《主君他是个疯批美人》 第1章 禁宫里的七王子 平羌出美人。 特别是那汴州城妙音坊的名伶董小宛,更是被称为平羌第一美人。 早年先王微服私巡,在民间有一露水情缘,此人正是董小宛,后来,董小宛被封为妃子,艳压后宫三千佳丽,独得先王恩宠,并为先王生下七王子穆云笙。 先王早逝,失了庇护,董小宛很快就死在后宫的争乱中,其子穆云笙更是沦落到人见人欺的地步。 穆云笙背后没有一方依仗,他住在最阴暗破烂的禁宫里,吃不饱、穿不暖,就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到他的头上。 因此他小小年纪就病恹恹的,身上的伤痕也从未消过。 深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有嘴碎的宫女说七王子活不过龆年。 直到那日,独揽朝政大权三年载的摄政王,踏入了这纷乱的后宫之中…… 天阙年十一年,冬。 天降大雪。 今年平羌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冷许多,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寒意砭骨。 破烂的禁宫内,一个小小的孩子正浑身发抖,蜷缩在榻上。 穆云笙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苏明俨那一双冷漠的眼睛。 看到他抬手,下意识的抱住了头往后缩。 先王的幼子穆云笙未及龆年,因为长期住在破烂的禁宫内,他看起来格外瘦小,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就像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 苏明俨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两边脸,迫使他抬头直视着自己。 那双墨一般的眼瞳死死的盯着他这个久居禁宫的侄子,眼中翻涌着深沉与冰寒,几乎能将人吞噬。 这孩子有着跟他母妃很是相似的面貌。 他生有一双勾魂的眼睛,肤白若雪,瞳色极黑,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五年前,高禖之祀,他与那妃子有过一面之缘,平羌第一美人,配得上“倾国倾城”这四个字。 这孩子跟他的母妃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特别是眼睛,形若桃花,眼尾稍翘,似醉非醉。 又如墨一般,黑白分明,清澈灵动。 在被注视之时,穆云笙浑身僵硬,一双乌黑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打探着苏明俨,他揣着手缩着脑袋,因为害怕的缘故,身体都在发颤。 苏明俨俯下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几缕墨发散在榻上。 他盯着穆云笙,一双吊梢凤目里满是沉色:“小东西,想离开这里吗?” 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悦耳好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穆云笙明显的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看向面前冷峻的男子,然后憋着眼泪重重点头,生怕对方没有看清,一连点头好几下。 苏明俨的眼神变得冷漠,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带你走。” 苏明俨征战沙场多年,身上总有一股杀气,他眉头微蹙,显得格外不近人情,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像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即使对方的气势压迫,让穆云笙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像是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苏明俨的手腕。 在黑暗中待久的飞蛾,看见烛火,总会控制不住的扑过去,哪怕自己被烧成灰烬。 “我会乖的,求求你,带我走……”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穆云笙的手很小,两只手才抓住苏明俨的一只手腕。 他抓得很轻,对比起对方逐渐加重的力道截然相反,手劲小得几乎感受不到,被捏着只觉得软绵绵的。 这一抓,苏明俨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痕。 深宫中的尔虞我诈并不比前朝好多少,当年的董小宛有多受宠,现在的穆云笙就有多遭恨。 他见惯了后宫那些面上姐妹相称,背后捅刀,刀刀见血的妃子,见惯了踩高捧低,欺软怕硬的狗奴才。 先王一死,背后没有势力仰仗的妃子死的死,疯的疯,这深宫漫漫,一向如此。 董小宛性情喜静,从不结交,可想而知,如今的七王子背后没有一方依仗,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过这孩子倒是命硬。 苏明俨依旧捏着穆云笙的脸,冰凉的指腹勾着他的下巴,硬是把他再次垂下的头抬起。 苏明俨神色暗沉,盯着他,声音不冷不热:“你知道……我是谁吗?” 穆云笙没敢望向他,目光在躲闪,之后又不安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纤长翩若蝶翼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乌黑的眼睛里渐渐氲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吓得哭出来。 对峙许久,苏明俨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他一把拉过穆云笙的胳膊。 在穆云笙还在愣神时,苏明俨早已将他扯到怀里,抬手按着他的脑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又冷漠。 “以后……,叫叔叔。” 第2章 病弱的小殿下 先王驾崩后,宫里的侍卫就全换了一批,换成了苏明俨自己的亲信。 刚到朝阳殿,驻守于殿外的两个侍卫抬手行礼。 “王爷。” 苏明俨点了下头,吩咐侍卫去宣御医,一边往王宫里走。 他穿着一件深色大麾,墨发高束,衣肩上用金线绣着一只鹰的纹样,从前面可以看到延伸出的翅膀,层层叠叠,很是精巧。 即使怀里缩着个小团子,依旧威严不减。 待御医匆匆忙忙的入了大殿时,就看见年轻的摄政王端坐在床上,膝上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一时看得愣了神。 摄政王是王后的长兄,身份尊贵,被先王封为七珠外姓亲王。 他养着二十万雄兵,驰骋沙场数十年,是平羌出了名的战神。 先王驾崩后,摄政王掌权不到三年,血染朝堂近一百六十人,羌王和各王子一派的大臣都被他杀了个遍,就连女眷和孩童也不放过。 而如今,残忍弑杀的摄政王,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孩子,他还轻抓着那孩子的手,像是在哄他玩。 这个画面看起来实属有些诡异。 难道……,这孩子是他的儿子? 可摄政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除了他本身带着一股子杀气,难以接近外,这位爷脾气暴戾,冷血无情,动不动就杀人,又有不少仇家,有十条命都不够嫁进王府的,怎么会多个儿子出来。 收了万般疑惑,御医跪下恭敬的叩首:“拜见王爷。” “免礼。”苏明俨道。 只听侍卫说是要为一个孩子看病,御医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提着药箱勾着身子站上前去。 他正准备为小孩把脉,一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小孩的相貌。 顿时呆住了。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看到了当年那个名动汴州的天下第一美人董小宛。 像…… 太像了! 特别是那双桃花眼。 尤为出挑。 简直跟当年的董小宛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这孩子应该是住在禁宫里的那位七王子。 御医在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想,但也不敢多话,只是老老实实的伸手把脉。 离苏明俨太近,御医伸手的时候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穆云笙的手腕纤细得不像样,肤色是无暇的白皙,就像山巅上未经污浊的雪,没有一丝人气。 这一把脉,御医不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孩子气若游丝,身体冰冷,像掉进了冰窟一样。 脉为血府,他从医几十年,号过不少脉,但弱到这般境地的实属少见,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如何?”眼见御医收了手,苏明俨沉声问道。 御医被吓得一哆嗦,“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臣惶恐,还请王爷降罪!”他面如土色,头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明俨皱着眉,正要开口,怀里的小孩忽然咳了起来。 这一咳,声音忽急忽缓,咳了许久,因为呼吸不畅,穆云笙的脸都有些涨红,苏明俨拍着他的后背,身上徒然杀气四溢,怒气冲冲的看向跪伏在地上的人,直呼其名。 “范思哲!” 这一吼,御医浑身一颤,被吓得结结巴巴的开口。 “启……启禀王爷,小殿下痨病缠身,至多……能撑三年。” 被叫作范思哲的御医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着,手心都沁出了一层汗,就像坐在他面前的是个活阎王。 肺痨是绝症。 无法根治。 为了保住脑袋,他随口说了一个三年。 三年算是好的了,这孩子病成这样,连脉搏都几乎感知不到了,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又哪来的三年。 答完之后静寂良久,顶上的人许久未开口,范思哲只觉得心都慢慢凉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 刚好对上苏明俨的眼睛。 从战场上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人,身上养成的煞气比寒霜更要刺人,被看一眼就仿佛坠入深渊。 为保性命,范思哲哆嗦着抬手:“王爷,小小小……小臣倒是有些续命的法子…,不过小殿下积痨已久,恐是…恐是无法根治啊。” 说完,又把头埋了下去,抱着一赌的心思听候发落。 苏明俨看了他一眼,又垂头看向穆云笙,眸中幽色。 穆云笙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苏明俨的衣襟,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然后抬头,望向苏明俨,那双眼睛里带着些胆怯。 他顿了顿,似乎是思考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声音是超出年纪的平静,听起来却可怜极了。 苏明俨抬手摸向穆云笙的脑袋,一时语塞,范思哲俯首,大气都不敢出。 第3章 被选中的傀儡主君 七王子穆云笙,无权无势,名伶所出,身份卑微。 他被摄政王选中,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摄政王虽万人之上,权势滔天,但始终是一个外姓亲王。 平羌最注重的就是血统,自古王室之争,死多少个王子都不见怪,但若是这个位置坐上去一个外姓人。 那便是谋权篡位,大逆不道。 不管今后有何种功绩,都会被史书添油加醋的记上一笔。 摄政王无非就是想扶一个傀儡继位,好名正言顺的独揽大权。 而摄政王选中的人,正是七王子。 想到这里,范思哲连连叹气。 七王子自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身边又没有一个依靠,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却又被推上那个任由摆布的王位,真是命苦…… 看摄政王的神色就知道他心情极差,但范思哲还是顶着危险多嘴了一句。 “王爷,恕小臣多嘴一句,痨病虽无法根治,但有许多续命之法,据医书记载,有此症者,活过几十年都大有人在,小殿下身子虚弱,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养好身子,等身子好了,病自然就好了。” 苏明俨摸着穆云笙的头,看向范思哲:“你能保他几年?” “……小臣尽力而为。”范思哲有些心虚道。 苏明俨皱着眉,开口道:“倾你太医院之能,为他续命,不过十年,提头来见。” 十年!? 听到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头上,范思哲惊慌失措的磕头,颤着声音道:“王爷……!王爷饶命啊!” 七王子如此体弱,三年已是不经之谈,怎么可能撑得了十年。 这分明就是要他的命! 然而顶上的人并未理会他,只是有些不耐烦道:“滚。” 还未等范思哲多说一个字,侍卫已经将他拖出去了,在被拖出去的同时,他还一脸急迫的喊着“王爷”“饶命”之类的话。 苏明俨自从回朝后杀了不少人,一个御医的命,于他而言,跟草芥没什么分别。 他面上不显,但莫名有些恼火,这时,一只小手摸向他的脸。 苏明俨低头看去,膝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只,比实际年纪要小许多,他仰着头看向自己,上挑的桃花眼,潋滟漂亮,里头盛着自己的影子,满是柔意。 小孩喃喃开口:“叔叔……,不要生气……” 因为甚至太过于虚弱,带着显而易见的颤音。 苏明俨一时有些恍惚。 他握住了穆云笙的手,恢复冷漠,缓缓道。 “不生气。” 穆云笙任由苏明俨握着手,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 他抬头,默默看向苏明俨,一双圆杏般的眼睛清澈无比,里头像是盛着星光。 “饿了?”苏明俨早已不言而喻。 穆云笙点点头。 苏明俨正想宣侍卫,门外的侍卫却率先走了进来,单膝跪下。 “启禀王爷,范大人还跪在殿前,不肯离开。” “喜欢跪?”苏明俨冷笑一声,道:“那就让他跪着,跪不到五个时辰不准离开。” 听到命令,侍卫垂着头,沉声应道:“是。” “下去吧,让御膳房备些吃的。”苏明俨道。 侍卫垂着头离开了朝阳殿,直到门再次关上也没敢抬头看上一眼。 御膳房揣明了摄政王的心思,备下的有银耳、山药、鱼肉、莲子……都是养身子的。 十几道摆满了一桌子,两个宫女守在一旁伺候。 其中一个送上筷子。 穆云笙迟疑了一番,然后接过,软声软气的道了一声:“谢谢。” 听到这谢字,宫女瞬间僵住了。 这是王宫,不比寻常的地方,身为奴婢便是生来伺候人的,特别这位小殿下还是王族,她们入宫多年,从未听过从主子口中说出一句谢的。 宫女再看一旁的摄政王,见他也未说什么,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一边,眼睛偷瞄着桌旁的那一幕。 七王子无人教养,但却浑然天成有一种王族贵气,虽年纪小,但举手投足间莫不悠然有度。 他吃饭的时候,很是安静,举止端庄,坐的也很端正。 无需教养,像是生来便知道仪态举止该如何摆放。 七王子吃得少,吃完之后,侍卫端来了药。 他更是一声不吭的尽数饮下。 像是不知道苦。 两个宫女在一旁暗叹这孩子实在招人喜欢,温和乖顺,小小年纪,却让人有了爱宠照拂之心,只怕已有人怨自己为何早生了几年吧。 第4章 不习六艺 摄政王才将七王子接走,宫中就已人尽皆知。 七王子身子不好,众人自然也不拿他当回事,他们畏惧的,是七王子背后那人,那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对于病弱之躯的穆云笙,被摄政王亲自抚养这一消息流出,各方势力早就按捺不住了。 毕竟那个位子的诱惑太大,人的欲望也太大。 自古王室子嗣,为争权夺位,猜忌、阴谋、嫉妒、算计……层出不穷。 就算是对那个位置没有欲望的人,也会因为身份殊同,而被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直至万劫不复。 兄弟间、父子间、夫妻间,亲情、爱情、友情都成了奢望。 羌王有七个儿子。 二王子在几个月大时就不幸夭折。 五王子于围猎之日时,从马背上摔落,英年早逝。 六王子被刺客所杀,那刺客至今无所踪迹。 四王子自小就被送到北崎国为质子,先王一死,他回来的希望更是渺茫,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其余的两个王子各有一方势力,皆不是等闲之辈,唯有最年幼的七王子,身边仅仅靠着一个人。 但这个人,抵得上千军万马。 是最值得忌惮的对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在这个暗流涌动的地方,每天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黑暗被埋藏。 这个王宫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冤魂。 湖底里、宫殿下、花园中,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或许是失踪已久的妃子,或许是突然暴毙的宫女,这些秘密,随着时间的流失,发烂、发臭,直到变成一堆森森白骨。 然而置身于洪流中心的穆云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他继续扮着天真无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角色。 大多数时候,穆云笙都很安静。 苏明俨批奏折的时候,他就会在一旁乖乖坐着。 苏明俨召见大臣的时候,他就会退远,站在屏风后,一声不吭。 苏明俨要往正殿上朝的时候,他就会跟过去,迈着属于他四岁稚龄的小短腿,亦步亦趋,不会凑得太近,也不会跟不上,而后站在殿前,眼巴巴的望着里面,等着苏明俨下朝。 跟在穆云笙身边的是大内总管,魏忠实,也是曾经王府的管家,苏明俨的亲信。 一开始穆云笙还站在殿前,后来又坐在台阶上等。 快等有一个时辰了。 已至深冬,数九寒天,冰封千里。 外面风大,穆云笙虽然被斗篷裹成一团,但也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一旁的魏忠实暗叹这孩子可怕的耐心,一边怕他冻坏了身子,出声哄道:“小殿下,天气这么冷,王爷还有公务在身,咱们回去等好不好?” 穆云笙摇摇头,低咳了两声。 听到这刺淋淋的咳声,魏忠实有些急了:“小殿下,范大人之前交代了,您不能吹风,当心染上风寒。” 穆云笙不肯听从,依旧抱着手坐在台阶上,有些固执:“你回吧,不用管我。” 魏忠实叹了口气,劝道:“您身子不好,要是冻坏了,让老奴怎么跟王爷交代,求您了,您还是随老奴回去吧!” 穆云笙望着眼前那一片冰封,没有再出声,身后的人一直喋喋不休,在又劝说了几句之后,忽然没了声音,之后恭敬的喊了一声“王爷”。 穆云笙一顿,知道这是苏明俨下朝了。 他从台阶上站起来。 一见到苏明俨,穆云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叔叔。”他出声喊道。 刚刚下朝,平羌的大臣们都往殿外走。 眼前一幕颇有些像父子的画面,引来臣子的侧目,不过也只是瞄望一眼,并不敢多看,就纷纷下了台阶,离开正殿。 待穆云笙抬起头的时候,苏明俨看到他睫毛都沾上了冰霜。 他整个人是皎洁的雪白,乌黑的眼睛,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唇色更显殷红。 在九州各国都有一种说法,眼角有泪痣的人,便是一生流水,半世飘蓬的命,穆云笙本就病弱,更添了几分凄惨。 苏明俨性情冷淡。 除了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眼看着自家主子身边终于围了个孩子,魏忠实笑着上前:“王爷,小殿下在这里等您许久了。” “嗯。”苏明俨冷冷应了一声。 这副亲和自然是演给群臣看的,但对这小孩,不违心的说,苏明俨也有几分喜爱在里面。 大多数孩子都很吵闹,苏明俨最烦的,就是别人在他的耳边像只苍蝇一样烦人。 但是这小东西从来不吵也不闹,他好像知道自己喜欢安静,且不喜欢跟人接触,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黏过来。 他会安静的待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拿一双乌蒙蒙的眼睛看着自己,观察自己的神色,若是遇到自己心情不好大发雷霆的时候,他会自觉避开,而不会赶上来碍眼。 几个在朝堂上位高权重的臣子还在往这边看。 苏明俨单膝跪下来,一只手搭在腿上,做戏一般摸向穆云笙的头。 这也是他难得的亲切。 “笙儿今天乖不乖。”他开口道。 穆云笙点头。 魏忠实极其喜欢这孩子,他在一旁为穆云笙说话。 “小殿下这段时间可乖了,喝药从来不喊苦,吃饭也是好好的吃,想必过不久,病就会好了。” 他这么说自然是捡着好听的话,实则两人对穆云笙的状况都心知肚明。 等朝臣全都走完了,苏明俨才朝宫门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恢复冰冷,站了起来,往昭阳殿走了。 穆云笙呆呆的望着他,似乎也习惯了苏明俨这样的变化,下了台阶恰到好处的保持着距离跟了上去。 到了朝阳殿,穆云笙知道苏明俨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苏明俨刚坐下的时候,他就从宫人的手中接过奏折,端到桌案上,摊开最上面的一本,研墨,递笔……井然有序的做好了一切。 苏明俨沉默着接过笔。 别人这番举动,是因为主仆之分,将卒之别,而一个孩子,年纪尚小,该不受任何规矩的束缚。 稚子虽年少,但已经知道谁是值得攀附的依靠。 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名伶生出来的儿子。 生得冰雪聪明,很会看人脸色,有着超及常人的眼见力,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回避。 不吵不闹,不争不抢。 小小年纪,却早已能察言观色,从这一点看来,他值得警惕。 苏明俨放下笔,抓住穆云笙的手:“笙儿,想不想学些什么?” 穆云笙露出一脸不明所以,苏明俨继续道:“骑射,御礼,书数,这些,笙儿想不想学?” 穆云笙犹豫了一会,似乎是拿不定主意,然后仰起头道:“听叔叔的。” 苏明俨眼神逐渐变得幽暗,盯着穆云笙,沉声道:“宫中来了一个画师,技艺超群,不如笙儿跟着那画师学画吧。” 六艺是王室必要修习的六个课程,不学六艺的王族,是最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谁料对方毫不犹豫。 “嗯!”穆云笙重重点了下头。 苏明俨心情大好,伸手摸了摸穆云笙的脑袋。 “笙儿真乖。” 平羌的主君之位绝不会允许一个不修六艺的病秧子坐上去。 随便一个画师就打发了,苏明俨已经确认了,起码现在,七王子穆云笙,并没有想争那个位置的意思,不过这也只是目前,今后怎样,还得再过几年再看。 倒是希望这孩子一直这么听话,倘若一直如此,还能保他个衣食无忧。 第5章 主神大人 自从被苏明俨接出禁宫后,穆云笙就住在了朝阳殿,君王的寝宫。 苏明俨到底还是外姓亲王,朝中各方势力都盯着他,他就住在相隔不远的重华殿。 平羌总共五十万兵马,摄政王一人手中就占了近一半。 摄政王铲除的几个,自然是没什么话语权的臣子,而真正值得国人敬仰的文臣,掌控着国家命脉,很难找到替补的贤才,所以倘若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举国混乱,军心不稳。 实则是灭国之兆。 内乱归内乱,在这个七国鼎立、虎视眈眈的年代,若是成为弱势一方,无疑是砧板上的鱼肉,必会被其它几国争相蚕食。 这也是为什么摄政王稍有忌惮的原因。 他忌惮的并非是朝堂中的几个文人,而是其它六国。 夜深人静,本该是熟睡的时候,穆云笙却坐在窗边。 穆云笙从盘中拿了一个琉璃盏,悠闲的放在手中把玩,在无尽的沉默中,他静静的望着天边的月亮。 似乎在等着什么。 平日里的柔和荡然无存,他的眼神里满是冰冷,还有着超出年纪的成熟,带着几分刺骨。 不知何时,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二十有余,一身黑衣,身段笔直,他的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手里持着一把佩剑。 他站于黑暗中佁然不动,就像一道影子。 刚刚出现,他便开口:“主神大人。” “说。”穆云笙道。 男子作揖行礼,道:“大王子穆恒三日后回宫,他带回了一个门客,此人是大宗师狐若的关门弟子,九阶高手,名为陆追。” 声音平淡,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穆云笙一只手撑着一侧脸颊,眸子微凝,饶有兴趣。 “大宗师狐若……,东凌国人?” “正是。”男子回道。 穆云笙摆弄着手里的茶盏:“你与他相比如何?” 男子回:“不分上下,狐若杀不了,但那叫陆追的,属下能杀。” 沉默一番,穆云笙道:“先留着。” “是。”男子垂头。 平羌朝堂,表面上摄政王把持朝政,实则他也顾虑诸多。 自从羌王驾崩之后,朝堂内早已暗流涌动,氏族门阀闻风而动,形势变幻无常。 前朝有四股势力。 其一,穆氏宗亲。 其二,苏明俨为首的外室大臣。 其三,大王子穆恒门下的东凌国臣子,王后苏氏便是东凌国派来联亲的,此人也是大王子的生母。 其四,三王子穆承瑞门下,丞相沈氏一族,六部势力大多掌握在他的手里。 苏明俨掌二十万兵权,雄兵于遥遥边境,抵御北崎国的入侵,留在京都的,只有两万精兵。 穆氏宗亲乃王室宗族,自得民心,但穆氏早已没落,个个皆是庸人,文不成武不就,在朝堂上也没有什么掌控实权的一官半职。 这一方势力成不了气候,苏明俨留着宗亲也正是这个原因。 王后苏氏,是平羌国与东凌国联姻的时候送来的,苏氏,东凌国的王室公主,王后诞下的大王子穆恒,身上一半留着东凌国的血脉。 早年先王招揽各国人才为客卿,东凌国有不少才子入了平羌,而如今,成了支持大王子的一股势力。 大王子虽然背后的势力庞大,但为人戾气乖张,跟一方恶霸没什么区别,不得民心,自然斗不过三王子。 目前最有威胁的便是三王子门下的丞相沈毅。 沈毅是朝堂重臣,最有权势的文臣,他掌管六部,为国家命脉。 穆室宗亲也有扶持三王子登上王位的打算,不过碍于苏明俨的压迫,那群老滑头到现在都还在静观其变。 平羌的王位,都是能人居之,不分长幼,先王驾崩时,正值壮年,自然没有指定王位继承人,如今在众人看来,三王子坐上那个王位的可能更大一些。 但偏偏出现了苏明俨,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七王子。 王位之争,出现了变数。 谁也没有料到,住在禁宫整整四年的七王子,实则野心勃勃,朝野早已遍布他的眼线,比起他的两个哥哥,他才是最为值得忌惮的存在。 穆云笙放下手中的茶盏,伸了个懒腰:“我记得丞相有一子?” “是。”男子答。 朝中官员,穆云笙大多了解他们的底细。 当今丞相沈毅,只娶了一个夫人,快五十有余,才得了一个儿子。 因此他格外重视那孩子。 算起来,相府的公子应该有六七岁了。 “他叫什么名字?”穆云笙问。 “沈微雪。”男子答。 顿了一会,他接着补充:“此人虽小小年纪,但实则深不可测,不仅才智过人,且是个练武奇才。” 一听到这番描述,穆云笙便知道,这是遇上了人才。 丞相之子…… 听起来倒是个有趣的人。 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是个怎样的人了。 穆云笙向后倚去,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沈微雪……我记住了。” 他从椅背上坐起来,不疾不徐的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再说说将军府吧,可有归入哪方门下。” 男子回:“与之前一样。” “一样?”穆云笙轻轻笑了:“难得还能在两个王兄那独善其身,保持中立。” 穆云笙跟他的两个哥哥多有接触。 一个是大王子穆恒,一个是三王子穆承瑞。 若说穆恒只是性情残暴一些的话,那么对穆云笙来说,穆承瑞就是个妥妥的疯子。 以前住在禁宫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差点死在那疯子的手上。 不知有几个晚上,他就像现在一样,被打得浑身是伤,站都站不起来,躺在地上,望着窗外的月亮。 地上渡着一层清冷的月光,像霜一样。 月光清冷,配上外面冰雪的寒意,穆云笙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斗篷,却毫无困意。 他盯着远处的月亮喃喃自语。 “一万年了。” 男子望着他欲言又止。 “主神大人……” 穆云笙活了很久,见过很多人性的邪恶与良善。 记不清他活了多久,大概是……一万年? 这万年间,他游走于三千世界,以凡胎肉体之身,以超凡之意志,修补即将崩坏的世界。 不日之后的九州,七国争霸,战火连连,永无宁日,持续百余年,人口将锐减五成,不知多少生灵涂炭。 这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唯一能阻止战火延续的方法,就是统一九州各国。 三千世界都有各自的规则,就算是身为主神也不能轻易破坏规则,一旦平衡被打破,后果不可逆转。 因此,每一次来到新的世界,他都会经历一次转生。 这一次,他选在了平羌国的穆云笙身上。 平羌并不是最为强盛的一国,但是最为人灵地杰的一国,平羌的地势易守难攻,这之后,又不知要出多少人杰。 只是这具转生之后的身体太过于孱弱,希望借着这块人灵地杰的土地,能让身体尽快恢复吧。 “丞相府要留意,将军府也要找人盯着,这几年就辛苦你一些,若有风吹草动,随时来报。”穆云笙道。 “是。”男子看向穆云笙,依旧是语调平淡,没有一丝感情。 穆云笙放下茶盏,侧目看向男子,明明脸上带着浅笑,眼神却有些癫狂。 “风嬴,祝我一统九州,睥睨山河,孤独永世。” 第6章 你想当王吗 自从穆云笙常常跑去正殿染上了风寒之后,苏明俨就对他下了禁足令,再也不准他外出。 大内寝宫内,宫女们来来往往,端着热水和帕子。 帷幕内,穆云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因为发烧的缘故,他嘴唇泛白,看起来虚弱得厉害。 被宣召来的范思哲跪在床边,手忙脚乱的为他把脉诊断,额头上早已冒出了一层冷汗。 自从面见了摄政王之后,这孩子的命就担到了他的手上,七王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因此他不敢懈怠。 此刻的摄政王在朝堂上,无法通报,一旁的魏忠实着急道:“范大人,小殿下如何了?” 范思哲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无碍……,放心……,不碍事的,小孩子嘛,生点病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表面镇定,但他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魏忠实虽然年纪大了,但精明得厉害,看得出穆云笙的状况。 见御医如此轻描淡写,他更加着急了:“范大人,您可不能唬老奴,小殿下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哪像无碍的样子,要是小殿下出了什么事,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拽住了范思哲。 “范大人,您再好好瞧瞧,小殿下什么时候能好。” 范思哲本来就急得不行,被这么拉着扯着,他更是烦心了几分:“哎呀……,小殿下身子本来就虚,现下还染上了风寒,哪好得那么快,我又不是神仙,你让我怎么瞧!” 魏忠实继续拽着范思哲:“范大人,你们范家可是祖传三代御医,怎么连个风寒都治不了,你这样让我跟王爷怎么交代啊。” 范思哲也是被他说得急眼了,现下不顾形象的跟魏忠实吵了起来。 说到底,七王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两人都逃不了干系。 吵着吵着,就互推起了责任。 穆云笙虽然闭着双目,意识模糊,但都听得清楚,旁边的两个人实在吵得他头疼。 明明两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过百岁了,却还是跟个三岁小孩似的,在君王的寝宫里不顾形象的吵闹。 穆云笙幽幽睁开眼,费劲的从床上坐起。 魏忠实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帷幕后面的人影,他惊道:“小殿下醒了!” 范思哲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 帷幕之后的人一只手还撑着床,半起身的姿势。 范思哲撩开帘子,赶紧去扶穆云笙:“小殿下,您还发着烧,千万别乱动。” 范思哲本想扶他睡下去的,没想到穆云笙反而坐了起来,范思哲就拿了床内侧的软枕垫在他身后。 穆云笙出了一身的汗,本就柔软的头发有几缕贴在了脸颊上,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下方。 之后他闭上了眼睛,缓了许久才有了些力气。 在床边侍奉的两人只看见他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魏忠实赶紧俯身过去听。 “魏总管……”对方说话极其吃力,他须凑近了才听得清:“我没事,把药端过来吧……” 听穆云笙这么提醒一番,魏忠实这才反应过来。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他忙应着,然后朝外面喊:“药!来人,快端药上来!” 之前小殿下发热,几乎昏死过去,没法张嘴,喝不了药,御医开的药,早就熬好一直备着了,现在小殿下终于醒了,想必喝完药就会缓解许多吧。 很快,宫女就进来了。 魏忠实接过宫女送来的一碗药。 喝完之后,一旁的范思哲紧张的问:“小殿下感觉如何?” 穆云笙虽然虚弱得厉害,但还是强扯出一抹微笑。 这药苦得倒胃,加上他又没吃过什么垫肚子,穆云笙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但还是奋力压制着那股难受的药味。 “好多了,范大人不必惊慌……,恶寒发热,喝完药就好了……,我以前经常感染风寒,不碍事的……” 明明两句话便可以说完,穆云笙却因为没有力气,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明显有些漂浮。 “小殿下。”听了他这一番气若游丝的话,范思哲顿时哽住了。 他不经感叹,七王子真是菩萨心肠。 宫中的主子个个蛮不讲理,一不小心就得脑袋搬家,而这位小殿下,时刻都在生死边缘游走,遭受这么大的苦难,却还这么看得开。 要他说。 那些娇贵的主子还不如一个孩子。 诶……可惜造化弄人啊。 穆云笙并未久坐,喝了药之后,想安静一会,范思哲帮他撤走软枕,小心的扶着他睡下。 本来争吵的两人也开始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候着。 总算得了清静,穆云笙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早已天昏地暗,四周都是烛光。 他摸了摸额头。 总算高热褪去了。 穆云笙能撑到现在,全凭的是意志,年幼时候的他身体并不像现在这般孱弱,先王刚走的时候,后宫中人也并不像现在这般放肆。 穆云笙的吃穿用度宫中全都是按照王室的待遇来的。 后来,先王走了两年,朝中各派结党营私,大臣与门阀纷纷站队,妃嫔也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当年的董小宛容貌倾城,性情温婉,本该雨露匀沾的先王,却独宠董小宛。 董小宛红颜薄命,死的早,妃嫔们便把对董小宛的怨恨,追加到她的儿子,也就是穆云笙身上。 久而久之,照顾穆云笙的仆从因为不敢得罪后宫里的妃子,加之又无法从他这里捞到什么好处,对他也不似以前那么尽心尽力了。 而调遣仆从的穆氏宗亲似乎也都忘了这个常年住在禁宫里的七王子。 毕竟他的生母地位卑微,他又没有一方依仗,王位怎么着都轮不到他头上的。 抛去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不谈。 在穆云笙看来,若是做了一个王,便不能再做一个丈夫。 王权之上,若生出私情,便是触犯了禁忌。 一个王,连最起码的理智,最起码的自持力、约束力、震慑力都没有,那就该早些滚下那个位置。 他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没有了七情六欲,只知道肩负着的责任。 穆云笙才坐了一会,明黄色的帘子就被拉开了。 他抬头,正好对上苏明俨那双深沉的眼睛。 苏明俨大多数时候都是身着朝服的,这会难得的换了一身玄色衣袍。 依旧是以金线绣出的纹样做装饰。 他黑发高束,因为带着东凌异国的血统,黑发微卷,五官深邃,整个人丰神俊朗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不过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平常的他光是坐在那里便威慑十足,这会倦意再衬着烛光,显得有些柔和。 就像巍峨的山脊中流淌出来的溪水,一向严厉的人,忽然柔情起来实在是要命。 “叔叔。”穆云笙喊了一声。 “嗯。”苏明俨应了一声,然后幽幽坐到床旁,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魏忠实上前去系好被苏明俨撩起的一半帘子,至于范思哲,还在不远处垂着脑袋,可怜的跪着。 “好些没?”苏明俨问。 穆云笙默默点头。 苏明俨这才收回手。 一旁的魏忠实凑上前时,苏明俨附耳跟他说了什么,魏忠实缓缓退下,也连带着叫走了跪在不远处的范思哲。 朝阳殿内的宫女全都撤走了,没有人气,寒气也多了几分,但倒是清净了许多。 穆云笙眉眼低顺着,苏明俨拉起被褥,盖在他的手上。 换作平常,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眼,病重之后,苏明俨似乎比平常更耐心了几分。 但穆云笙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能好好坐在这里,是因为他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一旦傀儡不听话了,这个人便会翻脸无情,亲情不复。 苏明俨这个人,是最难以捉摸的,他的确勇猛非凡,胆识过人,同时又深知战争的残酷,始终以清醒的头脑对战局进行精准的把控,从而屡次创造战场神话。 清醒。 这才是这种人最难对付的地方。 若要真正掌控王权,首先,是要控制、或是诛杀这个人。 想得到这个人的信任,就需用时间磨灭他的猜忌,既然苏明俨没有弱点,那就让自己成为他的软肋。 “叔叔,我想起来走走。”睡久了,穆云笙觉得头有些疼。 “躺好。”苏明俨想也没想,就严厉拒绝:“要是再着凉了怎么办。” 面对这个假心假意的人,穆云笙很快妥协,低垂着眉眼,声音温和:“那就听叔叔的。” “这才乖。”苏明俨面无表情的伸手摸向穆云笙的头。 不一会,宫女和魏忠实缓缓走来,魏忠实拿起宫女盘子上的碗佝着腰递过去:“王爷。” 苏明俨本来就是坐着的,为了不显得比苏明俨高,魏忠实几乎是跪在地上的。 苏明俨接过碗,拿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吹得不烫了,才送到穆云笙嘴边。 碗里是很清淡的白米粥,还掺着些葱花和肉丝。 苏明俨极为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之后让魏忠实把碗端走。 前朝之上人人惧怕、冷血无情的摄政王,忽然变得这么温柔耐心,若是别人见了这个场面,想必肯定会震惊好半天。 “范思哲怎么说的?”苏明俨问。 魏忠实刚把碗递给宫女,马上俯身道:“回禀王爷,范大人说小殿下无碍……” “让范思哲搬到偏殿侯着,随时照看小殿下,宫中若有人宣他侯诊,叫他全都给本王推了。”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不经感慨,王爷竟让御医院翘楚随时候命,只为小殿下一人医治。 不过……,小殿下身份尊贵,又这般乖巧温柔,换做是谁都会想照拂的。 苏明俨就这么坐在穆云笙床边,守了许久。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着鼎里的熏香都燃尽了,魏忠实开口提醒。 “王爷,您明日还要上早朝,这更深露重的,您该歇息了,小殿下由老奴照看便好。” 苏明俨此行的目的除了探望之外还有一件尤为重要的事,经过魏忠实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 他看向穆云笙,拉过他的一只手,比起刚才,显得有几分沉闷:“笙儿,你想当王吗?” 苏明俨虽然身居高位,但还有很多难以控制到的地方,比如六部,比如君王直属的军机处…… 他身为摄政王,权利有限,只有掌控王权,才真正把平羌国握在手里,才能借此除了那些党派。 将七王子带出禁宫也正是这个目的。 “听叔叔的。”穆云笙笑了笑。 预料之内乖顺的回答。 苏明俨知道,现在的七王子还小,自然不懂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但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会被权利诱惑,然后做出诸多引火烧身的举动,最终导致万劫不复。 若是他乖乖听话,便留着他的命。 若是他不受控制,那便只有杀了他。 第7章 继承王位 穆云笙的身子实在娇贵,整个冬天都闭门不出。 眼见着立春到了,隔日元宵节出来透透气,没成想,出门才吹了一点风,又病倒了。 他大病小病不断,经常卧床不起。 眼见着身子好转,宫里上上下下就开始着手准备新王登基了。 历代羌王,都是由先王选出最优秀的王子才能继位,继位年纪最小的羌王都有十八岁,而今日要继位的新王,仅仅只有八岁。 举国上下最看好的诸君便是三王子穆承瑞,至于七王子穆云笙,极少有人听说,若不是因为摄政王的威压,王位怎么着都轮不到他头上的。 新王继位仪式,整个宫中一片和气,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 这些,穆云笙都暗自看在眼里。 登基一事,且不说诸多繁琐事宜,首先必要经过六部,经过宗庙。 为了这些繁琐事宜,苏明俨倒是用了不少手段。 从朝阳殿一直走到正殿门口,穆云笙便停住了,他抬头望了一眼高处的牌匾。 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字“天道酬勤”。 而左右两旁的门匾上各有一句《周易》中的卦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站于门口的太监早就等着宣召了,等穆云笙走近,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主君入殿!” 殿内是早已恭候的文武百官。 穆云笙深吸一口气,沉着眸子,遂抬脚,跨入那道门槛。 一旦踏入里面,他便是平羌的王,也是被权臣掌控于手心的傀儡。 九州境内,七国争霸,北崎,东凌,西莜,南暻,苍狼,大金,平羌。 北崎与平羌连年征战,东凌与平羌为情谊最深的友国。 七国中,苍狼兵力最强,兵力百万。 平羌兵力仅有一半,虽不如苍狼国,但皆是精兵锐士,其中苏明俨一人便执掌二十万。 苏明俨被称为不败战神,在九州境内都赫赫有名,正是有他在,才保平羌不灭。 若是悄无声息的杀了苏明俨并不难,但苏明俨死后,他的二十万大军会失了主心骨,军心不稳,如若北崎趁此来犯,边境恐会大乱,所以他暂时不能死。 穆云笙现在的年纪禁锢太多,只能在暗处做些手脚,让风赢培养眼线,收络消息。 若想对付苏明俨,起码要等他长大,才有能与之抗衡的能力。 穆云笙抬头,看向位于高位之下的苏明俨。 他穿着一身玄色朝服,风仪无限。 黑如墨玉般的凤眸闪烁着泠泠寒光,俊美的脸庞辉映着一缕折射的晨曦,与生俱来的尊贵,那张脸好是好看,却因为从来不笑,冷得摄人。 “君上,请登位。”一旁的御史道。 在众臣的瞩目下,穆云笙踏上了台阶。 不论是朝臣还是嫔妃,一入这深宫,如龙潭虎穴,几乎所有人的身上都藏着秘密,都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展开悄无声息的血战。 第8章 以死明鉴 穆云笙照常回到了朝阳殿。 兴许是苏明俨下的令,他偶然一次在朝阳殿待的有些闷了,想出去走走时,还未迈出门槛,就被门外的两个侍卫拦住了。 苏明俨在臣子面前装的一副亲和,实际是在拿他当做犯人。 自从继位之后,寝宫就成了他的牢房。 想必日后苏明俨对他的管束会更加严苛。 穆云笙正无所事事的看着桌案上与自己对弈时未下完的棋局,魏忠实便佝着腰走了进来。 “君上,太史令求见。” 穆云笙落下一子,悠悠抬起眸子。 这朝堂上下的臣子,穆云笙大多都一清二楚,但宗亲那边,他倒是没有过多调查,原因无它,因为宗亲早已失势,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当朝太史令,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隶属王室,是先王的兄长,穆千乘,跟先王最为亲近,是最能代表穆氏宗亲的一方。 方才在朝堂,诏书上封赐了不少人,几乎都是苏明俨的亲信。 穆千乘此次前来,恐怕是来帮宗亲说话的吧。 虽然早已知道身份,但穆云笙还是故作疑惑:“太史令?” 魏忠实笑着回道:“君上有所不知,太史令跟您同出一系,按照辈分,您应当称他为一声伯父。” “原来是伯父……”穆云笙恍然大悟,又问:“那魏总管觉得该不该见?” “这……”魏忠实犹豫了一番,道:“君上如今已经继位,宗族中派人前来,想必是来问候的,按照惯例,该见一面……” 听到魏忠实这么说。 穆云笙放下从瓷笥里拿出来的棋子,一只手撑着脸侧。 “那就宣吧。”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退下了。 穆千乘在宗亲里的地位举足轻重,或许从他的口中能探知到宗亲那边的立场。 穆云笙端坐在桌案旁。 很快,屏风后便有人进来了。 先王兄弟众多,这个兄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 穆千乘身穿朝服,两鬓已有几缕白发,他一副沉稳之态,又带着几分谨慎,一进来,他就四处打探了一番,没看到苏明俨,这才松了口。 虽长幼有序,但君是君,臣是臣,君于臣之上,面对穆云笙,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跪下了。 “拜见君上。” “伯父请起。”穆云笙微微一笑,问道:“不知伯父前来,所为何事?” 听到穆云笙喊的这两声伯父,底下的人微微抬头,一副不确信的模样,没想到新王竟然认得自己,还叫了一声伯父,何等亲切的称呼。 亲情之间总是血浓于水的,穆千乘抱着豁出去一试的态度,叩头喊道。 “封赏不公,君上,历代穆氏宗亲的血可不能白流啊!” 穆云笙沉着眸子看向底下的人,和煦的笑了。 “伯父何出此言?” 穆千乘幽幽仰起头,颇为激动:“朝堂之上官职众多,但上至丞相,下至侍诏,君上,你看看这满朝臣子,哪个不是外姓,如今君上又封了姓裴的为国尉,这天下,还有我穆氏的容身之地吗!” 这一番慷慨激昂在穆云笙听来并无多大波动。 他的猜测没错,此人真是为了帮宗亲说话前来。 是,这天下是穆氏的天下,是穆氏历代先祖打下来的天下。 但自古以来,无论大小官职,都是能人居之。 况且他现在也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 “那伯父想让孤怎么做?”穆云笙试探性的问道。 穆千乘义正言辞道:“还请君上收回诏命,驱逐外臣!这江山既是穆氏历代先祖打下来的,怎能交到外臣手上,那些个贼子各揣心思,只有我穆氏才是真正为了平羌好啊君上!” 穆云笙现在总算搞懂了穆氏宗亲那边的意思。 听着听着,不觉有些好笑。 穆千乘这是想让他拿回属于自己的王权,驱逐外臣,重用穆氏,与苏明俨彻底翻脸? 穆千乘到底有没有搞懂,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苏明俨施舍的。 他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傀儡。 为了不被替换掉,这几年来,他对苏明俨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忍到如今,怎么能前功尽弃。 穆云笙盯着那伏地跪下的人,冷声道:“孤已下诏,诏命不可违,伯父若有异议,不妨去找王叔。” 听到他提及苏明俨,穆千乘睁大了眼睛:“君上!” 穆云笙抬手道:“无需多言。” 之后,他又看向站在屏风后的人,吩咐道:“魏总管,伯父累了,送他回府休息。” 穆千乘还没反应过来,魏忠实已经上前来下驱客令了。 “大人,请吧。”魏忠实一脸笑意的抬手。 没想到穆千乘不为所动,摘了头上的官帽,愤懑不平道:“君上不识大统,将江山交予贼子,任由贼子篡夺我穆氏江山,搅得朝堂血流成河!老夫今日便以死明鉴,只求君上清醒,莫要再听那贼子的教唆谋害忠臣!” 穆千乘转身,瞄向了大殿上的柱子,然后一头就往那柱子上栽过去。 行事这般风风火火,倒是让穆云笙微愣了下。 没想到穆千乘是块硬骨头。 好在魏忠实站得近,又反应迅速,在穆千乘正要撞上柱子的时候,他被魏忠实一把拉住了。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君上的寝宫,您可千万别想不开!”魏忠实死死抱住了他,硬拖着他不去撞柱子。 “放开我,不叫醒君上,老夫愧对列祖列宗,就让老夫撞死吧!”穆千乘一边喊,一边挣扎。 魏忠实无奈的看向穆云笙,穆云笙越发头疼了,喊了一声:“来人!” 全程目睹的侍卫冲过来,架住了穆千乘。 “送伯父回府。”穆云笙道。 直到穆千乘被“请”出了朝阳殿,他才望向殿内。 一股无名的火在胸口处窜着。 他现在已经确定了。 新王早已臣服于苏明俨的威慑! 一想到穆氏如今的处境,穆千乘这脾气一上来,对着殿内喊道:“穆云笙,你真是妄为先王子嗣!竟然勾结外臣做出此等卖国之举!这可是我们穆氏打下来的江山,你竟然拱手相让一个外臣,你要如何向先王交代!” 听到外面的叫骂声,穆云笙只能苦笑。 没想到他才刚继位,就有臣子要一头撞死在他的寝宫里…… “君上,此人该如何处置?”魏忠实实在听不下去了,脸色极为阴沉。 穆云笙叹了一口气,道:“送他回府,太史令对孤不敬,但念及旧情,在家中禁足一月便可。”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然后又出去了。 骂声停了,送走了麻烦的人,坐在桌案前的穆云笙揉了揉眉心。 穆氏宗亲虽然是真正为了平羌,毕竟是他们的先辈打下来的江天,但做法太旧派,而且毫无进取心。 这一辈的穆氏,除了三王子颇有才华,声名在外,其他人皆是庸人,文不成武不就,拿什么跟外臣比。 穆氏,其实从先王那一代就开始衰败了,所以先王才用了这么多外姓大臣,与其在那里把希望寄托于自己这个身不由已的傀儡君王,还不如让穆氏的子嗣出息一些,省的以后他这个当君王的在宗亲里挑不到一个可用之人。 而今朝中有四方势力,除了外姓大臣,其它三方便是穆氏宗亲,大王子穆恒,三王子穆承瑞。 所以今日这样的事肯定还有很多。 他坐到这个位置之后,危险也会接踵而至。 好在暗处都有风嬴,而自己只要把心思放在明面上就好。 —— 这一天里无所事事,穆云笙消磨时间的躺到了床上午睡。 等醒来的时候,便对上了苏明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苏明俨坐在在穆云笙旁边,一双眸子带着些深沉,又如寒冰一般,不掺杂半点感情,好像在他面前,所有的秘密都无处遁形。 “叔叔?”穆云笙慌忙从床上爬起来。 在睡觉的时候见到晦气的人,睡意一消而散,穆云笙猜想着,苏明俨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因为穆千乘。 果不其然,对方抓住了他的手腕。 “刚才见谁了。”听语气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穆云笙默默答道:“太史令。” 语落,手上的力道就逐渐加重。 穆云笙本就瘦弱,加之又年纪小,纤细的手腕被一只诛杀无数敌军,拼死沙场的手握住,手腕处顿时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 骨头都似乎快要被捏碎了。 “唔……”穆云笙的额头直冒冷汗,疼得止不住呻吟了一声。 因为逐渐受不了这样的力道,他缩瑟着身体,顿感一阵头晕目眩。 底下的魏忠实不经替穆云笙捏了把汗。 苏明俨是个什么样的人魏忠实心里清楚,再这么下去,穆云笙的这只手真的会被他捏断。 “王爷,这不关小殿下的事。”魏忠实一急,连称呼都忘了改。 “都怪老奴,是老奴让小殿下见的!”一边说,一边叩头:“都是老奴该死,王爷可千万不要责难小殿下。”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穆云笙又实在乖顺讨人喜欢,他就下意识的替穆云笙求情。 苏明俨渐渐松开手,穆云笙的手腕瞬间染上了淤青,也在那一瞬间,穆云笙支撑不住的倒向前面,正好靠在了苏明俨的胸膛上。 头顶传来沉沉的声音:“笙儿还真是不听话。” 穆云笙强忍着疼痛开口:“笙儿知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放在了苏明俨的肩膀上,想撑着他的肩膀起来,那只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还没起身,却被苏明俨搂住了腰又摁了回去。 对方的怀抱丝毫没让穆云笙觉得温暖。 反而产生了无形的压迫。 那是一种被牢牢锁住的窒息感,就像被摁入了水里,无法呼吸。 在苏明俨身边待了这么几年,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他的动作语气里,无不透露着丝丝危险。 就像一只危险的野兽躺在身边,它打着鼾睡得很深,而被它的爪子摁住的猎物,一旦有逃跑的迹象,这只野兽就会从睡梦中醒来,露出锋利的爪子和獠牙,将猎物撕碎。 苏明俨抬起穆云笙的下巴,强制他抬头望着自己,忽然问道。 “那穆千乘,会不会罚得太轻了。” 穆云笙凝着眸子,那双乌黑的眼睛此刻有些迷离,疼痛久久不散。 似乎是因为忍耐被抽空了力气,他现在的身子瘫软得不行,没有骨头似的,本想撑着重新站起来,但被苏明俨搂着,他就放弃了行动,而是任由支配。 苏明俨欣赏着他痛得动弹不得的模样,手指轻轻摩拭着他侧颈上的脉搏。 抽痛喘息了一声,匀了下气息,穆云笙弱弱问道:“叔叔想怎么罚?” 苏明俨望着他,幽幽开口。 “宫中有一种刑法,叫凌迟,这种刑法很是讲究,一般是切四十七刀。” 他的手指伸进穆云笙的头发里,手掌拖着他的后脑,而手臂还抵在穆云笙的背上,就像将他整个人都牢牢掌控在手中,让穆云笙没有一丁点后退的可能。 他弯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犹如魔鬼的低吟:“据说,行刑前,刽子手会先剜掉犯人的喉咙,以免犯人喊叫,最先下刀的部位是后背,每刀割下的肉都有讲究,刀刀都须见血掉肉。” 尽管穆云笙在曾经几个世界里,惨死过很多次,内心早已没了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 但在苏明俨看来,穆云笙瞳孔微缩,脸上渐渐被恐惧所笼罩,甚至能感受到他有些发抖的身体。 他在害怕。 苏明俨冷冷笑了,他的下巴抵住了穆云笙的头顶,开口道:“好了,不逗笙儿了。” 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特别是在这残暴的疯子面前。 在苏明俨看不到的视野里,穆云笙的眼神慢慢变得阴冷。 第9章 赴宫宴 为庆贺新王继位,加之又遇上了正月一日,在礼部尚书的上奏下,苏明俨决定宴请百官于摘星楼庆贺。 这是宫中消沉这么多年来办的第一个宴会。 许多人都在宴请的名列当中。 百官各府邸里的公子,穆云笙大抵有一个了解,与他年纪相仿的,也不在少数,其实大多数官门下的孩子都平平无奇,除了格外受倚重的朝臣,会注重培养自己的子嗣。 不管是不是有才能的人,那些十七八岁的官门公子,都会被穆恒与穆承瑞收为门客。 他们就是王位最大的竞争者。 先王有七个儿子。 或意外或被谋害的死了三个,还剩下四个,大王子穆恒,今年十九,三王子穆承瑞,今年十八。 还有一个四王子,远在北崎国为质子,回不回得来都是个问题,总之是与王位之争无缘的。 这个时候的穆云笙,本该是学着两个哥哥养些心腹,等他们长大发挥自己的用处,但现在却成了穷途末路。 因为苏明俨对他的掌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论他做什么,都逃不过苏明俨的眼线。 好在除了见穆千乘那一面,他并未受到威胁生命的惩罚,但谁知道那残暴的疯子下一秒又会怎么做。 若是换了常人,光是被关了五年就早疯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苏明俨也尝尝被囚禁的滋味,苏明俨既然以武为傲,万人之上,那他就偏要让苏明俨成为一个任人摆布、低声求饶的废人! 宴会当天,穆云笙平静的坐在桌案旁,旁边的几个侍女倒是高兴坏了。 穆云笙平时待人亲和,一旦苏明俨和魏忠实不在旁边,他的侍女皆不受管束。 任由他这个主君端坐在桌案旁,侍女们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了,虽为苏明俨的眼线,但此刻嬉笑吵闹着。 “君上,穿这件怎么样?”一个侍女上前道。 “天气这么冷,等会该下雪了,穿那么点,君上要是冻坏了身子怎么办。”另一个侍女抱着一摞衣服,笑着道:“还是穿奴婢选的吧。” “这么热闹隆重的日子怎么能穿那见,君上第一次与百官同宴,还是要穿隆重些好。” 三个侍女各自发表见解之后,一齐看向穆云笙,等着他来拿主意。 穆云笙无奈的笑了笑:“那就明月那身吧。” 唤为明月的侍女得意的仰起头:“还是君上有眼光。” 侍女们帮他换了一身明黄色,衣服上绣着龙纹,祥云,龙珠…… 层层叠叠的穿了四件,外面还披了一件斗篷。 侍女将簪子别在穆云笙束起的头上后,开始打探起穆云笙来,而后三个人都同时露出满意的表情。 也正在这时,魏忠实进来了。 他行了一个礼,恭顺道:“君上,时候不早了,该起驾摘星楼了。” “好。”穆云笙应了一声。 诸事准备妥当之后,他刚踏出朝阳殿,就看见门外站着几个侍卫,直到他坐上鎏金辇轿,这些侍卫依然跟着。 “魏总管,为何有这么多侍卫?”穆云笙问。 一旁跟着的魏忠实俯身道:“君上有所不知,此次宫宴人多眼杂的,王爷就给您安排了些侍卫,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不在身边,咱们啊,还是小心些为好。” “叔叔不在?”穆云笙疑惑道。 “边境那边送来了战报,据说是北崎国大军压境,王爷去找裴将军了。”魏忠实回。 听魏忠实的意思,大概苏明俨是找裴烈商量对策了。 苏明俨把持朝政多年,没法离开京都,一旦离开,这里会有多方势力按耐不住。 商议后,苏明俨会继续坐镇京都,而那位刚被封被国尉的裴烈将军,则代替他前往边境,压制北崎军。 若是裴烈将军出了什么事,那么回边境的就是苏明俨了。 真希望北崎军有那么一天,能逼得苏明俨回到边境,苏明俨一旦离开京都,那么自己,也有收络忠臣的机会了。 “君上,这次的宫宴可是来了不少跟您一般大的孩子呢,您许久未曾离开朝阳殿了,再这么闷着,就该闷坏了,您这次呐,就放开了玩吧。”一旁的魏忠实笑道。 魏忠实虽然是苏明俨的人,但穆云笙早就摸清楚了他的为人。 在这深宫里,这位大内总管,倒是难得的心软。 毕竟他本就不是宫中人,而只是王爷府邸中的一个管家,苏明俨为质子的时候,就是他瞧着长大的,对他来说,他更在意的是人,而不是那些冰冷冷的金银珠宝,虚无缥缈触摸不到的权利。 穆云笙被关在朝阳殿的时候,从早到晚都坐在门槛上,有时候坐着,别人叫他他都没留意听。 其实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想着怎么对付苏明俨,怎么对付朝臣,但被魏忠实看在眼里,这么小的孩子,连个说话的人,连个玩伴都没有,可怜得不行,只能望着天空发呆。 再这么闷下去,人都快闷傻了。 虽然被误会了,但他的可怜也捞到了好处,那就是魏忠实会对她放松警惕,不会再将他的事详细禀报于苏明俨,反而还会偏心帮衬他一些,通过上次他私下里见朝臣,魏忠实那紧张解释的样子就知道了。 魏忠实从来都不是敌人,多嘴的是那几个守在朝阳殿门口的侍卫。 第10章 镇国大将军许晋忠 庆贺新王登基和正月一日新年的宴会,朝堂的臣子纷纷赶到皇宫里参加,官门的公子们在门外互相问好,宫女和太监来来往往在宫中走动忙碌着。 一些臣子带着自家的孩子出来见世面,于是几个孩子在旁边打雪仗,堆雪人,虽素未谋面,但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知道冷,他们的仆人则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跑,生怕自家的小主人哪磕了碰了。 本来清冷的皇宫,今日却是热闹非凡。 正月一日,俗称元日,是一年开始的第一天,预示着新生,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此时冬至刚过,地上铺了一层不深不浅的雪,天气太冷,草木早已枯萎,唯独梅花凛然盛开着。 摘星楼附近有大片大片的红梅,在这银装素裹中,这一片火红格外牵人心魄。 宴请于摘星楼也正有邀人赏花的意思。 然而通往摘星楼的路上,众人却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一位老将军正拧着自家孙子的耳朵,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拽着他进宫。 老将军的年纪有六十了,两鬓早已花白,身体却硬朗得很。 那七八岁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小就在外面野着长大,肤色被晒得有些黑。 此刻大雪天的连斗篷都没披,但瞧着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虽然那孩子疼得龇牙咧嘴,但脸上依旧一副“老子不服”的表情,一看这孩子就没少挨打。 武将世家出身的孩子就是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顽劣一些,老将军众人都很面熟,毕竟他是跟随先王的父亲开疆扩土的大功臣,是早已辞官在家养老的镇国大将军许晋忠,连先王都要尊称他为一声仲父。 若说他是第二功臣,那就没人敢认是第一了。 许家满门忠烈,老将军的儿子是负责护卫京都、护卫王室,手中十万兵权的禁军统领许继明,许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早已前往边境建功立业了,而那孩子想必就是家中幺子许成渊。 别看许成渊年纪小,在整个京都闹出来的动静却桩桩件件都令人称奇。 听说前几日他只身一人,盘缠都没带就野去了边境找他哥,还跑死了一匹老将军最珍爱的汗血宝马,被关在柴房了好几天。 又前几日把尚书府家的儿子揍了,尚书大人上门告状之后,他被老将军满街追着揍。 再前几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孩子竟往衙门送去了三个人贩子,而之后,因为没有证据,人贩子又抵死不招,县太爷正要放人,那孩子竟然把县太爷、连带着人贩子给揍了。 虽然闯的祸多,但也是少年心性,正义凛然。 将军府除了满门忠烈,更令人称奇的是立在石碑的家规。 大家族里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而将军府头条家规便是:忠贞孝义。 这“忠”字,为臣之道,也是为夫之道。 因此将军府的男儿,只能娶一门正妻,并且不得跟其她女子有暗中往来,否则就是家法处置。 将军府的家法,那可真是往死里罚的。 将军府的大公子已有妻室,不知道有多少家中有女儿的臣子眼巴巴的等着,等着二公子长大成人之后同将军府结亲了。 毕竟这将军府里的男儿,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良人。 众人还在看着老将军教训自家孙子的一幕,数九寒天里,君王的辇轿停在了摘星楼外面,身后跟着许多侍卫。 穆云笙被搀扶着从辇轿上走下来。 臣子们纷纷下跪。 “拜见君上。” 一到冬天,穆云笙便会觉得喉咙痒,这会出来灌了风,他掩嘴咳了两声。 魏忠实见状,站上前替他说话:“诸位大人都平身吧,这是自家宫宴,不必这么拘束。” 听了这番话,众人才起身。 一些从未见过君王的官宦公子站在远处,因为好奇会有意无意的打探过去,而后惊异于君王的长相。 君王虽只有九岁,但五官已经有长大后的模糊样子了。 不难看出以后会是个绝顶美人。 特别是在这下雪的天气,更衬得他肤色白皙,像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玉,让人禁不住想触摸。 又长又密的睫毛似蝶翼般微微翘起,乌黑的眸子若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与世隔绝的气质与身上雍容华贵的袍子显然有些不相衬。 特别是那双眼睛,眼尾微挑,因为天气冷的缘故,染上了些氤氲的薄红,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 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仿佛不小心捧着,就会破碎。 听闻君王的母亲是平羌第一美人董小宛,如今窥见君王的相貌,看来传言不虚。 刚到场的许晋忠低头看向自家孙子,正打算让他去行礼,看到自家孙子抱着手一脸不服气的站在那里。 许晋忠抬起腿就毫不留情的踹了他一脚:“臭小子,去给君上磕头。” 被这么一踹,许成渊一整个人都扑倒在了雪地上。 他抬起头的时候,吃了一嘴的冰渣子,还呸了两口。 于是众人都纷纷看过去。 穆云笙正准备进楼,也是被许晋忠风风火火的行为弄的懵了一会,看到扑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孩,下意识的弯腰,把趴在雪地里的小孩拉起来。 他拍拍小孩身上的雪,正要开口关切询问一番。 小孩见了他像是见到了会吃人的老虎一般连忙往后退,一退就退了好几步,直到被自家爷爷揪住后领又拎到穆云笙面前。 许晋忠俯身行礼道:“小子无礼,冒犯了君上,还请君上恕罪。” 穆云笙不认人,一旁的魏忠实便轻声提醒道:“君上,这位是早已告老辞官的镇国大将军许晋忠,前面那孩子是他的孙子,将军府的幺子许成渊,他的父亲就是禁军统领许继明。” 听到许晋忠这个名字,穆云笙微愣了会。 许晋忠…… 他认得。 他一个月大躺在摇椅上被先王哄着睡觉的时候,许晋忠来辞官,穆云笙曾经听见先王称他为仲父,而且对他的语气很是恭敬。 许晋忠是真正的忠臣,并且只忠于君王,可惜的是他早已辞官。 穆云笙浅浅一笑,面露恭顺:“老将军不必多礼,今日百官与孤同宴,没那么多拘束,小公子难得来宫里一次,闹腾一些才热闹。” 穆云笙年纪不大,但在许晋忠听来,他这说话的语气却是老气横秋得厉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 年迈的老将军看看自家像只野猴似的孙儿,再看向气质内敛沉稳的君王,这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明明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皆是王侯将相之后,自家小子为何就看着这么碍眼,眼睛长在脑袋上似的,生怕不把京都的人都得罪个遍。 外面风大,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穆云笙又轻咳了两声,许晋忠便关心道:“君上可是身体不适?” 穆云笙放下手,依旧是一脸温和:“多谢将军关怀,受冷了而已,不碍事。” 穆云笙能活到今日不知道肚子里灌了多少药,受了多大的折磨,一听到自家主子如此轻描淡写,一旁的魏忠实忍不住心疼起来。 “君上,外面风大,您与将军还是进去说吧。”魏忠实道。 “也好。”穆云笙抬起一只手,侧身到一边客气道:“将军请。” “君上先请。”许晋忠也让到一边。 许晋忠虽然早已因为年迈辞官,但他在家里对后代教诲严苛,为的就是能让自己的后代当做牵制乱臣贼子的绳索。 今日来此也是为了一探究竟,这新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许晋忠虽不在朝堂上,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朝堂上的事,对苏明俨把持朝政的事更是气得怒不可遏。 听传言,君王软弱可欺,在苏明俨面前更是一声不响,早已臣服于他的威慑。 而且君王年纪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就不抱有什么期望了。 没想到今日一见,让他眼前一亮。 他阅人无数。 分明看到少年君主那双平静的眼睛里藏着道道锋芒。 这少年君主,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懂得内敛锋芒,忍气吞声,很好。 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治世之才。 但愿这少年君主不要让他失望。 第11章 不服管教许成渊 进了大殿,许晋忠便推着许成渊道:“听说君上在宫中烦闷,连个玩伴都没有,老夫这孙子虽然闹腾的很,但君上若是不嫌弃,老夫就让他多进宫陪陪君上。” 在外人听来,许晋忠这是在给他找玩伴。 但在穆云笙听来。 许晋忠这样的暗示是想让他趁早培养许成渊的忠诚之心,然后收为己用。 穆云笙曾经让风嬴调查过那位手握十万兵权的禁军统领许继明,他恪尽职守,勤勉履职,但在先王去世后,他也会遇到为难之处,那时候王位空缺,他跟穆恒和穆承瑞都来往密切。 虽未入哪个王子门下,但两边讨好,也算是个精明之人。 而如今许晋忠将他的孙子带入宫中,在他继位后才有所动作,算是表明立场,将军府,只效忠于君王。 只不过,这宫中不知多少眼线盯着自己,想要与将军府交好,哪有这么简单。 “老将军教导有方,孤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孤身为主君不可玩心太重,这件事,还需问过王叔。”穆云笙回道。 虽需苏明俨的授意,但“忠”这个字,从来都不是按照见的面、交谈的次数来算的,只要知道将军府有这份忠心就够了。 “这样啊……”许晋忠不经感慨,当今君上竟被那权臣控制到了如此程度,身边连个玩伴都不许有,一边暗自气恼,为何这么快就辞官交出兵权,若是他还在的话,肯定往死里打压那权臣嚣张的气焰,让他再也不敢兴风作浪。 再怎么说这也是穆氏打下来的江山,王室兄弟间若是争这个王位,他将军府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个外姓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若没有先王的信任和重用,哪有他苏明俨今日的风光! 不知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做出此等藐视王权、禁锢君王之举。 穆云笙看着一脸恼怒的许晋忠,侧头看向魏忠实:“魏总管,若是王叔来了,你就问问。” “是。”魏忠实俯首。 穆云笙并不抱有多大的期望,这些年来,苏明俨将他囚禁于朝阳殿,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都逃不过苏明俨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苏明俨的控制欲太强,除了像今日这样的宫宴,很难找到其它机会。 不过不急,因为……,来日方长。 离宫宴开始还有一些时间,趁着苏明俨还未到场,许晋忠就摁着许成渊的肩膀,想让他跪下。 “臭小子,还不快见过君上。” 他难得的好声好气。 然而许成渊一股子逆天而行的心性,五十斤的体重,四十九斤的反骨,他抱着手,一副傲慢:“老子不跪。” 许晋忠被气的不轻,抬起手就往许成渊的脑袋呼过去。 “你这小子,又不听话!” 然而没打到就被许成渊躲过去了。 许成渊比穆云笙还小两岁,今年七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不懂王权意味着什么。 在许成渊的世界里,谁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因此他只臣服于强者。 好不凑巧。 穆云笙正是他看着最不顺眼的类型。 细胳膊细腿病殃殃的,长得比姑娘还漂亮,怎么看都不顺眼。 许成渊一边嚷嚷着,一边往门外跑:“臭老头!我才不跟他玩!” 说完,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臭小子,给老子回来!”许晋忠气的捶胸顿足,本来打算追过去揍一顿,但想到身后还站着当今君上,他转过身,脸色阴沉,耐着脾气解释。 “还请君上恕罪,这小子从小在外面野惯了,目中无人的,回头老夫一定狠狠揍他!家法处置!” 若是天生将才,倒总有一股野性在身上。 看许成渊那不服气的样子,穆云笙就知道,许成渊不会轻易臣服。 许成渊会臣服的王,大概是严明、公正,强大的,正是因为不会轻易折腰,才有需要驯服的必要。 “不碍事。”穆云笙浅浅一笑:“老将军先入座吧。” 许晋忠叹了口气,应道:“好。” 宴会虽然主君到场,但有话语权的人是苏明俨,苏明俨未到,也没个人来传话,于是这摘星楼里的人,就跟穆云笙一样边聊边等着。 “不知小公子学些什么?”穆云笙故作闲聊。 “什么都学一些。”许晋忠的回话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欣慰:“别看他年纪小,已经能跟他爹过上几十招了。” 大概许成渊也只有这一点让他满意了。 许晋忠继续向穆云笙说着自家孙儿的好话,似乎想让他一改无礼的印象:“那小子虽然闹了些,但若是要教他点什么,还是耐得住性子看书的。” 魏忠实招呼着宫女上了两杯热茶,穆云笙接过,捧在手上捂着。 “听说小公子常去边境?”他问。 “是啊。”许晋忠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我们许家的男儿,到十五岁才入军营,别人对战场都是避之不及,生怕丢了命,他倒好,小小年纪就喜欢上赶着送死,偷溜出去好多次。” 听对方的描述,穆云笙已经想象得到,许晋忠追去营地逮他回来的场面了。 许晋忠抬手,示意宫女把茶杯放在一边,继续道:“才几个月前,那小子跟着他哥去边境,还没到营地就遇上了伏兵,当时下着大雨,他们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死了好几百号人,才踩着满地的尸体突围出去。” 说着说着,许晋忠的眸色越来越沉:“后来我问他怕不怕,他却跟我说好玩。” 许晋忠的一番话勾起了穆云笙的兴趣。 好玩? 战场上无比凶险,肢残断臂,尸横遍野,血水横流,空中满是血腥味,久久不散…… 初入战场的成人都会因为不适干呕许久,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见到那场面,没有腿软已经算是不错了。 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游荡于生死之间好玩。 只有不怕死的人。 超越生死,除了能激发自身潜能,还能带来感官上的刺激,历代追求这种刺激的疯子,要么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上,要么青史留名。 许成渊属于战场,是天生的将才。 就像野狼一般,总喜欢追着腥味走。 第12章 孤孤单单怪可怜的 穆云笙在与许晋忠聊完,入座主位后,目光打量着底下互相交谈的朝臣。 不见丞相,穆云笙有些失落。 丞相沈毅,是三王子的门客,缺席也不奇怪,来了才会引人猜忌。 此次宫宴,穆云笙最想见的人,是丞相之子,沈微雪。 外面虽传言丞相之子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但据风嬴来报,沈微雪常年不在府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 就连风嬴也查探不到他的行踪。 他不仅逃过了自己的多处眼线,还反而找到了风嬴的位置,几天前,一支羽箭从风嬴的眼前穿过,力道射穿了门板,而这支羽箭的主人,正是沈微雪。 这是警告,也是挑衅。 对方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每一次风嬴快要追丢的时候,他就会留下新的线索,但结果都是在绕圈子。 他在逃脱追踪之术的同时,也在调查着风嬴背后的人,但与自己一样,都是一无所获。 可惜自己身在深宫之中,被苏明俨的眼线盯着,不然还真想出宫跟他玩玩,抓住这只挑衅猫的老鼠。 穆云笙还坐在主位上等着宫宴开始,外面便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 每年开始的第一天,一到酉时,京都那家最大的酒楼就会放烟花,一放就会放个一刻钟,就算是远在城外都看得见。 外面的小孩不怕冷,只听他们叫着喊着,欢腾着。 楼内窝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听到叫喊声,烟花声,也都被吸引,挣脱开跑出去看烟花了。 见穆云笙看着外面,魏忠实俯下身笑着:“君上要出去看烟花吗?” 本是对外面的烟花没兴趣,见楼内吵闹一片,为图清净,他抬起一只手:“去看看吧。” 魏忠实伸手去扶他。 一直走到楼外。 乌云密布,外面的天空黑压压一片。 随着几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久违的不能喘息般的寂静。 几束流光冲向天空,化为无数金色的流光,在空中炸开,变成一朵朵绚烂的花。 与同龄孩子的欢腾相比,穆云笙的沉静,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喜欢热闹,与其说是看烟花,不如说是出来图个安静。 “你们在这等。”穆云笙一边交代着,一边坐在不远处红梅林里的青石上,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望着天空的烟花,像是融入了黑夜中。 透过梅林,还能看到远处的热闹一幕。 身后的魏忠看着那孤单可怜的身影,不经暗叹君上实在可怜,偌大的皇宫,竟没一个说得上话的,只能远远看着远处的繁闹。 王爷不许他离开昭阳殿,不许他见朝臣,连玩伴都没有一个,这孩子怪受得住折磨,乖乖听话硬是没吭一声,要是换做常人,早就拼死反抗了。 梅林里静悄悄的,直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喂。” 几个侍卫变得警惕,手已经摸到了刀柄上,待他们正要上前的时候,看见树上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停下了脚步,警惕心也松懈了大半。 许成渊抱着手靠在树上,他看向穆云笙,居高临下。 “你一个人吗?” 许成渊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本来打算不出声的,但见来的人迟迟不离开,都坐这了,出声也只是提个醒,生怕被别人误会行事鬼祟。 其实之前他并没有针对穆云笙的意思,只不过凡事都喜欢跟许晋忠对着干。 现在想想,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妥。 他看见底下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抬眼看着他,墨发用簪子散散束着,有几缕散在肩头,面色苍白,乌黑的羽睫沾着些白霜,在月光下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眼角有一颗泪痣,看起来孱弱而凄美。 那一双眼睛,仿佛落了漫天星河,纯净得像山谷里一泓幽深的清泉。 许成渊一时有些恍惚。 人是能长成这样的吗?假的吧…… 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有些浑浊,而他的,黑白分明,如水墨一般。 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就算这个人是个杀人狂,没有亲眼见过杀人现场的,都会认为这个人是无辜的。 单单靠着一双眼睛就能脱罪,太犯规。 阵阵寒风就没停过,他的手都被冻红了,即使穿了很多件衣服,看着依然很瘦弱。 爷爷说他没有玩伴。 孤孤单单的。 怪可怜的…… 穆云笙倒是并没有想到自己在许成渊眼里看着有多孤单,有多可怜。 他站起来,看向许成渊。 许成渊抓着树枝从树上下来,走向他,理直气壮道:“我可先说好了!这里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许成渊一副凶狠,一边说着一边逼近他。 穆云笙往后退了退:“对……对不起……” 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怯懦,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垂,白软的脸颊微鼓,因为天气冷的缘故,眼尾有些泛红。 一团雪从枝上滑落,刚好落在他的头上,似乎感受到凉意,他轻颤了下,然后拍拍头上的雪。 不止是脸,连每一个指头都很好看,他的手指是雪白色,指尖微红,葱段一般纤长。 许成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人真的能长成这样吗? 他伸手,捏住了穆云笙的脸。 软软的。 嗯……看来是真的。 许成渊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这么做他并不觉得不妥。 而穆云笙惊呆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死小孩干嘛突然捏他的脸? 胸口处的一股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穆云笙强撑着笑,依然装乖装得无人能识破。 要不是有身后这些苏明俨的走狗看着,他真想好好教教这死小孩做人,竟然敢捏他的脸! 这个仇先记下了! 许成渊浑然不知的缩回了手,带着些恶人先告状的语气:“你在这做什么?” “看烟花。”穆云笙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孩才看那东西。”许成渊语气里满是不屑,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七岁的小孩。 穆云笙被反驳之后并没有即刻反驳回去,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方才奕奕的目光,也一瞬间黯淡下来,变得怯懦,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见他耷拉着脑袋委屈得不行的样子,许成渊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这个人是君王。 虽说许家一向以“忠”为先。 不过他并不想向这个病殃殃的君王效忠。 看他可怜,陪这小孩玩就当做是补偿了。 “臭老头说让我陪你玩,我平常根本不听他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成渊别扭得厉害,手扶着后颈,支支吾吾道:“但是……你真想让我陪你玩也不是不行……” 穆云笙听了之后,抬起耷拉着的脑袋,看着他。 见人终于没那么丧气了,许成渊自认为哄小孩还是挺有一套的,不觉自满起来:“不过呢,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太无聊,而且我晚上就回家了,你不如跟我出宫吧,我带你去京都最大的水渠。” 在许成渊看来,穆云笙总给人一种傻愣愣的感觉,对方悠悠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京都最大的水渠……” “是啊,那地方叫淮南渠,水特别清,就这几天,鲟鱼洄游,错过了时辰鱼可就没了,你要是去的话,鱼都归你。”许成渊懒懒道,偏过头,不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小君主虽然看起来病病歪歪的。 但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软软的,糯糯的。 长得也很乖。 太乖了,不好,容易让人欺负。 对方迟迟未回话,许成渊又问道:“你去不去?” 穆云笙似乎有些纠结的攥紧了衣服,幽幽的望着雪地,一双蝶翼般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里面掺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暗色:“叔叔说……,我不能出宫。” “为什么。”许成渊问。 穆云笙蹙着眉头,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他一本正经道:“因为外面有很多坏人。” 一提到坏人这两个字,激起了许成渊莫名的正义感,他自信满满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穆云笙不说话,却只是笑。 第13章 刺杀 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傻。 拥有正义是好事,但正义太满是会付出代价的。 因为……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有很多……扮成兔子的老虎。 “喂。”许成渊有些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不信我?” 穆云笙收了笑容,十分认真的摇头。 许成渊总算是满意的开口:“算你还……” ……识趣。 “识趣”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梅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天空闪出一道火光。 马蹄声、拔刀声、惊叫声……层出不穷。 就像是忽然安静了许久的天空划过阵阵惊雷,划碎了这许久的静默。 “有刺客!”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穆云笙透过林子的缝隙,看向远处,他看到外面哄闹一片的人群,刚才喊叫的女子,被骑着马的黑衣人一剑刺死,那剑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膛。 马没有停下来,剑刃拖着女子的身体前行了一段距离,才从中抽出来,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刃上是刺目的血红色。 随着火光扑朔,摘星楼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映红了半边天,烧得比梅林还高,刀锋碰击的声音也遽然响起。 魏忠实的反应是最迅速的,他大步流星的跑到穆云笙面前:“快!保护君上!” 身后的六个侍卫瞬间拔刀警惕起来,将他们围在了里面。 魏忠实脸上带着惊恐,但还是强装镇静的抓住了穆云笙的手臂:“君上,是刺客!快跟老奴离开!” 穆云笙就这么被抓着往梅林外走,几个侍卫跟着断后。 此次宫宴,来的都是苏明俨门下的外臣,而且还是趁着苏明俨不在,这场刺杀的幕后主使倒是挺会挑时候的。 既然苏明俨不在,那么除了那些外臣,这些人最大的刺杀目标就是他这个傀儡主君了。 哪怕有摄政王坐镇京都,若是君王死了,京都依旧会乱。 有人想趁乱拿些天大的好处。 刺杀君王和苏明俨门下的外臣,挫了苏明俨的锐气,得利最大的就是大王子和三王子。 除了他们,穆云笙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眼看着快到梅林外面,从两棵梅树间突然站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人。 魏忠实一惊,突然停住了脚步,几个侍卫也持刀站上了前面。 却不曾想来的人是前朝镇国大将军许晋忠。 许晋忠一听到刺客的喊声,就着急忙慌的来找自家孙子了,看到许成渊跟穆云笙在一起,心落了一些。 “许将军!”魏忠实迫不及待的冲着他喊道。 看见许晋忠,魏忠实就像看到了救兵一般。 “许将军,外面情况如何了?”魏忠实问道。 许晋忠半收他腰间的刀:“乱,杀人的、放火的,乱作一锅粥了。” 魏忠实惴惴不安的抓紧了穆云笙的手,他也是头一次,遭到刺客行乱这事,许晋忠没头绪,他也跟着心里没底了:“这刺客是什么来头?” “老夫也不知道,脸上都蒙着块黑布,做贼似的。”许晋忠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魏忠实道。 魏忠实心想着老将军虽已辞官,但是个前朝重臣,这般腥风血雨他见得多了,应该有法子,可又忍不住担心,就他们这几个人,能做得了什么? 听声音,外头的刺客应该不少。 正在担忧之余。 许晋忠便给了个法子。 “你去找王爷报信,让他派兵过来。” 听了,魏忠实瞬间的慌了,外头可都是乱杀人的刺客,而且…… “可……可是……” 魏忠实的眼睛瞄向了穆云笙。 时间紧迫,魏忠实一副严肃:“你带着一个孩子跑不动,外面找匹马骑着去跑得快些,这孩子就由老夫来照看,你带两个侍卫,一定要把消息带到王爷那里,否则再无所行动,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魏忠实有些犹豫的看着许晋忠。 许晋忠以前也是位九阶高手,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上的功夫应该没落下。 怎么说曾经也是镇国大将军,区区几个贼人,他肯定应付得了。 “好!”魏忠实狠下了心:“那就有劳将军了。” 魏忠实深吸了口气,单膝跪在穆云笙面前,在这生死攸关时刻,他眼里的穆云笙会感到害怕。 他抓住了穆云笙手,安慰道:“小殿下别怕,老奴去去就回,有许将军保护你。” 穆云笙露出一副不安,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魏忠实说完,匆匆离开了梅林,身后的两个侍卫追了上去。 第14章 小狼崽 寒风萧瑟,月明星稀,倒真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穆云笙垂着头,往下看,地上印着好看的梅花影子。 直到那花影被一个忽然闪过的人影盖住了一瞬,他抬头,看向那黑影闪过的方向。 黑影消失不见了,只有几只鸟雀被惊得从树上腾飞而起。 看来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穆云笙还在警惕的寻找着藏在梅林中的黑影,许成渊不由分说的就往林子外面钻。 被许晋忠一把抓住后领:“去哪?” “救人。”许成渊闷声道。 许晋忠一脸恼火:“臭小子,别逞能,没有你哥的护卫护着你,你能去哪!” “没有我哥的护卫我也照样行!”许成渊反驳道。 许成渊灯下摸黑杀过的人倒是不少,不过他就没单独行动过。 在将军府,他不听许晋忠的也不听许继明的,只听他哥的话。 因为他哥太惯着他,许成渊想去哪他哥都会纵容他,惯得他蛮横极了。 穆云笙叹了口气,默默开口:“有人。” 终于止住了爷孙俩在这个关头继续吵架,穆云笙就指向那黑影消失的地方:“那里,刚才有人……” 许成渊看向穆云笙所指的方向,那里黑乎乎一片,只能看见斑驳的树影,掺杂着梅花的剪影,太黑,需细心了看才能看清楚。 但看清楚后,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鬼还差不多。”许成渊嘴上这么说着,却主动站上前,把穆云笙拉朝自己身后:“不会打架就躲远点,别碍手碍脚。” 虽未指名道姓,但又在指名道姓。 穆云笙苦笑着。 这小子就不能好好说出“别怕”之类宽慰人的话吗?非要嘴硬。 真是…… 让人高兴不起来。 但并不讨厌。 许成渊摸向腰间,拔出一把短刀,认真的,警惕着周围。 人到特定的某种时刻,感官就会格外敏锐,穆云笙闻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漫着的血腥味,还有花梨木的气味,花梨木被火烧的时候,会有阵阵清香,这一阵清香,倒是完完全全盖住了血腥味。 树林中又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在穆云笙正盯着前面的树影时,忽然发现有一个影子有些不对劲,在动。 看着看着。 忽然,从面前杀出了一个黑衣刺客。 许成渊站在前面,在穆云笙之后才察觉,察觉到的时候,人已经到脸上了,那刺客不由分说的就拿着刀劈过来。 许成渊紧紧抓住了穆云笙,侧身躲开。 穆云笙的眼力和反应都超及常人,那刺客所有的动作,在穆云笙眼中,被放慢了无数倍。 但他依然跟着许成渊拉开他的动作躲开。 不管什么身位,许成渊都恰到好处的把他挡住。 剑刃擦着许成渊的手臂而过。 许成渊侧身躲过了那一刀之后,迅速贴近,狠狠捅进了那人的腹部,在那人吃痛松手的时候,他抢过刀,扫向又紧接而来的另一个刺客。 不过并没有砍到人。 对方的刀锋从他的脸上擦过,他识破了下侧空隙,拿刀直接扎进了对方的脚背,身手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就这么,前方的林子里杀出来了五个刺客。 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都是一些三流刺客,拿来当靶子用的。 魏忠实带走了两个侍卫,留下了四个,苏明俨的侍卫不是等闲之辈,应付这些人不成问题。 穆云笙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许成渊,袖口处的匕首,隔着宽大的衣袍,已经落到了掌间。 那几个侍卫都是苏明俨的眼线,不到生死时刻,穆云笙是不会出手的。 因为一旦出手,见者,全都要死。 许成渊的力气再大,也弥补不了他年纪小的缺陷,始终无法跟一个成人做比较,力气跟不上,但是他的速度很快,这一点倒是远远超出了穆云笙的预料。 他身体轻盈,而且手段狠辣,招招往敌人的要害上刺。 他很聪明,知道怎么在敌人的盲区做文章,躲开一击的同时,刺出那致命一击,在近战方面,他嗅觉敏锐,有可怕的天赋。 他就这样不急不躁,穿梭于两个刺客之间,仿佛越是身临险境,越能冷静莫测。 穆云笙终是见到了这只小狼崽的真面目,那把刀就是他今夜露出的獠牙。 原来这个人狂傲也是有原因。 他配得上。 若是长大…… 穆云笙无法想象,若是长大,那很可怕。 林间又冒出来五个刺客。 许成渊愈打愈凶,那刀下的血长流不止,力气都快被耗尽了,也没见他减兴致。 那把刀刺进了倒在地上刺客的脖颈,鲜血喷涌。 他舔了下唇上溅到的血,嘿嘿笑着:“过瘾。” 他不知倦,不知什么叫害怕。 就连手臂被划伤了也不知道。 那血,就顺着他的手臂淌着,不是太严重,伤到了皮肉,但不可能完全不会痛。 “臭小子,别打红眼了,护好人!”许晋忠喊道。 他点名要护的人当然就是穆云笙。 许成渊这才想起,转头看向一脸懵懵懂懂的穆云笙,不满道:“啧,麻烦。” 一边抱怨,一边过去抓住了穆云笙,好像对待没拴绳子就会跑掉的小狗。 穆云笙白皙的脸上溅到了一滴血。 格外显眼。 就像一张白纸,上头滴了一滴墨。 本来不是什么值得留意的事。 许成渊却越看那滴血越不顺眼,他抬手,穆云笙往后缩了缩,许成渊并未停下动作,懒懒道:“有血,别动,擦擦。” 擦完了,夸了一声:“乖。” 穆云笙瞬间觉得这胸口处堵住了似的,闷闷的,莫名的,很憋屈。 要知道许成渊可是比他还小两岁,实际年龄的话,小个一万岁。 这种高兴不起来,也并不讨厌的感觉,似曾相识…… 第15章 扮猪吃虎啊你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忽然倒地,待三个人齐齐朝身后看的时候,一把寒月弯刀贯穿了另一个侍卫的身体。 黑衣刺客摁着侍卫的脑袋,把他推开,将自己的弯刀拔了出来,刀刃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在地上溅开。 没有一点声响,连杀了两个侍卫。 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与其他刺客一样,他的下半张脸用黑布包裹,面容冰冷,看不清神情。 右手手腕到手掌上半截用黑布缠着,手上持着难得一见的寒月弯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泠泠寒光。 穆云笙能意识到这人的不同寻常,那是如鬼魅一般,没有一丁点气息,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影子。 最后余下的两个侍卫朝他冲过去的时候,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待人靠近的时候,只用了四招就将人杀死,然后,他的眼睛幽幽瞄向许成渊的方向。 不,穆云笙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许成渊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眼睛没敢移开,怕被暗算,手就伸向后面,摸到了穆云笙的手才安心。 本是两方对峙,十分沉默危险的场面。 许成渊忽然开口:“臭老头,这个人交给你。” 许晋忠皱着眉,突然很想过去呼他一巴掌,张口吼道:“臭小子,使唤起你爷爷来了,你不是挺能耐的吗!” 许成渊笑着道:“喂,老头,辞官八年了,不会腿脚都不利索了吧,让孙儿看看你功夫有没有落下,宰了这小子,我就发誓再也不跟姑奶奶告你状了。” 许晋忠想到自己偷摸喝酒总是被长姐逮到,一股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你这小崽子,我就知道是你告的状!” 敌人正在不远处。 而眼前一幕爷慈孙孝骂骂咧咧的画面,让穆云笙一时哭笑不得。 总算知道许成渊像谁了。 不过许成渊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个人的不同寻常。 与刚才的十个三流刺客相比,这个人,是真正危险的存在。 许成渊也只能在三流刺客上讨得到好处,对付这人,实力相差得太大,完全没有一战的可能。 不过让穆云笙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许成渊是个什么都不管不顾,铆足了劲往前拼命的人,没想到这人还挺贼。 不远处的刺客转了下刀锋,凌厉的寒光闪过,他朝前方杀过来,目标正是穆云笙,好在许晋忠半路截道,截住了他。 两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衣刺客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而许晋忠连退五步才稳住身形。 那黑衣刺客似乎想速战速决的又攻了过来。 穆云笙的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 危险! 这人的实力远超许晋忠。 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两方交战,一打就打了十几个回合,许晋忠一直落下风,这会也是在强撑着,但黑衣刺客并没有要杀许晋忠的意思,似乎只是想耗尽他的力气,他的目标始终是自己。 穆云笙正看着打斗的一幕时,不知什么时候,许成渊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用力拽了一下,把他拉到身边。 穆云笙看向他时,他的目光灼灼,盯着那黑衣刺客,眼神里,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杀伐之意。 好像在许晋忠败下来的那一刻,他就会瞄准时机冲上去。 不顾一切的想赌赌看。 几个回合下来,黑衣刺客把许晋忠逼退到一边,找准了空隙就朝他们冲过来。 才迈出一步。 一道剑光闪过。 一个带着鬼面具的剑客从上而落,他的剑刺向黑衣刺客,黑衣刺客只能往后退开。 剑客落在了地上。 一股风忽然应景的吹起,把地上的梅花花瓣都掀了起来。 从天而降,这种桥段似曾相识。 穆云笙倒不是因为命硬,因为这个来者,是一直潜伏于王宫里的风嬴。 他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但不到生死时刻,他不会轻易暴露。 这是迫不得已的救场。 那把剑还直直插在地上,制住黑衣刺客的行动,风嬴上前了半步,拿起那把重剑,剑上的螭虎花纹正好与他的鬼面具相衬。 黑衣刺客似乎也被风嬴的突然出现弄的懵了一会,但很快,又恢复了警惕。 风赢回头看向穆云笙。 确认他的安全。 苏明俨安排在穆云笙身边的侍卫都死完了,只有许晋忠和许成渊两人,所以犯不着防范。 “不用顾忌。”穆云笙开口道。 风嬴默默提起插进土里的剑,拿在手上:“主人,此人是九阶高手。” 声音冷漠,没有一丁点感情。 这一声主人,让爷孙两人都同时愣了愣,好像见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稀奇东西。 许晋忠本就觉得穆云笙并非表面那般软弱,只是忍着,但没想到,他一个时时刻刻都被苏明俨的眼线盯着的人,竟然养出了死士? 就是不知道这死士能力如何。 但能一下子看出九阶高手,还如此轻描淡写的,应该也是个九阶强者吧。 其实刚才刺客跟许晋忠对打的时候,穆云笙就察觉到不同寻常,普通的刺客,怎么能在许晋忠的手上讨到好处,除非是个高手。 九阶高手不是街上卖的大白菜,很少见,这京都里的九阶高手,除了狐若的徒弟还会有谁。 他绝大可能,是大王子的门客,陆追。 在交谈的时候,风嬴是背对着那黑衣刺客的,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暗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暗算都是在自寻死路。 风嬴默默问道:“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穆云笙本想放任着大王子和三王子,用来牵制苏明俨,最好是斗得一个两败俱伤,但没想到他们动刀动到自己头上来了。 “活的。”穆云笙道。 风嬴极少在外人面前展露实力,黑衣刺客对他的身份虽有忌惮,但能对上九阶高手的,要么是有与之匹配的实力,要么就是大宗师。 交锋中刀光剑影。 带着鬼面具的年轻男子快得只剩下残影,那黑衣刺客节节败退。 不,或许说是被碾压。 毫无胜算的碾压。 很快,那黑衣刺客就被人从身后击晕了。 风嬴俯下身子,扯开了黑衣刺客脸上的黑布,确认了面容,回头禀报:“主人,是陆追。” 穆云笙点头。 陆追这个人,出名的很,京都任谁都知道大王子身边有一个十分厉害的九阶高手,这个人还是东凌国大宗师狐若的徒弟。 这阶位分为七阶、八阶、九阶,到大宗师。 九阶之上,那就是大宗师了,九阶跟大宗师那可是天差地别,难以跨越的一道鸿沟,能打败九阶的,除了大宗师别人也没有这个实力了。 许晋忠见状一脸惊喜:“这位小兄弟难道是位大宗师!” 无奈点燃了老将军的兴趣,穆云笙回答道:“是。” 许晋忠两眼放光,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放眼整个九州,只有六位大宗师,平羌国一个都没有,大宗师那可是超越凡人的存在。 据说排行首位的那位大宗师任逍遥,十年前,在北崎军来犯之时,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一人一剑,护住了汴州城。 仅仅靠着一人一剑,这是何等的强者! “这样的死士你养了多少?什么时候养的?”许晋忠问。 王室衰败了许多年,被一个外姓权臣骑在头上,偏又奈他不得,新王隐藏颇深,许晋忠的心情无法言喻。 穆云笙还惆怅着怎么说,许晋忠却在问完后就继续接着自己的话:“无需多说,老夫确实问的有些多了,这些事,只有你知道得好。” 还好,许晋忠并没有详细打听,不然,他肯定又要继续追着问许久。 许成渊却抓住了穆云笙:“两副面孔,扮猪吃虎啊你。” 这一抓,刚好抓到那只握着匕首的手。 那手上的匕首尖锐无比,还折射着泠泠寒光。 就像被抓个现行似的。 穆云笙笑着:“二公子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许成渊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又转而盯着他,好像在说:装,继续装,看你要装多久。 虽然被骗了有些难受,不过总觉得这个样子的他更可爱一些。 第16章 擒获陆追 穆云笙忽然看到了树梢上折射的点点光亮,他走过去,在其他人都疑惑的眼神下,捡起了树上的羽箭。 盯着羽箭看了一会,穆云笙平静道:“是北崎军的箭,老将军,你来认认。” 穆云笙拿着那支箭走向许晋忠。 许晋忠接过箭,只看一眼,便皱着眉头确认道:“是北崎军。” 北崎用的箭几乎都是三棱镞,箭头跟剑羽都可以替换。 所以…… 刺杀现场抓到了陆追,那便是大王子策划的,而这里全都是北崎军的箭,那便说明…… 许成渊玩着手上的刀,懒懒道:“大王子是要把这债,赖到北崎国的头上啊。” 北崎与平羌连年征战。 若是北崎军来刺杀苏明俨,倒是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可苏明俨并不蠢,他不会信,但天下会信。 如此一来,便是平羌与北崎的仇恨更加了一层。 这样的后果许晋忠也明白,只是他没有料到:“君上竟然知道北崎军惯用的箭?” 穆云笙笑了笑:“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不是秘密也并非有人会留意的。”许晋忠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许成渊:“那臭小子就什么都不知道。” 被突然点名,许成渊气得脸都黑了:“我知道什么,我哥跟游牧匪寇打仗,又不是跟北崎军,我上哪知道去!” “这小子真是一点就炸,跟爆竹似的。”许晋忠有些嫌弃的缩回手,问穆云笙:“是吧?” “老将军说的对。”穆云笙跟着附和。 许成渊的脸更黑了。 “主人,要把这些箭都烧掉吗?”风嬴在一旁问。 “不用烧。”穆云笙静静道:“北崎都在京都闹了这么一场,还杀了苏明俨的这么多门客,他不去报仇雪恨一番说不过去。” 这是天下人看到的,天下人看到北崎国的刺客,杀了平羌众多朝臣,这是血的教训,会引来民愤。 在这个关头,苏明俨必须要给北崎军一点教训,以平民愤。 若是不作任何行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话,当朝摄政王就再也没有威信可言,而是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这是民愤,也是军耻! 苏明俨镇守京都十年,但这一次,他不得不离开。 今天这闹剧算是落幕,穆云笙闭了闭眼睛整理了一番思绪。 又看向风嬴。 “时候差不多了,宫宴刺杀,苏明俨定会封锁王宫,逐一排查,你离宫吧,近期不要回来,等风平浪静再说,至于陆追……”穆云笙的眼睛转而瞄向晕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缓缓道。 “带他离开京都,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若是不能驯服,就让人盯好他,以宾客之礼相待,他对我还有用。” “是。”风嬴作揖行礼,一只手拎起陆追,拎麻袋一样拎着走了。 “你有大宗师在身边,直接杀了那逆贼不就好了。”许晋忠把刀收回鞘中。 许晋忠看问题十分简单。 挡路的,杀干净就好了。 正是因为苏明俨是九阶高手,他身边还有护卫,暗处可能还藏着他养的死士保护他,所以才没有人敢动他,杀他的风险太大,绝大可能是有来无回,白白折损自己人,还可能会被苏明俨查出来十倍报复。 “边陲佣兵自重,再也没人能牵制苏明俨,杀他之后边境二十万大军不乱,那他便能杀。”穆云笙说着,叹了口气:“老将军,这就是我的难处。” 许晋忠是个武将,遇到麻烦都是打打杀杀的,穆云笙的这番话让他清醒,同时也让他颇为欣赏:“是老夫轻率了。” 率先为大局考虑。 小小年纪便懂得如此之多。 平羌国有这样一个王。 是天大的幸事。 他许家,要扶持这样一个王,也是天大的幸事。 “君上今后还有什么打算。”许晋忠又问。 穆云笙便托盘托了一半,也明里暗里的想让许家成为牵制苏明俨的存在。 虽然这会让许家卷入这场明争暗斗的旋涡中。 穆云笙虽在宫外有多处铺子和田地,有替他卖命的杀手,有暗藏于朝臣府中的眼线,但在宫里却孤掌难鸣,寸步难行。 本来好好的谈着正事,许成渊却被忽视得不自在了,抽风一样非要牵他。 穆云笙皱着眉,极力想避开那人的手。 捏他脸的仇还没报,到上赶着送上门来了? 有些仇还是当日报得好,毕竟仇只会越垒越多,多了就记不住了。 在许晋忠转过身的时候,穆云笙踹了他一脚。 等许晋忠转过来,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捂着肚子蹲下的孙儿,还有一副端庄的君王。 “老将军。”穆云笙转移注意力,有些坏心眼的开口:“刺客都撤了,我们也出去吧。” “好。”许晋忠应了一声,走在前面带路。 等人走了一截,穆云笙冷冷的看向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的人:“二公子也有两幅面孔啊。” 许成渊抬起头,虽然肚子疼,表情有些痛苦,但颇感兴趣的问:“哪两副?” “狼和狗。”穆云笙回道。 现在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傻狗。 不过他哪副面孔都挺招人厌的。 穆云笙走出了梅林,许成渊挠了挠头发,一边极力思考…… 狼说得过去,但狗什么意思…… 是夸人的吗…… 第17章 苏明俨的到来 从梅林的缝隙看过去,看到两个死人倒在那里。 出了梅林之后,视野变得开朗,看到一片死人倒在那里。 杀手毫不留情,他们大多数是被穿膛破肚而死的,下手狠辣,不留一点活路。 天佛被染成了血红色,往近看去,一张张挣扎的脸 还在倾诉着对死亡的不甘,上一秒还皎白的雪地,此时已经沉溺在红得发黑的血液中,那一条条血痕不断蔓延。 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死的绝大部分是挡在前面的仆从,但是身穿华服的朝臣和他们的夫人也不少,甚至还有孩子。 地上掉着几个散落的珍珠,看起来是女子脖颈上的配饰,如今断了线。 穆云笙捡起一颗,是染血的珠子。 那些人倒真是坐实了烧杀抢掠。 穆恒手底下的人,真是跟他一副德行,好在擒了陆追,不算太亏。 但…… 穆云笙蹙着眉头。 能悄无声息瞒过苏明俨的那么多眼线,在宫里的宴会上行刺,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把这些刺客,扮成宫里当值的人,一个一个送进来,到了日子,倾巢而出。 这样的计划是多久之前开始实施的,不像是那个没脑子的大王子策划出来的。 他应该有同谋,那个人是谁? 是他的母亲,当朝太后苏氏,还是三王子,还是其他人…… “人来了。”许晋忠出声提醒道。 不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穆云笙老远就看见一行马队。 领头的就是苏明俨。 苏明俨骑着一匹黑马,他穿着一件织金锦袍,身后披着斗篷,腰带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 风帽上,赤黑色的狐狸毛夹杂着零落的雪花迎风飞舞。 他带了一队人,将整个宴会场地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宴会上死了这么多人他倒是无所动容,身为一匹孤狼,是不需要同伴的,但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他这么多门客,那就与他有天大的干系了。 魏忠实是最先下马的人,他着急忙慌的跑过去,半跪在地上,抓着穆云笙的两只手臂:“君上,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穆云笙默默摇头。 许成渊看过去,神色饶有意味,他亲眼看着刚才还袖下藏刀的人,这会又变成了一副乖巧天真、懵懂无知的模样。 这两副面孔,转换得倒是游刃恢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魏忠实放心了些。 本想感谢一下老将军,但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场合,还有王爷在,于是魏忠实就老实站在一边。 苏明俨看了一眼许成渊,眸中沉色,他朝着穆云笙伸出一只手:“过来。” 穆云笙不敢怠慢,跑过去,牵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苏明俨不喜欢跟他接触。 就算是要在朝臣面前装样子,他的内心还是抵触与别人太亲近。 他天生冷血。 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棋子而已,既然是物件,谁会把无聊的感情放在它身上。 各自无情,在别人面前倒是戏做的足。 “叔叔。”穆云笙乖乖喊了一声。 苏明俨没有应声,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哀乐。 他看向许晋忠:“老将军护驾有功,明日之后,本王必会封赏于将军府。” 见了摄政王,许成渊也不跪,一副懒散的倚在树旁。 许晋忠也脸上不悦:“封赏倒是不必,这是老夫分内之事,倒是王爷,宫里出了这等大事,王爷要好好排查才是,不然下次这等贼子盯上的就是你了。” 穆云笙头一次见这位前朝重臣镇国大将军,还有如此阴阳怪气的一面。 “有劳老将军费心,本王自然会排查。”苏明俨冷声道。 虽然两人都是面无表情,气氛无比安静,但穆云笙却感觉到了电光火石之交的交汇,此刻正噼啪作响。 若说整个京都有谁能与苏明俨抗衡的话,那就是将军府了。 将军府既有前朝重臣许晋忠,权威不可置疑,又有十万兵权的禁军统领许继明,还有前途不可限量、常年在边塞阻止游牧民族劫掠的将军府长子,许知南。 苏明俨带来的人查探着尸体,有活口的就抬走,一个士兵上前道:“王爷,安抚使和昭武校尉……死了。” 苏明俨瞳孔微缩,脸色变得暗沉。 这两人都是他的兄弟,受邀前来,他们两,一个是七阶,一个是八阶高手,杀他们的人应该就是陆追。 但陆追被风嬴藏起来之后,他的出现就成了一个秘密,一个谜题…… 陆追无法向大王子复命,大王子会寝食难安,误以为陆追被苏明俨的人抓到,说不定会狗急跳墙,狠狠咬一口苏明俨。 至于苏明俨会不会查到这场屠杀的幕后主使,穆云笙不得而知,只要天下人知道,幕后主使是北崎国,这一点就够了。 苏明俨正是火气正旺的时候,谁也不敢出声,许晋忠这个时候站出来。 “诶,不知是哪个贼人指使的,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王爷既然还要忙着收尸,老夫就先告退了。”许晋忠笑了笑,然后转过头,脸色一变:“臭小子,走了!” 在许成渊面前,假笑瞬间破碎了一地。 许成渊啧了一声,不满的从树旁站直,途经穆云笙的身旁时,望了他一眼,又很快跟上了许晋忠。 直到两人都走得没影了,苏明俨依旧一声不吭的望着那一片尸体,时间仿佛禁止了一般,就连微弱的风声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安静…… 久违的安静……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摘星楼依旧一片红梅,引人入胜,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谁也不敢打碎这平静。 苏明俨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了一眼穆云笙:“送他回去。” 那眼神是说不出的冰冷,带了些刺骨。 “是。”魏忠实行礼道,他看得出苏明俨心情不好,就赶忙去拉穆云笙:“君上,咱们快走吧。” 穆云笙被魏忠实被拉着离开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明俨。 他立于被火烧得残败不堪的摘星楼面前,火光映照着他,从后面看,穆云笙却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人啊,一旦走上一条巅峰之路,便会成为孤身一人。 聪明人透过表面,总能不经意间看到人与人之间归根结底依旧是利益关系。 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只是为了利益交换最大化,人们为这样的冰冷披上了层温暖的外衣,就像在药的外面包一层糖衣。 尝起来是甜的,咽下肚子是苦的。 穆云笙转过头,眼神恢复了平静。 将军府一直独善其身,才能保全至今,今夜之后,将军府就跟他扯上了关系,卷入这旋涡乱流中,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牵连别人。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不得不要的。 这一晚,注定是谁都睡不安稳。 第18章 酒后 穆云笙被扶上了辇轿,辇轿往朝阳殿走去,一行人气氛沉闷。 魏忠实笑着开口打破这份沉静:“宫里头遭了这么多事,君上还没用晚膳吧,想吃些什么?老奴吩咐御膳房做。” “不用了,我不饿。”穆云笙道。 “这怎么行,君上怎么说也要吃点啊。”魏忠实急了,自然而然的以为穆云笙是受了惊,所以吃不下饭。 如果不是因为被推上那个位置的话,也不至于遭受到这些,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算什么都没有做,敌人也会蜂拥而至。 虽然气氛沉郁,但辇轿走得一点也不慢,不一会,穆云笙就看见了在前面骑着马,慢慢悠悠往宫门方向走的许晋忠和许成渊。 许成渊走在后面,听到声音往后看去。 刚好看到了穆云笙。 他勒马,掉了个头,那马朝着辇轿而来,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喂。”他开口道:“遇上麻烦了,来找我。” 穆云笙有些茫然。 许成渊一副凶巴巴的:“将军府虽然是臭老头说了算,但是他不敢惹麻烦,我敢,知不知道。” 穆云笙一时语塞。 虽然知道许成渊是好意,但这傻狗…… 果真是只傻狗…… 竟然明目张胆的在苏明俨的眼皮底下这么袒护他,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关系不一般,好像就是在说:苏明俨敢找你的麻烦,你就来找我。 这不就是在立敌吗? 真是被这只傻狗害惨了。 害人害己。 那一脚踹轻了,穆云笙虽然很想过去再补一脚,但还是装作好脾气的点点头,只祈求着许成渊快点离宫,跟他装作不认识。 但那是不可能的,身边的眼线,很快,就会把他们又见了一面的消息带给苏明俨。 第19章 酒后杀意 苏明俨一向冷着一张脸,这会也是一如既往的摆脸色,就是因为这样才猜不透他的喜怒,前一秒还温和的跟人说话,下一秒就要杀死那个人。 他的手上早已血迹斑斑,就算他做的再多,也无法洗刷罪孽了。 他杀过的人不少,朝中官员的亲眷,有女人,有孩子,为不留后患,他都杀了个干净。 九族,全都杀了个干净。 族刑连坐制,为防止被报复,高位者会毫不犹豫地拾起屠刀杀向无辜的人,宫宴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外臣,官员职位交接都需要一些时间,如今职位忽然空缺,朝堂早已千疮百孔,人人心中惶惶。 想必这些,苏明俨都是不关心的,东凌国的王子,平羌国的质子,他压根没有故国情怀。 苏明俨眼神冰冷,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半凝着,幽幽看向穆云笙。 “什么时候跟将军府这么熟络了。” 穆云笙很熟悉这样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物件。 注意到苏明俨神色异常,魏忠实赶紧上前来打岔:“王爷,是老奴拜托老将军护着君上的。” 魏忠实才刚说完,苏明俨就厉声道:“退下!” 魏忠实一怔,忧心更甚,但还是退后了几步。 苏明俨继续开口,虽然喝了酒,但说话却很清晰:“昭武校尉一个八阶高手都死了,你却能在刺客的手上活下来……” 听着像是疑问,但却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是,昭武校尉是八阶高手,许晋忠年轻的时候,能与九阶一战,而现在的许晋忠,实力差不多也是八阶,昭武校尉死了,自己却活着…… 那个能杀死八阶高手的刺客,却没有杀掉自己,这的确令人怀疑。 但现场留下了北崎国的箭可以混淆视听。 刺客的目标,是掌控二十万大军的摄政王,而并未软弱无能的君王,断了苏明俨的一只手臂,足以削弱他的一层实力。 苏明俨可能不会信那些北崎军的箭,但谁人不知,苏明俨一倒戈,他这个傀儡主君便会被四方涌上来的狼群撕碎,所以刺客的主要目标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要挫伤苏明俨的锐气。 他真正生气的,应该是许成渊掉头过来跟他说的一番话。 苏明俨撑着桌案,幽幽站了起来,他走路有些不稳。 “王爷。”魏忠实想伸手去扶。 他抬手。 魏忠实这才退开。 苏明俨靠近,穆云笙不安的退后半步,然而苏明俨没有停下来。 “叔叔……”他继续退后,脊背已经抵到了柱子上,眼神里充斥着不安。 苏明俨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两边脸,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 苏明俨就这么看着他,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似沉浸于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 久居禁宫里那瘦小的孩子,跟眼前这张精致的脸尽数重合。 跟初见的时候一样,他的目光在躲闪。 那双眸子仿佛落了漫天的星河一般,澄澈而漂亮,其中流露出的脆弱和哀求,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那是天底下最干净的眼神。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五年了……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孩子这么不听话,只一晚,便能跟将军府变得关系匪浅,让将军府的二公子口出狂言。 小小年纪便能招蜂引蝶,长大了还得了。 苏明俨不经想到了当年名动汴州城的董小宛。 凭着一张脸,便能让大宗师任逍遥,拼死杀敌,一人一剑,守着汴州城,也正是那张脸,让先王将本出生卑微的名伶迎回宫中,一进宫便受宠数年。 倾国倾城…… 真是好一个倾国倾城。 仅凭着这张脸,便能给一些表面装作臣服的反叛之臣,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随之而来的,便是闻风而动,揭竿四起。 到底该不该杀? 静默许久,苏明俨终是幽幽开口:“果真是……,不该留你……” 那只诛杀朝臣和敌人,沾满了鲜血的手,扼住了穆云笙的脖子。 穆云笙抬头,直直撞进那双充斥着狂躁冲动和陌生暴戾的凤眸里,无措地承受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意。 他被苏明俨压着脖子按在柱子上。 那一瞬间,一阵窒息感尽数袭来,穆云笙发黑的视线里只余下了苏明俨那双冰冷的眼睛。 骨头碎掉一般的疼,疼的钻心。 如跌入深渊一般的窒息感,疼痛好像是要把他碾断拉碎。 九岁的孩子,脖颈纤细,脆弱得就像一只兔子,只要被猎人抓住,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把它的脖颈捏碎。 此刻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从未对空气有过这样的渴求,哪怕是对死了无数次,疼痛早已麻木的穆云笙面前,这短暂的窒息也是痛苦的。 视线变得模糊。 他渐渐意识到。 这疯子,是真的想杀了他。 穆云笙颤颤巍巍的抬手,抓住了苏明俨,用尽力气的开口喃喃道:“叔叔……不要……” 苏明俨眼睁睁看着穆云笙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眸子逐渐变得混沌,之后幽幽闭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抓着自己的手也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落了下去。 对方脖颈上的脉搏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指腹,苏明俨清醒了一般,猝然松开力道。 穆云笙跌落在了地上。 魏忠实在一旁目睹着全程,他被吓得浑身发抖,倒不是因为被苏明俨的手段吓到的,毕竟他亲眼见过苏明俨杀死过很多人,他是被苏明俨对穆云笙的狠决吓到的。 竟亲手……扼杀一个如此单纯温顺,从不曾忤逆过他的孩子。 “王……王爷……”魏忠实颤巍着。 苏明俨中了魔咒一般,呆呆站着,脑袋混沌一片。 站了许久,他才想起,他好像喝多了酒。 喝多了,脑袋就会不清醒,因此他告诫自己,不要喝酒,他怎么就……破戒了呢? 苏明俨没有回头,只是此刻觉的心烦意乱。 穆云笙颤巍着爬起来,跪在了苏明俨面前,他伸出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了苏明俨的衣摆。 “起来。”苏明俨道。 声音依然冰冷,没有一丝人气。 感受到被抓得更紧了,苏明俨皱着眉转过身,心想着这小东西真不知死活。 在对上穆云笙的那双眼睛时,愣了。 穆云笙抬头望向他,眼睛微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副脆弱可怜的模样。 他声音有些哑,但苏明俨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说什么。 “叔叔,不要生气……笙儿错了。” 苏明俨的眸子变得越来越沉。 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他刚才可是差点死在自己的手上。 竟然还道起了歉。 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激了,苏明俨单膝跪下来,去擦拭穆云笙脸上的眼泪。 细想起来,他好像从未见到过这小孩哭吧。 穆云笙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奶猫一般。 哭哭啼啼道:“都是笙儿的错,笙儿以后不敢了,笙儿会听话的……” 苏明俨愣愣的,不觉间手已经揽上了他的腰。 小东西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一个劲的道歉。 迄今为止,身边的人都很怕他,苏明俨能察觉得到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因为他的权力才低头,他从未见过有人,是因为怕他生气才低头的。 细想这五年,这孩子从未做错什么,一直站在自己身侧,安静又很温柔,就像一朵绵软的云。 如果不是遇上了刺客,他肯定也不会跟将军府有过多交集的。 难道,是他真的误会了什么。 苏明俨默默看去,只看见穆云笙眼里满满的委屈,若不是真的委屈到不行,一个从来不哭的孩子,也不会哭成这样。 苏明俨又恢复了沉静,他垂着头,靠在穆云笙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冷香。 像是图一时安逸一般。 就这么沉默着。 穆云笙费劲的站着,实在不知道苏明俨现在是醉了还是醒着,只感受到苏明俨真的是在靠着他。 他年纪小,力气也小,那股突如其来的重力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他不经退后半步。 若是再长大一些,也不至于这么无力。 果然,这副身体,太脆弱了。 他扶上苏明俨的肩膀,轻声道:“叔叔累了,去床上睡吧。” 穆云笙这意思就是:你酒疯发完了吗?发完了就赶紧从老子身上起开。 没想到意识如此不清醒的苏明俨,真的听懂了。 只不过他没有松开手,一只手从侧颈滑了过去,扶向了他的后脑,像是不允许他退后半步的动作一般。 苏明俨一向喜欢这样的动作,要么是脑袋,要么是后背,这样的动作总给人一种牢牢被人掌控于手中的错觉。 他幽幽开口,耳边是炽热的呼吸:“更深露重,笙儿今晚无需回去了。” 第20章 还好他只是个孩子 穆云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看到苏明俨的时候,他本能的往后缩,却被一只手紧紧揽着腰,动弹不得。 他才反应过来,昨晚是睡在重华殿的。 真是没办法,半夜三更把他叫起来撒酒疯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什么叫更深露重。 苏明俨也只不过是想找人陪陪罢了。 他送到平羌当质子的时候只有五岁,如今已经二十九了。 明明位高权重却不曾娶妻,膝下也没个孩子,即使手握二十万兵权也不知道要把这样的权利传给谁。 外面什么流言都传开了,传言摄政王有龙阳之好,亦或是身有残疾之类的…… 毕竟没见他跟哪家的女子走得近些。 穆云笙倒是明白这种感觉,心中有大事者,最厌烦的就是儿女情长,更何况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妻儿难保不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苏明俨可怕的地方,除了清醒之外,就是没有弱点。 晨光熹微,几缕光已经映到了白色的纱帘上,透着纱帘射了进来,本来规整的影子,被一束流苏挡住了一截光,变得不规则起来。 空气中飞扬的细小微尘,此刻也变得金灿灿的。 躺在陌生的床上,就连晨光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穆云笙淡淡望过去。 苏明俨还侧躺在一旁,即使睡着了,依旧看起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因为东凌异国的血统,他的五官格外深邃。 平常最为摄人的眼睛闭了起来,威严也减弱了许多。 距离太近,穆云笙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的喘息。 总而言之,苏明俨醉酒,他们莫名其妙的睡在一起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冰释前嫌。 穆云笙感到心累,只觉得哪哪都是疼的,他不敢不去触摸自己脖颈处的伤,猜想着绝大可能又是淤青。 跟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在一起,还真是让人吃不消。 眼看着苏明俨动了动,快醒的前一刻,穆云笙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苏明俨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正好对上穆云笙那一张精致的脸。 虽然睡得不够,只睡了半宿,但酒醒了,他此刻却很清醒。 他垂着眸子看去。 躺在床上的孩子很恬静,毫无警惕,奶猫一般,侧躺半苟着身体,一只纤细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半拢着,刚好碰到他的肩膀。 淡淡的晨光下,那张侧脸也变得若隐若现起来,墨一般乌黑的长发软软的散落在床上,睫毛又长又卷,蝶翼一般,眼角的泪痣无疑是锦上添花。 其实他最漂亮的,是那一双眼睛。 但光是闭着眼已经引人入胜了。 这孩子,长得很好看,让人一看就不经会入迷。 太像董小宛了。 天生流露出的脆弱和凄美,会激起强者莫名的保护欲。 人人都想独占董小宛,最后,董小宛终是落到了平羌国最有权势的羌王手上,不知道董小宛爱不爱,但又有谁关心呢。 这孩子若是长大,引来腥风血雨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好…… 他还只是个孩子。 苏明俨伸手,指腹拭过他的脸颊,又软又滑的触感,像柔软的花瓣一般,不管是眉眼,还是唇形,已经有长大之后模糊的样子了…… 苏明俨想着,指背又触到了他的眼角。 穆云笙继续装睡,心想着这疯子干嘛摸他的脸,是不是又想趁机掐死他? 虽然警惕得不行,但穆云笙依旧一动不敢动的装睡。 苏明俨的眼神此刻已经瞄向了穆云笙的脖颈。 他脖颈处本来雪白的肤色,布满了青紫痕迹,那痕迹看起来尤为狰狞,就像在皑皑白雪上撒了乌黑的墨一般,让人忍不住想把这污秽清理干净。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伸向那一片伤痕。 穆云笙感到脖颈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往后缩了缩。 这下,也不能再接着装睡了。 他睁开眼睛。 又恢复成了那个乖巧绵软的穆云笙,他率先开口,喊了一声:“叔叔。” 那双清丽的眸子,在睁眼的那一刻尤为惊艳,好像里面,盛着满天星光。 人都是视觉动物,苏明俨知道这样的脆弱来自于看到他样貌的幻觉,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几分,问:“疼吗?” 又接着解释道:“叔叔昨晚喝多了。” “笙儿都知道。”穆云笙笑着,仿佛是为冰释前嫌而高兴,他往苏明俨的下巴处蹭了蹭:“一点也不疼,不怪叔叔。” 这番话说下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除了毫无底线的包容苏明俨,他也毫无办法。 只是,这仇他记住了,他受到的所有伤害,他日必当让苏明俨百倍奉还,让他也尝尝这种受制…… 受制于人 这四个字尚在脑中。 他忽然感受到被搂得更紧了。 昨晚这人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想让他死,今日却一改常态的抱他抱得这么紧,果真是喜怒无常。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穆云笙很不适应。 两人之间贴得很紧,穆云笙几乎能听到对方隆隆的心跳声,周遭都是对方陌生的气息,因为心里对苏明俨的抵触,这种气息,压抑得他很难受。 苏明俨抱着穆云笙,总觉得怀里的东西是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抱起来触感极好,还有淡淡的寒梅香。 养孩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乐趣,以前……怎么没留意到呢? 大概是察觉到床上的人醒了,帘子外传来一阵声音。 “王爷,时候差不多了,该上早朝了。” 守在帘子外的是魏忠实。 昨晚苏明俨把自己喊过来,魏忠实也跟着过来了,看魏忠实这情形,估计是半宿没睡,真是难为他了。 诶…… 别说魏忠实了,平常根本不会做梦的他,跟苏明俨睡一张床上做了半宿的梦,许多世界经历过的事都杂糅到了一起,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 所以他才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张床上。 苏明俨从床上起身,穆云笙也换了个平躺着的姿势。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又是哪哪都疼,脖颈疼,头疼,又是本能防范下的心累。 他可怜兮兮的喃喃道:“叔叔,外面好冷,笙儿可以再睡会吗。” 苏明俨坐在床边,转过头,摸了摸穆云笙的脑袋,难得的体谅:“笙儿乖乖睡觉,今日就不用去上朝了。” 说完,从床上起身,挡开半边的帘子出去了。 穆云笙望着床帘发呆。 他早起惯了,倒是不怕早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身体孱弱的原因,总觉得很容易累,也很容易犯困。 看来等抽个时间要好好增强一下体质。 这个世界跟之前几个世界的修炼技巧相似,风赢成为大宗师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只要找风赢理清楚这个世界提升实力的方法就行了。 想要有一统九州的实力,没法成为强者可不行,不然连个刺客都防不了。 第21章 另一个人 风嬴比自己先转生过来的,要早个十年,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性要强得多。 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大宗师,再过几年,岂不是天下无敌? 床帘外吵吵闹闹了一阵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苏明俨出门后,魏忠实才拉开帘子的一个缝,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一个脑袋。 见穆云笙醒着,他开口道 “君上,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要老奴喊范大人过来么?”魏忠实一副关心。 被他这么一打岔,穆云笙停止了胡思乱想,从床上起身。 这个时辰,范思哲想必还没有吃饭。 “让范大人今日得空了在过来吧。”穆云笙体谅道。 “是。”魏忠实微微颔首,一抬头的时候,满面的笑容,笑得像一朵花。 昨天晚上看到王爷差点要杀了小殿下,把他的魂都给吓飞了,而今日他们却重修旧好,还睡在了一起。 真好。 不用再发愁如何劝解了。 王爷一喝酒就容易控制不住脾气,上一次醉酒的时候也是失手杀了一个婢女,想必昨晚上也是因为喝了酒才发这么大的脾气吧。 还好小殿下宅心仁厚,是最不记仇的。 一想到穆云笙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样子,魏忠实就觉得心都是软的。 伺候这样一个小主子真是他的福分。 他们的小殿下啊,可是天底下最亲和的人了。 穆云笙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身:“魏总管,我起了,我们回朝阳殿吧。” “是。”听闻,魏忠实熟练的扶着穆云笙起来:“君上小心些。” 因为穆云笙受不了寒,他手疾眼快的替他穿衣服。 穿了这么些年的衣服了,魏忠实总觉得小殿下这几年好像都没怎么长个,不过这个年纪不长个也是正常的,到十三四岁才开始长。 魏忠实帮穆云笙披上外衣,一边感叹。 真希望王爷跟这孩子一直如此,不要有什么隔阂,也不要遇到什么危险,可这深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以后可得多留心了,毕竟防患于未然。 穆云笙虽然说让范思哲得空了再过来,但范思哲接到命令,觊觎苏明俨的威慑,硬是饭都没吃,就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 与之前苏明俨立下的十年命令还差五年。 虽然穆云笙身子好了很多,不像之前一样孱弱到有性命之忧了,但还是得小心养着护着。 “君上,臣……臣来了。”范思哲站在门外气喘吁吁。 “有劳范大人了。” 穆云笙赏了他一杯水,坐在桌旁,任由范思哲上药。 范思哲研了药沫,抹在穆云笙的脖子上。 穆云笙感到脖颈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往后缩了缩。 魏忠实心疼得厉害,忍不住抱怨道:“范大人,你倒是轻点啊!” 脖颈上的淤青一看就是被人掐的,至于是谁,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 遭了这样的事,换做平常,范思哲该是与魏忠实理论一番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就叹了口气,继续上药。 魏忠实依旧在一旁絮絮叨叨:“君上身子娇贵,平常磕了碰了都要伤许久,瞧这伤的,这得要多久才能好。” 接着,又看向穆云笙。 他脖颈处本来雪白的肤色,布满了青紫痕迹,那痕迹看起来尤为狰狞。 若是换作常人待在王爷的身边,肯定已经害怕得一见到他就发抖了。 但小殿下似乎心境格外好,依旧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就算被吓到,也是哄两句就好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脾气这么好,能受得住王爷的人。 “魏总管。”穆云笙唤了他一声。 魏忠实回过神来,恭敬道:“老奴在。” 穆云笙似乎是沉思了许久,似乎一想到苏明俨,就想到了身上的伤,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脖颈处的伤痕,他闭了闭眼睛,最后才幽幽开口问道。 “昨夜摘星楼的刺杀,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魏忠实摇摇头叹气道:“昨夜本来当场抓到两个刺客,他们还没来及出宫就被侍卫逮到,但还未拷问,就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 穆云笙眉头微蹙。 那些刺客也是死士? 不可能…… 不会是大王子养出来的死士,他一个沉迷美色、暴虐无常的废物哪会养什么死士,但也不会是那个深宫妇人,因为太后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幕后主使到底是谁,莫非有人在背后为大王子出谋划策? 王位之争,除了大王子和三王子也没有其他继承人了,有两种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大王子跟三王子联手,但可能性太小,另一种可能,就是又出现了另一个人,故意搅入了王位之争。 在这背后推波助澜,将现在的局面搅乱,想达成某种目的。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若真有其人,不必急于一时,若是苏明俨真的离开京都,那么这个人也会慢慢浮出水面的。 终于包扎好,范思哲交代道:“这淤青半个多月就会消了,魏总管记得吩咐御膳房,近期做些清淡的……” “好。”魏忠实回应道。 “那君上……”范思哲转过身行礼:“那臣就先告退了。” “范大人不妨留在这用饭吧。”穆云笙客气道。 范思哲连连摆手:“不用了,多谢君上盛情,夫人和孩子还在家中等着臣……” 范思哲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一提到自家夫人就难为情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于是穆云笙也不留着他了,柔柔笑着:“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 一边转头看向魏忠实:“魏总管,送送范大人。” “是。”魏忠实行礼,两人一前一后就出去了。 第22章 出征前夕 隔天清晨,穆云笙照常来到了朝堂上。 他位于高位,装聋作哑的端正坐好,继续扮着他人畜无害的角色。 平常的朝堂上众臣大气都不敢出,这会吵吵嚷嚷个没完,跟市井买菜叫价的那副场面倒莫名相投。 苏明俨的一张脸冷的不能再冷了,底下的臣子视若无睹的继续议论着昨天没有议论完的话题。 直到苏明俨一个眼神递过去,拿着拂尘的大太监站上前,高喊一声:“肃静!” 底下才恢复了平静。 “诸位大人,有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大太监道。 他才说完,底下的三个臣子同时站出来想说话,但还是被最前面的一个臣子夺了先机先开口。 “王爷,前夜摘星楼刺杀,定是那北崎贼子所为,望王爷亲征,替那些死去的老臣报仇雪恨啊!” 另一个臣子接话一般也站了出来。 “是啊王爷,北崎贼子如此嚣张,竟然刺杀到王宫来了,若是不给那些个贼子颜色瞧瞧,定会被九州各国的耻笑的!” “我平羌泱泱大国,比那苍狼差不了多少,它日必定是七国霸主,不如趁此机会一举吞并北崎,有王爷出征,攻下北崎定是不成问题的。” “……” 平常的朝堂分三方势力,唱黄脸的、红脸的、黑脸的,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戏永远不会停似的,热闹得不行,这会却都唱齐了。 前夜摘星楼刺杀,主使都还没有抓到,他们却已经认定刺杀的主使是北崎国的人了,不用猜就知道受了谁的指使。 平羌与北崎积怨许久,虽然凭着北崎军的箭就传开这样的消息太轻率了一些。 但真相还未查清之前,北崎军带着目的性的刺杀就成了真相,若是随着时间推移,真相还是没能查出来,那么假的也就变成了真的,就没有人再关心真相是什么了。 这些人一个个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苏明俨赶紧离开京都,意图太过于明显了一些。 若不是那二十万大军以生命为代价守在边境,他们也不会安然无忧的在这里勾心斗角,盼着苏明俨死在战场上。 可斗久了,早已被利益蒙蔽双眼的他们会不会忘了…… 若是没有苏明俨这十几年大大小小的无数功绩,也就没有现在的平羌。 他们不过是想让大王子,或者三王子乘机登上王位,以得到封赏,谋求自己的利益罢了。 苏明俨看向底下的人,这样的争斗他早已看得麻木了,一双眸子里泛着寒光,冷冷道:“不知丞相有何高见。” 底下本来要再次吵起来的臣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都纷纷看向沈毅。 阴沉的云层遮得天色暗淡无光,冰冷而又庄重的大殿上无比压抑。 被指名道姓的沈毅从容不迫的站了出来,他俯身,行礼:“臣认为,尚书大人方才分析的有些道理,臣年纪大了,脑子难免糊涂,不好决断,王爷不妨问问尚书大人吧。” 一番话把锅甩给了别人,还用年纪大来当借口。 果真是只老狐狸。 “本王倒是要看看是哪位尚书。”苏明俨坐直了,眼睛扫这下边的几位六部大臣:“不知沈大人说的是哪位。” 沈毅瞄了一眼,正在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刑部尚书萧纪知道是自己背锅了,早晚也要站出来,于是选择了主动。 苏明俨对他的这一行径更加不满了几分,神色也变得阴沉了下来。 “萧大人是不是也觉得,本王该听你的使唤?” 萧纪本想着出来长谈阔论一番自己的观点,好哄着苏明俨赶紧去边境,但接下来苏明俨的一番话,便瞬间让他脊背发寒。 “不如这位子让你来坐怎样?” 苏明俨这明显是挑一个他们中间叫的最凶,然后杀鸡儆猴。 萧纪有些心虚,低着头道:“臣不敢……” “不敢?”苏明俨笑了声:“本王看你敢得很,都使唤起本王来了,萧大人这么有底气,那北崎贼子不如就由你去诛杀?” 苏明俨说话丝毫不客气,这些个文臣在他眼里,就像一群只会叫唤的绵羊,若不是他们都是有用之人,苏明俨早就把他们杀干净了。 萧纪的头埋得很低,底下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一些。 羊群就是羊群,不管多少只抱团在一起,都要臣服于狼,哪怕是一只孤狼。 自从摘星楼刺杀之后,苏明俨一派的大臣许多就惨遭遇害,那刺客残忍至极,一出手几乎就没有活路,所以这朝中的实力大多就成了大王子和三王子,那两人虽不参政,但朝堂上,多的是他们的声音和眼睛。 “本王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日之后,本王自会向北崎军讨个说法,但你们不必高兴得太早,局势已定,若有人想趁乱反叛,待本王归来,定会取他项上人头。 我想……诸位大人也不忍心家中妻儿成为本王铁骑之下的孤魂野鬼吧。” 苏明俨一杀人就诛九族一个不留,这是朝堂上人人皆知的,虽然苏明俨要离开,但他们还是感受了隐隐的恐惧。 只要苏明俨不死,哪怕只是短暂的离开,他们也会有性命之忧。 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不按伦理出牌,杀人不眨眼。 要是真的惹恼了他,别说尚书,丞相太后他都敢杀。 最后,苏明俨靠在椅背上,懒懒道了一声:“都滚吧。” 太监高喊退朝,底下作揖行礼后,才踏出大殿,又变得吵吵嚷嚷起来。 直到人都走完了,魏忠实才快步上前,从殿外进来。 魏忠实一直站在外面听着,毕竟摘星楼刺杀事关重大,没想到贼子还未抓到,就来了一个盖棺定论,满朝的臣子,皆认为那是北崎军所为。 若那些北崎军的箭是那幕后主使故意为之,其目的…… 不就是为了让王爷亲征,离开京都吗! “王爷,您走了,那君上……” 魏忠实欲言又止。 他虽然不参与朝政,但在宫里住久了,一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懂了。 苏明俨一走,这宫中的豺狼虎豹就会尽数涌来。 生死难料啊。 若是没有王爷坐镇京都,不知道这宫里会变成什么样。 穆云笙扯了扯苏明俨的衣服,小声道:“叔叔,能不能不要走……” 苏明俨看向穆云笙,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他抬起一只手,摸向穆云笙的脑袋,接着,将他抱起,放到自己的膝上,抱着他,享受那片刻的温存。 穆云笙靠在他的肩膀上:“叔叔,带笙儿一起去吧,笙儿不想离开你。” 苏明俨揉着他的头发:“乖,等叔叔回来。” 苏明俨这一去,不是为了那些朝臣,是为了稳住民心,也为了高振军心。 是为了打破那流言蜚语,证明平羌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有苏明俨亲自到边塞去,军心会空前高昂,战果更硕,因为就算他在朝堂待了这么多年,他也是被誉为不败传说的战神。 但若是苏明俨真的走了,这平羌王朝到底谁说了算? 太后?三王子?还是将军府…… 就这么乱下去吧,越乱越好。 只有摧毁最后的希望,将平羌带入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救世主的可贵,然后那些在黑暗底下生存了许久的人,就看那一点光明,就会发疯一般追随。 第23章 校场 “要走也不是马上就要走的,君上现在还无需担忧。”魏忠实道。 一想到苏明俨真的要走,魏忠实不经叹了口气。 虽然王爷有时候对小殿下不好,但他毕竟是他们的庇护,若是没有王爷,也没有如今的小殿下,这么多年了,王爷真的要走,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他一个奴才倒还好,可小殿下如今已经成了主君,坐在多少人都想争抢的位置上。 “今日正好有空,带你去见一个人。”苏明俨一边说着,一边把穆云笙放下来。 不久之后,他便要亲征前往边境了,给北崎军一些教训便速回,相信很快能制住流言,不过这宫中鱼龙混杂,派系众多,总要为这孩子寻一个新的庇护。 若不是因为裴烈已经被派去边境,这个庇护的人选该是裴烈。 宋义虽然性子粗心一些,在勾心斗角上完全是被支着走的武人,但宋义怎么说也是他的人,把一万精兵留给宋义,想必能给那些眼馋王位的人一些威慑。 “叔叔,我们要去哪里。”穆云笙被苏明俨牵着,对方稍微走得快一些,他就要跟着跑几步才追得上。 走了一截,看到一个侍卫牵着一匹马,在不远处等着。 那是一匹黑色的骏马,一看便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 黑马微微倨傲的踢动着前蹄,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看起来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苏明俨将穆云笙抱上马,然后自己也骑了上去。 他对底下跟着的一群侍卫和魏忠实道:“不用跟着。” 说完,拉了下缰绳,将它调转了个方向,朝宫外去了。 不知道苏明俨要带他去哪里,竟然要出宫。 这是穆云笙渡过的这九年春秋以来,第一次出宫,不由的认真了几分。 平羌一向以风景和美人闻名九州,即使是冬天,街道也是说不出的美。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薄暮下的朝阳余晖洒在楼阁上,给眼前这一片京都晨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两边栽种着梧桐和青槐,冬雪压着枝头,时不时落下一些雪,堆在树下,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街上的人很少。 远看,有些莫名的萧条。 或许是在深宫中困得太久了,竟觉得这世间竟然这么大,明明都是一样的空气,但外面的,却格外令人舒服,即使空气是冷的。 平羌并不是什么大国,但是存在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国家。 如今七国之间相互制衡,若说真正的大国,那就是拥有百万兵力、举国皆兵,以军功立国的苍狼。 东凌是平羌的盟国,北崎便是与平羌争锋数年的敌国。 虽然不是什么泱泱大国,但平羌一连出了五代明君,底蕴很深,只不过现在差不多已经消耗殆尽了。 郊外的风很大,马跑得很快。 凌冽的寒风吹在身上。 穆云笙往后缩了缩了,却忘了苏明俨就在他身后,脊背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苏明俨也感受到了,俯下些身问:“笙儿冷吗?” 穆云笙摇头哆嗦着:“不……不冷。” 虽然听见这么回答,苏明俨还是腾出一只手,将穆云笙斗篷后面的风帽拉起,盖在他的头上。 骑马的速度也减慢了一些。 大概过了一会,远处出现了许多建筑,穆云笙才知道苏明俨要带他去哪里。 原来是去郊外的校场。 外面的士兵在认了人之后就放行了。 难怪不让人跟着,因为校场是极其重要又机密的地方。 在京都,苏明俨留有两万精兵,都在校场附近扎营。 士兵们在这里跑马,射箭,比武,演练。 一入里面。 只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草场尽头处出现了一队人马。 黑色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长枪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战士们个个身形高大,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久经磨练才练出来的身形。 这大概就是苏明俨养出来的铁骑。 据说这些重骑兵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战争场面穆云笙没亲眼见过,但听说苏明俨独创的战法有着不可战胜的神话。 他被北崎国誉为不败战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手上的骑兵,以少胜多的战例不在少数。 演武场的中心演练的阵法穆云笙一眼就认出,那是稍加改良之后鱼丽之阵。 这种鱼丽阵法最突出的特点是在车战中主要发挥步兵的作用,即先以战车冲阵在前,步兵环绕战车疏散队形,可弥补战车的缝隙,有效地杀伤敌人。 指挥的骑手舞动着两只手上的旗子,阵仗也不断变化着。 苏明俨独创的这种阵法,确实比原先的鱼丽之阵要完善得多,发挥出了骑兵的优势。 难怪他回京都只带两万兵马,这两万兵马不知道可抵过多少禁军。 还好……他没有一时头脑发热杀了苏明俨。 不然可就损失大了 苏明俨此人虽残忍弑杀,但也有自己的底线,他独揽大权却因为忌惮史书评语而不敢谋权篡位。 他这个人倒是挺矛盾的。 想当个坏人,却又不想当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似乎很迷茫。 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苏明俨本是东凌国的王子,后来被送到平羌国为质子,虽说当时两国关系融洽,但质子,始终是质子。 是一个被彻彻底底抛弃的棋子。 一旦两国开战,为振军心,敌国的质子和俘虏都会被血祭,就是砍了他们的头颅祭刀,这种祭刀仪式是传统,九州七国都有这样的传统,一旦两国开战,质子便是头一个死的。 被故国抛弃,又要为故国而死,这就是质子的命运。 不知他那远在北崎为质的四哥,还活不活着? 穆云笙不觉间看向北崎国的方向,直到苏明俨将他抱下马。 一个侍卫过来牵走了苏明俨的马。 苏明俨所过之地,格外受瞩目,士兵们站定向他俯首行礼,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尊敬。 两人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前方几个少年在练习射箭。 一个比他们年长许多的男子在骂骂咧咧的训斥着。 “手再抬高点。” “臭小子,没吃饭吗,脱靶脱到你奶奶家了!” “这是你的靶子吗!让你乱放箭!”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就踹过去,对这些武将之后的少年倒是丝毫不留情。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的男人,他长得高大威猛,留着两撇胡子,穿着一身骑装。 看到此人,穆云笙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宋义。 非宗亲人员可封的最高爵位,分成两等,即列侯、关内侯。 列侯有自己的封地,此人就是在他刚继位时,被苏明俨赐下封地的信陵君,宋义。 他跟随苏明俨数十年,除了裴烈之外,他就是苏明俨最信任的兄弟,曾经还救过苏明俨一命。 第24章 他必须死 而这些被训斥的少年,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若不是将门之后,也不会出入校场这样机密的地方。 他们,是被当做日后的将才来培养的。 而且指导他们的人还是被封侯的信陵君宋义,可见他们的身份非同寻常,要么是出身于世家,要么是天赋异禀。 “继续练,谁敢偷懒今天就不用吃饭了!”宋义吼了一声,然后走向苏明俨,单膝跪在地上:“末将宋义,参见王爷。” 苏明俨此人应该在校场难得一见,那几个少年手拉着弓箭,装模作样的练习着,脑袋却歪朝这边,小心翼翼的打探着苏明俨,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不败战神,眼睛里满是仰慕。 “起来吧。”苏明俨俯身去扶。 宋义这才起身。 宋义在朝堂上见过年幼的小君主一面,但他心中是并不认可的。 他短暂看了穆云笙一眼,又看向苏明俨,问:“王爷今日是来查验成果的吗?兵阵演练多月,已经可以上阵了。” “正好,调出一万兵马随我去边境。”苏明俨道。 宋义愣了。 虽说摘星楼刺杀的幕后主使,大多数人都认为就是北崎的刺客,但就算如此,王爷也犯不着亲自出马,因为他还要坐镇京都。 京都这地方,比边境乱多了,太后与大王子一派,三王子与丞相一派,还有那些穆氏宗亲,将军府也是让人十分头疼,王爷这一走,京都得乱成什么样啊。 宋义不可确信道:“王爷……,您真的要……亲征?” 苏明俨浅浅点了下头。 “边境太危险了,还是末将替您去吧!”宋义抬手道。 “不可,你留在京都。”苏明俨一副严肃。 北崎与平羌这几年来一直有大大小小的摩擦,这仗打的,有胜也有败,就算宋义前往,也改变不了战局,苏明俨是唯一能改变战局的人。 平羌的朝堂上被刺杀了这么多臣子,这是平羌的耻辱,不管敌人是谁,这个仇,都要算清楚了。 宋义这回松口了,但还是十分固执道:“你这一走,要我留下也没有什么意思,上次你差遣裴烈替你去守边境,到现在他都还没回来,这次你也带我一同前往吧。” 宋义上一次在战场拼杀已经是多年前了,若不是因为要帮苏明俨练兵,顺便训练这些年轻的武将之后,他肯定不会回到这么安逸的京都的。 就算过多久,哪怕前往边境太过于危险,但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既然有仗要打,就该跟兄弟同生共死。 “京都不能无人……”苏明俨的态度十分坚决,一边说着,一边摸向穆云笙的脑袋:“你留在这里,守好这孩子。” 苏明俨这么一说,宋义看向穆云笙。 穆云笙站在苏明俨一旁,有些胆怯的抓着他的衣摆,半个身子躲在苏明俨的后面。 苏明俨单膝跪下来,抓着穆云笙的一只手,交代道:“笙儿,叔叔走了你也要听宋将军的话好不好?” “好。”穆云笙乖乖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 这一笑宛若一潭湖水泛起了涟漪,淡淡的,却又不乏笑意。 那双乌灵的眼眸,倏地笼上层柔和,一双眸子似乎能轻易贯穿人心,触碰到人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苏明俨不觉间已经摸向穆云笙的脸,露出一抹柔意。 苏明俨正背对着宋义,因此只有穆云笙看得到,宋义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杀意。 “王爷离开,几时回来。”宋义开口问。 那双满是沉色的眼睛依旧狠狠盯着穆云笙。 “用不了多久,至多半年。” 等苏明俨起身又看向宋义的时候,他眼睛里的杀意就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一般。 苏明俨是一个制约,他在的时候,宋义会听他的,但是他若是离开,穆云笙已经预料到此人会自作主张了,但杀自己的风险太大了些,后果恐怕不是宋义能承担得起。 宋义多半不会真的动手,但也不必指望宋义真的保护自己了,他恐怕……巴不得自己被那些豺狼虎豹撕碎。 除了苏明俨和魏忠实,这深宫之中,恐怕没人希望自己活着。 但他们错了,他们自以为苏明俨走了,就能将自己当成待宰的羔羊? 不。 苏明俨走了,自己就再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王爷放心,不管你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末将都会替你好好守着京都。”宋义义正言辞道。 苏明俨对他倒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他一走,朝堂必乱,这是毋庸置疑的,单靠宋义一个人,把控不住,但不论他们怎么乱,都是一些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虫子罢了,只是在临时之前争斗一番。 苏明俨低头看向穆云笙。 只要宋义保护好这孩子就行。 大王子和三王子各有党派,性情极烈,不好控制,唯有这孩子,最容易掌控。 他将这孩子从禁宫里带出来养了五年,可不能让他轻易出事,只有这孩子坐在王位上,王权才会真正属于他。 “那就辛苦你了,等本王回京再找你喝庆功酒。”苏明俨拍拍宋义的肩膀。 一抬头的时候,看到前方练箭的几个少年,起了兴趣:“正好来这一趟,看看这些小子箭术天赋如何。” 宋义主动退开,伸出一只手轻笑着:“有几个天赋自然还是不错的,王爷请。” 苏明俨牵着穆云笙,往场上走去了。 宋义站在身后,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穆云笙,似乎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自古以来,王位都是能人者居之。 他心中有些不服气。 平羌的君王怎么能是这么软弱的一个孩子,该是王爷才对,只有王爷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若不是因为这孩子,王爷早就坐上那个位置了,这孩子……必须死! 不过不用自己动手。 太后与三王子那两人,定不会留他性命的! 只要自己当做听不见看不见,反正杀人者是那两人,王爷就算归来之后会震怒,死的也会是太后和三王子。 毕竟自己要时时刻刻待在校场练兵,根本没法时刻保证这孩子的安全。 第25章 孤身一人 苏明俨站在后面的时候,那些练习射箭的少年肉眼可见的紧张,他牵着穆云笙,沿路走过去。 宋义就在一边道:“这是卫守备之子,阎霆,刀法不错,……,这是安抚使的弟弟,唐逸,是我们这箭术最好的,还懂兵法,跟王爷你年轻的时候倒是挺像的。” 宋义的一番话引起了苏明俨的注意,他停在了那少年的旁边。 少年拿着弓,正准备拉弓的手放下,俯首行礼:“见过王爷。” 那少年年纪不大,看起来也才十三四岁,头发散着,右侧一缕头发编成发辫,发辫的尾端绑着两根鸦青色的羽毛,看起来像是异族。 一旁的宋义道:“小逸,给王爷看看你的箭术如何。” 少年愣了愣,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现……现在?” 宋义肯定的点头。 少年更慌了。 苏明俨本就是大多数习武之人格外崇拜的九阶高手,这少年又是苏明俨的麾下,若是被赏识,哪怕是被记住名字,都是十分荣幸的事,所以他紧张也属于人之常情。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本来是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现在则是光明正大的看朝他这边,于是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少年僵硬的拿起弓和箭,瞄准了对面的靶子。 对准了之后,深吸一口气,把弓拉到最满,然后松开手。 那支羽剑“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众人都望过去。 没中靶心,但也挺挨近靶心,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有这样的箭法确实不错。 少年偏过头,紧张的看向苏明俨。 苏明俨一如既往的冷着一张脸,在所有人的期待下,终于开口:“不错。” 被这么一夸,少年脸都红了,高兴的只知道傻笑。 少年的天赋已经是最好的了,殊不知,这个年纪的苏明俨,在军中已经被称作神箭手了。 宋义抱着手道:“王爷许久没摸过弓了吧,要不露两手,给这些小家伙开开眼界?” 苏明俨不屑在人前卖弄,更何况许久没摸弓,已经手生了。 若是换作其它人,就没那个自信了,因为一箭不中就成了丢脸的事,难免在这些年轻后辈中的英雄形象大打折扣。 但他是苏明俨,是一辈子没吃过败仗,将本来沦陷的平羌国救于水火,将北崎军赶出边境的苏明俨。 苏明俨朝少年抬起一只手,对方愣了愣,然后领会的把弓双手递到他的手上。 宋义也没想到苏明俨真的会亲自站出来作示范,自己也不由得站直认真了几分。 他也想看看,王爷在京都待了这么多年,边境练出来的那一手好本事有没有落下。 苏明俨从架子上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羽箭,把羽箭搭在弓上,没有一丝犹豫就拉开弓箭。 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那支羽箭飞快的飞出去,力道之大,三十米内已经射穿了靶心。 然而这一箭还不算什么。 连中三箭,全都正中靶心! 一箭都没有偏! 众人的眼中满是惊异,只有宋义,脸上露出了笑,一副沉静,就好像这样的本事他已经见过了无数次。 “王爷好厉害。”苏明俨还弓回去的时候,少年一边接过,一边忍不住夸了一句。 这么一夸,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他瞄向苏明俨,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冷着一张脸,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渗着清冽,淡漠得让人发寒…… 都说王爷英姿非凡,难以接触,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明明这人就站在身旁,却总给人一种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继续练。”少年盯得太入神,宋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其他人道:“你们也别盯着了,想学成王爷这样的本事,就好好练。” 宋义说完,那些人又都看向了自己的靶子继续练习了。 苏明俨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待,伸出一只手,穆云笙随叫随到般走过去,牵住了苏明俨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苏明俨养的一只猫猫狗狗。 苏明俨牵着他要离开。 “王爷……”宋义跟上去:“摘星楼刺杀可查到什么了?王宫守卫森严,那些死士从哪里进来的?” 穆云笙因为行动不便的原因不好追查,因为摘星楼刺杀,王宫守卫变得更加森严,他的眼线也不好行动,要是从苏明俨口中知道一些什么就好了。 他也想知道,摘星楼刺杀的幕后主使是谁。 因此听得也认真了一些。 “本王派人排查过宫中各处,后宫里确实增了一些仆役,但他们的底线很干净,拷问之后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些死士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宋义疑惑道。 “与其说是凭空冒出,不如说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苏明俨道。 “此话怎讲?”宋义问。 “王宫中有四个宫门,有一道神武门涉及后宫嫔妃,深宫妇人本就多事,所以对出入的人管制不会刻意森严,神武门是太后的宫门,只要佩戴腰牌,就允许太监宫女和外界的工匠、杂役随意进出,若是隔半年送几个人进来,倒也不会被人留意。” “王爷的意思是……”宋义微微有些吃惊。 苏明俨侧过头:“有些人早已蓄谋已久。” 眼睛在朝堂上放久了,连穆云笙都差点忘了,深宫妇人确实多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家娘娘要差宫女去宫外定做衣服,要吃宫外的名菜甜点,要回家省亲之类的…… 因为先王的离世,前朝与后宫已经分隔开了,苏明俨不会真的踏入后宫管那些妇人的勾心斗角,鸡毛蒜皮,所以后宫之后,便是太后一人说了算。 若要压制太后的权威,除非自己这个当君王的娶个王后,王后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任由太后只手遮天。 “没想到此事竟然与太后有关。”宋义不傻,自然不会相信太后养得出死士,那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大王子更是不可能了,所以还有另一个人,站在大王子一派。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很危险。 但又不能真的无凭无据把太后抓来审问。 那幕后之人,就是借了太后的身份藏匿。 “神武门已经封锁了,除了必要出入之人,其他人一概不得轻易离宫,我离开京都之后,你只需让人多盯着后宫一些。”苏明俨道。 “末将领命。”宋义认真道,然后看着苏明俨离去,不由感慨。 诶…… 太后也是王爷的亲妹妹。 一个是被送过来当质子软禁的,一个却是风风光光的嫁进来当王后的。 同样是东凌国的王室,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不过兄妹两人小的时候心思单纯,玩在一起,关系也还说得过去。 却不曾想,因为立场不同成了此生最大的死敌。 特别是王爷。 明明亲人都还在世,却又没有一个亲人。 王爷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啊…… 第26章 出征 摘星楼刺杀经过半月,大街小巷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这是史无前例,本是守卫最为森严的王宫出现了纰漏,朝中官员与其家眷,死了三十几个人,可谓是损失惨重。 唯一抓到的两个刺客,还服毒自杀了,不过这也是知情人才知道的消息。 平羌本就朝政不稳,当今君王太过年幼,近几年,平羌越发走向衰落,人们在君王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 这时候的平羌,本该是人心惶惶,但自从传出摄政王要亲征之后,人心也就慢慢得到了安抚。 苏明俨从京都的长街上,带着一万铁骑、在万众瞩目下离开的。 光是亲征这一消息传出,士气就空前高昂。 穆云笙不能出宫,还是魏忠实偷偷带着他爬上城墙看的。 他远远看着,本来萧条的街道,现在却是难得的繁闹,过节了一般。 绚丽的阳光铺洒在街道两处的商铺阁楼上,铁骑所经过之处,人们纷纷让开,苏明俨骑着马在最前面开路,身边跟着一个身穿骑装的将士。 黑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着,旗帜中心处是一只异兽的纹样。 一万骑兵出城,马蹄声由近及远,晨光下,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辉,长枪直指天空,发着凌冽的寒光。 两边的人往将士们身上扔代表祈福的榆树枝,马蹄踏着榆树枝,那枝叶铺了一地。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在最前面的苏明俨,忽然勒住了马,那马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王宫。 晨曦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高束的墨发随风扬起了几缕,那双好看的凤眸,隐隐浮现难得的不舍。 “王爷在看什么?”一旁的将士问。 “没什么。”苏明俨调转马头:“听说沁阳闹匪寇,这次我们绕远路,到宛平还有一天的马程,尽快赶路吧。” “是。”那将士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队伍所途径之后,人群也跟着,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外还依依不舍的跟着。 真是许久没见到过这样的热闹了。 “王爷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魏忠实叹气道。 “叔叔说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穆云笙喃喃道,似乎是真的不舍,眼睛还看着远去的铁骑出神。 苏明俨真的走了。 城墙上的风很大,一阵狂风袭过,穆云笙觉得喉咙痒得难受,之后便是一阵咳嗽。 魏忠实赶紧去拉他:“君上,上边风大,我们先回宫吧。” 穆云笙点点头,被魏忠实搀扶着,从青石阶下去了。 穆云笙被魏忠实带着,回到了朝阳殿。 苏明俨一走,于他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比起重华殿的床,还是自己的床更舒服。 “君上,虽然京都有宋将军,但摘星楼的刺客还未抓到,说不定那几个刺客还会有所行动,咱们啊,还是得小心一些。” 魏忠实一边说着,一边帮穆云笙收拾桌上的书。 好处与坏处都是对应的,穆云笙现在就深有体会,苏明俨一走,某些家伙肯定会自作主张,宋义?就不必指望他了。 穆云笙又从架子上抽了一本没读过的书。 他坐在桌案旁,正好好的看着书,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外面怎么了?”穆云笙问。 魏忠实顿时有不好的预感,阴沉着脸,缓缓道:“老奴出去看看。” 魏忠实才出去片刻,很快就回来了,他几乎是跑着回来的,忙道:“君上,不好了,是太后的人。” 太后? 穆云笙皱了皱眉。 太后,是大王子穆恒的生母,苏明俨的亲妹妹,苏瑾。 穆云笙虽然料想到苏明俨走之后会有人找麻烦,但没想到这么快。 苏明俨前脚刚走,麻烦就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魏忠实满面愁容。 第27章 若想活命,就叫母后 太后是后宫之中话语权最高的人,不仅如此,她是大王子的生母,朝中党派众多,从东凌国来的外臣,几乎都是她的亲信。 穆云笙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宫女拦住了他。 穆云笙望过去,那宫女一脸严肃的劝说着。 “君上,不可,王爷才刚走,太后就差人过来,分明是算好了时间,可见居心叵测,您要是这么出去了,不知道太后会怎么为难你!” 才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了喊声。 “七殿下真是好大的架子!是要太后亲自来请你吗?” 穆云笙已经继位了,现在是平羌的君王,但这一声七殿下,暗指他的王位并不得到认可。 他只是……被苏明俨放在那个位置上的摆设而已,这江山,随时可以异主。 区区一个下人,在朝阳殿门口敢这么叫嚣,可见,太后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告诉他,现在宫里是谁说了算。 没有苏明俨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穆云笙正要出去的时候,却被宫女抓住了手臂。 穆云笙转过头,对上了那一双担忧的眼睛,他浅浅笑了:“松手吧,明月。” “不行!”宫女坚持道。 穆云笙叹了口气,道:“你也说了,是为难,放心吧,太后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最多为难于我。”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而且他也想去试探一下对方。 他只是一个傀儡主君,没有权势,没有背景,没有算计的头脑,也没有野心…… 太后是个聪明人,这样一个傀儡主君,若是杀了,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引来苏明俨的震怒。 虽然苏明俨也拿他当做棋子,不过他始终是苏明俨的东西,再无足轻重,动了苏明俨的东西,便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所以太后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那宫女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拽着穆云笙的手,好一会,才不安的松开。 穆云笙从桌案旁离开,一直走向门外。 门外的是太后身边的一名女官,她被侍卫拦着进不去,就站在台阶下面,见人来了,她朝侍卫喊了一声:“让开!” 然后从台阶底下上来。 一副气势汹汹。 穆云笙依旧一副安静的站在那里,他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 “不知太后娘娘找我们家君上何事?”宫女开口道。 还未说完,那女官竟然一巴掌打过去,厉声道:“贱婢,太后娘娘指名要见的人,有你说话的份?” 那宫女是苏明俨的眼线,名唤明月。 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一个,有的人,在这五年里已经心软了,如果苏明俨不刻意来问,那些人就不会乱说。 就比如明月,她就是在这五年里对自己产生了介于主仆和朋友之间的感情。 不过让穆云笙没想到的是,太后的人竟然这么凶悍,原来之前是苏明俨压抑了这深宫妇人暴戾的脾性了么? 果然老虎不在家,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想称王了。 苏明俨本就怀疑摘星楼刺杀跟太后宫里有关,太后这会还冒出头来,分明就是在找死。 穆云笙一如既往的躲在后面一声不吭,看起来怕极了。 宫女被打了也没带怕的,依旧站在穆云笙前面,质问道:“你怎么能随便打人!” “打你那是看得起你。”女官冷哼一声,然后道:“今日我可是代太后娘娘来的,我打你,那就是太后要教训你,若有不服,直接去找太后对峙就是!” 那女官说完,又看向自己:“七殿下自从继位以来,从未去向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于法于礼可都是你的嫡母,嫡母要见自己儿子一面,还需差人来请的吗?殿下真是好大的架子!” 女官说的没错,一个王子此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生母,不管生母是谁,被封为太后的必当是嫡母,而生母去世的王子,便由嫡母抚养…… 若不是先王走得早,他该是被过继到太后名下的。 先前在禁宫里的时候,他恐怕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而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却认起亲来了。 太后的野心也不小啊。 因为大王子的无能,诸事都是由太后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她做梦都想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而她,则万人之上。 与其说是大王子跟三王子争这个王位,不如说是太后与三王子争。 穆云笙从宫女背后挪出来,道:“我……我跟你去……” 他脸上依旧是胆怯的神情。 “君上!”宫女喊了一声。 平常自家主君是绝不会这么冒头的,但他对下人很好,不像那些摆架子的主子,主君拿他们当朋友一样,她知道,主君这是怕自己受欺负才站出来的。 宫女心里好一阵心酸,伸手去拉穆云笙。 那女官却笑了:“瞧,你家主子可比你识趣多了。” 宫女瞪着她,怒火冲冲的样子。 女官依旧笑着,继续道:“七殿下,若耽搁太久,太后娘娘可是会生气的,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女官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望向穆云笙。 似乎在等着他做出决定。 穆云笙深吸一口气,跟了过去,身后的魏忠实也跟上了他。 “慢着。”没成想那女官抬手,严肃道:“太后只见七殿下一人,太后吩咐了,除七殿下之外,外人一律不得跟从。” 魏忠实愣住了,与宫女相视一看。 知道这是要出事的前兆。 魏忠实是大内总管,是苏明俨身边的亲信,若是魏忠实陪着去,还有个照应,现下却让穆云笙一个人去,若是真的出事了,太后恐怕会随意找个借口。 “君上……”魏忠实望着他,眼里满是担忧。 穆云笙微微一笑:“放心。” “七殿下,走吧。”女官懒懒道。 等女官将人带人之后,魏忠实攥着令牌,把令牌塞到一旁的侍卫手中:“快,去校场找宋将军!” “是。”那宫女拿了令牌,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后宫与前殿是分开来的,自从被苏明俨带出来之后,穆云笙就从没有回去过。 印象里的后宫,阴冷、绝望、满是哀怨。 不知道多少年轻的女子死在这里,特别是在先王死之后,整个平羌都失去了秩序,后宫中太后一人便能只手遮天,若是想活命,那只有服从,不止一人服从,以妃子为人质,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要服从。 若是不服从的,那只有死路一条。 特别是那些名不经传的小族,就算死了也没地方喊冤。 身在高位,只手遮天惯了,难免会被权势迷了眼睛,做出一些不利自己的举动,比如杀了个傀儡主君。 穆云笙在赌。 赌太后是不是个聪明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装傻充愣,若太后够聪明,就不会杀他。 “这位姐姐,我初见太后,有许多地方难免会失了礼数,不知姐姐能否提点一二?” 穆云笙叫住了前面的女官。 那女官正想发火,一回头的时候看见穆云笙递来的银票,她一愣,然后四下看看,看见没人,才收了穆云笙的银票。 她看似面不改色,若是在远处看,还以为这女官是在训话,实则她是在轻声提醒:“若想活命,就叫母后。” “多谢姐姐提点。”穆云笙道。 女官也是极其小心,之后便不再与穆云笙多话,一路上沉默寡言。 前殿与后宫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两人就这么走着去,走了许久,遇到越来越多的宫女,见了两人之后纷纷行礼,然后小心又好奇的打探着穆云笙。 那女官想必是太后眼前的红人,所以后宫里的人都认得,而这些被关在后宫了十几年的人,却不认识他这个主君,只是好奇从哪里来的孩子。 太后的宫殿名为长乐殿,坐落于最西边的神武门附近,不必多想殿内有多奢华,就连殿外都是用上好的青砖铺成的,门外站着四个宫女,见了女官之后,上前行礼。 之后,她凑上前在女官耳边低语了几句,说的什么,穆云笙并没有听清,只是听了那宫女的话之后,女官转头看向穆云笙。 “太后还在午睡,你在这跪着吧,什么时候太后醒了,你再什么时候起。” 穆云笙淡淡望着那道紧闭着的金楠木门。 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啊。 他低垂着眉眼,没有半点脾气的恭顺道:“是。” 然后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下,平羌的君王竟然真的跪了下来。 平羌的主君,她们虽然身在后宫,但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这孩子有摄政王做靠山,八岁就继位了。 虽说只是个傀儡主君,但怎么说他也是平羌的王。 先王遵从“以孝治天下”、“百善孝当先”,作为后辈,向自己的母亲下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两人并非亲生母子,君王可能连太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穆云笙目光淡然,看向长乐殿的殿门,周围议论声不断。 “那不是主君吗?” “他跪的是太后娘娘?” “果然这宫里还是咱们太后娘娘说了算。” 深宫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前朝党派之间有多复杂,太后只手遮天,也只是在后宫里只手遮天,权势最大的,应该是三王子丞相一派。 不过这样一来,太后的权威,在宫里人的眼中,就更加不可动摇了。 一旁的女官或许是收了银票的原因,默默道:“后宫的人爱嚼舌根子,七殿下不必理会她们,好好跪着,太后娘娘醒了,你自然就能起来了。” 说完,她便进了殿门。 穆云笙任由别人打探的目光,在那跪得端正而又虔诚,就像殿内的,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知道,太后的眼睛在默默看着他。 只是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 青石砌成的地面很坚硬,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跪了两个时辰后,腿已经麻了,渐渐感觉不到什么了。 太后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傍晚。 天边的夕阳,火烧过一般,片片红霞投下的光,映在地面上。 渐渐的,夕阳收敛了它最后的光芒,只余下长长的影子,和一片血红…… 众人的目光由不屑和嘲讽,慢慢变得畏惧,畏惧太后的狠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女官从门内出来,趾高气昂道:“太后醒了,七殿下可以进来请安了。” 穆云笙拿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膝盖处却早就没有了知觉。 他本就体弱,饿着肚子在这跪了这么久,哪还有起来的力气。 那女官见他久久没有起来,差点还倒下去,喊了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七殿下带过来。” 于是殿门外守着的两个太监,迅速过来架着他,穆云笙就这么被拖进了长乐殿。 扔在了地上。 像是在对待一个犯人一般。 长乐殿内装潢奢侈,四周有淡淡的檀香,还伴着一些脂粉味,花香味。 各种各样的香味杂糅在了一起,这些名贵的香味,反而变得俗不可耐。 拉开珠帘,榻上侧躺着一个女子,那人身穿华服,满头明晃晃的头饰珠钗玉钿,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瞧瞧这是谁来了?” 头顶传来那女子欢愉的笑声。 穆云笙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上面的人了,只是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又变成了跪地的姿势,哪怕此刻膝盖痛得不行。 “儿臣穆云笙,拜见母后。”他叩头道。 那女子听见这一声母后,轻轻一笑:“你这孩子,倒是招人喜欢,难怪哥哥养你这么多年。” 宫里的女子,常常以一张笑脸示人。 因为宫里的女子,活得大多都很痛苦,被关在一个牢笼一般的地方,争得个你死我活,若是心性不够好的,会疯,若是心性够好的,就会笑。 笑得越是开心,就越能掩盖心中的痛苦,越是能迷惑敌人。 这就是苏明俨的亲妹妹,苏瑾,东凌国的公主。 以联姻的名义风风光光的嫁到平羌国,一来便成了平羌的王后。 一个是东凌国的公主,一个是平羌的君王,本该是一段佳话,可自从穆云笙的母妃,也就是董小宛来了之后,这后宫就变了。 哪怕董小宛什么都没做,只是得到了一个男人的宠爱。 第28章 太后苏瑾 “你啊,该早些来见本宫的,你是本宫的孩子,该与本宫多亲近些才是,省的外面那些不安好心的人见了,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连个娘亲都没有。” 太后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穆云笙身上,而是摆弄着手里新得到的一件狐裘。 穆云笙知道太后是明里暗里说董小宛早逝的事,但穆云笙对董小宛的确没多大的母子情愫,他依旧恭顺道:“母妃说的是。” 太后叫他过来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他。 因为若是他会反抗,可能会碍了太后的路。 “诶……”太后叹了一口气,头疼道:“哥哥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年纪尚小,不通朝政,朝中政事繁杂,这朝中臣子,又各有各的心思,哥哥把你一个人留在京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 太后三两句话给穆云笙扔出来了一个难题。 苏明俨一走,朝中政事该是由谁说了算。 苏明俨在走之前早有安排。 本来七日三次上朝改为七日一次,臣子走个过场就好,而政事则统一交由六部,也就是三王子手中。 六部是国家命脉,就算没有王,六部也能暂时维持国家运作,直到苏明俨回来,政事再重新递交给苏明俨。 但太后不一样…… 她有野心。 可能她不但想要参与朝政,还想要那万人之上的滔天王权。 而最直接又名正言顺的方法,就是通过他这个傀儡主君。 穆云笙垂着眸子,道:“孩儿年纪尚小,诸多政事无从处理,还请母后临政,多多协助儿臣。” 这么一说,恰好顺了太后的心意。 “你是母后的孩儿,该帮的,母后自然会帮你。”太后一副和和气气,她笑着抬手道:“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 穆云笙颤巍着从地上站起,他慢慢悠悠的走上前。 “抬起头来。”太后道。 穆云笙听从的抬头,而后看到对方那张慢慢露出惊异的眸子,似乎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太后呆愣了许久,望着穆云笙,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太像了。 这张脸跟那个狐媚子有七分相似。 记忆里所经历的痛苦似乎全都被搬到了明面上,这张脸似乎在提醒着他那屈辱的过去。 她痛恨这张脸。 又或者,她痛恨所有跟她分享丈夫的妃子。 太后不自觉地抓住了穆云笙的脸,手指逐渐加重力道,他的脸颊,被尖锐的护甲划出一道血痕。 “果真是个小贱种。” 深宫里的女人,嫉妒心是最可怕的,刚才才和颜悦色的太后,扬起手,啪的一声,耳光就抽在穆云笙的脸上。 穆云笙的嘴角破了个口子,流出了一些血,太后掐住了穆云笙的脖子,恶狠狠道:“苏明俨为什么会留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要扶你当王,我可是他的亲妹妹,他不帮着我,反正去帮一个外人!果真是那狐媚子的儿子,她死了都在勾人,让人心甘情愿的帮她养儿子!” 穆云笙大概理解了太后的意思。 董小宛有倾国倾城之姿,在太后眼里,天下的男人都会被董小宛勾走心魂,所以……苏明俨是因为爱慕董小宛才乐意当个冤大头养着自己。 身为苏明俨的亲妹妹,她未免把自己的哥哥想的太简单了些。 就连自己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 苏明俨可不是那么肤浅,好美色之人。 “母后……”穆云笙有些喘不过气。 “别叫我母后,我不是你母后,你是那贱人的儿子,都是你……都是你夺走了一切!”太后连自称都忘了改,使劲掐着穆云笙的脖子。 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仇敌一般。 而周遭的人,对这副场面早已习惯似的,并未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安静的看着。 穆云笙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听不进去话了。 后宫最令人头疼的就是这点,在前朝,若是与人为敌,必有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而在后宫里,女子多愁善感,情绪变化无常,与人为敌,最普遍的一种原因就是因为妒忌。 毫无理由,只因为妒忌。 妒忌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会让人冲昏头脑。 太后依旧没有松手,尽管她的力气与苏明俨比天差地别,不至于一下子扼死自己,但阵阵窒息感让穆云笙难受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站了出来,穆云笙眯着眼睛看过去,是刚才收了他银票的女官。 女官站到太后旁边,并未制止,只是扶着她柔声道:“太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动怒,您身子金贵,当心伤了身子。” 女官的劝说,让太后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她愣愣的,然后松开手。 第29章 沉湖 她盯着穆云笙那张脸,退后了一些,指着他支支吾吾道。 “你……你是来报仇的对不对……” 退着退着,她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发疯一般喊道:“我就知道,你是来报仇的,你一定是来报仇,你是那贱人的儿子,你是替她来报仇的!” 听太后这语气,似乎董小宛的无故中毒死亡跟这个人有不少的关系。 但这些,穆云笙都不想关心。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太后越来越过激的行为,让周围的宫女都有了反应,她们纷纷上前,围在了太后身边。 “太后娘娘,您息怒啊。” “太医说您不可再动怒。” 穆云笙目光淡然,看着眼前忙碌的一幕。 太后已经疯了。 跟这深宫里的大多数女人一样,被关疯了。 穆云笙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一定是,十分痛苦的事。 她可能是个受害者,但也有可能罪有应得。 宫女们扶着太后重新坐到榻上,在榻上缓了许久,太后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盯着穆云笙,没有再谈下去的耐心,而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让他滚,本宫不想再看见他。” 那样的眼神很是复杂,穆云笙能从里面看出无奈、恼怒、急迫……还有淡淡的杀意。 透过自己,让她看到了董小宛。 她想杀了董小宛,自然也不会容许她的儿子活着,不是因为怕留下祸根,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嫉妒心,波及到了她分明素未谋面的一个孩子。 “七殿下,走吧。”女官道。 穆云笙也并未做停留,而是跟了上去,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已经超出了理智的范围,说话是说不通的。 但才走到门口。 “等等!”太后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娘娘还有何吩咐?”女官行礼道。 太后盯着穆云笙,那双眼睛布着些血丝,她冷声道:“我不要他活着,我要他死!” 这句话一说出口的时候,穆云笙微微愣了。 太后竟要他的命!? 这么突然?没有一丁点预兆。 只是因为这张跟董小宛太过相似的脸,所以就想要他的命? 风赢不在这里,宋义那家伙更是指望不上,魏忠实……恐怕连后宫都进不来…… 失算了。 他就是因为料到太后是为了他的王权才想见他,只要交出了王权,他就可有可无。 却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个女人是个疯的。 不惜承受苏明俨的怒火,也要杀了他,苏明俨的脾气她不会不清楚,苏明俨若是真的发怒了,血染后宫都算是轻的。 苏明俨最恨的就是别人与他作对,这个疯女人……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太后的命令让几个宫女吃了一惊,女官却面不改色的问:“怎么个死法?” 一阵静默之后,对方幽幽开口:“沉湖……” 穆云笙退后半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门口的侍卫架起了刀拦在了外面。 那女官对侍卫开口道:“都听清楚太后的吩咐了?那就手脚麻利点,别被人看见。” 两个侍卫站上前,死死抓住了穆云笙的胳膊,同时,也熟练的抓住了后面的三个宫女。 “以免落人口实,都杀干净吧。”女官懒懒道。 那几个宫女惊魂未定,直喊冤:“姐姐,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抓我!太后!太后娘娘饶命啊!” 一阵混乱之后,那三个宫女已经被抓走了,接着,在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尖叫声,一瞬之间,声音落了,周围又恢复了沉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因为听了几句话,便丢了命,在这后宫之中,人命轻如草芥,说杀就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天理不在,律法难容。 说是地狱也没有区别。 “你们也别怨我,是太后要你们的命,要怪,就怪自己命贱吧。”女官朝着宫女们被拖走的方向自言自语了一番。 然后又看了穆云笙一眼,什么都没说,走在了前面。 穆云笙被两个侍卫拖着走,一直来到了旁边的一处湖里。 那是一片静止的死水。 水面上发散着腐烂的味道。 长乐殿附近,一般都是没人敢轻易闯入的,这一片花园风景,自然也归以前的王后,现在的太后所有。 这湖里,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但肯定有不少。 穆云笙身上的力气几乎被耗尽了,他任由摆布,保存着最后的力气,目光盯着那一片沉静的湖水。 他不怕死。 对于死亡,他早已麻木。 只是,若是再转生一次的话,没有合适的时机,战争不等人,再等他重新来过几年,会死许多无辜的人。 所以…… 他不能死。 穆云笙沉着眸子,默默道:“你应该知道,杀了我,你们都难逃一死。” 毕竟在这宫里,苏明俨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戾。 然而女官的回答却再一次超出了穆云笙的预料。 “七殿下……”女官看向穆云笙,看破生死般的淡淡一笑:“在这深宫中,有时候,死都是一种奢侈……” 穆云笙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但他听得出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谈话的余地了。 “你好好上路吧,望你来世不要再投生于君王家。”女官看向湖水,开口道:“送七殿下上路。” 侍卫正要押着穆云笙进到湖里,穆云笙挣扎着:“我自己走。” 那两个侍卫放开了手。 穆云笙叹了口气,摆脱了四只钳制住自己的手,他慢慢朝湖边走去,袖口处的匕首,已经慢慢滑了下来。 正是因为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不能死。 只有三个人…… 倘若速度够快,应该都能解决。 穆云笙刚到湖边,正准备出手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手臂,又将他拉了回来。 他一顿。 转头看去。 身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淡然出尘的清冷气质。 他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墨发散着,一半用一根白色发带系着。 五官算不上出色,但十分耐看,眉目间带着种若有若无的淡漠。 按理来说,若是有人靠近穆云笙会察觉到,靠近时的声音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气息,每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 而这个少年,在靠近之时竟然没有一点气息,就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那女官也惊异于他的出现,站上前行礼:“沈公子。” 恭敬十足。 “出什么事了?”少年问。 “太后娘娘说,要将这孩子带去沉湖。”女官道。 沉湖杀人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少年先是关切起了太后:“太后娘娘的病好些了吗?” 不知为何,他的关切总给穆云笙一种十分冷漠的感觉,好像他与别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跟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去逾越半分。 通过这样的感觉,穆云笙便知道,此人多半性情冷血。 不知他是什么人,太后眼前的红人,在这个人面前,竟还有这么恭顺的一面? 女官淡淡笑着:“劳沈公子记挂,本来好多了,但一见到这孩子,太后娘娘又跟以前一样犯病了……” 少年静默了一会,开口道:“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回去复命吧。” “沈公子,那人……”女官欲言又止。 少年笑着:“让他活着不是更好吗?” 女官叹了口气,十分听从道:“既然是沈公子的话,想必太后也能理解,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第30章 丞相之子沈微雪 说完,女官和侍卫竟然真的离开了。 穆云笙盯着他,目光里难掩的疑惑。 为什么他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活命,就能替太后做出决定,让那些人……违抗太后的命令?而听那些人的语气,太后还不会怪罪他。 太后会听他的。 为什么? 长乐殿里多了一个人,一个他没见过,没有一点底细的陌生人,就像是一阵风一般,就这么凭空冒出、悄无声息,而且他的地位举足轻重,不该有这样一个人才对。 这让穆云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摘星楼刺杀。 他莫非就是那个人!? 摘星楼刺杀的主使,养出了那么多死士的幕后主使? 可他的年纪看着也才十三四岁,养死士,起码也要五年之上。 可能吗? 而且,当时陆追确实是冲着他来的,陆追想杀,这个人现在却救他一命,如果他们是一路的,那应该都想让他死才对。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苏明俨离开了,时局已是不同,现在的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不要把你的情绪露在脸上,太明显了。”少年抬起一只手,伸向他的脸,穆云笙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少年却并不在意一般,缩回手,笑着:“不过……如果是在我面前的话,就没关系。” “……你是谁。”穆云笙干脆开门见山。 “你应该认识我才对。”少年那双清冷的眸子盯着他,十分认真:“毕竟,我们可是有五年的交情了。” 穆云笙这时候才发现,他的眸子颜色要比常人浅淡得多,接近琉璃色,是十分通透清澈的颜色,就像是所有的谎言在他的面前都无处遁形。 透过那双眼睛,他可以看到很多,他无所不知一般。 他身上疑点重重,满是神秘。 但穆云笙依旧想不起来他是谁。 五年的交情,当时他也不过才四岁,还住在禁宫里,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跟别人又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但听少年这语气,他们似乎早有渊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少年道,一边自顾自的往前走。 穆云笙犹豫了一下,将匕首又重新藏好,跟了上去。 亦步亦趋。 不知为何,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像是料定了穆云笙不会逃跑。 仔细回想着少年刚才的话。 穆云笙忽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他一时忽视,但不可忽视的人。 那就是沈微雪。 丞相之子,沈微雪。 那个追踪之术比风赢还要厉害的人。 “你是……沈微雪……?”穆云笙不知不觉间已经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少年并未说话,只是侧头看朝他,笑了一下。 看来是猜对了。 至于他们的交情在哪? 恰好在五年前,他让风嬴差人盯着两个地方,一个是丞相府,一个是将军府,他四岁的时候,跟丞相府第一次打交道,极有可能沈微雪在那个时候就察觉到了风嬴的存在。 那个时候沈微雪才几岁? 才七八岁而已。 这五年来,风嬴不断查探着他的行踪,他同时也在调查着风嬴。 按理来说他应该不知道风嬴背后的人是谁,但现在是怎么知道的。 穆云笙不经想到了摘星楼刺杀。 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怀疑上了自己。 摘星楼刺杀,利用大王子太后一派,指使身为九阶高手的陆追,来刺杀自己,若是自己死了,说明自己并不是背后那个人,若没死,说明自己就是风嬴的主人。 风嬴是大宗师,沈微雪应该早就知道。 所以对于大宗师来说,想要从九阶高手的手中保护一个人,轻而易举。 “到了。”沈微雪打开门。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僻静的院落。 满院的枯枝落叶,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后宫中有很多地方,有一些不受宠的妃子住在这里,妃子莫名暴毙,院落就成了不详,再也没有人居住,直到被人淡忘,人才会重新搬过来住。 穆云笙站在门口。 沈微雪扶着门:“不信我?” 穆云笙淡淡望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看着门被慢慢关上。 在门被关上之前,沈微雪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如对所有人一般,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在关上门之后,沈微雪似乎再也不怕被人看见,上前抓住了穆云笙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走向正殿。 穆云笙总觉得,在被带向危险的地方。 直到来到了正殿后面的一处偏殿。 看起来像个书房。 “王宫中有四道宫门,有一道神武门是太后的宫门,所有人都在猜,摘星楼刺杀是不是与太后有关,其实,这里有一道早在先王还活着的时候就修缮的暗门,通往宫外。” 沈微雪一只手抓着穆云笙,另一只手,将书架上的书移开,书后藏着一个青铜器物,他将器物转了两圈,单手把书架拉开,里面出现了一道暗门。 暗门内,是通往下方的台阶,在穆云笙上前的时候,沈微雪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穆云笙愣愣的看着底下,想必那些死士也是从这里进来的。 下了楼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黑乎乎的走道。 这样的暗门,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用来逃命的,一旦敌军攻入京都,便可以沿着这道暗门逃命,虽然不光彩,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有几个人知道。”穆云笙问,那只手已经摸向了坚硬的石壁。 看来这条暗道修的很坚固。 “四个。”沈微雪答。 “你,我,丞相,先王。”穆云笙道。 “聪明。”沈微雪笑着。 如果死士真是从神武门进来的,若是细细排查还能查到些什么。 但有了这条暗道,摘星楼刺杀天衣无缝,没有人查得到幕后主使,因为先王去世之后,知情人只有三个人。 但沈微雪,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里有一道暗门? 难道他是羌王一派? 谁坐在王位上,就帮谁? 不。 仔细想想。 丞相府表面上可是三王子一派,而丞相府的公子沈微雪,却在暗地里帮大王子和太后,摘星楼刺杀他是幕后主使,而刺杀的目标是苏明俨门下的外臣。 他借着暗道掩埋自己的行踪,让苏明俨关于他什么都查不到,只能永远怀疑太后,因为四个宫门只有神武门是太后的宫门。 穆云笙好像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他是想挑起三个派系之间的战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那些死士是你养的?”穆云笙问。 “不是,丞相府本来就有。”沈微雪答。 “太后知道摘星楼刺杀与你有关吗?”穆云笙接着问。 “知道。”沈微雪又答。 “那你……”穆云笙正要开口的时候…… 沈微雪给他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嘴里。 “吃下去。”他道。 穆云笙一脸茫然。 嘴里的东西有些苦涩,味道……难以言喻。 穆云笙不肯咽下去,沈微雪的指头就伸进他的嘴里,硬是把那颗丹药送进他的喉咙深处。 看着他吞咽下去,手才伸出来。 碰到了他的喉咙,穆云笙一阵难受。 后知后觉,穆云笙反应过来,刚才怎么没狠狠咬他一口。 “给我吃的什么?”穆云笙有些不高兴了。 “我给你的,都是好东西,你接下就好,无需怀疑。”沈微雪认真道。 听他这么说,穆云笙尝到了沙参和麦冬草的味道,似乎是……治病的……? 沈微雪的举动好像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穆云笙不想管那些,继续问。 “你不问问陆追怎么样了?” 陆追虽然不是沈微雪的人,但那个人怎么说也是九阶高手,还是太后从东凌国请来的门客,没想到沈微雪全然不在乎。 “给你就是你的了,你想杀还是想怎么用,都随你。”他道。 “我不要你给的东西。”穆云笙更加生气了,盯着他:“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抢。” 那双清澈的眼睛坚毅无比,染上了些怒意。 穆云笙就是这么固执的人,承接不来别人的好意,也无法彻底信任别人,总觉得,无功受禄是因为别人对他有所图谋,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真心一说。 这句话却让沈微雪莫名变得兴奋起来,他揽过穆云笙,将他拉近。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穆云笙也十分客套道:“能逃脱风赢追踪之术的人寥寥无几,见了你之后,我发现,你也比我想象的要好。” “这么说我们对彼此都没有失望。”沈微雪笑着。 穆云笙沉默了一下,默默道:“算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穆云笙是别过脸的。 他实在搞不清楚,说话就说话吧,凑这么近干什么,他又不是聋子,还怕听不清楚? 没想到他脸上厌恶的神情没让对方适可而止,反而凑的更近了。 穆云笙抬起胳膊抵在对方的锁骨处,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对方想也不想就答:“我想亲你。” 穆云笙从头到尾一阵恶寒,条件反射般的抡起拳头。 沈微雪却将他狠狠抵在墙上,连那只还未挥出去的手都被按在了上面。 “我是七阶,想要赢我,你要成为八阶,对你来说,近五年内,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七阶? 为什么在他说来七阶就跟大街上卖的白菜一样随处可见,早就听风嬴说过沈微雪的不同寻常,但没想到,他如此年轻就已经是七阶了,照这个势头下去,他会成为跟陆追一样的九阶高手,甚至大宗师都不无可能。 果然是个实力可怕的人。 穆云笙皱着眉头。 “想知道怎么成为大宗师吗?”沈微雪俯身,凑到他的耳边,颇为挑衅道:“那就求我。” “你又不是大宗师。”穆云笙道。 “快是了。”沈微雪依旧淡淡笑着。 他总给人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样子,那种自信,并不是狂妄,他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一条通往强者的捷径。 穆云笙逐渐觉得,有些驾驭不了这个人,沈微雪这样的人,活得太透彻,太聪明。 不会献上自己的忠心,听从别人的指使,因为他对每一道命令都会权衡利弊。 不像许成渊。 那样的人,虽然有点傻,但简单,简单才是最纯粹的。 “你跟你的母亲很像。”沈微雪道。 好像人人都说他像董小宛,但穆云笙却不觉得像,可能是因为他就没把自己当成董小宛的儿子。 穆云笙小的时候见过董小宛,她出身名伶,一手好琴技,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子。 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倒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像。 “你见过她?”穆云笙问。 “没有。”沈微雪答。 这大概是穆云笙第一次察觉到这句话隐晦的意思,他说的像,并不是他像董小宛,而是他跟董小宛一样,有一张好皮相。 一直以来,穆云笙都不太能理解倾国倾城的意义,因为那是发生在女人身上的,而他的周遭,只遵循着弱肉强食的道理,但这样一件事发生在他的身上,到底是好还是坏。 “我谁也不像。”穆云笙义正言辞道。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董小宛的儿子。 “像她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沈微雪道。 “比如呢?”穆云笙问。 “比如……”沈微雪沉默一番:“你可以轻易得到别人的喜欢,因为大多数人都很肤浅。” 穆云笙皱了皱眉,虽说他会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但这个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而且这些都不重要,穆云笙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丞相到底是不是三王子门下,又或者他跟沈微雪一样,只想挑起争端,那他会怎么做。 三王子身为皇位之争不可忽视的一个派系,肯定也会卷入这场争端的 “我是王,不需要讨别人喜欢,我问你,丞相他是不是……” 穆云笙正要开口的时候,被沈微雪捂住了嘴。 “你问的够多了。”沈微雪颇为无奈的笑着:“我想先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毕竟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沈微雪,心里有太多的迷题想要去搞清楚,穆云笙也意识到对方在一味的回答。 于是沉了沉性子,直到对方拿开手,他才幽幽开口道:“你说。” 沈微雪沉默着,那双眼睛变得很认真,他看着穆云笙,轻声道。 “见到你,我很高兴。” 穆云笙顿了一下,看向他。 他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因为这样的话,太直接了些,从他的口中说出,反而让人混乱。 两双眼睛就这么各揣心思的对视到了一起。 察觉到时候差不多了,沈微雪有些不舍的松开手:“你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有人要在后宫里惹出麻烦了。” 其实穆云笙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问问他到底还会做什么,还有什么计划,他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虽然追踪了他五年,但穆云笙发现,依旧对他一无所知,问题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得好。 他也不是非得舔着脸去问,想知道的还得要自己查,沈微雪说的够多了,已是仁至义尽,靠自己才是踏实的方式。 于是穆云笙也不再停留。 看着穆云笙转过身,他开口道:“你欠我一条命,好好记着,不要你还,记着就好。” 沈微雪的目光总是很远,看得到多年之后。 敏锐的直觉,让他习惯了凡事比别人率先行动。 有些人,总要趁早,先下手为强,以后再想行动,可是要跟别人用抢的了。 虽然年纪小,但他们的心智比一个成年人都要成熟得多,特别是穆云笙,就是一个披着稚童的人皮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怪物。 穆云笙没有停下来,目光平视着前方,离开了这萧条的院落。 他闭了闭眸子,又睁开,微微叹气。 总觉得……见了沈微雪这一面之后心情更加复杂了。 第31章 混世小魔王(上章有增写) 出了宫门以后,穆云笙看到了沈微雪口中那个要惹出麻烦的人。 除了将军府的二公子还能有谁。 魏忠实站在一旁,探头望向后宫里,那条通往后宫的走道上有一排侍卫拦着路。 一个侍卫离岗,躺在地上,看起来被揍得不轻,而许成渊就坐在那侍卫身上,抬起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喂,你家主子出来了。” 许成渊吐掉嘴里叼着的一根草。 一见到穆云笙,魏忠实两眼放光:“君上!” 魏忠实冲了上去,抓住穆云笙来回又仔细的看:“君上,您没事吧!?太后没伤着你吧?” 但穆云笙又恢复成了平常的那个穆云笙,他浅浅笑着:“我没事。” 岂止是伤着,差点成为了长乐殿湖底下的一具尸骨了。 把穆云笙整个人看了一遍后,魏忠实惊奇的发现穆云笙脸上,被指甲划出的血痕。 “君上,你的脸怎么了!” 察觉到魏忠实有些大惊小怪,穆云笙开口:“走的太急,被树枝……划到了。” 之后还玩笑般的补充了一句:“长乐殿栽的树挺多。” 这一道血痕淡淡的,确实像被树枝划伤的,再看了一遍之后,魏忠实确认眼前这个人全须全尾的,没有伤到其它地方,他终于放心了一些。 穆云笙看向许成渊的时候。 魏忠实就在一旁解释,顺便告状:“君上,您是有所不知,老奴本是让人去请宋将军的,没想到宋将军根本不来,后来老奴又亲自拿着令牌去校场,等了大半天,连宋将军的面都见不着一个,后来,老奴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将军府请了二公子,没想到……” “没想到后宫也不让人进。”许成渊从侍卫身上起来,踹了侍卫一脚:“别装死,滚!” 那装晕的侍卫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枪,弓着腰站在了自己的岗位上。 看起来可怜极了。 穆云笙本就不对宋义抱有什么期望,宋义不帮他,那也是在预料之内的。 宋义手中有一万骑兵,苏明俨没有带他去边境,而是把他留在京都,他就是苏明俨留在京都的手,而这双手,现在选择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宋义不惜违抗苏明俨的命令,看着他任由豺狼虎豹撕碎,分明就是想让苏明俨坐上那个位置。 至于为什么。 因为若是他死了,争王位的就是大王子和三王子了,这两人谁都不好对付,谁也不会让步,不会听苏明俨的话,他们两各有派系,三王子和太后野心都很大,就算他们一时妥协,也不会一世妥协。 除非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能让他们安分的方法,唯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他们。 只有死人才会听话。 苏明俨与其试图控制大王子和三王子,还不如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宋义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危险。 因为若是他真的死了…… 就算是宋义亲手杀了他,苏明俨最多只会责难一下宋义。 对比起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自己的生命渺小得多。 穆云笙正思绪万千,许成渊看向他,一副质问:“你去见那老妖婆,怎么不先来找我跟你一起去。” 老……老妖婆? 穆云笙眨巴了两下眼睛。 忍住笑。 许成渊喊的很大声,中气十足的。 引来几个侍卫都看向许成渊。 在宫里头光明正大骂太后的,许成渊恐怕还是头一个。 魏忠实一听,急了,忙上前道:“二……二公子,这可不能乱叫啊,这是在宫里!” 魏忠实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许成渊却理直气壮的喊道。 “就叫了,怎么了!” 一边喊,一边看向后宫的方向:“老子不仅叫,还敢当着她的面叫!” 看了眼后宫的方向,瞪着一旁的侍卫:“看什么你,找揍么?” 几个侍卫连忙转过头。 有看天空的,有看地面的,有看墙角的,就是不敢看他。 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王。 穆云笙叹了口气,行礼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二公子跑这一趟。” 许成渊看着他装,也没有拆穿,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这没什么,我们算是朋友了,我之前就说过,遇上了麻烦来找我。” 穆云笙不经又想到了那个在摘星楼说着“我才不要跟他玩”的孩子,真是一时一个样。 还好许晋忠老将军是个忠臣,许成渊也多少被潜移默化了,不然与这样一个人为敌,头疼。 许家且不说威望极高,许继明手上还有十万禁军,若是依靠许家的力量,在苏明俨离开的这段时间,说不定能改变现状。 想着想着,穆云笙停了下来。 看向许成渊:“你爹……在家吗?” “在家。”许成渊老实巴交道。 “你要去我家?”许成渊问了一声,但还没等穆云笙回答,就拉住了他的手:“那就走着。” 第32章 将军府 穆云笙长这么大都没想到出宫有这么简单。 因为他身为傀儡主君,被囚禁在朝阳殿,很多眼线盯着他,朝阳殿都出不去,出宫?简直就是在做梦。 唯一一次出去,还是苏明俨骑着马带他出去的。 许成渊拉着他,走出去的时候,驻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连令牌都不敢上来要,都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躲着走。 又是跟之前的侍卫一样,这些侍卫看天空飞的小鸟,看路边的小野花,就是不敢看许成渊。 也许是因为许成渊的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愣头兵走过来,试图尽职尽责的问道:“站住!这两个人是谁?” 许成渊停了下来。 众人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一个侍卫长赶紧上前,拍了一下那个人的头:“二公子要带谁出去是你该问的吗!” “可是……”那侍卫有些委屈。 “可是什么可是,关你屁事,我奶奶都没你事多,回去站好!”侍卫长踹了他一脚。 那侍卫只能更加委屈的站在自己的岗位上。 苏明俨把兵调走之后,宫里各处的卫兵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这些人都是许继明的人,也就是许成渊的父亲,他的父亲统领禁军,负责护卫京都,王宫也在他的职责范围。 “二公子,那小子新来的,不懂规矩,您请……” 因为侍卫长的见机行事,许成渊并没有计较,而是带着穆云笙,就这么出宫了…… 京都的街道,有些萧条,起码不是穆云笙想象的样子。 他想象的京都,该是很繁华的。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楼、当铺……还有各种各样的店铺,空地上有一些小商贩走走停停的吆喝着。 王宫是位于最边上的位置,京都外有护城河,王宫有四道宫门,京都也有东南西北门,各有禁军盘问把守,四边的城墙上,也都有禁军巡逻。 城中闲逛的,有贵气不凡的公子小姐,身后有仆从跟随,还有携着刀剑的侠客,柳树底下的有说书人,有异国人,但大多数都是穿着普通的平民。 穆云笙看到几个灯笼滚落在地上,被人踩了个稀碎,墙角处,有许多乞丐在乞讨…… 有很多间铺子都关门了,以前还开着的时候,想必很热闹吧。 京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它的地方,苏明俨打仗厉害,但不会治国,朝堂一片乌烟瘴气,派系之间争夺王权,又有谁会管下面无辜的人。 羌王去世后,王权不在,法律的威严和效应不在,官员贪污腐败,逐年的战争让百姓增加赋税……平羌,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平羌了。 王朝内部政治体系复杂,若他不尽快掌控实权,平羌会越发走向衰落,到时候再想做点什么,可就难了。 穆云笙一路走走停停,闻到了一阵香味。 他停在了包子铺面前。 一天没吃饭了。 膝盖疼,嘴里的药苦,跟沈微雪交涉头疼,还很饿…… 真是凄惨的一天。 因为穆云笙停了下来,拉着他走的许成渊自然而然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 穆云笙就指了指刚出笼的包子。 许成渊站上前道:“来一笼。” “二公子来了?”包子铺的老板喜笑颜开,然后迅速装给他一笼包子,分在两个纸袋里,递过去:“二公子,您的包子,拿好喽!” 许成渊接了过来。 “小心烫。”他分了一袋递给穆云笙。 “不付钱吗?”穆云笙啃着包子问。 “我出门从来不带钱。”本以来许成渊是吃霸王餐吃惯了,但他解释道:“他们会去将军府找管家报账的。” 许成渊抱着那一袋包子,走在前面带路,颇为豪气道:“以后你要是再来这条街,就报我的名字,看上什么拿走就是,我帮你给钱。” “你就不怕有人顶着你的名字占便宜?”穆云笙问。 许成渊笑着:“要是有这样的人才好,正好,我好久没打架了,手痒。” 也是,得罪谁都不该得罪将军府的二公子,这京都全都是禁军,许成渊又是个一根筋的人,不逮到那个乱报他名字的家伙揍一顿,肯定誓不罢休。 走着走着。 穆云笙渐渐发现许成渊跟这条街的人都混的很熟,似乎风评很好,大家见了他的面都热情的打起了招呼,虽然许成渊没理人家,一如既往的没礼貌。 穿过几条街,很快,就来到了将军府。 穆云笙把手里没吃完的一袋包子递给魏忠实,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进了将军府。 一进门则是冲着许继明去的。 将军府不像穆云笙想的这么热闹,人很少,穆云笙从进门到现在只看见三个在浇花的丫鬟,还有一个丫鬟在修剪常青树的枝叶。 这里倒是十分简朴,不像一个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反而像是很稀疏平常的小院。 又继续走了一段路之后。 许成渊停在一个院子里,抬手道:“这就是我爹住的地方。” 许家满门忠烈,许晋忠老将军又与自己算得上有一点点交情,想必与许继明还是能顺利交涉的吧。 穆云笙在心里想着措辞。 许成渊不由分说的就上去推门,但推不动,许成渊皱了皱眉头,使劲敲门。 “爹,别装死,有人来了,来找你的!赶紧出来!” 叫魂似的。 将军府的家风开放,魏忠实也是第一次见,心道将军府这二公子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外面就横着走,原来在家里也都是横着走的。 许成渊叫了很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动静,这让穆云笙不经怀疑许继明不在里面,但许成渊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笃定了许继明就在里面。 敲了半晌,许成渊终于停下了,穆云笙因为他是放弃了的时候,没成想许成渊换了个位置,麻溜的上树,上到一半,直到跟窗户等高,顺着窗沿爬进了屋子的窗户。 门外的两人都呆呆的望着他翻窗进去。 许成渊刚一落地,就看见许继明做贼一般的看着外面,窗户纸被捅出个小洞,许继明就这么认真的盯着外面,许成渊敲了多久的门,许继明就在这里看了多久。 “阿渊,你过来。”对许成渊翻窗一事早已习以为常,他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听这熟悉的落地声,就知道是自己儿子翻窗进来了。 许继明把许成渊叫过来问话:“那是君上么?头一次见,他找你爹作甚?” “你管那么多干嘛,赶紧出去。”许成渊正要去拉门栓开门。 “不行。”许继明一把拽住他:“先静观其变。” 许成渊身形不稳,被徐继明拉朝下,只能跟他爹一样蹲在门口,父子俩就这么鬼鬼祟祟的隔着一道门,蹲在门后面。 许成渊埋怨道:“什么静观其变……” “我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许继明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透过小洞观察外面的穆云笙。 许继明护卫京都很多年了,他并没有许晋忠和许成渊的那股冲劲,他的官职也还是托了许晋忠的福。 许继明这辈子都没有打过仗,而是窝在京都这个地方,一待就待了许多年。 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够了,就连派系之争他都保持中立,独善其身。 但没想到有一天,羌王驾崩,权臣当道,京都变天了。 而如今被当成傀儡的小君主来找他,那就表示,他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终于可以立功了。 只是,不知这小君主够不够诚心,若是诚心的话,肯定会坚持请他出来的,那时候,他可算是慧眼识珠,功成身退什么的了。 君圣臣贤,一段佳话,好的很……真是好的很…… 第33章 南方大旱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书里都是骗人的。”许成渊道。 “臭小子,训起你老爹来了,你懂什么。”许继明一副理直气壮。 窗户是纸糊的,破开了一个小洞,许继明望着外面目不转睛。 透过窗户纸,可以看到穿着素净的平羌主君站在院子里,站得端正,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装作成熟冷静。 他啊……明明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却坐到了一个本该万人之上的位置。 那个位置本是孤独的,不论是万人之上还是受制于人,都只有自己孑然一身罢了。 他的年纪太小了,平羌历来就没有年纪这么小的君王,周围还围着一堆豺狼虎豹,这得多危险啊。 许继明越看越觉得可怜。 风这么大,小君主这么可怜,要不然现在就出去了吧。 许继明正想站起来,想了想,又蹲了回去。 不行,还得再考验一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什么三顾茅庐、囊萤映雪、今天他就要当一当书里那小臣稷,看看小君主够不够诚心耐心。 许继明还继续蹲在门后面,没成想,许成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来的地方翻出去了。 他手脚麻利,荡着树枝从树上下来。 他径直走向穆云笙,开口道:“我爹不肯见你。” 许成渊是以平常的语调说的,屋里的许继明自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是坏他好事的话。 “……不肯见我?”穆云笙确认性的问。 “对呀!”许成渊确定性答:“我爹不肯帮你,但是……你还有我呀,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可以让我帮你!” 许成渊一个劲的凑上去自推自荐,他后面说了什么,穆云笙已经没注意听了。 许继明的职责是护卫京都,这么多年,他都好好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从不曾结党营私。 这样的人,被三王子和太后拉拢了这么些年都没有归为哪个派系门下,可见其心智坚定。 既然是这样一个人,应该会一如既往的维持着中立。 穆云笙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许统领了。” 在穆云笙看来,许继明保持中立就是最好的回复了,他要走的路,还得要他自己走,能被别人扶一次两次,但不能被别人一直扶着,这样就很好。 “魏总管,我们走。”穆云笙转头道。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跟着出去了。 就在穆云笙离开的那一刻,房间里的门唰的一下开了,察觉到不对劲的许继明打开了房门,一脸茫然的看着院子,院子里只留下一个许成渊。 小君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是来找他的吗?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啊,他只是想让小主君等上半个时辰而已,半个时辰后,他肯定会出去见人的啊,但现在怎么回事,难道…… 许继明看向许成渊,正想质问,那年纪不大的孩子却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跑出去了。 不用多想,坏事的肯定就是许成渊了。 外面的夕阳已经渐渐落下了,远山上,只能看到几抹淡淡的霞光,仿佛很快就会消失一般。 出了将军府,穆云笙看向萧条的街道。 从关门的这么多家铺子就可以看出,以前的京都,应该是很繁华的,可惜他一直被关在朝阳殿,没见过以前是什么样。 权臣当道多年,就算平羌的底蕴再深,被这么挥霍,迟早是会撑不住的。 跑出来的许成渊跟穆云笙并排走着,就这么寸步不离的跟在他旁边。 “你是在京都长大的,对这里应该很了解,以前的京都,对比起现在,你觉得有什么变化。”穆云笙问。 “什么变化?”许成渊挠头,使劲想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小时候街角那家冰晶桂花糕只要两文钱,现在都涨到四文钱了!” 说完,他还抱打不平一番:“你说是不是很气人?” 什么冰晶桂花糕…… 什么跟什么啊…… “我问的不是这个。”穆云笙咬了口包子,想起许成渊还是个孩子,干脆放弃与他交流:“算了……我要回宫了。” 穆云笙停住了前进的步伐,然后转身,说回宫就真的朝宫里的方向原路折回,刚走出两步。 “等等,你还不能回去。”许成渊拉住他:“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穆云笙抽回自己的手:“你自己玩去,我真的要回去了。” 谁想跟小孩玩啊。 “京都这么大,还有很多地方你都没去过,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这么快就回去多没意思,要不我带你出城逛逛?”许成渊纯属就是因为一个人比较无聊。 等等…… 一提到出城。 本来要回宫的穆云笙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停住了。 苏明俨离开前最后一次上朝,朝上的奏折好几份都是关于南方大旱,苏明俨一走,交代让人去查探实情,查探那人对这件事很是懈怠,一直在拖着,久久没有回复,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幸运的话,应该能在城门遇到南方来的流民,打听到关于灾旱的事。 “城门在哪边,带我去。”穆云笙看向许成渊。 城门口的人流量是最大的,流民一般都会汇聚在城门口。 穆云笙想找他们打听一些事。 果然,在城门口汇聚着二十几个乞丐,太多了……还有几个有手有脚的年轻人,不像是故意扮做可怜来乞讨的,更像是受了灾祸,无处可归。 大多数流民逃难都会想方设法的到京都来,因为京都有一处安济坊,呈报实情之后,能领到粮食,并不需要抵押任何东西就能租赁田地。 角落里一个抱着小孩的老人格外引人注目。 老人满头银发,低垂着混沌不清的眼眸,嘴里似乎在喃喃着什么,他怀里的小孩睁着眼睛,眼睛都是发白的,看起来已经断气很长时间了,可老人还浑然不知的哄着小孩。 老人似乎腿脚不便,再加上怀里抱着个孩子,别人朝他扔铜币过去,没落到碗里,而是滚落到了地上,那些乞丐便爬过来一顿哄抢。 “这里的乞丐一直都有这么多吗?”穆云笙问。 “近七日才开始多起来的,怎么了?”许成渊反问道。 “确定?”穆云笙看向他。 “当然了,我随时都出城,人多人少会看不出来吗,以前也就只有三四个人,顶多了五个吧。” 听许成渊这么,穆云笙就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南方来的流民,冲着安济坊去的。 只要问问就能知道南方灾旱的情况。 灾旱可被列为头一等大事,这一场灾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会引发匪寇、动乱、起义、瘟疫…… 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 几个少年从城门口路过,穿着十分华贵,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乞丐们哄哄闹闹的跑到了他们面前,卑躬乞讨。 “几位大爷,求求你们赏点钱吧,小的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站在最前面的少年皱着眉疾步退后避开,用手在鼻子前嫌弃的扇了两下,一脚就把乞讨踹在了地上。 “去去去!哪里来的臭乞丐,脏了爷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尽管被这些趾高气昂的人用脚踹开,但乞丐立刻又爬过去跪在地上祈求着,少年露出厌恶的表情,怕这些脏兮兮的乞丐碰到他,他从抽出了一叠银票洒向后面。 一见到白花花的银票被风吹着散到地上,落了一片,几个乞丐发疯一样的跑过去抢。 “啧,真是晦气!”少年皱着眉头拍拍衣服,一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阴暗的墙角处坐着的老人。 别的乞丐都去抢他的钱了,就这老乞丐竟然无动于衷?少年慢慢悠悠的走过去,拿出了一叠银票晃了晃:“老头,想要吗?” 老乞丐静坐默然,动作十分缓慢,慢慢抬头,混沌的眼睛看着那张白花花的银票。 “想要就跪下来,给爷磕三个响头叫声爷爷。”少年笑着道。 见这人嚣张得不行,一向惩恶扬善的许成渊看不下去了。 他正要上前过去教训教训他,穆云笙却抢先一步,把少年的头摁到了墙上,只听见一声闷响,穆云笙再放开手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撞得晕晕乎乎了。 他摇晃了几步,看朝后面,指着穆云笙,支支吾吾道:“你……你是谁!竟然敢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爹可是……” 穆云笙目光冷漠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可是”这两个字尚在口中,少年忽然看到了穆云笙身后的许成渊。 许成渊按着拳头,一脸坏笑,好像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打架的理由而兴奋似的。 许成渊是京都的小霸王,特别是在这些富家子弟口中,人人有所耳闻,被他揍过的人不少,许多人看见他都跟见了阎王爷一样。 哪怕这些人比他年长好几岁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立马就怂了,但依旧中气十足不服气的喊道:“你……你给我等着,有本事别走!我叫人来收拾你!”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喊的比谁都大声,跑的倒是挺快。 等穆云笙看向许成渊的时候,他嘿嘿的傻笑着,好像刚才把人吓走根本不关他的事。 穆云笙慢慢蹲下来,把手里的那袋包子摆到老人面前。 “老先生,你是从南方来的吗?” 老人行动极其迟缓,他伸手过去,拿住一个包子,早已眼泪纵横:“多……多谢这位小恩人。” 道完谢之后,老人缓了许久,才平静了一些,慢慢悠悠道:“小恩人猜的不错,老夫是从南方来的。” 果然是南方啊。 穆云笙静静看着他。 见这老人似乎谈吐举止皆是不凡,只是因为遇到了灾祸而落寞,穆云笙就客气的问道:“老先生,您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南方的灾旱怎样了,能不能给我细细讲讲?” “南方的灾旱啊……”那老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变得一片清明:“不瞒小恩人,老夫是从庆安来的,本来是个教书先生,教一些孩子读书习字,奈何今年遇到了大旱,十几年未见的大灾旱,方圆百里,皆是颗粒无收,交不上粮税,地便被收了去。” 平羌虽地广人稀,但可以开垦的土地并不多。 特别是在南方,南方人大多数都是佃户,地是官府的,地契也在官府手上,交不上粮税地便会被收回去。 可打仗,需要粮食,粮税那是一分都不能减的,若是减了,边关的将士就吃不饱。 平羌跟北崎早已针锋相对多年了,内忧外患,不管是内是外都在不断消耗。 灾旱,又加之打仗,简直是雪上加霜。 希望苏明俨这一走,能止住这样连年不断的战争吧。 也许是因为许久的压抑,老人把苦楚吞进了肚子里,无人倾诉,而现在被问及,他的话比平时格外多了些,穆云笙也耐心的聆听着。 “小恩人,你也知道,地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命啊,因为那大旱种不出作物,就算患了病也没钱去看大夫,镇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可天下之大,哪里会是容身之处。 南方大片灾旱,只好逃到这里来了,听说在安济坊能得到一块地,小恩人,你是京都人,这事是不是真的?” 老人带着些希望的看向穆云笙。 “是真的。”穆云笙道:“你来得早,后面逃过来的流民就说不准了,但老先生,你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么?”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还有我这小孙子……”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怀里的小孩。 “他才刚满两岁,未成想,就遇上了这种事,家里的大人都死完了……” 老人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那小孩睁着眼睛,眼睛发白,目光涣散,分明就是死了。 “幺儿……,幺儿你怎么了……快醒醒,是爷爷对不起你啊……” 城门处,传来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穆云笙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站起来,目光依旧平静。 他默默抓住了许成渊,再看向许成渊时,那一双眼睛重新染上坚毅:“帮我。” 第34章 打服了 穆云笙说是让许成渊帮他,可也只不过是站在他的身边而已。 两日后的清晨,许成渊早早的跟侍卫长坐在一张凳子上唠嗑着,等着穆云笙出宫。 直到穆云笙一个人出来了,他跟上去。 “去哪?”他问。 “粮仓。”穆云笙答。 “粮仓……没意思,就没我什么事可做吗?”说着,伸了个懒腰:“好无聊啊……” 穆云笙笑了笑:“你跟着我,有些人就已经坐立不安了。” 说完,继续走向前方。 对付灾旱,历来有两种做法。 一是赈恤和廪贷,这是一种针对灾民的临时救济,赈恤,有给粮食的,也有直接赐钱的情况。 而廪贷,则是指假贷贫民,即是一种有息或无息的借贷,解灾民一时之需。 第二种,是减免赋税,免除受灾区的赋税徭役。 平羌自开国起就建设仓储,积谷备荒,其中义仓和常平仓两处仓储对赈灾减灾的作用最大。 义仓就设在京都,一到灾荒,安济坊就会从义仓运粮过去。 常平仓设在附近的常平,想要知道存粮,就要通过户部。 还是第一次跟户部间接打交道,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清晨的京都,街道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行人了,一般这么早出来的,都是赶早来摆摊的小贩。 京都很大,走走停停,两人穿过一个狭窄的巷子。 一个身影从高处落下,戴着鬼面具的黑衣剑客单膝跪在地上,俯首恭敬道。 “主人。” 来者正是风赢。 一见到风赢,许成渊有些激动的喊道:“你是上次那个大宗师!”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大宗师都能让他这么兴奋,穆云笙叹了口气,看向风赢:“陆追怎样了?” 一向有问必答的风赢,忽然沉默了,似乎是出了什么严重的状况一般,过了许久,思索一番,才从嘴里幽幽吐出两个字。 “……还好。” 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不好了。 身为大宗师,能为难到风赢的事可不多,穆云笙问道:“不要瞒我,有什么就说什么,说说看。” 风赢果真一副被为难的语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穆云笙没有预料到。 “他一天不下三十次,问我怎样成为大宗师的,长什么样,脸上是不是有可怕的伤疤,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是不是孤儿……诸如此类……” 语气冷漠,不掺杂一丁点感情。 但穆云笙能感觉到,风赢这样一个独来独往、喜欢清净的人快被逼疯了。 按理来说,九阶高手应该是性格冰冰冷冷的,就像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没想到陆追的性格这么跳脱。 还挺有意思,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 风赢却不这么想,他十分认真的看向穆云笙:“主人,可以杀了他吗?” “不可以。”穆云笙一本正经道。 风赢又垂下了头。 看起来有些失落。 “风赢。”穆云笙道。 “在。”风赢把头垂得更低了。 穆云笙垂下眸子,做出了某种觉悟一般,沉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不用再藏着了,好好跟着我。” “是。”风赢道。 从巷子里出来后,两个人同行就变成了三个人。 其实穆云笙本来不打算这么快行动的,但自从去了长乐殿,差点死在太后的手上,宋义也违抗苏明俨的命令对他不管不顾。 他就知道没法先怀柔后下手,没法等到苏明俨回来了。 因为在苏明俨回来之前,他会先死在那些人手上。 再加上见了萧条的街道,和压根没人管的滔天灾情,他更加坚定了决心。 要重建君王的权威。 苏明俨走了,他依旧想装得一无所知,那并非畏惧苏明俨。 他担心的是苏明俨在得知他超脱控制后,会带兵回来围了京都,许继明会因为职责所在跟苏明俨交战,实则双方内耗给平羌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平羌,自此会从九州的地图中抹去。 不管怎么样,就算真的要杀了苏明俨也绝不能内耗。 平羌再也禁不起任何内耗了。 这君王也并非这么好当的啊,顾虑太多,身不由己,当得满肚子怨气。 穆云笙一边走,一边脑子里思绪万千。 许成渊无所事事的跟在后面。 看见穆云笙左顾右盼,寻找着粮仓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他的眼角被冻得有些微红,染着些氤氲的湿气,看起来极为可爱。 那副皱眉严肃、一本正经的反差感,反而显得他更可爱了。 天还这么早就出来,手都被冻红了。 不知为何,许成渊忽然生出了一股怜悯之心,他伸手,去牵住穆云笙,想帮他捂捂。 穆云笙正在专注的找着路,被人忽然一碰,他惊得浑身一颤,一看是许成渊。 穆云笙甩开他的手,有些生气道:“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为什么老喜欢牵他的手。 “你手冷。”许成渊解释道。 穆云笙瞪着他:“冷什么冷,我不冷!” 穆云笙一边说着,一边缩了缩自己被冻得发疼的手。 冬天总是这么难熬的,用范思哲的话来说,他身子虚,所以体寒,特别是冬天,不管穿多少身子都是冷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等会要与户部的人交涉,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有许成渊在,应该没问题。 “你手冷,还是我帮你捂捂吧。”没成想许成渊追着不放,还想去牵。 自以为自己多热心肠,完全没有注意到穆云笙一张像吃了盘苦瓜一样的脸。 许成渊这小子,什么毛病,又不是大街上要手拉手逛街的小女孩,不嫌丢人吗? “我不冷,管好你自己就行。”穆云笙揣着自己的手,不想再去搭理许成渊。 许成渊再想过去的时候,风赢抬起剑,剑鞘横在了许成渊面前,见到大宗师都出手护主了,许成渊就不闹了。 许成渊一向对真正的强者有莫名的向往,他看了眼风赢,满脸羡慕。 这可是真正的大宗师。 九州境内最厉害的六个人当中的其中一个,在天下都排得上号的高手。 看着看着,他对穆云笙更加好奇了几分。 他凑过去道:“大宗师都听你的话,你肯定很厉害吧,你身手怎么样,不如跟我打一架吧?” 许成渊这个人,脑子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虽说有他在一旁永远不会无聊,但也让人烦心得厉害。 穆云笙皱着眉头,抬腿就横扫过去,被许成渊反应及时的抓住了腿。 穆云笙借着墙壁而起,在空中旋身,挣脱开来。 两个人保持到了一定的距离。 “我就说你会打架。”许成渊笑着,摆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拳法姿势。 穆云笙依旧冷漠的站在那里,等着对方出拳。 对付这样的小鬼,靠本能反应就能赢他。 许成渊挥拳过来的时候,他侧头躲开,在躲开的同时,再次抬腿,扫向对方的侧肋。 穆云笙的拳头力量不够,不能以硬碰硬,近身格斗只能借助腰力和腿力。 等对方痛得弯腰,他抓住了许成渊的肩膀,一个旋身,两条腿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翻到地面上。 等对方栽倒在地时,他掰住了许成渊的手臂,将他制住。 “手手手……手要断了……” 穆云笙坐在他的背上,把他的脑袋按进雪里:“服不服?” “服了,服了。”许成渊喊道。 第35章 初露锋芒 穆云笙从他的身上起来,拍拍袍子上沾到的雪。 虽然被人摁到了雪地里,但许成渊丝毫没有受挫,反而更兴奋了。 “我就知道你打架厉害!” 穆云笙叹了口气。 相信这样的挑战以后还会有许多次,但总算能让这小子暂时安静一会了。 沈微雪才十四岁,就已经是七阶高手了,比起他,许成渊明显就是一个特好欺负的孩子。 不过他也要尽快提升实力了,许成渊现在只是因为实战经验少,所以没什么技巧,年纪也小。 再过几年,该压不住这只小狼崽了。 “你也不差,以后想从军么?”穆云笙问。 许成渊抱着手,十分骄傲道:“那当然,等我长大了,可是要当大将军的!要比镇国大将军还厉害!臭老头以前就是镇国大将军,他一喝多了就找我吹牛,说他多厉害,我以后要比他还厉害,我不但要打北崎军,我还要打苍狼军,我还要……” 在许成渊还在说他的宏图壮志时,穆云笙看了一眼那喋喋不休的孩子,知道他要说个没完了,于是穆云笙径直走过,许成渊一看,追过去……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听到了听到了……”穆云笙懒懒道:“你以后要当镇国大将军。” “我说的是要比镇国大将军还厉害,你果然没有听我说话!”许成渊在后面骂骂咧咧。 穆云笙瞄了他一眼,笑了。 真希望他……,他们……都快点长大啊,长大之后,不会再像现在这么无力吧。 或许许成渊,能帮他制约苏明俨。 在有人制约苏明俨并策编他那二十万大军之前,还不能杀掉苏明俨,唯有将他控制住。 现在的平羌已经很脆弱了,漫天的流言蜚语,正在一点点的将这个九州历史最悠久的国家蚕食。 军心,民心,都不可乱。 又走了一会之后,穆云笙终于来到了粮仓的位置。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粮食,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为重要的。 京都有两处粮仓,一个是京都内的义仓,一个是京都外的常平仓。 内是民储,外是军储,连年战争都是取自常平仓,而救济流民就用的义仓。 粮仓的守卫森严,外面站着一排护卫还有几个小厮。 一群人在吵吵闹闹。 看样子,似乎是外面的几个人要进去,而守卫拦着不让进,他们便与小厮吵了起来。 穆云笙远远看着那一副争吵不休的场面。 “那些是什么人。”穆云笙问。 风赢开口道:“是安济坊的人,为首的是王崇文,任翰林学士知制诰。” 王崇文这个人,穆云笙有些印象…… 虽说是个不入朝堂的小官,但为人清廉正直,先王也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一点,才让他负责安济坊。 安济坊除了发放粮食,提供廪贷,还负责安置流民,灾旱受遇的流民,都会去安济坊求助。 几十年过去了,期间大大小小的灾旱安济坊都很清楚,若是询问他们,就能知道流民的数量了。 争执完了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外面那些人依旧被侍卫拦着进不去,他们面如沉灰,摇头叹息。 穆云笙站到他们中间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径直走向王崇文,问。 “出什么事了?” 王崇文只在继位大典上见过穆云笙一次,而且只是远远在殿外望了一眼,他并不太记得清穆云笙的长相,只知道君王年纪小。 一旁的许成渊懒懒道。 “看什么看,不认人啊,他是当今君上,平羌的君王。” 在场的虽然只有王崇文远远见过穆云笙一面,但许成渊此人却无人不识。 人人都知道他是将军府的二公子,行事嚣张肆意。 许成渊这么一喊,王崇文再一看向穆云笙,记忆里的君王也是这个年纪。 将军府的二公子虽然任性,闯的祸不少,但敢说敢认,敢作敢当,不会说谎,特别还是这样的谎言。 王崇文马上跪下,叩头行礼:“拜见君上!” 随着王崇文的这番动作,周围传来了纷纷议论。 “这孩子……,真是君上吗……” “他是君上?君上怎么来了……” 在议论的同时,王崇文身后的人跟着他跪下叩头,然后抬头瞄向那年纪不大的人。 穆云笙八岁继位是传遍了平羌的,但真的见了这孩子之后,众人还是不敢相信,这年仅十岁的孩子,竟然真的是平羌的君王。 这样的年纪应该还不通国事,君王未免太小了一些吧。 “平身。”穆云笙无视那些带着打探的目光,一双眸子幽色,静默问道:“你是何人?” 对比起其他人失礼的打量,王崇文十分恭敬道:“回禀君上,臣等是安济坊的人。” “因何争执?”穆云笙又问。 王崇文也听出来了这孩子的谈吐气质非常,虽年纪小,但有君王风采。 粮仓的位置偏僻,他出现在这里,身边还带着将军府的二公子,绝非偶然,应该是特意来此的。 而且他有预感,绝大可能是为了南方灾旱一事。 只是不知道君王有怎样的打算…… 他老实交代道。 “君上,南方发生了灾旱,十几年未遇的大旱啊,这几天下来,安济坊已经登记了七百多个流民了,安济坊救济流民的粮食不够了,就想着来义仓里搬,他们却说要尚书大人的官印才肯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应当与户部尚书通报,合情合理。”穆云笙道。 王崇文叹了口气,垂着头默默道:“臣派人去见尚书大人了,可还没进门,就被打了个半死。 那人是小臣的表亲,十几岁的一个孩子,明明提及了来意,却被侍卫硬说成小偷,他代臣而去,就这么被打了一顿,到现在都还起不了身。” 王崇文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虽然心情悲愤,但还是强压着情绪继续禀报。 “后来臣也去了,可尚书府的侍卫却扬言,再敢来,就杀了小臣。” 南方灾旱,流民聚集,户部尚书卫康,理应核查实情,禀明君王,得到君王应允之后开仓放粮。 只不过苏明俨不在,朝廷如一盘散沙,他这个君王名存实亡罢了,没人会听他的,更不会来禀报他了。 苏明俨不在,六部尚书各自为王。 好一个户部尚书卫康。 区区一个户部尚书,竟然也只手遮天到了如此程度吗? 无视律法,无视朝廷,无视灾难,无视无辜流民,这样的官,还有几个? 没关系……,不管有多少,他都会全杀光。 穆云笙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清明一片,他走向义仓门口,对门口站着的小厮道。 “把卫康叫来。” 那小厮抱着手,侧过脸一副无视:“我们卫大人还有事,没法来。” 穆云笙有些怒了,但依旧面色平静,他冷冷道:“孤最后说一次,把卫康叫来。” 那小厮瞄向他,面不改色:“就算你这么说,我们卫大人也……” 话说到一半,穆云笙倏地抽出风赢的佩剑,猛地一挥手,剑刃划破了那小厮的喉咙。 血溅当场。 众人震惊一片。 第36章 空了一半的粮仓 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挥剑如此利落。 杀人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众人浑身一颤,惊恐的往后退去。 王崇文更是俯首,对君王的敬意多了几分畏惧,他头一次感受了来自君王的怒意。 虽不形于色,但血流成河。 他再看向穆云笙之时,眼神无比毅然。 年纪小又如何,这孩子,身上可留着穆氏血脉,不管是何缘故,能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天意!他是天生的君王! 对比起其它人的畏惧之色,许成渊却肆意的笑着。 没想到跟着小君主还有这样的热闹看,他内心别提有多兴奋了。 他站上了那人的尸体,嚣张道:“喂,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死的,快去把卫康叫来。” 身后的小厮瞬间慌了:“小……小的马上去叫人!” 说完,连滚带爬的跑了。 旁边倒着的小厮,脖颈处源源不断的有血迹流出来,染红了大片白雪,看着格外渗人。 安济坊的人大多都是与笔墨打交道的翰林院学士,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避开目光。 但有小君主主持公道,不觉又变得硬气了几分。 这户部尚书卫康,就是个饕餮之徒,作恶惯了,是该灭灭他的威风了。 穆云笙面容冷漠的等着,想着是不是该开仓?一抬头的时候,看见一个在小心翼翼的打探着他的侍卫。 他看向那侍卫。 “你过来。” 那侍卫一愣,虽然心里不安,但还是上前去了,刚才拦人还嚣张得不行,这会恭敬的跪下。 “拜……拜见君上。” 穆云笙冷冷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诏。”那侍卫答。 “隶属何处?”穆云笙接着问。 “京都府衙。”侍卫又答。 “京都府衙么……”穆云笙喃喃着。 京都府衙确实有看管粮仓的义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京都府衙应该隶属于兵部。 没想到六部之间还有这样的联系,卫康的作风尚且如此,兵部尚书,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先王这眼神不行啊,朝堂全都是扮成忠犬的大尾巴狼,他一死,留下一堆烂摊子。 穆云笙也不想等了,看向义仓,开口道:“开仓!” 这下没人再敢拦着了,安济坊的人跟着穆云笙进了义仓,一进里面,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里的粮食都是用瓦罐存储的,窑底夯实后,用火烘干,外围墙和窑底铺上干草、木板、谷壳、席子,用来储存粮食。 无数的瓦罐整整齐齐的立在一起,不管横着竖着都有无数排,看起来十分壮观。 安济坊跟着进来的人都纷纷看向穆云笙,直到穆云笙开口:“搬吧。” 王崇文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立马吩咐道:“快,快搬!” 在他的吩咐下,安济坊的人纷纷忙碌了起来,搬了一会之后,似乎又出了什么状况,王崇文一脸急迫的跑向穆云笙,还没到穆云笙面前,就喊着。 “君上,不好了!” 等跑到穆云笙面前,他气都喘不匀了,急切的开口:“君上,那粮食……粮食……” “粮食怎么了?”穆云笙问。 “诶……!”王崇文重重叹了口气,实在说不出口,只是道:“君上请随臣来看。” 穆云笙心里疑惑,跟着王崇文过去看,几个人纷纷围在那里,一见穆云笙过来了,让开一条道,他们个个面色凝重。 穆云笙到了义仓里面,看到一个打开的瓦罐,他站上前几步,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瓦罐里根本没有什么粮食,分明装着一罐无用的沙土。 一旁的许成渊上去抓了几把,然后一脚踹翻了瓦罐,那瓦罐就这么碎了一地,里面的沙土也散落了一地,哪里有粮食的踪影。 王崇文又打开了旁边的瓦罐:“君上请看!” 穆云笙看过去,他打开的那一罐也尽数都是沙土。 “君上,这……这可如何是好……”王崇文看向穆云笙,满面愁容。 赈灾的粮食,变成了无用的沙土,卫康用此来掩人耳目,那些粮食,恐怕早就被他贪了去,变成了真金白银揣进他的兜里了。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大旱灾,卫康完全可以将重新征收的粮食运到这里,填满这些被沙土代替的瓦罐,没人会过问。 若不是亲眼看见,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义仓里的粮食变成了沙土。 “全都打开!” 穆云笙一声令下,粮仓里的人都又纷纷忙碌了起来,粮仓太大,忙活了许久,虽才打开一半,但一半的瓦罐里都装着沙土。 周围传来纷纷议论。 “这卫康,真够胆大包天!” “连赈灾的粮食都敢贪,他的良心是被喂到狗肚子里了吗。” “难怪不让我们大人进来!原来是做了心虚的事怕人看见!” 安济坊的人或许不明白卫康为何如此胆大包天,但穆云笙最清楚。 朝政多由苏明俨把控,六部听苏明俨的话,那也只是表面应付,况且以苏明俨的性子,只要握住王权就够了,他压根不会想到振兴这一层面上来,他习惯了以兵刃说话,根本不会细查六部。 苏明俨走后,这个国家最为核心的六部都是三王子说了算,想要六部听话,那就要纵容他们,让他们捞到好处,所以三王子根本不会管控六部。 因此六部各自为政,有些人,会用自己的职权优势公然贪污受贿。 这就是,一个没有王法的国家。 “王崇文。”穆云笙侧头。 “小臣在。”王崇文俯身。 “这一半粮食,能撑多久。”穆云笙问。 王崇文更加压低了身子:“回禀君上,安济坊仅仅两日就登记了七百多流民,而且这还是最早期,等消息传出去,流民会纷纷赶到安济坊来,等到下个月,流民会增多,少说也会有三四万,况且……旱灾最快也会到下半年,这些粮食,最多只能撑三个月,远远不够。” 听罢,穆云笙又目视前方。 三个月,够了。 以他的财力加上国库,置办三四万流民三个月的粮食,足够了,只是不知道买粮的途径。 办法会有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先搬吧。”穆云笙交代道。 “是。”王崇文不敢轻易揣测君王的打算,遇到这事,想必君王也十分头疼。 他吩咐后面的人又开始搬了起来。 只不过安济坊那些人,刚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还洋溢着一片喜悦,这会全都变得阴沉沉的。 —— —— (可跳过) 说几句,本文有三个攻,苏明俨(养成爹系型),许成渊(竹马陪伴拌嘴型),沈微雪(默默背后付出甜宠型),后面还会有几个配角攻,还会有别国的王,因为他设定是九州第一美人,嘿嘿,世界观比较大哈,慢慢看。 再说一句,沈微雪可以说是最先喜欢穆云笙的,一见钟情那种,聪明的人追媳妇都是趁早的,许成渊是属于有点迷糊反复横跳的,苏明俨是最呆的,好了说完了。 第37章 收络京都府衙 许成渊抱着手,坐在瓦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喂,你打算怎么办?杀了那个叫卫康的?” “不杀。”穆云笙回。 “为什么啊。”许成渊万分不解。 穆云笙淡淡笑着:“当然是留着给三王兄找点不痛快。” 卫康身在朝堂,应该知道他这个傀儡主君当得名存实亡,毫无威慑可言。 而且他的背后还有三王子撑腰,大概在这些人的眼里,王位迟早都是三王子的,卫康压根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他会不会来都还是个问题,就算特意过来,也多半是嘲讽自己,在众人面前给自己找难堪。 穆云笙心有一计,把目光瞄向了侍卫。 “你可知卫康的行径?” 这粮仓是京都府衙的人守着的,丢了一半的粮食,卫康是首犯,但外面守着的人,也是死罪难逃。 那侍卫被惊得慌忙跪下。 “回禀君上,属下不知!” 穆云笙并未急着盘问,而是沉默着。 他久久不语。 死一般的沉寂,伴随着寒冷的空气渐渐散开,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等穆云笙立到他面前,停住时…… 那侍卫瞄到了他的衣摆,知道他站在自己面前,早觉得不寒而栗,很快就垂下了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这孩子年纪不大,但他刚才可是亲眼目睹这孩子不由分说就夺人性命的。 搞不好,他今天就得把命交代在这。 要想活着,就要装聋作哑!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穆云笙在他的面前踱步,幽幽开口:“京都府衙,隶属兵部,户部与兵部沆瀣一气也说不定,毕竟,六部早不受孤的管制了,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侍卫早已被惊得满头冷汗:“君上!京都府衙与兵部并无多少交集,我们大人更是对君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请君上明察!” 穆云笙又停在了他的面前,盯着他:“此话当真?” 那侍卫出于心虚的顿了一下,但还是中气十足的喊道:“千真万确!” “京都府衙既然如此忠心,那孤还真是错怪忠臣了。” 穆云笙笑了。 这就对了,这侍卫既然想跟卫康撇清关系,肯定会听命于自己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京都府衙的人擒拿户部尚书。 到时候不管京都府衙立场如何,都会得罪三王子而不得不靠向自己这边。 户部尚书卫康,可是三王子的钱袋子,将卫康亲自擒拿,就是在跟三王子对着干。 到时候……随便给他们个擒拿贪官之功,他们就会招来三王子的记恨,并被认为是投身于敌,也就是自己这边。 真正的忠臣,是哪怕在屠刀之下也不会妥协半分的,这些人既然是为名、为利、为权、为财,那顶多只算一群乌合之众,掀不起多大的风浪,逐一攻破就好。 “孤且信你一次,平身吧。”穆云笙道。 “谢……谢君上。”侍卫总算松了口气,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竟然会被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吓到。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言,传的什么傀儡主君。 传言里说的小君主如何废物,如何懦弱,说的跟真的一样,现在看来…… 这传言未免太不可信了。 那侍卫已经缓缓退下好一会了。 许成渊却呆住了,呆了许久。 他分明看到小君主脸上浮现出的那一抹妖邪的笑,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 诡异,令人畏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分外迷人。 他扮猪吃虎,本就是千变万化,许成渊看不到他真正的那一面。 就像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支配大宗师一样。 越是好奇就越想深究下去了。 许成渊就这么盯着穆云笙,直到粮仓搬得差不多了。 安济坊储藏的空间有限,因此搬的数量不是很多,余下的留在义仓,需要的时候再过来搬。 刚好在离开义仓的时候,碰到了大张旗鼓赶过来的户部尚书。 穆云笙远远瞧着。 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轿子停在了穆云笙的不远处。 除了王崇文之外,安济坊的人已经走了,此刻的义仓门口,还站着穆云笙一行三人,和京都府衙的几个侍卫。 轿子慢慢落下,从轿子里下来了一个穿着富贵,身材矮胖的男人,他被簇拥着款款而来。 那身材矮胖的男人站到穆云笙面前,一脸笑意,眼睛都几乎眯成一条缝了。 “小殿下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跟卫某人说一声,好让卫某人派下人来接你啊。” 小殿下?卫某人?派下人来接…… 这人倒是个人才,一句这么简单的话就把自己得罪了三次。 虽说穆云笙懒得搭理他,但为了弄清楚另一半粮食他是倒卖了,还是还留着,穆云笙便耐着性子问。 “义仓那一半粮食是不是你……” 穆云笙话说到一半。 那身材矮胖的男人就拉过穆云笙的手,笑着:“小殿下啊,有些事,咱还是别管那么多……” 第38章 关押户部尚书卫康 虽然面前的人毫无君臣之别,但穆云笙不怒,反而笑了:“卫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康身居高位,朝堂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或许外人见了穆云笙,会由于他的身份而变得畏惧几分,但卫康就不一样了。 自从他坐上那个位置后,没有一天不是在装聋作哑,长期的沉默,加之又年纪小,久而久之,自然没有半点威慑可言。 卫康又有三王子做靠山,哪会怕他。 卫康抓着穆云笙的手,轻拍他的手背:“小殿下,卫某是为三殿下效命,你要是多管闲事的话……,卫某就怕三殿下为难于你,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哦?”穆云笙挑眉:“这么说……,粮仓丢的那一半粮食还与三王兄有关?” 卫康一顿,收了散漫的笑意,看向穆云笙。 似乎察觉到了今日的穆云笙有些不一样。 到底还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手,卫康干脆装傻:“小殿下这说的什么话,卫某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呢?” 穆云笙笑得越发深沉了。 “卫大人不必再演戏了,就算你能撇清贪污受贿的罪名,但丢失一半的赈灾粮食,也足够你上府衙喝几年茶了。” 那笑容和煦,似三月春风一般,然而这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如坠寒渊。 “你……!”卫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连后退。 他看向穆云笙,带着些居安思危的打量。 平常他压根不会多留意这傀儡主君一眼,但此刻的穆云笙站在那里,处之泰然,安静异常。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浮现着丝丝冰冷,那是卫康从未在这小废物身上看到的气场。 他哪里还有平时软弱的影子,分明就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不,肯定是看错了! 与这小废物打了两年交道,他在朝堂上,声都不敢出一个。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说不定这小废物就是只装出来的纸老虎。 一个没有实权的废物哪有抓他的胆量,况且,这京都可是三王子说了算! 卫康厉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哪来的证据,竟敢抓我,有本事,你就抓我试试。” 穆云笙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主动的要求。 他没有丝毫胆怯,只是收了笑意,颇为严肃的问道:“最后问你一次,若是从实招来,孤还能减你几分刑苦,若是再避重就轻,那就别怪孤不客气了。” 再次开口时,犹如最后的审判一般,声音里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冰冷 “另一半粮食哪去了?” 面对对方的逼问,虽然此刻卫康有一丝心虚,但一想到也孝敬了三王子一半的粮钱,他定了定心神:“我劝你少管闲事!” 看不惯卫康嚣张的样子,一旁的许成渊气势汹汹的就要上前,走到穆云笙旁边的时候,穆云笙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拉住了他。 知道这小子要揍人,穆云笙自己也懒得跟卫康多话,反正等受了刑苦,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穆云笙吩咐道。 “唐诏,将卫康押入京都府衙,听候发落。” 一听到提及自己的名字,旁边的侍卫立马恢复了精神,但却没有立刻听命上前,而是有些不安,看向卫康。 这可是户部尚书啊,三王子面前的红人,真的要抓吗? 若是抓了,肯定会得罪三王子的! 侍卫心里七上八下,顿了一会,迟迟不动手,穆云笙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冷冷看向他。 “怎么?京都府衙莫非也分赃了粮钱,抓人心虚了,怕这人把你供出来?” 穆云笙这罪名直接扣在了京都府衙的头上,侍卫这才颤着声音道:“小……小人不敢。” 他无比清楚,若是抓了,会得罪三王子,可若是不抓,说不定现在就会惹怒君王,前后皆是悬崖,那侍卫咬了咬牙,还是把人抓了。 在他的命令下,几个侍卫上前押住了卫康。 卫康这才急了:“你……你们干什么?我可是三殿下的人,敢动我,三殿下饶不了你们!” 卫康大概没想到穆云笙竟然真的敢抓他,从被押住那一刻,他的喊声就没有停止过。 直到人被拖走了,许成渊才望向穆云笙:“为什么不让我揍他。” “他惹你了?”穆云笙松开他。 被问及缘由,许成渊一脸恼怒道:“他摸你。” 话音刚落,穆云笙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什么摸不摸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他不是因为看卫康太嚣张不顺眼吗? 穆云笙觉得这小子就是在故意找茬。 专门给他找不痛快的。 许成渊一阵吃痛,捂着腹部慢慢弯下身子,虽然很痛,但还不忘记理直气壮一番。 “我说的不对吗,你都不让我牵,却让那只肥猪摸,你还踹我。” 这一次踹得好像比上一次要狠,许成渊半天都直不起腰,满脸委屈。 长这么大,除了臭老头,还没人敢一连踹他两次的。 他只是觉得小君主冷,想帮他捂捂手,他有什么错。 许成渊越想越委屈。 他堂堂将军府二公子,竟然被这么嫌弃。 可穆云笙压根不想搭理他。 他看向一旁的王崇文,叫了他一声。 “王崇文。” “小臣在。”王崇文苟着身子上前行礼。 “两日后,进宫听封。”穆云笙道。 听到这句话,王崇文心中一阵惊喜,他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穆云笙,眼中早已溢出了泪花。 他在翰林院和安济坊任职许多年了,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做的是为民谋福祉的事,因此他本本分分。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对不起先王赐他的官职。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难免会有被尘封的失落,想着,再走远一些,看多一些,为民造福,可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他年纪都这么大了,早就不期望什么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到君王的赏识。 “多谢君上提拔!”他跪下叩头恩谢,心里百感交集,更多的是激动。 从今日君王羁押卫康来看,他就知道,他们的君王是个明君。 但他也清楚,朝堂是如何混乱,光是从卫康这嚣张的态度就能看出君王不受敬重。 不论如何,今后他必定忠于君王,为君王分忧。 “下去吧。” 穆云笙吩咐完,王崇文才恭敬的退下。 第39章 带刺的花 王崇文刚走,许成渊又开始逮着穆云笙不放了。 他抓着穆云笙,腹部还是疼的,腰依旧直不起来,垂着头闷声道:“小爷堂堂将军府二公子,你竟然这么对我。” 穆云笙觉得此人多半又在犯病,拽了拽被他抓着的衣袖,想去京都府衙亲自审问卫康。 “放手,我要去府衙。” 本来就堵着一口气,这会许成渊更加不乐意了:“我长这么大,求人帮忙就没见过你这么嚣张的,你出宫就压根没想陪我玩是不是,你就是过河拆桥!” 许成渊是京都的小霸王,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出门都是横着走的,在他面前,还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一向嚣张惯了,这么受挫还是头一次,哪会轻易放走穆云笙。 穆云笙不知道为什么许成渊对跟他玩这么执着,他就想随便打发了他:“改天再陪你玩。” “不行!”许成渊义正言辞道:“你都耍我多少次了,鬼才信你。” 跟着小君主,不是看流民就是看粮仓的。 他都这么殷勤了,小君主竟然还给他甩脸色看。 可他又想跟着小君主看热闹。 那种心情很复杂。 就像是看上了一朵漂亮的,带刺的花。 一碰就会被扎伤。 可却总让人忍不住的想去触碰。 许成渊顿时觉得自己有点中邪,有点像西莜国的那种邪术,而且吧,穆云笙这个人确实挺邪门的,会邪术也说不定。 穆云笙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许成渊失了倚靠,无奈的站直,一脸幽怨的看着朝前走的穆云笙。 他在这说了半天,小君主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 许成渊本想硬气一点的走了,可又想看热闹,看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京都府衙的方向,想了片刻,又跑去追穆云笙了。 京都府衙,名为顺天府,京都府尹赵相言,是为正三品的文官,衙内百余人。 府衙内关押着无数十恶不赦的重犯,可以说是整个京都关押重犯最多的一处牢房。 府衙坐北朝南,衙前设高大影壁,两侧有辕门,辕门外有直通大街的路,大门两侧有石狮,门口两侧墙壁上有两列字,左边是“天下为公”,右边是“选贤与能”。 进了仪门内,两旁古柏参天,交相掩映,郁郁葱葱,院内悬有一个铜钟,上镌有铭文,内含白金千两,声闻四十里。 大概是因为自家府里的人抓了卫康进来,京都府尹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上前盘问抓的何人,恰好看到穆云笙和许成渊进来。 一见到许成渊,赵相言就跟见了鬼魂似的,哪还顾得上抓的什么人。 这这这……这不是将军府的二公子吗!?那混世魔王!专门砸他招牌那个! 怎么又找上他了。 上一次被揍的半边脸似乎还隐隐作痛,赵相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头堵着一口气似的难受,又无可奈何的迎过去。 “小祖宗啊,您怎么又来了,又是哪家的公子招您惹您了,还是您又抓到人贩子了。” “什么人贩子。”许成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做的好事(闯的祸)太多,他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二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赵相言笑不出来,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 一张略有些诡异的假笑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道二公子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赵相言搓着手问。 “不是我找你,是我旁边这人。”许成渊抱着手,瞄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姓赵的,能不能别笑了,我看着瘆得慌。” 赵相言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这下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看向许成渊旁边的人。 那是一个年纪跟许成渊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那孩子穿着贵气,肤色雪白,瞳色乌黑,眼角的一颗泪痣尤为点睛之笔。 又可爱又漂亮。 一看就是被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 赵相言眨巴着眼睛,刚才在许成渊那受的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活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可爱又漂亮的小娃。 要是是他家的就好了。 “这位是……”赵相言一脸疑惑。 京都府衙的堂吏,也就是刚才守在粮仓外的侍卫唐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大人,这位……是君上。” “什么!?”赵相言愣了。 一转头,对上唐诏那一双肯定的眼睛,确认再三,又看向穆云笙。 这不看才好,一看,忽然想起了什么。 赵相言隔一段时间就上朝述职一次,虽然是向摄政王述职,可穆云笙的相貌他也是见过几眼的。 这么一看,记忆里那坐在高位上无尽沉默着的小君主,与这张稚气的脸重合,果真是君王! 他连忙跪下:“臣……臣拜见君上!” 他跪得端正又恭敬,生怕穆云笙计较他刚才的失礼,身为京都府尹,竟然连君王都没认出来,还傻愣愣的杵在那里看,这成何体统。 “平身。”穆云笙淡淡道。 “谢君上。”赵相言站起来,松了一口气,还好君王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但随即心中无比疑惑。 小君主怎么来这了,还是跟将军府的二公子一起来的,他何时跟将军府的二公子结识的? “不知君上来下官这府衙所为何事?”赵相言一脸殷勤的问。 “没什么,只不过是抓了个犯人,想借京都府衙关押他一阵子。”穆云笙笑着。 “原来如此……”赵相言恍然大悟。 卫康是府衙里的人亲自押进来的,穆云笙又是第一次来这,自然不知道牢房的位置,他就问起了唐诏。 “他关在哪?孤亲自审问。” 唐诏给穆云笙指了个方向,之后又走在前面带路。 “君上这是要审谁?”赵相言在一旁问。 穆云笙跟上了唐诏,一边扔下一句话:“户部尚书,卫康。” “哦……,原来是户部尚书啊。”赵相言笑着,又忽然惊醒一般:“户……户部尚书!?什么!要审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那可是朝之重臣啊。 等他震惊过后,穆云笙早就走远了。 “君上!君上且慢!!!”赵相言抓起衣摆,一只手伸向穆云笙离开的方向,迈着笨重的步伐就一脸急迫的追了过去。 第40章 他又变成了那个妖邪的穆云笙 府衙的堂吏在前面带路,穆云笙就跟着他进了地下的牢房。 许成渊对这里无比熟悉,进这里就跟进自己家一样,毕竟他之前抓了不少他自认为的坏人来这里喝茶。 “二公子,您又来了?”衙役对着许成渊打招呼。 许成渊冲着他们抬了下手,就当做回应了。 一路走去是一条幽黑的走道,两边关押着许多重犯,这些犯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睡着,要么就是靠在墙上,还有几个一脸凶煞的盯着牢房前来往的人。 牢房的位置是在地下,这里环境阴潮,还伴着腐臭和血腥味,就像是地狱一般让人压抑。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还有铁链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原本橘色的火光在这里也变成了冰冷的幽光。 穆云笙踩着血水,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一处牢房。 见到有人来了,卫康立马来了精神,他从铺满稻草的地上爬起来,跑到牢房门旁,抓着木头做的柱子。 因为被抓了一次,这一次,他放聪明了些,没有拿三王子出来威胁穆云笙,而是张口喊冤。 心想着先出去。 出去再找三王子收拾这小废物! “小殿下,卫某冤枉啊!”卫康喊道,眼睛里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 卫康现在被关押在京都府衙,穆云笙就没跟他好好说话的打算。 只要人落到他的手上,就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现在暂时不能把他弄死。 ……弄死了应该也没关系…… 穆云笙对着一旁的堂吏低语了几句,然后退开,堂吏就跑到来的地方,跟看守牢房的衙役要了钥匙。 看着堂吏打开了自己的牢门,卫康心落了几分,随即马上得意起来。 这小废物才把他关在这里又开门放他,肯定是怕得罪三王子。 他可是三王子面前的红人,三王子是不会弃他于不顾的! 等出去…… 只要等他出去,辅佐三王子继位,肯定好好教训这小废物! 卫康正想着,一旁的堂吏还有衙役抓住了他。 “你……你们干什么?”他惊慌道。 两人合力押着卫康,把他带入了另一间牢房,然后用绳子分别绑住了他的两只手,他就这么双手张开,后背几乎贴在了墙上。 惊慌过后回过神来,他发现这间牢房的不同寻常。 心里咯噔一下。 这间牢房格外宽阔,哪是什么牢房,分明是刑房! 中间位置摆着三张桌子,桌子并拢成一排,将这个偌大的空间分割成了两份,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 “放开我!”卫康喊道,一边挣扎着。 他那肥胖的身躯不断朝两边扭着,可绳子被绑的很紧,挣扎无果,慌乱之下他看向穆云笙。 穆云笙无动于衷。 卫康急了,眼里满是惊恐:“小殿下,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快放开我!” 穆云笙依旧无动于衷。 那双墨一般的眸子幽幽盯着他。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沉默…… 除了沉默再也没有其它的动静。 大概是因为沉默带来的恐惧,卫康不觉双腿发软。 然后当他对上穆云笙时,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无尽的沉默,他头一次从那双乌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你要是敢动我,三殿下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就是想要银子吗?我……我有很多,十万两够不够,全给你……全都给你,求求你,放了我。” 卫康有些狗急跳墙,说话都有一搭没一搭的,没个条理,时而威胁时而又求饶。 整个刑房都充斥着他的吵闹声。 穆云笙侧过脸,看着那几样刑具。 他随意捡起了一把桌上的刀,不知道利不利,手摸向刀刃,白皙的手指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凝着那双好看的眸子,舔去了手指上的血珠,把那把刀扔在桌上,又伸手向其它的刑具了。 “你想怎么审?”许成渊坐在桌上。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膝盖上,依旧是副吊儿郎当的坐姿。 穆云笙看朝面前的卫康,微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屈打成招吧。” 说完,他扬起手就一鞭子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一道血痕出现在了卫康的脸上和身上。 这一鞭子,不止是门外的堂吏和衙役惊了,就连许成渊都愣了一下。 然而在他们吃惊之时,穆云笙手上的鞭子就没停过,压根没有什么轻重可言,每一鞭他都抽得格外狠,用尽了全力一般。 鞭刑是审问犯人用的最多的,因为皮开肉绽的很是吓人,而且打不死人,不像棍子,三十棍便可能致死。 十几鞭子下去,穆云笙依旧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那个被绳子吊起双手的人,斑驳的华服和皮肉裂开,早已变得血肉模糊。 每一鞭下去,声音都格外清脆,给这个本就寂静的地下刑房,染上了几分恐惧。 就算衙役亲自来审,狠戾的程度也未免比得上这十岁的孩子。 而且每一鞭都是对三王子的挑衅。 这哪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分明是只恶鬼才有的样子! 身为君王,莫非真是异于常人,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吗? 一旁的堂吏和衙役再也不敢出声,只是见了这一幕之后,他们再也不会小看这孩子了。 穆云笙那一双黝黑的眼睛里是沉沉的杀意,还染上了一些癫狂。 给人一种妖异可怖之感。 许成渊看着他,一种复杂的心情油然而生。 他又变成了那个妖邪又陌生的穆云笙。 令人畏惧。 却分外迷人。 就像一朵带刺又漂亮的花。 这到底是他千变万化的其中一面,还是真正的他? 受了几十鞭,卫康晕过去了,穆云笙停了下来。 “死了吗?”许成渊问。 耗尽了体力,穆云笙倚在桌旁,匀了下气息,平静道:“还有一口气。” 他的平静就像刚才只是看了本书那么简单。 而门外的堂吏和衙役,早已被惊得渐渐退远了。 这无数个漫长的岁月走来,穆云笙对死亡早已麻木,那是因为他也对杀戮也早已麻木。 想做大事,手上不可能不沾血。 朝政不稳的王位,哪个不是用尸体堆出来的,唯有踏着尸体登上的王位,才坐的安稳。 卫康在他的眼里,就是个死人。 留他一口气,不过是想刺激一下他那三王兄而已。 第41章 屈打成招 穆云笙看向门外的堂吏:“备纸。” “是。”那堂吏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下去了,心里的震惊久久未散。 等过了一会之后,堂吏拿了纸和笔,还有砚台过来。 许成渊知道这是要写认罪书了,他一只手撑着桌子,身子倾朝穆云笙的那边,问。 “你想怎么写?” 穆云笙端正的坐在桌旁,提笔,陷入了沉思。 思索了一番后,慢慢落笔。 “贪污受贿罪不至死,再给他加个结党营私,试图叛乱……” 许成渊现在是知道了,小君主压根没想审问卫康,而是自己给他安几个罪名,再把这些罪名扣上去。 小君主这是存心想弄死卫康。 够狠! 不过卫康此人,罪名若是细查起来,够他死几百次了,小君主这也是为了省事,只是可怜本来就要死的人,还要挨上一顿毒打。 穆云笙认真的写着认罪书,许成渊就坐在他对面,两只手杵着下巴,盯着他。 总觉得小君主做什么都好看,写字好看,杀人好看,揍他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总之就是特别有气质,特别好看。 他还静静的欣赏着,穆云笙被盯烦了,一脚踹向许成渊的凳子腿,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上。 许成渊揉着被撞到的背,一脸痛苦:“这就过分了吧,这次我可没招惹你。” “你的眼神不对劲。”穆云笙静静道。 “啊……?哪不对劲了!”许成渊不服气的质问。 穆云笙却已经写完了,放下笔,没搭理他,叫堂吏把卫康带过来。 认罪书是穆云笙亲手写的,写完之后,卫康被解开绳子,拖过来,血手印就这么印在了那张认罪书上。 这就是……穆云笙的屈打成招。 离开地牢的时候,赵相言还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想着小君主怎么去了这么久,看到人出来了,他赶紧迎过去。 “君上!你可算出来了!” 跟去的时候一样,穆云笙依旧是一副平静,眼睛里带着些淡漠,跟刚才在刑房挥鞭时判若两人。 穆云笙看了眼赵相言,眼神里带着些打量。 没想到他一直等在这。 ……看不出来这人身为京都府尹竟然还怕下地牢。 穆云笙一边把认罪书折好,一边懒懒交代道。 “卫康已经招了,这两日,给他送点吃的,别让他断气就行,两日后,你带他来上朝述职,押着他来,怎么对犯人的,就怎么对他,知不知道?” 招……招了? 听到这里,赵相言眨巴了两下眼睛,愣住了。 户部尚书这是招了什么?也才进去这么一会啊,若不是用刑,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听小君主那语气…… 莫非真的是用刑了!? “君上可是用刑了?”赵相言小心翼翼的问。 一旁的许成渊抢着答:“用了。” 赵相言望向他时,只见他脸上带着些危险的笑,轻描淡写的陈述着地牢下的残忍一幕:“你是没亲眼见过,打得可狠了,皮开肉绽的,现在都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估计今日是醒不过来了。” 听罢,赵相言额头直冒冷汗。 完了完了。 卫康可是三王子面前的红人,如今被关在他的京都府衙就算了,君上要自己押着他去上朝述职也算了,但他被打得个半死,三王子肯定会追责的。 他赵某人这一生,虽说唯唯诺诺了些,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他的官途就要断送于此么? “谁让你们动手的。”赵相言一脸急切,带着些怒意看向堂吏和衙役。 那两人懵了一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神交汇了一番,又看向赵相言,冤屈得不行。 他们没动手啊。 分明是那小君主自己动手的。 但当着小君主的面,他们也不敢说,而且他们大人,肯定也不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小娃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好吧…… 既然如此,那这个锅,只能由他们来背了。 两人垂着头,沉默不语,迎上了赵相言的指责。 “你这是怕了?”穆云笙皱眉看向赵相言:“一个堂吏都比你有胆量得多。” 被点名的唐诏突然抬头,眼睛发亮,看向穆云笙。 他这算是被君王夸奖了吗?竟然是夸他有胆量的! 相比起异常高兴的唐诏,赵相言就没那么好受了。 “君上……,臣……”赵相言一时哽住了。 穆云笙接过风赢递来的一块手帕,慢慢悠悠的擦着鞭子上沾到的污秽。 “京都府衙,掌京畿之事,为求公正,须由外姓人担任,穆氏宗族不得插手,先王器重,把这千斤重担交由你一人之手,赵相言,你就是这么回报先王的?” 这字字句句犹如警钟一般,敲击在心头上。 一提到先王,赵相言忽然跪下。 “跪着做什么,起来。”穆云笙将帕子还给风赢。 赵相言不起,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算是已经站了三王子一派。 京都府衙隶属兵部,兵部由丞相沈毅掌管,沈毅又是三王子门下,他们这些小人物,哪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孤知道你在想什么。”穆云笙笑着:“真是奇了,你们这些人,没有个依仗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赵相言垂着脑袋,依旧沉默着。 不知为何,刚才小君主提到先王时候,说的那一番话,激起了他深深的愧疚。 京都内有许多王室宗亲,王室的话语权重,有时候一句话便能赦了关押在牢房的恶徒。 京都府衙,不在权利,而重法律,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京都府衙就是要跨过那道等阶,将律法威严重新摆到一个不可轻易藐视的位置上来。 这个位置会得罪很多大人物,吃力不讨好,可以前,却是有先王为他撑腰,他才敢秉公执法。 穆云笙的眸子逐渐变得暗沉,他微微俯身,放轻了声音:“世道艰难,孤可以不怪你,你是谁的门下孤也管不着,只是别走偏了路,记着,你是京都府尹,先王将明断是非的权利交由你身上,你可……别让他失望。” 穆云笙一番话说完,赵相言愣了许久。 当官当得太久,自然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一番热血,时间久了,走的路也越来越偏了,如今先王去世,朝堂派系相争,京都府衙,也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威风。 他投身于三王子,只为在这漩涡乱流中保全自己。 他真的……错了吗? 第42章 冰糖葫芦 从京都府衙出来之后,许成渊已经在想要带小君主上哪玩了。 上次约他出城没去成,上上次约他去淮南渠也没去成。 去哪里都好,反正只要有小君主在,就不会无聊…… 哪成想穆云笙头也不回的就走。 “喂!你要去哪?”许成渊喊道。 穆云笙没有停下,而是回道:“去太史府,找穆千承。” 穆云笙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刚继位时,那个以死明鉴,要在他的朝阳殿撞柱而死的穆氏宗亲,也就是他的伯父,穆千乘。 先王走后,穆千乘便是在穆氏宗亲之中话语权最重的人,冠着同一个姓,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哪怕不会主动拉自己一把,但也绝不会残害自己。 他在朝中孤立无援,只有一个王崇文是远远不够的。 要对付他那两个王兄门下的党派,就要提拔穆氏宗亲,然后走怀柔之策,将朝中重臣策反,策反不成就杀了。 在杀之前,要找人替上,他想杀了卫康,也是因为想提拔王崇文为户部尚书,王崇文忧国忧民、清廉正直大半辈子,遇上户部尚书不开仓放粮,他竟然有胆子闯去粮仓。 他有能力,也够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走着走着,穆云笙走不动了,因为身后有个傻子像无赖一样坠着他的腿。 许成渊有点被逼疯的感觉,他抱住了穆云笙的大腿:“穆云笙,你倒是看看我,看看我啊!” 穆云笙叹了口气,垂下眸子,看向许成渊。 许成渊委屈道:“二公子还被你晾这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你看热闹看得不也挺开心的。”穆云笙道。 “但是现在我不开心了。”许成渊更加委屈了。 自从跟了小君主,跟着他一会找上了将军府,一会去看什么流民,一会又去看粮仓,一会又去京都府衙,过会还要去什么狗屁的太史府…… 虽说跟着小君主到处瞎逛也挺好玩的,不过性质不一样,他就想跟小君主两个人玩,而不是游走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当中。 于是许成渊死不撒手。 穆云笙顿时觉得好烦。 出门办事,还要连带着哄孩子。 但这会被拖着也没法走动。 穆云笙无奈道:“行了,二公子,快起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真的?”许成渊两眼放光。 “真的。”穆云笙淡淡回道。 尽管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敷衍,但许成渊一高兴就什么都不在意了,连忙放开他的腿。 虽然穆云笙现在只想让风嬴把旁边这条傻狗打晕,扔在路边,但奈何他还是有那么点用处,不能对他太残暴,只能找个什么东西先哄着他。 反正许成渊这人最好应付了。 穆云笙左看看右看看。 看见不远处的酒楼,觉得太奢侈了些,又看向街边的小摊,好像有点贵,最后盯上了旁边的几个小贩。 “卖糖葫芦嘞!” “桂花糕,桂花糕” “芝麻饼,又香又脆的芝麻饼。” 街道传来了小贩吆喝的声音。 穆云笙走向了最近的一个小贩,一见到客人,那小贩温柔的笑了。 “小公子,要冰糖葫芦吗?” 穆云笙点点头,比了一个二:“要两串。” “好嘞。”小贩接过铜钱拿了两串糖葫芦递给穆云笙:“小公子拿好了。” 穆云笙接过:“谢谢。” 那小贩扛起绑着麦秸秆的棍子,又吆喝着离开了。 等许成渊跟过来的时候,穆云笙把其中一串分给他。 “这就是你请我吃的好吃的?”许成渊十分诧异的接过冰糖葫芦,他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寒碜的玩意。 他的大餐哪去了??? “不想吃就还我。”穆云笙伸手道。 “想吃啊,特别想吃,想吃想得都快要哭了。”许成渊退开,抬起一只手,严肃拒绝:“到我手上的东西就别想要回去了,尽管寒碜了点,但既然是你买的,还是挺稀罕的,我特别爱吃。” 许成渊一边说着,一边还咬了一大口。 穆云笙呵呵笑了两声。 马屁精。 转身朝太史府走了。 冰糖葫芦只在冬天才有得卖,十月份山楂成熟,山楂裹上一层糖浆,上面再撒些糖霜,天冷,糖不会化,比较脆,好吃。 也就走了一会的功夫,一串冰糖葫芦就已经没了一半。 许成渊装模作样的咬了一口之后就没再碰了,他凑上去。 “你喜欢吃冰糖葫芦啊?” 穆云笙还慢慢悠悠的嚼着山楂,嚼了一会,等咽下去了才回他。 “本来活着就是一件痛苦的事,要是不吃点甜的,岂不是更惨了。” “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许成渊一副熟络的搭上了穆云笙的肩膀,自己都比人家小两岁,却已经开始跟穆云笙讲起道理了。 “活着怎么会是件痛苦的事,你才这么大点就觉得痛苦,以后还得了,人活一世嘛,开心最重要,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 许成渊年纪小,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但估计他再年长一些,也能活得肆意洒脱。 因为他的世界很简单。 穆云笙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许成渊从那样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因为用十分高明、又轻描淡写的笑容掩过,所以许成渊只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笑容,而看不到他的另一面。 或许穆云笙也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明明就这么一丁点大,个子还没他高,许成渊却已经觉得这个人很复杂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身上藏着的秘密,让许成渊本能的想去揭开他那一层层神秘的面纱,看到真正的他。 第43章 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两日后,君王将户部尚书卫康押入京都府衙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不止是王宫,就连京都都传遍了。 那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区区两天,就已经人尽皆知,无人不拍手叫好。 卫康此人,嚣张跋扈,贪污受贿,就算不查,百姓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先王驾崩之后,摄政王临政,底下的官员就开始无法无天了,卫康那样的官陆陆续续冒出来了不少,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管了,实乃喜讯。 七日一次的上朝,穆云笙起了个大早,毕竟今日是重掌王权的大日子。 他从床上起身,一旁的魏忠实为他更衣,旁边的宫女则是为他整理着衣摆。 一群人围着他忙碌着。 “这几日,好像没听到君上咳嗽了。”宫女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魏忠实也高兴道:“君上身子大好,这可是件喜事。” 穆云笙专注着眼前的事,没太留意他自己的状况,听他们闲谈,这才留意到,这几日都不咳了。 至于从什么时候起…… 从见了沈微雪的那天起。 范思哲是宫里最好的御医,连范思哲都对他的病没办法,沈微雪竟然能帮他缓解。 穆云笙的疑惑越来越重。 沈微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君上,穿好了。” 一旁的魏忠实出声提醒,穆云笙这才放下手,准备出门。 就在他刚站到门口的那一刻,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雪,那雪花星星点点的坠落而下,没有一丁点预兆。 “又下雪了啊。”魏忠实望了一眼天空,然后回头道:“明月姑娘,快拿伞过来。” 殿内的宫女拿了伞过来,由魏忠实撑开,挡在穆云笙的头顶上。 穆云笙这才离开朝阳殿。 其实这雪下的不大,没有撑伞的必要,只是穆云笙身子孱弱,魏忠实与宫女们就习惯了凡事处处小心。 朝阳殿与正殿离的距离不近不远,可能是因为雾气比较重,挡着前面的路,因此给人造成了一种今日这条路比平时远的错觉。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除了守在自己职位上的侍卫。 几人走过长长的路,到了一处夹道。 走在最前面的穆云笙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撑着伞端正的站于风雪中,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清冷雅致。 是沈微雪。 他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腰上挂着一块月形的白玉,外披一件斗篷,那斗篷外圈的狐狸毛落了不少雪花,看似在这已经等了一会了。 穆云笙沉了沉眸子,盯着他。 见穆云笙顿了许久,魏忠实就出声唤了他一声:“君上?” 穆云笙抬手,交代道:“在这等着。” “是。”魏忠实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默默垂下了脑袋一副恭顺。 穆云笙慢慢走过去,来到了沈微雪的面前。 沈微雪撑着的伞往他那里偏了偏,直到整把伞都遮在穆云笙头上。 “你应该不是来这看风景的吧?”穆云笙率先开口。 沈微雪轻轻笑了。 随即,他拿出一把钥匙,交给穆云笙。 “这是六陈肆的钥匙,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声音温和。 “你怎么知道……”穆云笙本来想问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或者问问那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他想要,但想问的问题太多,他叹了口气:“算了……” 沈微雪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团迷题,没有一丁点底细,又无法掌控,穆云笙现在对他也是有于心而力不足。 耗费心神,不想再去追究了。 只要不是敌人就好。 “我知道……你很疑惑我为什么帮你,但现在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沈微雪道。 穆云笙蹙着眉:“你不说,让我怎么相信。” 第44章 上朝唱戏 从无尽的岁月中走来,穆云笙的心已经沉寂了,就像一潭死水,无法再起一丝波澜。 即使麻木的前行,但有些事,只有他、他也必须去做。 头顶上的伞再次覆来。 “君上。”魏忠实喊了他一声,然后疑惑道:“方才那是何人。” 那是谁……穆云笙自己都没有搞懂。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转身道:“走吧。” 魏忠实没再继续追究,跟了上去,忧心忡忡。 以前有王爷在还好,但现在王爷远在边境,无人坐镇朝堂,小殿下这一去,满朝的豺狼虎豹,他们那些人肯定会为难小殿下的。 可怜小殿下,分明无心争权,心地还这么善良,却要被那些人欺负。 诶…… 要是王爷在就好了。 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就来到了正殿。 穆云笙进了大殿,坐上了那个王位,底下的臣子纷纷叩首行礼。 殿内庄严,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不知绑住了多少位历代君王。 苏明俨走后,臣子们只走个过场就好,政事都交由六部打理,但户部都是那个德行,其它几部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六部是国之根本,根基不稳,国灭,那是迟早的事。 边上的太监扯着嗓子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堂内寂静一片。 本来上面坐着的就是个傀儡主君,既无实权,也不懂朝政,因此若是有事的话,直接找六部就好,只有遇到需要商讨的事才会拿出来讲,与其说是向君王述职,不如说是臣子们聚集议事。 寂静了很久之后,依旧没有人出声,众朝臣都做好回家继续睡觉的准备了。 直到大殿内响起一阵声音。 “臣有本要奏!”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 这一声,在本就寂静的大殿上格外响亮,把一些站在最后面,正打瞌睡的大臣都给惊得清醒了。 众人纷纷望去。 站在朝臣中间的穆千乘站了出来,见到此人,众人一脸纳闷。 这老家伙从哪里钻出来的,平时都站在人堆里浑水摸鱼,声都不出一个,他一个太史令,仅掌管推算历法、看天象的,有什么可奏的。 难不成要奏什么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东移,掐指一算,得之,平羌必有一劫吗。 他这官位明显就是一拿着俸禄看星星的闲官,在朝堂更是一个闲人。 穆千乘泰若安然,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下站到最前面来,跟之前穆云笙教他的一样,他下跪喊道:“君上,臣要弹劾户部尚书卫康!” 一听到这话,众朝臣都愣了。 这这这…… 这穆千乘要弹劾户部尚书!?他疯了吧! 卫康可是从一品的官,朝之重臣,这些虚名不提也罢,最主要的是他可是三王子面前的红人。 这穆千乘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敢弹劾三王子的人,命不要了吗。 “户部尚书?为何要弹劾于他?”穆云笙也配合的问。 穆千乘大声道:“启禀君上,卫康此人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劣迹斑斑,且结党营私,企图叛乱……这一桩桩一件件罪事算下来,恐怕数都数不清了!” 穆千乘这一番说辞,众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姓穆的平时声都不敢出一个,这会倒是挺硬气的。 不管如何,他说的这些罪名,都够卫康死好几次了吧,还真是敢说啊。 不过说了又怎样,小君主又不敢动他。 卫康是三王子底下的人,保他的人,自然是同为三王子的门客,刑部尚书萧纪依旧强出头的站了出来,指着穆千乘就道:“穆千乘!你就是在胡说八道!” 喊完,又看向穆云笙:“君上,臣也要弹劾,弹劾穆千乘此人颠倒黑白,污蔑贤臣!” 随着萧纪的目光,众人看向坐在上面的小君主。 没有摄政王在身边,小君主也不会做出决策的,一边是六部,一边是穆氏宗亲,小君主估计也就不了了之吧。 就在众人这么想的时候,穆云笙却笑了:“可孤怎么听说……卫康已经招了呢?” 招……招了? 一听到这话,众人呆了呆。 脑袋已经有些混乱了。 “回禀君上,此人是招了。”穆千乘作揖道:“此人是京都府衙的赵相言亲自擒拿归案的。” “是么?”穆云笙倚朝后面,懒懒道:“既然人是京都府衙抓的,那孤也不好过问,只是户部尚书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不如请尚书大人亲自来好好认认他的罪,若是不认,也省得京都府衙抓错了好人,惹得某些人不服气。” “君上说的是。”穆千乘行礼道。 还未等众朝臣反应过来…… 一旁的太监立刻配合的喊道:“宣京都府尹赵相言!宣户部尚书卫康上殿觐见!” 太监这一声宣召下,众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就在一天前,传出了小君主亲自将卫康送进京都府衙的传言,但大多数朝臣知道小君主性子软弱,可能也只是碰到了京都府衙在抓人,所以让别人误以为此事与小君主有关,于是这传言就传偏了。 毕竟流言不可信。 小君主羁押户部尚书? 不可能! 要是骗骗外头不知道情况的百姓还好,但他们是怎么也不信的。 但今日朝堂上,穆千乘跟小君主一唱一和的,好似在演一出戏,这出戏就是为了要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可见是早有准备。 众人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证,没等人去京都府衙传召,赵相言就在外面恭候着了,一听到宣召,立马就进来了。 就在他站进来的那一刻,朝外面招了招手。 两个堂吏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进来。 此人早已血肉模糊,两脚从地面划过,被拖着走的时候留下一道斑驳的血痕,他虽是头朝地面,看不清相貌,但通过那膘肥体宽、独一无二的身形就能认出,那分明是户数尚书,卫康! 那些瞌睡的朝臣彻底清醒了,都看向被拖到殿内那血淋淋的人。 他们大多都是些无权的小官,没什么用处,虽表面上是太后一派或是三王子一派,实则都是在浑水摸鱼罢了。 如今白白有一出好戏看,错过就可惜了。 第45章 人证王崇文 刑部尚书萧纪虽是掌管刑部的,血淋淋的场面他见过不少,但见到眼前这一幕时,还是愣住了。 因为此人并非犯人,他可是个朝官啊,是三王子底下的人,也算是他的同僚。 好一个京都府衙!把卫康打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分明是在挑衅三王子的权威! 萧纪转过身,指着赵相言,有些气急败坏道:“赵相言,你竟然……你竟然敢动用刑法!你好大的胆子!” 事当然不是赵相言做的,而是穆云笙,穆云笙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谁能想到赵相言没亲眼看到,阴差阳错,就成了京都府衙的堂吏和衙役背锅。 赵相言额头直冒冷汗:“还请萧大人息怒……” 虽说这件事与他无关,但人是在他的京都府衙变成这样的,他现在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两人正在对峙时,一旁的穆千乘忽然开口:“赵大人,你怕他作甚!卫康不是都已经招了吗?人证物证俱在,连认罪书都签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萧纪本就在气头上,穆千乘却偏偏还要上赶着火上浇油一把,众人不经心里捏了把汗,虽说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还是一半居多。 “人证物证……?还有什么认罪书……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个人证物证!”萧纪说完,又看向赵相言,恶狠狠道:“赵相言,若你拿不出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萧大人……,萧大人,此事请听下官解释啊……”赵相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去拉萧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府衙里的人抓了户部尚书卫康,还审问了他,这两日他对卫康可是精心伺候着,就差把他供起来上香了,虽说卫康依旧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这件事确确实实不关他的事,是小君主命令他府衙的堂吏抓的人啊。 至于什么人证物证,只有穆云笙和穆千乘,还有王崇文知情。 第46章 定罪 把卫康悄悄处理掉更省事得多,但穆云笙除了想立威,更想给王崇文一个立功的机会。 借着这一次立功,好让他名正言顺的提拔王崇文。 其次,也是为了让兵部与京都府衙彻底撇开关系,他好将京都府衙收入囊中。 穆云笙看着底下吵闹一片的朝臣,有些厌了,他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太监,那太监点了下头受意,然后转过身,对着底下高喊道:“肃静!” 这一声铿锵有力、格外响亮,如一阵风一般,穿透了整个朝堂。 众人就都安静了下来。 想要给卫康定罪岂会那么容易,所以穆云笙早有准备,直接来个盖棺定罪。 “萧大人何必急着理论,方才赵大人也说了,卫康已经认罪伏诛,把认罪书拿出来看看不就行了?”穆云笙道。 缩在一旁楚楚可怜的赵相言,又被提溜出来摆到了明面上。 他看看那胡说八道、指鹿为马的君王,指了下自己,一脸茫然。 他说的? 诶……算了。 这戏唱得是一出接上一出的,年纪大了脑子也转不动了,刚才的混乱吵嚷得他有些头疼,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点什么,这是一场不见血刃的战争,这场战争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这场戏的开场与收场都是被算好了的。 希望别牵扯到京都府衙就行。 “什么认罪书,我怎么不信。”萧纪皱着眉,然后转身,伸手:“姓赵的,认罪书拿出来看看。” 全程茫然的赵相言现在依旧很茫然…… 他傻愣愣的杵在那里,看向一脸戾气的萧纪。 从穆千乘突如其来的弹劾,之后又是王崇文入殿,这一切似乎毫无干系一般,却被串成了一条线。 王崇文就算了吧,但穆千乘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平时一个比他还浑水摸鱼的闲人,忽然站出来,出口就那么硬气,这事绝对有蹊跷。 什么都齐全了,似乎目的就是为了给卫康定罪?那这是为什么呢? 他记得……是小君主让他府邸下的堂吏关押卫康的吧…… 赵相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正脑子混乱,萧纪戾气冲冲的喊醒了他:“姓赵的,你聋了!认罪书拿来啊!” 萧纪已经伸手了。 不愧是刑部尚书,只是说话就让人感觉他手上拿着把大砍刀,一副要砍人的架势。 赵相言却递过去一个憨笑。 “萧大人啊……这认罪书,下官没有啊……” “你!”萧纪被气得不轻,正想说些什么,朝堂之上一声稚嫩却铿然有力的声音传来。 “萧大人可是在找这个?” 众人往上看去。 穆云笙一只手拿着一张纸,另一只手支着一侧脸颊,散漫的侧倚在王位上。 隔得太远,那白纸上的字看不清楚,但众人却能清楚的看到白纸上面有一个红手印。 这认罪书竟然还真的有? “人证有了物证有了,连认罪书都有了,萧大人依旧抵死不认,这是为何?孤知道你与卫康情同手足,但睁眼说瞎话也要分个场合,你说是不是啊……”穆云笙笑着,看向萧纪:“萧大人。” 明明听起来是闲聊的一番语气,直接震惊了朝臣。 众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穆云笙…… 还以为认错了人。 他怎么敢!? 怎么敢对萧纪如此说话! 一个强行冒出头来的穆氏宗亲,一个反常的君王,今日真是太不寻常了,某些看热闹的朝臣倒是看得更起劲了。 萧纪皱着眉头看向穆云笙。 穆云笙却没有与他多说话,而是看向兵部尚书徐勉:“徐大人,京都府衙可是隶属你兵部,京都府尹行事谨慎,胆小甚微,这是出了名的,今日竟敢公然诬陷户部尚书,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还是……受了你的指使。” 又被点到名的赵相言心里一震,看朝穆云笙。 他知道君王这是在挑拨离间,但挑拨离间根本没用,徐勉又不傻,即使他这么说,京都府衙还不是依旧隶属兵部,直到接下来的一句话…… “看来……兵部也需让检察司彻查一下了。” 听到这话,徐勉一个激灵,忙道:“君上!此事与臣绝无干系!” 要知道,检察司负责彻查和监控朝中官员,他是王室的鹰犬,虽然现在听命于摄政王,但摄政王不在,肯定会听命于身为王室又是君王的穆云笙。 六部都不干净,若是被彻查,肯定能查出点什么,到时候他可就声名官位不保了啊! 其实对于穆云笙来说,检察司这地方就是苏明俨用来杀人的刀刃,苏明俨在的时候还好使,但苏明俨不在,他未必使得动,因为苏明俨在走之前可是好好留着六部的。 他要是回来,发现六部没了一个,绝大可能会恼怒。 苏明俨不会在乎六部的罪行,只是若有人胆敢背着他做些大动作,那就是死路一条,这就是检察司在没有得到苏明俨命令前,不会动六部的原因。 苏明俨才是真正掌握了一切生杀大权的存在。 穆云笙搬出检察司来是吓吓他的,徐勉一着急,果真跟京都府衙撇清了关系。 第48章 六陈肆 萧纪咬着牙默不作声,心中早已把回头向三王子告状的说辞想了个遍。 不论如何,户部尚书这个职位怎么也不能落到王崇文头上的! 若是他非要坐那个位置,要么策反他,要么就杀了他! 六部必须全都要是自己人,这样三王子的根基才稳,日后争夺王位的胜算也更大一些,而且也不必弄得像苏明俨一样,非要血洗朝堂,闹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而且…… 萧纪看向穆云笙。 这小君主方才与穆千承一唱一和的,似乎又与京都府衙交情不浅,还知道什么人证物证的。 虽说他在朝中孤立无援,上面还有一个苏明俨控制着他,掀不起多大风浪,但还是要留心一些。 “对了,孤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正在萧纪思考之余,穆云笙看向底下的穆千乘,十分亲切道:“伯父这一回也算是有功,不知道伯父想要什么样的封赏。” 朝堂再次陷入了安静。 穆千乘上前,微微俯身:“臣想入刑部。” 说完,又看向萧纪。 萧纪也看向他。 两人虽然表面一副镇静外人看不出什么,但眼神交汇之间早已电光火石。 他们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穆千乘是朝中的第四股势力,如今这股势力慢慢露头,他身为穆氏宗亲里最有话语权的人,身为先王的兄长,要是想进刑部,身份与这样的地位自然相配。 穆云笙也是一如既往的看似随意道:“方才伯父与萧大人交谈甚欢,想必成为同僚,萧大人也会很高兴的,以伯父这样的身份,入刑部,自然是兼领刑部侍郎,望伯父与萧大人共同携领刑部,为我平羌多多谋福祉。” 穆云笙轻轻的笑了。 朝中的臣子却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人。 方才这两人可是差点就打起来了,小君主到底是哪看出来交谈甚欢的。 果真是眼神不好使吗。 穆千乘的眼睛依旧盯着萧纪,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和挑衅,作揖道:“臣……一定不负君上重托!” 他还故意喊的很大声。 就是故意给萧纪找气受的。 穆千乘平时都是默默无闻的,但就在穆云笙登上王位之后,穆千乘似乎在黑暗中见到了灯塔一般,哪怕这座灯塔不稳,但他依旧豁出了这条老命的想把穆云笙扶起来,让他仡仡而立。 若盘点一番站在君王这边的人,不管以后的形势发生何种变化,穆千乘都会是那其中最坚定的人之一。 所谓绝处逢生,他连死都不怕,为了平羌,他早就抱着豁出去的态度了。 收了一个户部,半收了一个刑部,今日上朝要做的事就差不多做完了。 “孤累了,今日就到这里,退朝吧。”穆云笙悠悠开口。 旁边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 直到退出去之前,穆云笙都还能看到徐勉面色沉重,还有萧纪那一副吃瘪的样子,就是可惜看不到三王子会怎样恼羞成怒。 虽然没人公然说出来,但其实一些臣子已经发现了端倪。 君王三言两语,让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做户部尚书,又让一个闲人做刑部侍郎,几乎与萧纪平起平坐。 看似随意,是为了省事才安排王崇文、才答应穆千乘的。 但明白人却早已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君王这到底是太随意还是别有心机…… 实在是让人猜不透啊。 今日朝堂上他的谈吐语气实在是狡猾,对刑部尚书还有兵部尚书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坐在上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性子懦弱的小殿下。 莫非是他们在苏明俨的威压下谨慎了太久,对坐在摄政王身后那孩子的固有印象太强烈,才导致如今看到的反差强烈吗? 朝臣们议论纷纷的离开了正殿,今日正殿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们忘我的议论个不停。 直到等朝臣走完了,穆云笙才叹了口气走出殿门。 他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对一旁的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出宫一趟。” 魏忠实顿了顿,但很快反应过来,问:“君上又要去找二公子了吗?” 穆云笙笑了笑。 这在对方看来便是默认了。 “君上去吧,不过要记得早些回来。”魏忠实交代道。 虽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宫外,但身边若是有将军府那位二公子,就无需担心了。 王爷不在,正好让小殿下恢复自由之身,弥补一番他十岁之前从未拥有过玩伴的快乐。 穆云笙没这么闲,哪顾得上什么玩不玩的,他出宫自然是因为那把莫名其妙的钥匙。 他才转身离开,消失在了魏忠实的视野。 刚没走几步,身穿黑衣,持着佩剑,戴着鬼面具的剑客从高处落下,跟在了穆云笙的身后。 “青吟巷在哪?”穆云笙开口问。 “东大街。”风嬴答。 穆云笙一边往宫外走,一边从腰带里默默拿出了那把钥匙。 这是第二次见面,沈微雪给的东西。 青吟巷,六陈肆,到底有什么? 他该不该冒险过来一探究竟呢? 其实按照常理,别人若是救了他一命他该是心存感谢的,可沈微雪不一样,他的心思太深,不得不妨。 经历了数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知道多少次的死亡早已教会穆云笙,唯有自己才可信。 他现在的警惕,全都是因为弄不清楚沈微雪帮他的目的,若是沈微雪坦率直接一点,说出他的目的,说不定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过于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了。 出了宫之后,风赢就走在前面带路。 一路往东直行,本来以为六陈肆是个隐秘的地方,却不曾想转了一个弯就到了。 在无数关门的店铺间,穆云笙看到了最边上一间店铺,上面的牌匾就写着六陈肆。 不知道是卖什么店,不过进去应该就知道了。 穆云笙在门上看到一个门锁,他走上前打开了门锁。 里面空荡一片。 分明什么都没有。 但沈微雪应该不会为了好玩耍自己。 难道是有什么暗门? 穆云笙正想进到深处找找,风赢却喊了他一声。 “主人。” 穆云笙转过头,看见风赢指着一根柱子。 柱子上面用红墨画着一个很大的箭头标识,墨迹还很新,对着地下,生怕自己看不见一般。 穆云笙扶额。 “打开看看。”他开口道。 风赢单膝跪下来,轻车熟路的撬开了地砖,然后看到了一个地下仓库的门。 第49章 莫名其妙 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有地下仓库。 沈微雪到底想让自己来这里看什么。 穆云笙蹲在仓库门口往下边看,下边太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借着光亮的地方看到一阶阶的石梯,石梯一直通朝最底下,看起来这个地下仓库还挺大。 “下去看看。”穆云笙道。 “是。”风嬴应了一声,下去探路了。 穆云笙蹲在上面看着那条黑乎乎的走道,直到过了一小会,风嬴从石梯下走上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火把。 “没有危险。”风嬴回禀道。 穆云笙也没过多关注那火把是哪来的,得知下面没有危险,他走了下去。 下面的空间比自己想的还大,全都是挖空的,分为了两层,因为地下隔绝阳光,太黑,石壁上都架着火把,此刻的火是燃着的,就像前不久有人来过,然后点燃了这些火把一样。 穆云笙下到了第一层,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微微有些愣了,沈微雪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他想要的东西。 从石梯旁,一直到石壁最边上,竟然全都是粮食! 数量甚至都比得上义仓里被卫康贪污的那一半了。 风嬴在后面举着火把,穆云笙便走在两边的谷仓之间,金灿灿的谷子似乎望不到尽头一般,堆在两边的谷仓里,堆得比人都高。 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谷子,穆云笙的心情很是复杂。 真是奇怪,以前习惯了遇到难题的时候,想方设法的去解决,现在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别人解决,他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变得更加疑心了。 帮他那人的行为就很可疑。 沈微雪是个聪明人,又身于王权乱流之中,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不会毫无理由的对另一个人表达善意。 但若是再当面问一句为什么要帮他,沈微雪大概依然不会回答。 穆云笙抓了一把谷子,那粒粒金黄的谷子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惆怅良久,他叹了口气。 第50章 不如就送他时间吧 没跑两步,她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摔倒。 穆云笙想到刚才那小贩摔倒的一幕,上去帮忙。 刚刚扶住那根棍子的时候,小女孩望向他,脸上还带着捡到大便宜而露出喜悦的笑容。 “我帮你拿。”怕小女孩误会以为他想要回东西,穆云笙对上她就开口道。 小女孩也十分信任的松手:“谢谢小哥哥!” 于是又变成了穆云笙拿着。 因为对方送了自己东西,小女孩就聪明的问:“小哥哥,你不是卖冰糖葫芦的吗?” “不是。”穆云笙回道。 “哦……”一想到平常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小女孩很快反应过来:“这些全都是你从那个小贩手里买的吧!” 但很快她又觉得奇怪:“你买这么多,你都不吃吗?” 穆云笙摇摇头,算是在回答他的几个问题,事实上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状况,那小贩为什么中邪了一样,塞给他就跑。 而小女孩,全然把穆云笙当做有钱人家的少爷,买东西并非是因为真的想吃,而是因为没处花钱罢了。 两个孩子就这么往大街的远处走了。 醉霄楼—— 京都最大的酒楼。 从外面看有六根巨大的方柱撑起整个酒楼,建有四层,气派恢弘。 微风吹过时,建筑上挂着的铃铛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响声,煞是好听。 门前人来人往,门内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因为出入的都是一些达官显贵,那一身麻布衣服的小贩进来时,还遭到了阻拦,直到一个侍女亲自来接他,笑着跟拦他那人道:“我们公子说了,让他进来。” 拦着的人一听,这才让路。 小贩顺利的进来了,不忘跟侍女感谢一番。 “这位姑娘,你们家公子在哪?”小贩问道。 “就在上面,跟我来就是了。”侍女一边答,一边上楼,一直到了最高的一层。 第四层十分空荡,一个人都没看见,小贩正想问问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侍女却默不作声的往前走,直到侍女领着那小贩穿过屏风,他才看到窗边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一袭白衣的少年,他看着窗外,端正的坐着,说不出的清冷高贵。 虽然看不见相貌,但小贩确认这就是方才来找他的那位公子。 “这位公子,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出去了。” 沈微雪并未转头,推了一下桌上的盒子。 小贩这才留意到桌上有个盒子,他受意打开,一见到盒子里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因为里面是一大叠白花花的银票。 发财了发财了!这公子出手阔绰,这数目真的有三千两了! 他那几串冰糖葫芦才值几个破钱,加起来一两都不到,这么多钱买他那几串冰糖葫芦,有钱人的想法还真是猜不透。 难道是太有钱了没处花? 管他怎么着,没处花来他这里花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下半辈子都不用愁喽~ 他激动的拿起揣进衣服里,重重叩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卖冰糖葫芦还能发家致富的,激动的心情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直到一旁的侍女道。 “随我走吧。” 小贩这才佝着身子恭敬的离开。 直到把人送走了, 那侍女才折回,站在一侧。 “边境有什么消息?”沈微雪问。 本来温婉的侍女变得严肃冷漠,她幽幽开口道。 “苏明俨首战大捷,还是以以少胜多的方式赢的,目前边境军心异常高涨,按这么下去,他不出半年就会回京,公子要不要杀了他?” “他对君上还有用。”沈微雪道。 “那三王子呢?”侍女又问。 沈微雪沉默了一会就在那一瞬之间,他想到三王子最大的用处。 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 那个人还不能死。 三王子与大王子相互制衡,若是杀了三王子,朝堂大半势力倒戈于太后的手上,就要连太后一起杀。 若是杀了太后,那就要连大王子一起杀。 之后,就要连他们的亲属旁系一起杀。 朝堂一下子失了这么多相干之人,平羌会乱。 杀人,固然是最简单粗暴的,但那也是最蠢的。 况且若是君王死了,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大王子,之后就是三王子,外姓人若是想谋权篡位,杀了君王,王位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因此他们不会轻易动手,会忌惮其他的王子。 留着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控制住就行了。 见沈微雪默默摇头,侍女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公子要留他们性命,但公子自然有公子的考量,她也不再说什么。 公子的决策总是对的。 侍女依旧静静站在一边,仿佛她真的只是个侍女。 沈微雪又侧过头的时候,从窗边看到的两个孩子早就远去没了踪影,他皱了皱眉头开始反思起来。 这一回好像送错了。 冰糖葫芦,他不喜欢。 果然他还是喜欢一些有用的东西吗? 送什么好呢…… 他现在忌惮的无非就只有苏明俨一人,但又不想伤及他的性命。 对他来说,现在最有用的东西会是什么? 沈微雪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 不如就送他时间吧。 四年,应该够了。 四年之后,是三王子的死期,也是君王将苏明俨掌控于手中的最佳时刻。 第51章 收络陆追 几天后,穆云笙收到了边境传来的消息,苏明俨首战大捷,军心空前高涨。 他带着一万人从京都出发,一行队伍招摇,那一万人看似倒是与边境的裴烈将军汇合了,而苏明俨早就调出了两千铁骑绕路,摸去北崎的军营夜袭。 之后裴烈又来接应,怕设有埋伏,北崎军不敢追过去,只能默默吃了这哑巴亏。 这是苏明俨从战场消失数年之后,头一次又将恐惧带到了北崎。 苏明俨离开的这四个月时间里,太后企图垂帘听政,后又被穆千乘带领穆氏宗亲打压太后,这件事才不了了之,之后又多次在宫外遇到了公然行刺的杀手,不用拷问就知道是三王子和太后的人。 这些杂事多的数不胜数,但都不重要,穆云笙一直在专注做一件事,那就是开垦耕地,南方涌入北方数以万计的流民,开垦荒地,便是头一遭事。 四个月之后,苏明俨已经带兵攻陷了北崎国六座城池,眼看着对方就要递交降书了。 正当他已经在为苏明俨回来而头疼的时候。 边境却传来了消息。 兵败。 这是苏明俨吃的头一次败仗。 据说是因为军中出了细作。 之后的两次设伏都被北崎军识破反攻,一连兵败三次。 本来侵占了六座城池,却又让北崎军夺回去了三座! 这就意味着,苏明俨还要继续留在边境。 其实双方的交战次数并没有多少,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行军路上,以及等待作战时机,等着对方露出破绽,将损失减到最小。 苏明俨令北崎军畏惧,北崎军极少可能会先出手,而是防守警惕,这导致双方对峙许久,却不见一战。 这也就说明,距苏明俨回来的时间延迟了起码三个月,或者更久……起码要等他将那三座城池重新抢回来,一雪前耻。 苏明俨继续留在边境的时间里,穆云笙想去做第二件事,那就是修建水利。 这也是为了防止像上次那样的南方大旱再次发生。 虽说被杀手追杀都会被风嬴解决,但是整天保持警惕也挺烦人的,穆云笙出城打算去南方查看河道的时候,隐藏了自己的行踪,选择轻便出行,只带了两个人。 一个是风嬴。 另一个就是在摘星楼刺杀时抓到的陆追。 上朝是七日一次,因此他要赶在第七日之前回来。 风嬴在前面驾车,陆追就坐在穆云笙的对面。 他穿着一身黑衣,脖颈处戴着一个古铜钱,用红色的绳子拴着。 那双灼灼的黑眸像星星般光华夺目,浑身的正派气息,就差在脸上写“我是好人”这四个字了。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妥妥一个行走于江湖中的少侠模样。 就是话本里会出现的那个样子。 可惜人看起来不怎么聪明。 穆云笙看着对方双手杵着下巴对他露出的一脸傻笑,露出两颗虎牙,他叹了口气,侧过头,以防被傻气传染。 “你真是风嬴的主子?”陆追问道。 “算是。”穆云笙淡淡回道。 他的身边有风嬴一个大宗师跟着,并不需要再多一个九阶高手,多一个人反而麻烦,但是既然陆追已然倒戈,那么总要跟他接触看看他的立场和品性如何。 刚好这次前往南方可以带上他。 “我想问你个问题。”陆追道。 穆云笙看向他。 陆追便凑过去有些神秘兮兮的开口:“风嬴大哥脸上是不是有非常可怕的疤痕啊,是以前经历了什么召来仇家追杀的吗?是不是过招的时候被人家砍的,从此不以伤痕示人,隐姓埋名,只等着时机成熟,再将仇家杀个片甲不留。” 听到他的一番讲故事般的猜想,穆云笙在心里笑了两声。 不,其实风嬴身上并没有什么故事。 他在这个世界是个战争遗孤,父母双亲可能早就死了,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相认,风嬴来这个世界并不是来过家家体验一遭人生百态的,而是为了协助自己,况且他,没有人的感情,因为他跟自己一样,是神。 但穆云笙也没有说穿,而是装作自己也不知道,还问他。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身负仇恨?” 陆追自信满满道:“高手都是这样的!” “你是大宗师的徒弟,你也是高手。”穆云笙道。 “我跟狐若其实不熟。”陆追反驳道。 “哦?”穆云笙挑了下眉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看得出他感兴趣的样子,陆追又凑上去悄悄道:“你听说过天下第一盗吗?” “天下第一盗?”穆云笙凝眸看向他。 “对啊,我就是。”陆追一脸认真,似乎“盗”这个字太偷鸡某狗了些,他就接着说:“不过我是专门劫富济贫的那种侠盗,以前上东凌国的王宫偷东西的时候,被狐若逮到了,正好你们家太后,也就是东凌国那个公主,来向狐若求助。 狐若想偷闲,不想干,但他欠东凌王室的人情,他就把我推出去了,说我是他徒弟,九阶,可厉害了,叫我代替他为东凌公主卖命。” 长篇大论完,穆云笙总算弄清楚了陆追这么快就倒戈的原因,原来他也是被大宗师威胁的。 既然他们不是真的师徒关系,那他就可以放心一些了,因为陆追又少了一个可能背叛他的理由。 以陆追的性子大概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但他似乎对风嬴的故事很感兴趣,风嬴暂时可以牵制住他,就在牵制住他的这些时间里,好好的让他发挥自己的用处吧。 起码在名义上,他依旧是大王子和太后身边的人。 陆追一直喋喋不休,穆云笙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走到半路的时候,他拿出了水利地图。 距京都百里的阆中城,有一处长河,名为淮南河,这条河本是横跨南方,绵延百里,灌溉了近乎三成的南方土地。 可惜的是。 淮南河早已枯竭。 穆云笙有一个想法,将枯竭的淮南河与北方的甬江挖通。 既然是解决问题,便要长久的解决,从根源处追寻。 北方水患,而南方干旱,这条新的长河将会发挥防洪灌溉的作用,使南方成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城",灌区能达三十余座城,若真的修成了,便后患无忧了。 他这次南下,看水道可以排在后面,最主要的目的是去阆中城拜访一位水利大家。 名为南槐安。 第52章 寻找南槐安 六部中,工部掌管营造工程一事。 包括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穆云笙不仅想让他主修水利,还想让他上京任职,任工部尚书一职,这样一来,六部一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只不过听说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厉害,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 南槐安半生飘摇,游历山川,曾经写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九州山河录》。 当然,水利大家是穆云笙对他的评价,实际上这个人碌碌半生。 《九州山河录》少有人知晓,穆云笙手上的,还是他让人千辛万苦找到的拓本,他偶然看见第一卷,是在藏书阁里,只是看了残卷一眼,穆云笙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 至于为什么要找他…… 是因为这次的工程艰巨且浩大。 南方的地势比北方要高,俗话说“水往底处流”,这意味着,要将低处的水引到高处。 遇到地势高的地方,就要“逢山开路”,削平高地,或在相关河道中建虹吸孔口,一段段把水位加高,当河道里的水,同下游的河道高度相近之时,此虹吸孔就像抽水机一样,将水抽入下游河道。 穆云笙大概知道怎么做,但若是亲自来,他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况且这么大的工程,太过于艰难,起码要有个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做成,他无法分心在这件事上。 这项工程十分耗费财力,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撑,做到一半就得停工,他要想办法,弄到钱。 第一次出远门。 或许是因为这副身子实在是娇贵,才坐了一天半的马车,穆云笙便觉得浑身酸痛。 快到阆中城时,在城边扶着一棵树,吐得稀里哗啦。 吐完之后,穆云笙按着肚子,只觉得胃里阵阵抽疼。 “你没事吧?”陆追扶着他问。 穆云笙艰难的摇摇头。 陆追帮穆云笙顺着背,一边侧过头看向风赢,疑惑着这两人不是主仆关系吗? 主子都这样了,当下属的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在一旁傻愣愣的杵着,真不会照顾人。 缓了一会之后,穆云笙幽幽直起来,陆追也放下手。 正当陆追想开口关心的问两句时,穆云笙赶时间似的,继续向前走,只是那步子明显有些虚。 没走几步,穆云笙有些撑不住的又扶住了前方的一棵树。 “主人?”风赢唤了他一声。 穆云笙抬了下手,示意与他保持距离,因为自己不需要帮忙,之后他开口幽幽道:“进城吧。” “是。”风赢道。 陆追跟在最后面,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主仆俩。 这两人真是奇了,一个不让帮忙,一个真就不帮忙。 一个不知道难受,而另一个,不会感同身受,真是太无情了! 陆追被抓获成为人质的时候,没有遭到什么严刑拷问和威胁,风赢将他安置好,以上宾之礼相待,他的身边两个人伺候,过得跟个少爷似的。 试问,哪个人质会被这么对待。 当人质的几个月里,不安一点点被消磨,他自认为跟风赢混熟了。 于是陆追就把风赢当成了自己兄弟。 而现在他十分不理解,对风赢的固有印象也慢慢改变。 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他的主子,竟然都不帮忙,他就不心疼吗? 还好自己善解人意。 小孩子的身子本来就弱,颠簸这么久,该好好休息才行,离进城还有一段距离,可不能由着那孩子真的自己走。 陆追一边想着,跑上前了几步,直到站到了穆云笙的面前,转了个身,蹲下。 “小家伙,上来!”陆追全然把穆云笙当成了一个体弱需要照顾的孩子,回头笑着道:“哥哥背你。” 穆云笙:“……” 穆云笙一脸冷漠,绕过陆追,慢慢悠悠的往阆中城的方向走了,风赢继续跟了上去。 只留下蹲在原地,一脸茫然、不解、不敢确信、又一度陷入自我怀疑的陆追。 什么情况? 他是被无情的拒绝了吗? 阆中城—— 此时已是夕阳余晖,穆云笙微微抬头,看向那高高的城楼,夕阳的光微微的,淡淡的,看过去,说不出的柔和。 霞红的余晖笼罩着这片城池,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困住了这个地方,墙角边杂草丛生,城墙上堆满了苔藓,说不出的凄凉。 天色已晚,他们便找了家客栈,阆中城是一座小城,也受到了南方灾旱多多少少的波及,本来就清冷的小城,如今除了本地居民根本没有外地的旅人来这里。 因此阆中城最一段时间只开着这一家客栈。 柜台旁的客栈老板在悠闲看着书,他的旁边点着根蜡烛。 看着看着,他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一抬眼,无意间瞟到刚刚进店的三个人。 他甚至没有挪动一下,懒懒招呼道:“是来吃饭的还是住店的?” “要三间房。”穆云笙道。 “五两银子。”客栈老板依旧垂着头翻着书。 客栈老板刚说完,陆追就气急败坏道:“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客栈老板依旧懒懒道:“爱住不住。” 这人抬价了,比普通的房钱贵了七倍。 但这是这座城里唯一一家开着门的客栈,穆云笙也不想找麻烦,就按照他的价格付了钱。 客栈老板收拾了三间房出来,三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穆云笙正在看着水利图,便听到了敲门声,他本以为是风赢或者陆追来找他,但一开门…… 那客栈老板喜笑颜开,忽然亲切道。 “小公子,你肯定是受了颠簸不舒服吧,小人让厨房熬了粥,喝了暖暖胃,再睡一觉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着一碗粥送到穆云笙面前。 “……谢谢。”穆云笙有些茫然,但还是接过,那客栈老板又一脸殷勤道:“小公子要再加一床被褥吗?” 穆云笙摇头。 “那要热水吗?” 穆云笙依旧摇头。 “要看书吗?” …… 客栈老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穆云笙都摇头回绝。 实在没有可问的了,客栈老板才笑道:“那小公子要是缺什么就吩咐小人,小人就先下去了。” 直到那人离开,穆云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人的举止说不出的奇怪,刚才还抬价,一脸怠惰,这会就像变了个人,变得一副殷勤。 像是上赶着讨好他似的。 第53章 永不得入京 客栈老板帮穆云笙关了房门,然后就退下了,他拐了个弯,来到另一间房间。 这个房间跟其它的房间都不一样,装修十分雅致,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霞光,窗外伸出一枝梨花,可惜的是,现在已经五月份了,正是花败的时候。 一位白衣公子坐在窗边望着那飘然落下的梨花花瓣,旁边是一个穿着素净的侍女。 此情此景,像极了一幅引人入胜的画卷。 “公子……”那客栈老板走过去,苟着身子一脸殷勤的笑着:“您吩咐的事小人都办好了。” 他正要靠近的时候,侍女站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随便抽了一叠银票递过去,就好像那叠银票是一堆废纸一般。 客栈老板接了银票,激动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侍女道:“此事不得声张,下去吧。” “是。”那客栈老板恭敬十足:“小人这就下去,公子若再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小人就是。” 说完他就退下了。 侍女上前去关了门,然后拉上门栓,走到沈微雪旁边,为他斟了一杯茶,开口道。 “公子,我们的人已经查到了,南槐安半生不得志,是刻意之举,与避仇有关,他父亲曾经参与谋逆,后来逃出,至死都没有被抓住,而他的祖父,也参与过宗室的浩劫宣武门之变,后来被流放,先代羌王下旨,他那一脉,永不得入京,否则格杀勿论,所以他才不敢上京,更不敢出头。” 沈微雪静静听着,一只手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而另一边的穆云笙盯着那碗热腾腾的粥,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匣子,从匣子里的几根银针中拿了一根出来,放进粥里试了试,竟然没毒。 穆云笙本来就疑心病重,天下之大又多得是无色无味连银针都试不出来的毒药,刚才那客栈老板殷勤得太过于可疑,变脸比翻书还快,实在是值得怀疑。 这间客栈可能有问题。 于是直到粥都冷了他都没喝一口,而是继续翻开水利图,研究着淮南跟甬江连通的最佳路线。 熬夜看了许久,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穆云笙开了房门,就沿着栏杆看到客栈第一层的桌旁,陆追一只手抓着鸡腿,另一只手抓着筷子夹菜,吃的毫无形象。 身为九阶高手,对周遭的动静都极其敏锐,穆云笙才刚打开房间,陆追就立刻察觉到了,他抬起那只握着鸡腿的手,跟穆云笙打招呼。 “你终于起床啦。” 穆云笙从楼梯上下去,静静坐到桌旁。 “吃吧,这些都不要钱。”陆追道。 穆云笙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陆追啃了一口鸡腿,慢慢吞吞的解释道:“那客栈老板……良心发现,觉得昨日收多了钱,于是连我们这几天的三顿伙食都包了,你看这一顿……,八个菜,还有这么大一碗汤,这么多肉,那银子花的不亏!” 原来如此…… 穆云笙望着那一桌子菜。 骗鬼呢。 这桌菜肯定有问题! 于是他依旧没有动筷子,而是静静坐着,等着陆追先试毒,要是他死了,该好好把那客栈老板抓过来盘问一番了。 陆追忙着吃,也并未留心穆云笙没有急着动筷,而是问出了一个他从上菜就开始疑惑的问题。 “对了,风嬴大哥呢?你有没有见过他,今早一直不见他,他起得不会比你还晚吧?还是你给他了什么任务,他提前走了?又或者是……” “他一直在。”穆云笙幽幽道,打断了陆追的喋喋不休。 “哪呢?没看见啊?”陆追疑惑着,一边左右望望,前后望望,最后…… 上下望望。 这一望,望着天花板,呆了。 因为他看见风嬴正坐在客栈最上面的横梁上。 这人……为什么坐在那?又是怎么爬上去的? “他在做什么?”陆追凑过去有些激动的问:“他是在练功吗?高手练功都这么别出心裁?我要是也这么练功会不会进步飞速,然后一跃成为大宗师,这是不是大宗师的秘密?” 不,其实他只是在留意四周,顺便隐藏起来,房梁和屋顶就是他的家,他有超过一半时间都在上面。 任由陆追喋喋不休,穆云笙再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直沉默着,听陆追继续编好几个版本风嬴的故事。 吃完饭之后,穆云笙也明确的告诉陆追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找南槐安。 沿路陆追都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南槐安的住处,他住在城西,去城西的距离不远,过了桥就到了,只不过他家藏在巷子的最深处,走走停停转了好几个弯才到。 直到停在一处宅院面前,穆云笙仰着头,望着高高的墙,那是一个几乎荒废的宅院,墙上到处都是青苔和残破的缝隙,木门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陆追走上去敲门,一边大声喊道:“有人在家吗?” 第54章 先行一步 陆追敲了好大一会门,门才开了一个缝,门里面探出个小女孩的脑袋,她盯着陆追,警惕道。 “你找谁?” 已经到了南槐安的家门口,眼看就要找着他了,陆追有些急切道:“小妹妹,你家有没有一个人叫南淮……” “安”这个字尚在口中,风嬴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拎到一边,陆追还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穆云笙已经站到了小女孩面前。 他作揖行礼,温和道:“失礼了,这位姑娘,我们找南淮安先生。” 一见到他的时候,小女孩呆了呆,渐渐失神。 这个小哥哥长得好好看啊…… 她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呆了一会,但随后想起自己爷爷交代的事,她使劲摇了下头:“爷爷不在!” 说完,她眼神毅然的看过去,似乎是坚定了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的打算。 “那请问姑娘,南槐安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穆云笙问道。 小女孩看着眼前的人,他气质温和,柔柔的笑着,如浴春风这个词,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那样温柔的笑暖暖的,像阳光一般,一看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小女孩有些心软了,她左顾右盼,然后抬起一只手,举在脸侧,像是在说悄悄话怕被人听见一般,她小声道:“其实爷爷本来不见客的,特别是外乡人,他更不会见,但今天清晨来了一个客人,那人现在在跟爷爷聊天,你们下午再来吧,不过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爷爷会不会见你们了。” 女孩说完,脑袋又缩回了门后面。 “多谢告知,那我们午后再来拜访。”穆云笙礼貌道。 小女孩对他傻傻的笑了笑,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穆云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神情又变回了一如既往的冷漠,一旁的陆追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哇靠,这人也太可怕了。 这就是妥妥的笑里藏刀吧。 跟那个叫狐若的家伙简直如出一辙,表面一个样,背后一个样。 “怎么说,我们下午再来?”陆追讪讪问道,不知不觉间已经退远了些,这人当大宗师的主子不是没有理由的,说不定心都是黑的。 陆追被狐若不动兵刃的狠狠坑过一次,所以他对这些心黑的人都是敬而远之,惹不起就躲着些。 穆云笙侧头看向一旁的人:“风嬴。” “在。”风嬴俯首。 “进去探探。”穆云笙道。 “是。”风嬴应了一声,足尖点地,踩着墙面跃上了残破的高墙。 从外面看,这座宅子有些摇摇欲坠,墙上到处都是青苔,还有几处残破的缝隙,就像是早已荒废,或许也是想掩埋人住过的踪迹。 但宅院里面,确是别有一番天地。 从门口到走廊,穿过前厅,就来到了后面的院子。 后院里种满了竹子,最中心处有一个石桌,石桌旁是一颗青松古树,那古树的枝干虬曲苍劲,布满了岁月的皱纹,枝叶茂密。 这番美景下,坐着一个长者,一个白衣少年。 桌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的白子和黑子相互争锋,全盘皆是黑子的优势。 长者皱着眉头,不断寻找突破口,他又抬眼看了眼对面坐着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依然清冷,琉璃色的眸子浅淡,如一潭平静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却又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长者在纠结了许久之后,终于落下一子,那少年似乎预料到了他的下一步棋,黑子立刻就围死了他新辟出来的路。 对方笑着:“老先生,到你了。” 行棋有规,落子有道。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下棋,正是考验一个人的心性。 他小看了这个看起来年纪甚小的少年。 这少年心思缜密,很少走极端的路,也不冒险,很稳重,他有着超出这个年龄的冷静和理智,是个有大智之人。 本来以为自己闲暇之余研究了棋道几十年,棋术已经够精湛了,没想到自己还是太过于自负些。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天,算是遇到真正懂棋的人了。 旁边跑过来的小女孩咬着唇紧张的看着他们的对弈,她懂一点棋道,但就算不懂,看自己爷爷的样子也看出他陷入了很大的被动,因为以前在跟别人对弈的时候,爷爷的脸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了。 长者执起一个白子,他看着棋盘,看了很久,始终找不出一条好路。 不管走哪条路都被黑子吃得死死的,这人早就预料到了他所有的棋路,布好了棋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入了别人的局,别说翻盘,连自保都难。 过了一会,长者沉沉叹了一口气,把手上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盒里。 “我输了。” “多谢老先生手下留情。”沈微雪作揖道。 长者对他的欣赏之心更甚了些,这个后辈不但棋艺精湛,还如此低调谦逊,真是难得。 就在长者还因为刚才的一局久久没有走出来时,一旁的小女孩摇了摇他的手:“爷爷,刚才有人找你。” 自家爷爷下棋的时候不准人打扰,于是她耐心的等到这两人下完了才开口。 南槐安看向对面:“是小公子提到的那人吗?” “是。”沈微雪轻轻笑了,继续道:“君王此番南下,亲自登门拜访,定是想要委以重任。” 第55章 似曾相识 “委以重任?”南槐安轻笑了声:“我一个老家伙,能担什么重任。” 沈微雪叹了口气,又变得认真了些,他诚挚劝道:“老先生,你有如此才华,不该埋没于边远小城,一辈子碌碌无为。” 虽说被劝了一早上,南槐安也有些动摇,但真的做出决定依旧太过于艰难。 他是个戴罪之人。 京都是称得上龙潭虎穴的地方。 他的祖母死在京都,父亲也在京都身败名裂,自从祖父参与了宣武门之变被流放之后,他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羌王可是下旨,他这一脉,永不得入京!否则格杀勿论! 南槐安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沈微雪似乎早有把握道:“我可以为你抹去你的身份,不过以后你得到的殊荣会跟家族没有半点关系,就看此去京都,你是要摒弃身份躲躲藏藏,还是要戴罪立功,为先祖赎罪。” 对方的这一番说辞,让南槐安又动摇了几分。 南槐安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知道他是个罪人之后的,但这个人给了自己退路,这少年身为丞相之子,从户部那里为他编造一个新的身份应该是很容易的。 但少年那番戴罪立功的说辞,分明是鼓动他光明正大的入京。 “君王宽恕,倘若你不作欺瞒,他定会谅解的,况且你是替罪之人,这本不是你的罪,你又何必圈地为牢?”沈微雪道。 南槐安自然知道自己是替罪之人,替先祖赎罪,他的祖父曾经残害穆氏,反叛君王,就算君王饶恕他,但穆氏宗亲那边,最尊历代羌王诏命,最忌这等罪人之后…… 一入京都,他的命,可就交到穆氏宗亲手中了,恐怕就连君王都得听他们的。 听说羌王年幼,那就更得听那些穆氏长辈的了。 “爷爷……”小女孩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但她看出了自己爷爷忧愁的情绪,抱住了他的胳膊。 沈微雪微凝着眸子,看向一旁的小女孩,又有了新的说辞:“老先生,你也不想让这孩子一辈子困在阆中城,跟您一样是个罪人吧?” 听到这里,似乎是点醒了南槐安一般,他再也坐不住了,幽幽站了起来。 “爷爷?”小女孩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南槐安看着旁边天真可爱的孙女。 是啊,他一辈子不得入京就算了,可不能让这孩子也跟着他受罪,背负着罪人的名号,他这一脉的罪名,是该由他来洗清了。 就跟这小公子说的一样,他那一脉曾经在京都享有盛名,出的都是朝之重臣,为历代羌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其实他一直想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不敢上京,才碌碌无为大半生。 若不是因为有人闯入这荒废的宅院,他恐怕就会想着埋没于此,就这么,像个平常人一样,顺顺利利的过一辈子。 但若无像棋局那般的厮杀,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爷爷,你怎么了?”小女孩仰着头看向他。 南槐安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道:“乖孩子,去开门吧。” 小女孩眨巴了两下眼睛,虽然不解,但还是高兴的跑去开门了。 就在小女孩跑开的同时,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听起来像是兵器交锋的声音,声音格外清脆,但又带着几分急迫。 南槐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愣了愣,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听交锋的声音似乎离他很远,随后……越来越近,直到那兵器相撞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直到最后,南槐安可以清楚的判断,那打斗的两人离他只隔着一堵墙。 他正疑惑又不安的看向沈微雪时,发现一直站在他身侧的白衣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愣了一下,左右望望,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那少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随后,外面的打斗声也消失了。 就跟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穆云笙听到了声音,已经从门口离开了,他追过去,高墙上正站着风赢。 见到穆云笙来了,他才放弃了追过去的打算,从墙上跃下来。 “真是不得了,这破地方竟然还有其它高手?风赢大哥,你刚才在跟谁打架,动静不小啊,打赢了吗?”陆追喋喋不休道。 能跟一个大宗师对上这么多招,不用猜都知道实力不俗。 风赢没有理会陆追,直到穆云笙问起。 “跟什么人起了冲突?” 他才缓缓开口:“是个女子,九阶,轻功了得,追不上。” 听到这里,穆云笙皱了皱眉头。 风赢身为大宗师轻功已是十分了得,竟然还有他追不上的人…… 九阶的女子,少见。 算了……既然追不上,只能回头再查了。 穆云笙又问:“里面是什么情况?” 风赢顿了一下,然后默默答道:“里面只有南槐安一人。” 刚才穆云笙就听到那小女孩提起,南槐安那里有个客人,那客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为什么南槐安会见他,为什么这座宅院会有九阶高手…… 一系列的迷题,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穆云笙幽幽看向那残破的宅院高墙,眼神逐渐变得阴冷。 第56章 收络南槐安 平羌又出现了一个九阶高手,这个九阶高手还是个女子。 要是想查的话,应该不难查出来,但若是这个女子一直隐藏身份至今,那么便是怎么也查不出来的。 因为就算她跟别人对招,她九阶高手的身份也只有同为九阶或者超越九阶之上的大宗师才能试探出来,至于九阶之下的,她完全可以隐藏实力。 “九阶的女子,真的假的!?”陆追一脸激动:“那姐姐很厉害吗?风嬴大哥,你跟她对过几招?你有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人都还没有见到过呢,就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上了。 风嬴没有搭理陆追,虽面上不显,但烦是真的。 能把风嬴惹烦,在某些方面来说也挺厉害的。 “回去再查吧。”穆云笙道。 “是。”风嬴应了一声。 穆云笙转身折回。 陆追跟了过去,与风嬴并排而行,一边又开始缠着他问:“风嬴大哥,你倒是说说看啊,你怎么不说话?我就是有些好奇,没有别的想法,我发誓,我长这么大,九阶的女子我还没见过是什么样呢,你说说看嘛。” 九阶的女子,跟所有人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能长什么样,头顶多只眼睛出来吗?穆云笙觉得,此人应该不止是好奇。 穆云笙留意到,风嬴的手握上了剑柄,这是他起了杀心的时候会下意识做出的动作,收络陆追好处占大半,所以他肯定会留着陆追,既然要留着陆追,那肯定要忍受陆追的恬躁,就让风嬴多适应一下吧。 穆云笙原路折回的时候,发现院门竟然开了。 院门是刚刚打开的,而开门的那小女孩还站在门旁。 一见到穆云笙,她高兴的喊道:“小哥哥!你还在啊!”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比穆云笙大不了多少,她穿着一身柳黄色的衣裙,头上扎着两个丸子,用发带束着,打了个蝴蝶结,下垂浅绿色的流苏,看起来格外俏皮。 一旁的陆追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面无表情的穆云笙,这会温和的笑了。 见到他这么一笑,小女孩呆了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请问姑娘……” 穆云笙正要开口,却被小女孩打断:“叫我青芽就好了。” “青芽?”穆云笙听话的喊了一声,听名字像是小名。 “嗯!”小女孩满意的点头,一抬头的时候,笑得跟花朵一般:“说吧,小哥哥,你还有什么事?” 长得好看的人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跟穆云笙一说话,小女孩都变得亲和了许多。 穆云笙礼貌的问道:“南槐安先生下午见客吗?” 在穆云笙问起的时候,小女孩犹豫了一会,然后道。 “以爷爷的性子,应该不会见,不过……”小女孩卖了个关子,看向穆云笙,之后才轻轻道:“不过爷爷叫我来开门,现在门是开着的,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要是有人进来了我也什么也看不见~” 小女孩说完,转身一蹦一跳的跑开了。 “外面的门还是开着的,诶……这小妹妹是不是让咱们偷摸着进去啊?”陆追摸着下巴沉思着。 穆云笙已经踏进了门槛。 陆追愣了,然后追过去。 “说进去你还真就进去了!这样私闯民宅不好吧。” 虽然穆云笙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南槐安的待见,但之后如何,要见了就知道了。 在阆中城,南淮南此人的确称得上传奇,前半生游历山川,连最遥远的几个国家都去了,但不知道原因为何,他唯独没去过平羌的北方。 他的后半生就闭门不出,钻研棋术。 此人是出了名的性子古怪,很少与人接触,对于外乡来的旅人更是见都不会见一面,就像把自己关起来了似的,他对外乡人言辞激烈,好像要把人气走似的,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在见到南槐安之前,穆云笙已经想过许多种最坏的可能,如果南槐安还不入京,那么就把他的孙女带到京都为人质,等他找到可以替换南槐安的人,再重礼封赏一番放他们离去。 可是在见到南槐安之后,穆云笙彻底改变了想法。 从南槐安的口中,他得知此人是因为连坐制才被流浪至此,世世代代不得入京,而穆云笙,自然是选择撤了那道因为连坐制而流放的旨意。 在南槐安终于放心的时候,穆云笙就提到了沟通南北河道的想法,南槐安一听,似乎是早有谋划一般,赶紧拿出了一张图纸让穆云笙看。 南槐安开口道:“多年前,阆中城外曾经有一条淮南河的支流,名为洮河,可惜因为南方大大小小的旱灾,人们都忙着逃亡,这条河早已被泥沙掩埋,真正的河道图在灾荒混乱中遗失了,这是凭着开凿河道的人留下的记忆画出来的。” 洮河所在的地方用红墨画了个圈。 “那这条是……”穆云笙指向另一条河。 “闽河。”南槐安道:“也是被泥沙掩埋。” 淮南河,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挖出来的河道。 它灌溉土地,泽及天下达百年而不怠,它就如一位岁华多经的老者,饱经风雨变化已无忧,见惯世道兴衰而不惊。 大概对于南槐安这样的人来说,它有着不同的意义,所以南槐安才对这条河道这么热情。 穆云笙现在算是搞懂了,因为苏明俨把持朝政多年,朝政失衡,六部各自为政,本该是负责水利的工部尚书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迟迟不拨资来维系这几道支流,所以这些支流才渐渐被掩埋。 这些……工部不会上报,就算上报了苏明俨想必也不会管。 上面的人不作为,往往是这样的不作为,便可以改变国之运势,改变数万人的生死。 那是一种漂流在大海中,找不到海港的无力,只能等着被海水吞噬,等着渐渐溺死,只能这么等着,因为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我去看过了,这个地方,有太多砂砾,容易冲刷流失,被泥沙埋了就埋了吧,不要了,这次还是换一条路挖好。”南槐安道。 一边又指向旧河道的方向 是偏右方的山坡。 南槐安早有见解,他是想在那里挖一条截水沟,通水之后行船拖淤,水落则登滩挑挖,水涨则乘船淘爬,另外,这条河本来就是绕城的走势,连附近的两座城都受到了恩泽。 其实他说的这些也只是一小部分,毕竟是个大工程。 要想河道重现于阆中城,非一朝一夕的事,穆云笙虽然对水利不够精通,但也知道在河道挖通时,也要修好石堤。 两边河岸上种植柳树保持水土,每隔一段长距离设一个驿道,每隔数日要清理河道,防止再向以前一样被掩埋。 第57章 四年后 因为穆云笙的耐心倾听,还有时不时的疑惑,南槐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一直说个没完,还越说越高兴,直到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南槐安才意识到自己谈论得确实有些久了。 但他惊异于君王竟然这么耐心,听他说了这么久。 他也在这时确认了君王要贯通南北河道的决心。 “说了这么半天,连杯水都没倒,君上不嫌我这老头子话多就好。”南槐安高兴道,一边乐呵呵的过去倒了杯水。 刚才还闭门不见,现在他对君王的态度转了个遍,虽说面对的人年纪尚小,但不知道为何,南槐安总觉得与他相谈甚欢,总觉得是遇到了懂他的人。 重现河道,这可是他想了半辈子的事啊。 穆云笙并没有喝,但礼貌的接下,笑着:“这次我南下,是请先生入京的,河道的事不急于一时,起码要等明年再开工。” “也是。”南槐安也意识道自己有些激动了,敛了敛心神道:“这是件大事,确实值得思虑再三,这些河道图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起码,要实地查探一番。” “先生说的是。”穆云笙附和道。 既然谈也谈的差不多了,穆云笙便问道:“老先生,有件事想问问你。” “君上但说无妨。”南槐安亲切道。 穆云笙顿了一下,默默问道:“早晨来的时候,被告知先生这里有客人,不知道那客人是谁?” 南槐安一听,愣了愣。 君上怎么知道刚才自己这里有客人? 但南槐安很快就想到,这件事应该是自己的孙女说的,他是个重承诺之人,跟那人有过约定,所以不能随便说出去。 而且那人前来的目的跟君上一样,并非是怀有什么坏心思,所以不说也不会怎么样。 见南槐安沉默着,穆云笙笃定了他不会说,也不好为难他,就笑道:“先生不必在意,随便问问而已,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听完这番话,南槐安才松了口气,之后对此只能表达歉意。 其实那个人是谁,穆云笙早有预感,只是不敢确认而已。 告辞一番,从南槐安住的宅子离开之后,穆云笙又把刀架在那客栈老板的脖子上,从他那里打听了最近住进来的几位客人,那客栈老板描述的其中一人跟他猜想的那个人特征很是相似…… 之后在威胁下,那客栈老板全盘托出。 果然,他的感觉没错,这客栈老板是收了别人的钱才对他这么殷勤。 看来这次南下,还是被打探到了行踪,不仅被一路跟踪,那人还比他先行一步。 替他摆平障碍的人是沈微雪。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见到南槐安。 但听到沈微雪这个名字,穆云笙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身为九阶高手的女子,想必也是沈微雪的人吧。 “那九阶高手实力如何?”穆云笙看向风赢。 陆追也好奇的凑上去听。 风嬴瞄了陆追一眼,默默道:“比这人……厉害得多,是真正的九阶。” 是真正的九阶,意思就是陆追含水量太大了。 陆追不高兴了:“风嬴大哥,你说她就说她吧,为什么还非要损我一下,我这九阶可是真真的,如假包换!不过到生死攸关时刻才管用,我又不像你们这么爱打架,平常自然发挥不出十成实力了,那天跟你打也是被迫的,我现在只想回去继续劫富济贫,拯救苍生。” 陆追说着,一脸骄傲。 穆云笙第一次见把偷鸡摸狗说得这么伟大的…… 这人真是个人才。 在收络了南槐安之后,穆云笙又在阆中城留了几天,去看了几次被掩埋的河道,之后他就回了京都。 在一个月之后,南槐安上京,从那时起,边境便接连不断传来消息,军中要么出了细作,要么就是中了埋伏。 苏明俨回京的时间一拖再拖,穆云笙都产生了他永远都回不来的错觉。 天阙年十七年,春。 太后意图谋反,被身边名为陆追的东凌国九阶高手呈上证据,上报立功,羌王亲封陆追为大内统领,并禁足太后,后又封南槐安为工部尚书,追封穆千乘为刑部尚书。 天阙年十八年,夏。 一条连通淮南河和甬江,西到关西,南达阆中,北到九屹,经过平虏渠,入漳水,经过利漕渠和白沟而入汴渠,沿蒗荡渠而下,途径南方三十七座城,北方五十六座城,名为永宁河的运河开工。 天阙年十九年,冬。 各私家学派以自己的学说相传,以标新立异为高,特别是“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首”。 羌王主张以吏为师,禁办私学,并改革科举,重设考题,摒除旧制,揽实干型人才,凡是榜首前列,无论国籍身份,只要品行端正,都可得重用。 天阙年二十年,春。 承认土地私有,南方佃户因此锐减八成,朝堂招揽门客众多,达两百余人,同年,赵怀臻提出“隆礼”“重法”的观念,被视为主流思想。 羌王以武比的形式揽兵,并创建为白袍军,立规六条,为: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 这支白袍军被派遣各种各样的任务,扫除各处贫瘠之地盘踞已久的匪寇,羌王德善贤能之名传遍平羌。 天阙年二十一年,夏。 羌王任命赵怀臻为新任礼部尚书,以法固国,并力排众议,废除违反人伦的连坐法,废除诽谤罪,不久又废除了残损肢体肉刑。 第58章 他要回来了 天阙年二十一年,秋。 穆云笙十四岁,以一己之力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平羌重新撑起。 他以赵怀臻提出的“隆礼”“重法”为主流思想,以白袍军的军纪举止为朝廷的门面,在废除一些违反人伦之法时,不忘加强对民事、行政、司法等违法行为的惩治力度,将法律的威严带到了最顶端的位置。 他收拢了户部,刑部,礼部,工部,罢黜多个结党营私的外臣职位,一场雷霆般的行动,三月之内,关押并处死了多个贪官污吏,将朝中的才子门客派往各地,填补这些官职的漏洞。 太后禁足于宫中后,大王子一蹶不振,成日混于风月场所,后为一妓女争风吃醋,失手砍掉了一个人的手臂,现也被打了十五大板并禁足于家中。 至于本该是最有能力争这个王位的三王子……,早已销声匿迹。 穆云笙猜到是怎么回事,也纵容沈微雪背着他擅作主张的行为。 因为……沈微雪不论做什么……对他而言,暂时没有坏处。 也是在这一年的秋天,边境传来了消息,苏明俨大胜北崎军,夺了北崎国十三座城池,整整十三座! 他要归京了。 归京的同时,还带着北崎国递交的呈降书。 在苏明俨归京之前,禁军统领许继明早就站明了立场,虽说苏明俨本身并不值得他忧虑,但两军内耗倒是挺让他头疼的。 而且……若是他让许继明拨动禁军,那么外面会怎么传? 外面会传…… 君王要杀害立功的武将。 苏明俨战功赫赫,在军中,人民心中,威望都很高,他这次大胜北崎军,本就是军心与民心空前高涨的时候,要是君王与摄政王起了冲突,那百姓心里肯定是比被泼了一盆凉水还难受的。 况且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这次回来前,穆云笙就想着给苏明俨备件礼物迎他归来。 于是在他想了半天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件最好的礼物。 他想到的片刻之后,离开了昭阳殿。 “君上怎么又要出门,才刚下朝回来,他本就身子弱,也不多休息休息。”站在门槛后的宫女望着他,露出一脸担忧。 “好了,你就不要担心了。”另一个宫女安慰道:“不是还有范大人在吗?范大人医术高绝,君上以前的痨病都眼看好的差不多了,有他在,无需为君上的身子担忧。” 两个宫女皆是苏明俨留下的眼线,穆云笙甚至都没有动她们,苏明俨一走,这座王宫,早已经是他说了算。 辇轿来到了校场,辇轿慢慢落下之后,魏忠实伸手去扶。 “君上今日怎么想到要来校场?”魏忠实问。 “没什么,叔叔这不是快要回来了么?我想着来这里看看还缺点什么。”穆云笙轻轻笑着,手指磨拭着怀里的盒子。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漂亮的红木盒子,上面刻着一只龙,用金丝勾边,盒子是空的,所以拿在手里很轻。 “君上真是有心了。”魏忠实一脸慈爱的笑。 王爷要是回来,得知小殿下如此体贴肯定会欣慰的吧。 王爷这一走就离开了四年。 这几年间,小殿下成长飞快,在穆氏宗亲的扶持下,已经能处理一些政务了,虽然自己也不太懂那些,但是小殿下真是变得越来越好了,懂的也越来越多了。 还好有穆氏宗亲的扶持,特别是那位穆氏的穆千乘大人,经常出入昭阳殿与小殿下交谈,大概是在教他一些东西吧。 真想让王爷也瞧瞧现在这个变得越来越好的小殿下。 穆云笙站到了校场的门口,以往都要拦着需他禀明来意的卫兵,这会一见到他就跪下。 “拜见君上!” “平身。”穆云笙道。 这校场里的,都是新兵。 苏明俨留在校场的那一万骑兵早就被穆云笙打散了,分为了二十支队伍,编入了白袍军,不过同化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穆云笙这次前来,是要见一个人的。 站在校场门口,穆云笙转头对魏忠实道:“你留在这吧。” “是。”魏忠实俯身行礼。 穆云笙走进去的时候,风嬴也跟了进去。 他经常来校场,虽然不做什么,但每七日他都会抽出点时间来这里转悠两圈,查探演练情况,至于目的,除了鼓舞之外,还是为了告诉这些新兵他们在为谁效命。 穿过走廊,拐了几个弯之后,穆云笙抱着盒子来到了一处屋子外面。 外面守着四个侍卫,见了他之后,纷纷行礼:“拜见君上!” 穆云笙点了下头。 侍卫朝两处移开,穆云笙就进到了屋子里。 那是一个颇有武将风格的屋子,屋子的架子上全都放着兵器,桌上用一个支架支起一张弓,墙上挂着靶子,最中心位置的墙上挂着一只风干的鹿头。 角落的位置是被架子撑起的护甲,那套护甲表面有很多利器留下的痕迹,看得出这套护甲的主人曾经身经百战。 而这套护甲的主人,其实就是被封侯的信陵君宋义。 他靠在墙边,喝的酩酊大醉,闭着眼睛,旁边还滚着两个被喝空的酒罐子。 “宋将军,别来无恙?”穆云笙笑着道。 一听到他的声音,宋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抄起旁边的酒罐子就扔过去:“滚!” 穆云笙依旧是一副泰若安然,那酒罐子快砸到他脸上了,他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 风嬴站到穆云笙面前,轻轻一抬手,接住了,之后那酒罐子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才几个月不见,宋将军脾气倒是长了不少。”穆云笙道。 宋义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当初风采赫赫,亲训一万骑兵的信陵君,这会倒是狼狈得厉害。 他抬手,指着穆云笙:“你这小畜生!当初老子就该直接一刀杀了你!” “那也要杀得了才是。”穆云笙笑着。 他之所以不动这个人,自然是因为能留着当人质。 自摘星楼刺杀,季如风死之后,苏明俨最重要的人只剩下三个了,一个是宋义,一个是裴烈,一个是魏忠实…… 刚好,他的身边有两个人质。 就赌苏明俨会不会屈服了。 头脑一热就胡乱杀人不是他的作风,若是苏明俨依旧不肯屈服,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直到山穷水尽再无别的办法,他才会与苏明俨兵刃相见。 第59章 为苏明俨备的一件礼物 穆云笙往桌旁走,风嬴拉开了一个凳子,他坐下,方向正对着宋义。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一侧脸颊,幽幽道:“苏明俨快要回来了。” “什么!?” 一听到这个消息,宋义顿时清醒了不少,但因为他被穆云笙禁锢于此,剥夺了他的一切封位和荣耀,宋义对穆云笙自然是不信任的,他的目光里带着不确信。 穆云笙也是极其耐心的等着对方发问,但是宋义一句话也不问,他有些等不及了,手指敲击着膝上的红木盒子。 随着敲击,发出轻声闷响,在这本就烦闷的空间中,显得那么不安……,就像是一个被闷在棺材里的活人,拼命捶打着棺盖,却因为隔着沙土,谁也听不到呼救声…… 对方不问,穆云笙偏要说给他听:“苏明俨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他大胜北崎军,夺了北崎国十三座城池,凯旋而归,好不威武,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此刻应该带着大军在来的路上了。” 被关押久了,宋义早就看清穆云笙这个人,他以前那都是装的,扮猪吃虎,其实心都是黑的,为此,在说完之后,宋义依旧警惕的带着一丝不确信。 “风嬴,将东西拿给他看看。”穆云笙道。 “是。”风嬴应了一声,从衣服里取出一册文书一般的东西,扔过去。 宋义顿了一会之后,伸手去捡,而后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册子上面的消息便是大胜北崎军,上面还盖着军印,不会错的!这个军印是独一无二的,只有王爷手上才有!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军印如假包换! 王爷竟然真的要回来! “哈哈哈哈!”宋义忽然大笑起来,盯着穆云笙得意道:“王爷快要回来了,你死到临头了!待我把你的行径禀报王爷,他定会杀了你!” 对方威胁着,而穆云笙只是看着他笑。 没错,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充满希望。 他就喜欢看这些人充满希望,誓不罢休的样子。 总有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注定了结局为什么不乖乖的等死呢,非要徒劳挣扎一番,这样除了死的更惨之外,没什么好处。 待最后的希望被他碾碎的那一刻,便就是将他打入地底,一蹶不振,再也掀不起波涛的时候。 “叔叔这次立功回来,除了封赏之外,我想着还该送件礼物给他,你说是不是啊。”穆云笙看向宋义,嘴上噙着一抹邪魅的笑:“宋将军……” 那笑容看上去颇为诡谲。 宋义一愣,本能的往后退了退。 “你想干什么?”宋义质问道。 “没想干什么啊,只不过想从你身上借点东西,只有你身上的东西,叔叔才会觉得稀奇。”穆云笙杵着下巴看向他。 在他刚说完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风嬴“噌!”的一声拔出了剑,朝宋义慢慢悠悠的走过去。 宋义感到事情不妙。 那噙着笑容,千变万化令人捉摸不透的君王。 还有一个像个傀儡一般听命于他的大宗师。 每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宋义虽然面上不显,但本能的感到恐惧,那才十几岁的少年,全然没有孩子该有的天真无邪,说他是地狱来的恶鬼也不为过,这样一个祸患,早就该杀了的! 阻了王爷登上王位的祸患,全都该死! 宋义一边退后,一边摸向旁边的架子,从架子里拿出一把刀,眼神变得坚毅。 王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样的希望让他变得有所期盼,然后很快,他就被吓住了。 刀才刚举起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像是一道影子般消失了,速度快的只能看到残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尘埃落定一般……利落的收剑,而他的手上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 宋义的一只手被锋利的刀刃直接砍断,他手上握着的刀也自然而然的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浑身撕心裂肺的痛感让他浑身颤抖,发出一阵阵嘶哑的惊叫。 他手中的几处动脉,此刻正往外冒着血,猩红的血从被截断的地方喷出,溢了一地。 穆云笙抬起盒子,风嬴走过去,拿起盒子,然后把那只掉在地上的手装进了盒子里,又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盒子外面的血迹,直到擦干净了,递给穆云笙:“主人,好了。” 穆云笙接过那红木盒子,又恢复成了一副冷漠。 好了…… 给苏明俨的礼物已经备好了。 就等着他过来找死了。 血腥味难闻得厉害,穆云笙起身就走,任由背后痛苦的喊叫,他耳充不闻。 一边走一边问:“风嬴,苏明俨军中的细作查到了吗?” “查到了。”风嬴道。 “审出什么了?”穆云笙又问。 风嬴顿了一下,然后回道:“审出了那人是北崎国的人,后来他被人救走了……” 听到风嬴这么说,穆云笙便知道这人跟之前排查到的细作一样,被九阶高手救走了。 唯一能阻止九阶高手的就是大宗师,但风嬴去边境都是偷偷摸摸的,抓个人更是难上加难,他不能时时刻刻都看守着那人,稍不留神一会就被救走,可见对方对他的行踪掌握精确,在边境更是来去自如、游刃有余。 苏明俨屡次兵败,在边境被困了四年,不止是因为有细作,还因为北崎军中出了个厉害又神秘的军师。 不过那人什么来路……去让风嬴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那人行踪诡谲,浑身被遮得严严实实,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在军中,以书信传讯。 此人是北崎的一大助力,留着是个祸患,但还好苏明俨胜了,这一胜,就能从北崎国身上拿到不少好处。 第60章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从校场里出来的时候,魏忠实早就等在外面了。 穆云笙往辇轿的方向走,魏忠实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穆云笙停住了。 正在魏忠实有些疑惑的时候,他侧头问道:“魏总管,你好久没有回家省亲了吧?” “回禀君上,确是如此。”魏忠实老实巴交的回道。 穆云笙又转过头,目视前方,看着远处的天空,幽幽开口:“快到中秋了,回去一趟吧。” 魏忠实一听,愣了,他在宫里当差好几年都没回去了,虽说一入宫中,就算是成了宫里的奴才,与家人再无干系,但无论怎么说也是亲人,他怎么会不想念。 听到穆云笙这么说,他一阵感激,然后跪下行了个大礼:“多谢君上恩典!” “起来吧。”穆云笙淡淡道。 把魏忠实遣返回乡,就当做是关押他为人质了。 他已仁至义尽。 希望魏忠实不要参与其中,继续这么糊涂下去一无所知就好。 在他与苏明俨之间选择,本身就是很难的一件事,不知道他在苏明俨那里的地位如何,但穆云笙知道自己的性格,若是到了某种境地,在利益权衡下,他会心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离开了校场之后,一行人又回到了王宫里,穆云笙走的是御道,因此除了守在自己职位上的侍卫,这里没有一个不相干之人。 宫里这些侍卫是他培养出的白袍军,而许继明统领的禁军则是守在宫外和城外。 走着走着,在夹道处,穆云笙看到尽头处站着的人,喊了一声“停”,辇轿这才停下。 那尽头处站着沈微雪。 十七岁的沈微雪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墨发散在身后,一半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系着,腰上是一块月形玉佩,下垂由浅至深的墨色流苏。 随着微风吹拂,那根发带时不时被风撩起,之后又慢慢落下。 徐徐而升的晨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射在他身上,轻洒上一圈金色的朦胧光晕。 他一直伫立在那条必经之路旁,目视前方的高墙,眉眼间流出若有若无的淡漠,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在穆云笙还停在远处的时候,他侧头往他的方向看。 见了那人,魏忠实就问了一声:“君上?” “在这等着。”穆云笙道。 “是。”魏忠实立马会意的好好等着。 这少年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明明不是小殿下的玩伴,但经常见面,见面的时候也是神神秘秘的,总之,魏忠实可以感觉到这少年的身份隐秘,且不可外传。 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多嘴,特别是君王的事,有时候一件日常又不经意间的小事,都会被他人拿来利用,危及君王的性命,因此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哪怕穆云笙不交代,他也从不会随便说出去的。 穆云笙把那红木盒子递给风嬴,自己悠悠走了过去,直到来到沈微雪的面前。 沈微雪认真的看了他几眼,静默了一会,才率先开口道:“苏明俨要归京了,你打算怎么办?” 穆云笙回了两个字:“人质。” 以宋义和魏忠实为人质,但最多只会让苏明俨有所收敛,恐怕不足以让他屈服,这一点穆云笙清楚,沈微雪自然也清楚。 “还不够。”沈微雪望着他,默默道:“我帮你。” 换做是以前穆云笙还会有些质疑,但是这么几年下来,他虽然依旧看不清沈微雪这个人,连带着看不出他身上藏着的秘密,但是穆云笙很确信。 他有可怕的财力,还有比风嬴厉害的追踪之术,他身边的侍女还是个九阶高手,至于他本身…… 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七阶,这会应该超过八阶了。 或许这一次,只能再依靠他了。 “你想怎么做?”穆云笙问。 沈微雪笑着,问出了一个有些可笑又幼稚的问题:“你信我吗?” 穆云笙皱了皱眉头。 这个问题,不像是他这样的人会问出来的。 在这样一个身于旋涡乱流,朝不保夕,明枪暗箭的世界中,信任这样的东西,未免也太脆弱也太可笑了一些。 穆云笙沉默着,沈微雪沉了沉眸子,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 “信我的话,就把白袍军的调令交给我,然后……你需要病一场,等你醒了,一切危机便会解除。”他云淡风轻,似乎在处理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而这件事,要自己装病,大概是病重到起不来床的那种,等醒了……一切危机便会解除? 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 穆云笙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块令牌,递向沈微雪。 白袍军是穆云笙亲自培养出来的,调令随时带在身上以供差遣。 穆云笙不知道先王是怎么想的,对臣子竟然信任到了那种程度,许家的十万兵权就算了,苏明俨的二十万兵权也呼哧呼哧的交出去,就差把王位也献出去了。 而他身为君王,连个调令都没有。 做君王的,最忌讳的就是信任别人,还有不懂制衡之术,养出那样一个权臣,祸害后世。 在穆云笙递出令牌的那一刻,沈微雪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调令,又看向他,有些开心道:“你愿意信我?” 穆云笙点点头。 沈微雪若有背叛之心,那最好,在这一次交给他白袍军的调令之后他能有所行动,对自己出手。 省的这人在身边总是让他心存不安,如果再得知他是敌人的话,反而好处理多了。 对于这样太过于聪明的人,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完全信任。 等沈微雪也伸过手的时候,穆云笙正要松开手上的令牌,没想到对方抓住了他的一整只手。 在穆云笙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微雪抓起他的手,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指背,然后抽出他掌心中的令牌。 他一边将令牌收好,一边扔出一句话。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穆云笙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 他刚才说的什么好像没有听清,穆云笙只觉得此刻脑袋嗡嗡的,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交接令牌需要这样的仪式吗? 在懵了一会之后,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被他亲到的地方。 “君上。”等旁边的魏忠实上前来喊他的时候,他才停住了动作。 “回宫吧。”他恢复了一脸冷漠。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跟着穆云笙离开了。 第61章 身于棋局亦是棋子 从王宫中出来的时候,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站在宫外,见到沈微雪出来,她走上去唤了一声:“公子。” 沈微雪点了下头,道:“走吧。” “是。”那侍女回。 侍女虽然垂头回话,但只是低了会头,就默默看向沈微雪。 公子平常的眼神总是淡淡的,有些冷漠,这会虽是没什么表情,但他侍奉公子多年,察觉得到,公子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 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见了君王的缘故么? 想到这里,侍女轻轻笑了。 “以公子的才华,肯定会得君上重用的,可是公子为何要这般躲躲藏藏的,还要对别人卑躬屈膝?”侍女跟在沈微雪后面,一边默默问着她一直心存疑惑的问题。 公子要是想帮君王,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去帮,他偏偏要对大王子和太后卑躬屈膝,还有那个三王子…… 民间流传得多好听,说他文武双全,有治世之才,实际上他不法祖德,不遵祖训,荒淫无度,妻妾成群,比他那个暴虐成性的王兄好不到哪去。 只是被公子哄两句,就坐等着公子帮他夺了王位献上? 公子会效忠那样的废物?简直可笑! “既是在这旋涡乱流之中,总要卑躬屈膝的。”沈微雪回道。 侍女叹了口气:“公子何必卷入这旋涡乱流。” 沈微雪顿了会,幽幽开口道:“等你有一天,遇到一个特别的人,也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的。” 侍女没有回话,只是更加惆怅了,公子一向理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但却在这一件事上,赔了又赔,连本都赔进去了,却还不收手。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两人之后再无交流,那侍女跟在沈微雪后面,慢慢悠悠的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僻静的小巷子里,进去之后,在巷子里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了一处毫无人迹的宅院面前。 第62章 前往将军府 翌日,本是勤政的君王没来上朝,所有的臣子都在正殿静静的等候,等候了许久,才听到太监姗姗来迟的带来一句话。 君王病重! 这上朝免了倒也罢,朝中大多数官员谁不想图个安逸,可是听到君王病重的消息之后,众朝臣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君王以前的身子孱弱,谁都知道摄政王将他带出禁宫的时候,他病重到几年都下不来床,直到八岁好转了些才继位的,不然他四岁就被摄政王推上那个位置了。 而这几年里君王又日理万机,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太多沉重的责任,君王的政绩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越是敬重的臣子此刻就越担心的厉害。 君王要是病倒了,病出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众朝臣们不经议论纷纷起来。 宫中人多耳杂的,君王的身体安康又关乎国之命脉,才过了一天的时间,那消息就已经传遍了。 夜幕降临的时刻,朝阳殿内。 本该是病重的君王这会倒是好好的端坐在桌案旁,一只手拿着笔,圈画着奏折上的重要内容。 月光是皎洁的,洋洋洒洒的洒在地上,桌上唯有一盏灯,怕君王伤了眼睛,一个宫女一手一个的抬了两个灯盏过来,然后放在桌上。 奏折上墨色的字瞬间变得清晰了。 “君上,小心受凉。”另一个宫女披了件衣服在他的肩头上。 “多谢。”穆云笙静静道。 之后,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侧头对屋里的太监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那几人行礼,然后慢慢退下了。 在他们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风嬴轻车熟路的从窗上翻进来,他走上前,单膝跪在穆云笙面前,默默开口。 “主人,穆承瑞养的私兵有所调动。” 穆云笙悠闲的看着奏折,似乎是事不关己一般幽幽问道:“调去哪了?” 风嬴垂头道:“九嶷山。” 本来在圈画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穆云笙的眼神变得深沉,默默合上了奏折。 九嶷山…… 九嶷山底下,是前往京都的必经官道。 不管是从路况来看,还是以往归京常走的老路来看,那里都是苏明俨归京带兵要走的一条路。 也就是说……,穆承瑞想杀了苏明俨。 不。 他没有那个胆量,不然苏明俨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他早就殊死一搏了,而不是窝囊的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时机。 那么怂恿他的人只有沈微雪了。 穆云笙已经习惯了沈微雪模糊的立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是站在太后与大王子那边,之后再查,沈微雪已经跟穆承瑞有了不浅的交往。 就算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私兵,直到几天前才被他的人发现,藏得如此高明,不会是穆承瑞想出来的,看来他养私兵,沈微雪也参与其中。 穆云笙皱了皱眉头,那奏折是无心看下去了,默默问道。 “风嬴,你觉得沈微雪此人如何?” 风嬴抬头看了一眼穆云笙一眼,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之后,他又垂下头。 “不可不防。” 的确,不可不防! 沈微雪如今的行径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那就是他想造反。 这四年便是在博取自己的信任,而把白袍军的调令交出去,也是为了把穆承瑞的私兵偷偷换进来掌控王宫,在许继明察觉之前,趁机杀了自己。 到那时,王位自然而然就是穆承瑞的。 第二种,那就是他假意协助穆承瑞,实际上是想借穆承瑞的手对付苏明俨。 穆承瑞蓄意刺杀摄政王,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穆承瑞必死无疑,而他,已经想到一个光明正大囚禁苏明俨的理由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沈微雪在协助穆承瑞之前…… 要先博取穆承瑞的信任,并给穆承瑞造成一种他能够取代自己坐上王位的错觉。 因此沈微雪拿了白袍军的调令把他们调走,再把私兵换进宫里,掌控整个王宫,而君王病重,就算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在穆承瑞看来,沈微雪以某种原因拿到了白袍军的调令,让自己的私兵取代白袍军,从而刺杀君王,同时,他又要在九嶷山刺杀苏明俨,此后再无威胁,王位便成了他的。 第二种可能占大多数,但穆云笙还是无法信任沈微雪。 刚好,他这个人从不会坐以待毙,习惯了布下棋局的时候留个后手。 穆云笙慢慢从桌上站了起来,肩上的衣服都滑落到了地上。 “主人?”风嬴疑惑的望向他。 “去将军府。”穆云笙道。 “是。”风嬴站了起来。 此时已是亥时,宫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穆云笙与风嬴两人悄悄出宫。 夜风很大,穆云笙浑身裹得看不清面貌,几许繁星伴着闪烁的冷月,流银倾泻,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世间万物。 街道上无比萧凉,有几处铺子外面挂着灯笼供给深夜过路的路人,以至于不是道看不清的程度。 穆云笙一边走着,一边拉紧了衣襟。 苏明俨要归京了,这段时间注定是不太平的。 穆云笙之所以留着穆承瑞是因为若是有外姓人盯上了他的王位,那么在杀他之后,还要连同王室的两个王子一起杀了,所以若没有完全准备绝不会轻易出手。 比起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选择他那两个王兄为敌人似乎要简单的多。 穆承瑞既然这次出手了,那么等待他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沈微雪…… 这一次把白袍军的调令给他算是试探他。 他最好不要有背叛的心思,否则,就将他与穆承瑞一同埋骨于九嶷山! 第63章 调出禁军 两人很快来到了将军府,敲了门之后,将军府的管家在看到门口的人时愣了愣,之后经验老道不作声响的开了一道门缝,让穆云笙和风嬴进来。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不忘探头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跟踪,确认没人之后,才把门关上,松了一口气。 君王深夜造访,就算是不用脑子都知道是遇到麻烦了。 直到门关上了,管家才恭敬的行礼:“拜见君上。” “平身。”穆云笙道。 没等穆云笙说出目的,管家生怕耽误了事,马上问道:“君上是来找老将军还是统领大人的?” 穆云笙顿了顿,然后回了几个字:“找许统领。” 管家会意,端庄道:“那君上在会客厅稍等片刻,我马上去叫统领大人出来!” 说完,提起衣摆,一溜烟跑没影了。 穆云笙看得愣了愣。 老人家看起来年纪都这么大了,没想到腿脚还挺利索,跟老将军有得一拼。 管家跑到院子里的时候,许继明正在铺床准备睡个好觉,门外忽然传来催命一般的敲门声时,他吓得一个激灵。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许成渊那小子大晚上不睡觉又来折腾他了,许继明掰了花盆里的一根富贵竹,正要教训教训敲他门的那臭小子,一开门,抬手要揍人的姿态。 看见管家气喘吁吁站在门口,许继明还在发愣之时,那管家条件反射般的抓住他要扬下来抽人的富贵竹,连忙开口道:“大人,君上……君上来了!” 许继明愣了一下,问:“啥?” 管家年纪大了,跑两步就累得不行,他苟着身子,指向会客厅的方向,许继明虽然心存疑惑,但并不敢怠慢,把那根富贵竹扔给管家,连忙去了会客厅。 脸上是难掩的喜悦。 君上深夜到访,肯定是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好得很啊……真是好得很,君上没有召见老爹,而是召见自己,那小崽子也睡了,他许继明立大功的机会到了啊! 许继明到会客厅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忘了收回来,他这副样子像极了不知事情轻重,很是轻率。 穆云笙有些不放心…… 没想到许继明单刀直入:“君上这次前来,可是有要事相托?” 这副谈笑般的表情和语气,再配上这句严肃重要的话,看起来很是不相衬。 将军府出的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老将军如此,许家大公子如此,就连许家年仅十二岁的二公子也对战场多有涉猎。 而许继明是个例外。 许继明被提拔成禁军统领,负责护卫京都,这个职位将他困在了京都,职责所在,他一辈子都无法离开。 因此他从未上过战场。 将军府的男子,地位都是用军功挣来的,而许继明,什么也没做,就成了禁军统领,成了禁军统领之后,被困在京都,什么也做不成,这是一个死循环。 穆云笙叹了口气,面对情绪异常高涨的许继明,似乎也有些理解他的心情了。 鹰犬之才无处施展,也难怪想当一回英雄。 穆云笙默默道:“苏明俨要归京了。” “那乱臣贼子要归京了!?”许继明也只是面露惆怅了那么一会,之后兴致勃勃道:“君上无需忧虑,臣既是禁军统领,定会肩负起护卫京都之责!叫那乱臣贼子有来无回!” 穆云笙笑了笑,接着道。 “其实,这次深夜造访,是想来跟你要兵的。” 突然要兵,许继明想也不想缘由,就问道:“多少兵?君上但说无妨。” 穆云笙顿了一下,默默开口:“五万……” 京都十万禁军,五万,那可是一半的数量。 这一半数量举足轻重。 那可是整整五万! 若不是遇到敌军攻入京都城,这么多的兵力,定是不能轻易调动的,在调动之前,需要经过漫长的深思熟虑。 没想到许继明反而问道:“五万够吗?要不然再多调一些人。” “……够了。”穆云笙差点结巴。 总觉得这位禁军统领,有些……怪? 不像是一个臣子,就像是一位父亲一样。 出门在外的学子经常会遇到拮据的时刻,写信告知后,家中父亲也不在意缘由,就把手里的积蓄交了出去,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 这么看来,许家还真是忠心啊。 “君上要将这些人调去哪?”许继明问。 知道个位置,也好提前做准备。 穆云笙也坦白道:“去九嶷山,那里是苏明俨归京的必经之处。” 许继明瞬间明白过来。 苏明俨回来,那君王肯定是要对付这个乱臣贼子的。 君王一向喜欢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扫除一切障碍。 当初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抓捕查办两百名贪官污吏,那些被查办的贪官,从边境小城到京都的官,还是大大小小的官职,不知道君王是怎么做到的,手段简直可怕! 穆千乘带着刑部和京都府衙抓完人之后,还拉着其它几位尚书得意洋洋的吹嘘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像查办的全是他的功劳一样。穆千承得意洋洋的拉着别人说就算了,连带着自己也被拉上了,一见到就要提及一下,说的他都倒背如流,一见到穆千乘都要偷摸着避开他走了。 许继明稍稍恢复了些严肃:“君上这是要与那乱臣贼子交战了吗?” 不可置疑的是,苏明俨手握兵权,而且兵力很多,当然……他这次归京自然无法带回全部的兵力,至于带多少,应该数量很多。 要问为什么…… 因为平羌大胜。 北崎国递交了呈降书。 战争暂时平息。 所以苏明俨并不需要留跟之前一样多的兵力守在边境。 苏明俨对王权如此执着,这次回来,说不定要兵刃相见,杀个你死我活! 许继明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穆云笙就开口道:“许统领误会了,此去并非交战。” 许继明回神过来,有些摸不清头脑:“君上此话何意?” 穆云笙神情淡漠,没有回话,之后望着天上的月亮,才幽幽开口道:“会不会兵刃相见,就看那个人值不值得信任了。” 不论结果如何,都是谁也占不到便宜的。 只要是流血的战争,就是没有赢家的。 就算是真的赢了,对于外人而言,他是赢。 可对于他而言,便是两败俱伤,若实在是无计可施真的要交战,会损失很多兵力,苏明俨手上的兵,那也是平羌的兵。 他们虽然听命于苏明俨,但守着的,是平羌的土地。 —— —— 建好了,快来吧 一群群号,556865811 二群群号,473338063 注意不要加两个哦,想要换群需先从原来的群退出,以防占了以后来的小可爱位置,谢谢。 第64章 交战 苏明俨归京的当天深夜前,穆承瑞底下的私兵早就等在了九嶷山,并且做了万全的准备。 据探子来报,苏明俨此次归京共带了八万兵力,其中一万还是能以一敌十、装备精良的重骑兵,那些重骑兵就跟在苏明俨的身旁,看来他也考虑到了有人袭击。 穆云笙的消息苏明俨在边境不会不知情,但这个人奇怪的地方就是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永远都有自己的底线。 就像不会谋权篡位,作为一个外姓人登上那个王位。 守卫边境亦是如此。 不论如何,只要边境一乱,他就会派身边的心腹大将前去应对,若是裴烈无法应对,他就会亲自前往。 若是仅仅做为一个武将,他倒称得上是尽职尽责。 先王如此信任他一个异国王子,苏明俨要是坐上那个王位,那才叫真的狼心狗肺,会令天下人所不耻,或许这仅存的底线,是他对先王的一种回报。 九嶷山的山脉宽阔,几乎半个官道都是在山底下的。 苏明俨带着八万兵力,自然是行军缓慢,赶了大半天的路之后,眼看离京都还有一天的行程,天色不早,他就下令休整,明日再启程。 于是他们停在了官道旁边,也就是九嶷山的山底下安营扎寨。 过了两个时辰半之后,已至深夜,月明星稀,行军的帐篷外面生着未燃尽的篝火,有些火堆冒出点点火星,然后在空中熄灭。 虽然隔得很远,但借着火堆,从远处看,很容易看到帐篷的方向。 秋季夜晚的九嶷山会起大雾,越是到深夜,雾气就会变得越浓,山顶上的景物被遮了个大半,连带着被遮住的,还有躲在上面打算趁着半夜伏击的四万私兵。 沈微雪身着一身黑衣,一只腿屈着,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探视着下面的情况。 他在等。 丑时之末便是人睡得最深的时候。 本来这些人归京的速度会更慢的,而苏明俨为了早些赶到京都,加快了他们的脚程,脚程太快容易累,累了就容易困。 在边关打仗许久的将士,习惯了刀光箭雨,在边境时面对危险都波澜不惊,更何况是在临近京都算的上最安全的地方。 穆承瑞也跟着他在一旁等。 在探子下午来报之后,穆承瑞就得知了对方的兵力数量,不免有些心里没底,他犹豫了半天想着要不要问,犹豫了好大一会,他看向沈微雪,问道:“苏明俨这么多兵力,真能取胜?” 沈微雪没有说话,冷着眸子看向那官道的方向,幽幽握了握手中未出鞘的剑。 见他不回复,穆承瑞更加不安了,他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沈微雪的一侧肩膀。 沈微雪看向他的时候,他有些情绪不稳道:“阿雪,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若是真的扶持我登了王位,我定会重重封赏于你的!” 沈微雪微顿了一下,然后笑了:“殿下放心,这次行动万无一失,王位必然是你的。” 穆承瑞这才放心了一些。 但就在沈微雪转过脸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平静,那双眸子泛着淡淡的、彻骨的寒意,仿佛他刚才出现的那一抹笑容只是幻觉一般。 收买人心都是靠一张嘴的,沈微雪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有意无意的表露对穆承瑞的忠心。 帮他做假账,帮以前那户部尚书卫康把一半粮食的粮食贩卖出去,卖出去的钱财一半揣进了穆承瑞的兜里。 种种行径都让穆承瑞一点一点的放下警惕心。 当然,最后帮他贪污的那一半粮食成了自己掏钱买下来。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那一点钱财用来换取穆承瑞的信任,算是赚了。 这四年,他让穆承瑞从六部那里捞了不少的好处,他拥有堪比国库的财力,正是这些财力,把他从一个有心争权的王子,变成一个只会沉沦、并坐享其成的废人。 把他养成这样,倒是废了不少心思,就是为了他派上用场的这一天,而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沈微雪继续看向底下的营帐,过了一小会之后,一道影子覆来。 “公子,时候到了。”沈微雪旁边的侍女一身红衣,脸上戴着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头发用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手上握着两支峨眉刺,那是十分罕见的冷兵器。 时候到了,那就是要行动了! 一旁的穆承瑞不安却又有些期待的看向沈微雪。 直到沈微雪默默戴上了面具,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次,需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是以三王子门客的身份出手的,这么做,好把债赖到三王子的头上。 一旁的红衣侍女看向身后的一个士兵,那士兵受意,按照之前的指示,拿起弓箭,一只鸣镝从弦上脱离出去,直直冲向半空中,发出一声明锐的响声。 随着“唰”的一声,九嶷山的高处变得程亮一片,众多士兵点燃了投石器上的煤油,然后一块块燃起的石头从山顶上被投射了出去。 投石器是偷摸找工匠自制,射程很远,就算投石器本身的力度不大,但只要够远,从这么高的地方被投出去,力道被加大了无数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 片刻之后便听到了底下一片哄乱,接连紧密的帐篷烧了起来,映出大片大片的火光。 而另一边方向,也同样遭到了攻击。 四万兵力对战八万兵力,太难,但是官道窄,这一行的队伍很长,而且之间都分成不同的兵种,可以从中间截断,从三处进攻。 他现在攻击的地方并非是苏明俨所在的位置,而是那一万骑兵的未端位置,而另一支队伍攻击的是骑兵的头部位置,剩下的人,便是打乱其它队伍,越乱越好。 而截断的这两处地方,就是为了拖住苏明俨,让他失去重整队伍或是指挥的权利,拖住他,那么这支军队会损失得更重! 歼灭这八万大军是不可能的了,但只要重创苏明俨,他此次归京,便没有了嚣张的底气。 君王也不想杀了他,做到这样就够了。 京都有十万禁军,这些私兵便是扔出去的棋子,棋子全都被吞了那也无所谓,因为身后,还有掌控这盘棋局的人。 只要他将棋子吃的够多,那么掌控棋局的君王便会赢面够大。 “公子,他们上来了。”一旁的红衣侍女道。 沈微雪看向山底下。 看见几排火把在移动。 苏明俨的骑兵注意到山上的火光和投石的方向纷纷上山。 这也是沈微雪的其中一个目的。 苏明俨最精锐的便是这一万重骑兵,九嶷山地势高耸,若是要以最快速度上来,就要弃马,那么这些人也就失去了骑兵的意义,况且山上早就布置了陷阱,他们上来要费一些时间,而且会平白损失。 这山上的人,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沈微雪抓住了拴在树上的一根绳子,用黑布缠住的半只手腕绕了那根绳子两圈,他站到了悬崖边。 在崖边顿了一会之后,一跃而下,红衣侍女也跟着他从另一跟绳子上下去。 穆承瑞见状瞬间慌了,但是崖边风大,任他怎么叫唤跃下悬崖的两人都听不见了。 沈微雪是从另一边悬崖下来的,他绕了个圈子才来到军营。 周围都是倒下的尸体,分不清是哪方的,九嶷山的山底下也起了淡淡的一层白雾,视线受阻,但并不影响两方拼了命般的交锋。 四周有几个握着刀冲上来的士兵,红衣侍女并不在乎是敌是友,只要是过来找死的,她手中的峨眉刺早已在对方出手时就已经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两人轻缓快步,穿梭于两方交锋之间,却不属于任何一方。 “公子,小心前面的骑兵。”侍女提醒道。 迎面撞上来了几个骑兵,沈微雪从剑鞘里拔出了剑,那骑兵骑着马朝他奔走过来的时候,手里的长枪已经刺向他。 银剑出鞘,长枪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剑却已经刺穿了那骑兵的身体,他瞬间从马背上摔下来。 沈微雪侧过头,面具下,一双冷漠的眼睛又看向另外两名骑兵。 他就站在原地不动。 一身黑衣,临风而立,与战场不相符的年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冷漠而神秘的气场。 几个骑兵穿梭于他的身旁,竟因为这年少之人慑人的气息顿了一下,之后才互看一眼,一齐举着长枪攻过去。 沈微雪默默等着敌人接近,每次出手迅速,且都是一招一式,几番交战后本来银白的剑刃被染成了红色,一缕血线顺着剑身往下流,血滴滴在草地上,渗入土中。 解决了困扰他们的骑兵之后。 一旁的侍女跟着沈微雪朝营帐中心的位置走去。 面前不远处的争斗似乎格外激烈,两人朝那里看去…… 那里堆积了很多尸体,还有几个看起来身手不俗的将士,他们有意无意的站在中间一男子旁边,像是在护着他。 看此人的身份就知道不俗,红衣侍女幽幽看向那身穿骑装的男子。 那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雁翊刀,那把雁翊刀的刀锋闪着泠泠寒光,上面还染着一大片血迹。 他墨发高束,看似带着异国血统,头发微卷,五官格外深邃俊美,即使之前只是远远见过一面,隔得太远没有看清,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平羌的摄政王苏明俨! 他们的目标! 东凌国的血统最好辨认,特别是东凌王室,生来便十分俊美。 侍女的神情在此刻变得警惕,提醒道:“公子,小心!” 苏明俨可是九阶高手!绝不可轻率! 虽然她的实力早就超于九阶,位于九阶与大宗师之间,所以对比起其他的九阶,她应对起来都十分轻松,但是苏明俨不一样。 此人身经百战,他在战场上待的久了,早已被磨砺得非同一般了。 从边境回来,苏明俨就想到会被人伏击,但没想到竟然会在离京都这么近的地方被伏击。 会伏击他的人除了许继明,大概也没有谁有那个兵力了,但一旁的裴烈道:“王爷,这些人不像是禁军。” 苏明俨听了,多看了那交战双方两眼。 无论是装束还是兵器,确实不像禁军…… “这京都还有其它兵力?”苏明俨皱了皱眉。 “有一些,但不会有这么多。”裴烈道。 若不是禁军,那么苏明俨想到的只能是穆云笙养的兵了。 他养大的那孩子,明明如此温顺,竟然会有那样的本事,又或者说…… 竟然敢忤逆他! 这一去四年,那孩子长大了不少吧,该有……十四了。 苏明俨每次想到那恬静软糯的小团子,都无法跟他收到的消息联想到一起,这四年来,他心中一直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安,急着回京,却越急越被困在边境许久。 信上的消息,他更愿意相信是假的,想亲眼回京看一看。 那孩子……很小就会察言观色,生的冰雪聪明,但他一点也不担心,是因为他早就信了那孩子,其次是他留着宋义和一万重骑兵在京都。 就算发生了点什么,想必宋义也会很快掐灭苗头的,但是宋义一直杳无音信,这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苏明俨正想着的时候,一个红衣身影忽然跃过来,手中的峨眉刺已经对朝他的方向,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一旁的裴烈反应慢一些,但红衣女子的目标是苏明俨,苏明俨侧身避开。 虽然没挨到人,但那女子也不过多纠缠,而是退开,接着,面前闪过一道剑影。 苏明俨朝沈微雪挥刀过去挡住了他的剑,只听见一声武器相碰撞的声音,声音清脆,在这幽夜中格外悦耳。 随后,两人皆被对方震得往后退,分开了距离。 只不过沈微雪退了七步,而对方只退了四步。 就算是接近九阶,但与九阶还有一些距离,越是高阶之间,跨距便越大,就算是只越一阶也是存在一定的实力差距。 沈微雪是八阶,而苏明俨已经到了九阶。 第65章 高手如云(上章有增写) 沈微雪的脚步刚刚稳住,就又攻过去,他出招迅速,而且剑气凌冽,破碎的寒风从苏明俨的面前划过,苏明俨抬刀就与他对接上了。 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接连不断,沈微雪总能避开苏明俨的刀,然后击其要害,他在平地迅速穿梭,绕朝苏明俨身后,趁他不备,往上挥剑,剑刃上挑。 苏明俨一转手臂,那剑在他的手掌中转了半圈,挡住了身后的剑,顷刻间,两股深沉的内力肆意涌起,他将那把剑挑起,转身扫过剑身,沈微雪急忙往后撤,但手中的剑率先被刀气震开,他的手臂处也被划伤了一个口子,伤口处冒出来的血瞬间染红了一片衣袖。 “公子!”侍女见状急了,正要过去相助的时候,苏明俨身边的裴烈拦住了她。 裴烈身为苏明俨最得信任的心腹,他的实力自然不俗,早已到了八阶,虽说不能跨阶战出胜负,但是拖住九阶一会让王爷专心对付那少年还是没问题的。 “姑娘,你的对手是我。”他迈着稳健的步伐上前,走向侍女。 红衣侍女收了放在沈微雪身上的目光,皱着眉头看向裴烈,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杀意。 她握了握手中的峨眉刺,想速战速决的率先迎过去。 战场本就混乱无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兵将苏明俨一行的军队冲散,大家都忙着各自应敌,再加上这是两个九阶和两个八阶高手之间的战争,常人很难插手。 在红衣侍女被拖住的同时,苏明俨催动内力,在雁翊刀与银剑再次相撞的时候,本来在技巧上不甘下风,沈微雪却硬生生被对方超于他之上的内力压了下去。 对方注入雁翊刀中的内力在与他交锋时,将他的剑刃都震得嗡嗡作响,每一次交锋,手臂都传来阵痛和麻木。 再加之手上还有一道不浅的口子,每次用尽全力的一击,都会将伤口撕裂开。 沈微雪忍着皮开肉绽的疼痛,不知是迎上了几击,他又感觉到内脏变得绞痛起来,一股血腥冲到他的嘴里,唇角溢下一抹血丝。 “公子,你没事吧!”侍女侧头看向沈微雪,面露焦急,她猛地划向裴烈的脖颈,却被他避开,但避开的速度不够快,脸上被波及的划破了一道痕迹。 裴烈的身上已经有峨眉刺划伤的不少痕迹,只是这一类兵器是暗杀兵器,专门一招取人性命的,讲究的便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对手,但若是遇到稍强的对方,这一类暗杀型的兵器就很难一招致命。 侍女又提升了自己的速度,手中的峨眉刺在不断旋转着,她俯身躲开裴烈手上的武器,然后钻到她的身后,刺向他的后背,之后又与对方分开距离,回到沈微雪的身旁。 她沾满血的一只手扶住了沈微雪,担忧道:“公子,你受伤了。” 一边担忧一边又无比懊恼,怎么没有保护好公子。 要是从那里多带点人出来就就好了,可偏只有自己一直隐藏于暗处,底细干净,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公子身边为他办事。 沈微雪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站在原地深呼一口气,过度的消耗已经让他体力不支。 他尽量控制着,目视前方,不让手臂发抖得明显,骨头像是碎掉般疼痛,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苏明俨看了一眼被刺伤的裴烈,有些发怒了。 于是两方之间就这么对峙着,在对峙了一会,正要再次交锋的时候—— 一把剑从高处坠落,插在了他们中间,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剑身上带着的一股啸涌的内力。 那内力带来的一阵风压将两方逼退,之后一个黑衣剑客从高处落下,站到剑柄上,居高临下的望向苏明俨。 那黑衣剑客戴着一个鬼面具,看不清面容,剑上的螭虎花纹正好与他的鬼面具相衬。 在见到此人时,沈微雪一眼就认出这是风嬴。 风赢在这…… 看来应该是他来了…… 虽面容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沈微雪的心里早已泛起一阵喜悦,这一阵喜悦没维持多久,很快,又变成了深深的惆怅和不安。 明明说过要帮他,替他扫清障碍的……但却变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虽说苏明俨的这八万大军已经被重创,但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要是被他看到的话,在他的心里,自己的能力会不会大打折扣? 沈微雪正想着,风嬴早已从剑上跃下,在迎向苏明俨的同时,顺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的剑柄,那剑被他带出,攻击向苏明俨。 风嬴的速度很快,但苏明俨及时反应过来,刀剑相撞,仅仅一招,苏明俨就感受到了强悍的内力。 刚才见了这人的内力带来的一阵风压他就有所预感,这人的实力不俗,苏明俨此刻才极其确定对方的身份,此人是个大宗师! 在整个九州七国内,大宗师只有六位,一国未必出的了一位,而平羌从未传出过有大宗师的存在,不止是苏明俨感到不可思议,连裴烈都被惊住了。 竟然是个大宗师? 大宗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宗师那可是超越凡人的存在,就算身为九阶,与大宗师之间都是天差地别,有大宗师在,就算他与王爷联手都胜不了! 裴烈虽然此刻早已确定了必败的战局,但还是上去帮苏明俨分担。 第66章 再次相见 趁着那边打得激烈,侍女撕下一片衣角,拉过沈微雪的手臂。 本来刚才还冷漠又带着杀意的目光,这会变得柔和了些:“公子,我帮你包扎。”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红布条缠到了沈微雪的手臂上。 血迹瞬间就浸染了红布,但血是红的,这么包扎着,反而让人看不出伤势的严重了。 简单包扎之后,两人看向那交锋的场面,那大宗师具有碾压一切的实力,哪怕是九阶和八阶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几番交战之后,裴烈被风嬴砍伤了侧腰,又加之刚才受了刺伤,这会已经站不起来了,只剩下苏明俨还在与风嬴对峙,只是越来越落下风。 两人正打得激烈,不知是哪冒出来的一阵喊声:“风嬴大哥,我来帮你。” 从不远处的薄雾里钻出来了一个人。 陆追看到眼前热闹的一幕,兴致勃勃的就要去帮人,跑着跑着,余光忽然看到了那红衣侍女,忽然停住了,然后他的目光就被那红衣侍女吸引住了。 他高兴道:“是你啊,姐姐!” 侍女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那位大宗师身边总会跟这个小跟班的,没想到在这里也遇到他了。 真晦气。 侍女替自家公子为君王办事,跟君王身边的大宗师自然是有些接触的,这几年下来她跟风嬴接触过几次,跟风嬴的跟班自然也有所接触。 更何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跟着大宗师打了一架,也算是有缘。 可惜他的小跟班既不太聪明,又很轻浮。 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口喊姐姐,叫的真的是她亲弟似的,他可没这么蠢的弟弟。 之后,这小跟班的行为更是让她无比心烦,一见面就姐姐,姐姐的围过来,一边还真像他亲弟一般的表达出过分关切。 更气人的是这人还不厌其烦,他不会自认为自己很讨喜吧? 不得不说,此人真是游丝飞絮、飞扬浮躁、摇头摆尾、浮花浪蕊、油头滑脸、白俗元轻、浇风薄俗、油腔滑调。 呸! 轻浮! 侍女看着他,脸上表情复杂,但肯定有大半的嫌弃在里面。 她侧过头不去理陆追。 陆追却跑过来殷勤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啊?” 侍女这次不仅偏着头,还把身子转了转,转向侧边。 陆追也习惯了,在继续围过去表达关怀的同时,也看到了沈微雪,一看就知道,这次肯定又是被相府这位公子先行一步了。 不过……陆追扫向交战的两人。 他是个九阶高手,他的姐姐也是个九阶高手! 两位八阶,三位九阶,还有一位大宗师,今夜还真是高手如云! 太热闹了! “姐姐,你是不是来替你家公子办事的?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明明禁军都还没到呢,这些兵是从哪里来的,跟你家公子有关吗!”陆追追问着。 提到禁军的时候,侍女终于有了点反应,看向他。 禁军来了? 接着他又看向自家公子。 沈微雪目视前方的交战,面容冰冷,毫无反应。 虽然自家公子看起来没有一点反应,但只有她知道公子的不容易。 公子不在乎,但是她在乎! 公子费尽心机,筹谋多年,那是为了等这一个立功的机会,不……或许不算是等立功的机会,因为不管是功名、金钱、权利,他都不在乎,在他眼里都是些俗物而已,他只是想争一个机会。 争一个成为不可取代的机会。 为的就是君王。 君王这次调动禁军,没跟公子知会一声,就算是她也能看得出来,君王分明就是不信任公子。 这两个不信任,无论是不信任公子的能力,还是不信任公子这个人,大概对公子来说,都算是沉重的伤害。 侍女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劝了这么久她早就劝不动了,没想到她自认为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还会有这么傻的时候,聪明的人要是犯傻,那是为了一种超出理智的东西,是怎么都拗不过来的。 只能自己活受罪了。 一边想着,侍女不经为公子感到难受。 就在这时,一群禁军围了过来。 山底下的雾气已经越来越重了,但近处的东西还是能看得很清楚,只是远处的就很模糊。 禁军围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大多数藏在雾里,所以看起来数量不是比想象得多,但自从这支禁军围过来之后,周围的兵器交锋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沉寂了下来。 那便是说明,这次的禁军来的数量之多能压制住苏明俨被公子重创之后的这支军队。 与此同时,风嬴把剑收回剑鞘中,往禁军的方向走。 苏明俨被风嬴砍伤,那雁翊刀支在地上,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满身的血迹。 侍女注意到他身上的并非是致命伤,虽然看起来早已重伤,但不至于死掉。 风嬴可是大宗师,杀一个九阶肯定不成问题,但是风嬴还留着他的命,那就是君王想要这个人活着。 她以自家公子为中心,自然不懂那些大义,大局之类的,此刻只是感到万分不理解。 “王爷!”裴烈撑着浑身的疼痛,捂着腹部伤口过去,他懊恼道:“都怪末将护卫不济!要是早些派人探查搜山,就不会被埋伏了!” 苏明俨说不出话来,他曲着身子,握紧了唯一不让他倒下去的刀柄,但之后,因为被大宗师的内力震出了内伤,他咳出了两口血。 “王爷,你没事吧!?”裴烈惊呼道。 苏明俨缓缓摇头。 但身子已经慢慢滑下,之后变成了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刀柄,而另一只手抓着心口处,几缕墨黑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从后背移到了肩膀前,垂落到了地上。 他脸上沉色,眉头紧锁,看起来伤得不轻,强撑着压制喉咙处的那一口血气。 正在这时,禁军分开了一条道,几匹马从雾气外面走来,最前面的那匹马停在了沈微雪前方,风嬴去拉住那缰绳的时候,马背上的人翻身下来。 苏明俨有些疲惫的缓缓抬起眸子,在见到那人时,他的脸上露出十分惊异又复杂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大概是苏明俨活了这么久都从未有过的。 早已不在年幼的君王站上前,旁边跟着的风嬴,正抱着剑,陆追站到风嬴的一边时,带着一些看热闹的表情。 身后的许继明和穆千承从马背上下来之后,也走了过去,站到旁边。 似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将这些人汇聚到了一起。 穆云笙居高临下,那双眸子冰冷而又带着一丝妖异,看向苏明俨。 他笑着:“叔叔,别来无恙?” 第67章 今非昔比 或许是太久未见,这孩子的性子已经在他的心里成型,只是这一眼所看到的变化,苏明俨的眼睛里就闪过一抹惊艳。 将这孩子带出禁宫的时候,他只有四岁,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 以前那只小团子软糯乖巧的模样早已失了踪影。 面前的少年,个头一下子挑高了不少,长大之后该有的模样已经逐渐变得清晰了。 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潋滟漂亮,瞳色极黑,肤色是无瑕的雪白,眼中盛情,浑然天成一般。 的确跟董小宛很是相似,但比起董小宛那样的安静,他更多了几分妖异。 无论是微凝带着居高临下打量的眼神,还是上挑的眸子中闪动着的隐隐流光,亦或是脸上露出难以揣测的笑,都带着一种妖异且极具压迫的气息。 跟他印象里的那个孩子大相径庭。 苏明俨正要开口的时候,喉咙处的血气没压住,刚刚张嘴就咳出了一口血,他征战沙场数十载,受过的伤大大小小数以千计,但被大宗师重伤如此却还是头一次。 大宗师的内力要超于九阶,高手之间,兵器技巧早已达到顶峰,所以皆是对拼内力,刚才过了好几招,虽表面的外伤不致命,但受的内伤不浅,近一段时间内恐怕都无法彻底恢复。 一个大宗师,竟然会出现在平羌的地界之内,而且看似还与那孩子有关,他不在的这几年间,这孩子到底还隐藏了什么? “王爷!”裴烈跪在地上,被两个禁军压住了肩膀,他也受了重伤,没有起身的力气,就看向穆云笙。 “君上!王爷大胜北崎军,夺了北崎十三座城池,如今北崎递上了呈降书,退兵三十里,战火平息,王爷功不可没啊!” 裴烈是苏明俨的心腹,自然会为苏明俨说话,但他说的是事实。 穆云笙留手至今,正是因为无法彻底将苏明俨杀死,平羌最大的权臣,他现在还动不得。 平羌国的子民多期盼着苏明俨凯旋而归,况且他与苏明俨本就是在一条船上,若是君王与摄政王争锋相对,那么引来的便是内忧外患这一个结果。 既然苏明俨跟他都想要王权,那么若想平息这场战争,只有一个人要先低头,而那个人……唯有苏明俨。 穆云笙走了过去。 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随着他的动作,即使苏明俨现在已经被他重伤到站不起来了,但风嬴还是怕苏明俨对自家主子不利,再次出鞘的剑已经横在了苏明俨的脖子面前。 这是在提醒苏明俨,他这个大宗师效命于谁。 也在提醒着他,今非昔比,穆云笙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懦弱,他也必须要带着几分警惕重新打探这个少年了。 苏明俨脖颈上的剑提醒着他不能轻举妄动,那剑刃锋利无比,只是稍微碰到了一下,脖颈处就被擦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他用雁翊刀撑着地面,抬头看向穆云笙,虽狼狈至极,重伤如此,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依旧带着一股杀意和强势。 在穆云笙伸手向他的时候,苏明俨微微愣了愣。 穆云笙抹去他嘴角的一抹血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叔叔不用如此警惕,我们许久未见了吧,叔叔可曾想念笙儿?” 一去四年载,早已今非昔比。 昔日的穆云笙也是这般温和的笑意,温和讨喜的话也是张口就来,不带一丝犹豫,就像他本身就是那样的人一般。 更何况苏明俨将他带离禁宫的时候,他才四岁,那般恬静软糯的性子,早已在他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四岁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心思,更何况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若是这孩子真的怀有异心,那么这多年,他安排在这孩子身边的眼线应该早就发现了,一个孩子隐藏真实性情、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说出来太可怕,因此他不会信。 就算是换了任何人来,也只会相信,这孩子本性的确如此。 而如今的苏明俨早已经摸不清楚穆云笙这个人了。 明明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熟悉的语气,但站在他面前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这朵绵软的云,染上了红霞的颜色,以往随意就能触碰的花,现在长出了扎人的刺。 大宗师,九阶,八阶,禁军,穆氏,还有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兵,提前重伤了他养出来的最精锐的骑兵,信上收到的消息,他现在真真切切的信了。 信上所写的没有夸大,但仅仅四年间,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用了仅仅四年? 不,他不信。 定是这孩子一直在他的面前掩藏着什么,待离开他视线的那一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被骗了! 穆云笙缩回手之后,风嬴的剑同时也收了回去,苏明俨呛咳了两声,内脏处的揪疼让他额头上直冒冷汗。 他的脸上苍白失血,眼底充斥着血丝,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伤痕一道挨着一道,即使那一双眼睛还格外有神,裴烈却已经急切的朝这里喊了。 “王爷!” 苏明俨看向裴烈,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下头。 是他没事的意思。 但见了他这副模样,裴烈哪里还放心得了。 第68章 心思深沉 裴烈想过无数种回京的可能,王爷此番回去的目的是要重掌王权的,兵刃相向不大可能,最多是带兵震慑君王而已。 王爷走之后,哪怕从京都陆陆续续传来君王的功绩,但是顶多证明君王拥有治世之才,而还不到收络人心的那一步。 离开之时,才一个十岁的孩子懂什么收络人心,懂什么君王的驱才之术,更何况朝堂是什么样子的,谁都知道,朝堂上各派系之间相争,乱得很,哪怕只是表面臣服,其实暗流涌动。 暗处的,自然是看不到的。 归根结底,他从不相信君王有忤逆王爷的能力,没想到他竟然调得动这么多禁军!这么多数量的禁军,出动的时候唯有京都遭到敌国进攻的时候! 那便是说明,君王早已收络了将军府,将军府那位老将军也为君王效忠,还有这些高手……穆氏……,还有一个大宗师! 这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的。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君上!”裴烈看向穆云笙,知道这孩子早已今非昔比,唯有求他才能让王爷活命,他便道:“君上,王爷劳苦功高,这么多年为平羌征战无数,还请君上念及功劳,放过王爷!” 穆云笙看向他,果真是苏明俨的心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最先为苏明俨求情。 没想到…… 堂堂平羌的第一权臣,竟还有下属为他求情的这一天。 这盘棋并非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已经成定局的,而是要无数个朝朝夜夜,忍辱负重,最终,等来这么一个时机,落下一子,这一子可扭转战局,将整盘棋局搅个天翻地覆。 扭转战局只是在一瞬之间啊。 仅仅一瞬之间,便已经天翻地覆。 细想起来还真有点可笑。 穆云笙侧头温和的笑着:“裴将军说的什么话,孤特意来此,就是为了来救叔叔的啊。” 不止是裴烈不解,苏明俨不解,在场除一人之外,没有谁能懂君王的心思。 就像他们亦是不懂君王为何要留着苏明俨,明明他的兵力已经被重创,好不容易逮到了他如此落魄的时候,何不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若是君王真的想杀了苏明俨,苏明俨早就在十年前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沈微雪目光幽然看去,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猜想着此刻禁军应该已经找到穆承瑞了。 果然,穆云笙话刚说完,一个禁军就把穆承瑞从外面拖了进来。 穆承瑞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棋子,这个棋子到他的死亡都被安排好了,用来顶替罪名,沈微雪跟穆云笙想的一样,让穆承瑞来顶替刺杀摄政王的罪名,到时候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穆承瑞被扔在了地上,一副大祸临头般的慌张。 他看看苏明俨,又看向穆云笙,慌乱的扫了眼人群之后,视线定在了沈微雪的身上。 他慌忙爬过去,拽住了沈微雪的衣摆:“阿雪!阿雪救我!” 本来就准备默默退场的沈微雪被拎到了明面上来,所有的人都看向他,特别是许继明,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以为是穆承瑞混进来的同党。 他正要上前质问,穆云笙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许继明这才默默退下。 “阿雪,快救救我!”穆承瑞被沈微雪养的混沌享乐了许多年,连以前那股子还敢争一争的心性都被磨没了,他抱着沈微雪的腿,早已失了理智:“你快跟他们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啊!都是你策划的,跟我没有关系!你快跟他们说啊!” 穆承瑞这么一番喊叫,激起了许继明与穆千乘的敌意。 许继明本就看沈微雪忽然出现在这里有些疑惑,看着他戴着个面具不像个好人,这会又看到穆承瑞跟他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他哪还记得刚才君王还拦着自己来着。 许继明指着他就问:“你这小子,遮遮掩掩的,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跟穆承瑞什么关系!” 穆云笙此刻感到有些头疼,许家一大家子性子都耿直得厉害,还以为在京都待了这么多年,许继明还会变通一些,没想到前一秒还跟他说的话,他后一秒就忘了。 不是跟他说了,这次调动禁军除了为苏明俨,还是为试探一个人的忠诚之心吗?不然他还以为穆承瑞这么有本事,能重创苏明俨的八万大军? 莫非若不是提名带姓的指着人给他看,他根本绕不过来? 诶…… 算了。 将军府耿直一些就耿直一些吧,直臣未必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要忠心就够了。 穆云笙微凝着眸子,接着又看向穆承瑞。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为了让他坐实罪名,那只有请他这位王兄去死一死了。 穆云笙走向穆承瑞,顺手抽出了风嬴的剑,就在他抽出剑的那一瞬间,穆承瑞敏锐的听到了剑刃的声音,连忙回头望去,脸上染上了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穆承瑞连忙往后退。 穆云笙沉默着,冷冷看向他,并不给穆承瑞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他横剑一划,一瞬之间,穆承瑞脖颈处的脉搏被划破,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穆承瑞睁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这个举动震惊了在场的大多数人。 风嬴和沈微雪,还有那身手不凡的红衣侍女,对穆云笙极其了解,因此没有心情变化,变化最大的还要属陆追。 他张着嘴巴,呆愣住了。 小家伙竟然杀了他的兄弟! 就这么“唰”的一下?就给杀了!? 待穆云笙将剑还给风嬴的时候,看向苏明俨,刚好对上他复杂的眼睛,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他对穆千乘道。 “有劳伯父明日之后就在王榜处张贴告示,三王子穆承瑞蓄意刺杀摄政王,现已伏诛,被孤就地正法,摄政王身患重伤,疗伤休养,闭门谢客。” 穆云笙一番话说完,穆千乘才明白君王的用意,心里不经咯噔了一下,因为君王深沉的心思而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他上前行礼道:“遵命。” 明明已经共事多年,君王也亲切的叫着伯父,但穆千承此刻只感受到君王的阵阵威压。 摄政王与君王内斗,是大忌,因为这两个人,都拥有平羌最大的权利,若是内斗,定会损耗惨重。 但若是王室的王子要刺杀摄政王,而君王带着禁军前来营救,那便是一桩美谈。 无论是对君王,还是对摄政王,都是利处。 天下人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这一次蓄意刺杀之后,人们会将君王的形象在脑子里不断美化,说是君王重视朝臣,重视功臣,清理门户诸如此类…… 但是谁也不会留意到,摄政王此次身患重伤,疗伤休养,闭门谢客,这句话带来的隐晦之意。 他们不知情的人,顶多是担忧一番摄政王的伤势罢了。 第71章 一只狗似的 比起愤怒,苏明俨的脸上更多的是极为复杂的神情,这样的神情里,大多数是陌生。 记忆中的穆云笙在他的脑海中一次次崩塌,直到那些刻板的记忆全都碎掉,他才终于重新审视起了穆云笙。 依旧是那张不带着半点攻击性的脸,但苏明俨看去的时候,却看见了穆云笙眼中的道道锋芒,奇怪的是这样的锋芒出现在他的脸上浑然天成一般。 明明是一双楚楚可怜,眸中深情的桃花眼,在他的身上,却早就被攻击性掩去了以往的脆弱,让人感受到一股属于君王玩弄权术,玩弄人心的诡谲之意。 从禁宫里抱出来的那小团子,竟然已经会用人质来威胁他了。 苏明俨不经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两声。 在他的面前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要是他早就察觉,就不会变成今日这狼狈的模样了。 穆云笙见他并未有所行动。 说明,苏明俨要么是在乎那三个人质,要么就是忌惮在这里的风嬴。 当然,前者占大多数,因为他不会因为忌惮强者而畏首畏尾的。 “时至今日,叔叔可曾后悔?”穆云笙沉声问道。 或许是染着些仇恨的原因,苏明俨的声音都有些颤:“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你!” 他的心狠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穆云笙松开了手,从地上站起来,幽幽开口:“叔叔总是如此狠心。” 他侧头看向苏明俨,面无表情,又看似无奈道:“可笙儿却从来没有杀你的打算……” 说完转身离开。 他已经也不想再关心苏明俨会怎么想了,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以前,苏明俨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他能成为傀儡主君让苏明俨更好的掌控王权,而现在的穆云笙也是带着这个目的圈禁苏明俨的,既然互不给予自由之身,那么也没必要投入太多心思。 因为换作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奇怪,唯独发生在他们身上,没有真心宽恕一说,永远都没有。 不论是谁,站在上位者一方,另一个人,都是永远的敌人。 出了殿门之后,风嬴也跟着出来了,宫女早就等在了门口。 跟了君上这么久,她知道君上的脾性,摄政王曾经权倾朝野,是个大祸患,况且曾经君上不止一次死在摄政王的手上,要是他真要报仇杀了摄政王,那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她面容平静,直到穆云笙唤了她一声。 “明月。” 宫女垂头。 穆云笙目视前方……,一直看着那远处的月亮,顿了一会,幽幽开口道:“叫范思哲过来看看,告诉他,不必尽心尽力,让人活着就成。” “是。”宫女行了个礼。 穆云笙这才下了台阶,宫女跟了上去。 等看见穆云笙从下面经过的时候,房顶上的陆追伸手想要叫他,人却已经很快离开了,陆追只能讪讪缩回手,重新坐下来,然后拿起盘子上的另一只早已冷了的鸡腿继续啃。 本来还给小家伙留着,没想到他跑这么快,只能自己吃了。 但后来又看到了跟着穆云笙出来的风嬴,他再次站起来抬手就十分热情的打招呼:“风嬴大哥,你也在啊!” 不知道风嬴什么时候来的,不过他是大宗师,神出鬼没一些才正常。 但是风嬴一如既往的也没搭理他,跟着穆云笙走远了,陆追才刚刚站起来,又坐回去。 之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好吧…… 看来大家都挺冷漠的。 不愧都是高手。 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啃鸡腿。 —— 魏忠实虽然离开了,但是他早就将很多事都教会了照料穆云笙的宫女,因此魏忠实离开之后,穆云笙也没觉得不便。 穆云笙批奏折批到很晚,好在他对这样的事有经验,处理起来也很快,终于把剩下的一堆奏折批完了,走到床边的时候,倒头就睡。 翌日,难得不上朝又批完奏折的日子,穆云笙便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睡到天亮。 此时还是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来,穆云笙在床上也睡得正沉。 许成渊却已经悄悄进来了。 他来的次数很频繁,隔几天就来看看,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要来看看,就是这么闲得慌。 于是他的闲得慌,倒是让他在王宫里混了个脸熟,禁军从王宫撤回之后,白袍军全员,到宫里的太监宫女,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的。 许成渊全然没有将军府二公子的架子,他有时候摸去御膳房找好吃的,有时候又去御医院转悠,宫里的人都认识他,因此进宫都不会拦着他,这大概就是俗称的刷脸。 一般年纪小的人睡眠都比较多,他就不一般了,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而且精力旺盛,从早都晚都到处折腾,像是永远有干不完的事似的。 许成渊从殿外进来,悄悄摸摸的,然后像只狗一样趴在穆云笙的床边,小声道:“云笙,你醒了吗?” 穆云笙的感官比常人敏锐许多,在睡觉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他迷迷糊糊的已经醒了,睁了睁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一片,说明天色还挺暗,时候尚早。 于是他没有搭理许成渊,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穆云笙是朝里侧睡着的,因此许成渊并未看到他睁过眼睛,还以为他没醒,也不喊了,直接上手,晃了晃穆云笙的肩膀:“别睡了快醒醒,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穆云笙皱了皱眉头,终于有了反应,他把枕头拉朝里一些,然后自己也挪朝里面。 御床很大,许成渊手短,蹲在床边已经摸不到他了,只能看着穆云笙。 没安分多久,他站起来,揪住一个角,拉开了穆云笙的被子。 一阵寒意瞬间席卷而来,但是穆云笙依旧没有动静的蜷缩在最里面,表达自己死也不起的决心。 之后许成渊抓住他的一只脚,就拉着他往外拖。 “你都已经醒了,就别装睡了,快起来!我这次真有个好玩的地方要带你去。” 穆云笙抓紧了另一边床沿,死不松手,许成渊就抓得更用力了。 抵不过对方的力气,穆云笙被抓着一只脚硬生生被拖到了床边,他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 这会倒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一天天的,这人到底到底烦不烦! 穆云笙从床上侧身过来,之后抬起另一只脚就一脚揣向许成渊。 被这么一踹,许成渊感到腹部一阵吃痛,他松了手,被踹飞出去,跌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两只手还朝后撑在地面上,像是个胜利者一般,得意又傻气的笑着:“这下你清醒了吧?” 在他刚说完的时候,已经清醒的穆云笙越想越气,走过去,又补上了几脚,几乎把他的脸都踩在地上了。 “轻点轻点,疼,都这个时候你还没起,我只是来叫叫你,而且我真的找到了个好玩的地方,真的!” 许成渊侧躺在地上,缩成一团,任由穆云笙将自己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 本来以为他出完气就好了,但是才过了一会,穆云笙又回床上睡觉去了,他把被子从地上拖上来,抖了两下,裹在身上,倒头继续睡。 虽然再次睡着花了点时间,但好在许成渊被揍了一顿之后,安静了,不闹了。 蹲在床边,等着他睡醒。 第72章 丞相之位 穆云笙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一醒来,他就开始想接下来要做的事。 今日他有件最重要的事要处理,第一,那就是北崎国的使臣该如何接待,京都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他倒是不担心使臣见了京都会觉得平羌国力弱小,他担心的是关于谈判应该提出些什么条件。 平羌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战争了,这一次仗打了太久,国库空虚,粮食空虚,他得唬住那些使臣,然后才能从他们手中捞到更多的条件。 其次就是处理丞相府。 丞相府毕竟倒戈于三王子,当年倒戈其他派系的官员都被他罢黜了,该轮到丞相府了。 穆云笙并非不能容忍沈毅,只是沈毅年纪大了,血性也因这复杂纷乱的党派之争被磨灭了,他需要新鲜的血液来替上这个职位,毕竟这可是朝中最重要的职位。 那礼部尚书赵怀臻曾经提出“隆礼”“重法”的观念,他的观念与自己很像,而且他还是个极为正派的人物,虚心向学,他是平羌近五十年来最厉害的思想家,选他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穆云笙一边想着,一边下床,刚好脚踩到了许成渊的手。 他脸色一沉。 看见窗沿边的许成渊,皱了皱眉。 这狗崽子竟然还在这? 许成渊不知道是等得睡着了还是怎么,靠在窗沿边,两只手落在地上,被穆云笙这么一踩,瞬间惊醒了。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懵了一下,仿佛不知这是在哪里似的,看到阴沉着脸的穆云笙,露出一脸傻笑。 “你醒了?” “说。”穆云笙冷冷道。 最好赶紧说,别耽误他办事!说慢了就把他关进大牢! 许成渊倒是看不出来穆云笙火气很大,只是懒懒散散道:“就是啊……听说龙脊山出现了一只老虎,我想去抓,一个人去怪无聊的,你陪我去吧。” 一听到这话,穆云笙的火气瞬间熄了。 什么? 穆云笙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老虎? 这人竟然想去抓老虎,他倒真是不要命,陪他去还得了,于是穆云笙开口道:“不去。” 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旁边走过。 帘纱后面的宫女见君王起身了,就纷纷过来替君王更衣。 两个宫女围着穆云笙层层叠叠的给他穿衣服,许成渊倚在一边,抓着一块玉佩玩:“为什么不去?难得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你都闷在宫里多久了,好久没见你出去玩了。” 许成渊说的这话,明显就是不知道夜里他去过将军府,也不知道他爹偷摸爬起来调出禁军,要是知道了他得了,他肯定会过来质问一番的。 穆云笙抬着眸子,看向他:“我今天要出宫,你去不去?” 他要出宫办事,并没有打算带着这个碍事的家伙去,但是怕不带着他去,他会真的去龙脊山找什么老虎,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没法跟将军府交代。 许成渊这个人,想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带犹豫的,况且他是见过腥风血雨的人,小小年纪就杀过人,这对于同龄人来说,已经很可怕了。 比较离奇的是,这人竟然还有一股子少年心性,不失天真。 “你要出宫干什么?跟我去龙脊山吗!?”许成渊开心道。 本以为穆云笙这是答应了,但他面无表情,直接一盆凉水浇在许成渊的头上:“去尚书府。” 穆云笙其实打算出宫去见赵怀臻一趟,好商讨一下对北崎国来访的打算。 赵怀臻是礼部尚书,北崎来访事宜,要经过他的手,而且,他还想探探这个人,若是赵怀臻的谋划能让他满意,那么丞相之位便就定为赵怀臻了。 一想到丞相的时候,穆云笙不经又想到了那天在九嶷山底下的白衣少年。 能够重创苏明俨的八万大军,并且诛杀穆承瑞,让他定罪。 沈微雪这次立了大功,本该对他重重封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拥有那样的才华,他却总是藏于暗处,封赏一事太过于夺目了一些。 即使不知道沈微雪为何要藏于暗处的原因,但也要考虑到他的选择,他既然选择隐姓埋名,不入仕途,那么这次,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吧…… 之前沈微雪就很多次帮过他,他其实早就该封赏的,正是因为沈微雪一直藏在暗处,他才一直保持沉默,隐藏他的踪迹。 “怎么又要去尚书府!”一旁的许成渊有些不乐意了。 但是他抗议也没用,穆云笙也没搭理他。 因为他知道,老虎再有意思,都不如跟着他看热闹有意思,即使表面循规蹈矩又很乏味,但说不定跟在他身边,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于是许成渊会一边不情愿,一边跟过来,无一例外。 第73章 安静吃顿饺子 穿好了衣服之后,穆云笙就带着许成渊出门了,而风嬴依旧在暗中保护。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此刻的京都街道正是最繁华热闹的时候,街道两边是茶楼,酒楼,当铺,作坊,还有各种各样的店铺,空地上更是有不少的小商贩走走停停的吆喝着。 穆云笙在一家小摊要了碗饺子,坐在露天的桌子旁,许成渊要吃面,就到对面一家要了碗面,然后端着过来坐到穆云笙对面。 他们的旁边便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热腾腾的饺子还飘着淡淡的热气,饺子皮很薄,从外面就可以看到晶莹的肉馅,上面撒着些葱花,就算酒楼的饺子也未必比得上这路边小摊。 穆云笙从竹筒里拿了双筷子,正要动筷的时候。 许成渊看着他的那碗:“你的看起来好像比我的好吃,不如咱俩换换吧。” 穆云笙懒懒的抬眼看向他,虽然此刻他只想一巴掌呼过去,但穆云笙还是忍住了脾气,把自己这碗推向他,就任由着许成渊高兴的给换过来了。 许成渊才吃了一个饺子,嚼都还没嚼完,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换回来了:“这个馅我不爱吃,还是你吃吧。” 穆云笙本想动筷的手还停滞在悬空中,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碗面又换成了一碗饺子,他在桌底下狠踹了许成渊一脚。 许成渊吃痛嘶了一声,有些直不起腰来,头都快怼到桌底下去了,他一边不忘默默的把面又换了回去,最终还是决定吃饺子。 穆云笙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差点就没忍住戳到他的手背上。 好在接下来对方没再折腾,穆云笙就挑起了面前碗里的面吃了起来。 他第一次离开王宫的时候,看过一眼这京都城,当时天上下着些雪,路上也全都是雪,天气很冷,来往的人少,但是第一次被许成渊带出王宫时,他发现并非是来往的人少。 而是京都本就凄凉。 那样的凄凉,几乎让人心里发寒,一个出了数代明君,底蕴还算深厚的国家,被糟蹋成这样,的确让人心里发寒…… 比起四年前,如今的京都城热闹得多,但是还不够。 穆云笙眼里的鼎盛之期,京都应该是各国的商人来往交易,摊上卖的,有异国的稀奇玩意,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而那时候,好玩的东西也会变得越来越多。 因为当物质方面得到满足之后,人们就会追寻精神方面的快乐,比如说猴戏、卖唱、杂技……之类的,到那时的京都,才叫真正的热闹。 吃着吃着,街道上忽然变得吵吵嚷嚷起来。 穆云笙抬眼看去。 顺着大多数人的目光看向街道中间,只见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跑过,身后有两个男子在追着她,一边还凶狠的喊着站住。 那女子的头发乱糟糟的,她穿着破旧,身体削瘦,但是看着很年轻,至于脸……看不太清。 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家中清贫的。 她看似跑了许久,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她是个柔弱女子,哪跑得过身后的人,没跑了两步之后摔倒在了地上,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那两个男子抓住了她后,拖着她就要往回走,女子受了极大的惊吓,开口就喊着救命。 听到周围的议论纷纷,穆云笙才算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家里的男主人赌钱赌输了,把自己媳妇抵押了出去,最后输的一败涂地,为了偿还他的债,赌场的人便准备把这女子卖给青楼。 京都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稀奇。 该说这两个抓人的家伙是急着吃牢饭还是怎么? 闹成这样,想必京都府衙的堂吏和巡逻的禁军早就往这边赶了。 因为这可是京都,是他花了很多时间才造出来的法制之城,最威严的象征,绝不会允许任何一点缺陷。苏丹小说网 穆云笙还在看着的时候,许成渊早就扔下筷子冲那边喊:“喂!住手!” 而穆云笙也早就习惯了般,由着他去。 就在大多数人还在想着要不要帮一下,要不要通知府衙的时候,许成渊这一声喊声变得格外响亮,所有人都朝他那里看。 京都谁人不识二公子,倒也不必担心他。 正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视线都被挡住了,穆云笙就收了视线,继续吃面,周围是一片闹闹哄哄的,他却泰若安然,宛如身于山林水涧一般。 过了一会之后,穆云笙吃饱了,把铜钱放在桌上,起身就打算去尚书府。 刚打完架回来,并让京都府衙的堂吏接手现场的许成渊,挤在人堆里,看向他:“云笙,你这就要走了吗?” 穆云笙没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许成渊急了:“穆云笙!你等等我啊!先别走,等等我!” 许成渊终于从人堆里挤出来了,看看自己桌上的饺子,又看向已经走了的穆云笙,最后跑到了小摊旁,端起饺子,一边大口大口的吃,一边跟了过去。 许成渊把人家摊上的碗和筷子顺出来了,但也不好随便丢在哪里,毕竟别人做生意还要用,他就打算看完热闹之后再还回去。 他默默跟在穆云笙后面。 第74章 留有余地 礼部尚书的家里是在京都最热闹的地界,往正大街一直走,在还算挺热闹的地方,穿进巷子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礼部尚书被赐了府邸都没住进去,而是依旧住在自己原来的家里,可谓朴实,门口处连牌匾都没有一个,说是尚书府,其实也就是个比普通人家大一些的宅院而已。 在得知君王的到来之后,礼部尚书赵怀臻亲自上来恭迎。 穆云笙还站在大门口的时候,他就站在门槛后面跪地行了个大礼:“拜见君上!” “平身。”穆云笙淡淡道。 “谢君上。”赵怀臻直起了身子,慢慢起来,忽然看到了倚在大门旁的许成渊。 他愣了愣。 许成渊见这人盯着自己,对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说着,跟着穆云笙进去了。 而赵怀臻满脑子都是二公子特意带个碗过来,连筷子都带了,是要来蹭饭的意思吗? 赵怀臻恍然大悟,在许成渊刚踏进门槛的时候,他就小声对一旁的丫鬟交代道:“快,让他们去准备饭菜,多备一些。” “是。”那丫鬟行了个礼,退下了。 赵怀臻也快步跟了上去,一边面露笑意。 其实君王要是想见他们的话,直接宣召就好了,宣召一声,就算是三更半夜他们也会即刻赶到,听闻君王常常到臣子家中促膝长谈,赵怀臻一开始还有所期待,现在也终于轮到他了。 其实穆云笙并非很想出来转悠,毕竟只要宣召一声,想见谁就能见谁,只是因为许成渊非要拖着他出宫玩,他又要忙着政务,所以中和一下,他就出宫处理一部分政务,也算是出来遛狗了。 赵怀臻并非是突然变得名声赫赫,其实他早就有些才气,他是殿阁学子,只是之前的平羌王朝乱成一团,他身负大才也无处施展,直到君王重掌王权之后,改了殿阁大考的题目。 殿阁大考是所有学子都能参与的,以往的题目大多都是诗词歌赋,但被穆云笙改了之后,就改成了政见思想,当然……诗词歌赋这些也在题目中。 新的平羌王朝就需要这样的思想相互碰撞,为人们开辟出一条新的出路。 人的幸福,分为两种,一种是肉体,一种是精神,而肉体通常就需要用物质来满足,因此现在的平羌不需要那些文绉绉的文人,更需要的是有真本事的贤才。 那一年因为他改了题目,很多死读书的文人落榜。 而赵怀臻,是那一年大考的榜首。 这也是为什么穆云笙对他格外赏识。 “君上,请坐。” 进了书房之后,赵怀臻抬起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穆云笙坐最主位上后,他则坐在下面的位置上。 许成渊轻车熟路的坐在了窗沿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赵怀臻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有种无法移开目光的感觉,毕竟他手上拿着的个碗太过于显眼了一些,似乎随时随地在问自己,饭做好了吗? 可饭才刚做,这会米都还是生的,二公子就算再急着吃饭他也没办法啊。 于是赵怀臻就移开目光,不去看许成渊,而是看向穆云笙。 赵怀臻恭敬的问道:“君上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北崎使臣。”穆云笙说了四个字,赵怀臻便明白了君王的意思。 他起身,然后跪下,眼神忽然变得坚毅起来,作揖道:“君上,此次与北崎使臣谈判,臣义不容辞!定不会负君王所托!” 赵怀臻这样的举动也算是自荐了吧,两国交锋之处,不仅仅是在边境战场,而谈判桌前,亦是战场,若是步入这个战场,身后便是一个国家,因为要争取最大的利益。 谈判桌上,便是舌战,若没有那样的自信,怎敢自荐? 看来赵怀臻应该是有打算了。 “赵大人觉得,该提些什么条件为好?”穆云笙问。 赵怀臻思考了一会,然后恭敬回答道:“牛马,钱财,俘虏……这些都是必要的,但这次北崎来京,肯定是想力争收回那十三座城池中的其中几座,臣觉得,我们倒也可以让步。” “此话何意?”穆云笙继续问。 “只要让北崎签署十年不得主动交战的条约,让我军驻守于落日城、正阳城,便可以还他几座城池。”赵怀臻道。 其实他说出的这些早就思考了许久,身为礼部尚书,这次接待使臣他必是首当其冲的,北崎国虽战败,但是国力依旧可以与平羌再争锋几年。 君王想要的,就是养精蓄锐,修养国力。 这么做,正好可以长久的与北崎国休战,想必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穆云笙沉默了一番。 那两座城池,是北崎国的边城,签署十年不得主动交战的条约倒是容易,可后面这一条,起码要还北崎八座城池。 “怕就怕,平羌与北崎交战已久,积怨太深,北崎并非诚心实意。”穆云笙淡淡道。 毕竟那一纸合约就真的只是一张纸而已,要是哪天撕破脸了,还管其它的做什么,战场之上本就变化诡谲,两国之间,亦是笑面藏刀,难道两军交战,还要讲究什么诚信吗?若真如此,未免太可笑了些。 赵怀臻看着穆云笙,他犹豫了许久,想着该不该说,但最终还是说出来了:“君上,臣倒是有一个可行的方法。” 穆云笙沉了沉眸子,看向他:“赵大人且说来听听。” 赵怀臻看向穆云笙,目光炯炯:“联姻!” 还未说完,赵怀臻便解释道。 “当然,臣不是在说您。” 毕竟君王的年纪还这么小,才只有十四岁,纳妃一事,最早都要等到四年之后,现在还早得很。 他看着君王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看来他也不认为自己说的是他,于是赵怀臻缓缓道:“臣听说北崎国的一位公主倾慕摄政王已久,而且那位公主也在出使的名册中,摄政王至今尚未娶妻,君上何不就此赐下姻缘,与北崎联姻,一解纷争。” 联姻…… 又是联姻…… 的确,与北崎联姻之后会让他们暂时放下警惕,两国虽然不至于仇恨一笔勾销,但近段时间来,都可以得一份安宁。 他身为君王虽不择手段,但也不至于此,况且,北崎战败,话语权还是在他这一边的。 “联姻一事,暂搁一边,赵大人再说说如何接待北崎使臣。”穆云笙道。 听到君王否决,赵怀臻就应了一声:“是。” 之后他又开始讲起了接待的礼节。 穆云笙否决联姻一事,除了苏明俨留着有用,不能与他彻底翻脸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不想,不留一丝良心的彻底毁了一个人,以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苏明俨并非十恶不赦,他有自己的底线,自己也有,这样的底线,不至于让他们变成一个疯子。 第75章 奇女子 在赵怀臻大概讲了一下礼节之后,还补充了一句,北崎使者前来的日子,应该就临近中秋,各国的风俗习惯不一样,这么大的庆典,按理来说,应该要宴请北崎使者让他们感受一番平羌的风土人情的。 “北崎这次的使者都不简单,那北崎公主一手好琴技,使者中还有一个九阶高手,还有一个在九州都还算有些盛名、棋力高明的国手。”赵怀臻道。 这就说明,北崎表面是来呈降,实际上,是要来挑战的。 想必在中秋晚宴上,会展露才技,比试一番。 这在两国有接触时,倒是很常见的比试。 “九阶高手倒是不急着应对,但北崎公主,还有那个棋手……”穆云笙陷入了沉思,而后,他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赵怀臻。 “赵大人可知,工部尚书南槐安有一手好棋艺。” 在穆云笙的提醒下,赵怀臻也想起来了。 毕竟这人常年在外勘探水利,监视各种各样的工程,回京都的次数少,面都见不到几次,暂时没想到他也是正常,但南槐安的棋艺确实非凡,他自认为平羌国棋艺最厉害的一个殿阁大学士都败在了南槐安的手上。 要知道,那殿阁大学士的棋艺也是有着国手的水平。 “君上,臣觉得他的棋艺确实可与北崎交锋一番。”赵怀臻赞同道。 毕竟他们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两个,穆云笙又开始为那北崎公主的对手人选头疼了。 宫里的乐师精通各类音律,但是还未达到北崎公主那样的高度,北崎此次有备而来,必是挑出了最好的琴师,但距离宴会已经不远,哪里去找平羌最好的琴师? 看着君王面露惆色,赵怀臻本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直到穆云笙看向他,知道了他这是有话说。 赵怀臻这才开口道:“君上,若是要比琴技的话,不妨派人去汴州城的妙音坊找个最好的琴师。” 一提到妙音坊,穆云笙觉得有些耳熟,随后,他想到了董小宛,也就是他的母妃,那个汴州城妙音坊的董小宛。苏丹小说网 他对董小宛并不太感兴趣,毕竟已经是死了的人,但他倒是从很多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都说他很像他的母妃。 董小宛是汴州一绝,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引得君王和大宗师相争,董小宛的故事他是没什么兴趣,但没想到,最好的琴师要去妙音坊找,那便是说明,妙音坊并不是个寻常的地方。 穆云笙虽然一脸平静,但是赵怀臻想着,既然提及妙音坊,想必君王会感兴趣,毕竟那里是他的母妃所在的地方。 于是赵怀臻便道:“君上可知,贵妃娘娘她精通音律歌赋,所作曲谱流传于各国,她当年的琴技也是堪称汴州一绝,她虽出身名伶,却是个有才情的奇女子。” 这么说,也是想让君王多多了解一下他的母妃,虽出身名伶,只是一个戏子又怎样,但董小宛可比那些深宫妃子有本事得多,大多数人出身高贵,但出身都是天赐的,生在富贵人家只不过是投胎偷得好而已,实际上两手空空,脑袋空空,肚中也无文墨。 大多数擅长音律的乐师都将董小宛视为敬佩的存在,而世人皆知的她,唯有美貌而已。 察觉到赵怀臻的意思,穆云笙即使心情依旧平静,但还是浅浅笑了:“原来母妃竟是这样一个奇女子。” “正是如此。”赵怀臻跟着附和。 本以为自己是在哄君王高兴,但他却不知,是君王哄着他高兴。 于是两人就变成了互相哄着交谈甚欢,而坐在窗沿的许成渊,无聊得快要发霉了。 明明是大白天的,他却觉得越来越困,打了个呵欠,但又不敢上前去,毕竟穆云笙在谈正事,而且上去肯定会挨一顿揍的。 今天挨揍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桌底下被踢的那一脚都已经青了。 许成渊无所事事,就靠在窗沿上发呆,看着顶上伸出来的一枝树枝,看着树枝上爬着的两只毛毛虫。 看着看着,他耳尖的听到“那就告辞了”五个字,腾的一下从窗沿上跳下来。 穆云笙已经从主位上站起来了,看着就是要走了。 许成渊上去,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穆云笙肩膀上,倚着他。 见到许成渊时,本来已经打算送走的君王的赵怀臻,看到了许成渊搭在君王肩膀的那只手上拿着的碗。 这不就是在提醒他吃饭的事吗? 还好之前进门的时候他机灵,饭菜早就备好了,于是他一点也不心虚的恭敬道。 “君王不如就留在这用饭吧,下官都让下人备好饭菜了。” 赵怀臻才刚说完,许成渊就不高兴了,他不快道:“姓赵的,你怎么这么啰嗦。” 赵怀臻以为二公子嫌他话多是因为要急着吃饭,于是他客客气气,满脸温和的笑着道:“下官确是明知故问了,二公子请跟下官来。” 说着,负过一只手,优雅的上前引路。 许成渊依旧搭着穆云笙,问:“他什么意思,他喊我吗?” “他喊二公子。”穆云笙答。 “那不就是在喊我吗?”许成渊更加不快了。 穆云笙面无表情。 “这姓赵的到底想搞什么花样?”许成渊皱着眉头,虽然不解,但想不清楚就不想了,抓住了穆云笙:“姓赵的有病,咱们走吧,别理他。” 于是抓着穆云笙就走了。 而乐呵呵的去厨房亲自端菜的赵怀臻,浑然不知自己被骂成了个有病的…… 出来的第一件事,许成渊先把手上的碗筷放在面摊的桌子上,然后十分高兴道:“既然你都忙完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去龙脊山了吧?” 他之所再次提及,是因为确定穆云笙会跟着他去,平常只要穆云笙忙完了,要去什么地方都会不情愿的跟着去一下,哪怕是不情愿,都会敷衍的跟着去一下,所以今天这么早忙完,他肯定也会去龙脊山的。 但是许成渊完全思考错了方向。 穆云笙义正言辞的回绝:“不去!” 穆云笙想不明白,这么大一丁点孩子,干嘛想着抓什么老虎,真不要命。 虽然前几日他确实猎了一头狼,不过那也是有很多侍卫在后面跟着,不然要是人少,他们肯定会被狼群给围了。 认识这么久了,许成渊什么性子穆云笙都知道,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会被他的莽撞给微微惊到,难怪他被老将军满大街追着揍,被许统领拎着富贵竹追。 把他养到这么大,还是挺辛苦的。 就连自己一个外人都觉得辛苦。 “今日……就先不去了,我可以请你吃好吃的。”穆云笙打岔道。 许成渊被挑起了兴趣,忽然觉得这句话好耳熟:“好吃的?不会又是……” 冰糖葫芦尚在口中没说出来,穆云笙就已经走向小贩了:“两串冰糖葫芦。” 刚好与许成渊心里想的重叠,不一样的是,穆云笙还补充了一句:“多谢。” 还真是冰糖葫芦…… 许成渊发现这人一想敷衍了事的时候,就用更加敷衍的玩意来打发他,上次还给他买了一个风车,三岁小孩玩的那种。 穆云笙递过去的时候,许成渊还有些不情愿。 就像是吃了我的冰糖葫芦我们就达成了某种协议,你不能再多事要安安分分一样。 许成渊不接,直到穆云笙喊了一声:“拿着。” 许成渊才接下。 拿着,但是不吃。 第76章 苦吗 从宫外回来,穆云笙一如既往的投身到了繁杂的事务,毕竟明日就是早朝了,要把北崎使臣来访的事安排给底下的人才好。 一直忙到了晚上。 直到明月悄悄的过来多添了一盏灯,穆云笙这才想起了什么。 “摄政王怎么样了?”他问。 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回道:“王爷不肯喝药,连范大人也没有办法。” 穆云笙并无波澜,而是依旧在看北崎送来的礼单,直到看完了之后,他才放下。 “去看看。”穆云笙道。 “是。”明月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过去拿披风。 两人又来到了重华殿。 陆追躺在房顶上看星星,这会倒是安静了不少,站在外面驻守的侍卫见了穆云笙之后,行了个礼,开了门。 门内是一片烛火摇曳,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墙壁全都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 范思哲有点可怜兮兮的就站在纱帘后,傻傻的端着碗药,不知道如何是好,见到君王来了,他才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跑过去。 “君上,您可算来了!” 穆云笙没有说话,范思哲便追上去,一边道:“君上,王爷受了重伤,淤热而发,又心气不畅,已经烧大半天了,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范思哲看病人总爱捡着好听的话说,他说的这么严重,那便是说明,的确很严重,该是值得重视。 即使苏明俨面上不显,但他与大宗师交手,像风嬴那般不会留有情面的人,早已重伤了苏明俨,况且他急气攻心,吐过几次血,身体情况必然很严重。 听着范思哲的说辞,穆云笙坐到床边。 苏明俨正侧躺朝外的睡着,闭着眼睛,但穆云笙知道,他没睡,受制于人,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穆云笙伸过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之后缩回手。 烫得厉害。 竟然还这么一声不吭的。 穆云笙垂着眸子看向苏明俨,默默道:“叔叔,把药喝了吧。” 苏明俨依旧没有睁开眼,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凌厉:“滚。” 倒是预料之内的回答。 穆云笙再次开口:“只要叔叔起来把药喝了,笙儿马上就走。” 刚说完,苏明俨幽幽睁开了眼睛。 那黑曜石一般双眸子睁开的时候,只见他的眼中格外有神,充斥着锋锐,倒是一点都不像病重的人。 苏明俨一只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从他吃力的动作才能看出来,他病着,且身负重伤。 又不喝药,又不让看病,连吃饭都是下人求着吃的,就算是个再顽强的人也会撑不住的。 或许是躺得太久,他的头发有些乱,但他只是躺着,没有睡着,连被子都没盖,就像是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无法面对,无法反抗而逃避现实,以苏明俨这样的性子,要么坐一整天,要么躺一整天,根本不会率先想到什么对策应对。 他拥有的权利太大,勾心斗角,那都是底下的人在做的事,而他挥挥手便能打碎那些所谓的勾心斗角,逐一诛杀,这便是绝对的压制。 如果他聪明一点的话,会先服软,然后从长计议。 不过这样是最好的。 苏明俨没有太多的心思,容易控制。 穆云笙侧头看向范思哲,喊了一声:“范大人。” 范思哲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端药送向苏明俨:“王爷请用” 身为御医不参与派系争端,也不参与朝政,范思哲置身事外,只是个看病的,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摄政王突然就回京了,被白袍军寸步不离的看守在此。 不用想便知道,此事与君王有关。 能把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圈禁于此,可见君王本事了得,这平羌王权,也是时候该走向平稳,真正由君王掌控了! 苏明俨端起药的时候,本想一饮而尽,但喝了一口,顿住了,端着碗的手幽幽移开了一些。 一股苦涩在口中溢开,其中还有一股很怪的药物,让人直犯恶心。 “苦吗?”穆云笙问。 苏明俨看向穆云笙时,只见他面露温和,静静道:“以前为了讨叔叔喜欢,笙儿就是这么忍着苦的。” 他的那双眼睛里微微有了异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收回目光,端着药一饮而尽。 这丝片刻的异常让穆云笙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也在此刻确定,苏明俨并非刀枪不入,养大六年的感情总不是假的。 苏明俨其实也并非那么无情无义,不然也不会有宋义,有裴烈和魏忠实那样的人,能够威胁到他,让这个心高气傲的人真的没有一丝反抗,还因为宋义气急攻心,他还是会念及旧情的。 只不过能够打动他的方式太难,需要太久的时间,所以活了这么久,他在意的人,仅仅只有三个人而已。 第77章 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喝完了药,穆云笙送过去一碟糖。 琉璃盏装着,水晶一般的糖。 “叔叔,吃颗糖吧,能解苦。” 苏明俨只是幽幽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 穆云笙也没强迫他,把那琉璃盏,送回到范思哲的手上。 过不了一会,苏明俨又咳了起来。 这一次咳得格外烈,他瞬间面色变得苍白,一阵阵不断的咳嗽,让他说不出话,也直不起身,胸腔里是撕心裂肺的疼。 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剜在了心脏上,持续大半天的高烧,加之从未松懈过的警惕心,让这个人不可一世的人,只是在十分极限的撑着身体。 穆云笙靠过去,伸手顺了顺他的背,却被缓下来一些的苏明俨偏过头,挡开他的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明俨沉声问道,声音有些哑。 只不过比起刚才的凌厉,他的语气明显平缓了许多。 似乎是因为此刻虚弱得厉害,就连一直以来的警惕心都因为疲惫卸下了一些。 穆云笙的声音依旧温和:“笙儿从未有伤害叔叔的想法,只是在自保而已。” 他说的这些,苏明俨自然是不信的,直到穆云笙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 “叔叔回京是想要笙儿的命,但笙儿不是,笙儿想要叔叔好好活着,然后打消了那个念头。” 说着说着,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一双眼睛默默看着他:“叔叔……,你我之间,只有为敌一条路吗?你可知宋义是怎么对我的,你在乎你的心腹大将,就一点也不心疼我吗?” 穆云笙的声音很轻,即使尽量平静,但还是听出语气里带着的委屈和无奈。 苏明俨终于抬起了眸子,看向穆云笙,对上他那双显露着脆弱的眼睛。 以往的记忆似乎都慢慢浮现了出来。 其实这孩子最漂亮的,就是这一双眼睛了。 一双天生盛情的桃花眼,会时不时流露出的脆弱和凄美,他是有多少次,因为这样一双眼睛放这孩子一命的,记不清多少次了…… 若不是因为他挟持了自己的人为人质,将自己逼迫至此,自己或许真的信了他的这一番说辞。 但宋义…… 若是宋义的话,还真有可能擅作主张,宋义跟裴烈不一样,他这个人,比较冲动,况且一直对自己归京把持朝政之事比较拥护。 若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但若不是…… 苏明俨正想着的时候,穆云笙握着他的那只手慢慢收拢,掌心间温暖的温度递了过去。 他从不知道自己还会这么敏感,他感受到手背处因为摩擦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正慢慢向上,涌入整根脊髓。 本该在第一时间内抽回手,但因为这样的感觉,他呆滞了许久。 直到穆云笙双手抓着他的那只手,他的手肘被支起,穆云笙弯下身子,额头放在了他的指背处。 对方极力低着头。 是一种类似于祈求的动作,似乎又无可奈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祈求他,不要再固执了。 穆云笙喃喃道:“叔叔若是不信,就找宋义对质,叔叔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笙儿孤立无助,若是不心狠一些,就见不到你了……” 明明声音平静,但话语里却满是心酸。 几句简单的话,道尽了他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他就这么垂着脑袋,不带有一丝警惕,默默地,那双手已经抓紧了苏明俨。苏丹小说网 苏明俨看着他,有些动容,不自知间,就伸出了一只手,就像以前一样,要去摸摸小团子的脑袋。 只不过他的手顿在那里,等穆云笙抬头的时候,早就缩了回来。 穆云笙抬起眸子,一副可怜的看着他:“其实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叔叔?” 眉目间流露出的,又是跟以前一样的脆弱,那双眼睛也染上了几分期待,让人忍不住想安慰他、顺了他的意。 只要他高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都会照着做。 察觉到这样可怕的想法,苏明俨一震,触电一般抽回手。 一直平静的内心起了一丝波澜,就像落叶掉进了沉寂已久的潭水一般,虽只是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但波澜久久未恢复平静。 他习惯了一成不变,而这样的变化,让他出于理智本能的抵触。 身于高位,想要坐的久,就要摈弃这样的变化,这孩子说几句话就让他心软,太不像他了,他不能心软,他怎么能心软? 追随到过去的几年他都从未心软过,对这孩子亦是如此,哪怕心里面是喜爱这孩子的,但到了权衡利弊的时候,他会选择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苏明俨感受得到,这一次不一样。 跟以前都不一样。 这孩子似乎真的触碰到了他心里的某处壁垒,想要让他高筑起来的不可撼动的理智土崩瓦解。 此后他也变成了由情绪支配的俗人。 苏明俨并没有回应穆云笙说的任何一句话,只是冷声道:“我要睡了。” 明明内心早就起了波澜,说出来的语调却是一如既往。 “好,那笙儿改日再来看你。”穆云笙没有多做停留,直起身来,淡淡笑着:“叔叔记得好好吃药,等你痊愈了,不想要笙儿的命了,笙儿自然会放你出来的。” 等人走了,苏明俨才愣愣的,抬起被触碰到的那只手。 似乎上面还残留着那孩子的温度。 他悠悠缩回手。 那孩子并不想杀他,将他圈禁在此也并非是为了留着他慢慢折磨致死,而是想让他放弃与他为敌的想法。 难道…… 之前那孩子并非在自己面前演戏,而是因为自己离开之后为求自保才变得那么心狠?就像他说的那样? 若真是如此,那就算是自己先对不起他了…… 但若是他说谎呢?要去找宋义对质一番吗? 本来就因为发烧而昏沉的脑袋,似乎更疼了。 苏明俨摸向额头。 他似乎,十几年都没这么迷茫过了…… 第78章 丞相退位 穆云笙从殿内出来的时候,范思哲就着急忙慌的跟着他。 知道他这是有话说,穆云笙就停了下来。 因为是急停,范思哲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他身上,还好反应过来,连忙退开,然后恭敬的行礼:“君上。” “范大人还有何事?”穆云笙问。 君王与摄政王说话的时候,范思哲都是站在帘纱后边,隔得远,眼睛也不敢乱瞄,但却是听得清楚君王说的什么。 原来君王并非是真的圈禁摄政王,他似乎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对摄政王,肯定还是有旧情的吧。 于是对摄政王与君王的关系,有了重新的考量,君王既然重视摄政王,那摄政王的情况,他应该还是要知会一声的。 “君上,王爷这伤病,有一半是因为气急攻心,需要细心调养,更需要人宽慰照顾,君上若是有空……”范思哲还未说完。 穆云笙笑了笑:“范大人如此能言善辩,想必一定能好好宽慰叔叔的。”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一脸呆愣的范思哲。 他这意思,就是希望君王能多来看看摄政王,不然就算没病,长久闷着也会闷出病来的,可君王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 竟然让他宽慰? 怕是不会被摄政王一刀砍了? 不过一想到“闷着”这个词,范思哲觉得莫名熟悉,这个词,形容的不就是当初的小君主吗? —— 八月十三,临近秋分,北崎使臣一行二十三人上京。 其中主使四人,为北崎国的襄阳公主,其次是北崎的太师,还有一个随行的九阶高手,以及在北崎为客卿的棋术国手。 当日朝堂上,穆云笙就知会了底下的朝臣邀北崎使臣于中秋宴会一事,臣子们也都纷纷附和。 一直不见南槐安的穆云笙忽然问道:“南槐安何在?” 这时候的户部尚书王崇文站出来:“启禀君上,南大人已经在赶往京都的路上了,今明两天应该就能到了。” 穆云笙点了下头。 王崇文就退回去了。 南槐安可是要与北崎国手比试的人,虽说只是切磋,但怎么说也是代表了两国,就算怎样也不能输,这一输,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穆云笙一边想着,眼睛又看向站在最前头的沈毅。 丞相总览政务,管制六部,但容易专权,于是在穆云笙掌权之时,就提高六部的地位,并直接管理六部,丞相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同时管制六部太累,而沈毅年事已高,先前又有叛变之心,被肃清之后的朝堂都是他的人,将沈毅留在这里,会不服众。 况且穆云笙与他从不曾有过多交集,这个人只是等着宣召,从不曾主动上奏,诸多原因,他都需要重设丞相之位,但为了形成权力制衡,要做出一些改变…… “沈大人今年五十有余了吧。”他眸子微沉,看向底下的人。 沈毅默默站了出来:“回禀君上,五十有八。” 在朝臣子们纷纷看向沈毅。 六部尚书都重设之后,无人熟悉丞相沈毅,或许在前朝的沈毅是雷霆手段,能震慑朝臣,但现在的沈毅…… 曾经倒戈于三王子,况且六部只听命于君王,他的话语权不重,就算君王给他权力,他说的话朝臣未必会听。 时代更迭的结果,就是势必要淘汰一些旧人,即使那些人……,功远远大于过,或许先王记得沈毅的功绩,愿意继续重用他,但穆云笙便不会如此。 “沈大人任职已久,功劳倒是不浅。” 穆云笙这句话一说出来,众朝臣就知道君王这是要罢黜丞相了。 君王最喜欢捡着好听的话暗示别人了。 若是迟钝一些的,还真有可能听不出来。 沈毅静默着不说话。 穆云笙继续道:“如今三王子一党势力倒戈,那些乱臣贼子皆已伏诛,南方游牧势力逐渐扫清,北崎也递了呈降书,四海清平,全仰仗了沈大人的协助。”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与沈毅无关,那便是在说,他已经没有可用的地方了。 三王子倒戈,是刑部尚书,禁军统领的功劳。 而那些乱臣贼子,是京都府衙,白袍军,大内统领,禁军统领的功劳。 南方游牧势力清扫,是将军府大公子的功劳。 北崎递交呈降书,是摄政王的功劳。 这是近几年来最重要的几件大事,而身为丞相,竟然一件都未参与其中,可见丞相这个职位已经变成了一个摆设。 “君上抬举。”沈毅行了个礼。 本以为规劝他要多花些时间,没想到沈毅是个聪明人,其中也有一些想要辞官的意愿在里面,于是他道:“老臣年事已高,早已力不从心,请君上允臣辞去官职,安享天年。” 沈毅辞官,他应该客气寒暄一番,但沈毅行事如此干脆利落,他也没有客气的心思了。 “允了。”穆云笙默默道。 “谢君上。”从始至终,沈毅都是一副淡然冷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看着老丞相摘下乌纱帽,稳步而缓慢的离开,穆云笙心里涌起了一丝愧疚之意。 他亲自题字写好的牌匾想必已经送到丞相府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赏赐,都是捡了国库里最好的,或许沈毅对那些赏赐不感兴趣,但也算代替先王送去的一点心意吧。 他本该在朝臣的挽留与不舍下离开,而不是被这么落寞的赶出去的。 众朝臣看着沈毅离开,前朝的最后一个臣子,摄政王掌权时的最后一个臣子离开,不知为何,在众人心中,竟有一种今日与众不同的感觉。 是崭新的一日。 时代更迭都要经历一番过渡,这大概……就是天下真正换主人了的感觉吧。 而君王早就准备周全道:“宣召。” 一旁的太监拿出了诏书,诏书内容便是封赵怀臻为右相,兼领礼部尚书。 听到宣召内容,众臣子留意到右相两个字,他们不经猜起了君王的用意。 君王这是要设两位丞相,形成权力制衡啊。 只不过右相是赵怀臻担任,那左相是谁?莫非君王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而穆云笙只是凝着眸子看向那个空缺的位置。 左相…… 与赵怀臻能力相当的人,他有合适的人选,但也可以说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苏丹小说网 第79章 宴请使臣 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夜。 羌王宴请百官还有北崎使臣于宫中赴宴,宫女和太监来来往往的走动忙碌着,本来冷清的王宫,今夜却是热闹非凡。 重建的摘星楼下,在褐色的枝干间,点缀着朵朵如血一般的花苞,像是繁星点点,要是远望,便能看到,满树的红梅花苞一团团的拢在一起,若是开花,光是想着便是一幅人间盛景。 与往昔不同的是,摘星楼旁挖了一个池塘,底下有几尾鲤鱼,藏在碧绿的浮萍底下,有一些人便站在池塘边上欣赏着。 摘星楼内外皆是灯火通明,有绝美的琴音隐约传来。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一时各色人物走进楼来,待坐定之后,臣子们笑着闲聊。 北崎一行使臣来的比较迟,为首的襄阳公主,半张脸以面纱作掩,淡粉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白色的薄纱,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起,头上插着镂空的银色步摇。 美貌端庄,装束打扮也是十分尊贵,不失体面。 她身后的太师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手持羽扇,看起来倒是挺有精气神,而最后面的九阶高手与那棋术国手并排而行。 身为礼部尚书,安排使臣的通行,赵怀臻早已跟他们打过照面,现作为东道主一方,又是能代表文武百官的丞相,他便主动上前问候。 那襄阳公主和太师倒是不失礼仪的笑着回应着。 北崎国虽然兵败,但北崎与平羌两国国力相当,兵力相当,这一次的兵败是北崎的选择,选择退步,率先给出了台阶,平羌自然会迎着下来,就此休战,对两方都有好处。 等到众人都入了坐后。 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君上驾到!”随着殿外传来的喊声,众人从位置上离开,直到君王坐到高位上,除了北崎国的襄阳公主俯身行礼,底下皆是跪拜一片。 “拜见君上!” “平身。”穆云笙淡淡道。 “谢君上。”众人纷纷起身。 这时候的北崎使臣才抬头看清了君王的长相,来平羌之前,北崎使臣早就打听过平羌的底细,对他们的君王更是了如指掌。 襄阳公主便听说平羌的君王八岁继位,由摄政王辅佐。 这话讲给外面的听听倒是没什么,但是她是王室,光是听着她便已经知道,这君王是个空有王权实际上名副其实的傀儡。 实际上掌权的人是摄政王。 她这么想着,在落座的时候,便开始寻找起了苏明俨的身影,因为她这次奔波劳碌,远道而来,正是为的那个人,可隐隐看了好一会,根本不见那人,莫非是他没来? 襄阳公主的眼中隐隐有些失落。 待众人坐定时,唯一没有坐回位置上的北崎太师再一次作揖行礼道。 “北崎使臣司徒卯,见过君上。” 穆云笙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人,面色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使者这一路可还顺利?”穆云笙问。 “劳君上关怀,这一路还算顺利。”北崎太师道。 穆云笙淡淡一笑:“贵国路途遥远,遣使而来,其心诚意切,孤不会忘记,还望太师传达孤对崎王的问候。” 这一抹笑容浅淡得若有若无,从始至终,羌王都冷着一张脸,那脸上还带着些萧肃。 明明小小年纪,性子却如此沉稳,可见此人的不简单。 北崎太师便按照规矩礼数微屈这身子,不敢怠慢半分:“司徒卯替吾王多谢君上。” “使者客气。”穆云笙抬了下右手:“请坐。” 太师深深一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接着,乐声再次响起。 穆云笙与赵怀臻见了那一面之后,早就摸清楚了北崎使臣此行的目的,在宴会之上必有挑衅,他也不急,就慢慢等着,目视下方,欣赏着底下的乐师弹奏。 待乐声终于结束的时候,宾客位置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短暂的琵琶声。 众人都看朝那声音的方向。 只见身穿锦衣的襄阳公主单手拨弄着琵琶,但也只是短暂了弹了几个调子而已。 在众臣子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穆云笙早知其目的,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道。 “襄阳公主这是何意?” 赵怀臻悠闲的喝了一杯酒,看着那边的热闹,一边在心里冷笑一声。 哼,这些外使果然不安分。 还好他们早有准备。 今夜,可有得好戏看了。苏丹小说网 也正好压压这些外使嚣张的气焰! 而除了赵怀臻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都默默看向弹起琵琶,打断这场宴会的北崎公主。 襄阳公主款款起身,怀中抱着琵琶,走到前面,笑着。 “君上,喝酒若无乐声相伴岂不失了兴致,襄阳想献上一曲,一来,助各位的酒兴,二来,早就听闻平羌的乐理十分了得,襄阳便想与平羌的乐师切磋一二。” 众人一听,都愣了。 什么切磋一二,这北崎国分明是上门来挑衅的! 他们可是有万全准备而来的,这襄阳公主肯定是北崎最好的乐师,而作为东道主,根本没有准备,只能从乐师中挑个人出来比试,输的可能更大一些,要是输了,不就是在丢东道主的脸么? 可又不能不应战。 众人看向君王,正以为君王会面露难色的时候,没想到那高位上的君王依旧一脸镇定自若。 只听见他缓缓开口:“公主说的有道理,孤允了。” “谢君上。”襄阳公主行礼道。 脸上的笑意深了些。 她心想着这小君主竟敢如此轻率应战,还以为她比的真就是琴艺,也不怕丢了一国脸面,果真是傀儡主君。 但这也是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因为北崎跟平羌的关系早已水深火热,互为宿敌几十年,现在这个时刻,是最敏感的时候,无数人的心中都关切着北崎与平羌的头一次邦交。 今夜,不管输赢,这消息都会传遍两国! 一个宫女端来了一把椅子,襄阳公主便坐在了那把椅子上,静默片刻之后,手指拨弄起了弦。 第80章 臣有一人要举荐 琵琶的声音幽远而古老,听得出这是一首北崎古曲。 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似乎是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盘。 优美的琵琶声一会儿像柳树底下宛转流畅的黄鹂啼叫声,一会儿又像水流动受阻,艰涩低沉、呜咽断续的声音。 之后,襄阳公主又转了个调子,水流受阻不通畅的声音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愁思幽恨,那愁思幽怨暗暗滋生,似闷闷无声,却比有声更加动人。 一曲弹完的时候,众人随后才缓过神来,若不是因为底下的人都是东道主一方,差点要拍手叫好了。 “襄阳公主还真是一手好琵琶,想必在北崎也是位精通音律的高手。”穆云笙客气道。 “君上谬赞。”襄阳公主从位置上站起来,缓缓行了个礼,接着笑着道。 “不知贵国应战的是哪位乐师?” “乐师么?自然是有的。”穆云笙也笑着,倚朝后,一副泰若安然。 这时候的襄阳公主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要找乐师,哪有这么快…… 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她正想着,所有人的目光便朝殿外看,襄阳公主也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抱着一把琴,缓缓从外面走来。 这些不懂乐理的臣子自然不认得那走来的女子是谁,但襄阳公主认得。 看见她的时候,襄阳公主瞳孔微缩,当即愣在了那里。 因为那怀抱玄琴缓缓而来的女子是妙音坊的乐人,一位十分厉害的乐师! 在整个平羌,恐怕她的技艺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了吧。 竟然把这人请来了。 可见这些人早就察觉他们应邀的目的,备好了应对的方法! 琵琶的调子较为小家碧玉,而琴是能弹出恢弘气势的乐器。 在那乐师缓缓落座,两个宫女支起架子,她把琴放在架子上,众人一副期待的前倾了些身子。 在那乐师起了个调子之后—— 襄阳公主一听前调便认出,她弹的曲子是《平沙落雁》。 那是一首名曲,有多种流派传谱,这曲子其意是在借大雁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写群雁起落飞鸣、回翔呼应的恢弘情景。 流传的多数是七段,主要音律大致相同,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但这首曲子,难的地方,同样也是惊艳的地方是在后半段,后半段便如气吞山河。 不同于宫廷的丝竹优美动听,这曲子本就是谱写的志存高远,雁荡长空。 若她真的弹出这首曲子,那么光是选曲自己就已经输了! 那乐师果真是妙音坊最好的乐人,在弹到后半段的时候,竟然一个调子也没慢,她的手指拨动琴弦,速度飞快得几乎看不到了。 若不是有着超过十年的刻苦练习,怎会将这么难的曲子弹的如此简单干脆。 弹着弹着…… 让襄阳公主未曾想到的是,那乐师是位七阶高手,她将内力注入琴中,每个扫弦,似乎都有着萧杀之意。 楼内一片无声的风压。 输的可谓是彻彻底底。 正在在场之人都意犹未尽的时候,曲子很快就弹完了,在一阵急促的弦乐中,乐师突然停了手,她把手抚在琴上,按住了琴弦的颤动,曲终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在愣了好大一会,臣子们纷纷拍手叫好,给足了自家乐师面子。 这场景在穆云笙看来倒是有些好笑。 说不定这乐师就算乱弹几声,只要是自家的,他们都会十分捧场的。 “不错,是首好曲子,退下吧。”穆云笙道。 那乐师行了个礼,静静退下了。 “襄阳公主觉得如何。”穆云笙又看向襄阳公主。 整个楼内的臣子都看向襄阳公主。 襄阳公主脸色十分难堪,但还是默默站上前,笑道。 “贵国乐师的琴技果真是不同凡响,是襄阳输了。” 穆云笙也客套道:“襄阳公主说的哪里话,既是切磋,何来输赢一说。” 他虽依旧是面无表情。 底下的臣子却是满满的自豪。 等坐回位置上后,襄阳公主的脸上还是沉着色,直到太师喊了她一声公主殿下,她摇了下头,表达自己没事,很快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情。苏丹小说网 因为她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 就算现在见不到平羌的摄政王,那么等会肯定能见到的! 因为下一个出面的,就是他们北崎的九阶高手,平羌的九阶高手只有一位,那就是摄政王,若想战胜他们北崎的高手,那便是要摄政王出面的。 一边想着,她一边攥紧了衣袖。 可就在北崎的九阶高手表达切磋之意后,看到应战那人时,襄阳公主的脸上更加失落了,因为出现在那北崎高手面前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鬼面具,手上拿着剑。 平羌国知道他们是要来切磋的,所以早有准备,应该知道能应对九阶高手的人,也需得是个九阶高手。 而这人…… 好像从未听说过。 平羌何时又有了一位九阶高手。 她正默默看着时…… “风嬴,点到为止。”穆云笙提醒道。 风嬴侧过头,点头道:“是。” 又转头看向对面的北崎高手。 众人都一副期待的看着两位高手交战。 风嬴在他们眼里是个跟着君王像个侍卫,但打扮又不是侍卫的怪人,主要还是他脸上时常带着的鬼面具,君王本事大,能跟在君王身边。 第82章 是你要跟来的 那一夜,棋盘前少年闪耀的华光甚至掩盖了耀眼的明月。 而臣子们议论纷纷,没人知道这少年到底是何种身份,出自哪个世家。 少年本人却毫不理会那些议论,仍全神专注于对局,最后一子通杀。 待黑子落下的那一刻,围观的人这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并不为少年担心,而是从震撼中缓过神来的释然。 谁能想得到,一个如此年少之人,竟然能用这么轻松的方式打败北崎国的国手,他的棋力,看不到底一般,简直可怕。 下棋本是智力博弈的游戏,是最考验一个人心性的,通过对局势分析,来布下死局,这期间需要不错的记忆能力,还有稳重的心态,如此年少之人,拥有这么棋力,难得。 那北崎国手站起来,作揖道:“是在下输了,从今以后,在下踏入平羌,再也不敢说身为国手二字。” “承让。”沈微雪回以一礼。 一切的质疑,只需用绝对的实力碾压,那些质疑便会不破自解。 平羌连胜三场,众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而那北崎国手,对方远从北崎过来,定是北崎最好的棋手,既然是最好,那就说明,北崎境内再无对手,如今遇到了沈微雪,竟生出了对手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在绝对的棋力压制面前,他可谓是为之折服,他没有感到愤怒,而是还十分有礼的问:“阁下小小年纪倒真是一副好棋艺,敢问尊姓大名?” 他问着,众人也都好奇的听着。 毕竟这少年是凭空冒出的,不知其身份,本想着等这少年落座之后再打探一番的,但这北崎国手先开口,也正好解了他们的疑虑。 只见那少年只是冷冷道了三个字:“沈微雪。” 沈微雪。 并非是相府的公子沈微雪,他独身而来,不借任何噱头,以一己之力,击败北崎国手,今日站在这里的,就是沈微雪这个人。 在他提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众人陷入了思考,而后有几个臣子想到了什么,一顿。 沈微雪,那不是沈毅的儿子,丞相府的公子吗!? 世家公子都有所交集,就算是有几个不爱出去玩的公子,也有人见过,但从未有哪家的公子,像丞相府的公子这般,好几年都没人见过一面的。 当年相府公子的庆生宴办的风风光光,无人不知,人人皆知沈毅老来得子。 既然是沈毅的儿子,那长大后必是人中龙凤的,只是这少年销声匿迹了,再次出现的时候,惊艳无比,竟长成了一位称得上少年天才的翩翩公子。 在这宫里资历最为资深的穆千乘都不经感慨了一句:“相府的公子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底下传来议论纷纷。 “使者,孤这棋手如何?”穆云笙微抬眸子,笑着问道。 北崎国手拱手行礼道:“外臣甘拜下风。” 在穆云笙与北崎国手交谈之间,沈微雪被一个宫女招呼着在宴席间坐下。 刚刚落座之后,那双眼睛默默看向穆云笙,而坐在他旁边的两个臣子迫不及待的凑过去向他问东问西,他这才收回目光。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几个作为东道主一方的臣子上去向北崎使臣敬酒,不过彼此之间只是寒暄敷衍而已。 随着歌舞升平。 穆云笙坐于高位上,实属有些无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下面的臣子们,顺便试试能不能耳尖的听到他们在聊什么,以此来打发时间,沈微雪自然也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有几个臣子带着一堆的疑惑,兴致勃勃的特意过来找沈微雪说话,而沈微雪只是淡淡回了几句,并未过多交流,直到走了几波人之后,沈微雪筷子都没动,桌上的东西也没有吃。 后来,再也没有上前打扰的人了,他又坐了一会,喝了半杯酒,然后起身。 默默离开了宴席。 他走的很果决,是挑在宴会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走的。 这时候刚好有几个北崎的舞女进来献舞,他便挑在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北崎舞女身上的时候。 在他刚离开的下一刻,穆云笙也从位置上起身。 “君上这是要去哪?”一旁的明月问。 穆云笙默不作声,明月便在一旁跟着他。 穆云笙走到偏室,从侧门出去了,在出去之前,交代明月等在这里,明月本来不放心穆云笙一个人出去,但见风嬴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她也就听从的在楼内等着了。 沈微雪走的并不快,穆云笙才刚出来就看到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知道沈微雪一直藏于暗处,隐藏身份,但差人去诏他的时候,穆云笙无比确信他会出面。 这已经不算是直觉了。 沈微雪先前就帮了他不少次,而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的身份被识出,无法再一日既往的藏在暗处了,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青石铺成的路上,穆云笙默默跟过去。 察觉到有人跟着,沈微雪只是侧头幽幽看了身后的人一眼,似乎也没想到穆云笙会跟过来,他极为明显的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 对方进了梅林,穆云笙就跟了过去,可能已经猜到他有话要说,所以来了个没人的地方。 走到梅林深处的时候,摘星楼的灯光已经暗了,看不见了。 唯有一片清明皎洁的月光,像一层银霜一般,洒在林中,透过枝丫,形成斑驳的道道影子,清冷而又绝美。 周围很安静,从那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的宴会出来,落在了这样一片安静中,让人有些不习惯,太安静了…… 只能听到虫鸣声,还有微微的风声。 沈微雪停了下来,穆云笙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正要走过去开口的时候。 沈微雪转过身,忽然朝他走来,穆云笙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直到对方走到他的面前,垂着眸子,低低的望向他,之后揽过他的腰,将他带进了怀里。 沈微雪比穆云笙高半个头。 他的脑袋被摁到对方的颈间。 穆云笙此刻还是懵的。 只能感受到一阵被包揽的感觉,以及贴着对方时听到的心跳声,低沉暗晦,带着极度压抑的情绪。 沈微雪轻柔的揉着他的头发,在他的耳边,默默开口。 “是你要跟来的。” 第83章 岁月一隅 他的身上缠绕着淡淡的酒气,是梅子酒的气味,本来格外香醇,在空气中被稀释过后就变得清浅。 不知怎么,穆云笙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这种不好的预感并不是来自生命威胁。 其实这些年他对沈微雪产生了一点点信任,但因为沈微雪不明的目的,所以他连那一点点信任也不愿意给。 直到现在……,出于理智,他都无法给予这个人信任,总觉得他怀揣着什么目的。 但很快,穆云笙就知道了这个人的目的。 沈微雪就这么揽着穆云笙,他的心脏早就不受控制的隆隆跳动着,对一向沉稳的他而言,这样的跳动格外鲜活。 唯有这样的感觉,他才能清晰的认知到他活着。 他虽然天生冷血,对许多事也早就乏味,没有半点兴趣,眼中的景物都是黑白色的,短短十七年,像活了一辈子那么长一样…… 但也会因为追随别人而逐渐变得热切。 想不顾一切的失控,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可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却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垂着眸子,那双眸中幽色,藏着一股暧昧不明的气息,他看向穆云笙那柔软嫣红的唇,心脏跳动得更厉害了。 他却移开目光,弯下身子,侧过头,不甘的咬了一口。 只不过咬得很轻。 甚至都称不上是咬。 穆云笙本来刚恢复平静的眼神又变得不知所措。 他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住了树干,退无可退。 本来沉寂的空气中传来了*的声音,清晰无比,就连冰凉的冷气似乎都变得热了起来。 仿佛是一场迷蒙暧昧的春雨。 随后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身体极为敏感的一阵轻颤。 穆云笙由不知所措变得惊异,他睁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抬起一只手就抓住了沈微雪的肩膀,想要推开他,却因为发软而无力。 “沈微雪,放开……”穆云笙皱着眉头,还未说完,肩膀处却传来一阵刺痛。 穆云笙疼得一阵缩瑟,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了一些,对方越来越失控一般。 月光如流水,清冷地洒落在地上,有一缕穿过树梢,刚好映照在沈微雪乌黑的头发上。 似乎也把他的头发都染成了清冷的银白。 沈微雪幽幽抬起头的时候,穆云笙白皙的肩膀处已经渗了些血。 像是在宣泄什么。 穆云笙对上他那双发红的眼睛,那双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就像野兽一般,早已变得狂躁的眼睛。 他的脑袋一阵嗡鸣,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停滞住了—— 他被抱得很紧,半个身子都是贴在对方身上的,就像一只被狩猎者死死禁锢住的猎物。 本来就宽松的衣服因为下意识的挣扎,已经露出了半个肩膀。 而对方仅用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就轻松的将他禁锢得无法动弹了。 他抬头看向沈微雪那双漆黑的眼眸,眼中早已藏不住的涌现出不安。 后颈被一只穿过发丝的手温柔的拖着。 沈微雪低低的看向他,那双眼睛从狂躁里显出了几抹深情,就像一缕一缕的柔丝一般,渐渐被拉长。 那双本来清冷的琉璃色双眸,渐渐晕开,从清明变得混沌…… 也只有这样的他,才会彻彻底底摈弃自己原有的判断,宁愿是错的也要偏爱眼中这个人,这个灵魂深处跟他很是相似的人,让他在这个黑白冰冷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柔软,甘愿沉沦。 然而对方看着面上逐渐变得温柔,一阵阵刺痛却在提醒着穆云笙,他刚才被实实在在的咬了一口。 像刚才那样……分明是情人之间才会做的。 穆云笙的眼睛里逐渐露出震怒,还有淡淡的屈辱。 像是被一个让他最不可置信的人,发狠的欺负了似的。 那是沈微雪看到过最艳丽的表情。 穆云笙本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染上了极为复杂的表情。 在黑夜中,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角处染上了淡淡的嫣红,眼中天生流露出脆弱和凄美,掩盖了他冷血的本性。 看着这双眼睛,就像看着一个多愁善感又柔情的人。 沈微雪依旧平静,声音如平常一样:“不胜杯杓,有些醉了,还请君上恕罪。” 他的心脏跳得依旧比平常要快,但像是一个习惯了撒谎的人,脸上是一片冰冷,清冽悠然,如冬日里的雪花一般。 而反观穆云笙,身体已经在他的情绪之前做出了反应,半个身子都在发软,两颊爬了些淡淡的殷红,犹如一枝淡色的海棠。 好在黑夜中能藏住,并不明显。 沈微雪嘴上解释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停住。 他的脸挨得很近,指背轻轻的蹭过穆云笙的脸颊、眼角……,因为练剑而起了茧子的拇指指腹,停在了他的脸上。 却只是低着头看着穆云笙。 因为他知道,再继续下去就过了。 穆云笙拿小臂抵在了他的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面上极为不悦。 那半杯酒醉什么醉! 梅子酒而已,还是甜的,又不是什么烈酒,三岁小孩都喝不醉! “放开!”穆云笙厉声警告道。 沈微雪这时才露出浑浑噩噩的表情,哦了一声,松开了。 待穆云笙看过去的时候,见他平时一副镇定平静,这呆呆愣愣的模样…… 像是真的醉了。 穆云笙本想给他一巴掌的手拢了拢,忍住了想动手的冲动。 穆云笙虽然有时候有些迟钝,但并不傻,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就算真是个傻的也知道了。 他转过身,对着树干。 不去看那张想让他一刀了结的脸。 沈微雪留着还有用…… 起码他确定了沈微雪不是敌人。 穆云笙一边理着衣服,一边深深叹了口气,硬是把那股窜上来的火气又重新压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无力让他觉得有些耻辱,有些委屈,有些不痛快……各种各样的心情揉杂在了一起,只能转为深深的叹息。 他镇静得不像是个此刻脸颊还阵阵发烫的人。 沈微雪原本是与笔墨书卷沾边的,穆云笙防他,是防他深沉的心思,而不是防他轻浮的举止。 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学来的,年纪这么小,学的这么流氓。 都把聪明劲用在这种地方了。 真是越想越觉得烦! 唯一能宽慰自己的,大概就是这个人可以掌控了,而烦心的是掌控的方式让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一个臣子愿为君王所用是因为爱慕君王。 算了……,总之,不是敌人就好。 穆云笙也遇到过很多像沈微雪这样的人,而他最平常的做法,就是耗着,有时候一耗就是一辈子。 但人啊…… 总是这么愚蠢。 他们的生命短暂,于自己而言,不过是漫漫岁月中的一隅而已。 他没心思去处理那样的事。 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那些人变成一捧灰,消失不见,而灵魂则继续转生于这三千世界中,忘记一切,忘记他,重新开始。 重新爱上别人。 第84章 他像个战神一般 穆云笙对着树干,生着闷气。 丝绸一般的乌发落在身后,有几缕垂至肩膀,雪白的后颈如白瓷一般,细腻光滑,仿佛在发着莹莹釉光。 他一只手还轻碰着肩膀。 看来很在意被咬到的地方。 那只手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皙,只需摸一下就知道有多柔软。 配上那一张日后必定绝艳的脸,他自己虽毫无察觉,实则浑然天成的勾人。 “君上……”沈微雪叫了他一声。 “闭嘴!”穆云笙厉声打断道。 沈微雪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指尖摄取到的温度已经淡下来了,沈微雪缩了缩手。 那片刻之间的温暖如梦幻一般。 他想要一片梅林,却只得到了一片花瓣。 还不够…… 远远不够…… 食味知髓,尝了味道之后,就想要更多。 他发现君王并非想象得那么无所动容,反而是极为敏感,只是被轻碰一下就无力反抗,没有想象中过烈的挣扎,这样的发现让他狂喜不已。 而在他表露了爱意之后,君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震怒,反而压制着让自己平静。 这几年他已经许多次证明自己,到底……他的分量还是不轻的,所以君王能够容忍他的无礼。 若是他的分量再重一些,那么…… 沈微雪抬起手,但顿了一下,没有再碰穆云笙,而是喊了他一声:“君上。” 穆云笙终于侧头看向他。 “过几天就是大会考了。”沈微雪道。 他这么说,穆云笙就知道他这是要参加大会考,今年的题他跟殿阁的几位学士都已经出好了,但既然沈微雪要考,那么还需要把考题的难度再提高一些。 穆云笙一边想着,一边难得还能和和气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鼓励道:“尽力为之。” 他这时也知道沈微雪是不打算继续藏在暗处了。 那么之前将他拖到明处的歉意也烟消云散,没什么好说的了。 穆云笙转身就走。 沈微雪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人已经出了梅林,往摘星楼的方向去了。 风嬴从梅树上跃下来,跟过去。 穆云笙重回高位上,倚朝身后,长叹了口气,又看向底下一众交谈的臣子。 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但肩膀处轻微的刺痛总在提醒着他刚才在梅林里发生的一切,为了大业,就算是日后身旁的重臣,眼巴巴的盯着他他也忍了。 那孩子才几岁,能懂什么? 最多是被欲望驱使,或者一时兴起罢了。 即是身在凡尘俗世之中,总会像一个人一样,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穆云笙不想纠结,也不想分心,那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为一件不会发生的事去忧心,那样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他只要随波逐流便好。 穆云笙想着,直到北崎国的襄阳公主过来,才转移了他的注意。 “君上,可否借一步说话?”襄阳公主行了个礼,然后看着他。 穆云笙起身,带着襄阳公主来到了偏室。 南槐安以及他的家仆已经回去了,此刻的偏室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直紧跟在穆云笙身后的明月。 “不知公主有何事要说?”穆云笙问。 虽是借一步说话,但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明月站在一旁,襄阳公主也没有在意,而是直白的开口问道。 “襄阳此次前来,一为和谈,二为婚事。” 襄阳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个红册子,然后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原有的面貌。 那果然是一张貌美的脸。 襄阳公主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模样,其实这个年纪的公主早就成亲了,但她却没有。 襄阳公主是崎王的亲妹妹,北崎太后便是他的母亲,她也算是地位高崇,受尽万千宠爱了。 在这样的万千宠爱里,襄阳公主便有了自己固执的想法,不愿一纸婚约嫁一个不爱的人。 自从十年前,她被北崎先王带着去了战场一遭,远远在城楼上观战,看到了苏明俨英勇的身姿,只是一眼,便终生难忘。 彼时的羌国摄政王还不是摄政王,而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 那是他的成名一战。 那时战马嘶鸣,他身穿战甲,手持雁翊刀,所向睥睨。 天空硝烟弥漫,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箭矢凌空乱飞,鼓声雷动,他的脸上沾着血污,眼神里却透着决一死战的冲天豪气,那时的晨曦刚好照在他的脸上,他身上的银甲闪耀着耀眼的辉光,英勇又俊美。 交锋之后,他勒马停下,他训的鹰隼停在了他的肩甲一侧,身后的士兵持着战旗而来,胜利的嘶吼不绝于耳。 他像个战神一般。 从今以后,本来常受侵扰的平羌,被他多次以少胜多,将北崎军赶回了边境线之外。 他最擅长以少胜多,当年的平羌兵力不甚,他几乎每一场都是以少胜多,他手上的将士跟随着他,就算以一敌五都有必胜的决心。 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平羌。 襄阳公主自小就决定要嫁给这个人,但两国交战,她将大局放在了私欲的前头。 只能将这样的爱意埋藏于心底,等着,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第85章 他的性子淡了很多 每到交战之时,她都会无比忧心,她想要北崎军胜,却不想心上人受伤。 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直到战争结束的这一天,她成为了使团的一员,只为了能达成所愿。 尽管希望渺茫,但她还是很想去争一争。 “其实襄阳此次前来,是为自己的婚事,襄阳仰慕羌国的一位亲王已久,本想此生不嫁,没想到战事平息……”襄阳公主十分真挚坦率的诉说着。 穆云笙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那位亲王是谁。 苏明俨是平羌第一权臣,是个救一国于水火之中真正的英雄,就算追溯到身份,也算是东凌国的王室,爱慕他的女子么……多得是,只是碍于地位悬殊罢了,大概也只有像襄阳公主这样美貌又地位高崇的人,才敢这么坦率了。苏丹小说网 “公主直言不讳倒是真率,不过这件事,需得孤问过王叔。”穆云笙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册婚书递给旁边的明月。 两国联姻,那可是大事,一份这样的婚书,能换来好几年的和平了,明月十分谨慎的接过来,两只手捧着。 “那就多谢君上了。” 襄阳公主本想隐晦一些的打听打听,没想到平羌的君王知道她说的人是谁,她就不再多话,而是打听道。 “襄阳还有一事要问,君上可知……” 问到这里的时候,一直都沉稳端庄的襄阳公主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待穆云笙看向她,静静等着她继续问时,她顿了一下,才难为情的开口:“君上可知,王爷有没有婚娶的意愿。” 襄阳公主对苏明俨的生平往事怎么会不清楚,他身旁从未有过女子,没有妻,没有妾,明明身居高位,就连露水情缘都不曾有过。 正是这样的人,才让她越发痴迷。 她的心上人啊,明明一身的血污,却很干净,若是嫁给他,不用担心他会在外面沾花惹草,不用与他的妾室争风吃醋。 在她怀揣着一丝期望看向穆云笙时,穆云笙摇了摇头,虽然是她预料之内的回答,但襄阳公主还是有些微微失落。 “孤会回去劝劝叔叔。”穆云笙安慰道。 “有劳君上了。”襄阳公主笑着。 穆云笙问:“不知公主与使团什么时候回北崎?” 穆云笙这么问,自然是因为要在北崎的使团回去之前给一个答复,但是襄阳公主也知道苏明俨就是座万年不化的冰山,想要嫁给他,谈何容易,但好在已经表明心迹了。 她剩下的另一个心愿,就是再见苏明俨一面。 “君上不必急着回复,襄阳愿意等。”她静默了一会,说了一句沉重的誓言:“他不娶,襄阳就不嫁。” 那双清丽的眼睛沉沉的。 穆云笙虽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但知道,这般深情的女子少有,况且这女子还是位公主,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去追寻一样极大可能得不到的东西呢。 罢了,为了两国,他就去找苏明俨说说吧,说不定苏明俨忽然有了想娶妻的心思呢。 “公主的话,孤会尽数转告王叔的。”穆云笙道。 襄阳公主点点头,又含蓄的问道:“襄阳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能见他一面,君上能否随了襄阳的心愿?” 让襄阳公主见上苏明俨一面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个人脾气很倔,不大可能说的动他,穆云笙也不敢肯定,于是道。 “见面一事,也需得问过王叔。” 问过苏明俨,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襄阳公主知道苏明俨的脾气,但还是不失礼仪道:“那就劳烦君上转告了……” 两人就在这么一问一答中结束了谈话,回到宴会上,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穆云笙提前离开宴会的,拿着那册婚书,去了重华殿。 不知为何,他光是站在门口就有种没必要交谈的感觉。 劝苏明俨娶妻,这事,太奇怪了一些。 他一个人只身孤影惯了,身边要是多个妻子,多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个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 门外的白袍军行了个礼之后,推开了房门,穆云笙走了进去,风嬴就站在帘纱后面,抱着剑等着。 穆云笙在窗边看到了苏明俨。 窗子大开着,阵阵冷风吹过来。 他依旧散着头发,阵阵冷风撩起他的几缕头发,又随风落下,他不知道冷一般,看向窗外。 十分不寻常的静默。 那种感觉像是尘埃落定一般,像是一个从风雪中走来的旅者,终于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安静的等着风雪过去。 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后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的一生总是重重波澜,轰轰烈烈,这么安静的时候,大概很少吧。 穆云笙站在他旁边,默默叫了他一声:“叔叔。” 苏明俨没有反应。 穆云笙把那个册子拿出来,一边道:“这是北崎公主送来的婚书,叔叔要不要看看?若是答应,就签了吧。” 苏明俨依旧没有反应。 “襄阳公主深情,说是会一直等你,叔叔若是不想娶,就不娶,想娶什么样的,跟笙儿说一声就是。” 说到这里,苏明俨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侧头,看向穆云笙。 那双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沉寂。 这样的眼神,让穆云笙觉得太安静了些,不像是苏明俨,他的眼睛里,应该沾着戾气和傲气才对。 他的性子似乎淡了很多。 就在那么一瞬之间变淡的。 不知缘由。 趁着引起了苏明俨的注意,穆云笙接着道:“襄阳公主貌美无双,且聪颖过人,一手好琴艺,这次远到京都,也是为了来见叔叔一面的,叔叔要不要见一面?” 第86章 锐气正在从他的身上流失 苏明俨又转过头。 似乎又没了兴趣。 他的态度是其次,穆云笙更为关注的是他这个人。 若是在往常自作主张提起他的婚事,他肯定会生气的,然后叫自己滚,但是现在他并没有。 就像雄鹰被折断了翅膀,棱石被风磨平了棱角一般。 从以往的躁戾变得沉静,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改变了他,他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又想通了什么? 苏明俨喜怒无常,从以前穆云笙就看不懂他,现在更看不懂了。 穆云笙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叔叔,你只要说不会再与笙儿为敌,笙儿就放你出去,把兵权还给你!” 穆云笙不想要这样的苏明俨,他想要的是那个一如既往浑身血性的苏明俨。 他似乎看见,锐气正从苏明俨的身上消失。 他的眼前一片迷茫。 其实从很久之前,穆云笙就察觉到这个人的迷茫。 以前因为争权夺利才有那股冲劲,但是现在,或许是自己影响了他的心境,现在的他,不知道要什么了。 所以陷入了这样的迷茫之中。 因为战场并不是他所向往的。 拥有像他这般功绩的人,都会有着相似的初心,就像许成渊那样,对战场向往,向往枪击长空驰骋千里,血雨腥风里来去自如,马革裹尸也不悔当初。 苏明俨并非有那样的家国情怀,只是因为对权力的追逐才点燃了他的锐气。 被穆云笙一扯,苏明俨侧过身,那双沉寂的眼睛停留在了穆云笙的身上。 两人在冰冷与沉寂的空气中四目相对。 苏明俨看到了穆云笙眼里的担忧。 虽然不可否认,但是他确实有些心软了,对这个孩子……也没之前那么强烈的恨意了,反而心疼他。 上次这孩子的话他想了许久,他这一辈子都没什么亲人,……父母、兄弟,就算是个近在咫尺的亲妹妹也与他为敌。 或许他真的错了。 小的时候,他尝尽凌虐,被那些混账一般的穆氏子嗣将尊严践踏进泥土里,他就发誓要屠尽穆氏王室,成为一个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万人之上。 而现在,仇人都已经死干净了。 他不该把恨带到这孩子的身上。 苏明俨沉了沉眸子,伸手……,摸向穆云笙的脑袋。 像是一位严厉又温柔的父亲一般。 穆云笙愣了愣。 但苏明俨很快就缩回了手。 穆云笙察觉到他这一次好像对兵权提不起兴趣, 看似冰释前嫌,但也没有回答穆云笙刚才的问题。 只是依旧冰冷道:“回去吧。” 他转过目光,眼睛又看向窗外。 穆云笙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把手里的册子放在桌上。 “那叔叔,婚书就放在桌上了。” 待他抬起头又看向苏明俨的时候,只看见他侧着身子,站得端正,虽然头发散乱,但却有一种威严的气息。 “叔叔早些休息,笙儿改日再来看你。” 穆云笙收回了担忧的目光,转身离开。 重华殿的门再次合上,外面的白袍军依旧在巡逻着,王宫中繁杂的宫墙,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就算踏出了一步也无法挣脱这张网。 站了一会之后,苏明俨被冷风吹得咳了两声,牵动着他的腹腔,阵阵疼痛。 他终于从冷风中退开,幽幽转过身,站到桌旁,翻开那册婚书。 红纸上的另一半,已经写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名字,字迹清隽。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这场梦里,他失去了所有。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战场与朝堂的关系,那颗布满戾气的心都被磨平了许多。 以前宋义在私底下也跟他说过一些这样的话,宋义不明所以,明明自己已经兵权在握,为什么不干脆自立为王,要那些傀儡有什么用,日后还会生出逆心,时时刻刻都要防着。 可纵然盖世枭雄,也会四铸金像而不是,为什么?人心不归罢了。 他想要的是权力,让所有人都威胁不到的滔天权力。 从来没有人教他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他判断不出对错,亦如无法信任别人。 或许他不为质子,会好好宠爱这北崎公主,宠爱他们的孩子,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 可他心底有一处常人没有的缺陷,那样的缺陷,让他不会有爱人之心。 既是从没有被爱过,又怎么会爱人。 苏明俨轻抬起手的时候,那册婚书已经被合上了…… —— 中秋节刚过一天,魏忠实就拎着包袱回来了。 穆云笙一如既往的该吃吃该睡睡,魏忠实在不在对他没什么影响,但是一见到穆云笙,魏忠实一脸君王受了极大虐待的样子。 “君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俯身抓着穆云笙就开始打量起来。 一脸的心疼。 “嘁。”许成渊一副不屑,抱着手碎碎念道:“花了小爷这么多钱,瘦什么瘦,还胖了三圈呢。” 魏忠实的耳力不好,许成渊的碎碎念他没有听清。 在穆云笙瞪向他的时候,许成渊缩了缩脖子,眼睛瞟向另一个方向。 他眼里的穆云笙抠门得厉害,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国库,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出。 他娘的,这人怎么这么抠门。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抠门的。 用他的钱就算了,还用他的钱请客,凡是街边在溜达的小孩都被他请了个遍。 殊不知,穆云笙这就是在故意给姓许的小子找不痛快。 “行了,别磨磨唧唧的了,赶紧的,你们就几天没见而已,有事回来再说!”许成渊等着穆云笙等得不耐烦了。 他急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穆云笙就答应跟他两个月出宫玩一次,还算着时间,多半个时辰都不行,天黑前必须回宫。 许成渊是坐在台阶上,而魏忠实和穆云笙站在朝阳殿门口。 他一只手拿着个鱼篓,肩膀上扛着一个鱼叉,身上粗布衣服,坐在这庄重的大殿前,十分格格不入,像极了从哪里来的野小子。 第87章 被关进了柴房 若不是因为他的这张脸眼熟,可能侍卫都能把他赶出去。 “君上这是要跟二公子去哪?” 问完,魏忠实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要跟着去,转而道:“君上等等老奴,等老奴收拾一番跟随圣驾一同前往!”苏丹小说网 说完,魏忠实拎着包袱正要去住处。 “不必了。”穆云笙喊住他,道:“叔叔回来了,魏总管去探望一下他吧。” 听到穆云笙的话,魏忠实一脸震惊:“王爷回来了!?” 穆云笙点点头。 几个月前,魏忠实走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苏明俨快要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苏明俨迟早要回来的,他不知道的是苏明俨实则被困在重华殿,失去了大权。 平羌,再也不是摄政王一人说了算了。 魏忠实眼中的人很简单,他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道背地里实则暗流涌动,这王宫中的局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魏忠实与苏明俨几年未见,关切得很,也就不执着跟着,打算先去看苏明俨了。 出了宫以后,许成渊一只手拎着鱼篓,另一只手扛着鱼叉,穆云笙远远跟在他的后面,生怕让人认为自己是跟他一起的。 走在街上的时候,两边的摊贩纷纷跟他打招呼。 “二公子,又出去抓鱼啊?” 这位街头一霸的将军府二公子,倒是走到哪里都无人不知。 早晨的京都街道热闹得很,摊贩们大声叫卖着,两人草草吃了碗面就进山了。 山上有一条河,鱼特别肥,天气冷,鱼就不爱游了,冬天河水结冰,在秋天抓鱼才是最好的季节。 山林内绿树成荫,大多都是几十年的树木,长得格外粗壮,一片幽深,晨曦枝叶间穿透下来,形成一缕一缕的光束,底下满是斑驳的树影。 走着走着,走了半个时辰,到半山腰,穆云笙在原地蹲了下来,抱着膝盖,要休息。 许成渊只能蹲下来,背着这位大爷继续走。 河水的浅滩是在对面的,他背着穆云笙渡了河。 之后,许成渊拿了鱼叉,就开始抓鱼了,他走进了河中央便站着不动了,一直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扬起叉子猛地插进了水里,过了一会,就带着一条鲜活的鱼上岸了。 穆云笙去捡了一堆干柴,许成渊已经垒起石块,轻车熟路的用打火石燃了火,从腰带上拿出匕首,清理了鱼,把鱼放在架子上烤。 等鱼烤好之后,递给穆云笙。 “怎么样,好吃吗?”许成渊问。 穆云笙点头,一边吃。 长期与山野为伴,让许成渊练了一手不错的烤鱼技术。 其实穆云笙每次跟着许成渊出来玩都不算是跟他玩,只是蹲在一边,无聊的看着他折腾,大多数时候穆云笙都是一副自己是个累赘的样子。 但是许成渊就非要带着穆云笙出来,可能是一个人太无趣。 许成渊的玩伴有挺多的,但是他看得上的玩伴少,大多数不跟他玩的孩子都是没那个胆子,跟着他玩会真的把命都给玩没。 因此孩子们的父母就教育他们,不要跟许成渊玩。 许成渊就是这么被孤立的。 上午下午都是吃的烤鱼,抓了一箩筐的鱼之后,许成渊还逮了一只山鸡一只兔子,当场就宰了吃了,只有那一筐鱼留着给穆云笙带回宫里。 这片山林很大,进到深处还有熊,很危险。 要是被许晋忠和许继明知道这野小子又进深山老林,非要抽他不可。 特别他还是带着君王进去的,那更得往死里抽了。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昏昏暗了。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穆云笙看见旁边有一颗苹果树,手臂勒住了许成渊的脖子,许成渊停了下来。 “又想干什么?”许成渊问。 穆云笙指了指旁边的树。 许成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棵很高的苹果树,上面零零散散挂着几个苹果。 许成渊心里不乐意,但还是把穆云笙放下来,攀着树枝麻溜的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摘了两个果子下来。 他随手递给穆云笙一个:“吃吧。” 穆云笙接过来,咬了一口,酸得吐了出来。 那是一个青色的苹果,没有熟透,又酸又涩。 “酸吗?”许成渊把另一个苹果换给他:“那你吃这个吧,这个红的,肯定甜。” 在跟穆云笙换了之后,许成渊就接着吃那个青色的,没有浪费的几口啃完了,转过身,背着穆云笙,继续下山。 等快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他把穆云笙放下来,把一箩筐的鱼塞给他。 “好了,你快回宫吧,别让我爹看见,不然他又得揍我。” 许成渊催着穆云笙走,然后自己悄悄摸摸的走进了后门,他早就让管家留门,平时都是从那里出入的,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拿着根富贵竹站在那里的许继明。 一副威严又跃跃欲试的模样。 后门再次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许继明瞪大了眼睛,气得扬手,另一只手指着他。 “臭小子,你又带君上去哪了?还玩这么晚回来,找抽是不是!” 许成渊一转头,穆云笙已经推门跟进来了,正站在门口,天真无邪一副被拐带后迷茫的样子。 许成渊就知道:好啊,这人又卖他,就这么喜欢看他被抽是吧。 用许继明的话来说,君王是国之命脉,身子贵重得很,跟着许成渊准没什么好事,所以许成渊跟君王在一起玩,特别还这么晚回来,他多半会被揍。 穆云笙懒懒的靠在一边,看戏。 许成渊当晚就被揍了一顿,许继明拎着他把他关进了柴房。 第88章 害人终害己 看见穆云笙手里的那一箩筐鱼,许继明就知道,身体矜贵的君王又被他带去那危险的深山老林里了。 君王脾性好,总喜欢惯着他。 就算那小子再讨人嫌都会陪他玩。 而许成渊没有分寸,经常去危险的地方,要是哪天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在果断把人丢进柴房的那一刻,他转身,立马换了副脸色:“君上,您身子无恙吧?” 他关切道。 “无恙,劳烦许统领关心。”接着,穆云笙担心道:“只是这二公子,许统领是不是罚得太重了一些?” “君上不必为他求情,不打一顿他不长教训!”许继明义正言辞道。 穆云笙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好话,就不再说了,反而夸道:“许统领对二公子管束如此严厉,还真是教子有方。” 许继明嘿嘿笑着,听到穆云笙这番夸奖,就马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家这小子啊,不管束严厉些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着,一阵秋风吹过,穆云笙被冻得瑟瑟了一下。 许继明很快察觉到:“君上,天色不早了,臣先送你回宫吧。” 穆云笙哪会就这么回去,他打发道:“不劳烦许统领了,我身侧有大宗师跟随。” 君王有大宗师护送,许继明就没有坚持要送,只是关怀道:“既然君上身侧有大宗师,那臣就先回去了,还请君上小心夜路,早些回去。” 穆云笙点了下头。 在看着许继明走了之后。 穆云笙看向柴房的方向,然后开门进了柴房。 柴房内一片黝黑,只能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景象。 柴火和稻草整齐的码在四周,虽然看着破旧,到处落了灰,墙角处还有蜘蛛网,但是被围得很严实,连窗子都是钉死了的,里面灌不进一丝风。 穆云笙走进最里面的时候,看到许成渊抱着手坐在地上,眼睛瞄着眼前高垒起来的一堆柴火,正背对着他。 听见脚步声,就转头看了一眼,看到穆云笙,又扭过头了。 穆云笙蹲在了许成渊的身侧,伸手拽了拽他。 许成渊转了半个身子,又拿背对着穆云笙。 穆云笙被逗笑了。 “真生气了?” 他瞄了眼许成渊的脸色,一脸阴沉,看来确实被气的不轻。穆云笙移到哪里,许成渊的身子就转到相反的方向,拿背对着穆云笙,直到最后,许成渊转不动了,只是扭着头,不去看对方。 像极了闹别扭的小孩。 笑够了,穆云笙就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苏丹小说网 正打算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动静,但是动静很快就消失了。 听到那一阵动静,许成渊敏锐的转过身,看向朝门边走的穆云笙,看见他去拉门,拉不动,用力拉了两下,还是拉不动…… 刚才的声音许成渊无比熟悉,肯定是他老爹怕他半夜逃跑才差人来上锁的,没想到阴差阳错,把陷害自己这人也锁在里面了。 许成渊看着穆云笙逐渐变得慌张的样子脸都笑抽了。 “哈哈哈哈害人终害己了吧!让你卖我!” 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而就变成了幸灾乐祸,穆云笙越着急,他就笑得越大声。 穆云笙没有搭理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出去,随着穆云笙到处折腾,许成渊侧躺在地上,一只手支着额头,一边让他彻底打消出去的心思。 “别敲了,都上锁了。” “我爹怕我跑,窗子都封死了。” “而且我家的柴房位置偏,你喊了也没人听得到,别瞎折腾了,凑合在这睡吧,明早自然有人过来开门的。” 在查探了好几个窗口之后,穆云笙的手慢慢缩了回来,脸上一片沉色。 终于切身实地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他转头看向许成渊,不悦的心情展露无遗。 “好了。”许成渊应付的劝着:“我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就凑合一晚而已,明早我爹自然会向你赔罪的,你到时候就好好骂他出出气。” 最好往狠了的方向骂,把他押入大牢关几天。 其实穆云笙也不是出不去,风嬴就在外面,完全可以让他劈开门,但是真劈了好像也不太像话,反正过了这一晚就好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许成渊旁边,坐下来,抱着膝盖。 许成渊依旧是一只手支着额头:“我给你的那篓鱼你放哪了?” “门外。”穆云笙回,被锁在这,实在提不起精神。 “哦……”许成渊应了一声,继续道:“那明天你记得拿回去。” 穆云笙看了许成渊一眼。 人都被锁在这里了,还想着那一箩筐鱼。 然而许成渊不止想着那一箩筐鱼。 “你吃过蛇肉吗?”许成渊又问。 穆云笙摇头。 什么鱼肉、兔肉、狼肉,山鸡、野猪、果子狸、野鸽……都被吃了个遍,察觉到穆云笙没吃过蛇肉,许成渊忽然来了兴趣。 他坐起来,倾向穆云笙:“等过几天我爹气消了我就去后山抓几条,不过我以前没抓过,不知道能不能抓得到,你要不要跟我去?” “不去。”穆云笙回了两个字。 两个月只能陪许成渊出去一次,去多了得天天玩命。 上次许成渊射杀的那头狼,差点反扑咬伤了自己,还好风嬴又补了一刀。 然而许成渊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正想让穆云笙尝个新鲜:“你都没吃过,就不能破例一次?你不想吃吗?” “不想。”穆云笙冷冷回绝。 “好吧。”许成渊有些失落的转回去:“既然你不想去,那等我抓到了就送进宫里给你尝尝,要是好吃,你下次出宫我们在一起去抓。” 在许成渊说来十分平常不过的事情,也许在许继明听来,是揍他十顿都不够的。 然而这个人,向来无所顾忌,相处久了,连穆云笙都觉得,他做任何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事都没什么好奇怪了。 第89章 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穆云笙不知道许成渊以前被关柴房的时候是怎么睡的,但他被关这么多次,肯定已经习惯了,于是学着他,躺在地上,两人默默不语的挨着躺着。 之后穆云笙就发现…… 许成渊竟然躺在地上都能睡着。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入睡并不是没有过,但是这几年这副身子被养的矜贵,地面又冷又硬,硌得穆云笙浑身都是疼的,再一看一旁的许成渊,已经睡死过去了。 哪怕是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他都能睡得着,不用猜就知道他被罚睡在柴房睡了多少次,早就习惯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地面硌得慌,但到了更深的夜晚时,天气变得更冷了。 丝丝缕缕的寒气无声的渗透进来,穆云笙下意识的蜷缩着身子。 已至深秋,地面是凉的,空气是冷的,就连月光都透着寒意。 尽管门窗没有透进一丝风,但还是很冷,不知不觉,穆云笙已经缩成一团了。 虽然睡不着,但是撑过这一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穆云笙打算等到天亮。 只是他这一翻身,刚好看到了睡在他旁边的许成渊,十分不解这人为什么睡得这么香。 他皱皱眉头,本着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的心思,踹了许成渊的背一脚。 被这么一踹,许成渊迷迷糊糊的醒了,他转过身,半睁着眼睛看向穆云笙,似乎下一秒又能睡过去。 “我睡不着。”穆云笙对他道。 许成渊困得厉害,被踹醒的时候反应了一下,才慢慢悠悠道:“……你睡不着我能怎么办。” 在模糊的目光中,他看到穆云笙十分可怜的盯着他看。 那双眸子潋滟漂亮,染了些凄美的色彩,在月光下,纤长的睫毛覆着一层淡淡的剪影,朦朦胧胧,像极了受到了极大的虐待而忍着没有说出来一般。 穆云笙就这么盯着许成渊。 白软的脸两颊微红,葱段般的指节微微拢着,上面也泛起了一层薄红,薄唇失去了平常该有的色彩,反而变得有些苍白。 “冷”这个字,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活脱脱一个小可怜。 “是不是冷?”许成渊问。 穆云笙点了下头。 许成渊再也睡不安稳了,慢腾腾的爬起来。 除了同情心外,出于情谊也不能真的放着穆云笙不管。 他不计前嫌的去抱了一堆干草铺在地上,铺好之后,自己率先躺在那堆干草上。 “这样总行了吧?”他对穆云笙道。 穆云笙顿了一下,走过去睡在了干草上。 比之前躺在地面要舒服一些,不过还是很冷。 许成渊爬起来,绕着周围的柴火走了半圈,不知从哪里扯出来一件毯子,胡乱扔到穆云笙膝上。 “这是上次嫂子给我送来的,就是有点积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一下吧。” 穆云笙扯开了那条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见到他终于安稳了,许成渊也在一旁躺下了。 在躺下之后,他翻了个身,侧身朝穆云笙,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穆云笙躺着,就这么望着墙角上方的蜘蛛网,呆着,不一会儿,身边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许成渊白天最能折腾,因此一到晚上倒头就睡,他的世界单纯简单,不会胡思乱想,这样的人很容易睡着。 而入睡,对于穆云笙来说,恐怕比桌案上那些繁复的奏折更令他头疼。 深秋的夜晚越来越冷了,穆云笙盖着那条毯子,却怎么都捂不热,他侧过头,看向许成渊,顿了一下,那只手伸向对方。 他抓住了许成渊的肩膀。 “干什么?”许成渊又被弄醒了。 穆云笙抓着许成渊的肩膀,把他掰成了个平躺着的姿势,自己则跪行过去,趴在他身上。 许成渊的身上暖烘烘的,跟个火炉一样,明明已经到了秋天,体温却没有随着温度降下去,像是身体里流着一股热血一般。 虽然没有朝阳殿的床好睡,但是总比那堆干草好得多。 这么一趟,穆云笙就不下来了。 穆云笙直接把许成渊当床用,许成渊闷得慌。 被压的都没法呼吸了。 “你这样让我怎么睡?”他抱怨道。 “闭嘴。”穆云笙回。 许成渊有些委屈:“不但出卖我还欺负我,真过分,我不想跟你玩了。” “那从明天起你就别来宫里了,你来一次我就让侍卫打断你的腿。”穆云笙回。 许成渊心里咯噔了一下:“真的?” “真的。”穆云笙毫不犹豫道。 许成渊马上改口:“那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穆云笙没有理他。 对方的温度已经渐渐隔着衣服传到了他的身上,他倒是好睡了。 而许成渊却难受得厉害,穆云笙的头发蹭得他的脖颈痒痒的,又压在他的肚子上,让他都呼吸困难了。 许成渊以为这人是要黏着他睡,就跟他打商量道。 “要不然你下来,我抱着你行不?” 穆云笙无所动容。 许成渊无奈又痛苦道:“你这样压着我我难受,睡不着。” 第90章 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成渊虽然嘴上抱怨,但也没乱动,只是这抱怨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被反复埋怨了几句,穆云笙也不继续黏着他了。 从许成渊身上下来,转了个身,自己睡自己的了。 压在自己身上的重力一下子卸下去了,本来变得轻松,但是许成渊却觉得很别扭,反而更加不舒服了。 特别穆云笙还是背对着他的。 好像他有些生气了。 许成渊看着穆云笙,别扭了半天,扒拉了下他的手臂:“云笙,你转过来。” 穆云笙没动静。 许成渊的不安更重了,也不管其它的了,伸手贴着穆云笙的腰,从后面抱住他,一边喃喃着。 “你可别生病了,你要是病了我爹又得抽我。” 接着许成渊又关心的问他:“还冷不冷?” 穆云笙没有说话。 许成渊急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穆云笙淡淡回。 许成渊跟穆云笙从小一起玩着长大,听得出来,这语气分明就是他生气了的意思。 许成渊更加搂紧了他:“好了,别生气了,我错了,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吧。” 穆云笙依旧没有说话。 见他这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许成渊继续哄着。 “云笙,别生气了好不好?” “二公子特别喜欢给你当床,真的,你就睡我身上吧,我身上热,我给你捂捂就不冷了。” 说着说着…… 穆云笙这才转过来。 穆云笙的意思总是会被人曲解,其实要是别人真的不乐意,他也不会非要上赶着贴上去,许成渊不乐意,那就自己睡自己的,省的这小孩一晚上都睡不着跟他絮絮叨叨烦得慌。 就这一晚而已,睁着眼睛一会就过去了。 他脸上面无表情,但在许成渊眼里却一副委屈和可怜。 许成渊明明自己都是个孩子,为了安慰他,就摸摸他的头发。 “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摸着摸着,忽然觉得,穆云笙的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就像摸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被他的头发挠到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之后,他继续搂着穆云笙。 穆云笙的脸埋在他的颈间,有一种被他这股傻气给逗笑了的感觉。 才几岁的小孩就学着哄人。 许成渊这个人,还真是又傻又好笑。 等过了一会,穆云笙抬头看看快要睡着的许成渊,再趴到他身上的时候,许成渊只是睁眼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抱怨了,抬手,放在他的背上。 睡得不安稳的时候,穆云笙夜里就会乱动,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到边上去了。 阳光已经照进来了,夜晚的寒冷一扫而空,穆云笙从草堆里坐起来。 他推推许成渊,许成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望向他。 “什么时候会开门?”穆云笙问。 “过会。”许成渊答,之后补充道:“不过不一定……,看我爹的心情。” 穆云笙不解的望着他。 “我爹有时候会忘了给我开门。”许成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慢吞吞道:“等他想揍我的时候,就会发现我不见了,到时候才会给我开门。”苏丹小说网 说完,继续躺下,一副生死听天由命。 穆云笙皱皱着眉头。 他从草堆里爬起来,站着望向门外,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人从门外经过,守了一会,没有一个人路过,之后他就坐在原地,变成了蹲守。 好在许成渊说的并没有成真,那锁门的人隔天早上便来开门了。 穆云笙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管家吓得浑身一抖,钥匙都差点掉在地上。 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只见年少的君王正端正的站在门口,头发乱乱的,上面还插着跟稻草,一看就是在柴房过了一夜。 他连忙行了个大礼:“拜见君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君上会出现在柴房里,但是君上被困在柴房里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犯了如此大错,行礼不得恭敬一些以让君王罚他罚轻一些么? “咳。”穆云笙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接着道:“平身。” “谢君上。”管家应道,但只是站起来,依旧苟着身子,不敢去看君王。 许成渊忽然从穆云笙身后窜出来了,一出来就是:“快看看我给你的那篓鱼还在不在!” 生怕被人偷了似的。 按照穆云笙说的,那一箩筐鱼就在后门外面,许成渊出去的时候,应了他的担心,没想到鱼真的不见了,他赶紧喊穆云笙过来,问他昨天放哪了。 穆云笙叹了口气,指了下上边。 许成渊跟一旁的管家会意,同时抬头往上看的时候。 大宗师正坐在墙头上,手里拿着那一箩筐鱼。 许成渊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大宗师在这里,而管家又被高墙上拿着剑像个杀手似的人吓了一跳,那一串钥匙真的掉在了地上。 “又是你啊,大宗师。”许成渊打招呼道。 风嬴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刚打过招呼,穆云笙与他擦肩而过,走了。 “等等啊,你这么快就走了,你不骂我爹两句再走吗……”许成渊在背后絮絮叨叨,等穆云笙出了门之后,就听不清了。 第91章 掌控 平羌临近北崎与东凌两国,三十年前,平羌与东凌尚在战乱之中,双方消耗下,国力不断衰弱。苏丹小说网 羌王主动求和,割让七座城池,退兵三十里,自那之后,北崎与东凌休战,并送出质子以求和平。 没想到东凌人不守盟约,残杀平羌质子。 为了不再挑起战争,羌王视若无睹。 况且,送出去再能归国的质子寥寥无几,既为质子,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路。 但身为唯一一个在平羌的东凌王室。 战败、与平羌质子被残杀的仇恨,一齐落到了东凌送来的质子身上。 因为两国的盟约,质子虽远在曾经的敌国,但是依旧安然无恙。 直到他的母国违背盟约,残杀平羌质子,弃他于不顾。 那日,年幼的质子侥幸存活,他的两个侍女却惨遭杀害,尸首异处,首级从楼梯滚落,落到他的脚边,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他永远忘不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双熟悉的脸,两只眼睛被捅成了两个血洞,舌头也被拔了,脸上不知道被划了几刀,从后脑处生出的一道刀痕,甚至能看见头颅深处的那抹森白。 年幼的质子被吓晕过去。 从那之后,宫里的人都能轻易杀害年幼的质子而不被问罪,就连太监和宫女也能在他的头上踩上两脚。 那些尊贵的王子或是本意,或是唆使下欺凌他,把他推下池塘,让他自己爬出来,看到他爬起来的时候再踹他下去,反复几次,直到他快淹死,王子们才肯放过他。 这个游戏伴随了他半年,直到他长到四岁。 那日,一个王子养的一条爱犬失踪,丢了王子爱犬的婢女,为逃脱责罚,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他被吊在横梁上打了个半死不活,胳膊都被扭得脱臼。 后来那条丢失的犬自己寻着路回来了。 命比狗贱,大概说的就是他这个东凌质子了。 他苟延残喘,无数次想轻生,有一回,他跳进了后宫的那片池塘,在沉入池底的那一刻,他挣扎着,浑身湿淋淋的爬上岸。 本能的求生意志告诉他,他要活着! 他吃过老鼠,偷过东西,曾经握着刀刃藏在暗处,想着,在他被折磨死之前,杀几个穆氏的子嗣赚够本。 那些王子们把泥土塞进他的嘴里,要他咽下去,把他当成马骑,爬得慢了,会被身后的太监用马鞭抽得鲜血淋淋,路过的嫔妃含笑一看,打趣着。 东凌王室也不过是一身贱骨头,瞧瞧这没出息的质子就知道了,还不是轻易被他们骑在身上,任由践踏。 伤得太重,血流不止,他就用烫红了的刀刃贴在皮肉上,再将早已溃烂的肉剜掉,等他好一些的时候,以食物为饵,将那条犬捅得血肉模糊。 证据,他自然是不会留的,只是要他死,哪需要什么证据。 王子的爱犬死了,所以他要用双手为代价,他被摁在地上,那半个成人高的平羌王子搬起石头就砸向他的手。 苏明俨浑身一颤,从梦中惊醒坐起,身上早就冷汗淋淋。 他大口的喘着气,因为过促的呼吸,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他的双手被废,指骨断裂。 久久未从梦中回神过来,梦境与真实重叠了一般,苏明俨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一看,一只细腻白皙的手覆在了他满是疤痕的手背上。 他一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了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叔叔,你做噩梦了吗?”穆云笙柔声问道。 苏明俨的眼前已是一片混沌,仿佛还在刚才的噩梦中,看见眼前的人,他下意识的开口:“笙儿……” 声音有些沙哑。 濛濛的冷汗无声的洇透了他的衣裳,几缕乌发贴着面颊,一双眼睛满是疲惫。 昔日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最为脆弱的一面尽显无遗,仿佛冰山消融一般。 “笙儿在这。”穆云笙伸手,撩起他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倾了些身子,温柔道:“叔叔别怕,笙儿一直都在。” 穆云笙感受得到,他握着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苏明俨在发抖。 他在害怕。 苏明俨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吧。 一旦手中的权利位于顶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慑到他,他心底的恐惧便会自然而然的烟消云散,而现在的他,早就与之前不同了。 这个人的心里,有一道很深的缝隙,就算时间再久,这道缝隙都无法愈合。 这道缝隙让他所向睥睨,但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今夜他算幸运,刚好撞见了这个人暴露出来的弱点。 苏明俨许久没有缓过神来,明明只是一个噩梦,却像是又重新经历了一遭一般真实。 看着他一副恍惚的样子,穆云笙把手伸向苏明俨的后颈,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抱住了他,喃喃着。 “叔叔,梦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有笙儿在,谁也伤不了你。” 如下了蛊一般温柔至极的声音。 穆云笙摸向苏明俨的脑袋,在对方顺着他手上的力气,把头埋向自己的肩膀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那双眸子微沉,看向苏明俨,里头是道道锋芒,藏着一丝玩弄人心的诡谲之意。 苏明俨的锐气可以慢慢找回,他想要的,是这个人的信任和依赖。 苏明俨现在唯有自己可以依靠,也只能仅有自己可以依靠。 第92章 特别的存在 苏明俨这个人,性子太强硬,也太过于冷血,以往朝夕相伴的六年都没有软化他的态度。 就算将这个人囚禁在重华殿,并收了他的兵权,也没能让他低头臣服。 但之前所做的一切,并非完全无用,就是为了等今日这样的时机,因为就算是再要强的人,也始终是人。 穆云笙摸着苏明俨的头发,已极尽温柔的安抚着他。 看着苏明俨的样子,到底还是王府的旧人,一旁明月有些担心,但眼下也没什么自己可做的。 想了想之后,明月上前:“君上,奴婢去打一盆热水吧。” “去吧。”穆云笙道。 穆云笙微微垂着眸子,苏明俨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梦魇中彻底醒过来,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明月端过来了一盆水,放下水盆,拧干了帕子递向穆云笙。 穆云笙让苏明俨靠着,一只手摸索着,把他的手捞过来,擦着他手上的汗。 明月早就轻车熟路的在箱子里找了身衣服出来,放到了床边上。 苏明俨中了梦魇,出了一身的冷汗,本来帮他擦擦身子换身衣服,让他喝一碗安神汤哄着睡着就行,可这梦魇实在是厉害,他许久都未回神过来。 穆云笙只能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朝后,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明月垫高了枕头,他便扶着苏明俨靠在枕头上。 “让御膳房熬一碗安神汤过来。”穆云笙侧头道。 “是。”明月行了个礼,退下了。 穆云笙弯下身子,把帕子放进水盆里,又拧干了之后,擦向他汗淋淋的脖颈。 苏明俨似乎回神了些,想试探的抬起自己的手,那只手抬起了一些,却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穆云笙牵住他的手:“叔叔,没有力气就不要勉强了,你想做什么,告诉笙儿,笙儿帮你。” 苏明俨看向穆云笙,却只是拢了拢四指,并未开口,又沉下眸子,一语不发,任由着穆云笙手上的动作。 穆云笙弯腰了几次,拧干帕子,帮他擦着额头,之后,又松了松他的腰带。 在领口处的衣服敞开一些的时候,几道疤痕从胸膛处延伸了出来,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锁骨处。 穆云笙一愣,扯开他的衣服,而后,彻底愣住了。 他只听闻苏明俨的经历,但那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所见,而如今亲眼所见,竟是让他都觉得难以想象。 苏明俨的身上满是可怕的疤痕。 深的、浅的,烫伤,鞭伤,砍伤…… 一道一道的叠上去,有些已经发黑发青,消不掉了。 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难怪会中这么深的梦魇缓不过神来。 像苏明俨这样傲气的人,从不以伤示人,那是为了在人前维护自己的强势,有势才能驭人,驭事,也许过去对于他来说是一段噩梦,是他最为脆弱,最不堪的时候。 而不堪的过去就这么暴露在了穆云笙的视线里。 苏明俨侧过头,那双眼睛终是疲惫的闭上,心口一阵发闷,那只在发抖的手,握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之后,胸膛处却是一阵柔软的触感。 穆云笙的手已经摸向他身上的疤痕。 苏明俨再睁开眼睛,低头时,对上了一双如水一般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满是担忧和不安,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的哪处禁忌。 对方温柔的问他:“是不是很疼?” 就在那一瞬之间。 心脏漏了一拍,似乎是时间停滞了一般,就像心里的哪根弦被拨动挑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惊异和慌乱。 那份过去被人触到之时他本能的想要将它重新掩盖起来,埋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可此刻,他并不觉得厌烦。 穆云笙的脸挨得他很近,一只手已经扶上了他的脸,真挚又专注道:“昔日叔叔将笙儿带离禁宫,如今的笙儿早已今非昔比,这次换笙儿来保护叔叔,不会再有人伤你了……” 苏明俨神色微动,看向穆云笙,眼前一副柔情的人,似乎真的让他忘了年少经历所带来的痛苦。 他只身孤影惯了,以前或许想过求救,但那都是徒劳的,后来他成了权势最大的亲王,再也无人能威胁到他,别人的一声保护,不如将权势握在自己的手中来的真切。 时至今日,从未有一个人,说过要来保护他的。 这句话还是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的。 有些天真的可笑。 但他也可笑的尝试着信了。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能接受这孩子触及他的过去了,是因为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内心早已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么? 不可否认,这孩子对他来说,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有时候,他会拿这孩子当成亲生血脉,与他交涉之后,脑子里就会常常浮现这孩子的身影。 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和他说过的话。 想着想着,他会在自己的立场渐渐崩塌的时候清醒过来。 以往的经历强迫他恢复成那个一如既往冷血的自己。 他似乎能看到,高高建立起的城墙在彻底崩塌,他的心已经代替了他的固执做出了反应。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穆云笙已经与他分开了一些,亲力亲为的,做着些下人该做的事,帮他细心的擦拭着身子,又换好了衣服。 刚才的湿黏难受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好像没了的,还有刚才那个噩梦,再抬起手的时候,刚才止不住发抖的状况也已经消失了。 第93章 挽回 明月已经端过来了一碗安神汤。 穆云笙接过那碗安神汤,将里面的玉竹舀给他吃。 直到细心的喂完了,他才将碗递回给明月,俯身轻声道。 “叔叔,你好好休息,笙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殊不知,苏明俨已经恢复了力气。 穆云笙对明月交代了一番,才刚起身,正要回去的时候,一只手臂揽住了他,将他带到了床上。 穆云笙撞到了苏明俨的胸膛上,懵了一会,仰头看向他:“叔叔?” 苏明俨垂着头,静默了一会之后,冷声说了两个字:“留下。” 穆云笙笑着应道:“好。” 穆云笙来的时候,天就已经暗了,此刻,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天黑了,重华殿的这张床,他小时候也躺过,睡在这里,也是一如既往的睡不着。 他侧身看着苏明俨,他半睁着眼睛,全然没有困意,比起平常,凌厉的五官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自从回京后,苏明俨无时无刻不对自己展露出杀意,将这样一只狼训得服服帖帖,倒真是前所未有的费劲。 穆云笙往苏明俨的胸膛上靠过去,疑似撒娇一般的蹭了蹭他的下巴,就像小时候那样黏着他。 苏明俨的一只手搂着穆云笙的背,心中一阵沉闷。 不知不觉,这孩子快有十五岁了,身形挑高了不少。 以前他被下人照料得精细,养得跟个圆滚滚的团子似的,而现在,削瘦了不少。 苏明俨自知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想到以往种种,他终是开口唤了穆云笙一声。 “笙儿。” 声音沉闷,听得出,是要说什么思虑已久的话。 “怎么了叔叔?”穆云笙抬起眸子。 苏明俨摸着他的脑袋,沉声忽然道:“……是叔叔对不起你。” 说着,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若要怨我,就怨吧……” 那是一种尘埃落定一般的语气,这一刻的苏明俨,变了个人一般,终于垂下了他高傲的头,弯下身子,对诸多以往,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并非无可救药不是吗? 他本来,并非那么心狠,只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变成了一个驱从权势的傀儡。 不,其实他很清醒,若不是北崎入侵边境,他放下王权与之交战,那么他恐怕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是他仍存有的那丝清醒救了他一命。 若是苏明俨将国之安危摆于独有的王权之上,那就不会留他到今日了。 穆云笙笑着:“叔叔说的什么话,叔叔对笙儿这么好,笙儿怎么会怨你呢。” 穆云笙靠回去,苏明俨的下巴抵在了他的头顶,那只手摁着他的脑袋。 似乎是要将这来之不易,近半辈子都未曾得到过,无比渴求的温暖紧紧攥着,不肯松手。苏丹小说网 虽形色不言于表,眼睛却是有些酸了。 这孩子从未对他做过什么,从以前就这样,温顺、乖巧,讨喜。 他犯了一个错,将这孩子推远,险些失去。 而现在,他只想好好的疼爱这孩子,补偿以往犯下的错。 月华从镂空雕花的窗子外照进来,撒了一地的银霜。 翌日,天亮后。 再次回到朝阳殿,穆云笙当即宣召了兵部尚书徐勉,正好,他也问到苏明俨的旧部该如何处置。 穆云笙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将裴烈与宋义遣返回边关,未得宣召,不得入京,裴烈……留着,至于宋义,随便找个由头杀了吧,伪造成马匪截杀,或是敌国细作,你知道该怎么办。” 兵部尚书不明所以,但是君王的心思难以揣测,他恭敬行礼道:“遵命。” 然后缓缓退下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踏出朝阳殿的那一刻,一代权臣落幕,君王以驱从人心之术彻底掌控了整个平羌兵权最强的亲王。 第94章 诸位大人不如猜一猜这榜首是谁 平常的一天早朝。 因为君王勤政的缘故,将早朝的时间往上调了半个时辰,臣子们到殿内的时候,天还蒙蒙亮,按照规矩,他们要提前在这里等着。 一些大臣侧身交谈着,而另一些大臣已经渐渐开始犯困打起了瞌睡。苏丹小说网 直到天亮了一些,拿着拂尘的太监匆匆从殿外走进来,这就是表示,到上朝的时间了。 于是众臣子都纷纷站好,对着门外,垂着脑袋。 但紧接着,看见门外出现的身影,众臣子几乎都惊掉了下巴。 一些打瞌睡的臣子都瞬间惊醒,他们无一不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外面。 那、那不是摄政王吗!!! 还以为是眼花,但在人已经踏进来的那一刻,众臣子才无比确信,随之一阵恐慌不已。 摄政王穿着一身熟悉的玄色朝服。 他目不斜视,跟在君王后面,那双黑如墨玉般的凤眸闪烁着泠泠寒光,冷的摄人。 那张脸好是好看,但见了他,众臣子们就像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直到君王踏上了台阶,坐在王位上。 而摄政王,站于众臣之上,君王之下。 君王入座后,众臣子转过来,前面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跪!” 随着他的声音,臣子们纷纷跪了一片,纷纷喊道:“拜见君上!” 那双眼睛却都不老实的看向摄政王,除了惊讶之外,更是露出一片疑惑和警惕。 摄政王是羌国兵权最重的亲王,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几年前的王权是由他掌控的!而上面坐着的君王,是他选出来的傀儡主君,他曾把持朝政,控制君王! 朝堂上虽然绝大部分臣子都是刚入职的,但也听说过摄政王的威名,更何况,这里还有重新被君王重用的穆氏宗亲,一些穆氏宗亲对这个人可谓是又怀恨又忌惮。 先王驾崩后,摄政王掌权不到三年,血染朝堂一百六十人,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残忍弑杀,若他当王,那就是妥妥一个暴君! 时隔四年,他回来了,平羌早已改头换面,王权也彻底由君王掌控了。 按照摄政王的秉性,该是调动兵权围了京都,之后……就是平羌无休止的内战。 他们看到的就是,摄政王不但没有谋反,老老实实的跟君上一起出现,这就已经够令人吃惊了,但接下来的一副场面,更是让他们惊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眼瞧着,摄政王竟然垂着脑袋单膝跪了下来! 摄政王…… 竟、竟然跪下了!?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么离奇的事?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朝臣门的心情起起伏伏,无法言喻,直到穆云笙道了一声:“平身。” “谢君上。”臣子们才回神过来,纷纷起身。 再一看君王脸上的神情,就跟平常一样冷淡自若。 好像这事他并不觉得惊讶。 君王有治世之才,而且还是大才,这些年,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摄政王手上可是有实打实的兵权,且不像是个会被劝服之人,莫非君王真的将摄者王劝服了? 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可亲眼所见,又在告诉他们摄政王已经臣服的事实。 就在众臣子们还心情无比复杂的时候,穆云笙开口道。 “赵大人,今年大会考的成绩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到底还是右相,沉稳一些,赵怀臻很快就恢复过来,将手中的册子呈上:“臣也是为此事而来的,还请君上过目。” 穆云笙递过去一个眼神,一旁的太监会意,上前去接了册子,走上台阶呈到了穆云笙面前的桌子上。 穆云笙解了上面系着的红绳,打开那册子,里面的榜首一页,赫然提着几个字。 沈微雪。 沈微雪中了榜首,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他明明不用参加大会考便可入朝的,他这么做,大概是想着证明自己,然后名正言顺吧。 沈微雪这样的年纪,太年轻了一些,坐上那个位置难免会有许多人不服气,即使他棋艺高超,大胜北崎国手,为人们津津乐道,但棋术再好,跟治国始终偏差太大。 况且左相之位是君王的左膀右臂,担任者要有治国之才,要让朝臣心悦诚服,还要能收拢人心。 沈微雪在朝中并无什么熟悉的人,就先替他铺一铺路吧。 穆云笙合上了那册子,看向底下,玩味一笑:“诸位大人不如猜一猜这榜首是谁,谁若是猜到,孤赏他半月休憩。” 一听到能休息半个月,众臣子的兴致一下子就点燃了。 这可比金银珠宝实在多了。 于是站在最前头,年前年后都忙碌得不行的赵怀臻正要上前,穆云笙抬起一只手。 “无需行礼,直接说就是了。” 穆云笙这么一说,穆千乘越在赵怀臻前面,大声的喊了自家弟弟的侄儿的名字。 赵怀臻眉头一皱,看向身后的人。 像是见了什么仇敌一般。 好啊这老家伙,竟然插队! 但紧接,转头着向上面的时候,看到君王摇头,他这才想起。 穆千乘那弟弟的侄儿一身文绉绉的,什么花鸟鱼虫诗词歌赋,哪会得什么榜首,要知道,大会考的题目可是由君王和殿阁的学士一起出的!不经要靠诗词,还要靠政学! 赵怀臻身为右相,接触许多政事,大会考可是头一遭大事,他又跟一位殿阁大学士关系不错,因此知道许多青年才俊的名字。 于是他就紧接着穆千乘的身后,一连报出了好几个名字。 第95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就在他报完这些名字后,君王始终沉默的看着他,笑而不语。 他不经疑惑,莫非是都没有猜对? 大会考是羌国头一遭大事,凡是通过大会考,合君王眼缘的,都会直接授个一官半职,不像先前还有子承父业的说法,有了大会考之后,人人凭的都是自己的本事。 大世家的青年才俊自小受到良好的教习,考上的机缘大一些,但也有一些出身贫寒或是边陲小地的才子。 一般这样的人在京都没有名声,通过这次大会考张贴榜单之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怀臻记性好,京都的青年才俊他都记得清楚,报了这么些青年才俊的名字都不对,那便是说明,此人先前并无什么名声。 后面的一些臣子虽然猜不出来,但是也都报上了几个参加过大会考的人名,毕竟官员之间会串门做客,也有一些交集,哪些人参加过大会考,听说过一些。 因为大会考不限年纪,当今右相赵怀臻就是拿到大会考的榜首被君王赏识,从此官路昌运的,像赵怀臻这般能当爹年纪的,大有人在。 但看着君王一直沉默不语,弄的他们也开始沉默了起来。 个个愁眉苦脸的在那里冥思苦想,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个名字,但依旧没有猜对。 到最后,朝堂上一片沉默。 正在这时,一个平常从不凑热闹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站了出来。 众人纷纷朝中间看。 南槐安一副稳重,看着不像是对那半月的休憩有兴趣的人,但还是掺和着热闹的报了一个名字:“君上,老臣猜想是那相府的公子,沈微雪。” 南槐安是在朝中对沈微雪最为了解的人,毕竟之前在阆中城便与他有过一些交谈,而北崎使臣来访那日,他也是亲口举荐了沈微雪。 一提到沈微雪的时候,大多臣子都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但也有一些不知情的。 “沈微雪?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南槐安只是缓缓退下,并没有再掺和,他一提到这个名字,朝堂上的臣子们倒是纷纷议论起来了。 “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此人正是北崎使臣来访时,那大胜国手的年轻人,相府沈毅沈大人家的公子。” 经过这么一说之后,臣子们也都纷纷想起了这个人,不禁夸赞起来。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年轻人,比起当年的沈大人差不了多少。” “大胜北崎国手,我平羌能有如此青年才俊,实乃国之幸事啊。” 朝堂之上的臣子们不吝夸赞起来。 沈微雪此人并非算得上声名赫赫,只是在北崎使臣来访时惊艳了一番,随之便销声匿迹了。 京都最不乏的就是诸如此类的话题。 平羌地灵人杰,最近出的才俊是越来越多了,自从君王改革之后,吸引了其它各国的才子来朝,成为平羌的座上客卿,只要有才,且品行端正者,在这里不论出身,都能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民间访谈中经常会时不时的冒出来几个天才,当然,话题都是围着那么几个人转的。 比如说,殿阁培养出的年纪最小的学士林沧远,诸多大家都是他的老师,还有那百步穿杨的箭术天才唐逸,文武双全、七步成诗的段瑾……苏丹小说网 毕竟能为君王驱使,能为人们夸夸而谈,必是人中翘楚。 在朝堂闹闹哄哄了一番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赵怀臻直接问道:“君上,众位同僚猜的也都差不多了,今年大会考的榜首到底是谁?不妨就告诉我们吧。” 他这么一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关心起了榜首是谁。 经过这一番猜测之后,他们对自己认定十分看好的青年才俊都对不上号感到好奇,到底是谁,竟然碾压数名才子,夺得了榜首的位置。 还是这样一个猜都猜不出来的籍籍无名之辈。 在朝堂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在众臣子的一副期待好奇下,穆云笙笑着:“南大人猜的不错,正是相府公子,沈微雪。” 他这么一说,底下瞬间炸了锅。 今年大会考的榜首,竟然是大胜北崎国手犹如昙花一现的沈微雪!? 那相府的公子沈微雪! 众人可谓一阵心情复杂。 他们看好的青年才俊竟然都被排在了这沈微雪的后头,他凭空冒出的一般。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沈毅那只老狐狸倒是藏得挺深,挺沉得住气,家里有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儿子藏着掖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越过那么多青年才俊,一举夺得了榜首。 再加上之前大胜北崎国手的声名,恐怕相府公子的事迹,该成为坊间最新奇的谈资了吧。 众臣子们一边暗自惋惜着半月假期没了,一边又惊异于相府的内敛之气。 作为前朝最为权重的文臣,先王的左膀右臂,统领百官的丞相,倒还是真是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沈毅辞官,那又如何,君王身边,照样有沈家的一席之地。 “诸位觉得,此子如何?”穆云笙问。 他好似对沈微雪一无所知一般。 众臣子们意识到这是君王向他们打听沈微雪这个人,于是就都想着丞相府,想着沈毅和那沈微雪,打算勤勤恳恳的交底出来。 只是众人对沈微雪的底细知道得太少,议论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回复君王。 “启禀君上。”先站出来的是南槐安。 他俯身行礼,义正言辞道:“老臣与此子先前有过一些交涉,此子才华出众,性子沉稳,而且……他是沈毅沈大人之子,想必自小就耳濡目染,对朝中政事通晓,若培养一番,未必不能成为君上的左膀右臂。” 听到南槐安带头这么一说,众人对沈微雪这个人更加好奇了几分。 南槐安不擅夸赞,不会举荐,他这人做事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这番称赞竟然是从南槐安口中说出来,而且听着评价颇高,看来沈微雪此人却是有远远过人之处。 第96章 百官同心 “性子沉稳,何以见得?”穆云笙问。 南槐安被问的难住了,毕竟性子这东西,是凭着自身感觉来判断的,他顿了一会,开口道:“君上有所不知,棋道奥妙无穷,沈公子能有如此高的棋术造诣,定是步步为营沉得住性子的。” 其实大多数不懂棋道的人,领会不到其中的玄妙之处,但南槐安与沈微雪在棋盘上交过手,或许是赏识这后辈的缘故,今日穆云笙这一问,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沈微雪说话。 引得众臣子的好奇心更重了。 南槐安一说完,底下又陷入了沉默。 穆云笙支着一侧脸,问:“诸位大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吗?” 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们对相府公子多余的了解就只有一个名字,就算想说也是说不出来的。 臣子互相望望,到最后,竟是谁都没站出来。 其实沈微雪若是坐上那个位置难免会不服众,而不服众,臣子心里不服,却没人会说出来,穆云笙今日便要在这说开了。 也不必说开,只是循循善诱一番,因为同样的一句话,到了不同的情况会变成两个意思。 比如强迫他们听从,不如换种说法,叫他们提携。 “诸位恐怕有所不知,今年大会考的题目比往年要难上一倍,能夺榜首,必得重用,羌国一向是以才学说话。” 这句话众臣十分认同,但因为没有发言的时机,就默默的听着,在心里认同。 穆云笙看向底下的臣子,淡淡道:“孤登位数年,羌国从未如此繁盛过,这都是仰仗了诸位大人的协助……” 说着说着,众臣子有些猜不透君王的心思了…… 君王平常总是一副一本正经,怎么忽然跟他们谈心起来了。 穆云笙不疾不徐的接着道:“众位都是国之栋梁,熟知朝中政务,在各自所属之地话权重,但孤不想看到前朝那般各自为政,百官不和,日后若是有他人入朝,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提携,与孤同心,共谋盛世。” 说着说着,底下的人也渐渐听明白了一些。 前朝派系复杂,先王一死,六部各自为政,众派系之间斗得头破血流。 君王说的,大概就是要百官同心,君臣同心,共谋盛世了!苏丹小说网 臣子被他这番话说的还有些高兴,“共谋”两字便足以看出君王对他们的重视和信任。 有多少君王,都是拿天下当自己的,而这一任君王,放开了自己的手,不再独霸天下。 被这么说了一番,他们一心只想真如君王所说的那样。 更是在沈微雪还没来之前,把他当成了需要特别关照提携的同僚后辈,实现真正的百官同心了。 在忽悠了这么一顿之后,穆云笙松了口气。 或许是一些重臣格外老实憨厚,把整个朝堂的风气都带的特别沉静。 王崇文与南槐安蒙尘半生才得重用,穆千承为穆氏宗亲,还有要撞柱而死的这一茬,赵怀臻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 右相与六部尚书都是自己一手提携的,细想起来,其实他们大半都是前朝旧人,只是未得赏识,蒙尘半生。 其实大多数臣子都是因为钱财、名声、地位或者来自君王的威慑而为臣的。 君王之间,最容易得到忠诚的两个字便是理想。 这说起来幼稚可笑,但却是不可忽视的精神食粮。 —— 下朝之后,穆云笙便回到朝阳殿批阅奏折。 为了提高处理政务的效率,每一次送来的一堆奏折,都会被底下的御史细细分类。 什么事归哪处管,细细分了去,如果无法处理就去找右相,只有遇到需要决策的大事,或是右相都无法处理的奏折,才会被送到朝阳殿内。 正因为如此,穆云笙才分出了很多时间去做别的事。 身为君王,并非要事事亲力亲为,最终因为操劳死在一堆杂事政务中,而是要讲究效绩。 君王最该做的,是识人辨人用人。 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这样分担政务,效绩是最高的。 在只花了小半天时间批完今日的奏折后。 穆云笙默默拿起了本兵书看。 书中的字句倒并非晦涩难懂,只是看这书太耗精力。 看着看着,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苏明俨已经走进来了。 苏明俨是当朝摄政王,虽一度被收了兵权,但身份地位一如既往,他来去自由,并不需要提前通报。 直到面前的影子覆过来,覆在了他的书上,穆云笙才抬头,露出笑。 “叔叔来了?” 苏明俨摸摸他的脑袋,俯身将他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就像小时候那样,一只手搂着他。 穆云笙虽然已经不再年幼,但苏明俨本就身躯高大,肩背宽阔,在他面前,穆云笙似乎永远是个娇小的孩子,能被他轻松的抱起来,搂进怀里。 “笙儿在看什么?”苏明俨问,声音沉沉的。 已经明显的放缓了语气,但因为音色低沉的缘故,染上了几分严肃。 穆云笙把翻开的书给苏明俨看。 苏明俨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穆云笙手上拿着一本满是墨色字迹的书。 只需看上面的几行字,他就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书。 “战国策?”苏明俨道。 “嗯。”穆云笙应了一声,抬手,抱住了苏明俨的脖颈,脑袋蹭着他的脸道:“叔叔念给笙儿听。” “好。”苏明俨笑了,亲了一下穆云笙的头发,还真翻开那本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起来了。 像这样的兵书,苏明俨读了不下二十遍,自然是很熟悉的,见到当中有晦涩难懂的话,他就将那些话翻译得通透。 第97章 大会考前三 苏明俨虽不通朝政,但在战场之上累积下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经验,对兵策是最熟悉的。 穆云笙被他搂着听着他念,过了一会之后,懒懒的靠在他身上。 直到念完了整整一卷。 穆云笙有些听累了。 “叔叔。”穆云笙唤了苏明俨一声。 “怎么了?”苏明俨问。 “明日去校场看看吧……”穆云笙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抬起手,环着他的脖颈:“叔叔养的兵忠心耿耿,这些时日都不怎么安分,几日就生一次事端,叔叔若是再不去管管,他们哪天该围了王宫来救你了。” 虽然语气平淡,但听着像是在埋怨一般。 “好。”苏明俨应着,温和道:“明日就去。” 此刻的他,倒真像是穆云笙说什么就应什么了。苏丹小说网 对于苏明俨的底线在哪里,穆云笙还想再确认一番,况且……他将宋义与裴烈遣返是瞒不过去的。 只有做贼的才心虚,与其等着苏明俨自己察觉,倒还不如坦率一些。 “笙儿还有一件事要说。” 穆云笙垂下一只手,那只手覆在他乌黑的发丝上,攀着他的肩膀:“北崎虽已呈降,但边关不能无人镇守,这些年,羌国从未有过武比,毕竟有叔叔在,如今叔叔回来了,笙儿就将宋将军与裴将军遣返回了边关。” 说完,他抬起眸子,看向苏明俨:“笙儿会尽快挑好人将他们换回来的,叔叔可会怨笙儿?” 这些年他为了巩固国力,大招文人,其实也是为了让苏明俨有一种自己不可替换的感觉,这样,他就会渐渐放下警惕心,更加信任自己。 其次,羌国的兵力就集权于几个人的手上,大多还是苏明俨底下的下属,想要分散兵权,并非一日两日就做得到的,让苏明俨放下警惕心,只算是一个开始。 最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增设武比。 若是他只说了前面的话,苏明俨可能会察觉到什么,但若说将宋义与裴烈换回来,加之朝中无武将,他说的也是事实,那么这几句话,便没有纰漏。 第98章 将军府大公子许言风 忙完政事之后,穆云笙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将军府门口,身后跟着风嬴。 长叹了一口气,才走进去。 平常他不会踏入将军府,因为一但被许成渊缠上就脱不了身了,而今天不一样,他就是专门来找许成渊的。 将军府的院子里,一片祥和安宁,两个丫鬟在一旁修剪着花草,不远处的许成渊站在木桩上练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将军的大公子许言风,正坐在许成渊对面的凳子上。 自从常来骚扰边境的南方游牧民族被清剿之后,边关倒是难得的安宁,他这次回来,应该是回家探望家人的。 驻守于边关的将士,一年中有三次探亲假,只要兵部批准了就可以回来。 穿过了走廊,穆云笙便来到了兄弟俩面前。 许成渊本来蹲得腿麻,见了穆云笙,一下子就精神了:“云笙!你怎么来啦?” 一旁的许言风站起来,恭顺的行礼:“君上。” 明明是带兵打仗的,他的气质却是一副温和儒雅,眉眼间全无常年沾着鲜血的那种杀气,而是淡淡的,若是手上拿一本书,还以为他出自哪家的书香门第。 穆云笙轻点了下头,然后客套的问。 “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许言风笑着道:“军中无事,便回来看看爷爷和父亲。” 许言风才刚说完,站在木桩上的许成渊就扯着嗓子喊:“哥!那我呢哥!?” 喊得挺急。 许言风看了许成渊了一眼,又看向穆云笙,补充道:“还有弟弟。” 依旧是一副温和的笑。 许成渊是家中幺子,年纪比许言风小太多,小了整整十三岁,这一大家子都对许成渊无比严苛,只有许言风较为宠溺这个弟弟,只是他常年在外,自从许成渊长大之后,他就很少回家。 “大公子既然回来了,就在家中多留几日,小公子年纪小,身边又没有什么亲近之人,你这些时日就好好陪陪他,省的他烦闷。”穆云笙道。 “是。”许言风垂头恭顺应道。 时间差不多了,他看向木桩上面,喊道:“阿渊,下来吧!” 听了他的话之后,许成渊这才从木桩上下来,明明双腿已经又酸又麻了,却还是强撑着走过去,站到了穆云笙旁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整个人的重量就这么压了下来。 按照往常,穆云笙肯定一脚把他踹远,但是现下将军府的大公子在这里,他就不好做这么失礼的动作,只是一只手抓住了许成渊,撑着他。 在外面看来,倒真像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哥,我这次撑得久吗?”许成渊一副骄傲的问。 “久。”许言风笑了笑,摸了下许成渊的头:“阿渊比哥哥以前厉害多了。” 听到他这么夸,穆云笙似乎都能看到许成渊身后的狗尾巴在摇来摇去。 原来许成渊还是比较吃这一套? 细想也是,老将军和许统领都对他无比严厉,他又常常惹事,绝大多数都没一副好脸色,至于自己……好像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被人一夸,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瞬间有了激一激许成渊埋头读书的方法。 他一开口就是:“阿渊。” 叫的许成渊都懵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呆滞的看向穆云笙。 从小到大,这人不是叫自己“许成渊”就是喊自己“喂”,一点礼貌都没有,竟然还会喊的这么亲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人常说,捡到钱通常没什么好事。 许成渊单纯得厉害,自然不会想那么多的,本来哥哥回来就开心,听到穆云笙这么一喊,魂都飘了:“说吧,喊二公子什么事。” 估计下一秒他就会补充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来这一招对他的确很受用。 “我想去藏书阁,你陪我去么?”穆云笙问。 “好啊。”许成渊果决道,然后转头看向许言风,开心的笑着:“哥,那我先走了,晚点回来。” 说着,松开手,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两步,忘了自己腿脚无力,刚走两步,腿脚一阵发软,扑倒在了草地上。 穆云笙望着他,无语的沉默。 “腿麻。”他闷声对着草地。 趴了一会,风嬴抓着他的后领把他拎起来,等许成渊抓着穆云笙站稳了,他才一副可怜兮兮道:“云笙啊,让二公子先歇会。” 穆云笙嫌弃的皱眉。 这人戏真的很多。 他还在嫌弃之时,听到旁边一声笑声,穆云笙看向那笑声传来的方向,许言风恢复了一脸温和:“阿渊从小没什么玩伴,好在有君上陪着他,他年纪小,有时失了礼数,还请君上勿怪。” 穆云笙还没说话,许成渊就抢着道:“哥,你不知道,我跟他可是最好的兄弟,我们这么熟,哪需要什么礼数那些婆婆妈妈的规矩来束缚,是不是云笙。” 许成渊一边说着,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见了自家弟弟这一副样子,许言风有些担心道:“阿渊,不得对君上无礼。” 君是君,臣是臣,就算关系再好。 怎么能以兄弟相称呢? 这可是大不讳啊。 穆云笙也看出了许言风这一副担心,毕竟是自家弟弟,而且……历代君臣关系都分得清清楚楚,君位于上位者,高高在上才管束得住底下的臣子,殊不知,许成渊虽然表面这一副大大咧咧,闹闹腾腾。 但实际上听话得很。 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若是实在不想干,只要表情摆严肃一些,他还是会不情不愿的干。 许成渊是个重义之人,相反的,他对那些大道理都不明白,用君臣关系来束缚他,不如用情义让他心甘情愿的奉献。 “二公子说得对……”穆云笙一边说着,一边抓着许成渊的手臂,把他背起来:“我与二公子之间,不需要规矩。” 穆云笙这是第一次背许成渊,若不是因为要在许言风面前表示表示,其次也是因为要逮着这个人去读书,刻不容缓。 许成渊似乎很享受被背着似的,直到出了门,他才担心穆云笙细胳膊细腿支不住自己的问了句:“你背得动吗?” “你好重。”穆云笙皱着眉:“我只背你到宫门口!” 第99章 吹捧 在宫门口放下许成渊之后,许成渊就跟在后面走着。 “藏书阁就在宫里,你怎么忽然想起特意出来找我一起去了?”身后的许成渊问。 穆云笙本以为是被怀疑用意了,但是显然他高估了许成渊的脑子。 许成渊那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一副得意:“说吧,是不是几日不见,想念二公子了?” 穆云笙在心里嘲讽的笑了声,但没有回话,任由他搭着肩膀,两人就这么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换做是以前,许成渊肯定打死都不会进到这里的,按他的话来说,一见到书就头疼。 穆云笙来这里很多次,自然记得清楚这里有些什么书,他走走停停,来到了写满兵策的架子面前,然后对比寻找着比较简单的一本。 许成渊虽然算是进来了,但只是跟着穆云笙,无聊下随便翻了几本,又放回架子上。 等穆云笙坐到桌旁看书时,许成渊就坐在桌上,抱着手,等着。 “真不知道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跟我上山挖野菜。”许成渊抱怨道。 穆云笙翻开了一本兵策。 许成渊偷瞄了旁边的人一眼,见他无所动容,便从桌子上下来,坐到穆云笙旁边,两只手摊在桌子上,趴着,歪着头看向穆云笙:“云笙,听说后山出了一片山芹,我们去挖吧。” 穆云笙依旧无所动容。 “不想去啊,那不然我带你去采菌子也行啊,昨天雨下这么大,肯定出了很多菌子。” 穆云笙:“……” “你想吃烤兔子吗?想吃麂子肉吗?你就想要吃什么就告诉我,不想吃……那二公子就带你去骑马。” “……” “我们去平遥城划船好不好?听说那里的莲花也开了,上次叫你去你就没去,这次总该跟我去一回了吧?”苏丹小说网 听着许成渊絮絮叨叨。 “坐好。”穆云笙严肃道。 许成渊没坐好,但是闭嘴了。 不受搭理的许成渊无聊得厉害,穆云笙才看了不到一刻钟的书,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穆云笙随意翻了两页,停在一个兵阵典故上,然后伸过手,晃了晃许成渊的手臂。 许成渊被晃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怎么了?”他问。 “这句我看不懂……”穆云笙一边说着,一边把书推向他:“教教我。” 他望向许成渊,一副求知的眼神。 他特意挑了一个最耳熟能详的典故,这个典故,大多数人都懂,况且许成渊虽然顽劣了一些,但好歹也是将门世家,一些东西早已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下就知道了。 他想要做的,就是激起许成渊的求知欲。 许成渊平时就是被牵着走的一方,见到穆云笙难得的向他求助,还没看书就问。 “哪一句?” 穆云笙指向那个四字典故。 许成渊的眼睛这才瞄向书里的内容。 “这个啊……”许成渊看着那四个字,顿时觉得好简单,十分自信的讲出了那个典故。 穆云笙听得很认真,他就讲的更起劲了,期间杂七杂八的扯了一堆其它的知识。 等他说完了—— “阿渊,你好厉害。”穆云笙一脸崇拜:“你懂的真多!” 穆云笙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冷淡,更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嫌弃,这么多年的交情许成渊就没听到这个人夸赞过自己,听到被穆云笙这么夸,许成渊一脸得意:“那可不!也不看看你二公子是谁。” 穆云笙接着看书,又翻了一页,指着一个描述兵阵的句子:“那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许成渊睡意全无,一只手撑着头,坐过去了一些,侧身挨着穆云笙,一句一句给他解释了起来。 穆云笙一副求知欲满满,认真的听着许成渊讲,途中还时不时的夸上两句,而许成渊被他夸得完全忘了自己其实一见到书就头疼,听了许久之后,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趁着许成渊还讲的兴致勃勃,穆云笙侧目递给风嬴一个眼神。 风嬴点头会意。 之后他故意又看起了书来,直到看见一个较为复杂的兵阵介绍,把书推向许成渊:“这句是什么意思?” 许成渊看向那个兵阵的时候,直接露出了学识浅薄的马脚,他犹豫了一会,正要豁达的说不知道的时候。 穆云笙抱住了他的手:“我早就想学学兵阵了,阿渊,你是将门世家,肯定全都懂,这本书我还有好多看不懂的地方,你这么厉害,要是没有你教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穆云笙抱着许成渊的手,一副崇拜,再加上一顿夸奖直接把人捧到天上去了。 许成渊被他捧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傻笑着,趁着这个时候,风嬴受意上前。 “主人,时候不早了,您跟赵大人还有政事要谈。” 风嬴接话之后,穆云笙又接着演,故作无奈道:“本来还想多问问你,但是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还好今日有你陪我,我一下子学懂了许多。” 接着他把书推给许成渊:“下个月我再来找你,这本书先放在你那里。” 许成渊这时候才察觉到什么,但又不好说自己其实就是个半吊子,并非他说的这么厉害,可是话到嘴边,人已经走了。 他愣了愣。 然后赶紧翻开那本书,找到了穆云笙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折了个记号,下一刻,就拿着书回家了。 于是到了晚上,与老朋友喝酒回来的许晋忠,便看到窗边点着灯在彻夜翻阅研究的许成渊,吓得他手里的酒罐子都摔碎了一地,还以为是醉得出现了幻觉。 第100章 左相 自从摄政王把控王权,朝堂各党派纷纷站位,而穆云笙重新执掌王权之后,前朝重臣中,隶属其它党派的臣子,除了兵部尚书徐勉,那便只有丞相沈毅幸免于难了。 丞相府低调简出,丞相沈毅明明身于高位,又步入过那旋涡乱流之中,但却平平安安的告老辞官。 沈毅的辞官并没有让沈家从官场中淡出,在大会考排名出来的第七日,宣旨的太监便来到了丞相府的院子里。 在念完几句赞赏大会考榜首德才兼具的话之后,太监一本正经道。 “……任命沈氏沈微雪为左相,官从正一品,即日上任,钦此!” 沈毅满脸的笑着,接过圣旨:“这大热天还劳烦公公跑这么一趟,公公辛苦了,还请入内喝杯茶。” 沈毅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的丫鬟那里递过去了一个眼神,丫鬟行了个礼,去拿银钱准备打点去了。 “沈大人,您真是折煞奴才了!丞相府的茶,都是招待贵客用的,奴才哪能随便喝!”太监满脸堆笑的推辞着。 君王改革之后的朝堂上,最忌讳的就是“子承父业”,沈家出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下子出了两代丞相。 而沈家公子入朝甚至都没有成年。 平羌历代君王掌朝以来,还没出过年纪这么小的丞相。 年纪最小的君王,年纪最小的丞相,他跟君王倒是一齐破了例。 这一入朝,沈公子将来前途无量啊…… 沈公子运气当真是极好的,一中榜首就得到了君王的赏识,这一道圣旨下来,从今以后,他便可平步青云,得到了许多人都望不可及的位置。 不过……君王用人也够大胆的,虽说赵怀臻赵大人也是因为一举夺得榜首而被封为右相,但他也是从尚书做起,而且之前还有很多功绩,而这位沈公子,一上来就是如此高位,恐怕会引来许多人的猜疑。 希望他不负君王赏识吧。 正想着,相府的丫鬟端来了银两。 “公公跑这一趟不容易,我为公公备了一些茶水钱,公公既然不受招待,那就收了沈某这一点心意吧。” 见了银子,太监喜笑颜开:“沈大人真是客气了。” 沈毅笑着:“犬子虽有功名在身,但在官场之上毫无经验,公公可知,为何君王这番委以重任?” 太监摇头道:“君心难测,这啊,恐怕只有君上清楚。” 听到他这么说,沈毅也不多问了,只是面露愁容。 太监又道:“君上还等着奴才回宫回旨呢,不知道沈公子可否现在就随奴才走一趟?” 沈微雪正跪在后面,他幽幽站起来。 看向沈毅之时,沈毅交代道:“去吧,不可失了礼数。” “父亲放心。”沈微雪垂头道。 一入宫中便是整排整排森严巡逻的白袍军,周围皆是耸立的大殿。 这森严王宫,是旋涡乱流的中心,是权利的中心,它不知困住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想要出去,又有多少人想要进来,除了森严庄重与华丽,再也没有其它可形容的。 然而这样的沉闷中,却压抑不住少年雀跃的心。 沈微雪目不斜视,一直被太监领着来到了朝阳殿前—— 君王的寝宫。 太监匆匆忙忙的迈着碎步进了宫殿,沈微雪便在外面等着,直到太监通报之后,他才出来道。 “沈大人,您进去吧,奴才就先退下了。” “多谢。”沈微雪点头。 他一时有些紧张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着,后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进了门槛。 朝阳殿内并无其它华美奢侈的饰物,十分简朴,进了一处纱幔内便是书房,里面满墙的书,书卷也落了一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桌案上一堆的奏折,乱七八糟的堆着。 君王像是被这些书卷淹没,正一副繁忙的批阅奏折,似乎并没有留意他的存在,沈微雪就跪下,恭敬道。 “拜见君上。” 听到声音,穆云笙手上的笔顿了一下,只是没有抬眼,依旧批着奏折。 他神情淡漠,似寒霜一般,一袭宽大层层叠叠的明黄色龙袍,似乎将他这个人都变得高大不少,已然形成一种强势的气场。 君王不喜形色,从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 沈微雪猜不出他的心思,但别无多想,依旧垂着脑袋。 好好的跪着。 第101章 君上想要的是九州 不知道跪了多久。 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沈微雪依旧没有抬头,恭顺的跪着,哪怕只是窥视一眼君王的容颜。 寝宫内本来一片安静,安静得太久,变得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批完多少奏折之后,穆云笙才抬眼,看向底下的人…… 默默道了一声平身。 沈微雪这才站起来。 穆云笙一只手依旧提着笔,另一只手撑着一侧脸,懒懒道:“过来。” 沈微雪走过去,在他的桌案旁跪坐着。 穆云笙并没有刻意为难底下臣子的心思,大多数时候都赏罚分明,不带私人恩怨,可莫名其妙的被占了便宜,为重立君威,该给这人一点教训瞧瞧。 省的他下次再不知轻重。 穆云笙将一册书卷推给他看。 默默看完之后,沈微雪开口道:“这是武比之策,君上想兴武?” 穆云笙回道:“穆氏先祖本是一支游牧民族,后筚路蓝缕,多少代先王亲征,战死沙场,才有了羌国,既是以武起家,兴武也算是捡了初心。” 穆云笙一边说着,一边把另一个册子给他看。 这个册子的内容讲的是改革,要复杂一些,沈微雪认真的看了好一会…… “君上这般重军功,如此下去会出现很多尚武之人,而文臣的地位会逐渐削弱,但在这之前,这些武人要有立功的机会。” 对于沈微雪的聪慧穆云笙早已习以为常,但他太年轻,或许因为怀疑他的沉稳,穆云笙不会给予这个年轻人重任,但沈微雪有一点打动了他,那就是谋略。 不管是摘星楼策划的那一场刺杀,还是利用三王子削弱苏明俨的兵力,这都需要长时间的等待…… 若没有深沉的筹谋,是做不到这样的程度的。 其实沈微雪坐上丞相之位那也是迟早的事,穆云笙不过是卖了个大人情,好让这个人更心存感激一些。 穆云笙凝视着他:“说说看,孤在想什么。” 沈微雪一副泰若安然,笑着道:“哪怕羌国的人民早已不愁粮食,君上依旧不断开荒,四年前,君上去寻南槐安,引流了一条淮南河,这条河贯通半个羌国,还灌溉着这些没有主人的土地,君上这是为了吸引六国流民,这也是在壮大兵力,近一年又与北崎和东凌交好,不仅仅是为了避战,君上恐怕有更大的抱负。” 一边说着,那双淡色的琉璃眸看向穆云笙:“君上想要的,是九州。” 不知沈微雪是够聪明还是够狂妄,这样的话竟然也敢猜,不论是猜到还是没有猜到,对他都是不利。 若是猜到,那便是擅自揣测君王之意,还被猜中了,身为一个君王心思如此简单就被猜中,绝大可能会引来君王的怒火。 若是没有猜到,那便是说明,君王的抱负在臣子的揣测之下,还不如一个臣子的抱负来的远大,自然也会引来怒火。 穆云笙那双眼睛幽幽的,看着他,带了几分危险之意。 他问:“若不是呢?”苏丹小说网 换做是别人,此刻早就慌乱了,沈微雪却依旧平静:“是与不是对臣来说都一样,君上不管有何种想法,臣定会赴汤蹈火……” “誓死追随”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穆云笙就有些失了兴趣打断道。 “忠心耿耿之类的客套话就免了。” 这人倒是跟外面那些家伙一样,不管说什么,开口都是忠心耿耿。 用这样的话来应对,君王虽不高兴了,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拿你也没办法。 “并非只是忠诚。”沈微雪道。 沈微雪的这句话引来了穆云笙的注意。 在穆云笙又把目光移向他的时候,他温和道。 “而是臣爱慕君上已久,不是臣对君上之间的仰慕,是从许久之前,就对君上一见钟情,自此之后,不可自拔,每至看不到君上的时候,就万分思念,好在君上不计前嫌,还是重用了臣……” 一边长篇大论的说着,人已经越凑越近。 穆云笙皱着眉,退开了一些,与他隔开距离。 “臣不是在哄骗君上,而是真心实意的,君上若是不信的,就摸摸臣的心,自从踏入朝阳殿起,就一直跳动不安……” 穆云笙被他逼得已经半仰着身子,一只手肘撑在后面的地上,撑着身子,不去看对方那一脸渐渐变得越来越痴迷的神情。 他弄不懂这人口中荒谬的一见钟情,万分思念,从哪里来的,但也不能真的伸手去摸他的心跳,不管是真的假的,他都不想知道。 而现在,这个人非要把他逼到角落质问一番,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退开一些。”穆云笙抬手就要把他推开一些。 一伸手的时候,因为没有视野,碰到了他的唇,紧接着,手指被包裹进一片湿热。 穆云笙一阵微愣,看向对方。 沈微雪一副温柔的模样,嘴上的动作却十分放肆,含住了他的手指舔舐着,在调情一般。 穆云笙一阵心惊,抽回了自己手,从温热的口中出来,手指一阵变得一片冰凉。 沈微雪追着他,身子覆过来,两只手撑着地面,穆云笙也彻底躺在了地上。 他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几缕乌发散在了穆云笙的脸颊上,挠得人痒痒的,穆云笙想去扒开,但肩膀两侧是撑着的两只手,别说伸手,轻轻动一下都会蹭到对方。 “君上……臣虽不胜杯酌,但那日,臣没有醉……” 第102章 沈微雪表白,上章这章都是 那日没有醉? 意思不就是有意为之么? 那天在梅林中没人就算了,这可是在自己的寝宫里,他竟然这么大胆! 沈微雪虽然将穆云笙禁锢住了,但没有一处碰着他的,因此也不是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 穆云笙本就搁在地上的一只手,反转过去,抓住沈微雪的胳膊。 他怎么使劲对方都一动不动,反而浑然不知一般,自顾自的深情道。 “臣知道,君上忙于政事,不愿回答臣的心意,若是回答,定是拒绝,所以……君上不用回答,因为就算拒绝,臣也会一如既往,对君上忠心不二。” 这个忠心,在穆云笙听来却不是忠心了。 沈微雪这个人…… 实在是棘手得厉害。 他棘手的地方与其他人不一样,但又一样,别人对他是有所图谋,这人对他也是有所图谋,偏偏这人还是无法替代的天才,若是可以的话,真想将他遣派到边境,扔远了,让他吃尽苦头。 可这个人是沈微雪。 他对敌人尚且可以讨好忍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况且沈微雪还不是敌人,还是送上门来的好处。 穆云笙很快理好了情绪,一副无所动容:“孤知道了,你先起来。” 又在下一刻,他脸上的情绪就崩了个彻底。 沈微雪不再两手绷直的撑着了,一只手已经曲了下来,换成手肘撑着地面,他们的衣服已经蹭到了一起。 似乎再近一点,连皮肉都会蹭到一起。 穆云笙用小臂挡住了他。 “沈微雪,你想造反不成!给孤滚开!”穆云笙直呼其名道。 语气里带着几分恼怒。 “臣对君上忠心耿耿,怎么会造反。”沈微雪温柔道。 绕着绕着,又回到那客套话上了。 与穆云笙一副怒气冲冲相比,沈微雪却是平静淡然,见了他的神色,穆云笙竟有种落了下风的感觉,然后强制着自己平静下来,不能被对方影响,不管他做什么…… 穆云笙正想着,对方的脸已经微微俯下,琉璃色的眸子半阖着。 唇瓣间传来湿润的触感,被他轻轻含住,缓缓亲吻。 却只是那么短暂的碰了一下,他抬了些头,解释着:“上次是有意的,但这次是无意的。”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穆云笙怒道。 沈微雪不缓不慢的继续解释着。 “君上天威凛凛,又如此勤政爱民,见到君上,臣实在是难掩仰慕之情,只想着跪地顶礼膜拜一番,臣对君上的敬仰之心如滔滔淮水,连绵不绝,又如闽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因此无意中已是做了无礼之举。”苏丹小说网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还请君上恕罪。” 穆云笙这辈子都没听沈微雪说过这么多话,也没见过沈微雪酸成这样的,一身文儒酸气。 都把这捧到天上去要跪地膜拜的人按到地上了。 偏偏这人还一口一个君上,叫的这么恭敬。 实在是厚颜无耻! 说完,沈微雪忽然抓起穆云笙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处的位置。 “不信君上听听。” 那颗心隆隆跳动着,将所有的猜忌打碎了个彻底,犹如鼓声一般,一下一下,似乎自己都受到了影响,被那阵鼓声震得手臂发麻。 他的衣服明明是冰凉的布料,穆云笙却感觉到一阵发烫。 不知该说这人大胆还是坦荡,竟然能无所顾忌,就这么……表明心迹。 他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刚刚坐上左相之位便迫不及待的招惹自己? 不……他肯定已经想到,既然自己这般重用他,肯定已是想挖掘他的价值,左相之位,君王的左膀右臂,重之又重,他自己也在利用自己的价值。 面颊上再次覆过来一脸潮热。 沈微雪俯下身,亲了下穆云笙的脸,又亲了亲他的颈。 穆云笙的一只手在两人之间曲着缩着,即使想抽回来,也被摁着,让他感受对方的心跳。 “君上,臣是真心的。”沈微雪喃喃着。 不知道今日是第几次说到真心二字。 穆云笙信了,但、不想信。 面对对方的一片赤诚热情,他只能盲目的避开目光,睡一觉醒来,一日既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利用他的真心挖掘他的价值,这一点,让穆云笙本就有所愧疚,在推开他的时候,愧疚会越增越多,不知到什么时候,这个人才会被一次次的“推开”变得心灰意冷而放弃呢? 穆云笙这么想着。 第103章 又四年后 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差异的,哪怕是最交心的朋友都不能做到读心,因此每一次的接近都需要试探。 而这样的试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缓解。 只是时间……对穆云笙来说是最不缺的。 穆云笙望着那张深情的脸…… “你还要这样多久?起来!滚出去!”他皱着眉道。 以前倒是看不出这个人有这么讨厌,再下次,应该再罚他多跪一个时辰。 不,近一段时间恐怕都不会单独召见他了。 “君上息怒。”沈微雪缓缓道,在起身之前,他还顶着怒火的又亲了一下穆云笙的脸,然后趁着他还没有将自己关押进大牢喝几天茶的心思,很快离开了。 在门外等着的太监,看到了他脸上的轻轻笑,不经问道:“沈大人这是遇到好事了?” “公公猜的不错。”沈微雪道。 或许在别人眼里,他是与君王相谈甚欢,得到了君王赏识,但其实刚才的一幕,若是细说起来实在难以置信,好在只有三个人知道。 下了大殿面前的几层台阶之后,沈微雪转过身,望了那朝阳殿一眼,他转过身的时候,舔了一下自己唇,像一只偷腥的白猫一般。 若不是因为殿内有个大宗师,那么他肯定会控制不住的更放肆一些。 偷腥的猫像是没吃饱一般,肚子空空的,饿得厉害。 浅尝即止,差得还很远。 —— 自那之后,穆云笙就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沈微雪,哪怕是要召见他一个,也会让魏忠实在旁边站着。 有人在,沈微雪就不会再乱来。 沈微雪此人虽令人气得牙痒痒,但他的才华的确不可忽视,入朝两年,臣子们便对他另眼相看了。 入朝四年之后,臣子们对他可谓心服口服,彼时的沈微雪年纪轻轻,才二十一岁,便坐稳了丞相的位置。 朝堂上的两位丞相,各有各的性子,赵怀臻是要踏踏实实的按着原来的步调走,走怀柔之策,想将各国的流民随着时间推移慢慢与羌国融汇。 因为两个不同的民族之间,就算住在一起,也因为风俗、信仰等不同,难免会生出摩擦。 而且还是六国的流民汇聚在一起,若不慢慢的将他们同化,便会适得其反,会为谋逆起义埋下祸根。 沈微雪更注重改革,而且在维系法律森严的同时还追求武力,一心想实现全民皆兵战无不胜,还改良了一些攻城重武器。 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剑,磨砺着自身。 这般锋锐又容易搅入战争的想法,让赵怀臻十分反对。 时间越久,两人之间的分歧便越大,好在两人都是朝堂上各守各的想法,寸步不让,朝堂下却和和气气的。 这四年期间,穆云笙派了使臣出去,前往东凌与北崎两国,两国也派出使臣来往。 随着时间的推移,羌国像是一夕之间翻天覆地了一般,人口不断增加,人才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平羌光揽人才,持续了六年之久,为了招揽这些人才,一度时间国库都被搬空了。 以前的才子前往平羌,便能以自身的才华某一份好差事,而现在的才子前往平羌,才会发现自己的才华在这片人才汇聚的异国国土根本排不上号,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比了下去,然后差距越来越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留在平羌的人才便都成了最佼佼者的存在,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说明都不简单。 许多才子前往平羌都谋不到差事被传出之后,九州皆知平羌境内的人才有多可怕,平羌就这么一跃成为了于苍狼之下的强国。 平羌的文才众多,但武才依旧短缺得厉害,因为这个改革推行才不久,而之前羌国又一直用着的,都是那么几个人,文才读书那是日积月累的事情,而武才习武之人倒是不少,只是也要考核兵策,日积月累的那只有将门之后。 第104章 美人 四年前,大会考榜首沈微雪一夕之间拜为左相,如今四年过去,早已成为百官之首。 三年前,大会考的榜首林沧元前往京都府衙,成为了赵相言身边的左膀右臂,只等着磨炼一番,直到让君王满意,就会接替京都府尹的位置。苏丹小说网 而两年前,大会考的榜首唐逸被派遣到边远小城,同一些官员一起,安顿六国流民。 唐逸是个商贾世家的公子,含着金汤匙长大,一身富贵,没吃过什么苦,在加上他明明是商贾世家,却极有才气,既能从商又能提笔,自小就被夸赞着长大,心里头难免傲气一些。 但这一次,他结结实实的吃了次苦。 本想入朝,没想到被派遣去边远小城,跟那些脏兮兮的流民搅在一起,吃的是米粥,睡得床又硌人的厉害,身边没人伺候着,哪哪都难受,刚去的第一天就上吐下泻,差点晕死过去。 他内心难免愤懑,直到随行的官员告诉他,君上用意极深,可能是在考验他。 不知真假,但他还是沉着性子,吃了两年的苦,直到两年之后,才被重新召见。 这是唐逸头一次入宫,他被前面的太监带着,在途中,太监怕他在君王面前失了礼数,便再三提醒他,见到君上不要抬头,君上让起来再起来,说着说着,他的内心难免变得紧张起来。 君王的治世之才,他自然是十分仰慕的。 只是羌王最出名的并非是治国之才,而是他的美色。 据说他连含笑微赧,都能令朝堂上年轻的臣子心旌摇曳,无法自持。 不过这是民间访谈,他身边又没有见过君王的朋友,连他结识的那些官员都只在四年前,君王才十四岁的时候见过他一面,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大变样了。 他对这样的流言绝大多数是占了不信的,一个男子,还是个君王,怎么会被人用绝美来形容?这不是荒唐么! 他不经起了好奇心,但也起了想打探一番的心思。 “到了。”太监停在了朝阳殿门口,回过头,对唐逸再次交代道:“唐大人,你可万万要记住,跪完之后哪怕君上让起身都要伏着脑袋!不可失了礼数!” 唐逸愣了愣,然后答道:“是。” 太监常常在君王身边办事,虽说不如那大内总管办事周到,但也是颇得君王夸赞的,外面那些说君王美色的传言长了翅膀似的乱飞,这些刚刚召见、第一次见君王的臣子,难免有几个眼睛不安分的。 君上最不喜欢那样打探的眼神了。 虽说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暗下却让那些臣子吃尽了苦头,直到那些人慑于君威,再也不敢抬头看他。 眼看着唐逸进去,他心里头更加担心了。 本以为君王住的寝宫金碧辉煌,走进朝阳殿内的时候,唐逸的眼里却是一片简朴,唯一称得上多的,便是书了。 满墙都是书,像是将藏书阁都搬过来了似的。 君王节俭又爱看书,传言倒是不假。 走进了里面之后,唐逸转了一个弯,寻找着君王的身影,打算如刚才那太监提醒的一般,跪地磕头,毕恭毕敬,毕竟听他的说法,按照宫里的礼仪,是不能看君王一眼的,不然就是失礼。 走着走着,唐逸在被撩开绑好的帘纱后面看到了人影,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近了一些,在看清那不远处铺着书卷在桌上翻阅的人,唐逸的心里一紧。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玄色衣服,肩上散散披着件外衣,他杵着一侧脸颊,垂着眸子看向桌案上的书。 一双眼睛因为上挑而显得妩媚,长长的睫毛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肤白若雪,那唇色却是殷红。 墨色黑发优雅的束在头后,乌发细软,几缕从后面绕过来,搭在了肩上,顺着肩膀垂落。 不知道是不是被披在他半肩上的阳光给热的,眼尾处泛着淡淡的殷红,晕开,像是涂了女人用的胭脂一般。 这岂止是绝美,简直就是只勾人的红狐狸,就算是娼楼中最妖艳的妓子恐怕都不如这番景象来的惊心动魄。 唐逸停在那里,忘了上前,双目早已渐渐变得失神。 直到美人的目光渐渐转为厉色,他一惊,这才想起下跪。 他上前俯首磕头道:“拜见君上。” 第105章 孤最喜欢的就是直臣了 唐逸一开始还觉得外面的传言是夸大其词,但见了君王本身外貌之后,他甚至觉得用美人来形容他都是一种折辱,不是人,简直是只妖物。 饶是他生平富贵,逛遍京都花楼,览无数美人都没被这么震惊过,更何况这样的样貌竟是出现在一国之主身上。 他一边跪,一边再度失神,回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却没有留意到,君王迟迟没叫他起来,他已经跪了许久。 等膝盖有些刺痛的时候,他才回神了一些。 “两年前,大会考榜首的唐逸?”穆云笙懒懒翻着记录着他的那本册子。 “正、正是小臣。”唐逸有些结巴道。 君王这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温温柔柔的,带着一丝甜腻,仿佛是一壶名贵的桃花酒一般,让人一不小心便会陷进去。 这样的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震慑朝臣,怎么当上这一国之主的。 听说君王是八岁登基的,那时的他还是个傀儡主君,但只过了几年,竟然能让一直专权的摄政王乖乖听话,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 唐逸不经想到了在花楼喝酒时,跟几个公子哥聊到的话题,说是摄政王这么多年不娶妻,实则是有龙阳之好。 不然,他怎么会连襄阳公主的婚约都拒绝了,那襄阳公主痴情,还是北崎国出了名的美人。 平羌这君王,生得这么一副妖相,若摄政王真有龙阳之好,说不定他早成了摄政王的床笫之宾,这样一来,摄政王主动让权的事也解释得通了。 面上恭顺,但那露骨的眼神,让穆云笙心里头不悦更甚。 “孤听说,你在灵应寺外施粥曾与流民大打了一架?”穆云笙微微抬眼,懒懒看向他。 唐逸心里头忽然一紧,没想到这样的小事君王也知道,还拿出来说道,他还在想措辞时,穆云笙接着道。 “唐大人刚跟着几个朝官安置流民时,可是闹着要走了好一阵时间,你若对孤的安排有异议,不如当面说说看?” 被穆云笙这一番疑似威胁的话给慑了一下,唐逸垂着脑袋,只觉得心里头变得不安起来。 君王怎么什么都知道。 然而上头温温柔柔的声音飘了过来。 “放心,这里并非朝堂之上,对孤用不着这么客气,孤最喜欢的就是直臣了,孤知道,你是大会考榜首,是羌国大才,派你去安置流民是委屈你了,在孤得知你闹着要走的时候,可是不安了好一阵子。” 这一大段话,像是在哄他似的。 唐逸心里头的紧张消弭了大半,这才微微抬头看向君王。 与君王交谈,说错一句话就是掉脑袋的事。 因为在这朝阳殿说错一句话就被弄死的人有不少。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看着这么一张妖媚无比的脸,大多数人都是被君王给哄得晕头转向,在潜意识里未将他当做君王来敬重,从而忘了忌口。 穆云笙浅浅笑着:“别怕,坐过来。” 他的唇角勾起,眼睛也眯了起来,似乎成了有意无意的勾引。 唐逸早在不觉间喉结滚动了一下。 站起来,还真走了过去。 近看时,君王那番妖冶的容颜更是让他呼吸一滞。 他的脸上是无暇的白皙,像一捧雪一般,睫毛很长,微微覆下一层阴影,瞳色乌黑,就连那双手也是极美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瑕疵,当真是个人间绝色。 穆云笙一只手杵着下巴,盯着他坐下,那笑容又柔了几分:“唐大人是羌国大才,先前孤将你送去安置六国流民也是为了磨砺一番,好交托于你重任,想必你不会怪孤吧。” “不会,怎么会!”方才唐逸还有所不满,这会将那点不满全都抛到了脑后,未曾想,君上还如此温和,他笑着道:“君上用心良苦,臣都知道。” “那就好。”穆云笙松了口气,问道:“大人在灵应寺过得如何,孤可是让随行几位大人好好关照你的,没有哪里不习惯吧?” 面对君王的这番关切,唐逸一时有些晕晕乎乎的,君上竟然交代了那几个老头子要关照他,在晕乎之后,他想到自己在灵应寺时受到的待遇,一时有些不平。 “君上有所不知,臣在灵应寺住的不好,吃的也不好,一去就病倒了好几日。” 穆云笙有些担忧起来:“怎会如此,莫非是随行几位大人没有好好照看你?” 听到君王这么向着自己,还这么关心自己,唐逸不经想到了自己曾是大会考的榜首,先前大会考榜首如今大多都在朝中为官,他在君王心目中的分量,应该是举足轻重的。 他就继续向穆云笙埋怨着:“那位姜大人,倒是对臣颇有不满,处处为难于臣,不过臣只想着好好安置流民,并非跟他冲突。” “是么。”穆云笙听着,跟着附和道:“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孤回头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 群相册有七千字的车,穆云笙x沈微雪的,其他两个攻也会写,有时间写先欠着,想看可以加群看,算是福利,注意不可以同时加两个群 一群.群.号,556865811 二群.群.号,473338063 群相册看不清的点保存在图库就能看清了,也可以找作者私聊 第106章 君心不可测 穆云笙接着问:“听说那位姜大人是有些仗势欺人,孤也正想惩治惩治他,唐大人不如跟孤说说姜大人此人如何?” 穆云笙关切万分,显然,唐逸早已昏了头,还想着为何君王对他如此关怀,还要为他惩治其他官员。 难道……君王真有什么龙阳之好? 虽说他的确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出生商贾,富有一城之力,在京都这么些年,也有羌国的四才子之名…… 君王这番关切极为不正常,莫不是真的看上他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君王,看着那早已模糊了性别的脸,一开始无端生出一种惶恐,但见了他那一副神情,耳尖有些烧红。 “唐大人?”穆云笙叫了他一声:“怎么不说话了?” 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将唐逸叫醒,他有些发愣的看向穆云笙。 “大人回京奔波已久,是不是身子不适?”穆云笙问。 面对穆云笙的关心,他的耳朵烫的更厉害了。 “多谢君上关心,臣没事。”他垂头道,之后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才继续道。 “臣跟着姜大人随行而去南方时,被他多处为难,明知臣对流民安置一事不熟悉,还派臣独自前去,臣不知道怎么做,问了之后没有一个人来教臣的,结果自然是被数落一番,无故受气……” “……” 穆云笙安静的听他说着,直到唐逸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彻底忘记了坐在他旁边的平羌的君王。 “臣与几位大人在灵应寺外施粥之时,姜大人不到半日便施完粥了,但臣施了一日,过后他还指责臣办事不力,当时臣可是尽心尽力,连口水都没喝过,臣都怀疑他将赈灾粮收进了口袋,才这么早结束施粥的……” 唐逸滔滔不绝,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君王眼神渐渐发冷。 “你可知……栽赃污蔑是什么罪?”旁边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冷的不似寻常的声音,唐逸一愣,看向穆云笙。 那本来温柔的笑容似乎都变得诡异了起来,他顿时惊觉,在第一时间里竟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那是落到陷阱里,被猎人盯着的眼神,冷得摄人。 就连沉闷的心跳都变得清晰起来。 “来人!”穆云笙喊了一声。 唐逸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君上。”站在帘纱后面的魏忠实上前。 穆云笙盯着唐逸,幽幽道:“唐大人说户部姜易以及随行人等几位官员涉嫌贪污灾粮,你让户部去查查,若是属实,便交由京都府衙处置。” “是。”魏忠实行礼,然后退下了。 听到穆云笙这话,唐逸一怔。 他只不过是随便发两句牢骚,怎么闹得如此严重!若是查不出来,扣上罪名,那么那几人便平白受牢狱之灾,若是查出来他是在乱说,后果如何,唐逸的脑子已经如一团乱麻。苏丹小说网 他跪了下来:“君上,臣方才说的臣也不确定,或许姜大人未曾贪污,还请君上收回圣命!” “并非事实?”穆云笙的手肘放在桌上,那身子前倾,看向唐逸:“莫非你方才是在欺君罔上?” 唐逸顿觉背后一片冰凉,额头上也不断冒出冷汗,心脏停滞了一下,然后像一把重锤一般,砸落而下,隆隆跳动着。 他抬头的时候,正对上那双阴森而闪烁着诡谲的眼睛:“你可知……欺君罔上是什么罪?” 他浑身被吓得一颤。 欺君罔上,那可是死罪啊! 唐逸的脑袋一阵嗡鸣,这才知道方才君王实则一直在找他的错处,套他的话! 那副温和全都是做戏,真是小看了这君王! 他赶忙跪下叩头道:“君上饶命!君上饶命!” “唐大人又没说错什么,要孤怎么饶你一命。”穆云笙站了起来:“孤最痛恨的就是贪污受贿之人了,孤还得感谢唐大人,替羌国除了一大祸害。” 顶头上的声音变了调一般,变得冷漠无比,那高高在上的声音,在刚才他听来还觉得温温柔柔好听极了,这会听到,却如临审判一般。 双手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他闭了闭眼睛,冷静下来,因为一旦君王的命令发出去,便真的成了不可逆转,他的罪名也就坐实了!今日非得死在这朝阳殿中! “君、君上,……是臣胡言乱语,都是臣在胡言乱语,还……还请君上收回王命。”他颤着声音道。 头顶上的人半晌没有动静,但唐逸能感受得到那冰冷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殿上落针可闻,就连心跳声都变得急促而清晰了起来。 唐逸不经屏住了气息。 直到站在他面前的君王开口:“退下。” 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也听不出自己是不是保住了命,直到身后的魏忠实上来叫他。 “唐大人,走吧。” 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君王身边的太监根本不曾出去通报什么户部,而是一直在这等着,他竟然被吓得如此失态。 他闭上眼睛,恭敬的跪地伏首道:“臣告退。” 出了昭阳殿,背上一片冷汗,都浸湿了里面的衣服。 第107章 少年时 “唐大人。”一旁的魏忠实在旁边提醒道:“以后在君上面前说话您可要留点神,要说错了话惹君上生气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一定一定,多谢总管提点。”进朝阳殿这一趟,磨灭了唐逸近乎一半的傲气,他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先前那太监再三嘱托他要好好跪着,君王这心思,实在是不可揣测,差点都把命交代在这。 送走了人之后,魏忠实又回到了朝阳殿,看到君王依旧坐在那埋着头看书。 “君上,唐大人该如何安排?”魏忠实问道。 唐逸此人出生商贾世家,自小富贵,但那两年,倒也能吃苦撑了下来,而且……刚才他没有任由自己去查姜易和随行的几位官员,而是跪下求情,承认自己的过错。 若是别人,早就慌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却还能保持脑袋清醒。 “送去户部吧,封为郎中。”穆云笙道。 户部掌管户籍田契等……,唐逸学什么东西都学的快,从他的父亲那里学到了不少商贾之道,正好对户部有用。 “是。”魏忠实应了一声。 穆云笙继续看书。 见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好,魏忠实笑着,作闲聊之态道。 “君上,过段时日二公子就要武考了,听老将军说,这孩子没个轻重,这几日总是野出去玩,连箭都不练了,您可要好好督促他些。” 穆云笙翻书的手停住了,问:“他今日在府中吗?” “这……”魏忠实顿了一下,想了想,然后道:“这个老奴也不知道,按老将军的话来说,此刻应该不在吧……” 穆云笙幽幽合上了书:“魏总管,我出宫一趟。” 魏忠实喜笑颜开,总算劝得君王出去散散心了:“要老奴跟随吗。” “不用。”穆云笙道。 一边捡起桌旁的斗篷披在肩上,便出去了。 —— 京都大街上铺着一层青石板,街道整齐划一,两旁的店肆林立。 晨光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京都晨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楼阁上是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羌国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街道上不少商贩和行人来来往往,几顶轿子时不时的穿梭而过,一个卖橘子的小贩正对站在摊子面前的老人介绍着他家种的橘子。 “老伯,你放心,这些橘子都是现摘的,我们家的橘子,又大又甜,不信你可以剥一个尝尝……” 那小贩滔滔不绝,等面前的老人伸手正准备挑橘子的时候,身后的少年路过,顺便喊道:“大爷,他家的秤杆刻度是假的,少了三两。” 那老人家听闻,赶紧放下手,不买了。 见自己的生意被搅黄,小贩怒气冲冲抬头看过去,刚一对上少年的脸,愣住了,就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少年生得一副目若朗星,英气非凡,他穿着骑装,高束着长发,一只手拎着一坛酒,另一只手,牵着一匹马,那马毛色发亮,长长的鬃毛披散着,体格健硕,一看就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苏丹小说网 明明生得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一开口,却痞气十足。 “看什么你,找揍么?” 那张脸微抬着,皱着眉。 小贩瞬间赔笑道:“原来是二公子啊。” 一边赔笑,一边还作熟的问候:“许久没见二公子出门了,二公子近来可好?” 许成渊冷笑一声:“老子好得很,一顿能吃三碗饭,倒是你,昧着良心做买卖,晚上睡得着么。” “这个嘛……”小贩搓着手,正想长篇大论一番,一对上许成渊那一副吃人的表情,赶紧埋下头捡扁担,一边嚷嚷着:“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之后挑着两箩筐橘子,一溜烟跑了。 许成渊牵着马,提着酒,继续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一路路过吵吵嚷嚷的京都大街,才走了一小段,便有一个女子叫住他。 “二公子!等等!” 许成渊停住了,那女子赶紧跑过来。 “你嫂嫂昨天跟我要葱白,今日正好有,你顺路,你送过去吧。” 许成渊叹了口气,回:“姐姐,我拎着酒呢,还要牵马,手上没空,你送到府里吧。” 那女子已经把用草绳绑好的一大捆葱白抱到许成渊面前了,一看,他的手上还真没空,就把那一捆葱白塞进他的怀里,把他的一只手掰成了一个抱着的姿势,也不管上面全都是泥。 之后她拍拍手,开心道:“这不就行了,快送去吧。” 女子拍拍他的后背,转身走了,许成渊无可奈何,继续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去,才走了几步,又被人叫住。 一个年迈的老人刚好打开蒸笼,冲着他笑眯眯道:“阿渊呀,阿婆刚蒸好的包子,拿几个回去吃吧。” “不吃了阿婆。”许成渊连忙回绝。 门口玩闹的小孩塞了一颗糖到他的嘴里,之后又被豆腐坊王婶家的两只大狗围着转,他朝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个煎肉饼扔到地上,讨到吃的了,那两只狗才不继续跟着他。 走走停停,等到了将军府,本来来回一刻的路程,被他走出了三刻钟。 第108章 赛马 到了将军府,管家正坐在后门的台阶上晒太阳,见到许成渊来了,站起来:“二公子,您来了。” 许成渊递过去一坛酒:“老头子的酒。” 接着,又递过去一捆葱白:“这是嫂嫂的。” 管家一边接一边埋怨着:“二公子,你不用跑这一趟,跑腿的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先送进去吧,这酒老头子念叨好几天了。”许成渊道。 “好,小人马上去送。”管家微微垂头,转身就进去,许成渊握紧了缰绳,侧身,正准备上马出城的时候,看见腿边的一个小不点,还没自己的腰高。 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角,高高仰着头看着他:“阿渊哥哥,我们的风筝挂树上了。” 许成渊握着缰绳的手又松了松:“在哪呢?” “在那里。”小女孩指了一个方向,抓着他,将他带到长街尽头。 一群小孩围着一棵榕树,抬头看着树丫上的燕子风筝。 一见到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围了过去。 穆云笙牵着马,刚过桥的时候,就看见许成渊从背后抱起一个小男孩,举过头顶,让那孩子骑在他的脖子上。 那孩子伸手就去抓风筝。 等过了一会,树上传来沙沙的响声,几片树叶被风筝带起落了下来。 “拿到没有?”许成渊问。 “拿到了拿到了!”小男孩高兴道,许成渊这才把他放下来。 “阿渊哥哥,你也陪我们玩嘛。”小女孩抱着他的腿撒娇道。 四五个小孩围了过来。 “对呀,阿渊哥哥,我们的风筝飞不起来,你帮我们放嘛。” “阿渊哥哥,我想骑大马。” “我也想骑!” 小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本来还想着出城,但眼下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应该出不了了,许成渊正打算带他们一个个溜几圈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桥边的穆云笙,愣了一下,转头对那些孩子道。 “哥哥今天还有事,就带你们骑一圈,谁先来?” 几个小孩争先恐后的举手。 许成渊随便抱起一个要放在马背上,那匹千里马被他养的极有灵性,微微屈膝,让孩子坐到他的背上,等许成渊也坐上去的时候,千里马踢着它傲人的前蹄,转了一圈,才向长街尽头走去。 坐在马背上的小孩高兴得哇哇直叫。 等带着那些孩子都转了一圈后,他们才拿着燕子风筝跑开玩去了。 穆云笙拉着缰绳上前:“你去做什么了,衣服上全是泥。” 许成渊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胡乱的拍拍身上,似乎拍两下就真的干净了。 “云笙,我要出城,你去吗?”许成渊问,一只手摸向马鞍上挂着的东西,表示自己不是野出去玩,而是去练箭的:“我带了箭。” 大概是将门出生的原因,许成渊的兵策学的很快,武考唯一需要担心他的,就是箭术了,他的箭术活着乱跑的兔子都能一射就中,但打禁止不动的耙子就不知道歪哪里去了。 穆云笙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快要武比了,这段时间得盯着他一些,穆云笙上了马,幽幽道:“走吧。” 许成渊开心的跟了过去。 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出宫这么肆无忌惮了,每至出宫的时候,穆云笙都会披上一件带着风帽的斗篷,帽子盖住半张脸,如果不留心看,便没有能看到自己了。 出了城之后,穆云笙勒了一下缰绳,等许成渊超他一截的时候,他看向远方,默默道:“我们来比比,看谁先到山脚。” 许成渊停了下来,转头自信满满道:“你要是输了,明天陪我去抓鱼。” 穆云笙轻笑一声:“你要是输了,明天跟我去藏书阁。”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直到来到了城门口夹道处的起跑线上。 许成渊的眼睛盯着前方做好准备,等穆云笙开始数数。 “三……” 才一个“三”字,穆云笙抬手甩了一下马鞭,那马健步如飞,冲了出去,等许成渊反应过来,才喊道:“乌落,快追!” 那马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然后追了出去。 斗篷被带起的风吹起,扬在身后,风帽被吹得早就落下了,身后的一缕缕乌发随风而舞,不受拘束。 远处,晨光正在与山脉缠绵,慢慢地升高,周围的晕光,把枝桠描绘得精致。 穆云笙抬眸看着那奇美无比的晨光,到了半中央的时候,许成渊快要追上来了,穆云笙俯下身,身子几乎贴在马背上。 那马跑得飞快,耳边都是萧萧风声,身轻如燕,如凌空一般,十分畅快。 等到山脚下的时候,穆云笙勒住了马,看着随后追上来的许成渊,笑道:“我赢了。” 第109章 敬岁岁长相依 许成渊有些愤懑不平:“你又耍诈。” “兵不厌诈。”穆云笙笑着道:“况且我可没说数到一才开始。” 许成渊自知吃亏,不与他理论,看向树林里:“乌落,走。” 那马听话的进了树林,穆云笙跟过去,与他并排而行:“生气了?” 许成渊看似极为潇洒道:“二公子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实则还在气头上。 只是被这人诓了这么多次,气着气着一会就好了,有这样的习惯许成渊都觉得自己脾气好极了。 穆云笙的那匹马挨近了他,故作神秘道:“二公子,别忙着生气,我带了好东西。” 许成渊果然颇有兴趣的看向他。 穆云笙解了马鞍处的东西,提起来,笑道:“三年陈酿的梅花酒,算给你赔罪,要不要喝?” “这还差不多。”许成渊终于笑了。 林中有多处靶子,到了山中央的时候,许成渊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 他拿起弓箭,抬手,对着树干上的一个靶子,拉开弓弦。 穆云笙便跟在他后面,看见那支羽箭脱靶了。 一路跟随,十八个靶子,脱靶五箭,穆云笙无奈的笑笑,看来许成渊还是骑着马逮兔子的准头更高一些。 阳光从树丫的缝隙中透出来,形成绝美的光束,两人一前一后,直到来到了山顶上。 许成渊下了马,把缰绳绕在树桩上,自己则站到了崖边,望着底下的一片山林景色。 目光穿过一片茂密的山林,远处便就是京都了。 巍峨的羌王宫正位于最南方,宫墙内一片萧肃,宫墙外因为看不清的原因,街道如棋盘一般,纵横交错,行人就像密集又在移动的小点,来来往往,十分热闹,从这个方向看,还能看到将军府。 穆云笙坐在草地上,倒了两盏酒,一开坛的时候,一股清香便扑鼻而来。 在熟化的过程中,梅花会完全被酒泡开,形状似当初封存的时候,与梅子酒相比,梅花酒更加香气宜人。 不远处的许成渊都被这香味吸引了:“什么时候藏的好酒,现在才拿出来?” “你不是快武比了吗,这算提前祝你名扬榜首,等武比之后,我还有更好的酒。”穆云笙拿起一盏,两人碰盏之后,一饮而尽。 穆云笙那双眼睛微垂着,看向满面笑意的许成渊,颇受他的感染。 许成渊一入仕途,就要担起责任,身份越高,责任越大,越是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可以一同如今日一般,还能开心畅谈的自由之人。 文人靠笔墨立功,武人靠刀剑立功,想要立军功,便意味着有很多场硬仗要打,战场之上福祸难料,生死有命。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但就算以后再艰险,也不会忘却今时今日,一同骑马喝酒,情同手足的兄弟。 敬岁岁长相依,敬将来胜过往。 一碗接着一碗,直到半坛酒入口。 这一类的酒清浅,并不会醉,但穆云笙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他仰着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向顶头上的阳光,然后又看向远处一片湛蓝的天空。 许成渊十分悠闲的躺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后脑枕着手,也看着天空。 两人就这么静默的望着同一片景色休憩。苏丹小说网 过了一会,许成渊已经坐了起来,一只手搭在穆云笙的肩上,下巴搁在手臂上,一阵重力便压了过来,穆云笙被压的曲了曲身子,又直起来撑了回去。 他道:“你这箭术还得多练练,逮活物怎么见你都是百发百中?” “不是活物射起来没意思。”许成渊懒懒道,凑近穆云笙的时候,闻到一股好闻的腊梅香气:“你身上有梅花香。” “那是酒味。”穆云笙刚挡开他的手,那只手臂又搭上来了,他皱着眉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 “你就是小气,靠你一下怎么了,二公子背你这么多次,你呢,连靠都不给靠一下。”许成渊一边说着,好让穆云笙分心,另一只爪子已经悄无声息的绕到了他的腰侧,然后狠捏了一把。 一股电流击中一般的战栗传遍全身。 “啊!”穆云笙浑身一颤,身子崩得僵直,叫出了声。 那只爪子抓着他的腰十分不安分的挠着,他推着许成渊。 “哈哈哈哈,别闹了阿渊,好痒。” 许成渊没有停手,穆云笙被逼得倒在了地上,滚了半圈,许成渊压过去,两只爪子挠着他的腰,穆云笙抓着他的手,却笑得没有力气推开。 “还嫌不嫌二公子重?”许成渊笑着问。 “不嫌不嫌了,快住手哈哈哈,二公子、快住手,再也不嫌了。” 穆云笙避了又避,那两只手总能挠到他最敏感的地方。 都快笑得呼吸不过来了,许成渊才松开手。 穆云笙笑得没力气,躺在地上,他的衣服上,头发上,滚得都是草屑。 许成渊杵着一只手,支在太阳穴处,半侧着身子,对他道:“云笙,我想进军营。” 一边说着,一只手伸向他柔软的乌发,抖落着他发丝间的草屑:“许家的男儿,十六岁入军营,我已经十六了,等我进军营之后,就不能陪你了。” 穆云笙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望着天空。 沉默着。 或许是这样的时光太过安静美好,让穆云笙总有一种如梦般的幻觉,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他经历过太多,也见过太多像许成渊这样的人,他少年心性,活得肆意洒脱,是个还不合格、还未长大的将领,要成为真正合格的将领,便意味着长大。 而长大,也意味着失去。 意味着意识到战争的残忍,只有身经百战,痛过多次,被折断骨头,才能如雄鹰一般,向死而生,展翅于天际。 第110章 开端 许成渊抱着酒坛子喝完了剩下那半坛酒,他骑着马在林中跑了几圈射靶练箭,不知怎么,练着练着,一只兔子跑到了山路上,结果自然是一箭命中,死路一条。 在山上待着,许成渊认得各种各样的野菜,他还特别喜欢打猎,穆云笙都觉得他上辈子是个猎户。 靠着几只野味吃饱了一顿,他们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回家。 下了山之后,两人便骑着马并行往城里走,山脚离京都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不急着回去,那两匹马走得很慢。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落日余晖懒懒的洒了下来,给人一种无比大气恢宏的感觉。 走着走着,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马的嘶鸣声,两人同时朝那山坡上看去。 只见两个人从山坡下爬了上来。 是两个二十来岁的男子。 两人皆是穿着华贵,华贵得有些花哨,衣服上的铜钱纹层层叠叠的,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一副商贾打扮。 看他们奔跑的样子,十分惊慌,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一边往后面看,一看就是为了躲避身后追着的人。 大概是跑得太急,身后那名稍胖一些的男子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在草地上不知道滚了几圈,才忍着剧痛爬起来,一边看朝身后,一边继续向前跑。 这般慌不择路,被追命一般的跑,穆云笙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追着他们了。 他看着那边,等山坡后面出现三个身影的时候,穆云笙皱了皱眉头。 难怪那两名商贾跑得这么急,后面追着的三人,持着刀,骑着马,身材粗狂,粗布衣服,他们像赶兔子一般,手上的兵器相撞,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恐吓着前面的两人。 见他们磕磕碰碰的跑着,那三个匪寇大声笑了起来。 杀人就杀人,还将人这般折磨,可见其心思歹毒。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能遇到劫匪。”许成渊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冲了过去准备救人,来不及多想,穆云笙只能跟了上去。 “阿渊,不要与他们起争执!”穆云笙喊道。 这里挨着京都,到处都布满了眼线,出现匪寇自然是有人管的,匪寇无情,看他们追着人杀,便知道手上沾过血,因此一旦交手,便是奔着你死我活去的。 且不说这三人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哪怕是匪寇,临近京都,也不能随意杀人,自然要交给律法来审判。 穆云笙担心的就是许成渊不由分说就把人杀了。 许成渊没有回他,扯着嗓子急喊了一声:“驾!” 千里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穆云笙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好在许成渊还算听话,在接近前面那名商贾的时候,伸出手,将他一个人拽上了马,带着他逃离匪寇的追赶。 一匹马最多只能坐两个人,前面还有一个,自然是要穆云笙带的。 穆云笙会意,也甩了下马鞭,冲了过去。 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一个陌生人拽起趴在马背上,被强制性的带着离开,被匪寇追赶的另一名男子先是愣神了一下,他又回过头的时候,穆云笙刚好弯下身子,侧着身子朝他伸出一只手。 为了活命,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穆云笙,然后被一把拉到了马背上坐好。 一阵扑鼻的梅花香气传来,带着酒的香醇,身后的人两只手已经绕过他的腰,牵稳了缰绳,驰骋往前方而去。 只在那一瞬之间,男子似乎看到了一张十分惊艳绝美的脸。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 他现在也无法确认,有没有真的看清楚人。 身后的匪寇一边叫嚣的喊着,一边穷追不已,将男子的思绪拉了回来,望向前面。 穆云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甩出去一些的匪寇,又转头朝前面喊:“阿渊,进城!” 前面的许成渊抬了下手,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就往城里飞奔而去。苏丹小说网 而他马背上、被他一只手提溜起趴在马背上的人,被那匹马颠得胃都快要吐出来了。 第111章 开端2 身后的匪寇穷追不舍,但两人骑的都是千里马,在被追了一会之后,就将匪寇给甩出去一大截了。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京都的地界,加之那几个匪寇追不上,穆云笙回头看去的最后一眼,他们已经勒马停下了。 又朝京都的方向走了一截,穆云笙本打算将人带到城内,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将人放下来,但身前的人身子忽然朝右歪过去,差点摔下马,穆云笙反应迅速的搂住了他。 在人靠在他身上时,他才发觉此人浑身瘫软,忽然没力气了似的,太不对劲。 穆云笙勒了下缰绳停了下来。 刚一下马的时候,失去了支撑,马上那商贩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倒了下去,穆云笙抓着他的手臂,引着他倒向自己这一边,然后接住他,将这个人拖到草地上躺好。 他闭着双眼,似乎是晕过去了,嘴唇有些发紫。 这一类的症状他见过很多次,这人绝大可能是中了一种花毒。 穆云笙摸向他手腕处的脉搏,脉搏异常,跳动振然有力,这是常见于高热症状的洪脉。 穆云笙又摸向他的额头,果然有些高热…… 既然是中毒,要么是吃了有毒的东西,要么就是外伤感染。 正当穆云笙还专心的查看病况时,那晕倒的商贩缓缓睁开了眼睛。 因为意识不太清晰的缘故,他眼前的景象层层叠叠,直到那些景象交叠之后,合到了一起,看到眼前的人时,他呼吸一滞,而后像是一把重锤落下一般,狠狠的敲击在他的心口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艳色绝世的脸。 这人极其年轻,十七八岁的模样,乌黑柔软的青丝微微散落着,略显单薄纤细的身材,肩窄腰细,脸庞是雌雄莫辨的特殊美感。 整张脸上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 他眼角上挑着,像狐狸一般,一双眼睛看过来,犹如浸着湿漉漉的桃花,衬得眼里水光潋滟,黑白分明的眼仁,一清二楚毫无杂色,乌黑得不同寻常,简直要把人吸进去。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时。 “你中毒了。”温柔而又蛊惑的声音传来,那张脸渐渐俯下了一些,开口问道:“你身上,可有伤处?还是误食了什么?”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摸向自己的肩膀。 穆云笙留意到他肩膀处的衣服有一处划口,似乎被什么利器刺破了。 穆云笙按着他摸向的位置,将他左肩的衣服拉开了一些,看见一处发紫的擦伤。 他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沾上了火鹤花的花汁,果然与他猜想的一样。 火鹤花是羌国的一种毒花,在京都这边野生生长的有很多。 火鹤花本来是红色的,但是暴露在空气底下,花汁就会变成紫色,方才见这商贩被匪寇追杀,应该是那些匪寇的箭上浸了火鹤花的汁液,他肩上的伤是被射出来的羽箭擦伤的。 在羌国,杀人越货的匪寇,都是用的这一类毒汁染在利器上。 来不及多想,穆云笙俯下身,那柔软的唇就贴了过去,将他侵入血液的毒汁连带着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 那倒在地上的男子,被惊了一下,等穆云笙抬起头的时候,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穆云笙也不解释,沉默着,从腰带里拿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了一颗丹药,喂到男子的嘴里,之后,他自己也吃了一颗。 —— —— 是一个很重要的配角攻,不在炒股范围内,因为他是大反派hhh跟笙笙没有未来,炒股只炒那三个,苏明俨,沈微雪,许成渊,一直都是这三个,至于这个,可以磕,但是不可以抱有期待。 第112章 肥鱼 “你中了一种花毒。”穆云笙向他解释道:“方才的药能缓解症状,不过并不能解毒,花汁已经浸入了血液中,接下来两三天都会有不适感,要靠你自己撑过去,不过你放心,你染上的量并不致命。” 男子愣了愣,虚弱极了,却还是强扯出一抹笑意:“多谢相救,阁下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 穆云笙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拉起来,手臂带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我先带你进城吧。” 两人又走到了马旁边,穆云笙先上去,然后费力的将男子拉上来。 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便撞上了出来接他的许成渊。 见了许成渊,他率先开口:“阿渊,他中了火鹤花毒,先找个安置的地方。”苏丹小说网 “好。”许成渊点了下头,调转马头道:“去我家吧。” 穆云笙将自己斗篷上带着的帽子拉上来,盖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才跟着许成渊进城。 进城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城墙边巡逻的白袍军,还有站在街上时刻巡逻的禁军,整个京都,都被兵力包围,不容有一丝纰漏,城墙之内可谓守卫森严。 平羌的兵力逐渐壮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眼前的盛世景象了。 八年前的京都一片萧条,羌国境内混乱,山匪众多,一旦入境常发生抢劫,而且许多当地官员与劫匪沆瀣一气,平分利益。 此后,商人与它国再无生意往来,又因为战争而征收连年的赋税,让许多商人都撑不住高额的税金,纷纷关门了。 此刻,坐在马背上的男子凝眸看向那一片繁华热闹。 与八年前相比,平羌果真是焕然一新。 这样的变化,可称得上“翻天覆地”了吧。 从后门下马之后,管家出来迎接:“二公子,您回来了。” 接着,他很快就留意到身后那两人:“这两位是?” 那两人看着二三十岁,相貌普通,前面那人还有些肥胖,后面那人……不知是怎么了,一只手被君王抓着搭在肩膀上撑着他。 他们的身上穿着铜钱纹的衣服,手上带着好几个大金戒指,头发盘起,结成发髻,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奢侈的太过于花哨,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很有钱”四个大字了。 看这装扮一看就是异国商人。 二公子怎么带了两个商人回来?奇怪。 二公子这交友的范围当真是越来越广泛了。 许成渊道:“这两位在城外被匪寇追杀,一人还中了火鹤花的毒,你去安排两间客房将他们安置下来。” 听闻许成渊的吩咐,管家一怔,大老远的从异国到羌国来做生意,竟然遇到了匪寇追杀,这两人还真是凄惨。 怎么说也是在羌国遇到的匪寇,管家一时同情了起来,他招呼道:“两位请跟我来。” “多谢多谢。”那稍胖一些的男子忍着在马背上颠簸的不适感,笑着抱拳行礼道:“多谢两位兄台安置我们兄弟俩的下榻处,多谢这位老伯,……” 男子在还在与管家絮絮叨叨的客气着,许成渊走过来拍了下穆云笙的肩膀。 “你先带他们进去,我去找大夫。” 穆云笙点点头,在管家与那商贩寒暄完之后,跟着管家进了将军府。 他将中毒的人扶到了床上躺好,管家早就吆喝着丫鬟端茶去了。 刚把人扶下,穆云笙就问:“带通关文书了吗?” 一进京都的异国人,必要察验通关文书的,方才是因为这人是他带进去的,所以白袍军才没有过来察验。 虽说他们是从后门进的,没有看到“将军府”这三个大字,但将军府这么大的府邸,进去就知道这家人的身份不简单,方才在城门口没有察验通关文书的原因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带他们进来的人身份不简单。 “带了带了,在我这里。”那商贩赶紧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叠文书。 “这是在下的。”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了另一份:“这是在下弟弟的。” 穆云笙接过来翻阅。 这两个人,一个叫范仲伯,二十八岁,另外中毒的那位,叫范子讳,二十七岁,是亲兄弟。 都是从苍狼国远道而来的。 根据文书上的介绍,可知这是两个丝绸商人,来平羌贩卖丝绸,并收购瓷器回国,看他们的文书上统拢的,带过来的货物还不少,除了丝绸之外,还有许多金银器物,价值大概有七千金。 光是贩卖的货物就高达七千金,可见其家底殷实,财力雄厚,苍狼的财力要高一些,这两个人在苍狼如何穆云笙不知道,但若是放在平羌,他们也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商户了。 是两条肥鱼。 遇到了劫匪这样的事,恐怕下次不敢再来了吧。 “第一次来京都?”穆云笙问。 “不仅是第一次来京都,我们兄弟两也是第一次来羌国。”说着说着,那身材稍胖的商贩气愤道:“哪知道半路遇上了这样的事,货物都被那些杀千刀的劫匪抢去了,现下我们兄弟两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既然是两条肥鱼,为了让他们一改对羌国的印象,得哄着一些,穆云笙就道:“两位带着文书去安济坊便能领到补偿。” 第113章 美人就该依附强者 那商贩感到一阵惊喜,问:“真的吗!?” 穆云笙点点头。 安济坊能领到补偿这一项政策他有想过,但是并没有实施,因为货物检验之前不能保证那些商贩投机取巧增多货物数量,制造被劫的意外来换取补偿,这两人是在看着被劫匪追杀的,文书里面的真实性有保障。 “那这位小兄弟,安济坊在何处?”商贩问。 “等你们安顿好之后,我差人带你们去。”穆云笙道。 商贩抓着穆云笙的手一阵感动:“小兄弟,真是谢谢你了,没想到我们兄弟俩还真是遇到贵人了!” 穆云笙笑了笑,以示回应。 “安济坊的补偿会根据损失来发放,两位若是领了补偿,会即刻归国吗?”他又问。” “我们兄弟俩就不回去了。”那商贩笑着:“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也不容易,我们打算先住在这一段时间,好好考察一番,若是找到了路子,就写信让家仆再带着货物来。” 一次遇到劫匪,第二次长了记性后,肯定会雇上几个高手护送的,对于商人来说,没有闯荡一番的野心,这生意也做不大。 “甚好,两位就放心将这里当做下榻处吧,不用急着走。”穆云笙道。 可惜的是那些货物便宜了匪寇,等会就让人去查查是哪一路的匪寇,然后将那些货物追回来,以表羌国的一片赤诚之心。 “住在这太叨扰了一些,等我与兄长领到补偿之后就去找别的住处。”躺在床上的另一个商贩道。 “不麻烦。”穆云笙坐到了床边,柔声道:“二位是在羌国境内出了事,就当是想补偿你们,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安心住着就好。” 听到穆云笙这么说,床上那商贩才不继续回绝,转而感激道:“多谢……” 他沉沉看着穆云笙,礼貌的询问道。 “不知阁下该怎么称呼?” 或许在别的国家,王室子嗣众多,王姓也会流传民间,但羌国的历史算不上悠久,穆氏子嗣少,是真正的王姓,只有王族才有,听到他这么问,穆云笙面露为难。 在对方看来,他眉头微蹙着,目光有些刻意回避,为难的样子倒是活灵活现,有一种可爱的灵气。 羌国在短短八年内便崛起,成为苍狼实现统一大业最强劲的阻碍,本以为……羌王是如雷霆一般强悍的王者。 却没有想到,羌王竟然是这样的。 不论是性情还是……容貌,都太出乎预料,说是国色天姿也不为过,这一颦一笑,一顾一盼都勾人的厉害,偏偏他还不自知一般,这么爱笑。 美人就该依附强者,当什么王啊。 那商贩笑着,理解道:“阁下既然不便透露,那就不用说了。” 他话音刚落,许成渊便带大夫进来了。 在路上,许成渊就已经跟大夫说明了情况,所以大夫一进来便是直接诊治的。 在大夫诊治的时候,体型稍胖的商贩凑过去,询问着自己弟弟的情况。 趁着大夫在那里给人看病,穆云笙抓住了许成渊的衣服将他拽到门口。 “怎么了?”许成渊问。 “这段时日就让这两人在将军府下榻,你让人好生照顾着些。”穆云笙道。 “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让人照顾好的,毕竟是在羌国境内遇上的匪寇。”许成渊一副信誓旦旦。 两人又同时望向里面正在被医治的人,大夫挡住了被医治的人,此时正在给那箭伤处上药。 许成渊一只手搭上了穆云笙的肩膀,眼睛还望着里面。 “你说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不安分起来了,搭着穆云笙的手臂往内收,直到整条手臂都箍着他的脖子。 穆云笙皱着眉,抓着许成渊胳膊:“松开。” 许成渊又箍紧了一些。 许成渊比穆云笙高一个头,虽然年纪比他还小两岁,但是长得很快,他就喜欢把穆云笙当成一个随时可以杵着的东西,时不时会挨着他靠着。 又会将他当成一个可以搬运的东西,箍着脖子,想搬哪去就搬哪去。 这会许成渊箍紧他,一边走:“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在我家吃饭吧,嫂嫂知道你在,亲自下厨来着。” 被他这么强制性的带走,穆云笙只能跟着他的力气往他的方向走,走得踉踉跄跄的。苏丹小说网 他的手肘锤了一下许成渊:“我知道了!我自己走。” “不行,你跑了怎么办。”许成渊道。 “跑什么跑。”穆云笙有些生气了:“我不跑,你还要跟我去藏书阁呢。” “你别提书这个字,我头疼,今日就放二公子一条生路吧,让我歇一歇。”许成渊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穆云笙虽然一直在反抗,但他这个久坐高堂,埋头于一堆政务中的人,哪有许成渊练的时间多。 他练功就跟玩似的,负着重物满山遍野的跑,练的箭射兔子,练的枪叉鱼叉鸟,天上飞的只要在距离内都一叉一个准。 至于武比必考的马术,一年时间有三个月都在马背上,连千里马都能被他给跑死。 本就力气大得超于常人,又在体格上占了上风,到后来,穆云笙还是被箍着带去厨房看将军府的大夫人“亲自下厨”了。 第114章 都是你的 将军府的大夫人余鸢,是位性情温和且秀丽端庄的书香门第世家女子,跟许言风这样一个儒将站在一起,可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大夫人经常不在家中,而是跟着许言风到军营里做饭给他,也不嫌那里艰苦,两人可谓情深义重。 将军府的公子只娶一门妻室,因此将军府的后宅是最为清净的,哪家的小姐都挤破脑袋的想要嫁进来。 这一家人里,就属大公子和大夫人对许成渊最好,以前大公子不在的时候,大夫人就经常为许成渊在老将军那求情,对许成渊来说,这位嫂嫂,像他的亲姐姐一样。 穆云笙硬是被拽着带到了厨房。 厨房里,就两个丫鬟帮大夫人打下手,一个烧火,一个剥蒜。 见他们来了,余鸢早已习惯了一般,见到君王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总是很紧张了,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上去行礼道:“臣妇见过君上。” “夫人不必客气。”穆云笙道。 他虽然这么说,但将军府除了许成渊之外,任谁见了他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行礼,一点也没有恃宠而骄的姿态。 在同龄人中,只有许成渊拿他当兄弟,而不是一个君王。 不知道他当了臣之后跪下来规矩的行礼是什么样,光是想想就觉得别扭。 “君上,这小地方束手束脚的,油烟呛人,您还是去客厅歇着吧。”余鸢温和道。 “嫂嫂你不用管他,他就爱跟我待在一起。” 许成渊一边说着,一边松开穆云笙自己找活干了,拎住一只被拴着腿的鸡的翅膀,问:“这鸡要杀吗?” 余鸢有些急了:“放着让你哥来就好,你先带君上去会客厅,怎么能让他待在厨房呢!” “嫂嫂,你就别担心了,他爱待哪待哪。”说着,他提溜着鸡,去拿了把刀,递给穆云笙拿着,自己又拿了一个瓷碗。 把碗摆在地上,许成渊半佝着身子,熟练的杀鸡,穆云笙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放鸡血的时候,一块玉佩从他的腰间落了下来。 那是一块雕刻着麒麟的玉佩,下垂墨色流苏,看质地工艺,都是最上乘的。 穆云笙指头勾着那块玉佩,一只手杵着脸,问道。 “谁送的?” 许成渊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思虑良久,最后憋出两个字:“忘了。” “似乎是个官家小姐。”许成渊补充道。 同龄的公子哥有一些是武将之后,就喜欢玩在一起,他们有时候会赛马,打马球,蹴鞠,也会一起去打猎。 那些公子哥家中自然有姐姐妹妹表亲什么的,也带着出来玩。 世家小姐就喜欢这种人傻好骗,又热心且前途无量的。 官家小姐择夫头一个便是要打探声名,而打探的消息,自然是从民间的传言中来的,许成渊是整个京都皆知的热心肠没架子,最得民心,他的声名自然是最好的,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都让那些闺中小姐豁出去、冒着坏了名声风险的送东西了,可见她们有多想进将军府的后宅。 但别人让他戴,他就真的戴着,还真是不知道这东西的意思。 “金玉良缘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穆云笙勾着的手收回。 许成渊对这一类的事情似乎并不太在乎,只道了一声:“知道。” 而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顿了一下,一脸茫然的看向穆云笙。 那只鸡被他提起的动静激得乱飞挣扎,许成渊抓紧了它的翅膀继续放血。 真是太迟钝了。 穆云笙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那位小姐长什么样?”穆云笙问。 这一次发问,许成渊不再镇定了,但他无奈道:“你就算再问我一次我也想不起来。” 这么好的一块玉就白送了这样一个二愣子,结果连人家是谁都忘了,穆云笙替那些管家小姐感到难受。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能豁出勇气送他东西,已算得上心意满满了。 许成渊收拾干净了鸡,那块玉佩的事又抛到了脑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利落的用刀把鸡切块,放到瓷碗里,然后另起了一灶,生了火,把穆云笙移到火灶边:“来,你看着火。” 穆云笙坐在凳子上,杵着下巴,无聊的看着火。 一旁的余鸢欲言又止,面露不安,走向穆云笙几步,一顿犹豫,又退了回来。 虽说他家阿渊跟君上关系好,但怎么能让君王看火呢! 余鸢不经常回家做饭,所以对这样的情景很着急,但一旁的两个丫鬟却早就习以为常了。 余鸢在那里正着急的时候,穆云笙已经拿起火钳伸进火灶里,翻弄里面的柴火了。 在煮着鸡汤的时候,许成渊就坐到穆云笙旁边,给他带了一条炸好的鸡腿。 在穆云笙接过来啃的时候,他就问:“橱柜里还有几块酥饼,你吃不吃?” 穆云笙摇头。 许成渊早已经摸清楚了他的性子,问起来什么都不吃,喂起来倒是不挑食,凡是自己递过去的什么都吃。 说是看着柴火,但灶口的柴火都烧尽了也没见他添一根,许成渊新添了几根柴,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几只虾,插在签子上,挑出一堆烧红的碳,火钳放上面去烤。 穆云笙的眼睛已经看向那边了。 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许成渊道:“等会就能吃了,都是你的,别急。” 他又问:“好吃吗?” “好吃。”穆云笙开心道。 第115章 调查匪寇 在汤煮好之后,许成渊盛过来了一碗。 穆云笙正要伸手接的时候,许成渊道:“别碰,烫,我拿着就行。” 知道他喜欢吃清淡的,许成渊是照着穆云笙的口味先盛了一碗,这碗盐放得少,跟锅里煮的不一样。 余鸢前后忙碌着,将十几个菜吩咐丫鬟一齐端过去,在丫鬟进进出出的时候,他走到灶台边上,俯身道:“君上,饭菜已经做好了,请您移步厅堂吧。” 余鸢对这样一个不在客厅好好坐着,而是窝在灶台前的君王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总觉得,就算她再恭敬客气,到了厨房这样的地方,礼数反而显得奇怪了起来。 穆云笙还没开口,许成渊却道:“嫂嫂,你去吃饭吧,不用管他,我们不上桌。” “这……”余鸢有些结巴:“这怎么行!” 许成渊站起来,一只手去推她:“嫂嫂你真的不用管他,你快去吃饭吧。” 一旁的一个丫鬟早已习以为常,也去帮着许成渊扶着余鸢,抬手俯身道:“夫人请。” 余鸢一时不知所措,她快出门时,最后回过头望了一眼在那里拿着勺子等汤喝的君王,见他也没说什么,就一步三回头的被扶着出去了。 许成渊又坐下来,把手里那碗汤递过去,看着穆云笙一勺一勺的舀。 并非他不想上桌吃饭,但谁让这个人性子太孤僻了,宁愿窝在这里对着一堆柴火,也不愿意热热闹闹的上桌跟别人一起吃饭。 灶台上还有许多吃的,等他喝完汤,许成渊端了一碟酥饼,送到穆云笙面前。 “尝尝这个合不合你口味,你还没吃过嫂嫂做的吧。” 穆云笙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然后顿住了,默默道:“……咸。” “给我吧。”许成渊道。苏丹小说网 穆云笙伸手,把没吃完的不带浪费的喂给许成渊,许成渊一口给吃干净了。 “我都忘了,我家里人都喜欢吃咸的,下次我再给你做甜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擦了下穆云笙嘴边的饼屑。 突然他觉得这么俯着头看穆云笙,感觉他才是那个年纪小的,打趣道。 “我该早生几年,这样就能听你喊我哥哥了。” 穆云笙一脸茫然的看过来,许成渊笑着道:“你比我大两岁,却像我弟弟。” 穆云笙权衡一番,突然顺着他喊了声:“哥哥。” 许成渊顿时手抖,盘子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他就这么盯着穆云笙,发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叫我什么!?”他也顾不得被打碎的瓷盘了,抓住穆云笙的肩膀。 穆云笙又喊了一声:“哥哥。” 没有半点感情的称呼,语气冷淡得不能再冷淡,许成渊却被喊得丢了魂一般,一脸失神。 但随后理智上来了一些,想起诸多以往,再看看穆云笙不带半点感情的脸…… 以前这人就是这么骗他去藏书阁的,当时他还天真的以为这人什么都不懂,亏他彻夜苦读,结果人家就把自己当猴耍。 “小骗子,又想骗我。”许成渊嘴上这么说着,脑子却没那么清醒,傻笑着:“早这么叫不就好了,咱们吃完饭就去藏书阁,你要是再多叫几声,二公子都能住在那!” “不是说我是骗子么?怎么又乐意了。”穆云笙问。 “二公子就乐意被你骗。”许成渊笑着道,给他拿了主食,上面还盛着几种菜。 许成渊被叫高兴了,吃饱了饭,真的去藏书阁了,可惜的是穆云笙没有再叫他哥哥,而是坐在一旁安静的看书。 他的眼睛偷瞄着穆云笙,还想着怎么哄他在叫一声让自己过把瘾。 直到门外来人,扰乱了这一片安静。 “君上,大内统领到了。”魏忠实行礼道。 在进宫的时候,穆云笙就让人去宣陆追,他正在巡守,到的倒是很快。 为了不打扰许成渊看书,他就到外面说事了。 大内统领在前朝重要,但是放在现在就是一个闲官,宫内宫外都有禁军和白袍军,边境不再有战争之后,大部分兵力都调回来了,大内统领这个职位,就变得很闲。 穆云笙安给陆追这样一个职位,也算是他的一个庇护,更是为了能随时差遣这个有些不靠谱的九阶高手,说不定哪天他就发挥了用处呢。 陆追虽然很久没跟穆云笙见过面了,但他倒是没有一点拘谨,还是大大咧咧:“找我什么事吗,小家伙。” “京都城外出现了匪寇,劫持了两个商贩,还杀了人劫了价值连城的货物,丝绸占大多数,动静闹得不小,应该有很多目击者,去查查看。”穆云笙道。 陆追对这一类盗掠之事直觉倒是很敏锐,要是将这些事交给京都府衙的话,城外的事要调查,需要动用的人力还有情报收集量太大,会让京都府衙分去很多人。 不如让陆追这个大内统领带着些侍卫和密探去查查,也省的他整天无所事事闲得快发霉了。 “匪寇么?”陆追思考一番,兴致勃勃道:“没问题!” 他正要走的时候,穆云笙叫住他:“等等。” 陆追停住了,转过头看向穆云笙。 穆云笙又道:“你再去京都府衙调一个人,此人名为林沧远,” 这一次匪寇劫掠在京都外,闹出来的动静倒是不小,这案件不难破,难的是怎么抓到那些匪寇,并追回货物,林沧远已经被他放在京都府衙打下手几年了,也是时候考验一下这个殿阁花了十几年养出来的天才了。 赵相言已经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不适合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京都府衙需要有人接替,近几年林沧远都表现卓越,威信早已超于赵相言,这算是最后考验。 考验完成之后,还需提升代表法制威严的京都府衙地位,将它从兵部彻底脱离出来,把它的地位抬到六部之上。 “林沧远么,我记住了。”陆追全然不知道君王深沉的心思,只是说什么做什么的笑着道:“那我走啦。” 说完,悠闲的走了。 第117章 只有乱世才出英雄 赵成蹊本来就腿软,这会差点晕过去,搭着许成渊。 “兄弟,拉我一把,我快站不住了。” 有君上围观还不够,竟然连王爷也来了。 今天绝对是他的死期,赵成蹊想哭。 “不就是多了个人监考么,你这就怕了?”许成渊好笑道。 赵成蹊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一半是被气的,一半是紧张的:“你又没被他用鞭子抽过,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是我被老头子和老爹抽过。”许成渊道。 “我跟你不一样,你皮糙肉厚,抽起来不疼。”赵成蹊道。 “你细皮嫩肉,抽起来很疼?”许成渊默默看向他。 “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赵成蹊只想往他那张欠揍的脸上呼上两拳,一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苏明俨。 苏明俨直直的走向穆云笙。 穆云笙猜想着他应该是来看赵成蹊的。 右相赵怀臻是个文臣,但苦于家中有个习武的儿子,自己没法教,于是就把儿子塞进了校场,一开始是由一个校尉负责教导操练,后来被苏明俨看中他展露的天赋,就将他带到自己麾下亲自教导了。 苏明俨是平羌唯一一个军功卓越,且被封为外姓亲王,且……还活着的英雄,即使犯了些错,但功大于过,武人对他心中自然敬仰。 苏明俨以勇猛和武艺高强传名,一些新兴的武学家对他改良的兵阵很是推崇。 他活了三十七年,有十四年都是在战场之间厮杀度过的,这个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无论是统帅领兵,还是治军,凡争战之事,他是平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声名早已远扬九州。 苏明俨爱才,教出来的将才不少。 包括阎霆、唐鸣,都是他与宋义教出来的。 今年的武比,他只举荐了一人,那就是赵成蹊。 等苏明俨走近之后。 “叔叔。”穆云笙喊了一声。 “嗯。”苏明俨应了一声,坐在了他的旁边。 站在苏明俨身后的男子行礼:“见过君上。” 男子散着头发,红褐色的眼睛,额头上是红色的绳子,右侧一缕乌发编成发辫,发辫尾端绑着两根鸦青色的羽毛。 羌国罕见的异族人。 此人便是唐鸣了。 他自小就对苏明俨无比崇敬,穆云笙将他安排在苏明俨身边,他自然是十分感激的,因此对穆云笙也恭敬了不少。 刚见他的时候,穆云笙记得他才十三岁,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九年了,当初那个性子胆怯的孩子也长成独当一面的男儿了。 穆云笙点了下头,当做是应声了,之后继续目视前方,看向底下的考生们,试图将画像与他们的脸对上,认几个今年的佼佼者出来,猜一猜武比的排名会是什么样的。 他正认真的分析时,留意到别人的目光,他侧过头。 “叔叔,怎么了?”穆云笙问。 苏明俨不语,却又像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将视线从穆云笙身上收回来,看向前方。 很快就到了比试的第一项。 第一项是举重,也是对于许成渊来说最难的一项。 虽说穆云笙对他不抱什么期望了,但没想到他还是挺超出预料的。 许成渊的抓举重量达到了三百斤,而众多考生中,最高的成绩是四百斤,若是许成渊长到二十岁,超出最高成绩都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事。 也是,这人都能将自己抱起来半个时辰都不歇气的,臂力自然是远超常人的。 一旁的唐鸣称赞道:“二公子倒真是个少年英雄。” 穆云笙其实并不希望许成渊做什么英雄。 因为只有乱世才出英雄。 天下方乱,群雄虎争,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英雄。 乱世,越是黑暗的时候,一星半点的光才最耀眼,而这样的耀眼,是以生命为筹码的赌局。 会考中心早已围了一圈人安静的等着。 在会考最边上的位置,举了超出平常训练时的重量,许成渊揉着手臂,缓解肌肉酸痛,赵成蹊却累得想摊下。 他今年十八岁,虽说也是年纪最小的那一批考生,但抓举的重量比许成渊还少了二十五斤。 “兄弟,你也太不是人了!”他气愤道,手还搭在许成渊的肩膀上。 “这算什么。”许成渊看着他,十分嚣张道:“才刚刚开始呢。”苏丹小说网 接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穆云笙,阳光映照在那双灿烂的星目中,少年的脸上,是肆意轻狂的笑。 时隔多年的狼崽子,再次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第118章 流言 接下来的几项,许成渊无疑都是大放异彩,马术远超别人,他又精通枪法,箭术也是打猎的时候常用到的技巧,虽然比起其它稍有逊色,但没有天赋,也是靠长久打猎而磨练出来还算稳重的好箭术。 赵成蹊在箭术上要超过许成渊一大截,不知道苏明俨用什么办法教的,似乎他教出来的箭术格外好,就比如说唐鸣。 羌国出了名百发百中的箭手。 考完骑术和箭术,接下来就是擂台比武了。 这一项本来按照惯例是没有的,是穆云笙加上去的,为的就是看看考生们的实战能力,光有力气和技巧可不够。 不仅如此,穆云笙还动用自己的权力,将许成渊的对打对象调整为了赵成蹊,毕竟他们两人可算是今年最万众瞩目的考生,而且年纪相仿,对打起来很公平。 穆云笙颇有兴致的看着底下的擂台。 许成渊第一个被叫到名字,正好他也不想等,兴致勃勃的站上了擂台。 但当赵成蹊也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懵了一下。 虽说打擂是抽签决定,但他怎么有些不相信这是纯属巧合,刚好就是他与许成渊打第一场。 虽然不相信,但还是站了上去。 两人对打,总要分出个输赢的,但这一项考试不以输赢计分,而是以考生的表现计分。 因为有的人会抽到十分强大的对手,这样的考核多多少少带了运气的成分。 许成渊用的,是他平时最精通的枪,而赵成蹊本来惯用的是刀,但他精通多种兵器,于是从架子上拔了一根戟。 这是一种比较克制长枪的兵器。 许成渊跟别人比武也不是第一回了,对比起其它比试,擂台比武才是他的强项,因为他有太多以弱胜强的实战经验。 哪怕对方用的兵器比较克制他。 开始之前,许成渊就打了声招呼:“先说好了,就算输了也不能生气。” “我像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在挑好了兵器之后,赵成蹊手上的单戟已经指向许成渊:“既然是比试,还是老规矩,谁赢了请喝酒。” 许成渊笑了一下,自信道:“这酒,我请定了!” 一边说着,手上的银枪就挥了出去。 枪自古就有“百兵之王"的美誉,在许成渊手里简直发挥到了极致,许成渊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灵活,在积累许多实战经验后,他手上的兵器早已能做到随心而动。 赵成蹊虽然没有过多的实战经验,但与他对练的都是军营里的高手。 一时间,两道银光不断交锋着,不分上下,擂台上充斥着兵器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擂台下的人自然也十分期待这场比试。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将军府的公子,一个是丞相府的公子,都是羌国的武才。 两人打得不分上下,精彩无比,底下的考生纷纷叫好,看热闹倒是看得兴致勃勃。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擂台上的时候,穆云笙的一只手被覆住了。 他顿了一下,侧头看向苏明俨,疑惑道:“叔叔?” 苏明俨轻轻的抓了一下他的手:“陪叔叔走走。” 说着,站了起来。 穆云笙也站起来,跟了上去。 汇聚在走廊那边的考生已经全都凑到打擂台的场地了,因此别的地方格外清净,苏明俨在前面走着,走得很慢,穆云笙紧跟着他,而其他跟随的人则是跟在更远的后面,一个听不到他们说话的位置。 在走廊上走了一会,苏明俨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侧头看了一眼穆云笙。 直到等到穆云笙与他并排而行,他才负着一只手,继续走。 穆云笙的直觉一向很准,看得出苏明俨找他并无要事,只是叙一叙罢了。 苏明俨身为摄政王,能直接对朝臣下令,想要做什么事,并不需要过问他,而且苏明俨不习惯与他商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各做各的事。 苏明俨要练兵,早已淡出了朝堂,两人的交集就更少了。苏丹小说网 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会,穆云笙先开口问:“叔叔怎么搬回王府了,是笙儿安排的婢女哪里照顾不周吗?” 本是一直都寻思着怎么开口,但听到穆云笙这么说,他才放松了一些。 “笙儿安排周到,只是王宫离校场太远,住在那里有些不方便罢了。” 不,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听到很多声音,那是他跟自己的侄儿不好的传言,最近传言越发猖獗,甚至在王宫里都有了。 世人愚钝,就算不是事实也会慢慢相信,因为说得多了,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因此他搬离了王宫。 苏明俨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儿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因此他的君威,不容有一丝抹黑。 他担心的是侄儿会因为这些流言而疏远自己,因此自己提早行动,证实流言的虚假,但没想到他并不在意。 “叔叔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吧,只是叔叔许久没回王府了,不知王府需不需要修缮,叔叔若是想换处住处,笙儿也可以帮你找个好地方。”穆云笙看向苏明俨,笑着。 那抹笑跟以前一样温煦。 或许只有苏明俨能感受到这份别样的温煦,正是因为这样的笑,让他回归平常,不再发疯一般的追逐权利,来弥补内心的空洞。 第119章 二公子真厉害 苏明俨摸着穆云笙的脑袋:“王府很好,笙儿政事繁忙,不必分心叔叔的事。” 自从先王和董小宛去世之后,这孩子身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苏明俨一直想补偿穆云笙,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无法释怀,除了伤害过这个孩子外,他这个当叔叔的还一直被照顾,他觉得他欠下这孩子很多东西。 他太想去补偿,也变得太在意了。 他不想再回到以往,回到那样无尽的噩梦之中,以复仇驱使而活着。 一边渴望,却一边害怕。 苏明俨恐怕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以往什么都不在意,而现在光是听到传言就会不安。 害怕自己被疏远。 因此他搬离重华殿,退出朝堂,与侄儿刻意保持距离,不敢逾越分毫。 想起自己的行为,苏明俨顿时觉得有些苦涩。 想想这辈子活得很失败,不清醒的时候,无所畏惧,为了复仇而活,清醒的时候,却又战战兢兢,畏首畏尾。 就像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一束温暖,随时会消散一般,让他变得敏感而又小心。 他在意外面传言他有龙阳之好会不会对君威造成影响,但并非他不想娶妻。 只是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敢迈出那一步。 不娶妻,或许只是想藏住自己笨拙的一面罢了。 另一个原因,是他很难去信任别人,他就像一把已经生锈的刀子,一切的感知和情绪,在他这里,都被冲淡了一般。 他早已变得无趣又麻木不仁。 “叔叔不如还是回到重华殿吧,这样离笙儿近。”穆云笙拽住了苏明俨的衣服。 苏明俨只是停了下来,并未说话。 他的手抓着穆云笙另一边的肩膀,将他拉近了一些,手掌摸着他脑袋右侧的头发,一下一下的顺着,像是在抚摸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看着远处,喃喃着:“那么苦的药,笙儿是怎么喝下去的?” 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穆云笙挨得近,听的很清楚。 他不明所以的仰头望向苏明俨,眼神也随之流露出茫然。 苏明俨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望向他,沉声道。 “武比结束后,将许家那小子与赵成蹊一起送到校场吧。” 苏明俨这是想让许成渊与赵成蹊一同归入他的麾下。 对于苏明俨的决定,穆云笙有些吃惊。 许家老爷子年纪大了,难免会力不从心,而许统领一辈子驻守京都没打过仗,至于大公子常年都在军营、况且他的才华比起许成渊都要逊色许多,许成渊的年纪越大,他恐怕越发教不了。 而苏明俨就不一样了,他有许多时间,他精通兵阵,精通各种兵器,会练兵,他身于沙场十几年,累积下来的经验丰富。 他愿意倾囊相授,很好啊。 而且还有唐鸣在,正好可以指正许成渊那不从心的箭法。 在苏明俨掌权的时候,许家与苏明俨暗下敌对了许多年,没想到苏明俨愿意教许成渊。 这么说的话,许成渊还能在京都多留两年,现在边关安宁,许成渊的年纪又小,他就算多留两年应该也无大碍。 “那就麻烦叔叔了。”穆云笙道。 他与许成渊从小一起长大是京都皆知的事,他想培养许成渊也是不用猜眼睛就能看到的事,在对待人才方面,苏明俨倒真是慷慨。 “谈不上麻烦。”苏明俨将手收回来,转过身:“第一场应该结束了,回去吧。” 他从走廊往回走的时候,才走几步,停了一下,等着穆云笙。 穆云笙跟了上去。 两人又回到了武比的场地。 第一场已经结束了,不知道输赢,穆云笙只是远远看见许成渊跟赵成蹊在说着什么,看见他们回到了位置,许成渊才朝他这里瞄了一眼。 看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碍于身份他们也不好当面说话,穆云笙依旧坐在那里,直到武比结束,考生都渐渐散去,穆云笙才走向许成渊。 “君上。”见到他赵成蹊行了个礼。 穆云笙点点头。 许成渊却熟络的抬手搭在穆云笙的肩膀上,质问道:“我那一场你怎么没看?” “谁输谁赢?”穆云笙问。 “你猜猜看。”许成渊道。 穆云笙不想猜,于是看向赵成蹊,赵成蹊十分实诚道:“启禀君上,是二公子胜了。” 等赵成蹊一抬头的时候,对上许成渊那双凌厉的眼神,知道自己多话了,就支支吾吾道:“我想起我爹让我早点回家吃饭,我就先走了!” 再慌忙也不忘给穆云笙行了个礼:“君上,草民告退。” 说完,一溜烟跑了。 等人没影了,许成渊才将瞪着他的眼睛从他身上收回来,又变成了一副悠闲。 他倚着穆云笙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自夸道:“虽说没发挥出我三成的实力,但榜首应该没跑了。” “二公子真厉害。”穆云笙恰到好处的顺了一把他要炸开的狗毛,于是许成渊瞬间将他没看自己打擂台、还跟着苏明俨跑了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咳。”许成渊咳了一声,故作正经道:“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苏丹小说网 许成渊当哥哥已经当起了瘾,虽说这在穆云笙看来很幼稚。 穆云笙推了推他:“在这之前,我得先知会你件事。” 穆云笙知道许成渊的脾气,刚才苏明俨的决定,得先跟这人讲清楚哄好了,不然像他这么一身反骨的,先斩后奏只会适得其反,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算跟苏明俨打一架都不奇怪。 不过以他现在的实力,估计会被揍得很惨。 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无法无天的,没人管束得了,根本不适合纪律森严的军营,正好让苏明俨好好治治他。 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在成为一个将之前,要想学会成为一个兵,而成为那个兵,首先所经历的,就是否认过去的自己,洗去这一身的反骨,学会服从命令。 军队本来就是一个整体,整体的巨大力量来自于个体的服从精神。 只有服从,接受和适应森严的纪律,许成渊才能真正成长。 第120章 东凌来访奏书 “什么事,你说……”许成渊抱着手道。 穆云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你先不必急着去军营,我已经安排你去校场任职了,归入叔叔麾下。” “你说什么!?”许成渊一脸震惊,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许成渊对苏明俨的不满,若谈论起来就很久远了,还是从摘星楼那次开始结怨的,说到底他们结怨还是因为自己。 许成渊对苏明俨不满,除了因为他被许成渊定义为“乱臣贼子”,还有对当时苏明俨将自己带走的无奈吧。 但最后他还是大胆的追过来了。 说什么遇到麻烦去找他,在现在听来很善良又很有勇气的话,而在当时…… 穆云笙差点因为那句话被苏明俨掐死。 “老子不去!”许成渊不乐意,转身就要走,穆云笙拉住他,但是怎么拉也拉不住,一生起气来的许成渊,跟头牛似的。 穆云笙松开手,跟上了许成渊:“阿渊,你先等等,你听我跟你说。” 许成渊的反应比穆云笙想的要激烈,看来这次不太好哄。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去!”许成渊坚持道。 穆云笙追过去,一边说道:“你知道唐鸣吧?你之前不是说他箭术厉害,挺想跟他学吗?这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丞相府的公子也是从校场出来的,你们不是关系最好么,他也要归入叔叔麾下。”苏丹小说网 “谁跟那家伙关系好。”许成渊怒气冲冲道。 穆云笙很少见他生气。 或者说是根本没见过许成渊真的生气,要是生气也是生闷气,也是劝两句就好了,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穆云笙也就不追了。 将他晾几天,他总会想通的。 反正不出几日,武比的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到时候直接一道圣旨送去许家,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穆云笙正想着时,身后传来声响 穆云笙转头看,正是唐鸣,而前面站着苏明俨。 穆云笙走过去,唐鸣行了个礼,然后默默退朝后面了。 苏明俨和唐鸣在这,想必刚才许成渊发脾气的样子早就被看到了。 “叔叔觉得许家二公子怎么样?”穆云笙当即就问。 苏明俨负着一只手,严肃道:“天赋异禀,但太心浮气躁。” 许成渊大多时候的确意气用事了些,就因为他这性格,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吃过什么教训,但没想到苏明俨评价这么高,还加了一个“天赋异禀”。 “那叔叔想怎么管教?”穆云笙起了好奇心。 苏明俨盯着许成渊离去的方向,一字一句凌厉道:“让他心服口服。” 声音都在发冷。 苏明俨的成长环境与许成渊截然相反,他自小就经历过太多,因此他像许成渊这么大的时候,就被磨砺得沉稳。 若不是忍耐,他也活不到现在有今天这样的地位。 穆云笙已经想到许成渊不服管教的那副样子了,只不过不知道他被训起来是什么样。 穆云笙虽然好奇,但政事繁忙,将许成渊板上钉钉的送去校场之后,他就没再过问许成渊的事了。 而是关心起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来访使臣。 是东凌国的使臣。 四年前,平羌与北崎、东凌曾结成同盟,签下协议,十年内不得开战。 因为平羌与这两国临近,俗话说唇寒齿亡,临近的国家更容易组成盟友,再者说,平羌与东凌本就有数年的和平关系,是从先王那一代交换质子换来的和平。 东凌有意将质子接回,替换另一个质子,并送回羌国的质子。 东凌这意思就是,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们原先送过来的质子已经吃过苦了,想接回去。 然后再送一个质子过来。 据穆云笙放在东凌的眼线来报,东凌的那质子,兄弟忽然立功得势,因此请求东凌的君王接回弟弟,君王同意了。 送出去的质子都还能接回来,可见那质子的哥哥在东凌国的君王面前有多得势。 东凌如何穆云笙并没有兴趣,但听东凌这么一提,穆云笙想起自己还有个四哥,远在东凌为质子。 也是时候该换回来了。 穆云笙那双眼睛停留在册子上,幽幽开口道:“将赵怀臻,还有穆千承诏来。”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缓缓退下了。 过了一会之后,两人便同时来了,他们纷纷行礼:“拜见君上。” “平身吧。”穆云笙抬手,魏忠实便将他手里的册子拿过去递给两人看。 “东凌使臣来访便全权交由赵大人,只不过质子之事,伯父怎么看?”穆云笙问。 “这……”穆千承皱着眉头,有些犯难起来了。 质子也不是随随便便挑个人送出去就行的,必须是王子。 而羌国的七个王子差不多都死完了,四王子是要换回来的,而大王子身上又流着一半东凌血,他的母亲是东凌公主,就算送过去东凌也不会接受的。 质子,可是在两国撕破脸的时候拿出来杀了祭刀的,与死人无异。 东凌国的君王膝下儿女众多,想必也是挑一个儿子送过来,然后接回本来留在平羌的质子。 那么君上也要这么做。 令人犯难的是君上未纳后宫,没有儿子,也就是说,羌国没有王子。 看到穆千承犯难,穆云笙就问:“羌国以往新王上任,又遇到交换质子会怎么做?” 穆千承叹了口气,回道:“启禀君上,历代先王退位得晚,新王上任之前早已娶妻生子了,羌国还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他们的君王继位得早,若是先王不早逝的话,君王最迟也该到弱冠才继位,而正常情况下,该是而立之年,到时候身边早有子嗣了。 不过,有的新王膝下只有公主,并没有王子…… 想到这种情况,穆千承便道:“君上不如认领一个穆氏子嗣,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第121章 苍狼奸细一 穆云笙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无不可:“那穆氏子嗣伯父想必最是了解,此事便由伯父来安排吧。” “是。”穆千乘应了一声:“不过领走穆氏的孩子,君上也要对应有个封位赏赐,毕竟这一去东凌,那孩子生死难料,生人父母的,想必也会忧心。” “伯父说的是。”穆云笙回道。 平羌与东凌都和平了这么多年了,若是一直能和平下去,质子自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近年来各国战争连连,北边的战乱也才算是刚刚结束,也只有与东凌的和平维持了近乎四十年。 若是质子能回来,前途无量。 与穆千乘一别之后,穆云笙又投身到了繁忙的政事中,时刻关注着东凌使臣的消息,而三日之后,他正在桌案上批阅着奏折,外面的太监来报。 大内统领陆追,京都府衙林沧元,还有左相沈微雪求见。 事情太忙让穆云笙差点忘了那天吩咐陆追的那件事,因为只是一件拿来磨砺林沧元事,调查追杀那两个苍狼国商贩的小事而已。 但听到太监来报的时候,穆云笙不经有些奇怪,沈微雪怎么跟他们俩凑到一起了,是碰巧了吗? 穆云笙放下手中的笔:“宣。” “是。”太监退下了。 不一会,三个人便齐齐的进了大殿,然后跪下行礼:“拜见君上。” “平身。”穆云笙道。 陆追是个急性子,才刚刚起身便迫不及待道:“君上,京都有苍狼国的奸细!” 这一开口倒是直奔主题,但说的却没那么令人可信。 “是么?”穆云笙撑起一侧脸颊,长期弯腰的动作让他浑身酸痛,于是挑了个还算是能缓解酸痛的动作,问道:“说说看。” “君上不是让我跟这位去调查劫匪么。”陆追一边说着,一只手搭上了林沧元的肩膀:“我们去了,但根本没找到劫匪,劫匪没找到就算了,但我们找附近的村民打听,他们也都没有看见,而且京都外面根本没听说过有什么匪窝,于是我们就去官道查看,就是商人常走的那处官道。 在登记中,确实有两个苍狼商人走过,但他们登记的货物早就不在了,这便是说明,他们是在走上官道之前被劫走的货物,而匪寇却追他们到京都外围,那官道入口离京都外围六十里,若是真的被匪寇追,那不得追的跑断腿?” 也就是说,被劫走的货物这一说辞有蹊跷。 那两个苍狼国来的商贩,九成的可能是在撒谎。 穆云笙皱了皱眉头,又问:“那为何认定他们是奸细?” “这个……就是我们正往下查的时候,都快要到那两个商人的门口追问了,然后沈大人将我们拦住,说是不要打草惊蛇,之后……”陆追说着说着有些说不清了。 沈微雪站上前,抬起一只手,示意了下陆追,他这才没再继续说,而是交由自己来说。 穆云笙看向他。 沈微雪作辑道:“君上,臣在追踪近日异国商贩进京时,发现了两个十分可疑之人。” 沈微雪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拿出了两本册子,然后呈过去:“一个叫范仲伯,另一个叫范子讳,这两人是兄弟,皆是苍狼国人,两人在两月之前遭遇了匪寇,从安济坊领了一笔补偿,听说这都是君上的安排,所以臣并未刻意追究,但这两人用这笔补偿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之后,宴请各大商人,乃至朝中官员家的公子,门客络绎不绝。” 其实有这样的举动,许是因为身为商人乐意交友,因为人脉越广生意才越好做,门道多了就不愁没有路子,但沈微雪是个极为严谨之人,没有证据是不会栽赃污蔑的。 他都亲自来了,可见事情不简单。 “坐。”穆云笙的指头扣了下桌子。 又朝站在后面的两个人道:“你们也坐。” 林沧元还很拘束客气,陆追倒是不客气的摁着他坐下了,还如同屋子的主人一般拿点心吃。 他的目光又收回来,继续看向沈微雪。 沈微雪捋了下衣摆,在桌案前盘腿坐下,十分端正。 穆云笙对他最佩服的一点还是聪明,有小聪明也有超凡的大智慧,会高瞻远瞩,也会狠盯着眼前一处微小的细节,似乎大到一片海小到一粒灰尘的事情都无法逃脱他的眼睛。 朝堂百官以左相为首,哪怕是穆云笙想避开,也是绝对无法完全避开的,同在朝堂同谋政事,不可能没有接触。 他当年大胆的决定,在沈微雪年少时就将他封为左相,沈微雪也算是不负众望吧。 第123章 苍狼奸细三 在沈微雪去调查苍狼奸细的事情时,穆云笙顺藤摸瓜的沿着他的轨迹也调查着。 他从户部拿来了记录所有商铺的册子,但户部登记的资料上,那三间铺子的经营人是平羌人,也就是说,那三个苍狼国的人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在平羌登录了名字,改了国籍,渗入了羌国人当中。 在穆云笙还在户部翻阅着名册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沈微雪在与户部尚书打听商籍的事情,以好查个水落石出。苏丹小说网 穆云笙站在书架旁,头疼的看着那些账本,总归来说,这几间铺子明明处在最好的地段,做的生意却都是带着目的的,第一家是一家米铺,羌国人买米一般都是囤上几个月的,出入的人员并不多,拥有这样的地段还做米铺生意,看着就觉得奇怪。 另一个铺子,是一家酒楼,平常人去那里根本消费不起,吸引的都是一些有身份地位的商贾官员。 最后一家,是书局,书局开的范围很大,多是吸引身有才华的才子,这些人当中,大多数是朝臣之后,亦或是身于殿阁,大多年轻人都没有什么防备之心,是最好结交的对象。 那间米铺便是用来传递消息的,而饭馆和书局便是用来打探消息和结交人才的,至于那两个苍狼国的商人出现在此处,应该是来接管这个谍报网。 穆云笙一边想着,一边将册子塞回去。 从长长的书架出来,正想离开六部的时候,一顿,刚好看到沈微雪正站在走廊上,偏着头看向书架侧边标着的字号。 在对方还没有看到他的那一刻,身体已经在脑袋前面做出了反应。 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退,靠回了书架后面。 见到沈微雪这一眼属实将他吓了一下,他还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行为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等缓了一会,才奇怪为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正要出来,片刻思考,又退了回去。 ……还是躲一下得好。 于是穆云笙就站在书架后面,对方几乎没有脚步声,过了这么一会,穆云笙猜想着他应该不在走廊上了,毕竟看他刚才对着字号找书架的样子,应该在查阅专门的书籍。 穆云笙带着侥幸的心理出来,好巧不巧,刚一转身就对上那张清冷的脸。 对方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似乎也是被惊了一下,瞬间呆住了,等反应过来才端正的行礼。 “见过君上。” 既然撞上了那就没有办法,穆云笙回道:“平身。” 沈微雪这才直起身。 一抬头的时候,那张脸上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沈微雪一眼就猜出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君上来此,是因为苍狼奸细一事么?京都的每间商铺都在户部记录在册,想必君上已经看过了吧,君上觉得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跟沈微雪同处一间屋檐下,穆云笙就莫名的有些不安,他这次是独自前来的,没带随从,本想着看一眼就回去的,哪知道在这里撞到了沈微雪。 “蹊跷之处,需看了才知道,沈大人便留在这里慢慢看吧,等看完了,再与孤探究蹊跷之处也不迟。”穆云笙回道,然后急迫的往门口去,与沈微雪擦肩而过…… 刚离远了他一步后,却被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紧紧攥在对方的手中。 穆云笙愣怔了一下,因为无法往前的停滞下来,而后带着怒意的转过头。 穆云笙平常繁忙,但也不会忘了在召见沈微雪的时候让魏忠实或者风嬴站在一旁,魏忠实在的时候还好,他简直没把风嬴当做外人,虽说没独处的时候那么肆无忌惮,但嘴里还是会说一些隐晦的情话。 说的那些,风嬴听不懂。 便是因为这样,穆云笙才到现在都觉得这个人依旧很危险,穆云笙警惕的盯着他。 沈微雪立马解释道:“君上,臣并非那个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松了手。 “那沈大人这是何意?”穆云笙质问道。 “臣听说京都主街道那家云兮楼出了几样招牌菜……”沈微雪犹犹豫豫的,那双眼睛看着穆云笙的反应,问道:“不知臣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本来穆云笙听了是毫不犹豫的直接回绝,但是沈微雪没有十足的把握从来不会向他这么开口,在对方补充了一句云兮楼对面是那家米铺的时候,穆云笙犹豫了。 那家米铺就是沈微雪所说经营人是苍狼国人的。 但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能胡乱抓人,可能会误会,还可能会打草惊蛇。 原来吃饭是幌子,去远远探查一番那间米铺才是真正的目的。 “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什么?”穆云笙问。 不然为何偏偏选择那家米铺,沈微雪不像是这么冒失的人。 “君上去了便知道了。”沈微雪浅浅一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理由让穆云笙无法拒绝,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真跟着他去了。 第124章 …… 怕太过于招摇,穆云笙依旧披了件斗篷,出了宫门便不再是君王和臣子,沈微雪自然也知道,为了不暴露穆云笙,他完全没有了那副恭敬俯首的样子,而是平常的走在街上。 京都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此刻的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但商贩依旧没有要收摊的意思。 街道两边的茶楼和酒馆热闹非凡,空地上有不少小贩在吆喝,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河道景色的。 沈微雪悄无声息的在后面跟着,目光随意扫了眼一旁,看到了一个摊子,抓住了穆云笙的手,驻足在那里。 穆云笙被拽停了下来,转过头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沈微雪问道:“能送我一样东西吗?” 一边说着,他在旁边的摊上捡了一块玉佩:“就这个吧。” 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摊上的小贩将客人一来便选中东西要买走,十分高兴热情道:“两位公子,我家的东西都是顶好的,都是最正宗的和田玉,而且价格公道,全京都就只有我们家才有这么好的玉了……” 沈微雪的眼睛一直看着穆云笙,似乎他手里的东西并不重要似的。 穆云笙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手里拿的东西,还有那个不断重复正宗的小贩。 摊上摆着很多玉饰,但那些玉其实有些劣质,不…… 见惯了好玉的穆云笙见了这些,觉得它们足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沈微雪是丞相府的公子,从小衣食无忧,况且……这人嘴上说着有半个国库的存钱,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为何偏要街边的东西。 想多了头疼,穆云笙便随着他了,别耽误去云兮楼便好,于是他打算掏钱,一摸腰间,根本没带钱袋。 “我没带钱。”他对沈微雪道。 接下来穆云笙更是搞不懂他了。 对方摊开他的手,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放到他的手上,那个钱袋子是半打开的,里面全都是一块一块的银子。 “你不是有钱么?”穆云笙问。 沈微雪看着他,真挚道:“我要你送给我。” 像是一种仪式似的。 因为想要一件礼物,等不到那件礼物送给他,他便主动要了。 沈微雪在乎的是这是一件他送的礼物,这礼物是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哪怕是他路边摘的一片树叶,街上捡的一块石头,都是珍贵的礼物。 穆云笙没有多想,只是顺着沈微雪奇怪的举动,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看那袋银子看得眼睛都直了,知道这是遇到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于是在穆云笙问价格的时候连忙坐地起价,报价八百两。 一向惜金如命,省吃俭用的穆云笙哪有这么挥霍过,虽说他手中攥着的银子不是他自己的,但看着这小贩坐地起价,坑骗外行人的嘴脸,穆云笙不想当那个冤大头给人送钱。 他自己都还缺钱呢。 “太贵了,还是不要了吧。”穆云笙道。 没想到对方依旧真挚的来了一句。 “只要是你买的,在我心中都是价值连城、无可替代,一点也不贵。” 听到沈微雪这么执着,那卖饰品的小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穆云笙觉得他傻。 脑子怎么忽然不灵光了,花这么多冤枉钱买一个便宜货。 穆云笙拽下自己的玉佩,递向他:“不然……,我把我的给你,还很新,我还没戴两天,成色比他卖的还好。你要吗?” 第125章 …… 看着穆云笙递过来的东西,沈微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穆云笙又抬了下手,他才呆愣愣的收过来。 “好了,你想买的东西也买了,去云兮楼吧。”穆云笙把那一袋银子塞给他,自顾自的往主街道去了。 身为君王,穆云笙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见多了,加之他又不在乎这样的身外之物,反正对他来说就只是一块石头而已,送别人一块白玉对他而言跟给块石头也没有区别。 但值得关注的并不是那块玉,而是“送”这个举动。 虽说是讨来的,但也算收到了一直想要的礼物,还是第一次收到心爱之人的礼物,这个第一次对沈微雪而言弥足珍贵。 在穆云笙转身的时候,沈微雪握着那块冷冰冰的白玉,手指微微收拢,似乎那块石头是暖的。 他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跟了上去。苏丹小说网 而一旁的商贩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他们,颇有种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感觉。 京都的地势错综复杂,街道繁多,从宫门一直往外走就是一处河道,需得过了桥才能走到主街道去,而主街道一直延伸到城门,是整个京都最长也是最繁荣的一条街道。 中心隔断的河道未到节日时不允许商贩驻足于此,在节庆来临的时候,这里比主街道还要热闹百倍,河道边上都是放花灯的人,特别是春节,到了晚上,光是往这里一坐,便会有看不完的烟花。 此时河道边上的人较少,沈微雪就恢复成了在宫里对穆云笙的称呼。 “君上送的玉佩,臣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穆云笙只是应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而沈微雪却一直高高兴兴的,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了。 上了云兮楼之后,沈微雪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了,他一进来小二就对他礼貌招呼,并把两人带到了一处二楼的隔间。 一旁镂空雕花的窗户半掩着,从里面看,正好能看到那间米铺。 “两位大人不知要吃些什么?我们这菜品极好,酒也是最好的,两位就放心点,北方和南方的口味都有,还有好几样异国菜。” 小二立在一旁,沈微雪直接合上了菜谱让穆云笙点,他随意翻了两下,本着不是到这里来吃饭的目的,便道:“随便来五样招牌菜吧。”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等菜一样一样的到齐了,两人都没有动筷,穆云笙开门见山道:“说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沈微雪不急不缓的捡起筷子,一边道:“那间米铺往来之人复杂,极难看出规律,臣也是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月才留心到他们的出入规律,一个多月都等了,君上也不在乎这一刻吧,不如陪臣先吃完这顿饭?” 他刚动筷,便是夹了一个鱼丸子到穆云笙的碗里,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招牌菜,尝尝。” 这个人就是这么能说会道,让别人轻而易举的就跟着他的步调走,这件事他明明是是悄无声息的掺和进来查的,但最后却是他掌握到的讯息最多。 “孤真该给你扣个罪名,让你到牢里开口。”穆云笙道。 “君上不会。”沈微雪笑着:“朝臣皆知,君上最器重的就是相府公子了,十七岁便封他为左相,与当时朝堂最盛威望的赵怀臻平起平坐,这个决定一出,不少朝臣私下觐见,但君上力排众议,将他扶稳在那个位置上,在朝中与他对答询问讨教,想凭此换取朝臣信任,后又委以重任,交予他朝中一半事务,他能平步青云,到如今的地位是君上的一手提拔。君上惜才,哪怕他屡次冒失,君上都能宽宏大量,纵容无度,令他心悦诚服……” 他在以旁人的语气说着自己,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穆云笙也算是赏他面子的将那个鱼丸吃了。 “孤只要臣服就够了。”他道,然后将筷子放下来,站到窗户边,一副淡然。 看向对面下方的米铺。 他本就不是来跟这个人吃这顿饭的,沈微雪不蠢,自然也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拒绝。 唯止步于君臣关系,于臣而言,唯有臣服二字。 穆云笙活了这么久,听过各种各样的话,无论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话,对他而言早已麻木不仁,再刻骨铭心的事,随着时间洗磨也会变成尘埃于风中飘散。 神博爱世人,但其实是冷血至极,他以规则而行走世间,从不以对错判断,比起救世主,更像个刽子手,他不需要崇拜、不需要为世人知晓,亦不需要信仰。 他有自己的规则,世间也有世间的规则,这是一种万事万物间微妙的平衡,在规则面前,他也很渺小,他只是一个在履行分内职责的普通人。 倘若他不再被需要,那么他连普通人都称不上。 第126章 苍狼奸细四 不知什么时候,沈微雪悄无声息的站到了穆云笙的身后。 他的右手搁在窗框上,差一点就挨到穆云笙的右臂,虽然只伸出了一条手臂,但像是将他囚在了那里,只要穆云笙往后靠一些,就能挨到沈微雪。 他慢慢靠过去,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微垂着:“君上,臣之前就说过,就算君上拒绝,臣也会一如既往,对君上……” “忠心不二?”穆云笙记得他之前说过的话。 “……死心塌地。”身后闷闷的声音传来。 他皱了皱眉,但此刻的心情却是很平静,可能是这个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情话听多了吧。 而这一次,穆云笙依旧选择漠然视之。 “何必呢。” “臣觉得值。”沈微雪笑着:“只要君上默许臣留在您的身边。” 沈微雪从一开始就知道穆云笙是什么样的人,他跟平常人不一样,天生冷血,与自己一样,他怎么会猜不到结果。 他想到最坏和最好的结果,但最好的结果实现的前提,便是能一直留在君王的身边,只要君王默许的一天他便还有机会。 机会还有许多,才过了这么些年而已,还远远不够的,时间不够长,他做的也远远不够。 窗边并不是个单独相处的好地方,从上面,可以看到下面的行人络绎不绝来来往往,毕竟这是主街道,很热闹。苏丹小说网 只需有人抬头望一眼,便能看到这里,于是沈微雪缩回了手,背着身站在窗边。 “君上看到米铺门上挂的那株艾草了吗?” 穆云笙顺着沈微雪说的看下去。 米铺的门半掩着,门上挂着一株艾草,艾草挂在门上都是各国很常见的,因为艾草有辟邪、祈福、驱虫的用处。 沈微雪在一旁道:“这家米铺是与店主直接交接消息的,交接消息的人之后应该会换,但近一段时日只有一个人与那店主来往,而且很频繁,约莫五天出现一次,臣已经看到他了七八次,每次都是晌午人最多的时候来的。” 听到这里,穆云笙变得认真起来。 “你是如何确认那个人是在与店主交接消息的?” 沈微雪继续道:“每至需要传递消息的时候,门口的那株艾草就会被取下,臣猜想着,这家店周围应该还有苍狼国的其他内应在随时盯着,一旦看见艾草取下,便说明有重要消息,然后通知那人与店主交接消息,可惜的是这间米铺周围有太多小贩,臣还没有调查清楚。” 穆云笙陷入了思索。 这样的消息传递,倒是常用的手法,因为一旦踪迹暴露,就算抓了那两人,在监视着的内应会将同伴被抓捕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整个谍报网都会做出对应的防范,他们在这里潜伏了这么多年,早就成老手了。 可是…… 让穆云笙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出入这间米铺的每日都有上百个人,而且大多都是不重样的,因为羌民屯粮,几个月才会来米铺一次,到吃得见底了再来买,所以这一个多月间,沈微雪见的都是生面孔。 这么算下来,他起码见了四五千人,就算只是记特定的时间点,也有不少人。 沈微雪自小就展现超凡的天赋,他是个天才,因此在听他说后,穆云笙只是微微吃惊了会,就皱着眉道:“敌国若是真的安下谍报网,走动交接不会那么频繁,直至开战之前才会如此频繁的交接消息,以传递军情,做好万全准备。” 这么多年的时间,既然苍狼国早在那么久之前行动,穆云笙不信他们没有在军中安插内应。 军中恐怕是有奸细。 “君上与臣想的一样,苍狼国此番作为有意图开战之举,不过苍狼国距平羌遥远……,而且中间隔着东凌国,若是开战也不会率先攻打平羌,连东凌都没有攻下来,却急着打平羌的主意,苍狼此举有一个最大的可能……” 穆云笙早就猜到了沈微雪想要说什么。 是,他们两其实都心知肚明了。 “东凌来者不善。”穆云笙道。 极大的可能便是苍狼与东凌勾结,不然东凌为什么要换回质子? 质子在战前都是要拿出来祭刀的。 东凌与平羌只要一直维系和平,他们的质子放在这里自然会安然无恙,因为两国之间早已有多年的和平,仇恨被磨灭了许多,不会拿质子出气。 东凌急于换回质子,是因为那个质子的兄弟得重视,他也成了个重要之人,他不能死,所以要将他换回来,他一旦回到东凌,恐怕东凌立马会翻脸不认人。 东凌的实力早已弱于平羌,事实上,东凌近几年实力衰弱得厉害,还不如北崎国,更别提与平羌并行了。 但若是有苍狼撑腰便不一样了。 苍狼有一统九州的野心,恐怕早已在各国埋下奸细,平羌近几年的势头崛起让苍狼坐不住了,但隔着一个东凌,苍狼无法轻易对平羌出手,因此利用东凌。 但这些都是猜测。 只是按着最大的可能猜测而已。 第127章 苍狼奸细五 “苍狼的奸细继续查下去,孤去摸摸那两个商贩的底细,再过几日东凌便要来访平羌了,东凌动不得,但……那些奸细在他们离开之前能抓多少就抓多少,逐一盘问,孤就不信他们嘴里吐不出一个字。”穆云笙道。苏丹小说网 在这个最为动荡的时候,平羌还是不要与苍狼一样强出头,成为挑起战争的一方,越到这个时候便越要沉住气,若是头脑一热抓了东凌国来访的使臣,那么东凌也无需头疼开战的理由了。 “君上打算在使臣来访之时抓?”沈微雪问。 穆云笙点点头:“到时候兵部的人由你调用,你也无需来向孤禀报了,孤会与徐大人打个招呼,他自会听命你的差遣。” “是。”沈微雪微微行礼。 于是那顿饭谁也没有动筷子,而是望着窗外的熙熙攘攘。 东凌国若是真的跟苍狼联盟,有了开战的念头,那么质子便是死路一条。 不受宠的王室孩子多得是,在战争的时代,人命便是最不值钱的,将四王子换回的那个孩子想必是没什么地位的棋子,送过来的那一刻便是被抛弃了,与此同时,他们羌国送过去的质子也是要拿来战前祭刀的,不知道哪个命薄的孩子被挑上了。 想到这里,穆云笙有些头疼。 “你知道,东凌此次来访,是要来换回质子的吗?”穆云笙道。 沈微雪顿了一下,东凌来访本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结交,所以他并未刻意关注,没听说过,但眼下的形势危机,恐怕那个质子送过去根本活不成,他便单刀直入的问:“君上要换回四王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伯父倒是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那孩子父母逝去,孤身一人,是由宗室的长辈抚养的。”穆云笙道。 这样的人,是作为弃子最合适的人选。 平羌绝不能成为挑起战争的一方,因为平羌与东凌已经维持了许久的和平,期间经常外贸往来,这一辈的羌民在心目中的东凌都是友好的,贸然对友国发起战争那便可视为耻辱。 而若是被友国背叛,因激愤而士气高涨,胜机才会更大。 沈微雪自然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君王是会扔出那个弃子,让那孩子去送死的,但他心中更希望那孩子能活下。 没有人喜欢战争与死亡。 沈微雪便宽慰道:“君上,若是臣查到东凌与苍狼暗中勾结,想陷平羌于不仁不义的证据,那个孩子便无需赴死。” “最好如此。”穆云笙的那只手握紧窗框,叹了口气:“他能不能活下来便看你能审出些什么了。” —— 从云兮楼出来的时候,穆云笙当即便召见了林沧元,那两个苍狼国商人遇到匪寇的事情,需要找一窝匪寇顶罪,不论是真的假的,他需要一个理由,再去见他们一面。 当初的那两人选择以那样的方式进城,是故意的,极有可能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想试探一番他这个羌王,可惜的是他这个人人前人后是两副样子,大概在那两个人心里,自己早成了热心肠的“好人”。 既然如此,那么他这个好人也要继续演下去才行。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许久。 他在朝中很少真正参与朝政,而是惯用人才,将他们安到合适的位置,而他真正做的,只不过是表达肯定或是否定,来决定某项策略能不能被征用实施。 于是在大多数人看来,羌王平常无奇,以往摄政王掌实权,自从摄政王退出朝堂后,大概又变成了两位丞相掌权。 他们猜得不错,却是如此。 将权利交到丞相的手上,而设立两个丞相的目的,便是将权利分散。 那两个苍狼国商人的位置并不难找,毕竟,他们的名声早已在京都传开。 住的地方倒是很挨近将军府,穆云笙才刚来的时候,还没等自己喊门外的家仆去禀报,便看到其中一个商人在外面送着客人。 是当兄长的那位,范仲伯。 那些客人十七八岁到二十岁都有,都是一些穿着贵气的年轻人,穆云笙倒是认出了两个,都是在朝官员家的公子。 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收拢人心,倒是不简单。 第128章 苍狼奸细六 送走了客人之后,商人一眼就看到了穆云笙。 他面露惊喜:“恩人,你怎么来了!?” 穆云笙淡淡的笑了,还未说明前来的原因,那范仲伯便要将他请进去:“恩人,快请进!” 穆云笙此次前来本就带了试探的心思,这会也免去了说明理由,他走了进去。 “多谢。” 穆云笙在外面一般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小时候还好,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孩子,不会有人将一个小孩子与当今君上联系在一起,但长大之后,走到外面太容易引人注目。 但好在也没人将他与王宫里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府邸比穆云笙想的要小一些,但十分雅致,入门即是一个庭院,正对着的,是一个很大的待客厅。 根据情报来看,这两位商人挥金如土,宴请那些公子,而眼前这位范仲伯的弟弟,范子讳,通晓诗词歌赋,通晓音律书画棋艺,会讲述一些奇闻异事……正是这一点吸引了那些公子前来结交。 一个做生意的商人……为什么会这些? 穆云笙不经好奇。 穆云笙在前厅里四下查看了一番,似乎是无意问道:“怎么不见另一位?” 范仲伯笑着:“家弟不在,约了几个朋友,游湖泛舟去了,早知道恩人要来,我们两兄弟肯定在家中等候以宾客之礼相迎的。” 虽说商人结下人缘,路更好走,但结交的太殷勤了一些,很难不让人怀疑。 “我只是来告知一些事而已,很快就走,不必麻烦了。”穆云笙连坐都没有坐,似乎真的只是匆忙来一趟,说个事,说完就走。 “恩人有什么事还是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吧。”范仲伯十分热情。 “不必客气了。”穆云笙拒绝道,然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截下两位货物的匪寇已经抓到了,我报了案之后,是京都府衙差人亲自去抓的。” 听到匪寇已经抓到,范仲伯的眼睛里露出异色。 那抹异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还是被穆云笙一眼就察觉了。 他继续道:“是黑山的那群匪寇,他们一向作恶多端,你们的货物就是他们劫的,不过那些匪寇劫下的货都是约好了买家直接送过去的,审问之后,府衙的堂吏又去他们的密室找了许久,不过迟迟找不到你们被劫的那些货,估计他们已经找了下家,将货物甩手卖出去了。” 听到这些的时候,穆云笙留意到这商贩眼中根本没有担心的样子,反而如释重负。 “原来如此。”范仲伯道。 只是短短两句话,穆云笙便已经确认了。 这两人在城外被匪寇劫持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闹剧,是为了试探自己。 远来平羌的苍狼细作应该是万里挑一才对,这人看起来不擅长隐藏情绪,主谋应该是另一个人,而他出现在这里还有别的目的。 至于什么目的…… 穆云笙装作一副惋惜道:“可惜的是两位的货物无法送还,两位千里迢迢来到我羌国,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我替羌国向你们赔不是。” 范仲伯笑着:“恩人此话严重了,我们兄弟走南闯北做生意的,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正好,当花钱买个教训了,以后一定雇个厉害的镖局。” “你看得开就好。”穆云笙笑了笑。 既然是有意为之,就算是再厉害的镖局,那些货物照样会被劫走。 他到这里说了那些货物的去向,倒是正好给这两人一个交代,这是在告诉他们,他们的“有意为之”不会让京都府衙查到其居心叵测,而是以劫匪定罪,坐实了他们撒的谎。 大概是饭做好了,厅堂里已经传来了饭菜飘香,一个侍女正往厅堂走,想要提醒范仲伯吃饭,但看见客厅里有人时,停住了。 礼貌的没去打扰。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穆云笙道。 “恩人留在这里吃饭吧!”范仲伯挽留道。 “不了。”穆云笙笑着:“我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 穆云笙从进门那一刻起,就匆匆忙忙的,似乎他真的只是来一趟,告诉自己有关劫匪被擒获的事,于是范仲伯就没有挽留,而是道。 “恩人慢走。” 穆云笙点了下头,转身的时候,眼睛瞄向门口桌上的几件器物,他靠着桌沿走,故意去碰倒桌上放着的一个古董瓷瓶。 一转身,那商人已经手疾眼快的接下了。 “我方才是不是碰倒东西了?”穆云笙望过去,然后看见范仲伯手上拿着的瓷瓶,不安的走过去:“没撞坏吧?” “没事,恩人,我正好接住了。”商人笑着。 “那就好……”穆云笙松了口气。 范仲伯不像是个真正的细作,他一直觉得范仲伯出现在这里还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此人应该是个高手。 普通人是接不到那个瓶子的,因为他超于普通之上的时间太久,所以他自己都忘了,只有到一定境界的高手才会有这样的速度和反应能力。 而在府里藏着一个高手伺机出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保护,另一种……是杀害。 他在保护谁,又或者他要刺杀谁。 看来这两人的确来者不善,要扣下罪名捉拿他们的办法还有很多,只是,会打草惊蛇。 另一人太心思缜密,若要有所突破,得从这个人身上下功夫才行。 辞别之后,穆云笙站到门外,最后侧头望了一眼那个幽静的门宅,脸上浮起一丝浅笑。 发兵的理由,很快就有了,名正言顺,人心所归。 第129章 克星一 自从发现了苍狼国的奸细之后,穆云笙就没日没夜的忙着调查那几间铺子的事,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借任何名义到店内调查,就连差人暗访也不曾有过。 忙了快有半个月,穆云笙发现许成渊这个人就跟失踪了一样,难怪觉得这几日清净了许多,清净得都有些不习惯了。 一边想着,一边又埋头于手中的礼单册子。 册子上写着的,正是东凌国来访所赠的礼物,相反的他们也要准备一些回礼,不过……谁知道东凌国是带着怎样的心思来的,若他们真是与苍狼国有勾结,那倒是要好好盛情款待一番。 “赵大人,你说,东凌国使团还有几日启程?”穆云笙问。 赵怀臻行了个礼,恭敬道:“回君上,还有一日。” “什么时候到京都?”穆云笙又问。 “如果快的话,大概还有七日。”赵怀臻回。 问完之后,穆云笙正想让赵怀臻退下,但赵怀臻率先开口:“君上,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云笙合上了礼单,抬手道:“赵大人有话直说。” 赵怀臻垂着脑袋,沉默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才幽幽开口。 “按照各国接见使臣的礼数,东凌国到访,王爷必须到场,王爷虽然被先王封为外姓亲王,不过……始终是质子。” 赵怀臻是礼部尚书,是最知道礼数的,既然他说起,那想必是有这个规矩的。 “我知道了。”穆云笙平静道:“等会我就去校场跟叔叔谈谈。” 说是谈谈,其实苏明俨愿不愿意到场还要看他的意愿,穆云笙不想强迫他。 大多数质子做梦都想归国,但对于强者来说,在哪里都一样,就算在敌营里,也能凭着自己的坚毅一步一步爬上来。 而在爬上来之前,要经历多次生死。 穆云笙明白,苏明俨对东凌的仇恨不比对曾经的平羌浅,东凌曾经很多次想把他接回来,他都毫不搭理,怎么可能会去见使臣。 一提到校场的时候,穆云笙忽然想起,读了一辈子书的赵怀臻有个爱习武的独生子,名为赵成蹊。 在武举的时候,穆云笙见过,他是许成渊的兄弟。 大多数才子都是偏向文或者武,因为无论是文举还是武举,考的内容都太严苛,所以那些人都会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一道上,而赵成蹊倒是难得的文武双全,且两道都不是半吊子。 他的武举成绩只屈居在许成渊之下。 “赵大人的公子也在校场吧?”穆云笙问。 “回君上,正是,这孩子虽说武学天赋不错,但却是二公子中了榜首,目前这孩子在军中只任归德执戟长。”赵怀臻道。 穆云笙淡淡笑了:“赵公子也在一众试者中佼佼而出,他是个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才,前途不可限量,赵大人何必庸人自扰。” “君上谬赞。”赵怀臻平静的颔首,内心却是欣喜不已。苏丹小说网 自从君上继位,光征人才后,羌国的人才可到了充盈的地步,君上什么样的人才没见过,文武双全,何等荣光的评价。 他掩饰着内心的欣喜,直到出了君王的寝宫,才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脸欣慰。 赵怀臻的前脚刚走,穆云笙又埋头看向桌面,打算把刚才还没批完的奏折批完。 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大半天了,就算不是上朝的日子也没让自己闲下来,毕竟今几日事情繁多,要调查苍狼国的细作,还要迎接东凌国的使者,然后找到两国暗中勾结的证据…… 穆云笙扶着额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魏忠实看出了他的疲惫,便上前轻声道。 “君上不是要去校场吗?” 这几天的穆云笙不是在朝堂上就是在寝宫内,魏忠实虽然不知道许成渊为什么没有来,但他知道,穆云笙再不出去走走身体就该受不了。 他还这么年轻,要是落下一身病根怎么办! 不管怎样,应该要他出去走走的,整天闷在屋子里人都快闷出病来了。 其实去找苏明俨的事并不急,毕竟东凌国的使团抵达还有几天的时间,在这几天里只会苏明俨就够了,但魏忠实的心思太好猜了,毕竟这几天他一直想着办法让自己出去走走。 以前许成渊还没个一官半职的时候,每天闲得发霉,太无聊就经常喜欢来找他,或许他自己出宫,而现在,许成渊被他扭送去了校场,不知道被训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点人样? 这么想着,穆云笙也好奇起来了,于是站了起来。 “君上这是要出宫吗!?”魏忠实喜出望外,毕竟是这些天头一次劝动了穆云笙。 穆云笙点了下头。 “好,老奴马上去安排!”魏忠实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退下了,高兴都写在脸上。 穆云笙自小多病,但长大之后,身体变好了许多,而魏忠实总喜欢拿他当小时候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对待,再回来之时,魏忠实已经给他披了一件斗篷。 校场在城外,风确实大一些,不过现在的季节并不冷。 但穆云笙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好好的披着斗篷,来到了校场门口。 穆云笙想过许成渊变得一本正经,服从命令的样子,不过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许成渊那样的人,连身经百战的开国功臣,镇国大将军许晋忠都镇不住他,他只会听自己的话。 不过苏明俨练兵几十年,对待许成渊,应该只是棘手了点,但不至于无从下手。 穆云笙虽然想象不出许成渊变得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想象得到,那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 想必很有趣。 入了校场之后,穆云笙并没有让人通报,而是自己找,没看到苏明俨,反而先见到唐鸣了。 “君上。”见到他,唐鸣行了个礼。 “叔叔在哪?”穆云笙开门见山的问。 全校场都知道将军府的二公子跟君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亲近,跟家人一般,听到穆云笙这么问的时候,唐鸣垂下了眸子,没敢出声。 穆云笙也不出声,于是两人一直沉默着。 在寂静了许久之后,唐鸣抬起眸子,偷看了穆云笙脸上表情一眼,发现穆云笙正在盯着他,又赶紧垂下脑袋。 “在哪?”穆云笙问。 “在……跟人对练。”唐鸣支支吾吾道。 因为对练之人正是那位将军府的二公子。 “带我去。”穆云笙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命令道。 于是唐鸣只得恭敬的俯身“……是。” 往前面带路去了。 第130章 克星二 唐鸣带到的地方是练武场。 他们正在对练。 穆云笙到的时候,正看到许成渊与苏明俨打了起来,而且两人用的都是枪,那是许成渊最擅长的兵器。 不过苏明俨练武这么久,百家兵器全都会用,百兵之王的枪用的更是炉火纯青。 他们打得并非不可开交,穆云笙看到许成渊应对苏明俨已经是越来越吃力。 让许成渊感到吃力,那他们想必已经打了不久了吧。 苏明俨是九阶高手,他可以运功来减少体力的流失,而许成渊与苏明俨的境界差距太大,一旦拼上体力,便没有胜算可言,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苏明俨一个扫腿,许成渊已经跌在地上,他拿着枪端指向许成渊,严肃道:“再来!” 一旁围着一群看戏的将士,纷纷在旁边煽风点火。 “许家小子,怎么就不行了,我们王爷才只用了三成力呢。” “对啊对啊,快站起来,别让兄弟们看不起你!” “你这样的还怎么带兵打仗,没见敌军的主帅就腿软了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么能说,穆云笙都觉得,这些人不去官场舌战群儒一番都可惜了。 许成渊才只有十六岁,他们就是明摆着欺负小孩。 此刻的许成渊连起身都是费劲的。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一道的伤痕,脸上都无可避免的爬了两道,估计是被抽的。 穆云笙总算知道什么叫“把他打得心服口服了”。 估计这几天许成渊杳无音讯,全都是因为在忙着挨打。 他的锋锐之气明显被削弱了很多,只是脸上依旧倔强得有些不服气,只不过大半被疲倦掩盖。 他连站起来时的双腿都在发抖,虽说反骨多了些,但这一身反骨反而让他有了超于别人的毅力,能跟苏明俨打这么久,也算是难得。 又过了几招之后,许成渊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背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胸口一阵此起彼伏的喘息着,看起来实在没力气爬起来了,而苏明俨这次也没催促他起来,大概是已经结束了。 唐鸣找到空隙的上前,站到苏明俨旁边,行了个礼:“王爷,君上来了。” 长枪在苏明俨手中转了半个圈,被他放回了架子上,他转过头,看向穆云笙。 苏明俨自从搬到王府之后,就不再参与朝政了,而是一直忙于军中的事务,平常的穆云笙若是找他有事,不会宣他进宫,而是亲自来找他。 跑不跑这一趟都无所谓,不过这样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深受重视。 眼看着苏明俨已经接近,穆云笙便喊了一声。 “叔叔。” “来这做什么?”苏明俨伸手摸向他的脑袋。 穆云笙露出笑意:“来找叔叔的。” 穆云笙会来找苏明俨都是有事的,寻常的时候,他不会打扰,苏明俨知道他是有事,目光看向前方:“陪本王逛逛。” 说着,自顾自的往前面走了。 穆云笙跟了上去。 校场的大多数地方都有士兵在操练,他们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气势汹汹,沿路上,穆云笙都看向那些方阵。 跟着苏明俨走了许久,不一会,就到了稍微安静点的地方。这时候苏明俨才问。 “宫里出什么事了。” “倒是没什么事。”穆云笙的声音轻轻的:“只是,叔叔可知道东凌使团七日之后便要来到京都了?” 一提到东凌试探,苏明俨便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但他目视前方,冷淡道:“听说过。” 就仿佛他提及的并不是他的故国,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 “赵大人来找过笙儿,说是按照各国的规矩,两国交好,质子必须要到场。” “质子”这个词是苏明俨的禁忌。 恐怕,在整个平羌,也只有穆云笙敢在他的面前提到这个词了。 苏明俨久久沉默不语,穆云笙就跟在他身旁,与他并排而行,直到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苏明俨负过两只手。 “笙儿觉得,我该怎么做?” “叔叔怎么反而问起笙儿来了。”穆云笙笑了笑,之后,那笑容变浅,柔声道:“若是不想去就不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笙儿是一国之君,这点事,还是能做主的。” “笙儿就不担心东凌国怎么看待你这待客之道?”苏明俨问。 “只有弱者才需要看别人眼色。”穆云笙回。 他语气平静,却在说一句十分强势的话,仿佛是站于顶端,立于万人之上,那一双平淡的眼睛,看向底下的群雄之战。 是,只有弱者才需要看别人眼色。 “回避”这个词,只能用在弱者的身上。 他短短的回了一个字:“去。” “叔叔想通了就好。”穆云笙笑了。 一支骑兵队忽然从眼前穿过,他们扛着旗帜,马蹄声震耳欲聋,穆云笙被吸引住了目光,盯着那些骑兵。 从侧面看他的时候,苏明俨有中恍若隔世的感觉。 几年前,小团子才只有他的膝盖高,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了吗? 他不由感叹一句:“长高了。” 也长大了。 穆云笙自然知道他说是自己,于是笑了笑:“叔叔才发现吗?” 或许对别人来说,时间过得的确很快,一晃眼便已经十八年了,但对穆云笙来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上什么。苏丹小说网 对于他来说。 只不过像是做了个梦一般。 梦醒了,一切都烟消云散,等再过得更久一些,他就会渐渐忘记。 第131章 克星三 许成渊是被人抬到将军府的,穆云笙凑热闹的跟过去看了一下。 主要还是想看看这小子会有多狼狈。 一到将军府的时候,府里的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起来了,有的倒热水,有的找大夫…… 许成渊被许多人围着,穆云笙便远远站在一旁看着。 “二公子每次回家都这样吗?”穆云笙问。 一旁的许继明答:“可不是,这小子每次回来都浑身是伤,每次都有新伤,不过是去校场一趟,怎么练成了这个样子,伤得这般惨烈,难道每天都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吗。” 校场演练是国之机密,不论是那里的人才,亦或是兵阵的排法……发生在校场内的事情,都是要保密的。 再加上许家一向跟苏明俨有隔阂,当年在摘星楼老爷子与苏明俨结下梁子,后来许继明又跟着自己带兵擒拿苏明俨,将军府本身看苏明俨也不顺眼,只不过是碍于自己的面子,维持着表面关系。 要是被他们知道,许成渊对练的对象是苏明俨,那还不得气得两眼发黑。 穆云笙远远看着,看到许成渊满身的伤痕和淤青,他本身就缠着绷带,这会增了新伤,绷带全都被拆了,又缠上新的。 倒真是被教训得不轻。 可能是因为他的性子实在是太倔了吧。 如果早些服从,就不会这样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下人和大夫都已经撤了,只有许继明和穆云笙还站在门口。 “君上还是早些回宫吧,天冷了,当心着凉。”许继明道。 “这就回,统领大人也早些休息。”穆云笙礼貌的一笑。 “是。”许继明应了一声,然后作揖俯身:“下官告退。” 许继明最后看了一眼许成渊的屋子,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 心道这小子骑个马都能摔成这副鬼样子,根本不是建功立业的料,立大功还得要他来才行,果然,许家只有他是最靠得住的。 屋子的门还是半掩的,穆云笙走进去的时候,正对上那双在黑夜中幽幽的眼睛。 许成渊还睁着眼。 没有睡着。 穆云笙站到一边的时候,他都累得懒得说话了。 苏明俨用内力与他交手,九阶高手的内力可想而知有多深厚,而许成渊的内力稀薄,拼的就是体力,抛开体力不谈,苏明俨是经历过十几年战场的人。 他与人交手的次数比许成渊吃的饭还多,他的实战经验丰富,许成渊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许成渊是不会听劝的,只能继续忽悠他。 穆云笙在他的床边坐下。 “你要是开口的话,我就将你调离叔叔的手上。” 许成渊终于有了反应,看向他…… 穆云笙继续若无其事道:“叔叔在这世间少有敌手,你现在放弃也是明智之举,是我先前考虑不周,没想过他会认真与你交手,看来你不适合在校场,不如……还是去军营吧。” 前一段话全都是夸的苏明俨,意思便是苏明俨认真起来还成他的错了,对付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不必这么认真。 校场是军情重地,后一句话便说的是穆云笙自己也不想管束许成渊了,他爱上哪上哪。 听到这句话的许成渊,垂死病中惊坐起,一骨碌爬起来。 穆云笙也没有制止,而是依旧坐在床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许成渊捡了自己的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瘸着一条被打伤的腿,往将军府外走。 一直到了门口。 “开门。”他下命令道。 看门的守卫不解:“二公子,半夜三更的,您这是要上哪去。” 还带着武器,是要去杀人吗? 本来守卫都打算拦下他了,但看见身后跟着的穆云笙,放心了下来,原来君上也在这,于是就放心的开门了。 毕竟,这全京都君上是难得不多能管束得住许成渊的人。 于是两人就这么走在了大街上,穆云笙虽然不知道许成渊要去做什么,不过觉得有意思,毕竟现在的他身残志坚,这浑身的斗志总要发泄一下。 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行人打着灯笼,在他们旁边穿行而过,之后,街道又恢复了平静。 冷风呼呼的吹着,颇有种凄惨的氛围。 走了许久,穆云笙跟着许成渊停在了一处府邸面前,抬头一看牌匾,这正是苏明俨的府邸。 许成渊这个人虎得很,一直冲着王府的大门去,然后使劲敲门,一边还喊着。 “苏明俨,给我出来!老子还没输呢,出来继续打!” 王府传来狗叫声,接着灯光幽幽亮起。 穆云笙却一副事不关已的站在街道对面。 直到看到了王府的管家开门。 许成渊在京都可谓是家喻户晓,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王府的管家见了许成渊后,露出一副惊讶:“原来是二公子来了!” “少废话,叫你们家王爷滚出来!”许成渊开门见山道。 管家的额头冷汗直冒,这这这…… 这可如何是好。 一位是他们家王爷,一会是剑拔弩张的将军府公子,看这二公子又不好打发的样子,管家犯了难。 但怕许成渊又敲门,把苏明俨吵醒,他搓着手,满脸堆笑:“二公子,您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王爷也已经睡了,要不……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行。”许成渊严肃道:“把他叫起来!今日的比试还没结束呢!” 许成渊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一根筋,这个,全京都也都知道。 见对方这番不依不饶,管家脸色惨白,有些想哭,唰的一下跪了下来,抱住了许成渊的腿。 “二公子,奴才只是个下人,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要是把王爷吵醒了,奴才可就小命不保了。” 管家一边说着,早已眼泪汪汪,死命抱住许成渊的大腿。 然而许成渊毫不客气。 “既然你们怕他,那我自己去。” 许成渊说着,就要往里走。 才跨进了门槛,一下就被管家抱住大腿拽回来了:“二公子,进不得啊!求求您的,您还是回吧!” 许成渊面露不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小爷不管,今晚不是你去通报就是我自己进去,要是他怪罪算在我头上,你自己选。” 他的一番话,让管家的心凉了半截,他知道许家二公子非要进去。凭他是拦不住的,于是硬着头皮选了个死法。 “二公子在这等着,我去通报王爷。”管家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抱住许成渊的腿,抬起头眼泪汪汪道:“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二公子可要替奴才担着。” “知道了,少废话,快去!”许成渊道。 管家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在许成渊的凝视下,硬着头皮往王府里去了。 第132章 克星四 苏明俨正在睡觉,他是被狗叫声吵醒的。 刚从床上坐起来,听到狗不叫了,又继续躺下,但才刚躺下,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他不想理会的翻了个身。 门外的管家搓着手,冷汗直冒,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没反应,心想王爷肯定是睡着了,正想作罢,但又想到二公子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真是谁也不好得罪啊。 管家硬着头皮轻声询问:“王爷,睡了吗?” 苏明俨无奈只能起来开门,门刚一打开的时候,看见他冷着一张脸,管家吓得魂都飞了。 跪下来就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并非有意扰了王爷休息,只是门口老将军家的二公子实在闹得厉害,吵着非要见王爷一面。” 若是换作别人,半夜三更登门拜访,拜访的还是当今摄政王,这个举动肯定很离奇,分明就是冲着杀头的罪去的。 但出现在许成渊身上,好像什么离奇的事都解释得通。 苏明俨早上才教训了一顿许成渊,心想着对方八成是左想右想睡不着不服气,火气上来了又想过来找罪受了。 但此时的苏明俨,没心思与他闹,因为明日还要早起练兵。 他冷着脸对管家道:“让他滚!” 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管家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王爷这,是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二公子那,……就未必了。 管家匆匆跑去找许成渊。 许成渊正在王府的门槛上坐着,活像个地痞流氓,没看到苏明俨,他不高兴了,质问道:“人呢?” 管家一脸笑呵呵的凑过去:“二公子,我们家王爷说了,让您先回去。” 说着,近乎哀求道:“二公子,求您了,您就回去吧。” 许成渊的一条腿踩在门槛上,抱着手:“让苏明俨出来说话,否则老子不走!” 管家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三更半夜过来打扰就算了,明明他都回王爷话了,竟然还赖着不走,活脱脱一个京中一霸。 “二公子,求您了,就算您在这等着也等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这些奴才贱命一条,陪您等着倒是无妨,只是您当心夜晚风凉,吹坏了身体。” 管家劝着,好话说尽,却得到最为冷漠的反应。 将军府的二公子是铁了心赖在这了。 但管家又不敢再去禀报自家王爷,只能在门槛边上干等着,等到许成渊困了,回去睡了,但这时,天也亮了。 清晨的练军场已经开始演练起来了,唐鸣一早就看见了苏明俨,过去行礼。 “见过王爷。” 才刚直起身来,苏明俨就问。 “许成渊呢?” 平时的苏明俨做事都按照规矩,要先看兵阵,其余的都得排到后面,唐鸣有些不解,为什么王爷突然大清早就关心起许家二公子来了,虽然疑惑,但还是指了一个方向。 不远处走廊的台阶上,许成渊正坐在那抱着手睡觉,武器靠在一边,看起来好不惬意。 完全没有昨晚吵闹的那股劲了。 苏明俨对着唐鸣耳语了几句,听到苏明俨的话,唐鸣有些愣了,等听完之后,他回了一声“是”,然后走到许成渊旁边,在心里道歉了几声,然后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向他。 许成渊被踹翻在地,从一开始的发懵到气愤,还未发作的时候,看清是唐鸣,愣愣的问:“干什么?” 在这个校场,并不是靠官阶,而是靠实力说话的,唐鸣有天下第一的好箭术,也算是许成渊的半个老师,因此在对上他的时候,说话都弱了几分,更何况他刚才还在睡觉躲闲,哪方面都不占理。 “二公子休息够了没有?”唐鸣居高临下的质问。 旁边坐着同样在躲闲的赵成蹊和其他人,还以为是又要开始练习的时候,唐鸣却径直将他们略过,带着许成渊就走向校场中央,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心想着:许成渊这是又犯什么事了? 一看站在不远处,冷着一张脸紧盯着他的苏明俨,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原来是又惹王爷生气了。 于是日上三竿,许成渊就这么孤零零的顶着大太阳跑。 赵成蹊看着都热,更何况是在那跑着的许成渊。 跑了两个时辰还不够,在许成渊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唐鸣牵着一匹马过来了,将绳子拴在马鞍上,吹了一声口哨,那匹马就跑出去了。 校场里的马都训练有素,没得到指示是不会停下来的,那匹马就这么在前面拖着许成渊跑,众人看得好一阵感叹。 这是要把他往死里弄啊。 在一看站在一旁的苏明俨,也是顶着个太阳站在那,监视一般看着许成渊,完全一副要把他耗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