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 第1章 沙尘里 引言: 家是什么? 家不是四堵墙,不是冷了的衣、饿了的碗、困了的床、开门的钥匙! 家是从锅灶中冒出的不息烟火,不光填饱了我们饥饿的肚囊,驱散冰冷的寒霜,它还点燃了我们整个的世界,照亮我们行将致远道路。 世界很大,它簇拥着无数充满烟火气的家。 家亦很大,她承载着我们为之奋斗的整个世界。 在苦难中奋斗、在不屈中前行。在时代变迁和多舛的命运中,诉说了一个在中国西北广袤大地上具有代表性的平凡家庭所经历的沧桑岁月和奋斗史,记录着属于我们原汁原味的质朴生活和中国式戏剧人生。 那些曾经被波澜壮阔、气势磅礴的时代伟力所雕琢出的独特时代情感和珍贵历史印记,是根植我们灵魂又融入我们血脉里的山川洪流,是一副副怀念我们的父辈、见证我们的过往,希冀我们的后辈的时代备忘录。 执一捧烟火,不惧山海远隔; 听时光如歌,感叹岁月婆娑。 奋斗的脊梁呐,屹立巍峨; 曾经的少年啊,坚定如昨。 风沙漫卷,摇曳戈壁的白杨。 汗水流淌,浇灌希望的星光。 炊烟袅袅, 那是家的方向, 永远难忘的故乡。 冬去春又来,转身白发斑驳。 长路多曲折,勇敢执着渡过。 红尘的喧嚣呐,苦难蹉跎, 陇上的烟火啊,悲欢离合。 滚烫星河,流淌思念的过往, 执着脚步,追逐平凡的梦想。 铅华洗尽, 沟壑描摹的容颜, 那是岁月来过的模样。 古道的驼铃,再诉沧桑的倔强。 年轻的背影,挺拔不屈的脊梁。 人间的烟火啊, 遥远的回望, 那是永不落幕的华光。 01 1976年。 西北,祁连山北麓。 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除了一望无垠的黄沙戈壁,那远方巍峨屹立祁连山也许就是唯一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了。 这段蜿蜒千里的脉络东接六盘山和秦岭,西接阿尔金山,宛如大地母亲用一只强健的臂膀,缠挽着千里赤地,将狂暴肆虐的沙尘坚定地挡在了自己胸前。 它头顶那一抹白色的壮丽,化作甜美的细流,缓缓渗入地下,如甘泉似乳汁,拼命滋养着这一片饥渴难耐的大地。 隶属甘泉专区远郊的戈壁荒漠边缘,冬日里不时扬起的沙尘将本就寒碜的简易土路掩盖成依稀可见的小径,连枯草都少见。 两旁稀稀拉拉的白杨树上更是连毛都没有一根,蔫不拉几地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条,本想像个威武雄壮的汉子挺拔伫立,奈何怎么努力地将根系扎进贫瘠黄沙的最深处,却也汲取不到一丝可供喘息的水分,只能随着凄冷的寒风勉强地摇曳一些身姿,与不远处那些经年累月被风沙侵蚀的古烽火台显得相得益彰,同样的蔫巴凄凉。 提着缀满补丁的军用帆布包,顶着一头尘土的程家安低头看看自己脚下那双泛着毛边的黄布解放鞋,里面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钻进去些细沙子,即便磨得自己直龇牙,他也懒得再蹲下来脱鞋倾倒。 管它个球子的! 反正脚底板长年累月磨起的老茧,还能对付着走一程。 相比心里的惆怅,脚底下的那点个膈应难受又算的了什么。 这应该是少小离家,第二次“老大回”了,中间已然相隔了二十年。 二十年!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哎……” 攥着眉头看着前前后后自个孤零零的身影,就如天地间独处的一只蚂蚁,程家安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也没个垂髫孩童指着自己,应景地来一句“笑问客从何处来?” 触目所见的,戈壁滩上的景象虽说依旧荒凉寒碜,可较之多年前似乎有了些许可喜的变化。 如果说五六十年代这地界穷的就剩石头和黄沙,连鸟都不愿多拉坨屎的话,现在至少有了不少希望的迹象。 过往的那些年头里,荒滩上亘古长存的荒凉与不屈天命的人们发生着激烈的碰撞,可有那么一群人就是不信邪,书有愚公,世有精卫,哪怕是蜉蝣撼树,也要倔强地跟老天爷叫板,硬是要凭借一双手去对抗大自然的伟力,建设憧憬中的“塞上江南”,彻底改变这种千里赤地,风吹石头跑的悲凉现状。 程家安就曾经是这“一根筋”中的一员。 幼年的程家安跟随旧社会赤脚医生的父亲走南闯北,学了点三把刀的医学知识,勉强算是一门可以傍身的手艺。 当兵那会儿,又断断续续勉强补足了中小学的文化知识,成了部队上还算能顶点用处的外科医生。 五十年代里,程家安和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斗士们一样,一头扎进荒凉的大西北。秉承着拓荒大军“跟天斗跟地斗”“敢叫日月换新颜”的炙热口号和伟大愿景。 搭草棚、住地窝子,捡拾碎铜烂铁打造生产工具,开渠引水、固沙造田,激情四射地将自己青春一股脑地抛洒在了那一片贫瘠而又充满憧憬的土地上。希冀从这燥热干瘪的黄沙沙、土球球里刨出那个传说中的金窝窝,去回馈他们那个可爱又可恨的大地母亲——大西北。 就为这,远在老家务农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子,脸上不知道有多光彩。 “咱家出去的老三,那可是部队上的干部咧!” “我们家安吃着皇粮拿着工资,将来可是个城市户口,那是给咱老程家光宗耀祖哩!” 这是大哥程家国、二哥程家民最爱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炫耀显摆的话题了。 更何况能靠着程家安每月从部队上寄回来数量不菲的津贴,比起那些天天喝着玉米面糊糊,啃上三两个下肚就便秘拉不出屎来的洋芋疙瘩,依旧时常揭不开锅的同乡近邻们,那日子好过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冲这一点,就算是性格木讷的程家安也倍觉得面上有光。 可没过多久,程家安就转了业,成为肃西南陇佑县城六十里地外,一处团场(农场)卫生所里的一名驻场医生。 那是个啥身份? 说到根上就是个拿工资的农民! 兜来兜去的,带着光环的程家安瞬间又被打回了原形,脱掉光鲜的外衣他就跟地里刨食的哥几个没啥球两样! 虽然脱不脱军装在程家安来说基本可以忽略,至少影响不到自己投身大西北建设的四射激情。可两个没多少文化、脑仁只有绿豆大小的哥哥们完全傻了眼,本来还眼巴巴地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顺带拉扯拉扯自家同步奔向温饱呢,这下成了黄粱一梦。 事到如今,转业就转业吧,反正能给自己的救济钱财不少就行。 得到甜处的哥哥们,继续鼓起劲,使劲撺掇程家安在团场里寻个城市户口的婆姨,好得到一张长期接济的饭票。也不知道为此写了多少封信,车轱辘话颠三倒四地就强调了一句:“家安啊,你可要找个城市户口的女子当媳妇啊,这才是个龙配龙,凤配凤,乌龟配王八的理。”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这就是人性,被苦兮兮的现实硬生生逼出来的市侩和贪婪。 生活啊,就像天平的两端,一头放着礼义廉耻,一头放着物质诱惑,拿起了这头,另外一边就会沉沦。 是自私地选择赖以生存的果腹之需,还是强撑着道德颜面选择手足亲情? 这在程家哥俩的内心里并不是一个很难做答的选择题。 现实点吧! 理智点吧! 活着,更好地活着,仓廪足方知礼仪,填饱了肚子才能讲讲那些不靠谱的其他,不是么? 可程家安有苦自知,团场里倒是有不少来自大城市的姑娘媳妇,可这些婆姨子,要么眼睛盯着那些上山下乡而来的高知识分子,要么就没打算在这穷兮兮的大西北待上一辈子,谁又会看上自己这种土生土长的泥腿子农工干部,又有哪朵娇花肯主动寻上来插在他这坨牛粪上呢? 更何况三脚揣不出半个屁来的程家安,长的虽然周正,可就没生出一副讨女子欢心的玲珑性子,所以他这一亩三分地基本上无人问津也是理所当然了。 别看程家安木讷,可他心里透亮着呢。 那些秀色可餐的文化女青年绝不是自己的菜。 在艰苦的岁月里,寻上的婆姨必须能抗事,能给自己撑起一个家的半壁江山。而花瓶式的娘们儿在西北的这块土格拉里,那就是不经霜打雨淋的牡丹花,有点中看不中用,弄到最后,糟心的还是自己。 可走不出这个团场,又从哪寻到心仪的婆姨呢? 于是程家安只能苦逼地拖着,而且是一拖再拖,直到岁数到了快近三十的尴尬地步,这才动了回乡探亲的念头。 那一年,他硬着头皮顶着哥哥们的强烈反对,独断专行地做了一个决定:在农村给自己找个能顶半边天的婆姨。 你别说,傻人有傻福,还真让他找到了! 邻乡女子李秀兰,颇有点初中文化,容貌秀丽,脸颊上没有西北女子风吹日晒而特有的“红二团”,甚至有点天生丽质、远山芙蓉的惊艳,而且能吃苦又能持家,虽说性格倔强执拗,让人让担心有点降不住。 可在程家安看来,这样的女子堪称是他最“完美”的伴侣。 于是乎,他赶紧托媒说亲,一门心思就认准了这个女子。 而依着程家安当时的条件,在穷嗖嗖的农村怎么也算是个香饽饽,几个回合下来,李秀兰也喜欢上了这个憨憨的木头男,并同意了婚事。 面对这个被“忤逆”弟弟领进家门的婆姨,“家长式”的两个哥哥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肚子的怨怼。 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虽说至今为止,夫妻俩依旧从手指缝里抠搜出钱财,不计前嫌地接济着贫困的他们,可就是换不会对方的体谅与感恩,渐渐的兄弟间的亲情变得淡漠了许多,也尴尬了许多。 很多时候,程家安有心想回乡看看,可一想到要面对那两张冰冷淡漠的脸,也就打消了念头。 冬季的日头,咋看咋没个暖调。 想着心事,程家安拿着去掉帽徽的军帽,擦了擦脑门上滋滋冒出的青油,憋屈地看看伫立在远方却貌似咫尺之距的祁连山,那头顶的白雪犹如晶莹剔透的玛瑙清晰可见,更显出一股浓浓的寒意。 按理说时隔这么多年,能再次回趟老家看看,本该是个心潮澎湃外加兴奋不已的事情,可他怎么都提不起这份心气来,就跟路边那些萎靡不振的白杨一样,属于同一个调调。 可他不得不回来,哪怕是要面对冷脸的哥哥。 缘由很简单—— 迁坟。 第2章 沙尘暴来袭 甘泉本就是个以农业为主的城市,如今固沙造林有了一些规模,开垦的沙田越来越多了,那些按照农村陋习就地掩埋在农田边上的坟包包也就成了不得不清理的对象。 反正戈壁滩上的土地最不值钱,政府在偏远的地方上划出一大片的荒滩,各乡统一迁移,没有二话。 迁坟算是宗族里的大事了,一些旧时传下来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这对于极重孝道的程家安来说,给父母迁坟,自己是必须要到场的。更何况两个哥哥已经写了好几封信在催,都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程家安心知肚明,两个哥哥意图很明显,无非迁坟要用钱,那么这其中的大头,当然是自己这个领着国家工资的人出! 难道还能指望把钱财看得比命都要重三分的他们? 程家安舔了舔嘴角泛起的白沫,从肩挎的黄包里掏出个表面漆皮掉了大半的军用水壶,将里面仅有的一点存水一饮而尽。再摸了摸早已干瘪的挎包,里面本是李秀兰给自己装满的玉米面馍馍和一罐子糖蒜,作为一路行来的干粮,如今也被消灭一空了。 他扣了扣袋底的缝隙,拢出点馍馍渣子来,丢进嘴里,意兴索然地吧唧着。 如今再次回来,宛如沧海桑田一般,自己都已经快到了五十不惑的年纪,已然是四个孩子…… 嗯,准确来说,应该是“三个半孩子”的爹了。 恰似历尽千帆,归来不再是少年那句话,时间这东西,还真让人无语,比火箭还火箭,半点不由人。 “哎!” 抬头望着杳无人烟的前路,程家安再次愁闷地发出一声叹息。 好像人到了中年,时常不由自主地长吁短叹,成了这个年纪标配的特征。 远处,一个牧羊人赶着零星的羊羔,沧桑孤寂的信天游回荡在程家安的耳边。 土格拉里黄花花, 戈壁滩上土芨芨, 天上大风吱楞楞地刮, 撵着石头子着实尼爬…… “克啦啦,克啦啦……”一辆老式解放大卡卷着一屁股壮观的土尾巴随后而至,程家安急忙上前挥了挥手。 车猛然一停,厚重的沙土便雨雾般地笼罩了过来,一时间连人影都模糊了。 反正有着快要长出鼻孔的浓密毛发阻挡着,程家安一点不担心会吸进肺里,眯着眼用帽子扇了扇眼前灰蒙蒙的土帘,就听见穿着蓝布工人制服的司机师傅从车窗探头出来,操着一口甘泉当地的方言问道:“你咋哩?” “师傅,你这上哪去?”程家安小碎步紧迈了两下,上前询问道。 “回甘泉城咧!” 程家安有点欣喜:“哦,我也去那,师傅,方便捎上一段啊?” “行哩末,上来桑!” 听着司机师傅爽快地应声,打眼瞅了瞅车后厢团坐着七八个灰头土脸的蓝布制服工人,一个个竖起薄薄的衣领,缩着脑袋挤在一起,齐齐地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闷声不吭,显然也是被空气中的干冷冻蔫巴了。 程家安腿脚麻利地蹬着车轱辘就准备往上爬,却被司机师傅拦了下来,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说道。 “你等咔,甭球(不要)和后面跟那群“杂八损”(坏人)坐咧!来,你上这哈来,回城的路还长着哩,闷求子地(烦闷),咱可以喧喧荒咧(聊天)”。 “哦,那谢谢师傅啊。” 有位子坐还犹豫个啥,程家安跳下车轱辘就钻进驾驶室,冲着师傅腼腆地笑了笑。 屁股一落座,就赶紧揣摸着口袋,寻出一包牡丹牌香烟来,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挑开外面包裹的锡纸,就跟给病人缝合伤口般的细致,然后轻轻地颠出一根来,伸手递给司机师傅:“来一根?师傅!” “咦,你这是好烟咧,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当哈领导滴。”师傅瞄了瞄程家安手中的烟盒,接过烟卷放在鼻子上使劲地嗅了嗅,眼睛里放射出陶醉的光芒。 程家安会心地笑了笑,然后精巧地封好烟盒,又妥妥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面带一丝尴尬说道:“没有没有,我平时也都是抽自卷的,这个我平时也抽不起。” “咋,当哈兵的?” 师傅稍作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家安那套黄不拉几的旧军装。 “啊,算是吧……嗯,以前是。” 如此的好烟像是舍不得马上就抽,师傅将嗅了半天的烟卷轻巧地夹在耳朵边,对于程家安的回答有些困惑:“卒啥了(怎么了)?” “哦,以前当过兵。”程家安随口解释一句,情绪有些忧郁。 “以前?咋,转业了?”司机师傅追问了一句。 程家安暗自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颇为难堪的问题,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应付了一句:“是啊!” 师傅转头看了看程家安脸上涌现的便秘色,好奇地道:“咦,看来是有啥难肠事咧(难事),我咋瞅着你不像甘泉滴,外乡来滴?” “没有,我就甘泉本地的,哦,甘泉西峰乡出来的。” “西峰乡滴?那你咋就没啥子口音咧!” 看着司机一副话痨的样子,怪不得要让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呢,感情是把自己当个途中排遣寂寞的聊客了,程家安讪讪地笑了笑:“早年跟父亲出去的早,没落下什么乡音。” 师傅砸吧砸吧嘴,疙疙瘩瘩的糙脸上显露出几分羡慕之色:“哦!还就说咧。哎呀,还是你们当哈兵的好,天天吃着皇粮,啥球子都用不愁,不像我们这些日眼求子的(不顺眼),天天累的跟个球孙子似滴,多生个娃都得精着沟子(光屁股)。” 听着对方诉苦,程家安心头更有点发堵,随口说道:“唉,谁都难着呢。” “咦,没球办法比!” 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司机师傅实在是长了一张八卦婆姨的嘴,这一路上,兴致高昂地嘚啵了一路,聊天聊了个没完没了,也不见他喝口水润润快要冒烟的嗓子。 如果不是手握方向盘,程家安还以为他是派出所的公安呢,差点没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给盘问个清楚。 没办法,谁让搭着人家的车呢,只能硬着头皮有问必答地应付着。 “嗞”的一声,颠簸的解放大卡停在了土路的分叉口,司机师傅意犹未尽地说道:“同志,只能到这哈了,前面直走是县城,你走右边的道,那个离西峰乡近点。” “哦,好的好的。” 程家安下了车,跺了跺脚向着前方打量着,师傅伸头来,拧巴着脸看了看头顶的天气,善意地提醒着:“对咧,你得快点哈,这少说还得走上个五六里地,眼瞅着这怂沙尘暴就刮过来了。” 沙尘暴? 又是沙尘暴! 第3章 迁坟 程家安听着师傅提醒,眯起眼冲着屁股后面瞅了瞅,戈壁的远方,一条似有似无的黑线正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视野当中,他忙关好车门说道:“好,那谢谢师傅了。” 说话间,地上的沙尘已然开始扬起…… 卡车卷着一阵尘土离去了,程家安皱皱眉头赶忙提起行李,按照司机所指的路线匆匆赶路。 两条腿的速度自然比不上车轱辘,从高空向下俯视,在广袤的戈壁上行走的他犹如龟爬一般。眼瞅着荒凉的小路前方看不到任何一个村落,程家安正在考虑要不要来个急行军,以躲避后面追赶的沙尘暴。 就在这个当口,身后一个胡子拉碴、裹着一身破羊皮袄的老大爷赶着骡车,载着半车的麦垛,匆匆至后而来,程家安赶紧又上前拦下:“大爷,等一下,这是往西峰乡走吗?” “是滴呢,咋?” “大爷,能搭个你的车不?哦,我就西峰乡的。” 大爷眯着被皱皮挤压的眯缝眼打量了一下程家安,赶紧催促着:“西峰滴?那赶紧上吧,这日眼(讨厌)的沙尘暴眼瞅着就要过来了,再晚点就麻缠了(麻烦了)。” “唉,那谢谢啊!” 程家安连忙爬上麦秆堆,双手紧紧攥住麦堆上的绳索,免得被疾行的骡子给颠下车去,抬起头来,心忧地看着逐渐逼近的那一条黑色沙带。 恍惚间,程家安突然想了起来,当年第一次返乡那会,也是碰到了如此的沙尘暴,好像也是坐上了一位大爷的骡车往家赶。 看来,这沙尘暴还真是跟自己有缘,只要一回来就能碰上,只是不知道此大爷还是否是当年的彼大爷。 “驾,驾驾!”大爷忙不迭地地催促着骡子,鞭子扬得高高的。蹄声和吆喝声紧凑地传进沉浸于回忆往事的程家安耳朵里。 “大爷,你……”程家安舔了舔干涸的唇边,本想探究一番,可转念一想,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就算是当初的那个大爷记忆再深刻,也不会记得自己了。 程家安自嘲地摇了摇头,想想看,那一年就是在这样鬼哭狼嚎、令人生畏的沙尘暴里,自己邂逅了急切在风沙中寻找丢失羊羔的李秀兰。也是他的帮助下,两只被李秀兰看得比命都要重要的小羊羔才能安然无恙。也是因此,二人结下了奇妙的缘分。 到底是自己与这令人生厌的沙尘暴有缘呢,还是与这牵线搭桥的沙尘暴有缘呢? 嗯,说到底,应该是和李秀兰有缘! 程家安这般想着,骡子扬开四蹄,哼哧哼哧地努力奔跑,像是知道屁股后面沙尘暴不好惹,得赶紧要找个安乐所在。 可不论它怎么卖力,骡车始终是个原始工具,没过多久,沙尘的脚步已经在后方呜呜作响了。 先期只是稍许呛人的砂砾充斥着周围,眨眼间便是漫天的黑沙在身边肆虐狂舞,还带着一股巨大的物理作用力,裹挟着一切往天上飞。 程家安用帽子捂住口鼻,眯着眼睛盯着前方,看着大爷慌乱地挥舞着鞭子。 骡子也是被逼急了,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骡车在石子路上剧烈地颠簸起伏,屁股有多难受只有屁股自己知道。 程家安的五脏六腑都快从嗓子眼里蹦跶出来,他紧紧抓着骡车的边缘,几次想提醒前方的大爷尽量往平坦的地方走,可一张嘴,迎面就灌进来一口沙子,磨得牙齿咯吱作响。 于是,程家安知趣地闭紧了嘴巴,用帽子捂住口鼻,再将脑袋扎进草跺里,像一只撅着屁股的鸵鸟。 算球了,能忍则忍吧! 还好,沙尘暴总算是给再次返乡的程家安几分薄面,没有刁难过甚。一阵阵凄厉的呜咽过后,大风终于哼哼唧唧地停了下来,程家安却也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土球球…… 西北的沙尘暴就是那样让人无语的糟心,来的快去的却是无比的缓慢,遮天蔽日的黄沙过后,整个天空弥漫着一层灰蒙蒙呛人的土气,就连冬日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这一抹凄黄。 时近午后,西峰乡零落的村落也被这一层层挥之不去的土黄色包围着,显得有点寒碜。 大冬日里,七零八落的农田里根本就看不到一丝的绿意,土坷垃的缝隙中,枯萎的芨芨草伴着寒风掀起的沙尘萧瑟孤寂地摇曳着,除了光秃秃的杨树和土房,地平线上看不到任何的凸起物,一片荒芜衰败的景象绵延千里。 程家安感谢了一番赶车的大爷,跳下骡车,狠狠地拍打着身上,将厚厚的尘土和满脑袋的麦草杆清洁了一番,感觉自己像个人样了,这才眯缝着眼,按照多年前依稀的记忆往哥哥家走去。 虽然已隔多年,可整个村子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 打眼看去,家家户户还都是用土块垒起简陋房屋,麦草活着泥巴在屋顶上厚厚地覆盖上一层,边缘处都能看到露出惨兮兮的麦草杆。 墙壁上掏出的窗户很少有玻璃材质的,简简单单地用牛皮纸糊上,堪堪起到个遮风挡土的作用就行。 屋檐下倒也能看到一些悬挂着的苞米、薯干、辣椒等农作物,可更多的是四处杂乱堆放的包谷杆和柴火堆,那些都是冬日里用来烧炕的原材料。 周围是半人高的土培围院,没有几家有个像样的院门,要点脸面的,就简单地用杨树枝做成个栅栏,能有个门的意思就可以了。 打眼望去,冬日里的村子满眼都是土兮兮的黄,沙尘刮过,显得出凋零惨淡。 这个节儿,村子里难得见到一个晃动的人影,无事可做的村民都龟缩在家里,尽量减少着户外的活动,一来减少体力上的消耗,可以多节约些粮食。二来这寒冬腊月的,除了捡点柴火烧烧土炕,即便你再怎么勤劳,也别指望能从地里刨出什么吃食来。 即便是如此,那也比前些年好过了许多,村民们肚皮都能填得饱,餐桌上偶尔也出现些许的荤腥,也有了多余的麦麸养鸡喂狗,好过天天用洋芋就着玉米面糊糊下肚。 只是条件依旧艰苦,大多数还是在贫困线上挣扎求存。 程家安行进在村落里,偶尔远处传来一声狗吠,在空旷的村子上空回荡着,像是个孤独的幽灵。 程家安的大哥程家国,先一步搬离了祖屋,自己在村子的另一头单过,原来的房子则留给了二弟程家民和小妹程家丽。 当然这份祖产没程家安什么份,谁让他是这个家活的“最体面”的人呢,怎么好意思跟穷得叮当响的哥俩抢房产呢! 事实上也正如程家安所料想的那般,两个哥哥再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基本上没啥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兄弟情深的暖心寒暄,只有大哥程家国臊眉耷眼地从鼻腔里哼哧出一句:“回来了?” “嗯,回来了!”程家安低眉顺眼地答道。 进了程家国的土房,善良本分的大嫂杜玉梅给端来半盆浑浊的“涝坝水”,用来给程家安洗脸。 大西北自来干旱少水,所谓的涝坝水,就是在低矮的坑洼间,由雨水汇集而成的死水。 上面飘着枯枝败叶、动物粪便甚至还有些许溺死的动物尸体,除了气味腥臭难以下咽以外,这样的涝坝水带有着各种传染病。 可就是这样的水,离了它人畜却无法存活。 浑浊的水面不乏漂浮着莫名的颗粒,程家安也没在意,草草地洗了洗满面的风尘,涝坝水变得更“涝坝”了,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到底。 然后就着杜玉梅给端来的咸菜和玉米糊糊,啃了两个荞面馒头,一趟下来算是给远途归来的自己“接风洗尘”了。 狭小昏暗的土屋内,几个人进去,基本上塞得满满当当。 吃饱喝足就要开始谈谈“正事”了。 第4章兄弟姐妹 这时候,一众小辈们都被撵了出去,只剩下程家的四兄妹和大嫂杜玉梅,家族会议也就此展开。 看着大哥二哥盘腿坐在炕沿上,也没招呼自己上炕,程家安只能“乖巧地”地坐在炕头对面上的小板凳上,像是个待审的囚徒,等待着作为一家之长的程家国发话。 六十出头的大哥程家国头顶着一顶皱巴巴的蓝布工人帽,手持着泛着油光的杨木烟袋锅子,一声不吭地抽着旱烟,那张满是皱纹的黑脸,阴沉沉的都能滴出油来。 瞄着程家安一身土兮兮的打扮,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瞧瞧,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后果,这个家从上面数上三代,好不容易有了程家安这个不用在地里苦刨食的独苗苗,当年干嘛非要娶个农村婆姨,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这不是逼着自己退回到苦日子么! 你再瞧瞧,这都十多年过去,程家安当初是个啥样现在还是个啥样,连累得这几年给家里的接济也都少了许多。 哼,不长进的玩意! 程家国是这个态度,二哥程家民也好不到哪里去,冷冷地抽着烟,一点帮着缓和缓和气氛的意思都没有。 只有对历来与程家安走得近的小妹程家丽,眼神怜惜地巴望着他,躲在一边不停地绞动着手指,手心里全是汗,却不敢先声说话。 事实上,这个家也没女子能说话的份。 程家安面色尴尬地来回搓着手,忐忑不安地抬头看着大哥。 大嫂杜玉梅半个屁股轻轻挨在炕沿上,小心翼翼地陪着沉默不语的哥俩,一时间本就阴暗寒酸的土屋内气氛更加压抑起来。 看着大哥抽完一袋烟,程家安这才想起自己口袋里的牡丹烟来,忙屁颠屁颠地拿出来给大哥放在炕桌上,呲着牙讨好地说道:“大哥,抽这个吧。” 程家国恨恨地瞄了一眼炕桌上的香烟,并没搭理程家安,依旧拿起自己的旱烟,往里面添塞着烟叶。 杜玉梅咬了咬嘴唇,上前劝说:“他大哥,家安专门给你带回滴,要不就抽这个吧,人家一片心啊。” 程家国压根没理睬,反而发出一声冷哼。 随即将烟锅子在炕桌上敲得哐哐作响,瞪着眼看着小板凳上的程家安,忿忿地说道:“哼,瞧那样,气的我后心涨(极度生气)尼么!你说说看,咱老程家就他这么一个光鲜滴,多少也算个城市户口。当初就不肯听我的,非要精轱碾子(执拗)要娶个农村婆姨,纯粹给自己找罪受尼么,你瞧瞧,现在都混成什么署迷样了(狼狈)!” 程家安没有吭声,也不想解释什么。生活是自己的,这跟穿鞋是一个道理,是苦是甜只有自己知道。 更何况在他看来,能娶到李秀兰,该是自己上辈子积了八辈子的德。如果没有贤惠坚强的李秀兰任劳任怨操持着整个家,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他程家安现在还不知道活成啥光景呢,这些又岂是他人所能懂得的。 见到程家安默不作声,程家国横了一眼,也不想纠缠过去,直接挑明了话题:“叫你回来,就是咱家迁坟的事。乡上都通知了好几次,坟地也给划好了。虽说这些年乡里的日子好过了些,可你也知道咱家从来就底子薄,我和你二哥、小妹除了喂养这一帮怂娃子,家里也没个剩个啥……” 说着,程家国把话停顿了下来,眼神灼灼地盯着程家安。 没文化也没城府,心底里的想法全搁在了脸上,意思表达的也很清楚了,无非还是纠结钱财罢了,就等着程家安这个“土财主”有个自觉性了。 木讷是木讷,但不意味着就傻,更何况程家安早就心里有数,不就是迁坟一应的钱财呗,咱出还不行么,不为其他,至少也是对逝去的父母尽一份孝心。 “大哥,我明白的!”程家安点了点头。 程家国定了定神,吐出一口粗气,眼神落在了炕桌上的红牡丹烟盒身上,不情不愿地挑出一根来,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既然话都说明白了,程家安也同意了,那后面也就没啥闲扯的话题了,扯多了,心堵的还是自己…… 西峰乡,夜色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呛人的土腥味。 等到大哥心踏实了,程家安这才在二哥和妹妹的陪伴下,一同回到自己年少时住过的祖屋。 说是祖屋,其实就是半大点的“四合院”里,凄惨地竖立着三幢土房。即便如此,这在全村都算是个很体面的老宅了。 当然这其中离不开程家安的功劳,也因此成了二哥程家民心心念念要占据的财产。 推开根本就不用上锁的院门,二哥程家民便开始叨叨起来:“老三,你也看到了,咱爸妈留下的也就三间破土房房咧,我住在北屋,家丽从婆家回来就住东屋。西屋以前是爸妈住滴,现在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里的炕旧是旧了点,但也能睡,反正你也待不长,凑合一下吧。” 返乡的一路也够折腾的,回来还得接受俩个哥哥的冷遇,这时候确实有点身心俱疲了,程家安看着父母居住的老屋,点了点头:“好,二哥,要不你早点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成尼么,小妹帮你二哥拾掇拾掇,先住哈。” 听着二哥的吩咐,程家丽乖巧地道:“我知道,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已经拾掇差不多咧,我去给三哥弄点水去。三哥,先进屋歇着吧。” 程家丽跑去取水,程家民打打哈欠,挥了挥手扭头进了自己屋,程家安这才提着行李打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门。 冬日里昏暗的油灯下,屋内显得寒意逼人,要是没有墙角挂着一串串红彤彤的辣椒串做点缀,整个屋子甚至有点阴森悚然的感觉。 程家安看着正墙上挂着父母素描的遗像,连忙顺手点上旁边的香,规规矩矩地向父母磕了三个头。 程家丽端着水杯进来,看着程家安起身,盯着他落寞的脸颊看了许久。 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小妹,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解,只能咬着嘴唇,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无可奈何的安慰:“三哥,你别往心里去。” 或许小妹是这个家里唯一能让程家安感到温暖的一个了,可善良温婉的她也是个苦命人,嫁过去没过几年就死了丈夫的。婆家也不待见这个克夫的婆姨,随后便寻着各种理由被踹出了门,只能回到祖屋寡居着。 听着小妹的安慰,程家安淡淡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 “没事,我能想得通!” “三哥,那……那我能和你喧喧荒吗?” 多年未见,连小妹都像是生疏了不少,看着程家丽躲闪的眼神,程家安笑了笑,温言道:“当然能啊,咋!这么多年没见,还和哥生分上了?” “没有,没有。”程家丽轻咬着嘴唇,赶紧摆摆手。 四个兄妹里,也就这个三哥与自己的关系处得最好最融洽,其他的俩个岁数比自己大的太多,很多时候更像是个父辈,而且脾气秉性令人生畏难以亲近。 程家安坐上炕头,看着妹妹一脸歉意却很是认真的模样,苦笑连连。随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却发觉入口很是苦涩,而且有股子莫名的怪味,于是皱着眉头问道:“嗯,这水怎么这味?” “这是涝坝水啊,你忘咧?” 程家安紧锁眉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在喝这种人畜混用的水啊。” 程家丽勾了勾耳畔的发丝,苦涩地道:“没办法啊,咱这地方本就缺水,得靠天吃饭么。有点水还得伺候庄稼呢,这些年村里头也没钱打个井,就是有个钱也不知道水井往哪里打啊。” 程家丽微微笑了笑,安慰着:“三哥,没事的,都习惯咧。你每个月都给咱家寄钱,钱都由大哥二哥管着,他们说这里也有我的一份……也亏得你咧,那些苦日子咱才能顺顺当当地过来。” “哎,我知道了。”程家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程家丽显然是没明了程家安的心态,一厢情愿地劝说道:“三哥,要我说你出去了,就再别回来了,咱这地方真没啥可待的。” 程家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出去了就知道了,再苦,也还是自己的家啊。” 程家丽撇了撇嘴,幽怨地道:“爸妈都不在了,家哪还是那个家么?” “是啊,爸妈没了,这家也就没了……”程家安愣了楞,抬头看看墙上父母的遗照,心头有点怅然。 是啊,自己都到了这个岁数,这里哪还是他的家啊。 程家安站起身来,将墙上着的红辣椒摘取了一些,找来碾槽,叮叮咣咣地捣了起来,算是边和小妹聊天,边排解心头的烦闷。 程家丽看着哥哥的动作,眼睛一亮,凑上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三哥,你信上说,你在团场的时候,还用辣椒治过冻疮?” 小妹这句话一下子捅到程家安心里的瘙痒处,随即烦闷一扫而空,脸眼眶里都洋溢起满满当当的自豪感。 第5章 盼归 用辣椒治冻疮,那可是他在工作上最值得引以为傲的一件事了。 “那当然了,你不知道,那些年团场里有好多南方来的同志,最受不了咱西北这个冷,很多同志都得了痔疮,得了这冻疮痒只想着挠,就算是挠出血也都没有用,严重的都没法参加劳动生产呢。嗯……这叫啥?这叫非战斗力减员。” 一提到自己光辉的业绩,笨嘴笨舌的程家安就像是被注入了一道兴奋剂,话匣子扇乎的不要不要的:“我们卫生所,啥都缺,没药品、没器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志们受苦吧。受点苦还是其次,关键要是耽误了生产任务,那可就是大事了。” 有一点程家安没直白了说,说是个卫生所,其实前前后后也就程家安这么一个自己指挥自己的光杆司令。 为什么会如此呢? 还不是因为团场大部分的骨干力量都要放到开荒建设的一线,像他这样边边角角的后勤保障单位,编制的人员能少则少。 再说了,就算配上七八个医生,没药品、没器材的不是干瞪眼么,除了浪费劳力,还能有个屁用。 当年小小的卫生所就安置在团场场部的后侧,算是占了半个机关的便宜。 一个不大的院子,一栋土培的小屋,摆上个小桌,放上两张行军床,盖上两条白床单,还有一个从机关顺下来装文件的铁皮柜,里面装点可怜巴巴的医疗器械,这就算是卫生所全部的家当了。 至于药品什么的,那就更是少的可怜,一点头痛脑热的小病还能凑合给治治,至于伤筋动骨做点手术什么的,想都别想。 “那你是咋寻到辣椒治冻疮的法子的?”程家丽瞪大了眼睛,好奇加崇拜地望着程家安。 “那还是我从爸给我留下的医书上寻下的土法子,团场在偏僻的荒滩上,实在也没地方找些对症的好药材。当时我就想啊,咱这大西北啥都少,可这辣椒多啊,所以想着试试看能不能管用!” 说到了老本行,也不管小妹能否听懂,程家安依旧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你别说,还真让我找到了。先把辣椒碾碎了,再泡到75%的酒精里,这样等七八天的样子,再用这样的水来涂抹,效果很是不错呢。要是有白芍、细辛、甘草、当归、桂枝、木通、吴茱萸、生姜这些药材混合起来就更好。嗯,只是可惜这种方法只能做到预防作用,却不能直接在溃烂的患处涂抹。” “能预防就已经不得了了,三哥,你真能干!”程家丽狠狠地夸赞了一番。 “嘿嘿嘿……”程家安傻笑着,坦然接受了小妹的恭维。 只是他没告诉对方,就是因为这项杰出的“功绩”,切实地解决了困扰团场多日的顽疾固症,也为团场立下了大功。 于是乎,当年这个三把刀的泥腿子医生才得以晋升了级别,也让李秀兰达到随团家属的标准,之后跟随程家安去了团场。 这一夜,兄妹俩聊了很多,直到月上树梢,程家丽告辞离去,程家安这才爬上了土炕。 躺在了冷热参半的土炕上,即便是身心具疲,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看着似曾相识的摆设,却很难找回过往的记忆,心头不觉有种空荡荡个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的内心底里被一种陌生和哀伤包围着,在那个贫穷压倒一切的年代里,亲情不可避免地夹杂着冷漠和现实,所谓的家早已不是他所期盼的那个模样。 随后的事情也就简单了,有了大哥程家国在前面指点方遒,二哥程家民负责指挥协调,程家安在屁股后面安心做好“后勤财务”的保障工作即可。 棺材板钱自然不用说了,还要给迁坟的劳力们派发工钱,事后不可避免地大吃大喝的招待一番宴席。 没办法,越穷越穷讲究,不管是红事还是白事,吃吃喝喝一顿总是免不了的。 可唯一的令程家安愁苦的事,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抠搜节省下来的钱财,转眼如同流水般的消失了。 迁坟事宜一旦完毕,面对没有多少亲情可以留恋的地方,程家安归去的心思也就冒了出来。 李秀兰为了照顾孩子们没能回来,出发时泪水婆娑地千叮咛万嘱咐,交待程家安替自己看望遗留在农村里的弟弟妹妹和年事已高的母亲,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反正两个哥哥也没啥挽留的意思,一大早,安耐不住的程家安,便辞别了程家兄妹,形单影只地动了身。 西峰乡和李秀兰亲人所在的怀茂乡,在城市的一东一西,相隔了十来里路程。 也没啥现代化的工具可以借助,程家安只能徒步前行。 清晨的荒原更加寒意逼人,刀子一般的风刃割在裸露的脸颊上,没几分钟耳朵、鼻子尖和眼皮下的两坨肉就冻得通红,起初摸上去还有点生疼,到后来很快没有了触觉,仿佛不是身上自带的零件。 逆风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看到远处一望无垠的戈壁上逐渐露出一座座耸立着坟丘,像一颗颗黑芝麻洒落一地,显得苍凉孤寂。 说实在的,怀茂乡比起西峰乡来还要惨淡一些,程家安就没看到一个像样点的住宅,如果说西峰乡是个贫农,怀茂村那简直就是个乞丐。 当年,属于家里唯一的壮劳力的李秀兰,凭着一股子属倔驴的坚韧性子,不屈从于命运摆布,顽强地在贫困生活的夹缝里生存,这才勉强养活了不能从事劳动生产的母亲乔春梅,还有年岁尚幼的弟妹李国强、李秀梅,不过也是身心俱疲、黯然无助。 直到有了程家安的出现,一丝未来的曙光和希望才霍然展现在眼前,也瞬间成为她信任依赖的靠山。 二人成亲后,程家安毫不犹豫地分出微薄的工资,不仅接济着程家安自家的兄妹,也顺带着扶持了李秀兰一家,虽然是杯水车薪,却也让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得到了缓解。 然而,当跨入那个土兮兮的院落,程家安却得到了在自己本家所没得到的礼遇。 李秀兰的一家人用喜出望外、倒屣相迎来形容都不过分,只要是家里的存货,能端的都统统端上了餐桌,和哥哥程家国家里的棒子面粥的待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姐夫,你辛苦了!” “姐夫,吃这个!” “姐夫,都不知道该咋感谢你……” 一句句亲切的称呼,一句句真情实意的表达暖人心腹,炙热的情感连程家安都忍不住红了脸。 这是懂得感恩的一家,是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溟灭良心的一家,好过市侩的程家兄弟太多太多了。 在这里,程家安也首次见到了小姨子李秀梅的男人——曲大石。 从始至终,这个男人就一直憨憨地、拘束地、忐忑地陪同着自己。 说起这个曲大石,那还是李秀兰直截了当告诉自己的。 他们二人本来是村子里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曲大石也因此对李秀兰一往情深。 怎奈李秀兰就是看不上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像一个甩不掉尾巴的男人,导致这个憨直的后生黯然神伤,自虐时被疯骡子弄伤了足踝,落得个半残疾的境地。 然而多年后却又鬼使神差地娶了李秀兰的妹妹李秀梅,不得不说缘分这个东西在一饮一啄间皆乃天定。 来到李秀兰家,程家安什么也没带,只是将身上所有的钱财,留下必要的回程路费,其余的统统留给了她们,这就足够了。 归去,归去! 等到一应的事情办完,程家安归心骤增,实在是不愿再久留下去。 越是感觉亲情的流逝,越思念远在团场的家——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心伤了,就要有重新温暖的地方,家就是这样的所在。 团场! 那里有着程家安的根,有着自己的婆姨,有着自己的孩子。 有了家,树才有了根。 孩子,就是这棵在贫瘠土地上拧巴求存的大树,结出来的一颗颗激动人心的硕果。 有了他,你才不像是一个浮游漂泊的孤旅; 有了他,你的奋斗就有了目标,就像在迷茫的大海里突然找到了能劈波斩浪、指引航程的灯塔。 从此,你可以延续自己的血脉,繁衍出自己无尽的希望。 第6章 团场一家人 02 团场,团场。 在五十年代里,是像一颗颗芝麻粒般撒在大西北广袤无垠而又贫瘠土地上的时代产物。 正因为有了它的存在,才有了“人心齐山河移”的人间奇迹发生在了这里。 在一代人忘我的精神和卓绝的奋斗下,硬生生地在这片单调的黄土地上平添出一份希望的色彩。 这才有了河西走廊上那一阵悦耳的驼铃,不再杳无人烟;这才有了赤地千里那一抹令人心动的翠绿,不再荒凉凄寂。 而所谓的团场大院,就坐落在距离最近的陇佑县城百十公里的荒原上,是当年拓荒人用一圈圈简陋的土墙拱围起来的硕大院落。 在大西北的荒滩滩上,如果你要问啥东西最不值钱,那毫无疑问就是土地了。 一望无际的戈壁,只要你有能力盖,那么属于你围墙里的就是你的底盘,没人跟你抢。 所以当初团场的范围就显得很大,仅仅拥有两三百号的职工,却占据了近百亩的面积,这或许是基于后期的发展考虑。 起初人们居住的也都是临时搭建的土培房,就跟拉了稀的羊粪蛋蛋一般,东一块西一块的,杂乱无章,也没个规划,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保障。 能自发来到这里的建设者们,大都有着一股子狂热的奉献精神,思想觉悟那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对于艰苦的生活条件,虽然也有些愁苦和无奈,可任谁都不会将其做为难以克服的困难。 来这里不是图享受的,是肩负着建设大西北这个光荣神圣使命的。 更何况,即使是这样的条件,那也比散落在团场周边稀稀拉拉的农村土窝子要强的多,总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遮风挡沙的暂居地。 可是拓荒建设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得有个发展性的谋略吧。 扎根大西北,首当其冲的是要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才能栓心留人以图未来不断的发展壮大。 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家,才有了努力挣扎的意义和方向,才有了独属于自己开枝散叶、继往开来的根基和源头。 于是团场领导一拍板,机关搞统一规划,后勤部门四处筹措些原材料,鼓励大家自建住宅,原则上谁盖谁住。 一时间,这个英明的决策,又一次充分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建设自己家园的激情那叫一个如饥似渴、如火如荼。转眼间,一排排错落有致的住宅区像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 这才有了一个较为体面的“大院”称谓。 千万不要以为艰苦的现状是因为团场领导的不作为,才造成的现实问题。 主要根源还是要归结于这块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当年除了土和石头不缺,啥都缺。 不要说钢筋水泥了,连木材、砖块、稻草、煤渣这些基本的原材料都很难弄到,有了什么好点的建筑材料全都紧着水利工程、开荒造田先用,吃住条件能凑合就先凑合。 正所谓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没毛病。 那些用简单材料搭建起来的陋室,不仅仅意味着能够遮风挡雨。它对于那些凭着一腔热血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荒无人烟的大西北,将火热青春印刻在贫瘠大地上,像是一棵棵血肉筑起的白杨林,去抵挡凛冽风沙的拓荒者们来说,他们脆弱的根系就是这些不上眼的土培蜗居。 因为它的存在就是一个家的存在! 程家安辗转多日,兴奋地踏入团场的大门,那一刻的欣慰,绝不是返乡时刻落寞的心情所能比拟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团场他亲手搭建的那个蜗居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副平凡家庭传统而又典型的“严母教子”画面。 这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子,周围用着一人高的土墙简单地围了围,靠里的地方,用土砖和着麦草砌了个五六十平米的土房,也没啥客厅卧室的讲究,最大的那间屋里,一张土炕就占据了半个房间的面积。 房屋边上还有个十来平米的小屋,那是给唯一的女儿单独居住的,避免了一大家子人都拥挤到一张炕头上的尴尬。 “呼呼呼……” 伴随着股股的呼啸声,从当面人的脚尖到鼻尖前划过一道道虚影…… 四个孩子,有男有女,按照从大到小顺序依次排列,脚后跟和后脑勺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噤若寒蝉般地看着母亲李秀兰铁青着脸,声色俱厉的舞动着家传教育工具——鸡毛掸子。 谁都不敢有丝毫的晃动,冷汗不由自主地沿着脊梁骨不断地滑落。 自从成了亲,没过多久,程家安就将李秀兰从甘泉老家的农村接到了团场。在过往的那些年月里,家庭财力制约着人口的繁衍,两口子实在是不敢生,也不能生。 生下来就多了一张嘴,就多了一处的开销,也绊住了自己的腿。虽然都在说“人多力量大”“人丁兴旺”“人多势强”,可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啊。 越穷越生,越生越穷,那就是个死循环。 直到李秀兰在团场亲如姐妹的杜婉玲帮助下,进了距离团场十来里路的一处印刷厂勉强蹭了个临时工,后来还侥幸地被纳了编,捧上了国营单位的铁饭碗。 这一下李秀兰的身份有了“质”的飞跃,从农民兄弟跃升到了工人阶级老大哥的行列,收入相应地高出不少。 夫妻二人的心踏实了,底气也硬了许多了,生育后代的问题就顺理成章地被列入了计划日程。 生,生,生…… 一下子没刹住车,俩人一口气连生了三个孩子:长女程江水、二子程江河、三子程江海。 虽说程家安没什么传宗接代、绵延香火的老旧思想,可看着孩子们一个个从李秀兰的肚皮里钻出来,男人的自豪、身份的升格,一度让这个木讷的男人欣喜若狂、豪气冲天。 每当一个新生命的到来,都是给这个家庭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或许多年以后,孩子们就会成为这个家开枝散叶的一个个源泉,然后往后绵延不知道多少代呢。 江水、江河、江海。 孩子的名字里都带着水意,当初程家安为孩子取名的时候,可没少绞尽脑汁。 在他看来,大西北天然就是缺水,有了水才有生命,有了水就有希望。他巴望着有一天,这一片干涸的土地上也能奔腾着自己的大江大河,人人都能喝上清澈甘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江河水,真正生活在一个梦里才有的富饶塞外江南。 谁能想到,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医生,居然就着几个名字,能整出这番寓意深远的味道,无疑令人刮目相看。 这或许也是寄托着他一个朴质而又美好的愿景吧。 第7章 孩子、义子 “呼呼呼……” 鸡毛掸子的凄厉风声再起,眼前那个身材最矮,鼻涕牛牛吊着老长,还穿着开裆裤的,就是程家夫妻俩最小的儿子程江海。 也是这个家里没一刻消停的“混世魔王”。 此刻的他,厚重的棉裤腿上到处沾染着一坨坨黏糊糊的羊粪,不时地散发出阵阵酸腐的恶臭。矮小的身躯紧紧贴着墙面上不敢稍动,表面上像是很乖巧的样子,其实额前那副没有一刻安定,贼溜溜到处乱转的眼睛,早已将他顽劣好动的本性暴露无疑。 程江海的眼珠子先是左闪闪,瞄了瞄伫立在自己身边,正在提心吊胆、抖如筛糠的哥哥——程江河。 这个一贯以儒雅文气为形象标志的孩子,算得上是程家的“长房长孙”了,如今已经是团场红旗子弟小学三年级的学生。 打眼瞧去,程江河长得眉清目秀、清新俊逸、挺鼻薄唇的,很有点文人的胎气。虽说他也有着幼小稚童的好动爱玩的天性,可劲头比起同龄的孩子那完全算是个另类。 这娃没事就爱搜刮些哥哥姐姐的课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翻看。也不知道看得懂看不懂,反正身上老是飘逸出一股宁静的书卷气息。 每当这个时候,程家安夫妻俩就很纳闷。 自家的种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咱身上可没这种文绉绉、酸溜溜的基因,难道是生孩子的时候抱错了? 相反,精灵古怪,整天撒尿和泥,没少让人头痛的老幺程江海,却是李秀兰妥妥的一块心头肉。 家中老幺嘛! 护着、宠着,多一份他人没有的关爱也属正常,这恐怕是天下母亲难以克服的一个通病了。 靠墙站立的程江海,眼神再一次飘飘悠悠,偷偷又瞄了瞄站在程江河身侧的程江水。 这位俏然而立的女孩,则是在这个家里,除了溺爱的母亲外,最疼爱呵护自己的姐姐了,而且岁数整整比程江海大了一轮,这时候已然上了初中。 做为家中的长女,程江水不仅和李秀兰当年的家庭身份差不多,连样貌都活脱脱继承了母亲娟秀美颜的模子。 正如她的名字那般,时刻散溢着一股温润如水、清新淡雅的纯洁气质。肤若白雪、丽质天生的脸颊上,一双灿若星辰的明眸被长长的睫毛所覆盖,折射着一副自然灵气和倔强韧性的星光。樱桃般的小嘴镶嵌在一片粉色当中,柔丝般的秀发编成两条垂肩的油亮辫子。 正印照那句“青丝馨香多股成,巧手编织亦是绳”。 实在是个难得的塞外佳人胚子。 在姐姐程江水的旁边,那个叫做何亦安的大男孩,高出她半个头去,身上的气质除了有些与程江河同样的儒雅清秀外,还有点英俊洒脱味道。 他,也是程家夫妻的孩子。 姓何!还是程家夫妻俩的孩子? 是的,这个异姓的男孩还真是他们的孩子,也就是程家安三个半孩子里的那个“半”了。 这是夫妻俩的——义子! 说起这个义子,还真与程家夫妻有着扯不断剪还乱的复杂缘分。 五十年代,何亦安的生父何伟国,生母杜婉玲同样都是上山下乡来到大西北的知识分子,算是与程家安在一个锅里刨食的同事。 尤其是何伟国,来自东部的大城市,长得那叫一个文质彬彬、仪表堂堂,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嗲嗲的水气。不仅出身书香门第,而且脑瓜子那叫一个活泛,笔杆子下的锦绣文采,更不是程家安这种胸无点墨的土狍子所能相提并论的。 于是乎,有心眼、有能力的何伟国,职务自然升迁的也快。岁数比程家安还小,就在团场担任起了干部股长的职务,算是程家安上级的上级。 只是,像他这种带有“小资”背景的人物,不乏有着与生俱来的孤傲高冷和自我优越感。那身土黄色的中山装上,时时刻刻都要在胸前上别上一支亮晶晶的派克钢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露出自己知识分子的高贵。 能主动来到大西北垦荒,何伟国不乏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怀揣着出人头地、独领风骚的人生梦想,来这里捞取些仕途资本,以图将来实现自己更加远大的抱负,这才是他想要的。 这么想其实也无可厚非,可想象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 当笔杆子换成了锄把子,江南水乡变成了荒漠戈壁,脑力功夫用在了体力上,整日里像个农民般的劳作在田间地头上,完全没有了诗歌一般的憧憬,只剩一身没完没了的臭汗,他那副文人弱不禁风的身躯因此也遭了不少罪,为此何伟国没少懊悔过。 可没办法,顾及自己的前途,还得咬牙坚持着。作为管理干部的干部,场面话、场面事都得做得漂亮利索,绝不能在群众面前露怯,要不然扯起嗓子教育其他同志的时候,怎么能挺得直腰杆呢? 要说人虚伪点也就罢了,算不得太大的毛病。 最令人无语的,还是何伟国那种自视其高、人以群分的性格。总喜欢先入为主地将自己摆在金字塔的最顶端,然后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和自己泾渭分明。尤其最瞧不起的,恐怕就是程家安这种土生土长的泥腿子工农干部。 一个三把刀的蒙古大夫而已,算是那瓣蒜哪根葱。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自己鄙夷加蔑视的小人物,却鬼使神差地救下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两条人命,和自己沾上了甩都甩不掉的恩怨因果。 当年的杜婉玲,有着与何伟国类似的家庭出身,二人在学生时代就相恋,婚后志同道合地来到大西北支援边疆建设。那时候的杜婉玲,绝对算得上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 一头齐肩的秀发辫成两条干练的短辫,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即便不用像何伟国在口袋别上钢笔,那一身文雅的气息,也早已显露出知识分子天然的恬静和自若。 同样的,年纪轻轻的杜婉玲也有着极强的事业心,只是没有何伟国对名利仕途那般的急功近利。加之她的学历不低、文采不俗,早早地便当上了陇佑县晨报编辑部的副主任,比起何伟国来也丝毫不逊。 可没想到,正当事业要蒸蒸日上的当口,她却意外地怀了孕。以至于待产期无法工作,只能滞留在团场的陋室里,这让杜婉玲一度很是惆怅。 不要孩子? 这是不可能的! 引人非议不说,作为三代单传的何伟国,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多少期望,她是很清楚的。 那就要吧,可谁想到怀个孩子也天有不测风云这回事。 一个沙尘暴遮天蔽日肆虐的夜晚,杜婉玲起夜时意外摔倒,致使羊水破裂即将临盆。这个时候送去远在六十多里地的陇佑县城,两条命非交待在半路上不可。 惊慌失措的何伟国没了章法,慌不择路地找到了团场后勤股的妇女龚玉兰,连同政治处自己的顶头上司,女性主任秦丹萍,七手八脚地将杜婉玲抬到程家安的卫生所,希冀让有过生育经验的秦丹萍帮忙接生孩子。 可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杜婉玲的胎位不正,根本无法自然分娩。这下众人完全傻了眼。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杜婉玲马上就要一尸两命了,手足无措之际,还是秦丹萍果断地定了调子。 让程家安出手,剖腹生产。 这下再次让众人傻了眼! 先不说程家安有没有这个能力,单就何伟国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男人给女人接生,说出去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这让历来自我优越感爆棚,又极度好面的何伟国情何以堪,羞愤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被危机和抉择搅浑了大脑,惶恐间完全没了理智,何伟国甚至表达出一种保孩子不保大人的荒唐潜意识,这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瞠目结舌。 持反对意见的不仅仅是何伟国,同样也有程家安! 程家安恨不得举起四肢来反对,开什么玩笑啊,能不反对么? 要知道,那个年头还没有哪个男人“敢为人先”地担任妇科医生,接生那是要触及女人隐私部位的,这是大老爷们能干的事么? 事后这个女人怎么办? 自己又该怎么办?这是要顶着多少闲言碎语的口水压力啊。 再说了,救得活还算其次,可这种事情他压根就没有啥经验。以前倒是给村子里的牛马接过生,可如今对付的可是活生生的人,这能一样么?这要一刀切下去,万一女人和孩子任何一方有个三长两短的,这责任岂能是区区一个程家安瘦弱的肩膀所能背负得起的? 于是,两个堂堂大老爷们,在危难之际,一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一个畏首畏尾,谈虎色变。 作为领导的秦丹萍更是怒其不争,总不能眼瞅着杜婉玲母子命悬一线,死在自己面前吧。于是在其强硬的做派下,一面用仕途前程胁迫何伟国就范,另一面用医者大义来说服程家安。 程家安愣住了! 是啊,从赤脚医生的父亲手上接过医学典籍的时候,学到的第一课不就是医者仁心四个字么。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可不行,两条命和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名誉以及承担的风险比起来,算个啥! 于是,想通了的程家安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拿起了手术刀。结果还好,杜婉玲母子都能平平安安,算得上是个“医学奇迹”了。 令谁都没想到的是,事后,知恩感恩的杜婉玲在何伟国面前强硬了一把,给孩子取了个名字:何亦安。 第8章 过往 这个名字寓意本是再难再险,亦能平安的意思,也是庆幸这个孩子能够艰难地降世。可在何伟国听来却是相当的刺耳,这其中美好的寓意也完全变了味。 安?亦安?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杜婉玲感恩可以,何必硬要给孩子取名个“安”字呢。 安什么?不就是程家安的“安”么!那我何伟国又算什么? 恼火归恼火,可奈何当晚自己低劣的表现实在有点差强人意,甚至是愧对于杜婉玲,何伟国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而续后,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杜婉玲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道出骇人听闻的惊悚之言,强硬地要让孩子认程家安做义父。 扯淡啊!这都哪跟哪啊! 程家安和自己比起来,那就是衙门老爷和苦哈哈泥腿子的天壤之别,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两个人物,八杆子都打不到的关系,凭什么和自己攀上如此亲密的关系? 暂且抛开恩义不说,措手不及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深深扎在了何伟国内心底的最深处,时时隐隐犯痛。 其实杜婉玲也是很有智慧的,让程家安接生,已然成为了事实,本来就是个尴尬难堪的事情,往后的闲言碎语肯定免不了的。 可是现在有了孩子义父这层关系,多多少少都能避免一些,这对何伟国和程家安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的。 再者,救命之恩重如山岳,感恩可不是挂在嘴边说说的场面话,是要拿出切实的行动来的。有了这层关系,将来两家走的近些,很多回馈的事情就能做的自然而然了。 心虚的何伟国,面对这般强势的杜婉玲,即便是千不肯万不愿,也只能将异议压在心底。就这样,本没有丝毫关系的两家,从此有了纷纷扰扰的牵绊。 在杜婉玲的极力促成下,程家安也是硬着头皮认下这个从天而降的义子。随后,李秀兰来到团场,更是没心没肺地对这个孩子百般的宠爱。在杜婉玲工作忙碌时,何亦安基本上都是交由李秀兰代管着。 要让何伟国带孩子,想都不要想。他对待孩子的态度,基本上是只管生不管养的那种。秉持大男子主义的他,本心地认为女人就该围着锅台和孩子身边转悠。 这才叫相夫教子嘛。 可这种理念却与满怀事业心的杜婉玲产生了极大的矛盾,待到孩子刚学会走路,杜婉玲就赌气地带着何亦安回到陇佑报社上班。 何伟国为此大为光火,可又能怎么办呢? 嘴皮子上说服不了杜婉玲,难道要动手教训么? 这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个文化人,得起个表率示范的作用,能讲理的绝不动手,能动手的也得老老实实地憋着。 打老婆,那是市井贩夫走卒干的事情! 自己好歹也是个干部中的干部,形象问题可是致命的,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那段时间,憋屈的何伟国就像是个热锅上的烧饼,坐卧不安,急躁的满嘴是泡。在外面不敢表现出任何不妥的异样,可一回到家,面对冷锅冷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就连放个屁,声音都能回响个半分钟,别提有多闹心了。 可一旦自己认怂了、退让了,那就说明自己以前的想法、做法都纯属扯淡,家里家外一把手的优势肯定荡然无存。 哎,怪不得有些人都爱找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姨呢,你说啥是啥,不像自己媳妇这样,肚子里有点墨水就心高气傲、无法无天。 其实这倒冤枉了杜婉玲,她也是没办法,事业和孩子就像两个不可调和的矛盾,生了孩子就给自己套上了缰绳。等到孩子长大,自己的青春也就没剩多少了,所谓的事业和抱负都会随之化作虚妄。 兴许咬咬牙坚持坚持,自己就能做到家庭和事业两不误。 可现实却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工作一旦忙起来,很多时候就顾头不顾腚,她只能狠心地将何亦安用绳子绑住腿,单独锁在报社的单身宿舍内乱爬。 待到李秀兰去县城探望孩子的时候,何亦安早将屎尿拉满了裤裆,委屈的那叫一个天怒人怨。 对孩子逐渐产生感情的李秀兰,那能受得了何亦安遭这份罪啊,心头一软,倔脾气就上来了,干脆将孩子抱回了团场。反正当时还没有找到工作,闲置在家也能照顾到孩子。 为此,杜婉玲内疚之余也是感激涕零,而何伟国却一反常态地不吭不哈,认为理当如此,谁让程家安戴了一顶便宜干爹的帽子呢。 事实上他一个大老爷们,也确实没法一个人带孩子。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何亦安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反而疏远了生父生母,这恐怕夫妻俩始料不及的,更是何伟国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后来,善于钻营仕途的何伟国来了个芝麻开花节节高,先是调去了临县担任卫生局的副局长,辗转腾挪间,又调到回了陇佑,当上了卫生局的正局长,一时间那叫一个风头无两。而杜婉玲也如愿升任了陇佑晨报编辑部的主任。 这么算来,两个人的事业算是相当成功的。而且在陇佑的县城里也有了自己的住房,该到了把何亦安接回去,一家安安稳稳、其乐融融的时候了。 未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时代风暴,又将何伟国、杜婉玲,连同秦丹萍这样的人物,都吹去了黑暗遥远的深渊。也是多亏了程家安这个毫不起眼的草芥人物,怀着一颗滚烫炽热的心,千里奔走,想尽一切办法帮衬着众人,给予他们一丝喘息的契机。 而何亦安也滞留在这个家庭,一待就是十多年,从穿开裆裤的年纪,长成现如今这样一个英俊帅气的大小伙,已然在团场外的中学里就读高中了。 从面相上看,何亦安继承了杜婉玲三分的文雅清秀,又有着何伟国七分的儒雅俊俏。 挺直的鼻梁镶嵌出好看的弧度,尤其一双清亮的眼眸已经褪去了稚嫩的青涩,多少有了些男子汉的气息。那一张本就俊秀的脸庞逐渐长开,配合着气宇轩昂骨架,闪烁着彬彬文雅的光彩,隐隐间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不羁和冷峻。 不仅如此,何亦安绝对算得上是学校里学霸级的人物。单就学习这个问题,程家夫妻俩压根就没操过什么心,你要让程家安跟在屁股后面督导,那纯粹就是件多余的事。 不得不说,程家夫妻这个草鸡窝里还真教化出了一只金凤凰,实在是有点羡煞他人,得以自傲了。 狗都不嫌家贫,何况是单纯善良的稚童。 在程家的这些年,即便是吃糠咽菜,衣衫简陋,可这里有责骂、有温暖、有鞭策、有呵护,更有着父母之爱,有兄妹之情。 程家给予何亦安的是一个真正家的感觉。 第9章 严母训子 “呼呼呼……” 在鸡毛掸子的呼啸声中,程江海贼溜溜的眼珠子,再次盯回到火冒三丈的母亲,看看来回暴跳如雷地踱步,也不知道啥是个害怕的。 幼小的身体在母亲桀骜的眼光下,像是被“点了穴”般不能动弹。怎奈两股浓浓的鼻涕总是不听话地往下坠。 很有点“三尺凝胶挂前川,疑是稀泥落嘴边”的观感。 不能动怎么办?只能不时地狠狠吸溜一下,免得鼻涕滑落进嘴里。 呃,那味道怪咸的! 全体孩子一阵肃穆忐忑、鸦雀无声,只有拧巴着脸的李秀兰挥舞着鸡毛掸子,气急败坏地来来回回走动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鸡毛掸子成了李秀兰教训孩子们的必备武器。 “说!都干什么去了,我抹过头的时间啊,你们是怎么看得江海?就这么点工夫就让他掉进粪坑里去了!” “滋溜……”程江海又忍不住吸溜了一下鼻涕,这让本就憋火的李秀兰更加火上浇油。 “程江海!你再敢吸溜一下鼻涕,信不信我把你鼻子给拧下来!恶心不恶心,拿它当饭吃么!” 程江海瞬时不动稍动,眼珠滴溜溜地看着母亲…… “一个个说,都干嘛去了?” 看到李秀兰首先将喷火的眼睛转向自己,作为家里年岁最大的孩子,何亦安赶紧腆着脸讪笑道:“干妈,你不是让我整理煤堆吗?我都没看到江海跑出去,这可不能怪我啊!” 说实在的,这种气势汹汹的训斥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可孩子们依旧是惧怕不已。哪怕是上了高中的何亦安,也不敢稍有违逆李秀兰的威严,亦如见猫的老鼠,和弟弟妹妹们没啥两样。 规矩就是规矩,无分大小,无分男女,一律平等! 对于这样的母亲,孩子们即畏又敬,即爱又恨。 听了何亦安的解释,李秀兰就当其在敷衍,眼睛冲天斜了个四十五度,鸡毛掸子在其鼻尖上下舞动两下,扯着嗓子训斥道:“你是当老大的,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你不帮忙盯紧点,你还有理啦?都是高中生了,眼看着就要毕业了,该懂点事了吧,这事还用我说?你呢!程江水,你跑哪去了?” 一声厉呵下,边上亭亭玉立的程江水,肩膀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抿了抿红唇,弱弱地说道:“我给龚姨去送顶针去了嘛,完事了她又拉着我帮她缠了会毛线,没想到就耽搁了,回来晚了……” “嗬!”李秀兰白眼一翻:“是龚玉兰让你干的?” “恩,是啊!”程江水赶紧频频点头,以为能够侥幸过关。 “她叫你干嘛就干嘛,那回头干脆你去叫她妈算了!”李秀兰蛾眉倒蹙,有点胡搅蛮缠地一顿呵斥,然后又满腹狐疑地道:“自个的弟弟放着不管,哪来那么多闲事啊,肯定是你缠着玉兰学织线去了!” “不是,真是缠毛线,没学着织。再说了,我跟龚姨学啥,她织的还没你好呢。”程江水闪烁着大眼睛,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下母亲。 母女通心嘛,对母亲的秉性,做女儿的最能了解。 “你闭嘴吧!”显然这话李秀兰还是比较受用的,紧绷的脸颊也稍微松弛了三分,可嘴上还强硬地嘚啵嘚啵两句:“我不需要你拍马屁,哼!我还不知道你么……那你呢,程江河!我可是交待你看着点江海的,我说过这话吧?” 其实程江河腿肚子早就在原地打转了,弟弟顽皮地掉进团场栽树预留的粪坑,貌似跟自己的关系最大,八九不离十是要承受母亲鸡毛掸子的“恩泽”了。 更何况在这个家里,母亲对自己要比对其他孩子,来的更加严厉,更加苛刻,很是不可思议。 看见没有! 那个鸡毛掸子百分之八十都是给自己准备的,剩下百分之二十各自留给何亦安和程江水平摊…… 至于弟弟么……嗯,别看小家伙目前是家里最捣蛋、最闹腾的玩意,可回想起来,母亲好像还从来没认认真真地揍过这个邋遢货。 哼!你的公平呢?你的平等呢?你的一视同仁呢? 说实在的,对于这个长子,李秀兰确实有点“区别对待”。 从小学一年级就看出来了,程江河算是深受何亦安这个“大哥”潜移默化的影响,喜欢学习比喜欢玩耍都来得起劲。光喜欢阅读乱七八糟的读物也就罢了,学习成绩就更不用提,尤其是数学,没考上个一百分自己都要哭上一鼻子。 在学习上,程家稍大点的这三个孩子,还真让人没话说。你看看土炕边上的那面墙,孩子们拿回来的奖状都可以用来糊墙了。 有这样的孩子多省心啊! 这样一来,天天招惹着羡慕嫉妒的街坊四邻来李秀兰这里取经:哎呀,秀兰啊,你是咋教孩子的,咋每个成绩都这么好呢? 每当听到这些话,作为母亲的李秀兰心里头当然是甜如蜜、傲如凰了。 仅凭这一项她就能把和自己从来不对付的团场婆姨蔡三姑给比下去了,她那两个笨蛋儿子在自家孩子面前就根本没得比! 可你真要让李秀兰总结出点什么超前的教养经验,她也只能双手往前一摊,蹦出两个字。 没有! 倒不是李秀兰敝帚自珍,实在是程家的孩子基本就是个散养,没有谁追着屁股压着你学习,全凭个人自觉。 不过散养也有散养的规矩,学好了则罢,学不好你就要有个心里准备,好好尝尝母亲鸡毛掸子的威力…… 呃,这算不算经验呢? 按理说程江河算是孩子里最具备知书达礼、温文儒雅底子的一个了,放出去都是人人要翘大拇指的人物,可偏偏李秀兰的鸡毛掸子“重点”招呼的也总是他。 这也不奇怪,谁让他顶着家中长子这个“桂冠”呢。 地位越高责任就越大嘛! 哥哥何亦安终归是个外姓人,打多了不好; 姐姐程江水历来温顺乖巧,又是个女孩子,打多了不雅; 弟弟程江海皮是皮了点,可年纪太小,打多了不舍。 剩下的程江河就是传说中的那坨“夹生饭”,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浪必摧之的可怜货! 鸡毛掸子还在鼻尖前舞动,这时候哪敢说谎啊。 程江河瑟瑟发抖地解释道:“我……我看着呢!就是宝哥给我一本小画书,我也就稍微的看了一小会会,江海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程江河口中的宝哥就是龚玉兰唯一的儿子,比程江河大上了几个月。看着凤眼圆睁的母亲马上就要火山爆发了,他赶紧补充强调了一嘴,尽量减轻自己失职的“罪孽”。 “妈,你别看他腿短,跑起来贼快了,稍不注意就没影子了……” “啊……我总算知道了,这个源头还都在你这啊!”李秀兰手里的鸡毛掸子舞动的更欢了,一副时时刻刻都会狠狠落下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啊!喜欢看书是好事,我不让你看了吗?但你也分清个时候,交待的事情转头就能给我忘掉。一个个看着机灵活鲜的,可没一个能指望得上,就不让我有个清闲的时候啊……” 说完,眼看着鸡毛掸子就有落在程江河屁股上的趋势,好在边上的程江海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手指头悄悄扣了扣痒痒的屁股缝儿,弱弱地发出一句询问。 “妈妈,鼻牛牛又下来了……” 李秀兰转过头去,眉毛倒竖,气冲牛斗地骂道:“恶心死了!不会用袖子擦啊!” 母亲发话了,这时候才能动弹。程江海赶紧抬起袖子,爽利地擦了一下,奈何鼻涕实在太长太多,一袖子过去,没擦干净不说,反而糊了大半个脸。 闪津津、黏糊糊、脏兮兮的,更加让人感觉邋遢恶心。 李秀兰一脸的黑线,破罐子破摔式地认命道:“算了!你还是吸溜吧。” 好在程江海这么一打岔,把李秀兰喷薄的火气引入了旁道,喘喘粗气间,琢磨着该从哪个孩子再训起。 这时候,门口闪出一个人影,程家安风尘仆仆地提着行李回来了。 第10章 程家安归来 父亲回来了! 众孩子心头顿时一阵轻松,哎……救星可算是来了! “家安!” “爸爸!” 看着惊愕的妻子,和一众欣喜不已却又不敢丝毫妄动,只能拿着一双双灵动的眼睛瞄向自己的孩子们,程家安不由地一阵心暖,随之所有的疲惫和落寞一扫而空。 终于回来了,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彪悍的妻子,受训的孩子,喧嚣的气氛,激动的目光。 这不就是普普通通,却又幸福满满的生活么! 相较与妻子,程家安教育理念基本不靠什么蛮力。孩子犯了错,顶多阴沉个脸,凶神恶煞地骂上两句。就算是实在气不过,也只是在屁股上略微地给上一巴掌,不痛不痒的,算是一种“极刑”了。 最难得的是,在火爆的李秀兰每每挥舞大棒的时刻,总是能被笑面佛一般的程家安和稀泥地拦下来。 当然,那也得分是什么时候。 别看冠冕堂皇地算是“一家之主”,可有时候面对气急败坏的李秀兰,程家安也得乖乖绕道走。 实在是因为多年的夫妻生活里,家里的主动权、决策权基本上掌握在了李秀兰的手里,程家安顶多算是个师爷、参谋一类的存在。 这位自己对上眼的女子,性格上实在有点西北媳妇那种骨子里的强势和飚悍,对于闷憋型的程家安还真是有点降不住。于是乎,随着婚后日子的延续,李秀兰的家庭霸主地位与日俱增。 到最后,完全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主。 话说回来,面对自己的家庭地位,其实程家安也乐的自在。有啥不知足的,这个家谁说了算有那么重要么?婆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为这个家好不就成了。 再说了,你以为当家里的顶梁柱,整日里操心这操心那的不烦啊?既然李秀兰乐此不疲地喜欢掌控大权,那就拿去呗,反正谁拿不是拿啊。 呵呵,谁说怕老婆就不是一种幸福呢? 于是程家安丝毫没有大权旁落的沮丧,反而对妻子极为依顺,夫妻俩的情感就这样在阴盛阳衰的状态下,过得却是日久弥坚。 不能不说,这种心心相印,彼此包容的朴素情感才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夫妻之道,也是和谐之道。 同样也是程家安认为最正确的持家之道。 当程家安跨进屋里的那一刻,迎面而来一股粪臭味,让他忍不住捏住鼻子,蹙紧了眉头。 “哎呀,家里怎么这么臭啊?” 没人敢回答,程家安愣了愣,看着家中一副队列会操,聆听长官训诫的架势,他就知道孩子们肯定又招惹妻子心烦了。 错愕之余,李秀兰缓过神来,一时间忘了继续训斥孩子们,鸡毛掸子都没顾上放下,伸手接过程家安手里的行李,赶忙问道: “你这就回来了?” “事都办完了?” “妈和秀梅他们咋样了?” 一通连绵不绝的询问,程家安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妻子急切的心情可以理解,可孩子们还都直挺挺地靠墙站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呢,这时候也不好说道什么。 程家安暗暗给李秀兰递了个眼色,冲着孩子们询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又排排站着呢?是谁惹你妈生气了?哎呀!江海啊,你这是掉哪去了?看看这什么样子!嗯,真臭!” 程江海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程家安,刚想说什么,就被母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赶紧耷拉下脑袋不敢言语。 李秀兰抿着唇,凶巴巴地道:“还说呢,我转头的工夫就掉粪坑了,还好是羊肥,要不然还不把人恶心死,大大小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程家安脸色微僵,舔了舔嘴唇,赶紧堆起一脸的笑容,习惯性地准备开始和稀泥了:“哎呀!好了好了,掉都已经掉了,扒下来洗了不就完了。” 看着妻子神色不对,程家安赶紧打着哈哈:“呵呵,大不了我洗,你消消气。刚进大门的时候碰到玉兰了,说是今天晚上院子里放电影呢,就先别训孩子们了。” 一听说晚上有电影,众孩子忍不住开始骚动起来,站立的姿势不免也有些松松垮垮了,李秀兰顿时发出一声怒喝:“谁让你们动弹了,都给我站好!” 孩子们神经质地赶紧恢复原样,程家安拉着李秀兰的胳臂,直往里屋拖:“哎呀,行了行了,走走走,我扶你这边歇歇,就别跟孩子们置气了。江水啊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江海扒光了去洗!” 说着,程家安扭过头眨巴眨巴眼睛,程江水吐了吐舌头,赶紧捏上鼻子拖着程江海去洗澡,何亦安和程江河更是溜得比兔子还快。 等着孩子们一哄而散,程家安拉着李秀兰坐在土炕上,面色平和地劝导着:“哎,孩子妈,这自从生了江海啊,你的脾气可是一天比一天燥了,你看看孩子们被你训的,一愣一楞的,刚才江河的腿都打着哆嗦呢……再这么下去啊,连我都怕你了。” 李秀兰翻了翻白眼,抿了抿嘴,悻然道:“说的轻巧,你不知道带这些孩子有多累,每天上班已经够我忙乎的了,回到家还得接着伺候这帮小祖宗。” 程家安搔搔脑袋,欲擒故纵地说道:“行,回头下班我来伺候,你呢就歇着。” 李秀兰回眸瞪了丈夫一眼,一脸嫌弃的样子:“你啊,一个大男人顾头不顾腚的,让你管,我还不放心呢。” 看着孩子们消失不见,李秀兰赶紧凑上脑袋,询问道:“还说呢,这次回去咋样啊,咱老家的变化大不大?日子过的还苦么?妈的老寒腿咋样了?秀梅和大石住的房子翻新了么?还缺啥不?国强讨媳妇的事到了哪一步了?人家媳妇你见上面了么?” 一个个问题抛出来,统统围绕着自家那点事,至于程家迁坟的事情问都不问。 实际上李秀兰才懒得问呢,程家那两个兄弟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 “都去看过了,好着呢!” 程家安抿了抿嘴唇,也没提醒妻子先给口水喝,赶忙将这一路的情况娓娓道来地汇报给“当家人”。当然了,那些窝心的事情则避而不谈。要不然,依着李秀兰的脾气,非要跳脚吼吼一通不可,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算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都不说! “好着就行,我的心也就能安生些!”听着程家安将所见所闻的“好消息”诉说完,李秀兰眼眶里有些发红了。二十多年没回去,对于这个“嫁鸡随鸡”的女人来说,还真有点悲从心来。 看着思乡心切的妻子潸然泪下,程家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赶紧把话题扯到了一边:“好了好了,大家都好着呢,没必要哭哭啼啼的。院子里难得放个电影,给孩子们准备点吃食吧,让大家也高高兴兴。” 听着丈夫的劝解,李秀兰心头那点悲戚也淡去了不少,听从着程家安建议,扭扭屁股就去给孩子们整点零食。 第11章 露天电影 电影,露天的! 70年代,团场的院子里是很少放电影的,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还是很单调匮乏。程家里唯一能拿到出手的娱乐电器,就是夫妻俩商量了好几宿才下决心买来的奢侈品——一台上海牌四喇叭的晶体管收音机! 这倒不能说程家两口子“图享受”“赶时髦”,而是团场不少人家里都有了这玩意。 哦,尤其是蔡三姑!那个最爱和李秀兰顶牛的蔡三姑! 实在是看不惯蔡三姑自从买了个收音机,屁股扭得比下蛋母鸡都要欢的那股子得意劲,在她面前都嘚瑟了好几次了,实在是把李秀兰气得牙根直痒痒。 不就是个收音机么?买,咱也买!而且要买个比她还要高级的! 家里的总舵主发话了,程家安自然没啥子意见。再说了,程家安也早想买上一台了。 天天回家吃完饭,要么听着婆姨训娃,要么听着孩子打闹,头皮都听炸了。要是有台收音机多好!里面不仅有广播,有新闻,有音乐,还能有评书呢。 这不比捧个破报纸看着惬意? 于是,一台高规格的收音机就这样落户到了程家,一直以来都被视若珍宝的夫妻俩精心呵护着,没事的时候常常擦拭上两遍,上面还盖上一层李秀兰亲手用细线织就的白围子。 而且规定好了,谁都不能乱碰,尤其是调皮捣蛋的程江海。 除了听些收音机,看场露天电影更是能满足不少人亟待的欲望,而这个时候团场里的热闹也堪比重要时节的赶集。 两根粗大的电线杆埋入地下,四四方方白布做成的屏幕就可以挂上去。领导职工、老老少少、婆姨汉子,基本上是全家总动员一般,吃了饭,不等天黑就各自提着小板凳、小马扎,早早地来到幕布前抢占有利地形。去的晚了,好位置可就所剩无几了。 打仗是需要装备的!看露天电影也是如此! 干巴巴地盯着荧幕,嘴里面不嚼上点什么,再精彩的电影也会失色三分。 嚼点什么呢?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瓜子咯!实惠、便宜而且耐耗,这东西早已成为露天电影院里集体扎堆、老少咸宜、人手必备的提味佐料。 说是便宜,但也不能无节制的一股脑都给了这帮饕鬄们,过日子么,细水才能长流啊。 当然了,还要顾及到分配问题。 所以每当家里有些拌嘴的零食,李秀兰总要在孩子们眼皮子底下,一撮一堆地先平平均均堆砌好,谁都不偏向,免得孩子们因“分赃不均”而产生怨气。 这不,一小锅葵花籽炒好了,在平平的桌面上,被“精细地”分成的四个小山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方圆,你甚至可以怀疑每堆瓜子的数量都有可能精确到分毫不差。 不得不说李秀兰这一手已然练得是“熟能生巧”了。 几个孩子就伫立在旁边,其实眼睛都馋着呢,跟比赛抢跑似的,就等着母亲发令开始选择。 何亦安和程江水毕竟大了许多,也懂事了很多,早就不会和弟弟们抢食吃了。可李秀兰的这种模式依旧往下延续着,已经成了全家人的习惯。 而程江河和程江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眼中早就盯准了下手的目标。 “好了,拿吧!”李秀兰开了口。 程江河、程江海迅疾地扑向自己的目标,迫不及待地往口袋里装,看得李秀兰又好气又好笑。 “慢点,没人跟你俩抢,馋鬼投得胎啊。亦安、江水拿吧!这回记得带好江海。” “知道了!”程江水脆生生地答道。 等两个弟弟拿完,何亦安和程江水这才将剩余的瓜子装进口袋。看着母亲无动于衷的样子,程江水错愕地问道:“妈,你不去啊?听说电影可好看了。” 李秀兰挥了挥手,懒懒地说道:“算了吧,我难得有点空,没你们在跟前晃悠,我得赶快把几件衣服做完,你们自个去吧。” 电影谁不想看,可孩子们的衣食住行早已占满了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 正如李秀兰所说的那样,上班下班,忙忙碌碌,生活的节奏像是积木般被拼接的严丝合缝,基本上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无怪乎时间久了,李秀兰也有点筋疲力尽的怨言了。 可还得坚持做啊,这就是母亲的职责,甩不掉的! “哦,那我们去了……走咯,看电影去咯。”随着大哥何亦安一声招呼,四个孩子蹦蹦跳跳地组队去抢位置。 临了,李秀兰还不忘在屁股后面叮嘱一句:“别给我整事啊!” 可孩子们早就跑得没了踪影,听没听见就不知道了。李秀兰叹了一口气,从炕边的柜子里摸索出针线盒,针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星星点点白发间润了润,低头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起衣服来。 电影院里,已经有不少人簇拥在那里,抽烟拌嘴,感慨点世事无常,碎碎念念地倒腾点各自的家长里短,嘈杂中却又有一分难得的和谐。 总归是起早的鸟儿有虫吃,四个孩子灵活地在人堆里穿插,挤到最前方的一片小空地上,小板凳一放,算是占领好了阵地,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电影的开始了。 一旦坐下来,程江海就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翻腾出瓜子。因为不太会嗑,只能提溜几个胡乱塞进嘴里,然后一顿乱嚼,嘎吱嘎吱的。 程江水笑着擦擦弟弟嘴边的黑灰,疼爱地说道:“江海,别这么吃,这能吃出个啥来?来,姐姐给你嗑,放到这里,你乖乖坐着,想吃自己拿。” “嗯,姐姐最好了,姐姐你多多地弄,江海要一大口吃掉!” 程江海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小腿在地上欢快地甩来甩去。 程江水巧笑嫣然,也许是已经成熟懂事,也许是程江海足足小了自己一轮的年纪,她对这个弟弟充满着无原则的疼爱,这种待遇可不是程江河所能比拟的,即便他再怎么吃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程江海也对这个姐姐也充满着依恋! 很多时候父母忙碌,无法顾及好动爱玩的自己,哥哥们虽然也护着他,但总归耐心少了些。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姐姐陪伴在他的身边,细致地爱护着他。有什么好吃的,姐姐总是偷偷省下来,塞进自己的小口袋里,闲下来的时候还抱着他讲讲故事,听听自己娇喉轻灵的歌声。 家里没有给孩子们零花钱的习惯,程江水偷偷卖了好几天的废品,才凑够了九分钱,拉着馋嘴的程江海,给买了一根奢望已久的冰棍。 感情就是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 程江水的身上有着一股母亲的味道。只是比起李秀兰来,更加的温和柔顺,如棉似水,这或许就是程江海为什么依恋姐姐的原因了。 每当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总是嚷嚷着要和姐姐一起睡。每当这个时候,程家夫妻俩也被程江海闹得没脾气,基本上是听之任之。 长此以往,在程江海的心目中,这个家里,两个人的话是必须要听的,一个是母亲,另一个就是姐姐程江水了。 看着程江海快乐的样子,程江水展颜一笑,轻快地答应着。 “好,姐姐嗑!” 将嗑好的瓜子摆到自己的衣摆处,程江水错愕地转头,却看到另一边的何亦安,将嗑好的瓜子仁放在了自己身边,诧异地问道:“嗯?亦安哥,你怎么不自己吃啊!” 何亦安爽朗地一笑,说道:“你给江海嗑,我来给你嗑,呵呵,你照顾弟弟,我照顾你啊!” “嗯!好!”程江水很是高兴。 晾在另一边的程江河显然是吃醋了,撅着嘴问道:“姐,你咋不给我嗑啊?” 程江水杏目回瞪了程江河一眼,大姐的气势马上涌现了出来,双眸微沉地说道:“这还得着用我帮你啊,江海小着呢,他不会嗑,你自个来!” 程江河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他可不敢跟明着姐姐抬杠。 别看程江水一副温柔贤淑、清净淡雅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大部分还是继承了李秀兰那股子倔劲和韧性,实在是一个外柔内刚,十分有主见的女孩。 姐姐发话了,那只能乖乖地闭上嘴,自怨自艾地自力更生吧。 不一会,人是越来越多,东北婆姨蔡三姑的两个儿子齐家龙和齐家虎也朝前边挤了过来。 曾几何时,何亦安就与齐家龙八字不合! 为啥不合呢?这恐怕还要从上代人的身上去找原因了。 第12章 传代冤家 当初,李秀兰刚到团场的时候,就和蔡三姑成了天生的冤家。这倒不是李秀兰主动挑事,还是因为蔡三姑这人,天生就是个搬弄是非,说尽闲话的碎嘴子婆姨。整天拽着一群没事做的大小媳妇们,成群成伍地扎堆闲聊,天天捣人闲话,把别人家的事情搞得比自己家都要清楚。 一般团场里这样的女人大都不太好惹! 尤其像蔡三姑凶悍的东北婆姨,就算是三只眼的马王爷来了,这婆娘都敢叉着腰用吐沫芯子淹死他。 那就是一颗不能招惹的雷,搞不好就会炸到自己。 平日里,像程家安这样的老实人,鲜有和这些婆姨打交道的,能避则避,相对安生。 可怎么躲都躲不过去,有着程家安为杜婉玲接生这档重磅的八卦谈资,依着蔡三姑的性子怎么能忍得住不翻来覆去地说上几回呢? 更何况就凭程家与何家的关系,让蔡三姑妒忌得两眼通红,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凭什么你们就能搭上这么好的关系,人家把孩子在你这里一放就是好多年。 这其中没有点猫腻,打死蔡三姑都不会相信。 蔡三姑是啥人? 从山东老家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西北戈壁,也是看在丈夫齐国庆大小也是个助理员的机关干部身份,在后勤部门还管着油水丰厚的团场食堂。 蔡三姑自以为从此就能以夫为贵,日子过得惬意滋润。可没想到齐国庆就是一个提起来一条虫,放下去一摊泥的惫懒货。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年龄在涨,职务、工资就像是个石乌龟一样,趴在原地纹丝不动。 自己再强势,在那群婆姨前山吹海嘘地充门面有什么用! 自家丈夫就是个提不起来的阿斗!你不善交集、不会来事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人家程家安,不也是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人物么,人家咋就能有这么好的命呢?上面领导青睐不算,娶了个媳妇,命都比自己好。 想当初,李秀兰刚到团场,和自己比起来,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都是没工作、没收入的闲散人员。 按照团场的制度,家属参加工作是要论资排辈的。我蔡三姑比你李秀兰来的早吧,咋说这工作名额先一步落在自个头上吧。 就为这,蔡三姑没少在李秀兰面前趾高气昂、斜眉歪眼。 可人家李秀兰楞是没巴望团场给解决工作,你再看看,没过几年,人家就在杜婉玲的帮助下,进了印刷厂当上了个临时工。 临时工就临时工,咱也就不眼热,可没过多久李秀兰就纳了编,成了国营厂妥妥的正式职工了。 而自己呢?从前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依旧是那个吃饱了晒肚皮,把唠嗑捣闲话当做日常主业务的闲置婆姨,和李秀兰一下子就拉开了圈层的距离。 这能不让人眼馋吗?眼馋得都发绿了好不好! 真是的,这到哪去说理呢,咱咋就没这么好的命呢? 更何况,人家李秀兰多有心眼啊,早早地就攀上了何伟国和杜婉玲这个枝叶繁茂的大树,往后的日子想不美都不行。 自个也想搭上一个快车道,可奈何就没这个缘分和机会。 生活啊就怕比较,尤其像这样待在一个巴掌大圈圈里的人,无事便比较。先比谁吃得饱,再比谁吃得美。比完吃就比住,然后比丈夫、比工作、比待遇,越比越气馁,越比越闹心,最后把自己比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程家夫妻俩这样的“顺境”也太邪乎了! 所以在蔡三姑看来,李秀兰不可能是表面上那般耿直简单的人物,那绝对是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眼的,要不然咋会无缘无故地替别人养孩子,闲得蛋疼吗? 那还不是看着何大局长和杜大主任的关系,有利可图地巧钻营嘛。 哎,这醋海翻波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蔡三姑明面上也没啥办法,只能过过嘴瘾,把李秀兰的“险恶用心”描绘的要多黑有多黑,将程家安的境遇描绘的有多不值就有多不值。而且一套编造的故事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让你感觉很是符合逻辑,明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套说辞是这样的:李秀兰肯定是给何亦安灌了迷魂汤,紧紧将他拽在自己身边,“以子为贵”借此来达到攀高枝、抱大腿的企图,巴望着将来大树底下好乘凉。 除此之外,从另一个角度想想看,程家对何家有着诸多的恩惠、可偏偏身为卫生局长的何伟国,自从走出团场,基本上就没回来光顾过程家,更不要说搭把手提携同在一个系统的程家安。 是何伟国秉公执纪、严格自律?还是程家安木讷伪善、心机叵测?这多多少少隐藏着众人猜不透的谜题,能不奇怪吗? 按照蔡三姑的臆测,这其中的缘由啊,还不是因为当年一个大男人给自个媳妇子接生,那要多晦气有多晦气,简直就是用鞋底子抽何大局长的脸嘛…… 看看,所有的一套编造下来,你还别说,这里头有真有假,有论有据,七分事实里夹杂着三分杜撰,让一众头脑简单的婆姨们立马就能信以为真,而且口口相传,都快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起初,李秀兰也是懒得搭理这些歪嘴婆姨,可后来这些流言蜚语涉及到程家安和自己的名誉了,李秀兰也是火了。 于是乎,不顾程家安的阻拦,登上门去撕破脸皮大吵了一通。凭借着犀利的言辞和比起蔡三姑丝毫不逊的彪悍作风,骂得素来以嘴炮女王自诩的蔡三姑头都抬不起来。 一个彪悍跋扈的婆姨,终于遇到一个更加强势倔强的女子,针尖对麦芒,胜负瞬间划定,算是一场完胜。 最后李秀兰还气势冲天地丢给对方一句警告之词:你东北娘们蛮横霸道,我西北媳妇也不是吃素的! 自此,李秀兰与蔡三姑的仇怨算是结下了。 这些年口水仗更是没少打,基本上是赢多败少。也许受到上辈人恩怨纠葛的传染,后辈们也是泾渭分明、横眉冷对。 蔡三姑也有两个儿子:齐家龙和齐家虎。 大儿子齐家龙虽然年岁略比何亦安小,但深受其母亲蔡三姑跋扈性格的影响,小小年纪便霸道顽劣,赶鸡撵狗,经常组织一帮孩子呼东呼西,隐隐成为团场的孩子王及刺头王。 而“冷峻高傲”的何亦安一贯是不屑与这些无知的小屁孩为伍的,在团场这批长大的孩子中,何亦安也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另类。这也许是继承了父母高智商基因的缘故吧,也传染到了后来的程江河,所以两兄弟基本上是一个性子。比起那些只知道在野地里追逐打闹,听到读书识字就如坐针毡的同伴来说,何亦安还真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 然而齐家龙这个“刺头王”是非常畏惧何亦安的。 一方面何亦安年龄占着优势,在其面前确实有点人高马大、不可力敌的感觉。另一方面,蔡三姑从小就耳提面命地告诫过齐家龙,惹谁都可以,咱就是不能招惹何亦安。 缘由很简单,何亦安是谁啊? 那可是有着一个当局长的爹,一个当大主任的妈做后盾,这样背景下的宝贝疙瘩,是她一个小小助理员的乡下婆姨能招惹得起的? 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虽说后些年,何伟国和杜婉玲夫妇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已经好久没了消息,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难保人家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啊,这可得防着些。 所以,有了母亲的“谆谆教导”,调皮捣蛋的齐家龙基本是见了何亦安就绕道走。 可是总有冤家聚头的时候,孩子么,三两句口角就能抡起拳脚争个你大我小,涉及到面子问题,年龄总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东西。 几次不可避免的冲突,都是齐家龙铩羽而归。 开玩笑,文绉绉的何亦安,拳头那也不是吃素的。 痛痛快快地被修理过几次后,认怂齐家龙将报复的目标自然而然地瞄向了幼小的程江水,打不过你何亦安,欺负欺负程江水倒是可以的。 就这个举动,算是彻底激怒了何亦安。 程江水是谁啊,那就是何亦安的逆鳞! 一个屋檐下的兄妹俩,做哥哥的他,把程江水捧在手心里当做最珍贵的宝贝,那是你齐家龙能招惹的?动了程江水,那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 接下来,齐家龙几次被何亦安连打带踹的,修理得极其悲催,楞是将其从孩子王的宝座上给掀了下来,境遇凄凉无比,而且还没有反抗的底气。 何亦安自此成为了齐家龙心目中,标标准准的“克星”“梦魇”。 这种仇视的关系,在相继出生的程江河、程江海俩兄弟也受到了传染。连带着秉持谦谦君子之道,动口不动手的程江河也都不爱搭理齐家龙,更不要说凑到一起厮混了。 蔡三姑的小儿子齐家虎则和程江海基本上同岁,继承了蔡三姑的肥胖体制,典型的一个小胖墩。 这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子,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天天斗得像是炸毛的小公鸡,没有一刻是相安无事的。 不得不说,“冤家对头”还真是带有点血脉遗传的! 第13章 争斗 电影还没有开始,人们还在叽叽喳喳地闲聊着。 看到齐家的“龙虎兄弟”愣头愣脑地向朝自己这片挤了过来,何亦安蹙着眉梢,一脸嫌弃的模样说道:“哎哎哎,齐家龙,你们挤过来干嘛?” 齐家龙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晦气,怎么刚才没看见这个煞星呢!可来的有点晚,好地方基本都被沾满了,于是他强硬着头皮说道:“哎呀,是亦安哥啊,我们家虎个子矮,后面看不到,来来来,挤挤,挤挤……” 何亦安才懒得理会呢,挥了挥手,不容置喙地说道:“去边上挤去,那边不是很大一块吗?干嘛非挤到这里。” “就是,怎么我们到哪你们就到哪?”程江河阴阳怪气地搭着腔。 “哥哥让他们去那边,我不喜欢家虎!”程江海撅着小嘴巴,奶声奶气地说道。 呃!这算不算是兄弟齐心、一致对外呢? 连程江海都这么说了,做为大哥的何亦安便昂着脖子,霸气十足地道:“听到没?我们家江海都说了不喜欢你们,还不走?又要找捶么?” 说着何亦安站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拳脚相加的架势,齐家龙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强撑着脸面说道:“哎哎,何亦安,你也太霸道了吧,连坐哪都要管!” 何亦安跨前一步,轻蔑地道:“是啊,我就是霸道了咋滴?不服啊!” 齐家龙胆战心惊地退后一步,悻悻地替自己找了个台阶:“行,你们人多,你霸道,算你牛逼行不?家虎走,我们上那边去!” 傻乎乎的齐家虎完全看不清敌我悬殊的形势,还在不情不愿、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坐这里。” “找抽呢,赶紧的!”齐家龙牙根恨得直痒痒,上前一把揪着弟弟的领子,将其哼哼唧唧地提溜走了。 看着齐家“龙虎”兄弟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滚蛋,程家三小子笑做了一团。 程江河伸出大拇指,冲着何亦安赞道:“哥,你真牛,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撵跑了!” “哼,谁让他们没眼力见呢!”何亦安冲着那对仓皇鼠窜的背影牛气地哼了哼。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江水这才转过头,冲着欢快不已的程江海迟疑地问道:“江海为什么不喜欢齐家虎啊?” “他爱放屁屁,特别的臭,我不喜欢和他玩。”程江海鼻子皱了皱,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 可他也不想想,自己才是这个家最邋遢的一个,还好意思嫌人家放屁臭呢。 程江水轻轻颔首,若有所思的样子:“嗯,姐姐以前也不喜欢齐家龙,他也爱放屁,小时候还老是欺负姐姐。” 听着姐姐也是如此厌弃对方,程江海兴冲冲地说道:“那我们让哥哥们打他们好不好?” 程江水怜爱地摸摸程江海的小脑袋,柔声地告诫道:“可不能乱打架,回头妈又要用鸡毛掸子抽屁股了。” “哦……”程江海低下脑袋,仔细想了想,然后冲着程江水捏了捏小拳头:“那以后我来保护姐姐,江海来打架,妈妈不会打江海的。” 程江河在一旁讥笑道:“呵呵,就你这小身板,人家一指头就戳倒了。” 程江海霍地站了起来,双手叉着腰,做出伟岸无比的造型,小脸挣得通红,争辩道:“不是,我是男子汉,我打架可厉害了,连家虎都怕我。” 程江水笑了笑,赶紧拉着程江海坐了下来:“好了好了,以后可不许调皮了,少打点架,要不然妈妈又要骂我了。” 听姐姐说到这,程江海才乖巧地点点头,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嗯,江海听姐姐话,说不打就不打,姐姐再给我嗑瓜子,多多的……” 程江水笑了笑,捏了捏程江海的小脸蛋,心疼地说道:“你这个小家伙,算姐姐没白疼你!” “哼!”一旁的程江河撅着嘴,委屈连连地冲着程江水吐着酸水:“姐,你都听到江海咋说的了吧?妈现在就是极度的偏心,平常也就骂骂你和哥,现在老是盯着我一个人可劲揍。姐,你倒是也帮帮我啊。” 程江水翻了翻白眼,你这个程江河啊,还是个高智商的呢,这点东西都不明白啊,脑子长哪去了? “废话,我和亦安哥都这么大了,还要打啊?江海又这么小,妈能舍得揍?就你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不揍你揍谁?” “凭啥就该我倒霉啊!”程江河更加沮丧起来。 听着程江河在一旁抱屈,突然想到已经好久没听到父母的音讯了,何亦安唏嘘地叹了口气,心头有点黯然:“江河,你还不懂!能让妈揍也是一种幸福。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福分的,珍惜点吧……” 那是一种无言的心酸,那是一股对亲情的渴望。 程江水深深理解此刻何亦安内心中的那份酸楚,轻抿着红唇,踌躇了片刻,伸出手握着何亦安的手背,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亦安哥!” 何亦安自嘲般地笑笑:“没事,也就是说到了。江河,按理说你可是咱家的长房长孙呢,你就顶着点吧,妈揍多了儿抗事!过两年你再大些,想让干妈动手都懒得理你呢。” 这算是安慰么?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程江河翻了翻白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感慨模样:“算了吧,我还是赶快长大吧,我宁可不当这长房长孙。你们不知道妈的鸡毛掸子打在屁股上有多疼……姐,下次妈再揍我,你可一定帮我顶着点。” 被程江河的抱怨冲淡了些许的愁绪,程江水笑骂道:“你啊……好了,别说话了,电影要开始了!” 大屏幕上白光闪过,那部七十年代脍炙人口的电影《难忘的战斗》开始了…… 众人的眼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激烈的战斗场景让在场的人们聚精会神,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间发出各种的惊呼,连嘴里的瓜子似乎都忘记了咀嚼。 而另一边齐家龙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将咬牙切齿的目光投向了这边,却又显得无可奈何…… 灯光昏暗的屋内,和李秀兰一样,程家安也没有去看电影。实在是一路的奔波,太过于疲惫。 草草地洗漱了一番,回到里屋懒洋洋地在李秀兰身边坐下,看着妻子手底下不停地忙乎,精神不济地问道:“呃!你这是在干嘛?” 李秀兰低下头,悠悠地说道:“我把亦安的衣服拆下来改改,江河、江海都还能继续穿!” 看着妻子手里摆弄的衣服,程家安感慨地说道:“这些孩子啊,长的真快。嗯……不行回头多买几件,我看你拆来拆去的,都快成碎补丁了。” 家里的衣服,从来都是程家安的改给何亦安,何亦安的改给程江河,程江河的再改给程江海。一趟趟改下来,就算是李秀兰有巧夺天工的手艺,衣服也会变得如同百家衣般的寒碜。 可没办法啊,钱就是这么省出来的! 李秀兰絮絮叨叨地说道:“这么多孩子呢,先紧着给亦安买两件吧,江水穿的可以用我的衣服改,其他的能省点就省点。” 突然想到了什么,李秀兰话音一转,蹙着眉头问道:“他爸,你说婉玲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差不多吧!”似乎想让妻子安心,程家安言之凿凿地说道:“那当然,事情都过去了,等他们回来,说不定还能提拔使用呢。” 李秀兰吁出一口气,点点头坦然受之,可不一会又愁云密布起来:“那你说婉玲回来了,亦安是不是也要跟着婉玲回去了?小的时候是没办法,这回安稳了,是不是要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块?” 程家安心里暗叹一声,妻子的烦闷自己怎会不懂! 何亦安在这个家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算是夫妻俩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养个动物都有感情呢,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要突然间要分开了,拆骨割肉之痛,无异于生离死别,哪一个父母能忍受得了? 可将心比心,同为父母的何伟国、杜婉玲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心情呢? 舔犊之情、苦盼之念,无时无刻不像一把残忍的尖刀扎在心窝之上,相比夫妻俩的不舍之意,他们要沉重得太多。 也许早做一番未雨绸缪的心理准备,也好过将来临别时哭天抹泪的难舍难分,这个事情其实在程家安心里已经盘衡了许久了,不如接着今天的开场,一言道尽算了。 “这个事啊,我还想着要跟你说道说道呢,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你可别有啥意见,咱都要听婉玲的,毕竟人家才是孩子亲妈。再说了,婉玲和亦安分开这么多年了,以后咋都要住在一起的,就算婉玲不说,人还有伟国在呢。” 说到实情,李秀兰的眼眶瞬间有点发红,一想到那番情景,这心里面就揪着隐隐发痛。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可不是讲理不讲理的问题,自己也该换位思考,替杜婉玲想想了。 “哎,你不说我也心里明白,终归是人家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的时候我都分不清这孩子是不是我生的了。你说这突然有一天要走,哎,我这心里咋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看着妻子坐拥愁城悲凉萧瑟的模样,程家安心头也是一番的苦涩,唏嘘地叹道:“生自己的孩子是肉,养人家的孩子也是肉啊,这些肉放到一个锅里,炖着炖着就混到一起去了,要想分不清那块肉是自己的,哪块肉是人家的,难啊!” 感慨片刻,程家安忧心地说道:“我就担心你,别到时候舍不得!” “哎,舍不得也得舍得,我明这个理!”李秀兰攥紧了眉头,眉宇间也带着几分担忧:“我就是担心亦安这孩子,我这干妈都快成亲妈了。这眼瞅着要走,这孩子心里能没点疙瘩?我才不信呢……他爸,要不回头你也和亦安好好说说?” 程家安沉吟片刻,颔首道:“嗯,到了跟前了我会找他的,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话该咋说啊。” 话说着,电影结束了,孩子们意犹未尽地赶了回来,何亦安看见程家安也在,错愕地道:“干爸,你也没去看电影啊。” 事是谈不下去了,程家安整理整理萧瑟的面容,语言和蔼地说道:“有点事耽搁了,电影好看吗?” 兴奋不已的程江海,巴巴地跑上前,手舞足蹈地说道:“爸爸,电影可好了,坏人全被打死了,嗯……好多好多的。” 一边的程江河撇了撇嘴巴,纠正道:“那叫彻底消灭,全面胜利!” “哦,胜利咯,胜利咯!”程江海欢快地在地上蹦跶着。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瞬时充斥在这简陋的蜗居里,就像寒冬的黑夜点燃了一簇璀璨的烟火,让绚丽的光芒刺破漆黑的星空,驱散那冰冷枯寂的黑暗,哪怕只是刹那间的燃烧,也带着人们对世间最美好的祝愿。 人间的烟火啊,将期许化作带火的箭矢,射向压抑的藩篱,照亮这人世间坎坷未知的前路,期待着最美的光明普洒人间…… 看着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样子,程家安愁容逐渐散去,配合地笑道:“好好好,胜利,都胜利了,赶紧收拾收拾洗了睡,明天还要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该胜利的继续胜利!” 这一夜,喜的喜,忧的忧,算是各怀心事,安然度过…… 第14章 婉玲归来 03 清晨,何亦安在院子里将自行车收拾利索,就等着程江水收拾好出门,准备用自行车一道顺路捎带江水去上学。 当然了,程江河没这待遇,只能靠两条腿走路,谁让他是“长子长孙”呢! 程江水嘴里叼着皮筋,匆匆忙忙地,边绑着头发边走出小屋,就要准备坐车出发,李秀兰拿着饭盒,哐哐地敲了两下,眉头倒蹙地赶了出来。 “等等,你们这两个孩子,老是这样毛毛躁躁、丢三落四的,饭盒!饭盒都不装上,中午吃个屁啊!” “啊!”何亦安赶紧撑好脚踏,接了过来,讪笑道:“干妈,着急忙慌地给忘了。” 程江水嗔怪地瞪了何亦安一眼:“都怪你!还不是你一直催我的,头发都没绑好,要不然我能忘?” 李秀兰脸色微僵,轻蔑地撇了一眼程江水:“你少来,你也是个忘性大的,还说亦安呢。” 程江水腼腆地吐了吐舌头,就准备出发,李秀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亦安,回头骑车慢点!别老是火烧屁股的,看着点过往的车,放学了就早点回,别给我在外面东游西逛。” 程家安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听着妻子一日三遍地重复再重复,不要说孩子了,自己耳朵都听得起了老茧:“行了行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有你唠叨的份,孩子们早到校门口了。” 程江水颔首认同道:“嘿嘿,还是我爸干脆。” 李秀兰白眼一翻,瞬间就不乐意了:“嫌你妈啰嗦了,那成啊,以后我闭着嘴巴得了,就听你爸一个人的。” 程家安无奈地耷拉着脸:“哎,你这人啊……” 何亦安赶紧嬉皮笑脸地道:“干妈,安全第一对吧?你就放心,绝对做到,你还是多说说话吧,我觉得热闹,呵呵。” 李秀兰嗔怒道:“这孩子!皮痒了!” 何亦安讪讪地挠挠头,不敢回嘴。正当一家人伫立在门口喋喋不休之际,突然一声带着灵魂都要颤抖的泣音传来。 “亦安!” 何亦安脸色骤变,猛然地转过头去,那个无数次在梦中涌现的身影,如今倏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顷刻间,他被震痴在了当场,身体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一步也迈不出去。而一众人也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个早已是泪水横流、情凄意切的身影——杜婉玲。 “婉玲!” “姨姨!” 杜婉玲终于回来了,艰难地度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带着一身无尽的萧瑟与悲伤回来了。 悲戚中的杜婉玲拖着千钧重的脚步,一步步缓缓向前,弥漫泪水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何亦安痴然相对的脸庞,她颤巍巍的手慢慢地抚向这张魂牵梦绕的脸颊,剖肝泣血般的哭音传来:“亦安!是我啊,我是妈妈啊!我的亦安!” 当那愀怆悲哀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何亦安好像才从惊梦中醒来,哆嗦着嘴唇喃喃地说道:“妈,妈,妈…!” “哎,妈妈在这,我的孩子,妈妈回来了!” 何亦安猛然间抱着那个娇弱的身躯,将其使劲拥入自己的怀中,呼天抢地地嚎啕道:“妈,你咋才回来啊……” 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一别近十年的母子在悲风凄境中紧紧相拥,似乎要将沉积多年的思念苦盼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这狭小的院落里。 这让在旁边驻足的程家三人也是感同身受、黯然销魂。李秀兰早是心如刀割、凄泪涟涟,正准备上前相认,却被程家安一把拉住,潸然地道: “先给他们一点时间!” 看着哀感天地的母子俩,程江水像是被撕裂了心脏,哽咽着靠在李秀兰怀里:“妈,亦安哥和姨姨好可怜哦!”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已是满脸泪痕的何亦安从母亲怀里离开,紧紧握着杜婉玲的手,悲泣着:“妈,我可算是见到你了,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 愧疚,愧疚,痛心疾首的愧疚。杜婉玲轻轻擦拭着何亦安绵绵不断的泪水,凄然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这都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啊。” “妈,我想你,我好想你!” “唉,妈妈也想你了,天天想,天天都盼着见到你,让妈妈好好看看你……我的亦安长大了,变壮了也变高了。”看着比自己都要高出半个头的儿子,杜婉玲一时间有种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的错觉。 “妈,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的!”何亦安笑了,开心地笑了……泪水和喜悦混杂在了一起,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悲喜交加。 同样感触的杜婉玲频频地点着头,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亦安,坚定地许诺道:“好孩子,妈妈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待到母子稍作平静,李秀兰这才痴痴地走上前,眼睛溢满着泪水,泣不成声地道:“婉玲!” 刚刚止住的泪水,此刻再次奔涌而出,杜婉玲凄呼一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李秀兰:“秀兰嫂子!” 李秀兰泪如雨下:“天可怜见啊,你可终于平安回来了,你是要把我担心死啊……” 拥抱着这个堪托死生的姐妹,杜婉玲眼泪婆娑地道:“我回来了,秀兰嫂子,我回来了,我也日日夜夜的在想你们啊。” 身躯猝然分开,李秀兰急忙审视着杜婉玲:“快让我看看你,快让我看看你……” 面对柴毁骨立,黄干黑瘦,脸上布满风霜的杜婉玲,李秀兰阵阵的心疼:“婉玲啊,你这都有白发了,你看看你的手,这,这都是口子……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 杜婉玲凄然自嘲地笑了笑:“秀兰嫂子,多少时候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现在总算好了,不管有多少苦都过去了。” 李秀兰擦擦眼泪,感慨连连地道:“对对对,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今天啊我们都要高高兴兴的,谁都不哭,谁都不提那些糟心的事了……呜呜呜……可为啥我总想哭呢?我这个不争气的眼泪啊……” 杜婉玲心有同感,轻轻抚慰着李秀兰:“嫂子,不哭了,不哭了,你说的对,今天啊我们都要高高兴兴地。” “婉玲!”程家安这时才步入上前。 “家安大哥!”杜婉玲充满感激地看向程家安。 过去的那些年,程家安千里奔驰去看望他们这些处在棘地荆天的可怜人。虽说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帮助,却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给予了他们最大的希望,这份情厚如天地,倾海难还。 程家安欣然地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杜婉玲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家安大哥!谢谢你,秀兰嫂子,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年我和伟国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还说这些干嘛!”李秀兰嗔怪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拉过在一旁伫立良久的程江水:“哦,江水,来,快,快叫姨!” 程江水诺诺地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姨姨好!” 杜婉玲这才得空细眼审视眼前这位秀美优雅、飘然若仙的姑娘,她瞪大了眼睛,一阵恍如隔世的惊讶:“这,这是江水吗?都长这么大了!这……这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现在我们江水都已经成大姑娘了,家安哥,嫂子,你们可真有福。” 杜婉玲感慨中充满着羡慕,李秀兰心头一阵飘飘然,可还是眼睛一翻,口不对心地嫌弃一番:“有啥福啊,养个孩子啊就是给你找了个死对头?哦……快别说这些了,赶快进屋,亦安啊,帮你妈提着东西,快点!” 心神稍稍稳定了些许,何亦安迟疑地道:“那……那我上学咋办啊。” 程家安一言决断道:“这样,江水啊,你骑上车,去给亦安学校给请个假,今天就不上学了,让亦安好好陪陪你姨姨。” 程江水赶忙地应道:“哦,我这就去。” 杜婉玲皱了皱眉,担心道:“江水能行吗?” “嗨!”李秀兰一脸的无所谓,大咧咧地说道:“孩子大了,这点事都做不好就白吃饭了。呵呵,赶紧进屋,里面还有两个调皮蛋呢。” 杜婉玲勾了勾额前垂下了一缕发丝,温婉地笑道:“呵呵,我知道的,一个叫江河,一个叫江海,对不?家安大哥给我说起过的!” 李秀兰也是笑逐颜开,呲着大白牙乐呵呵地说道:“对对对,这两个才算是活祖宗呢,快进屋!江河、江海,快来,赶快叫姨!” 进了屋,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程江河正收拾着书包准备上学,而程江海上身套了个棉夹袄,下身却清洁溜溜地不着一物,在炕上跳来跳去,小牛牛跟着东摇西荡。 看着母亲带着一人进来,两人都楞住了,随着母亲的话语,赶紧弱弱地叫了声:“姨姨!” “唉!”杜婉玲赶紧答应一声,看着两个钟灵剔透的孩子,一时间母爱泛滥羡慕不已,快步走到程江河面前,眼神灼灼地看着一脸纳闷的程江河:“你是叫江河吧,我走的时候啊,你还在妈妈的怀里呢。” 程江河疑惑地眨眨眼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继而杜婉玲抬起头,看着炕上傻楞楞的程江海,笑盈盈地问道。 “哦,这个小家伙,你一定是江海吧?” “嗯!”程江海不解地挠挠头,丝毫没有避生的意识,更没有用什么尊称,童言无忌地问道:“我是叫江海,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 “因为我是你亦安哥哥的妈妈呀。”杜婉玲笑着回答道。 程江海更加不解了,迟疑了半天,这才将疑惑的眼神投向李秀兰:“妈妈,亦安哥哥妈妈不是你吗?怎么又有一个妈妈呢?” “呵呵,你亦安哥哥可是有两个妈妈的哦!”杜婉玲大大方方地解释道。 “可我怎么没有两个妈妈呢?”程江海眨巴眨巴眼睛,接二连三的疑问道。 “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啊。”李秀兰有点不耐烦了,看着儿子还光着屁股,被尿憋硬的小牛牛高高乍起着,一副没羞没臊的样子,脸上早就一道道的黑线了。她急哄哄地将裤子甩给程江海,呵斥道:“赶紧自个穿裤子,家里来人了,你光个屁股算什么,也不知道羞的。哦,江河自个先上学去…… 看着程江河答应一声,出门去上学,李秀兰这才遮掩着羞臊,热情地招呼起杜婉玲来:“婉玲啊,别管他们,赶紧坐!” 看着何亦安还手足无措地伫立在一旁,李秀兰又赶紧提醒道:“亦安也来,坐你妈妈旁边。” 何亦安顺从地坐在了母亲旁边,杜婉玲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握着他的手,不愿再松开,冲着李秀兰说道:“秀兰嫂子,我可真羡慕你们,能够享受这天伦之乐、人间亲情,我们就……哎!” 李秀兰一时间有点黯然,眼眶随着又红了起来:“都是造孽啊!好好的一家子……哎!” 在旁边呆立已久,不便打扰姐妹间絮叨的程家安,看到这时候妻子情不自禁地又要纠缠那些过往的哀伤,赶紧上前打断道:“看看!你们又来了,说好的要高高兴兴嘛。” 李秀兰赶紧擦擦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道:“对对对,咱都高高兴兴的。” 被母亲紧紧拽在身边,一直怀揣着疑虑却始终没机会插嘴的何亦安,这时候得空问道:“妈,我爸呢,他怎么没来?” “对啊!”李秀兰也愣了愣,蹙眉问道:“婉玲,伟国怎么没来呢,他不会是……” 杜婉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愧色,急忙解释道:“他啊……他很好,哦!对了,还有秦丹萍主任也都很好。” 程家安顿时惊喜道:“哦,秦主任也回来了,那太好了!” 杜婉玲颔首解释道:“是这样的,本来秦主任打算和我一道来看看你们的,中途被拦下来赶去省里报到了。” 秦丹萍没能来,程家夫妻俩心头不免有些许遗憾,可转念一想,既然老大姐已经安然了,那么就没必要急在一时,来日方长,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秦丹萍决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相反对于程家安患难显情、舍己解难的无价情谊铭刻于心、耿耿不忘。只是面临工作的急迫,不得不促使她第一时间火急火燎地上任履责。 可她没想到的是,此未再见,一生再无相见,徒留无尽遗憾,此乃后话了。 那么何伟国呢? 第15章 共话情深 杜婉玲停顿了停顿,面色尴尬地说道:“伟国……伟国这次也被调去省里……亦安啊,爸爸不是不来看你,实在是他太忙了,过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他了。” 相对于何亦安脸上的落寞,程家安的心头却似乎有一片明悟。 既然都已经回来了,那么为什么不来团场看看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呢?难道也因为工作上的缘由吗? 程家安不好妄加揣测其他的,可做为男人,他知道,何伟国不是不想念儿子,而是不愿再见到自己!不愿再跟这个家庭有丝毫的牵绊。 那些年,程家安四处奔走,竭尽全力地去帮助照顾何伟国,同时也见证了何伟国太多的卑微、懦弱、胆怯。 那一刻,何伟国曾经引以为豪的尊严和高傲,却在他最看不上的泥腿子面前摔得一地稀碎,成为了他毕生羞于提及的“污点”。与其说不愿再见程家安,不如说是在极力遮掩自己已经荡然无存的自尊罢了。 这些,程家安只能深深埋在心底,谁也不能告诉! “哎呀!”蒙在鼓里的李秀兰恍然不知,还喜滋滋地问道:“那这么说,他俩可都是要高升啦?” 杜婉玲微微颔首道:“算是吧。” 程家安双眸中显出几分唏嘘,点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那他俩具体是什么工作?” “伟国调去了省卫生厅,具体职务还没下来,估计副厅是跑不了,秦丹萍主任去了省部委,应该也会被重用的。” “那你呢?”李秀兰急忙追问道。 杜婉玲微微笑了笑:“我啊,暂时还在陇佑待着,陇佑现在不是也改市了嘛,我被任命在市文化局工作,呵呵,副局长!” 李秀兰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欢欣鼓舞地说道:“那太好了,你看看,你们这一家子人,总算是老天睁眼啊,这苦啊也算是没白吃。亦安啊,好好向你爸妈学学,将来出来也要干大事。” “嗯,我会的!”何亦安顺从地点点头,然后转头询问杜婉玲:“妈,那你能在这待多久?” “妈妈明天就要回陇佑了!”杜婉玲心里有点纠结。 “啊,这么快就走啊!”何亦安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意,怅怅低下了头。 杜婉玲笑了笑,怜爱地摸摸何亦安的脑袋:“傻孩子,舍不得妈妈了?” 看着何亦安落寞无语,李秀兰伤感地说道:“还说呢,你走的头几年,他总是跟着我屁股后面天天问,问得我头皮都发麻。后来大了吧,估计也是懂事了,没再怎么问了。可我知道,他心里啊惦记着你们呢,毕竟骨肉连心啊。” 几句话又说得杜婉玲又是泪水涟涟:“亦安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何亦安抬起头来,反过来安慰母亲:“妈,我没事的,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就再没去烦干妈。” 李秀兰击掌而叹道:“看看,亦安多懂事,婉玲啊,都过去的事啦,你也就别这么难过了”。 杜婉玲看着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何亦安,心中慨叹着,冲着程家夫妻感激涕零地说道:“是你们教的好!家安大哥、秀兰嫂子,这次来啊,我还有些事情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嗯……这个……” 看着杜婉玲瞄了一眼何亦安,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程家夫妻对视一眼,皆是心领神会。杜婉玲这是想要商量何亦安将来何去何从的问题,这也是盘亘在夫妻俩心头的一个大难题啊。 商量这种事情当然得避开何亦安这个当事人,于是程家安寻故支开了何亦安。 “哦,我都明白,亦安啊,你去咱那个小卖铺里弄点酒和汽水回来,你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晚上啊就不走了,大不了就在团场的招待所住上一宿,让我们也给你妈接接风,庆祝庆祝。” 不明所以的何亦安欣悦地站起身来,答应道:“哦,好,那我现在就去!妈,干妈,我去了哦!” 杜婉玲歉然地点点头:“嗯,你去吧!” 等着何亦安离去,李秀兰这才谨慎地探过身体,询问道:“你是想说亦安的事吧?” 杜婉玲颔首蹙眉,黯然神伤地说道:“是啊,这些年都是天隔一方,我们做父母的,连点基本的责任都没有尽到,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难以弥补的遗憾啊。既然现在一切都平稳了,我就想着能和亦安好好处处,尽可能去弥补一些做母亲的亏欠。” 明知会是如此,李秀兰的心里依然有点难过,缩回脑袋沉默不语,好一会才发出幽幽一声轻叹:“这事啊……” 闻音而知其意,芸芸众生谁能逃过一个情字。 同为母亲,杜婉玲怎会不理解李秀兰此刻的矛盾心理呢。 好在人类这种高等灵长类,还能秉承个理字。如若放在野蛮的动物世界里,敢抢子夺亲,恐怕面对的只有蛮狠的争斗与撕咬了…… 对这件事,杜婉玲即汗颜无地又势在必行,期盼的内心如同急火焚烧,刻不容缓,眼下只能尽可能求得夫妻二人的谅解:“嫂子,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们不公平,亦安是你们一手带大的,这突然离开……” 心头凄凄了良久,李秀兰这才抬起头来,悻然地说道:“婉玲啊,你误会了。这事我和家安都商量过的,我们都听你的。只是亦安这孩子也大了,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了,家安还都没来得及跟他细细说道呢。” 看着妻子怅然若失、言不由衷的样子,程家安蹙眉暗叹,彼倡此和地道:“只要亦安没啥意见,我们这边你就不用考虑了,这也是我和秀兰的意思。” 杜婉玲顿时有些喜出望外,紧紧地握着李秀兰冰凉的双手,心里再次涌上无尽的感激:“要是这样,那就太感谢你们的理解了……要不这事我来跟亦安谈谈?” 李秀兰默默自苦不语,程家安沉吟了半天,点头说道:“也好,你们母子也多交交心。我估计啊,亦安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他上学的事……” 杜婉玲连忙胸有成竹地说道:“哦,我考虑过了,我会想办法把他调到市里的高中去,毕竟那边的师资力量雄厚点。我听说国家有意着手恢复高考,或许亦安毕业就能继续考大学。” 上大学! 李秀兰惊喜地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望着杜婉玲,心中的那点哀怨瞬间就被冲淡了许多。 能上大学啊!这对于孩子来说,那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事。 放眼整个团场,有哪家孩子能上大学的,有个中专的学历都是个奢望呢。再说了,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前程似锦的未来。 仅此一条,就足以让李秀兰顷刻间释怀! “考大学啊,这是个好事啊,他爸,咱得支持啊。”李秀兰斩钉截铁地说道。 “嗬,我是很支持啊,就怕亦安走了你要掉眼泪。”看着妻子终于挣脱了别离的纠结,程家安戏谑地说了一句。 “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秀兰红了红脸,把胸脯拍的哐哐作响,毅然决然地保证着:“婉玲啊,放心,我没意见,只要为孩子好!” 杜婉玲泪水盈眶,感激涕零,唯有点头称谢…… 杜婉玲安然地归来,这对于相交多年,比亲人胜似亲人的程家夫妻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喜事。趁着她能在团场留宿一晚的空档,好好整上一桌酒席以示庆祝是必不可少的。 第16章 感悟 黄昏,何亦安、杜婉玲都想着帮忙做饭,最终被李秀兰左挡右拦地按回炕上,腾出空来让二人好好地说说话,以慰久别之苦,自己则在厨房和程家安忙活着。 望着正在闷头择菜的程家安,李秀兰迟疑地问道:“他爸,你说婉玲回来了,咱要不要把龚玉兰一起叫来,都是熟人,以前也帮过婉玲的。” “嗯……”程家安蹙眉思索少许,这才回应道:“婉玲这次回来的也是匆忙,她没提,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这事先不宜声张,回头看婉玲的意思吧。” 李秀兰像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哦,那好吧!” 一桌“丰盛”的夜宴上桌,大人孩子们团团围坐在一起,热闹异常。老规矩,总要等着“一家之主”开口发言后才能动筷,有客人临门的时候更得这样。 有杜婉玲这样的稀客加贵客上门,晚餐的菜色自然是丰富了不少,有好几个盘子里都有着肉色。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程江海的口水都快要顺着胸膛滴落在开档的小牛牛上了,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程江水已经斜瞄了好几眼了,实在可怜弟弟的那股馋劲,趁着母亲和杜婉玲热情交谈没有注意的当口,闪电般地徒手将盘中的一块肉提溜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程江海的嘴巴里,然后将其脑袋扭了到一边,背对着大家嚼去吧! 何亦安看到这一幕,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程江水,程江水回以一个灿烂可爱的笑脸。这时候,程家安终于酝酿好了。 “亦安啊,给你妈和干妈都倒上点酒,你们孩子们就喝点汽水吧。” “啊,有汽水!”程江河惊讶地站起来,脑袋四处巴望着。程江海嘴里的肉泥还未完全吞下,高举着小手,含糊不清地叫到:“乌亦油,乌亦油!(我也要)” 何亦安答应着,先给长辈们恭恭敬敬地倒好酒,然后才从脚底下取出几瓶“北冰洋”汽水分发给弟弟们。拿到汽水,程江河这才肯定刚才出现的不是幻听,不由惊呼连连。 “哇,真是北冰洋啊,爸,咱家这是不打算过了吗?”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风过,李秀兰一巴掌就胡在了程江河的后脑勺,凤眼圆睁地骂道:“说什么屁话呢,一点不知道忌讳!” 程江河站了起来,揉着脑袋嘶嘶叫痛,一脸纠结的样子:“哎呀妈,你又打我……我说的是真的啊,我都求了你多少几次了,你都舍不得给我买。” 在一旁的程江水赶紧将程江河拉了下来,瞪眼低声告诫道:“程江河,你还真是不长记性,惹得妈揍你呢,赶快闭嘴!” 李秀兰一脸的尴尬,面子都被这帮口无遮拦的怂货给丢完了,她讪讪地对杜婉玲说道:“婉玲啊,这些熊孩子让你看笑话了。” 闹腾是闹腾,可这在杜婉玲眼里,才是原汁原味的家庭乐趣,这才是其乐融融生活原貌啊。 这是她富足生活前的忽视,卑微落难后的奢望,以及涅槃重生后的期许……总之,这些她从未得到或者享受过的体验,只能留待未来了。 “没有没有,我羡慕都来不及呢。”这是杜婉玲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酒水斟满,程家安这才举起杯来,也没啥锦心绣口的本事,更堆砌不出华丽堂皇的辞藻,只是有感而发的高兴,简而单之的庆贺:“今天是婉玲归来的日子,这是咱家的大事,也是喜事,所以啊咱得庆祝庆祝。来来来,婉玲啊,薄酒一杯,权当是庆贺了。” 再次端起这杯酒,似乎跨越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此刻如同沉浸在痴迷的美梦中,令人恍惚。 杜婉玲由衷地谢道:“家安大哥,秀兰嫂子,这辈子遇到你们,是我们母子最大的幸运,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借这杯酒,我敬你们。” “好,来干了!” 酒水划过喉咙,辛辣中却带着甘甜。杜婉玲那眼角丝丝的闪光不知道是因为酒水的猛烈,亦或是重新入世的感伤。 何亦安孝顺地夹了筷肉放到杜婉玲碗里道:“妈,你吃肉!”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寥寥几字的话语,差点没让杜婉玲正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水瞬间倾泻下来。 这可是平生以来孩子第一次给自己夹菜啊……原来,幸福的感觉就如此的简单;原来,亲情的温暖就在这不经意的一举之间。 回想回想自己走过的历程,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人总是有得有失的,鱼和熊掌很难兼而得之,你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就肯定会在别的地方失去点什么。 比如说——家庭。 是的,追求至高理想的道路总要比满足一时的温饱来的更加曲折,更加赋有牺牲精神。但你真的可以完全舍弃为人的本能,去追求纯粹的精神世界么?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道理杜婉玲其实也懂,别看当年为了自己的事业,不惜捆绑着何亦安。别看为了工作上的“便捷”,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寄托在他人家里。 她能不心疼?她能不焦灼? 可奈何,这就是她的得与失。 杜婉玲很多次寄希望于何伟国,希望他能体谅自己对于事业的那种急切渴望。可在这个问题上,何伟国和她总像是磁铁的同极,只有相斥没有相吸。 你可以说何伟国思想是偏激的、狭隘的、大男子主义的。 可杜婉玲自己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执拗偏激,没有一丝的恣意任性吗? 家是一个世界,是一个理解包容、相扶相持的太极,是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体,更是一个需要精心呵护、仔细培育的卵细胞,缺一不可,少一则溃。 也许是后来明悟了,杜婉玲的内心才产生了一丝后悔。 工作的时候,她与何伟国身处异地、聚少离多,夫妻间的交流少之又少,同样是努力奋斗,但其本质却是天差地别。 或许杜婉玲追求的是个人价值的体现,而何伟国则是拼命追逐着高官显赫的地位。价值观上的差异,让二人后来即便重归一地工作,哪怕是同处一室也无法引起共鸣。 眼瞅着父子间的亲情慢慢淡漠下去,她内心的忧虑可想而知。 多少次,杜婉玲督促着何伟国去团场看看儿子,可何伟国就是有着诸多借口,怎么都不愿再踏入团场。 是不愿见儿子吗?当然不是! 杜婉玲算是看明白了,何伟国的官是越做越大了,可心里的偏执也更加强烈了。不光是纠结于当年接生那点破事,说倒底,他不就是看不上程家这个混杂着泥腥气息的普通家庭么。 每每劝说何伟国,可换回来的却是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才是最正确的,殊不知这将导致未来一场难以转圜的家庭危机。 凄风苦雨的十年过去了,何伟国却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真是令人费解! 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杜婉玲不知道在何伟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对程家的不屑与蔑视到达了一个顶峰,以至于十年之隔后,也不愿踏足这个家。 这值当吗? 搞得家不像家,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长此以往,对外和睦的一切假象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第17章 惊觉恋情 吃着孩子夹来的菜,杜婉玲像是吃到了人世间最美最甜的蜜糖,从舌尖透心般地甜到了心底。 她欣然地看着身侧的何亦安,突然觉得,她忽略过的、失去过的东西太多了。幸福的滋味让她迷恋,也让她更加坚定决心,一定要将何亦安留在自己的身边,也一定要想方设法化解这潜在的危机。 自我剖析了一番,当看到何亦安仅仅只给自己夹完菜后,却将程家夫妻撂在了一边,顿觉有点难堪,心里嗔怪着孩子不会做人,赶紧提示道:“亦安啊,也给你干爸、干妈夹菜啊。” 何亦安笑了笑,没有吭声,李秀兰却大咧咧地数落着:“嗨,算了,我们才不讲这些客套呢。我给你说啊,平日里吃饭,这都是一群狼啊,你要稍微下手慢点,肯定是个底朝天。” “孩子嘛,都这样!”程家安乐呵呵地插科打诨着。 杜婉玲微微责怪道:“你也不让着点弟弟妹妹!” 听了这话,李秀兰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嘴:“嗨,你这就错怪亦安了,这有啥好东西他可是第一个就想到我们江水呢,他这哥哥啊,做的好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杜婉玲敏感地抬起头,洞若观火地看向了对面的程江水。而程江水匆匆与何亦安对视了一眼,两腮突然泛起一朵红晕,无比娇羞地低下脑袋,而何亦安也冲着程江水傻呵呵地乐着…… “咯噔!”也许是母子血脉中的天性,这一幕细微的情景,突然令让杜婉玲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杜婉玲蹙眉思索少许,用商量的口气对何亦安说道:“亦安,晚上能和妈妈一起到招待所去睡吗?妈妈好久没见你了,想和你多说说话。” 出其不意的想法让何亦安先是愣了愣,当看到母亲盈盈期许的眼神时,不自觉地点点了头。对此,杜婉玲也甚感欣慰,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一顿饭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下结束了…… 月华如盆,寒霜料峭。 招待所里,心中充满无尽喜悦的杜婉玲拉着亦安的手,就像在欣赏最美的画作,一丝一厘都要审视再三,怎么都看不够。 不同的是,单独相处一地,何亦安却显得有点拘谨,面色惶惶。 时间啊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像剔骨的刀,斩情的剑。 虽说是血脉亲情不可更迭、母子连心不可或忘。可何亦安在杜婉玲身边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没有朝夕相伴的时光,没有耳鬓厮磨的养成,光靠天各一方的思念或是临时抱佛脚的关爱,是无法令感情沉淀滋长的。再亲近的血脉也无法达到自然的和谐,就像是嗅觉一般,久居其处而不知其味,新鲜反而等同于生僻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杜婉玲的想法是对的。 未来的时间,母子之间需要陪伴,需要理解,需要共融,彼此间的冷场和生硬也就会慢慢消失,这样才能将失去的,或者即将失去的,极力挽救回来。 杜婉玲振奋着自己的精神,兴奋地从自己带来的提包中,拿出一件新衣服兴冲冲地道:“亦安啊,妈妈匆匆忙忙地从市里赶过来,顺便给你买了件衣服,来,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哦,谢谢妈?”何亦安微微躬着身,如果对面的是李秀兰,他才没有这般客气呢。 杜婉玲心头一酸,瞪了何亦安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我是妈妈,这还用得着谢啊!” 何亦安讪讪地挠挠头,转身在杜婉玲殷殷帮助下套上了衣服。可令人尴尬的是,衣服小了很多,连胳膊肘都抬不起来,何亦安讪讪地道:“妈,好像小了些!” 哎……这就是问题了!杜婉玲自责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难掩的惭愧:“都怪我这个妈妈没当好,连你的衣服都不知道多大尺码,算了,我拿回去退了吧。” 说着杜婉玲沮丧地脱下他的衣服,准备装回去,何亦安赶紧拦了下来:“别啊,妈,没事的。我穿不了,可以留给江河啊。我们家的衣服都是我穿了江河穿,江河穿了再给江海穿,他们都没怎么穿过新衣服呢。” 说起家事,何亦安顿时兴趣盎然,像是在给一个旁人感怀甚深地喋喋不休,却没注意自己无意识的话语,已经伤害到了敏感的母亲。 杜婉玲错愕地说道:“我们家?” “呃!”何亦安这才惊觉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地挠挠头,看着脸庞微有怨色的杜婉玲,讪讪地道歉道:“对不起,妈,我说习惯了。” 杜婉玲心里确实有些伤感,可这不能怪孩子啊,更不能甩锅给程家夫妻。 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这个该死的命运。 她轻声地自怨自艾道:“也是,你在干爸干妈家待的时间太久了,都不知道自己也有家的。” 何亦安有点焦急了,以为母亲真的因为自己的无意伤到了心,赶忙上前,纠结地认错道:“妈,你别伤心了,要不……要不以后我注意点。” “哦,不用不用!” 自责中的杜婉玲倒不是那种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人,相反他对孩子的反应是认可的,甚至是赞许的:“亦安,你这样说是对的!人要懂得感恩。你干爸干妈为了我们,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将来你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妈妈只是有点自责,是爸爸妈妈没照顾好你。” 何亦安脸色微僵,踌躇了片刻,才幽幽地说道:“妈,我没有怪你们,这些年干爸干妈真正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先顾着我。就拿这衣服来说,从来都是我有新衣服,江水、江河还有江海,都是用旧衣服改改的。我也知道,干爸干妈是怕我受委屈,所以我也从不提起,但心里都记着呢。” 杜婉玲赞许地看着何亦安:“嗯,你是个好孩子,我真应该好好感谢他们,是他们把你教育的这么好。” “嘿嘿!”看着母亲平复了心情,何亦安傻傻地笑了笑,畅然地说道:“妈,你不用把感谢的话挂在嘴边的,干爸干妈那个性子才不会在乎这些呢,我了解他们。” “是啊,他们都是好人,能碰到他们真是我们天大的幸运。”杜婉玲认同地点点头,话音一转,眉宇间带着几分忐忑:“亦安,你不会怪你爸爸吧,毕竟他很少来这里看你!” 提及了何伟国,何亦安的脸色突然由晴转暗,默默地坐在床边,低着头无语,这让杜婉玲内心升起阵阵的酸楚和无奈。 此刻,一些疏导解释工作也唯有夹在中间的自己来做了,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好。 “其实你爸爸也是很在乎你的,他就是工作忙了些,等以后啊我们都搬到一起,爸爸妈妈会更加关心你的。” 话音未落,只见何亦安猛然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杜婉玲:“搬到一起?妈,你是说……” 眼看话就要切入主题,可面对何亦安惊慌失措的表情,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杜婉玲心里依旧还是颤抖了一下,她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荡,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劝解着儿子。 “这也是妈妈想跟你谈谈的,你今年都高二了,爸爸妈妈要为你的将来做打算啊。我们也希望你将来能进入大学,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这段时间,你爸爸调到省上去了,就妈妈一个人在陇佑,以前的房子还放在那呢。我想着把你的学校也转到陇佑去,那里的教育资源要比团场这边好的多……” 何亦安突然打断了母亲的话语,语气中有点生硬:“妈,上大学我也是愿意的,这本来就是我的目标。可我不愿转学,我在这里一样能学的很好。” 何亦安的话语斩金断流,甚至有点不容置喙的味道,这让满怀期待的杜婉玲有点手忙脚乱,她脸色一苦,皱眉问道:“你,你是不愿意和妈妈住在一起?” 何亦安连忙道:“不是不是,我……” 杜婉玲追问道:“那你是舍不得你干爸干妈?” 何亦安喃喃道:“有点吧!” 杜婉玲紧蹙着眉头,手心里实际上已经紧紧攥着一把汗,试探性地问道:“那,那你是舍不得……江水?” 何亦安突然间低着头不吭声了,这一刻的反应,这一阵的沉默,让杜婉玲顿时有种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的眩晕。脸色骤变之下,霍地一声坐倒在床上,两眼无神,痴痴呆呆。 第18章 母子恳谈 何亦安大惊失色地上前道:“妈,妈,你怎么了?” 此刻杜婉玲的耳蜗里还在嗡嗡作响,何亦安下意识的反应,即便是杜婉玲预兆在先,还是被现实打击的昏昏沉沉。 她心中充满着无奈的凄苦,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多年没见到自己的孩子,难道说艰难的重逢后,首先就要面对如此难堪的局面么? 何亦安焦急的呼唤还在耳边回荡着,好久,杜婉玲才努力使自己回归冷静,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亦安,颤声问道:“这么说……你是喜欢江水了?” 良久,才从何亦安低沉的脑袋下,才传出一个微不可察,却在杜婉玲耳边如同炸雷般的鼻音。 “嗯!” 瞬间,杜婉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难题了,一脸无法置信地说道:“亦安,你们还这么小,尤其是江水,怎么能……哎……这事你干爸干妈知道吗?” “我……他们都不知道的。”何亦安弱弱地回答道。 想想看,老实巴交的程家夫妻俩怎么可能会知道啊,那可是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二人,一个炕头睡大的兄妹。即便举止再亲昵,作为父母的程家夫妻,只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甚至是很应该的一件事! 他们怎会想到,青春懵懂的孩子们会在兄妹感情上悄然地得以升华,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这分明就是典型的灯下黑啊。 杜婉玲的心悬在了半空,紧蹙着眉头,再次用试探的口吻,问出了一个很难启齿的问题:“那……那你们俩没做出什么事吧?” “做事?做什么事啊?”何亦安顿时迷糊了。 看着儿子纯真而又茫然的眼神,杜婉玲心里顿时像放下了一块大石,这才觉得压抑的胸腔里能稍微喘上一口气来。可问题依旧很棘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劝解。 “亦安,你还小,这种事情确实还不到时候,即便……即便你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你考虑过我和你爸的感受吗?你考虑过你干爸干妈的感受吗?你干爸干妈那可是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啊,你让我……你让我怎么说你啊!” 对于母亲的这些忧虑,何亦安不以为然,很是轻松地说道:“妈,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啊,我就喜欢和江水待在一起,江水也是!我知道很多事得等我们都长大了再说,所以……” “所以你才不愿意转学?”杜婉玲瞪起眼睛问道。 “嗯!”何亦安轻轻点点头:“我想在这里念完高中,等考上了大学或者将来工作了以后再说。” 何亦安能懂得这些道理,这恐怕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少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自己无颜面对程家夫妇,至少他没有因为冲动的恋情而放弃他本该努力的未来。 杜婉玲侥幸不已地拍拍胸脯,努力压制狂跳的心脏,惊魂未定地道:“还好,还好,亦安啊,这件事情你还真把妈妈给吓到了!” 何亦安歉然地看着母亲:“妈,对不起!” 作为“过来人”,对于孩子们萌发纯粹的爱慕和依恋,杜婉玲可以理解,这是人生必须经历的过程。 这种发乎情止乎礼,自然而生的情感,既非畸恋,那就无可指摘。 但杜婉玲为此揪心的,主要还是来自三点:一是孩子们尚处年幼,爱情这个东西实在不是他们这个年纪所该触碰到的,尤其是程江水; 二则,就是事情曝光,程家所要面临的舆论压力可非一般。好好的兄妹突然变成了恋人了,这不光是外面会有风言风语,恐怕众口铄金地说你放长线钓大鱼,说你居心叵测,说你早有预谋。 抛开这些,就算是程家夫妻俩,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啊,白白养大别人的儿子不算,临了还要搭上一个女儿,这让人家怎么转得过弯? 第三是最重要,也是最头疼的。 虽说自己从未有过什么三六九等的门第之见,可何伟国不一样啊。 对于历来看不起程家的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给予最高期望,而且是唯一的儿子,去娶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农工家庭女子?即便是程家有着恩同再造的前提,可依着何伟国的性子,这事没得谈! 那么,本就是杜婉玲“单线联系”的两家,非要走上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这绝对是杜婉玲不想看到的。 杜婉玲心中暗自盘算的解决之道也很简单。 对于这种懵懵懂懂的恋情,既然是初发的,那么估计也就是短暂的、临时的。谁知道将来二人会不会“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呢!毕竟年轻人飘忽不定、三心二意的性子在那放着呢。说不定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界的拓展,人际圈子的扩大,或许眼前这种令人头痛的危机压根就不算是什么危机。 依照此理,首要的是先让二人分开,产生地域上的物理隔绝,这就相当于挖断了这份情感生长蔓延的土壤。 何亦安去了陇佑,接触的环境不同,氛围不同,心态也就跟着不同了,说不定解决这种棘手的问题也就是分分钟钟的事。 杜婉玲蹙眉思索半天,暗自计较后,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亦安,无论如何,这件事你一定要听妈妈的,先跟我回陇佑去!” 看着何亦安立刻就想反驳,杜婉玲赶紧制止道:“你先不要急着反对,听我说完。我承认江水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但你们现在真不适合涉及到这些问题,你不是也说要报答你干爸干妈吗?难道你是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实现吗?” 以退为进,攻守兼备。 “我……”何亦安顿时被这话驳斥得有点哑口无言。 是啊,自己的初心可不仅仅是针对江水啊,还有视如己出的干爸干妈。当年,初中刚毕业,何亦安就急切想着出去工作,不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帮助支撑这个捉襟见肘的家庭,不要让疼爱自己的程家夫妻每日那般辛苦操劳么? 可那点冲动,当时就被程家安极力制止了,说到底,那是一门心思地为自己好。 看着何亦安纠结的神色,杜婉玲乘胜追击道:“亦安,你要想好啊,这事情总得有人支持你吧,即便是你干爸干妈那边能够接受,可是你爸呢?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我了解他的。” 何亦安耷拉着脑袋,悻悻地说道:“本来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 杜婉玲两手一摊:“可我现在知道了啊……这事啊,需要我们慢慢来,慢慢地做工作。再说了,你现在能给江水带来什么?你什么也做不到,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听妈妈的话,亦安,现在首要的是你能够有一个好的前途,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即将成年的何亦安,对于母亲浅显的道理他还是能够听懂的,也是能“接受”的。 痛思良久,他抬起头来希冀地看着母亲:“妈,你能帮我吗?” 听出孩子话语里的一丝退让,杜婉玲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坦然地说道:“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帮你呢?但前提是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好吗?” 何亦安沮丧地低下头:“我……那好吧!” 杜婉玲瞬间如释重负,做母亲难,做一个心怀愧疚却无法发火指责,必须谆谆善诱的母亲更难! 这一关算是暂时闯了过去,但以后呢? 那浓浓的忧愁在杜婉玲的心头来回徘徊,怎么都消散不去,这一夜注定母子二人都要彻夜难眠了…… 第19章 吐露心迹 晨风簌簌,朝日微凉。 团场那一排排的院落还笼罩在青黄交错的晨雾里,丝丝袅袅冒起的炊烟,慢慢消散在这一片空旷清冷中。那是有孩子的家庭,早早爬起来为其准备着一日的饭食。 何亦安照旧骑着车,带着程江水行进在上学路上。二人却并没有径直去往学校,而是拐到了一处小河边。 说是小河,其实就是当年开荒造田兴修的灌溉水渠。程江水对于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何亦安没有提出任何的疑问,兰心蕙质的她似乎能感觉得到此刻的何亦安内心极度的痛苦和纠结。 待到二人双双坐在河边,面对何亦安持续的沉默,程江水这才扭头幽幽地询问道:“亦安哥,你是怎么了?是因为婉玲姨要回去了吗?” “没有!”何亦安摆弄着脚下的小草,沮丧地道:“江水,我……可能要回陇佑去上学了!” 程江水黯然地低下头,轻声道:“哦,是吗?” 何亦安错愕道:“你,你不惊讶吗?” 程江水看似冷静自若,可那丝若有若无的幽怨却实实在在展现在脸庞,她抿了抿红唇,怅然地说道:“其实婉玲姨这次回来,我就能猜到一些了……” 何亦安伤感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程江水凄然地回头一笑:“亦安哥,这是好事呢,我怎么会怪你的!” 何亦安看着她清净淡雅的脸庞,听着她“云淡风轻”的话语,内心却像针扎过一般痛苦:“可我,可我舍不得离开干爸干妈还有……你!” 也许是因为即将临别,不知道何时再见的缘由,这是何亦安第一次大胆地吐露自己的心声。 当这番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何亦安自己也是一阵阵的心颤脸烫。 虽然多数时候二人都是心有戚戚,可任谁都没有这般直白地告白过。一时间程江水脸颊红若桃花,羞臊不已,赶紧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胸膛,好久才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嗯,我知道!” “你,你都知道啊?”何亦安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江水极力抑制住娇羞,秋水明眸望向远处潺潺的流水,脸上却显露出一副与年纪完全不匹配的成熟气息:“亦安哥,从小我们就在一起,你对我的好,我懂……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可每次看到爸妈那么辛苦地撑起这个家,不敢吃不敢用的,什么都先紧着我们这些孩子……” “你知道么,每次看到爸妈躲在厨房里偷偷去啃我们丢弃的那些肉骨头,我心里就不好受……妈说过的,我是家里的长女,长女就要有个长女的样。” 何亦安沉默了稍许,凄然地点点头:“我也听干爸说起过,干妈在家里也是长女,一直以来都是干妈在周济着她在老家的弟弟妹妹。” 程江水转过头来,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闪烁着坚韧的光芒:“所以啊,我也想像妈一样,能快快长大,能用自己的力量帮着他们分担一些,我不想他们那么累,其他的……我还不敢想。” 说完,程江水眼睛里泛起了点点闪光。 何亦安目光如炬地看着程江水,言语中透露出一种强硬的执着:“我明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水,你放心,等我以后有了力量,我也一定回来,和你一起照顾干爸干妈还有弟弟们,咱们一起来撑起咱这个家,好吗?” 那一刻程江水笑了。 笑的很甜、很酸、很苦……也很痛! “嗯,我听你的!” 不需要海誓山盟地说什么情比金坚,也不需要信誓旦旦地道什么海枯石烂。 爱即便是青涩的,但情却是真诚的,心和魂是一体的。 这对于在苦难中跋涉,在冰冷中依偎,被贫苦早早催熟,被艰辛拔苗助长,平凡而不平庸,幼小而不幼稚的少年少女来说,已经足够了…… 另一边,杜婉玲就要赶回陇佑去上任了。家里的孩子都已经忙活地上学,程家安夫妻牵着唯一滞留在家的程江海前来送行。 一夜过后,再次看到夫妻二人,杜婉玲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心虚和惭愧:“家安大哥、秀兰嫂子,你们就别送了。” 不知内情的程家安平和地说道:“应该的,要不是孩子们要上学,都该来送送你的。” 李秀兰走上前拉着杜婉玲的手,依依不舍地嗫嚅着嘴唇:“真的要这么急着走啊!” 杜婉玲点点头,怅然地说道:“是啊,单位上还等着报到呢。家安大哥,秀兰嫂子,我都跟亦安谈好了,他也愿意跟我回陇佑去。” “哦!”一夜过后,何亦安就能欣然的同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纠缠难解,这让李秀兰心头多少有点失落,可这也是眼下最好的结局了:“他同意啦,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李秀兰稍显郁闷的神色,杜婉玲心有所感,赶紧替何亦安委婉地解释了两句:“说到底啊他还是舍不得你们的,是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的。回去后,我就抓紧时间办理转学的事,估计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办好。” “这,这是不是急了点?”程家安有点错愕,不明白杜婉玲为何如此焦急。但细想一番,母子毕竟十多年没能相聚,亲情难舍,这份急迫也是可以体谅的。 杜婉玲点头道:“也许是急了点,可我的心情你们应该能理解!” 李秀兰拍拍杜婉玲的手背,宽容地道:“是是是,我们都知道,当妈的心都一样。你放心,我们也会和亦安好好说道说道的。” 杜婉玲抿了抿嘴唇,望着近在咫尺的李秀兰,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她很想一股脑地将事情抖落出来,可望着眼前这两个耿直善良的夫妻,一时间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那,家安大哥、秀兰嫂子,这次回来的匆忙,团场里很多的朋友都没见上,我考虑着很多事情都还没落地,见了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回头麻烦你给玉兰她们打个招呼,让她们别介意,回头我找个时间专程去拜访他们!” “嗨!”程家安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他们啊,没那么小心眼,你也别多心。” 杜婉玲怅然地点点头:“那,那我走了!” “慢走啊,有时间常来!”夫妻二人挥手作别。 直到杜婉玲身影远去,程家安这才蹙额颦眉,喃喃地道:“婉玲这是像有什么心事啊?” 李秀兰也是愁眉不解的样子:“我也感觉到了,好像挺愁的,比我还愁!你说会不会和亦安这臭小子闹矛盾了。要不你回头问问亦安,顺便再做做他的工作,这孩子真是的,让人不省心。” “哎!” 紧接着妻子浓浓的叹气声传来,程家安楞了楞,愕然道:“你叹什么气啊!” 李秀兰拧巴着脸,忧心忡忡地道:“现如今婉玲都已经是大领导了,更别说何伟国了,咱两家的差距啊是越来越大了,你说往后这该咋处啊。” 程家安突然定住身子,一阵发愣。 何伟国的事情自己憋在肚子里,没敢透露过太多,妻子却已经有所预感了,难道说将来还真如她所担心的那般? 想起何伟国,程家安就有些止不住的头痛,只能黯然地点点头道:“也是,不过婉玲倒没什么,她不会在意这个的。我也担心伟国啊,他那个人……哎,还真说不上!” 李秀兰自嘲地努了努嘴,这些事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自己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呢? 算了,谁又不是神仙,哪知道以后的事呢。 刚才还在“愁云惨淡万里凝”呢,这会就开始“云开雨收无烦忧”了,李秀兰那种大咧咧的乐观主义精神又开始蹭蹭地冒了出来。 看着丈夫还在纠结之中,李秀兰大气地挥了挥手,说道:“管他呢,咱不拿人家的富贵寒碜自己,咱也不拿自己的平凡眼馋别人。我只在乎过好咱老百姓自己普普通通的日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就好,是不是啊?江海!” “嗯嗯嗯!”程江海傻不楞登地赶紧应和着母亲的问话,脑袋点得像啄米的小鸡。 看着儿子乖巧的傻样,李秀兰没好气地笑骂道:“就知道嗯,听懂啥了呀?” 程家安看着妻子愁雨化作旭日般的笑容,也像是被传染了一般。 是啊,管他的呢! 人家有人家的活法,自个有自个的日子。闲球没事干的人才会傻兮兮地比来比去,难道不知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最后把好端端的自己比成了粪坑里的那个“坨坨”,有意思么? 程家安冲着妻子乐呵呵地龇了龇牙,挑起大拇哥道:“这话啊像是我婆姨说的!平凡才是福啊,咱啊,就一辈子平凡着,一辈子享福咯……走,回去上班!” 杜婉玲走了,她笃定地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可她似乎忘却了,何亦安和程江水并非普普通通的男喜女爱、你浓我浓,他们也并非简简单单的青梅竹马、相濡以沫。那一份根植二人心灵深处的感情,是经受过最贫困、最困乏、最艰辛的时代锻造出来的、磨砺出来的。 对他们来说,时间并非消磨器,距离或许才是个催化剂…… 后面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20章 说教 04 程家所处的院落一边,伫立着独属程江水的小屋。 屋子不大,里面堪堪能摆进去一张单人床和书桌,那是她的天堂。屋外的角落尚存留一片饭桌大小的空地,以往都是程江海尿憋急了,随手解决的最佳位置,当然,偶尔还会来坨“大的”。虽被李秀兰在屁股上象征意义地扇过好几次,但该撒的还是得撒。 正印证了那句老话:人不能让尿给憋死。 时间长了,尿骚味浓郁难散,可土地却也因此稍显的肥沃起来。 基于对李秀兰爱吃杏子的考虑,程家安琢磨着干脆在上面种上棵杏树,既解决了杏子的来源问题,程江海天然的肥料也有了相应的用途,两全其美。 说干就干的程家安于是找了一棵杏树苗,呼哧呼哧地院子里挖起坑来。 至于这棵人头高的小树苗何时才能结出能吃到嘴里的果子,程家安当然也有着自己的念想和执着。 何亦安放学回家,看见程家安正满头大汗地挖坑,于是赶紧停好自行车,走了过来。 “干爸,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 看看边上蔫不拉几的小树苗,何亦安疑惑地问道:“干爸,你这是要种树吗?” “嗯,种棵杏树!” “杏树!干嘛要种杏树啊?” “当然是为了吃啊,难道指望着乘凉啊!”程家安翻了翻白眼,边舞动着锄头边解释道:“你干妈啊是甘泉人,从小就喜欢吃这酸不溜丢的东西,外面去给她买吧,又总老唠叨着嫌花钱,我就想着干脆给她种上一棵,一劳永逸。” 何亦安撇了撇嘴,很是不以为然:“干爸,这要等到能吃上,还不得猴年马月去了?”何亦安的智商倒是不低,只是很难理解眼前人朴质的想法。 “我这可不是渴了才想起挖井啊!” 程家安抬起头,看着何亦安嬉戏的笑脸,双眸微沉:“人这两只眼啊,总不能老低着头盯着眼前,还是要抬起头看看前面的路。现在吃不上,不等于以后吃不上。有些事情,想好了就要去做,只想不做啊,呐……这里永远是个空地!” 这个憨直男人对妻子情感的表达,或许没有令女人面红耳赤的炙热,也没有什么口花花般的你侬我侬。他只是在用最朴质的语言,最简单的行动,最默默的体贴,告诉你,我心里有你。 仔细品味程家安的这番话,简单中似乎寓意深远,虽不知特指什么,但听上去确有道理,很像是个生活的哲人。 这其实是高看程家安了,如同暮鼓晨钟般的大道理,他是说不上来的,只能将自己体会到的做人道理,用最粗俗易懂的大白话传递给孩子们,至于能听懂多少,又继承多少,程家安是不在乎的。 “哦,我知道了!”何亦安虚心受教般点点头,随即利索地脱掉上衣说道:“干爸,我来挖吧。” 程家安直起身来,捶捶腰腿,将锄头递给了何亦安:“行啊,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确实有点费劲,挖深点,下面还要铺上一层肥呢!” “哦,我知道。” 程家安缓步来到一边,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先给自己点上一根香烟舒缓舒缓。 他这种抽烟的坏毛病,或许就是在那些闹心的岁月里才养成的。与其说是养成的,倒不如说是逼成的。 为什么要抽烟?因为烦闷呗。 可为什么要烦闷呢?那是因为心里有着无法排解的愁闷,带来一种遏喉塞鼻的窒息。 很多时候,他都想要独自去旷野疯狂地呐喊,想要跳到冰河里去冷却被灼烧麻木的神经。当你被压抑困扰着,无法呼吸的时候。那么,就需要找到不被逼疯的宣泄口。 这对于一个背负山岳的男人来说,或许只有两样东西可以做到。 烟或酒! 酒,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奢求品,那么剩下的只有烟了。 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这是个很不健康的恶习,但也只能以此聊以自慰。烦恼越多,抽得就越凶。渐渐的,烟就不离手了。 看着何亦安在卖力地挥动锄头,程家安突然想起李秀兰的交待,不由地在心里盘算着,趁这时间也正好和孩子谈谈,再往后,恐怕机会就没这么多了。 “亦安啊,你妈回陇佑的时候都跟我说了,过些天就帮你转学去市里的高中,你是咋想的?跟干爸说说。” 何亦安抡起的锄头停在了半空中,脸色突然有些黯然,眉宇间带着几分颓然:“我还能咋想!只能先听我妈的!” “嗯!”程家安点点头,语气平和地说道:“这当妈的都是为自己孩子好,婉玲这么做是对的,这个你要理解。” “可我有点舍不得。”何亦安鼻子里有点发酸,低头又狠挖了两下。 “是啊……”程家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眉间也簇拥起一团愁云:“哎!想想是从4岁开始吧,你就在这个家了,这一待就是12年,我和你干妈啊早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你这一走,不光是你舍不得,我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干爸!” 何亦安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手底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委屈地看着程家安。 “天下父母一般心!哪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总在外面飘着呢?这些年你爸妈没能照顾上你,这不是他们的错。回过头来说,你也一样没能尽上做孩子的孝心啊。一个懂得珍惜的人,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你回去是对的!” 程家安一番话的结论,显然是支持他离去的。这让何亦安心中的委屈更加浓厚了几分。 “干爸,你也要赶我走啊!” “屁话!”很少对孩子们横眉恶目的程家安也忍不住吼吼了一声。 可看着何亦安伤感欲泣地低下头,又有点于心不忍。缓和了缓和口中的语气,程家安语重心长地劝道:“哎!你这孩子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出了这门,难道你就不是我们的孩子啦?又没说不认你!现在你有两个家了,这是难得的福分。人啊!可以任性但不能不惜福。” 听着程家安这般言语,何亦安心头一暖:“干爸,你说的我都明白,这福我惜着呢。等我有能力了,我也想着回来报答您和干妈,也好好孝敬你们。” 听着孩子的肺腑之言,程家安心头有点如沐春风的感动。家里穷是穷了点,但孩子们的德行不失,这才是值得欣慰、值得骄傲的。 为了孩子好,不管心头再怎么受用,可道理还得灌输下去。 程家安冷了冷脸,继续说道:“父母养育你们,可不是奔着回报去的,说是养儿防老,我看啊,你们飞的越高、飞的越远越好。你们有个好前程好光景,那就是给我们最好的报答了。” 该听的要听,可心里认定的东西还是要固执坚持的,而且是雷打不动! 何亦安耿着脖子看着程家安:“干爸,我没想飞多远飞多高,不管以后咋样,我都不想离你们太远。” “你个没出息的!男子汉大丈夫搞得这么黏黏糊糊的。” 程家安狠狠地白了何亦安一眼,可看着他绝不退缩的那股子倔劲,心头既是欣慰又是烦躁。 “算了!将来的事现在还说不上。这马上要回去了,有些话干爸想着当面敲打敲打你。” “干爸你说!我听着呢!”何亦安乖巧地应声道。 该咋说呢?程家安憋了半天不吭气,心里头实在是有点担忧何亦安的性子。 这家伙打小就和何伟国不亲近,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些。现如今要回去了,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如果闹个父子不和就糟糕了,何伟国还不把自己恨死。 程家安深深地抽了口烟,这才碎碎念念地说道:“这事让我来说吧也确实有点不合适……我就想交待你,这回去了,对你爸妈都顺着点,感情这东西是要慢慢培养的,要学会将心比心啊!嗯,尤其是和你爸,不许顶牛、不许蛮干,不许吊脸子。唉,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吧?” 话点到为止即可,不能说的太透。说透了,伤得还是孩子的心。 “哦,我知道!”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他听明白了程家安话里的潜台词。可如何与何伟国安然相处,其实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的,没有一点把握。 “我就担心这个……没事了!”程家安交待完这些,感觉该说的都已经说到了位,后面就看孩子能否遵照执行了。临了,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嗯,还有,那就是没什么事的时候,常回这个家看看,别让你干妈伤心……” 这话是借着李秀兰的名义说的,可难道自己就不在乎、不伤心么?只是一个大老爷们的,扭扭捏捏说不出口罢了。 “嗯!”何亦安伤感地低下头,继续挖了起来,一下一下的,像是把所有的委屈,都付诸于了锄头。 第21章 别离前夕 何亦安要离去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个家突然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惨淡愁云笼罩着,顷刻间失去了往日热闹欢快的嘈杂声。 每个人都是闷闷不乐的,就连最操蛋的程江海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也老实了许多。 这一晚,集体静默般地吃过了晚饭,夫妻俩在里屋闷闷地收拾何亦安明日启程的行装,程江水则在水池边默不作声地洗刷着碗碟。 孩子们长大以后,程家夫妻俩只是负责做饭,至于后面刷锅洗碗的事情一概不理,就交待给孩子们,慢慢养成他们动手劳动的习惯。 每一次,做为家里老大的何亦安总是抢着收拾,都被程江水挡了回去,当家长女的风范从母亲那里潜移默化中得到了继承。 何亦安默默地走了过来帮忙:“江水,让我来洗吧。” “不用亦安哥,我不累的。” “你就让我洗洗吧!”何亦安上前抢夺过抹布,愁闷地道:“走之前能干点就多干点!” 话音一落,程江水眼眶就有点发红,抿了抿嘴唇不敢看向何亦安,低头幽幽地说道:“亦安哥,明天真的要走了?” “嗯!我妈说好明早就过来接我!”何亦安怅然地点点头。 “哦……”程江水伤感地应了一声,手指幽怨地搓动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亦安抬起头来,踌躇望着程江水:“江水,两个弟弟现在还小,我去了陇佑,爸妈这边就靠你照顾了。妈的神经不好,老跳着疼,时不时地你让她烫烫脚,妈也就能听听你的。爸呢,你让他少抽点烟,对身体没啥好处。” 临行前的交待总是充满着令人萧瑟的伤感,程江水红了红眼,喃喃地说道:“这话你应该自个对他们说啊!” 何亦安凄然地笑了笑,温言道:“我说一嘴,他们听一刻,回头还是那样,得有个人在身边时不时地提醒着,我……” 看着何亦安欲言又止的伤感模样,程江水轻轻颔首:“我,我知道了。” 正当二人相顾无言,沉默难耐之际,程江河从里屋走了过来,一副衰颓苦脸的样子,程江水赶忙转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痕。 程江河撅着嘴,说道:“哥,你明天就走啊?” “哦,明天就走!” “那还回来吗?” “我就是去市里面上学,等放了假我就回来。” “那平常就不能回啊?”程江河有点忿忿不平,连续追问着。边上稍作平复的程江水嗔怪道:“陇佑离咱这距离远着呢,亦安哥怎么能天天回呢?” 自己是当大哥的,何亦安当然不能在弟弟面前摆出一副深闺怨妇的扭捏姿态。 看着一脸闷闷不乐的程江河,他调整了调整心情,强装笑颜地道:“怎么,江河,怕我走了,齐家龙欺负你啊?” 程江河撇了撇嘴,翻着翻白眼说道:“哥,你知道的,我又不是爱打架的人。不过你这一走,齐家龙肯定没人收拾得住。” “哼!”听到这话,何亦安眼神不由地桀骜起来:“要是他敢欺负你们,先忍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他!” 程江河一副无计可施,奈何奈何的样子,老气横秋地道:“哎,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何亦安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江河,我走了以后,你可就是咱家真正的长房长孙了。你呢就是太秀气了,回头拿出点男子汉的霸气来,对待齐家龙那样的,你就得敢拼敢冲,这样才能保护好你姐还有江海。” 也许是何亦安故作夸张地调节气氛,那层笼罩在众人周围的离愁别怨这才稍稍冲淡了一点。 边上的程江水秀眉微蹙,宛了何亦安一眼:“你看你在教是什么啊,这不是让江河这个小秀才去去学梁山好汉,那他还是程江河么?” “呵呵!”何亦安和煦地笑了笑,继续调侃道:“我这也是帮他转换转换形象,别让干妈整天看着他蔫了吧唧、闷不兮兮的样子就想发火。” 听完何亦安的话,程江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心如死灰地叹道:“哎,完了!哥,你这一走,还真就没人替我挡妈的鸡毛掸子了,想想都害怕。” 程江水瞪了弟弟一眼:“你要懂点事,妈会无缘无故的揍你?” 程江河睁大眼睛看着姐姐,急急地叫起屈来:“姐,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事没事就拿我练手。爸都说了,女人到了这年纪都就这样子,你没看爸现在都不敢和妈对着干了吗?哎!我就盼着海洋赶紧长大点,能转移一点妈的注意力,别老盯着我一个人使劲。” 程江水苦笑地摇头:“人小鬼大的!” 看着程江河郁闷不乐,何亦安淡然一笑,岔开话题道:“对了江河,知道你爱看书,回头我那些书就不带走了,都留给你吧。” “真的!”听到这话,程江河眼睛里顿时光彩熠熠:“那太好了!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保存的完完整整的,跟新的一样。” 何亦安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学习,将来啊,你可真是要当我们家秀才的!” 这边三人聊着,里屋内李秀兰将柜子里的衣服统统扒拉出来,堆在了土炕上,层层叠叠,显得有些凌乱,像是搬家的一般。只要是何亦安的衣服,哪怕是一条袜子,李秀兰都给倒腾了出来。 程家安对这些东西向来是不插手的,也没办法插手,只能默默地捧着报纸,心不在焉地乱翻着。 “他爸,别看了,你再去给我找个包包来。”李秀兰头上冒着细汗,鬓角的发丝也乱糟糟地贴着脸颊。打理一次孩子们的衣服,确实也是个累人的事情。 “怎么了?”程家安抬起头来问道。 李秀兰指了指炕上鼓鼓囊囊的两个行李包,那些都是准备让何亦安带走的,可边上还有一座小山没塞进去。 “这都装不下了,估计还得要两个。” “这……”程家安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敢置信:“有那么多东西吗?我看看……” 程家安疑惑地伸头查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从行李中提溜出一条棉花都已经结块,硬得如同牛皮纸,四处还都是补丁的老旧棉裤惊诧说道。 “嘶!这些旧不拉几的棉袄棉裤你还装它干嘛?都这么旧了……” 李秀兰“唰”的一下夺过程家安手里的棉袄棉裤,狠狠地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说啥呢,这怎么就算旧了,这还是大前年我用做被套剩余下来的边角料给缝的呢?” 程家安顿时有点气结:“嗬,你也知道这是用边角料缝的啊。人家局长的局长、副厅的副厅,还差你这些东西?拿回去让人笑话,赶紧拿出来!” 这话说得李秀兰就不爱听了,耿着脖子与程家安就要据理力争:“这有什么?就算伟国、婉玲是国家领导人物,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也不能嫌咱衣服旧啊,勤俭节约这是光荣传统!” “哎,不是这问题好不好!” 程家安头皮有点发麻了,自己是这个意思吗?看着妻子气鼓鼓的样子,只能耐心地解释道:“你把这些拿出去,人看不上不说,弄不好还以为我们平日里对亦安不好呢?难道你还准备去跟人家解释,这已经是咱家最好的衣服了?” 李秀兰本想再跟程家安怼上两句,可转念一想,丈夫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比划着眼前两条破棉裤,心里头突然有点犹豫不决了:“可这不带上,我这心里头……” “哎呀!”程家安赶紧从妻子手中拿下棉裤,远远地扔到炕头的一边,劝解道:“知道你这当妈的心疼孩子,这也没多远,人都住城市里,用不了这些,挑一些当下能穿的就行!” 李秀兰看着被“无情抛弃”的棉裤,还是有点不舍之意,砸吧砸吧嘴唇,自我肯定地道:“那……那棉袄棉裤就不装了,但得把我织的毛衣毛裤给留下,这个可不能去掉。” 看着李秀兰绝不再行退让的倔强眼神,程家安只能无奈地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再给你找个包去,哎,这个当妈的……” 李秀兰这才满足地笑了…… 第22章 送别、察觉 清晨,天还麻麻亮。 程家全体就趁着这种天色将亮未亮的节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将何亦安送到团场门口的小道上。 至于为何要偷偷摸摸,又何至于鬼鬼祟祟? 实在是因为何亦安的敏感身份以及程家与何家那些扯不清、理还乱的纷争瓜葛,本就带点传奇般的色彩,以至于招来太多的闲言碎语,光靠李秀兰叉着腰与那些婆姨们骂街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 这种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道要程家安架着高音喇叭在团场解释一番何亦安为何要离去的缘由么? 困苦的年头兴许大家会翘起大拇指,赞你是一番仁义,敢于牺牲、奋不顾身、乐于助人等等什么都好。可人家现在都已经安然无恙地高升了,闲言碎语的那些人又会怎么改弦易辙地乱猜一通呢? 口水吐沫能淹死人,这话一点都不假。 可送还是得送,所以挑了这么个时间。早是早了点,无非是在冷风中多等上一阵罢了,但总好过在团场这个地方,放个响屁都能被猜疑半天吧! 虽然李秀兰对程家安的这个提议不屑一顾,但是细想下来,为了顾及对杜婉玲的影响,也就勉强同意了。 只是程家安忽略了,这个时间也正好是各家出来倒隔夜屙水的时节,那玩意在密闭的屋子里放上一夜,气味别提有多么呕人。 这不!蔡三姑就早早地起床,端着个痰盂正往外面的旱厕里赶。 偶然瞥到程家安一大家子,打包小包地簇拥着何亦安往团场大门走。一个激灵过后,迷迷糊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晕乎乎的脑袋随即清醒异常,蹑手蹑脚地扭着肥硕的屁股跟了上去,心里喜滋滋地想着,今天八卦新闻的头版头条估计就是这个了! 所以很难说,程家安这种掩耳盗铃,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作聪明,到底是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天刚完全亮,杜婉玲就带着一辆吉普车飞驰般地赶到了团场。看来身为人母的她也是心焦不已,片刻也等不及了。可是车子还没临近团场的大门,就看见了马路边上乌泱泱地等待着的程家老老小小。杜婉玲赶紧示意师傅停车,急匆匆地下车。 “婉玲来了啊!”程家安上前说道。 杜婉玲惊讶扫视一圈:“哎呀,家安大哥、秀兰嫂子你们怎么都在这等着啊?” 李秀兰的大嘴巴一点也憋不住事,张口就道:“我说在家等着就行,可他偏要说什么影响不好,大清早就在这杵着。何必呢,我才不怕什么闲话呢。” “哎呀,你这是说什么呢!”程家安翻了一个白眼,讪讪地冲着杜婉玲说道:“婉玲啊,你别听她的。这不亦安要走嘛,全家都来送送,尤其你秀兰嫂子……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就忙活了。” 程家安说的好似很随意,可杜婉玲猜都能猜的出来,李秀兰估计一夜都在忙不迭的地忙碌着。 “秀兰嫂子,又让你操心了。” “嗨,说这些干啥,以后啊想让我操心还都操不上了,这孩子啊,我可就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啦。当年你托付我们的,我们可是做到了啊……” 是的,就为了一句承诺,就为了一世的情分。 十年!程家夫妻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履行着自己的诺言,是傻?亦或是诚?无需去评述。 如今,孩子养大了,诺言也完成了,也该亲手将被托付的交还给托付者,让其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在此只是想告诉对方,这辈子,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没有辜负你的托付,哪怕在最困难最艰辛的时刻,我们依然紧守着诺言。 你给我了一分,我予你一百,就是这个理! 可是,这个如今要交出去的托付还是那个曾经被托付的么……这分明早已经成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了啊! 分别在即,李秀兰的眼泪无论怎么死命控制也无济于事,扑簌簌地像两条小河直往下淌。杜婉玲拉着她的手无颜以对,只能发自肺腑地说道:“谢谢你嫂子,这恩这情我们都会一辈子记得的!” 何亦安更是泣不成声地从身后抱着李秀兰:“干妈,你别哭,你再哭,我就不走了!” 李秀兰赶紧拿出手帕来,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抹了抹,可这该死的眼泪怎么就抹不尽呢? “傻孩子,说啥呢!你干妈可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个恶人我可不做!亦安啊,回去了好好照顾你妈,多陪陪她,孝孝顺顺的,知道不?” 李秀兰鼻音嗡嗡的,眼睛变得更加通红。 何亦安悲戚地点点头:“我知道的,干妈干爸,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看着一贯强势无敌、硬气霸道的母亲,如今却变成梨花带雨、呜呜咽咽的羸弱模样,彻底颠覆了孩子们惯有的认知,原来母亲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刻啊!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再次胡乱涂抹了一番泪水,李秀兰接过程家安手中的行李,开始絮絮叨叨地交待起来:“亦安啊,这个包里装的是你常换洗的衣服,这个包呢是过季要换的,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我都给你放在这个包里了,记得别毛毛躁躁地又给整乱了,还有……” 身为亲母的杜婉玲听着李秀兰喋喋不休地交待,看着何亦安恳切地点头,脸上既是感动又是无颜,不由地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看到这一幕,程家安蹙紧了眉头,实在是担心杜婉玲产生什么芥蒂,赶紧上前拉住依旧没完没了的妻子。 “哎呀,叨叨个没完了,亦安也说了会常回来的,你这是干嘛呢……婉玲啊,东西是零碎了点,呵呵,都是秀兰硬要给装上的,回头要是用不着再带回来。” 杜婉玲歉然地说道:“我明白的,这都是嫂子的一片心啊,你放心,我都会收拾好的。” “好了,那就赶紧上车吧。”程家安不得不违心地催促着。 众人齐心协力,将一大堆李秀兰彻夜准备的家当塞上车。临行前,杜婉玲再次拉着李秀兰的手含泪道:“秀兰嫂子,你放心,我会让亦安常回来看看的,我也会的!” 李秀兰哽咽地道:“哎,知道了,路上当心啊,有啥事只管言语一声哦!” “嗯,会的!嫂子,我……我走了……” 程江河快步走到车窗前,眼巴巴地看着何亦安说道:“哥,你一定要常回来哦,我会想你的!” “突突突……”在众人泪眼朦胧的注目下,车就要开了。这时候,何亦安突然从车窗探出头来,冲着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江水突兀地嘶吼一声:“江水,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顿时,全场一阵阵静谧…… 何亦安走了,躲在人后的程江水自始至终都拉着程江海的小手,脚底下似乎有千斤一般,迟迟没有上前,但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个身影。 只等到车子远离了,程江海这才抬起头,轻轻地摇曳着姐姐冰冷的手,弱弱地叫着:“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随着清脆的童言响起,呆立的众人这才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程江水。即便是刚才哭的天昏地暗的李秀兰也不禁止住了悲戚,脑子里一阵阵地泛迷糊。 程江水赶忙转过脸去,偷偷拭掉眼角的泪痕,摸着程江海充满关切的小脑袋,轻声道:“没事,姐姐眼里进沙子了。” 李秀兰红肿着眼睛,也顾不上悲伤了,充满疑窦地看着女儿,对着一边伫立沉默的丈夫低声说道:“这丫头今天很奇怪啊!” 程家安紧蹙着眉梢,看着程江水孤立的背影,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久久不语…… 第23章 冒酸水的蔡三姑 何亦安走了?是的,何亦安真走了! 团场门口一角的阴暗处,蔡三姑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可是重大的新闻啊,你看看那个送别的场景,又是偷偷摸摸的,又是哭天抹泪的,这其中要是没什么猫腻,打死自己都不相信。 于是蔡三姑急转回到家中,趁着众人围着小桌吃早饭的工夫,蔡三姑就开始神秘兮兮地冲着闷头吸溜小米粥的齐国庆八卦起来。 “哎哎哎,你知道不知道何亦安那小鬼走啦?” “啥?”齐国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大儿子齐家龙就惊喜地放下大瓷碗,兴奋异常地询问道:“妈,何亦安走了?上哪去了?” 齐国庆这才听懂了,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说道:“走了就走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知道个屁!” 这是多大的爆料新闻啊!看着丈夫一脸漠不关心的惫懒样,蔡三姑当场就来了气:“你就不想知道谁来接他的吗?” 看着婆姨直楞楞地瞪着自己,一副“你不好奇我就弄死你”的架势,齐国庆心里咯噔一下,只好硬着头皮搭了一句:“呃,谁啊?” “杜婉玲!”蔡三姑顿时来了兴头,兴致勃勃地说道:“就是何伟国的老婆,也不知道她啥时候回来的?唉,你说啊,她们这些人回来,是不是都会当大领导……唉唉唉,问你话呢,吃吃吃就知道吃!” 齐国庆无奈地放下碗,悻悻地说道:“哎呀,她们的事情,我咋会知道吗?不过估计会提一提吧。” 蔡三姑眼珠子滚来滚去,暗自嘀咕着:“怪不得呢,人家杜婉玲今天可是坐着大吉普来的,那一看就像是个当领导的样。哎,这下何亦安这小鬼回去可就享福咯。” 齐国庆没再搭理蔡三姑的感叹,倒是齐家龙饶有兴趣地凑上来,欣喜地问道:“妈,你看仔细了吗?何亦安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吧?” “走是走了,我看着真真的,好多行李呢,回不回来我就不知道了……”蔡三姑眨巴眨巴眼睛,以为儿子会有什么惊人的发现,凑上脑袋好奇地问道:“咋了?儿子,有啥问题吗?” “哈哈……”齐家龙发出一阵难抑的狂笑:“何亦安走了,那团场就是我的天下啦,我终于不用再怕何亦安了。” 胖乎乎的齐家虎这时候眼睛里也是星光点点,希冀地问道:“那哥哥你可以当司令了吗?” 齐家龙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雄心壮志地说道:“那当然,我不当司令难道还等着何亦安回来啊,哈哈!”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忽闪而过,齐家龙嚣张的语言戛然而止。早已一脸黑线的蔡三姑阴沉着脸,怒其不争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没点眼里见,平日里就不能和人家处好点?做不了兄弟,当个朋友也行啊,咱至少也能跟着沾沾人家的光。可你呢?整天和何亦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齐家龙委屈地揉着后脑勺,反驳道:“妈,是你让我离何亦安远点的!” “你还犟嘴?”蔡三姑脸色更加阴沉,恨不得再来上一巴掌才解恨。 “我当初不是没想到人家两口子能有今天的光景吗?要早知道,我也学着人家李秀兰把何亦安当块宝了,咋都比现在想打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要强!” “哎……”说着说着,蔡三姑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心有不甘地道:“这下李秀兰可就得意了,终于攀上高枝了。你看着吧,回头准不定有多牛气呢。” 齐国庆皱了皱眉头,迟疑地道:“你看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跟我们有啥关系嘛。” “咋没关系了?” 没有齐国庆这句貌似劝慰的话还好,听了这话,蔡三姑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声音猛然高亢起来,一肚子火全都发泄在了齐国庆身上:“我就是看那个李秀兰不顺眼,凭啥她就有那么好的命,我就该陪着你这个小小的管理员苦上一辈子。” 无辜中枪,齐国庆冤枉不已,心虚地说道:“你看看,你又来了,这也能扯到我身上?” 蔡三姑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不耐烦地交待着:“算了算了,你也别吃了,赶紧出去帮忙打听打听!” “打听啥啊?”齐国庆愣住了。 “当然是何伟国、杜婉玲现在当多大的官啊,看看有没有门路,咱也能攀点啥关系,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管理员啊,真是的!”蔡三姑埋怨道。 齐国庆一脸纠结的样子,看着气势汹汹的蔡三姑道:“这,这有必要吗?” 蔡三姑眼睛一竖,王霸之气陡然上升:“你是憋着要跟我吵架吗?” 悍妻霸道,君子远离。 齐国庆赶紧认怂,留恋地看了一眼尚未吃完的早餐,灰头土脸地说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齐国庆放下碗筷,灰溜溜地出去了。蔡三姑看着两个依旧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儿子,再比较比较人家的种,心里不由地一阵凄苦。 “一群败家的玩意……” 说不上是人去楼空,更谈不上物是人非。 只是生活中你最熟悉的、最习惯的、最自然的东西忽然消失不见了,那一丝丝的缺憾总会被无原则地放大,逐渐占据你绝大部分的思绪空间,让你产生一种“黄昏却下潇潇雨”的落寞感。 养育了十多年的何亦安就这样离去了。 回到家中李秀兰心里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般,独自一人坐着何亦安睡过的炕边,默默地整理着他的被褥,眼泪悄然间轻轻滑落下来。 一边的程江河则打开何亦安留下的书籍箱,细心地擦拭上面的灰尘,然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柜里,算是对哥哥另一番的留恋。 程家安心里有点堵得难受,独自蹲在自家的门口,点上一支郁闷的烟,愁闷的眼神孤孤地望着墙角那棵杏树发起呆来…… 冷风戚戚,离殇徘徊。 程江水牵着程江海的小手来到团场后面的小土坡上,放任弟弟自得其乐地玩耍,自己却独坐在土坡上,眺望着远方,久久无语。 阵阵凄冷的风儿带动着耳边那缕飘逸的秀发,时而遮住眼帘,时而抚去泪花。像是依恋的情人轻柔地抚慰离别的伤痛,又像一个缠绵的歌手低吟着一曲伤感的离歌。 伴着心里那个戚戚幽幽的旋律,程江水轻启红唇,一阵阵婉转百灵,一阵阵娟娟清泉。犹如那冰凉的晨风,吹皱了一江春水,吹红了青涩花蕊,也吹逝了心灵最后的稚嫩。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不知不觉中,孑然独立在山坡上的程江水痴了,也醉了…… 第24章 归途里的悲伤 从团场到陇佑县城,近六七十公里的路程,完全处在戈壁当中。从高空俯视下去,就如同用直尺比划过的一条直线,没有丝毫的弯曲感。 一代拓荒者们夜以继日的不懈劳作,汗水换泉水。终于在这不毛之地上,用彩色画笔涂抹出一副壮丽的画卷。 护沙林初具规模,将犀利的沙尘暴堪堪地挡在外围,内圈里引流灌溉,道路两旁的水渠内,清亮透彻的泉水涓涓流淌,高大的白杨树挺拔耸立,四周都是郁郁葱葱、整整齐齐的麦田,在微风中频频摇曳,舒缓动人。 令人心旷神怡的塞外江南! 就要回到本应属于自己的归宿了,心里该是充满着期待和喜悦。然而对何亦安来说,那将是一个陌生而又惶恐的“新家”。 一路之上的离别愁绪,让他沉默无语,更是没有一丝心气去欣赏车窗外划过的美丽景色。 对于团场长大的这帮孩子来说,他们足迹所能涉及到的范围,如果用圆规以团场为中心画上一个圆圈,那么这个圆圈的直径也仅限于团场外五六公里的地方。 他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走出这个狭小闭塞的天地,在梦幻般的世界里,陇佑县城已经算得上是一个“诗一般的远方”了。 车厢内只有汽车发动机带来的单调嘈杂音,显得格外沉寂。杜婉玲似乎想极力打破这种尴尬的静谧状态,尽可能地调整气氛,转过头对并排而坐的何亦安说道。 “亦安啊,再没回过陇佑吧,回头啊妈妈带你好好转转,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亦安啊,回去了想吃点什么啊,妈妈给你做。你小时候啊最喜欢吃妈妈给你做的红烧肉了,要不咱今天就吃红烧肉……” “对了,妈妈还给你准备了自己的房间,以后啊你就有自己的书桌,自己的床铺,不用再像以前和弟弟们挤在一个炕上了,你喜欢吗……亦安,亦安,你怎么不说话呢?” 杜婉玲伸手推了推何亦安,这才让他从深深的沉浸中清醒过来,脸色略微苍白地说道:“哦,妈,我没事!” “嗯……亦安,爸爸知道你要回来啊,高兴的一晚上都睡不着觉,他打电话给我说啊,他要连夜从省城坐火车回来看你,我都劝不住呢,这下我们一家人可真的是要团聚了。” 杜婉玲喜滋滋地唠叨着,脑海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 “妈,我有点不舒服,我想靠会……”何亦安弱弱地说道。 杜婉玲惊慌地看向何亦安,这才发现他苍白的脸色显得很不正常,急忙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是晕车吗?来!妈妈给你把车窗摇下来,你靠着休息会……” 说着,杜婉玲伸手将何亦安边上的车窗稍微摇了下来条缝,从身后拿起衣服折叠了一番,让他垫在了后脑上,眼神里已然没了刚才的兴奋感。 从窗缝里吹来冰凉的风,并没有吹散心头的苦闷,何亦安脑袋微微后倾,莫名的疲惫感让他轻轻扭过头去,眼神呆滞地看着窗外不断划过的白杨树,再无言语。 旁边的杜婉玲看着儿子双颊上的那一缕苍白,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忧伤。 在何亦安迷迷糊糊的感觉中,吉普车驶进了陇佑城,穿街越巷。至于外面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新奇景象”,何亦安压根没在意。 比起小时候的记忆,也许城市早已经有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吧,只是这对此刻满怀心事的何亦安来说,没什么好奇,也没什么在意的! 车子走走转转,拐进道路旁一条小巷内。干燥的土路旁虽种植着两排整齐的白杨,但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明显很久没有经过维护修葺了,一阵风儿刮过便是尘土飞扬,连两侧红砖砌成的平房都被挂上了厚厚一层灰土,再也找不到本来该有的颜色。 巷底的一侧院落,便是卫生局当年住宅所在。毕竟是个实权部门,这片院落里坐落着像模像样的两栋三层小楼,像是鹤立鸡群般地俯瞰着四周低矮的砖瓦平房。很显然,这样的房屋已经算是县城里顶级的住宅了。 而且当年身为局长的何伟国,分到的还是三楼顶层最好的一套两房一厅。比起其他领导人物来说,规格高了不少,这也足见他一把手的显赫地位。 下了车,何亦安抬头打量了一番,这里依稀间还存有些许的童年记忆,只是很淡很淡,模糊的想不起丝毫的细节。 看着何亦安在发愣,杜婉玲上前来亲密地搀着他的胳臂,热情道:“亦安,我们到了,呐!这就是咱们的家!还记得不?” 何亦安机械地点点头:“哦!” 杜婉玲扭头招呼司机将一大堆从团场带回的大小“零碎”卸下,客气地婉拒了对方的帮忙,这才笑盈盈地提起大包小包来,冲着何亦安说道:“亦安,走,咱回家!” “哦!”愣神的何亦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礼貌客气地抢过母亲手里的行李:“妈,我来提吧,东西太多了!” “好好好!”杜婉玲笑盈盈地将手里的行李让给儿子,看着他自觉挂满全身,也没让自己分担一个,心里不知是欣慰、是骄傲,还是有点什么异样的感触。 头前领着,杜婉玲将忐忑的何亦安带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扭头却发现何亦安迟迟没跟着进屋,而是在门口发着呆。 “亦安,进来啊,站在门外干什么?”杜婉玲不解地催促着。 透过半敞的房门,何亦安心虚地扫视了一眼自己“富丽堂皇”的新家。仅仅一瞥就知道,这比起团场那个程家安自己用土砖麦草盖起来的寒酸蜗居来,绝对是一个天一个地,完全没得比。 年幼时住在这里的时间屈指可数,那时尚不觉得什么,可如今……他犹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那双被刷洗的泛起白毛的解放胶鞋,边角上还沾粘着薄薄一层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上的泥巴。 面对洁净如面、映射倒影的大理石地板,还有那白的令人发指的墙壁,他迟疑着不敢迈进腿,尴尬地抬头道。 “妈,我……我的鞋有点脏!” 何亦安的陌生感是如此直接,一道门槛犹如天堑般的存在,生生将其挡在了外面。 杜婉玲心头一酸,赶紧上前,遮掩着心头的伤感,嗔怪道:“你这孩子,这是你的家啊,赶紧进来。亦安啊,你放轻松点好么,你这样,妈妈心里很不好受。” 何亦安轻轻咬了咬唇边,乖巧地点点头,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妈,我知道了,我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杜婉玲怜爱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充满希冀的眼光说道:“亦安,以后就会习惯的。” 拉着何亦安的胳臂进门,刚放下所有的行李,杜婉玲就迫不及待地领着他四处巡视起来,尽可能消除孩子的陌生感。 这只是第一步,将来还要和儿子共同幸福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呢。杜婉玲这种急迫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想顷刻间就达到理想中的和谐自然,这对于何亦安来说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分别十多年,此家早已非彼家,金碧广厦填不满心里的空虚和失落,温柔乡里徒留着满腔的陌生与尴尬。 或许母子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25章 陌生的父子 “来,看看,这都是你爸当年订做的家具,其实我们也没住两年就……哎!不说这个了。来,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何亦安默默地跟随在杜婉玲身后,听着她兴奋不已地解释着家中的陈设,心头却丝毫没有她所希冀的那番欣喜和激动,只有被动的呆滞和机械的点头。 来到所谓自己的房间,里面摆设一应俱全,从细节处就可以看出,这是经过了精心设计和装潢的。而且一看便知是出自何伟国之手,十分符合他的性格。奢华富贵不说,完全是将团场那副寒酸的家庭比到了天涯海角。 “看看,亦安,这就是你的房间,这是你的床……你爸当年找人用黄杨木打的,还有你的书桌和书柜……看看这里,这是给你准备的书,你不是爱看文学书籍么,这些啊有的是爸爸妈妈看过的,有些是我新买的,都是给你的,喜欢吗?” 书,或许是进门后何亦安所见所感里,最值得眼睛一亮的东西了。他上前抚摸着那些曾经奢望而不可及的精装书籍,不由欣喜地点点头:“嗯,喜欢!谢谢妈!” 从何亦安进门伊始就在察言观色的杜婉玲,看着儿子嘴角终于显露出愉悦色彩,这才有点微微的有些心安。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背脊,郑重地说道:“亦安,以后啊,谢谢这两个字可不许再向妈妈说了,我们是最亲最近的人,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是妈妈多少个梦里都盼望的事。你不知道,这才是妈妈最幸福的时刻啊。” “妈,我知道了,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的。”何亦安点点头。 杜婉玲眼圈有些泛红:“你能这样想,妈妈这心也就能放下了。来,我们先把行李收拾收拾。” “那我来帮忙吧!” 何亦安赶忙将客厅的行李提到卧室,和杜婉玲一起,将挤压相当瓷实的东西取出来。零零碎碎的,初期不觉得怎样,可全然摊在了床上,这才发现层层叠叠、琳琅满目的一大堆,跟个小山包一样,这不由让婉玲错愕道。 “这么多啊,这都是你干妈给你做的?” 一提起李秀兰,何亦安沉默的话匣子像是被刺激得条件反射,滔滔不绝、连绵不断。 带着回忆、带着温暖、也带着傲气。 “对啊,家里就属我的衣服最多!别看干妈有时候脾气暴,可手巧的不得了。妈,你看看这个,这个是我干爸结婚时候穿的,干爸就穿过一次就给我了。” 何亦安拿起的一件稍显褪色的藏青色毛衣,那还是成亲时,李秀兰给程家安亲手织就的,算是个吉服,本该属于压箱底的纪念物。 可有了孩子,李秀兰哪里还能继续把丈夫放在第一位啊,就着孩子们吃饱穿暖才是主要的。 于是在程家安极其幽怨的眼神下,一剪刀下去,干脆利落地拆了个干净,然后紧着个头最大的何亦安再改制了一件。 “这个呢,也是从干爸的衣服上拆下来重新给我做的,当时把干爸气的都不行……还有这个,过年的时候,干爸就扯了七尺布,准备给江河和江河各做一套新衣的,却被干妈硬拦着给我做了一套中山装,还有这个……” 何亦安兴奋地述说着床上一大堆衣物的由来和典故,甚至比杜婉玲介绍起新家的那份激动来的更猛烈些。可他却没发现,杜婉玲此刻脸上已然显现出深深的嫉妒和落寞。 直到对面好一阵子的寂静无声,何亦安这才反应了过来,尴尬地看向杜婉玲,支支吾吾地问道:“妈,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啊!”何亦安的话语惊醒了沉思中的杜婉玲,心头的酸楚怎能表现在孩子面前呢,她赶紧遮掩道:“没什么,亦安啊,你干妈对你可真是好。” “那当然!”何亦安自豪地点点头。 看着何亦安视若珍宝地整理着那些色彩单调,甚至有些“百孔千疮”的旧物,杜婉玲上前说道:“对了,回头妈妈带你去市里,给你重新买一些新衣服吧。现在男孩子的衣服款式多,颜色也更好看。” 何亦安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不要了,干妈做的我都穿不完,不用花那些钱的。” 不贪不嗔,在程家懂事的几个孩子眼里,物质并不是令人痴迷的东西,节俭是必须的,也是自然的。 这是一种传承的习惯,也是一个品质的养成。 世家豪门有持家治业、严苛循规的家规家训,难道普通平民就没有立身处世、循规蹈矩的道德要求? 平凡之家的规矩,无书无章,无文无字,是在上辈的言传身教和后辈的身体力行,甚至是在呵斥怒骂中,潜移默化地灌输传承给下一代。 从某种角度上看,这种现实生活里的教养或许更加可贵! 停顿了一下,何亦安好像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迟疑地问道:“如果要买,我们能给干爸干妈买点吗?他们从来就没穿过新衣服……最好也给江水、江河和江海……” 看着杜婉玲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何亦安似乎没了底气,忐忑地问道:“呃……妈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孩子对程家的情感,杜婉玲心里很清楚,适才那一丝不受控制的嫉妒只是来自母亲的一种本能。假设一番,如果何亦安也如同何伟国那般,对待这份重如山岳的养育之恩不屑一顾的话,那么这样的孩子又如何令人感到喜爱呢。 暂且不论人之初,是恶亦或是善。 仅仅这份后天培养出以他人为先的品德,就相当难能可贵了。 杜婉玲抿了抿嘴唇,平和地说道:“没有,这都是应该的。你放心,这事情妈妈记在心里了,一定会去做的。怎么样去表达我们对他们的感激,妈妈心里有数!” 何亦安的脸上这才重新绽放出光芒,手底下不由地轻快了起来:“那我先把这些都收起来了。” “我来帮你!” 杜婉玲上前,帮着何亦安细致地叠好衣服,妥妥地放进衣柜。在她看来,孩子对于程家夫妻、弟弟妹妹的情感是真挚的,是纯粹的。 可这也是令自己妒忌的,彷徨的。 这让她突然有一种,如果大家同时掉进河里,何亦安会先救谁的荒诞想法。 正在进退维谷地自我哀怨时,只听外面的门锁哗哗作响,房门打开,紧接着便露出了何伟国风风火火的身影,兴冲冲地大喊着。 “亦安,亦安回来了吗?亦安,亦安!” 这道身影伴随着急切的呼唤,如疾风一般出现在了母子面前。此刻的何伟国,早没有了当年落难时,程家安所见的那副蓬头乞面、落魄寒酸痕迹。白净的脸颊丰腴而泛着光彩,精明犀利的眼神里隐隐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霸气,整个人完全是一种器宇轩昂,红光满面的状态。 那一头不怎么茂密的头发,抹着光彩熠熠的头油,齐齐整整地向一侧梳去。深蓝的中山式套装,笔挺而庄重,左胸口袋上依旧习惯性地别着一支钢笔,凸显着文化人特有的气息。衣领口微微敞开处,显露出一件洁白“的确良”衬衫,脚下再配上一双擦得锃亮的三接头皮鞋,一套行头下来,完全与他所处的高位相得益彰。 进了门,何伟国就急不可耐地四处寻找着何亦安,连手上的公文包都没来得及放下。杜婉玲笑了笑,从卧室探出头来。 “别叫了,孩子在这呢!” 何亦安早就诚惶诚恐地站立了起来,紧张的双手好像无处安置,在腰前拧巴重叠着,铅重的腿怎么也迈不出去,只能在原地微微打颤。 如果说何亦安和杜婉玲这个生母还有着断断续续的接触,相互间的情感不会过于生僻,尚有互融共通可能。那么对于这个走出团场后就从未踏回过半步,印象情感只停留在幼年时期星星点点记忆中的父亲来说,何亦安本能地有些抗拒。 “亦安!我的好儿子!” 何伟国三步并作两步激动地上前,当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的何亦安正忐忑地凝望着自己时,急切地就想冲上去来个充满父爱的拥抱。可没想到此时不知所措的何亦安,突如其来、毕恭毕敬地却给何伟国鞠了一个半躬礼,礼貌地喊了声。 “爸!” 距离!好大的距离!一股生疏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瞬间,空气便出现了短暂的凝固。何伟国面色微僵,张开的双臂停滞在了半空,杜婉玲眼睛更是瞪得溜圆。 第26章 敝屣 谁抛弃了谁 那一刻,何亦安忐忑着、何伟国尴尬着、杜婉玲震惊着…… “呵呵!”何伟国自我解嘲式地爽朗一笑,半空中的臂膀还是落了下来,牢牢地抱了抱何亦安略显僵硬的身体。 “啪啪啪!” 何伟国亲密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将其摆在自己面前满心欢喜地端详起来。 “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多少些年没见,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哎呀,你看看我儿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亦安啊,委屈你了,是爸爸没有把你照顾好啊,让你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 何亦安紧绷着身体,眼神呆滞地看着父亲,嗫嚅着嘴唇,想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实在是处于一种相顾无言、无从启齿的困境,只能颤悠悠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母亲。 洞若烛火的杜婉玲强压着心头的悸动,赶紧上前解围道:“伟国,就不提这个了,孩子心里也不好受!” “对对对,先不提这个了。”何伟国声音和煦,充满着欣喜:“现在好了,我的亦安终于回归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连夜买的火车票往回赶,这一路兴奋的都没合眼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何伟国的话语中用到了“回归”二字,而非“回来”,这隐隐透露出他内心底里的潜意识。 这两个相似的词蕴含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回来”是自然的行为动作,而“回归”却内涵被掠夺后的不甘和最终胜利后的傲然。 何伟国这种潜意识下的措辞,令杜婉玲心中不免忧虑起来。一直以来夫妻之间没机会开诚布公、透彻见底地交换过思想。即便是曾经杜婉玲有过努力的尝试,但结局总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如果说当年的何伟国就对程家夫妻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呢?仕途的台阶更进了一步,高昂的鼻孔又仰天倾斜了一度。 他现在究竟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是否会如杜婉玲希冀的那般,在经历一番磨难后人生观会有所改变,能够客观正视程家所给予的情义,还是一如既往的狭隘偏激,置山岳般的恩情如敝履呢? 这实在不好妄加揣测! 而此时何伟国依旧欣喜满满地看着局促中的何亦安,带着扑面而来的霸气和自信:“儿子你放心,从现在开始,爸爸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将来啊想干什么都没问题,哈哈哈……” 杜婉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说道:“伟国,要不你先和孩子聊聊,亦安也才刚回来,你也多了解了解孩子这些年的生活情况,我先去做饭,亦安也该饿了。” 闻言,何伟国微微蹙起眉梢,大手一挥道:“算了,这个时候做什么饭啊,走,儿子,今天爸爸带你下馆子去!” “爸,在家吃就挺好。”何亦安弱弱地回应道。 “嗨,家里有啥好吃的!”何伟国眉飞一扬,不容置喙地拍拍何亦安的肩膀:“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也是个喜日子,这就该到外面好好庆祝一番。婉玲,你也别忙了,收拾收拾咱现在就去,呵呵!” 孩子缺失的是什么? 是山珍海味里的口腹之欲,还是粗茶淡饭里的绵绵温情? 何伟国似乎并不懂得这些,一锤定音的做了决定。杜婉玲条件反射地想反对,可稍一犹豫,也不好在父子俩刚见面的时刻,就驳了何伟国的面子,于是抿了抿嘴唇,迟疑道:“那好吧,我本来想着给亦安做碗红烧肉呢。” 何伟国撇了撇嘴,轻蔑地说道:“红烧肉算什么!今天啊,就得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啥好吃吃啥,赶紧收拾着走……呃,亦安你穿的都是什么啊?” 拉着何亦安出门的当口,何伟国这才注意到他脚下那双破旧不堪的解放鞋,紧接着反应了过来。再一次上下审视着何亦安一身土行孙般的行头,眼神随即透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 他踌躇了一下,紧蹙着眉头冲着杜婉玲说道:“你穿的这都是什么啊!婉玲,先去给儿子换套好点的衣服,穿的得体点,回头说不定会碰到什么熟人,还有这鞋,儿子,你脚多大码?” “哦,41的!” “那正好,你等着……” 何伟国匆匆忙忙地拐进里屋,杜婉玲其实早想出言阻止,但耐不住何伟国动作快,不一会翻箱倒柜地就拿出一双与自己同款的三接头新皮鞋来,递给何亦安。 杜婉玲蹙着眉头问道:“你拿它嘛?” 何伟国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给儿子穿了!哦,对了,你去把我那件妮卡中山装找出来,我看儿子这身架骨跟我差不多,应该合适。” 杜婉玲看了一眼彷徨不语、一脸纠结的何亦安,心里暗叹一声,无奈地转进里屋去找衣服,何伟国这才催促着何亦安赶紧换鞋。 “来,儿子赶紧穿上试试看!” “爸,我不习惯穿皮鞋!”何亦安面露难色。 “唉,什么事都有头一回嘛,慢慢就适应了。你是我何伟国的儿子,以后啊要多注意点个人形象。我给你说,形象很重要,这些啊回头爸爸再慢慢教你……” “来,我帮你!”看着儿子依旧伫立在原地不动,何伟国错认为何亦安不会穿皮鞋,于是蹲下来,拉扯着鞋带,想要帮帮他。 “啊,不用了,我自己能来。”一阵神经质的紧张,何亦安赶紧避让开来,自己坐下来换上鞋子。 见到何亦安如此配合,何伟国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顺手将那双怎么都看不上眼的解放胶鞋,厌弃地扔进了拐角的垃圾桶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穿皮鞋,完全没有什么高端时髦的感觉,反而有些异样的生硬膈脚,就如同进入这个富丽堂皇的新家一般,表面和内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 何亦安偷偷瞄了一眼那双被扔进垃圾桶的破旧胶鞋,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般,有种被遗弃的心痛。 分不清是自己遗弃了鞋子,还是鞋子遗弃了自己…… 杜婉玲拿来衣服,眉宇间浮现着淡淡的忧愁,在何伟国的指点下,默默地给何亦安穿戴整齐。一番“打扮”后,本就英俊帅气的何亦安更加显得清新俊逸、玉树临风。 何伟国上下打量一番,嘴里发出啧啧地赞叹声:“你看看,这才叫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不对,应该说我的儿子本身就是器宇不凡、风度翩翩,什么样的人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啊,呵呵,走走走,儿子,咱下楼!” 不由分说,何亦安被何伟国极其亲密地搂着肩膀,双双朝楼下走去。新穿的皮鞋走起路来格外体面,就连楼道里传来的声音都嘎嘣脆响。 可有苦自知,鞋帮子实在是磨着脚后跟有点生疼,走快点都不行。何亦安暗自腹议,也不知道那些城里人为啥就稀罕这个,这难道这就是痛并快乐着? 他不由暗暗皱皱眉,还是那双看起来不起眼的解放鞋穿起来舒坦自在。眼下无法违逆父亲的面子与好意,只能忍着不习惯,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杜婉玲临后出了门,无意中也瞄见了垃圾桶里的那双胶鞋,稍稍迟疑了一下,也没做他想,关上门便跟随离去。 第27章 贩夫走卒的市侩 临到饭点,陇佑城里下班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空旷的城市街道,慢慢变得熙熙攘攘。何亦安这时候才恍然留意起四周的环境。 整个城市的建筑低矮凌乱,基本没有什么高大的楼房,即便有几栋需要略微抬起头仰望的,也都被常年的风沙涂抹上一层土兮兮的昏黄。 谈不上什么好看,更别说什么壮观了。 道路两旁的榆树也在干燥的热浪中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城里人喝的水都缺,哪有多余的浇灌这些花花草草。即便是浇上了,也难得让根系畅快淋漓地痛饮一番。 所以大多数的绿化植物,都靠着老天爷怜悯式的降水,饥一顿饱一顿的。更别提那糟心的沙尘,时不时地还要遮天蔽日地侵袭一番。每当这样的天气,当地的人都用一个极其形象的词来形容。 下土! 干旱加风沙,让榆树的每一个叶片上积累了厚厚一层尘土,压得叶片坠坠地抬不起头,像一个负重前行的苦力。如果有谁闲的无聊冲着树干踹上一脚,尘土立马就跟积满树的雪花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然后一阵呛鼻的“土雨”。 城市还是童年中记忆中的那个样子,谈不上比团场好在哪,就是建筑多了些,自行车多了些,人多了些。其他的,好像也没啥!何亦安心里这般想着。 街道上的人们,一眼望去,全都是清一色单调的服饰。 要么是蓝灰,那是国标; 要么是草绿,那是最近才兴起的军装潮。 基本上很难看到有其他暖色调的鲜亮颜色,那种色彩或许只有在周末的公园里,卿卿我我的姑娘们才会大胆地穿上一两件,好引起对面雄性伙伴骚动的荷尔蒙。 其余时间,单调实用是时代的主潮流。 狭窄的街道上簇拥着满满当当的下班族,人手一辆二八大杠,行色匆匆地堆积在斑马线前。身穿白衣蓝裤的交警则叼着哨儿在有序地踱着步、转着体。 也没啥红绿灯,所有人的规范动作全凭一支哨、一双手。 哨声一响,众人如同出窝的蚁群缓缓向前挪动,随之而来的嘈杂声顿时响起。骑着车的人们还不忘相互交谈两句,脸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笑容。 那是对单调生活的一种自然满足。 街面上,除了几辆慢如龟爬的大包头公交车外,偶尔还能看到几辆驴拉骡牵的农车,晃晃悠悠地在临街的小道上行进。瞅准偏僻的街角停下来,拉开车后盖得严严实实的棉被,露出些稀有的农副产品,鸡蛋啊、玉米啊、甚至还有几只活鸡,偷鸡摸狗似的蹲在角落里,等待着下班的族群稀罕地上前讨价还价。 何伟国在前面背着手昂着头,显得十分器宇轩昂,何亦安则在后面搀着杜婉玲的胳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何伟国雄赳赳地指点着江山,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 沿着城市的主干线行进不远,一个名叫“好顺来”餐馆便出现在眼前。 何伟国一把推开大门,眼儿尖的餐馆掌柜祁师傅先是愣了愣,随即堆砌出满脸的专业笑容,赶紧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惊喜中带有一副“多日不见十分想念”的自来熟架势。 “哎呦,这不是何厅长吗?您可是好多年都没大驾光临了啊。”点头哈腰间,祁师傅自动屏蔽了对方职务中带有的“副”字,这或许是传统的奉承巴结规矩。 “哦,是祁师傅啊!”何伟国淡淡地回应着。 如今的年代尚未发明什么“老板”的尊称,大家仍就照着旧时的称谓打着招呼。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却早忘了叫什么名字,何伟国唏嘘道:“这个好顺来还是你当家啊,这都多少年了?” 想当年,这个饭馆曾是何伟国时任卫生局长时经常光临的地方。这都十多年的光景了,餐馆还是那个餐馆,掌柜依旧是那个掌柜。 不得不让人感叹,“好来顺”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讲究、吉利,要不然哪来如此顽强的存活力呢。 “咦,你怎么知道我……”何伟国随之又疑惑地问道。 “嗨,您高升的消息在咱这屁大点的陇佑,那就是爆炸性的新闻啊,要是有谁不知道您调到省里去了,那他就是孤陋寡闻啦!” 这般高超的马屁拍过来,还真是让人有点如沐春风的惬意。或许这正是何伟国所需要的。一时间他眯起眼睛,陶醉在这种受人仰望、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尊崇中。 “呵呵,不至于不至于!”何伟国随意客套了一句。 祁师傅一阵地点头哈腰,随后看到跟进来的母子二人,眼力过人的他,赶忙又上前谄媚地笑道:“哟,这位一定是杜局长吧?” 压根就没曾见过对方,杜婉玲更是有点诧异,礼貌地点点头:“哦,你好!” “您看看,我这小店今天真是蓬荜生辉,贵客临门啊。对了,这位又是……”祁师傅精明的小眼睛又瞄向了一旁的何亦安。 “呵呵,这是我儿子!” 何伟国得意洋洋地介绍着,让何亦安穿着体面点,一来怕穿寒酸了碰见熟人丢份;二来也是显摆自家的基因优秀,生出个这么卓乎不群、出类拔萃的人物来。 识人知面的祁师傅,嘴皮子上的功夫用来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熟能生巧的地步:“哎呀呀,你看我,眼拙了眼拙了,哎呀……贵公子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表人才啊。” “呵呵,那是!”何伟国更显得神气十足。 旁边的杜婉玲有点不耐了,显然对这些没有半点营养的虚伪客套很是反感,她蹙眉打断二人的寒暄:“伟国,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那怎么能行!”祁师傅一拍手掌,一副极其重视的模样:“我这正好有个上好的包间还空着,来来,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不待对方有反应,赶紧在前面殷勤地引路,杜婉玲则无奈地跟在何伟国后面,低声稍作提醒:“伟国,这样好吗?” 何伟国傲然地昂着头:“嗨,没事,吃个饭嘛!” 杜婉玲摇摇头,皱着眉头跟了上去。 在二楼的盘桓了一圈,祁师傅带着三人来到一处临街敞亮的包厢内,急忙招呼三人坐下,然后殷勤向着首位上大马金刀而坐的何伟国询问:“何厅,您看今天想吃点什么?” 何伟国一屁股坐在了首位,解开中山装的领口,略微打量了一番包厢的布局,似乎较为满意,这才豪爽地冲着祁师傅交待道:“这样,你今天好好露两手,把你们招牌菜都给我上上来,顺便给我开瓶茅台!” 祁师傅眼睛一亮:“哟,今天是什么喜事啊?” “呵呵呵……”何伟国笑而不语。 对面的杜婉玲实在有点难耐,和这些市井油腻人物相处总感觉浑身的别扭,于是插嘴说道:“祁师傅是吧,我们就是一家子来吃个便饭,没什么大的事情,这个菜你看着上,够我们吃就好,不要浪费了。” “哦,好的好的,那你们慢坐,我这就给你们招呼去!”眼聪耳明的祁师傅笑盈盈地频频点头,这才面朝前、臀向后,卑躬屈膝地退出了包厢。 等到祁师傅一脸谄媚地离去,杜婉玲紧蹙眉梢,疑惑地询问道:“这些都什么人,怎么对我们这么了解?” “呵呵,鼠有鼠道蛇有蛇路,开饭馆的三教九流、耳听八方的,啥不知道!”何伟国随意打了个哈哈。 杜婉玲看着何伟国一脸见怪不怪、无所谓的样子,觉得十分有必要拉拉袖子:“伟国,都是领导干部,你可要注意啊!” “嗨!”何伟国翻了翻白眼,只觉得杜婉玲有点神经质的大惊小怪:“没事,我心里有数。等经济发展起来了,像你看到的这种人,以后不会是少数。” 看着在边上默默陪坐,一言不发的何亦安,何伟国淡然一笑:“亦安啊,这也是爸爸想要给你讲的,你现在碰到的是一个黄金期啊,下一步如果高考能够恢复起来,你可一定要给我考上大学。” 夫妻俩絮絮叨叨的一些,何亦安也听不太懂,一直安安静静地保持着沉默,这时候才应声点头道:“我给妈说过了,我是有这个打算的!” “嗯,那就好!”何伟国很是欣慰地颔首,然后摆出一副高瞻远瞩,透彻世事的姿态来:“年轻人就要把眼光放远一点,我估摸着,下一步咱们国家的发展中心,不是什么东北那样的重工业城市,更不是咱这荒无人烟的大西北。知道是哪吗?是在沿海的那些大城市啊。婉玲,下一步你也要努力努力了,咱们的发展都要往东部、东南部去。” 不得不说,何伟国在国家发展的格局上是有其独特的眼光和卓越的见解,要不然他也不会翻身一跃就爬到副厅级的高位。几年后经济的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的发展脚步也正印证了他此刻的猜想和推论。 然而,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 第28章 危机才冒尖尖角 杜婉玲没有那么敏锐的大局观,也不需要了。经历过了太多的动荡,她已经心神俱疲,早早显露中年妇女的疲态,再也无力奋发了。 即便现在回到了领导岗位上,她对于仕途也没有太多的奢求。这相较于当年坚持以事业为重的自己,早已判若两人。 稳定和家庭,是她目前唯一想要的。 “我觉得做好本职工作就行,能有多大的能量就发挥多少,得陇望蜀的事情我不会像你那么执着。”杜婉玲悠悠地说道。 “哎,你这是目光短浅。” 何伟国没好气地埋怨道,看着杜婉玲还想争辩几句,他不耐地岔开话题:“算了,今天不提这事,呵呵,今天怎么说都是为了庆祝咱们亦安的回归!” 有了祁师傅重点关注,上菜的速度没得说,三人没坐多久,所有的酒菜便上齐全了。还好有着杜婉玲的交待,要不然真如何伟国所说的,天上地下的都能给你整过来。 看着从未见过的“珍馐美味”,何亦安咽着口水,心情反而更加惶惶起来。 唇腔里溢满的口水是生理的本能,潜意的排斥则是心理的本性。 是自己狗肉包子穷惯了? 亦或是悬殊太大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 反正陌生感就是陌生感,生活的陌生,感情的陌生,甚至是理念的陌生,突然间统统围绕着你。一块香喷喷的肥肉吃起来固然是香,但却没有家中一块冷馒头啃的那般踏实。 酒菜全齐,何伟国笑呵呵地拧开茅台,给何亦安也倒上了一杯,随即端起杯子来,冲着何亦安满面春风地说道:“来,亦安,今天高兴,你也喝上一杯!” “爸,我不会喝酒,干爸从来不让。”何亦安连连摆手。 何伟国眼神迅速眯成了一条缝,隐隐间带着些许的冷光,连酒杯也停在了半空中。程家安的身影一旦出现在这本该“和谐”的环境里,怎么都像是在香喷喷的米粥里扔进了颗令人生厌的老鼠屎呢。 而且你听听儿子讲的什么意思:“干爸不让!” 哼!他算什么东西,能左右起我的儿子来了? 何伟国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呼出的气息明显带有点急促,他不容置喙地说道:“他不让我让,我才是你爸,来,听我的,今天咱们就好好喝上一杯,庆祝庆祝。” 在一边早已经察觉不对劲的杜婉玲,蹙了蹙眉,劝解何伟国道:“孩子还上着学呢,就别让喝酒了。” 何伟国瞪起了眼睛,满腹怨言地责怪道:“你怎么和姓程的一个鼻孔出气呢,这么好的日子,不喝点酒怎么能行!你别扫了兴了。” 语气突然变得如此生硬,看来不随着他的意,这顿团圆饭都没法好好吃下去。实在是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掀起难控的轩然大波,杜婉玲也是出自维护初次团圆的和谐,无奈地转头对何亦安说道:“那,那就给亦安少倒点吧。亦安,既然你爸这么高兴,要不…要不你就陪你爸喝一点?” “哦,爸,那,那敬你!”何亦安犹豫地双手举起了酒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与何伟国碰了一下。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何伟国的好儿子嘛!” 看着儿子拧巴着脸一饮而尽,何伟国说不出的畅快,像是打赢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来来来,吃菜,快吃菜!呵呵……” 这一顿饭,在何伟国的极力撺掇下吃到很晚,乐不可支的他将近乎一整瓶的茅台都倒进了自己肚子里。醉意阑珊中,天空海阔地又滔滔不绝了一番,更加地如痴如醉了。 临近打烊,杜婉玲和何亦安只能夹着他的臂膀,一路踉踉跄跄地搀扶回家。 开了门,略微清醒的何伟国还不忘对着何亦安喋喋不休。 “儿子,回到自己的家,咱们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以后啊你就听我的话,我会给你把今后的路铺得妥妥帖帖的……记住!你将来是要站在金字塔顶上的人!不要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为一谈,没出息!” 乱七八糟的人?其人何指? 何亦安或许不明白,但杜婉玲却是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紧蹙着眉梢,歉然地对何亦安说道:“亦安啊,你爸喝多了。来!先帮忙把你爸放到床上去。” 何亦安点了点头,协力将何伟国放到主卧的床上,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二人这才默然地来到何亦安的房间。 看着正襟危坐却又茫然若迷的何亦安,杜婉玲脸色微僵,抿了抿嘴唇:“亦安,你爸今天是有点太高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有些话……你听着就好,可别往心里去啊!” 何亦安一脸愁云地抬起头,凝望着母亲,喃喃地说道:“妈,我今后真要像爸说的那样,去沿海城市吗?” 杜婉玲愣了愣,错愕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何亦安低下头,神色黯然:“我要是去了那么远,那以后怎么照顾干爸干妈他们?我是答应过干爸的,等我有了力量,就要回去照顾他们。” 看着母亲逐渐暗淡的眼神,何亦安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呃!当然也照顾你们!” 孩子进门才短短的几个小时,似乎问题的苗头和潜在的危机就要开始冒头了。 杜婉玲压了压心头的烦躁,尽可能平和着语气:“亦安,你有这份心,妈妈觉得很安慰,不管是对你干爸干妈,还是对我和你爸,这都说明你本性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至于未来的路怎么走,这需要我们一起来好好商量的。” “那你也想让我去沿海城市了?”何亦安疑惑地问道。 杜婉玲脸色一苦,略显无奈地说道:“作为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能有一个好的前途。从根本上说,你爸的设想也没有错,都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现在还年轻,看不了那么远。” 看来母亲的意思,或多或少已经站在了何伟国是一边了。 何亦安有点失望:“可我就想在陇佑待着,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未来不确定的东西,实在没必要在眼下分出个一清二白来。更何况一家才刚刚团聚在一起,难道非要在这个该和谐的时刻讨论这些不和谐的事情么? 搁置问题,亟待来日不是更好? 于是杜婉玲说道:“亦安,这件事情咱们现在先不做定论,好吗?等你大学毕业了,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也许你那时候就会明白的。” “那,那好吧!”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 突然想到了什么,杜婉玲蹙眉提醒道:“还有,亦安啊,你和江水的事情先别跟你爸说好吗?我怕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回头有机会,我慢慢给他说明白。” “妈,那你说爸会同意吗?”何亦安希冀地看向母亲。 杜婉玲心中哀叹着,这恐怕又是一个不和谐的因子,甚至是一颗一点就炸的巨雷,一把随时悬着脑门上的犀利尖刀。稍微处理不当,那么随后接踵而来的恶果,恐怕连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了。 难啊,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的坎呢? 这难道就是人间大道演绎出的“得失法则”?在你刚为得到而庆幸欢喜的时候,又给你抛出一道无法解开的难题? 第29章 自以为是的何伟国 杜婉玲有点茫然了。 搁置,搁置,既然眼下没法解决,那只有将其束之高阁,一切搁置。 “听妈妈的话,先把自己变强,还是那句话,自己强大了你才能有资格去选择。” 何亦安似乎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或许母亲说的对。你的迷茫、你的无助、你的忧虑都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吧。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选择命运亦或是被命运选择,这需要资格,有了可以任由自己选择的资格或者是能力,你才能挑战自己不想屈服的命运…… 嗯?这话,好像干妈李秀兰也曾说过,只是此刻的何亦安依然无法通晓它的真谛。 何亦安默默地思量着,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母亲心神疲惫的眼神还在关切地望着自己,赶忙局促地说道:“妈,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杜婉玲迟疑地道:“要不妈再陪陪你一会?” “不了,我也累了,想一个人待会!” 何亦安微微摇了摇头,这时候的他需要独立去思考,冷静地分析,将一切缠绕在身上的麻团一根根地梳理清楚。 杜婉玲担忧地点点头:“那,那好吧,有什么需要就跟妈妈说!” 杜婉玲忧心忡忡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何亦安关掉所有的灯,将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然后努力思索着,极力去寻找黑暗中那个能够破晓一切的闪光点…… 人生啊,怎可能是一夜之间就能大彻大悟,又怎可能是如此青涩的头脑破解出“舍与得”这个千古的难题呢。 想了好久,直至头痛欲裂,也没有好的办法,何亦安不觉有点气馁。脚上传来丝丝疼痛感,他弯腰脱下了皮鞋,这才发现脚踝都被磨破皮。 还真是个富贵病! 何亦安随手将皮鞋扔进了床底,然后赤着脚悄悄地来到客厅角落的垃圾桶边,把自己那双泛白的解放胶鞋又拿了回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床沿下。 想不通就睡吧! 舒适的大床上,周遭暖洋洋,软乎乎、香喷喷的,像是躺在云端里的,却总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劲。团场那张用土砖堆砌起来的火炕,哪怕上面铺就的只是一层寒酸的薄席,躺上去咋就那么的舒适惬意……这究竟是何解呢? 是不习惯?还是很留恋? 既然无法高枕无忧,那只能彻夜难眠了…… 同样的,今夜难眠的,除了何亦安,还有杜婉玲! 主卧室内,何伟国已经酣然睡去,鼾声阵阵。而杜婉玲连衣服都没有想起来脱掉,背靠着床板抑郁地呆坐着。 两个人的房间像一个分隔开来的樊笼,显得那般的孤寂冷漠。好久好久,杜婉玲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第二日的清晨,杜婉玲早早地就爬了起来,烧水做饭,一通地忙碌。儿子生下来后,杜婉玲很少有机会尽到自己做母亲的责任,失职的结果令人懊悔不已,只能尽可能地去弥补。 何伟国和何亦安相继地走了出来,宿醉的何伟国顺了顺纷乱的头发,笑呵呵地冲着依旧对环境有点生疏的何亦安说道:“昨天喝的有点高兴,怎么样,亦安。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还好!”顶着个黑眼圈的何亦安幽幽地说道。 何伟国在饭桌前坦然地坐了下来,舔了舔嘴唇向着杜婉玲说道:“今天有什么计划吗?要不让小王开着车带亦安在陇佑好好转转?” 杜婉玲拿来碗筷,递给父子俩:“不了,今天还要带亦安去学校报道呢,早点让儿子去上学,这样也能让他尽快适应新的生活。” 何伟国踌躇了一下,说道:“这样也好,那就让小王送一趟。” “没这必要,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就好,公家的车还是少动点。” 何伟国翻了翻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有什么,车子配给你不就是让坐的嘛!” “公事可以,私事还是免了,这是原则问题。”杜婉玲反驳了一句。 何伟国也不想大清早的就纠缠这种问题,斜了斜眼睛,不耐地道:“行行行,你想怎么都行。亦安啊,今天我就不陪你去学校了,爸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杜婉玲抬起头,很是疑惑问道:“你在陇佑还有什么事?这不才回来吗?” 何伟国漫不经心地夹了口咸菜送进嘴里,然后吸溜吸溜地喝了口小米粥,说道:“就是因为才回来,很多老领导这些年都没能去拜访,趁这机会再见见面。你别看陇佑地方小,可保不齐藏龙卧虎啊,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蹦出个什么大人物,这关系还得维持好。” 杜婉玲蹙了蹙眉,耐心地劝导着:“伟国,你老是本着这种关系学可不好,把精力放在这些迎来送往上面,还怎么踏实做好本职工作啊。” “哎呀,这些关系学我比你清楚,你也就别瞎唠叨了。” 何伟国明显是闭目塞听、充耳不闻,杜婉玲看了一眼在边上低头默默吃饭的何亦安,温言地提醒道:“我是想你难得回来一趟,趁这个时间回去团场,也该去看看家安大哥和秀兰嫂子了!” 何伟国眼角闪过一丝冷凛锋锐的冷光,本想就此数落杜婉玲两句,可看到何亦安也抬起头来,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何伟国暗自平复一番,脸上堆起一片假意的难色,借口说道。 “工作上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这一来一回地去团场,一天时间就耽搁过去了,我也是为了亦安临时才决定回来的,接着就要赶回省城呢。这事啊,以后再说吧。” 看着儿子又黯然地低下头,何伟国赶紧话题一转。 “亦安啊,好好学习,回头要考,咱就考到沿海去上大学。我给你讲啊,那里可是国家发展的前沿,学校什么专业都有,回头爸再想想办法,将来啊我们都能去沿海城市发展。” 说起未来的宏图大愿,何伟国就立马来了精神,对着面面相觑的二人再次滔滔不绝地描绘着绚丽的前景。先不说茫然不知的何亦安怎么想,杜婉玲心底确是涌出了莫名的烦躁和忧虑…… 牡丹花好空入目,粟黍虽鄙喜入喉。 九州同月照同人,几家欢乐几家愁。 贫穷有贫穷的富足,富贵有富贵的缺失。 仅在对于生活不同理解,所获取的幸福感却大相径庭。 转眼就过了几日,愁眉锁目的杜婉玲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忧虑团团包围着。从何亦安踏入这个家门,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走入正轨后的畅然与和谐。 判若两人的何亦安就像再次被封锁在藩篱中的野鹿,失去了它天生的灵动和活性,只能用惊慌胆颤的眼神默默打量着周遭这个难耐的世界。 这个藩篱如果说是来着陌生的物理环境,倒不如说来自何伟国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家长式的心理倾压。 第30章 裂变的开端 夜里,杜婉玲独坐在沙发上捧着书,心不在焉地看着,时不时地看看闹钟,等待何伟国回家。 距离何伟国回省工作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可夫妻俩依旧没能很好地坐下来,敞开心扉地深度交流一次。即便有,也是谈到关键问题就被何伟国不耐地打断。 杜婉玲实在难以揣摩何伟国现在的心思,尤其是对程家的态度。以前是这样,后来更为甚之。 冷漠鄙夷不说,似乎还带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莫名恨意! 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何伟国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精神创伤,由此才变得更加令人不可捉摸、难以理解么? 可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又跟程家有什么关系呢? 每每自己问起,他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暴跳如雷。杜婉玲纠结着,引子在何亦安,悬念在程家,可根子在何伟国啊。 今晚,是杜婉玲又一次努力做出的尝试,问题不能无限制地搁置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家毁人亡的定时炸弹。 临近了深夜,何伟国才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进了门,呼吸中带着浓重的酒气。看到杜婉玲还没睡,嘴里含糊囔囔地问道:“怎么还没睡?亦安睡了?” 杜婉玲放下书本,温言道:“本来一直等你来着,没等到孩子就先睡了。” “哦,以后我回来晚就别等了,早点睡!”何伟国挥了挥手,踢踏着鞋子就准备往卧室里走。 “伟国!”杜婉玲迟疑地站立说道:“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算算我们重新参加工作到现在,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好好聊聊呢。你在陇佑也就几天的时间,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坐下来好好交流一下思想。” 何伟国顿了顿身体,脸色微僵,纠结道:“哎呀,都这么晚了,放在白天不说干吗?” 杜婉玲抿着唇,紧蹙着眉梢反驳道:“你白天有时间跟我谈吗?我不就得等到你晚上回来才能见到你的面。” 杜婉玲话里带着一丝倔强和坚持,见事无可退,何伟国无奈的回转过来,烦躁地瘫坐在沙发上,悻悻说道:“行吧,那就聊聊吧。” 杜婉玲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语重心长地说道:“伟国,我觉得你比从前变了好多,有时候真是判若两人。我真的琢磨不透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了什么?” 何伟国脸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两下,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这话说的,我还是我啊,有什么可变的!耽搁了这么多年,我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怎么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怎么才能把这个家变的更好。这不好吗?这不正常吗?” 一股莫名的燥气涌堵在了心口,杜婉玲微微厉声地反问道:“这正常吗?伟国,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这十多年了,自从你踏出团场的大门,你再回去过吗?” 又是这个老生常谈的破事! 何伟国一阵烦躁不堪,眉头紧锁:“我就知道你想说程家安那两口子的事!” 杜婉玲向前探了探身体,心痛地说道:“难道不能说吗?家安大哥他们对我们是有大恩的,而且恩重如山啊。伟国,怎么现在就不能说了呢?” 妻子连翻的追问,甚至是步步紧逼,让何伟国头痛欲裂。 这个问题已经长期盘旋在两人之间了,就她今天晚上的架势,看来不讲清、不说透,杜婉玲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就说吧,此后一了百了、永不提及。 说透了,杜婉玲从此也就不再抱有任何的妄想与纠缠。当然最隐秘的那些东西还是要隐藏的,那是他心里一道永远也弥合不了的伤疤。 “婉玲啊,你觉得我们跟他们这样的家庭纠缠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将来我们注定是处在两个不同的阶层,而且这种阶层的悬殊会越拉越大……我承认,他们是在困难的时期帮助过我们,那么我们用什么来回报呢?难道是用一辈子的精力去解决他们以及他们下一代、下下一代无休无止的困难和问题吗?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这话什么意思? 恩惠什么时候成为一种负担了? 何伟国狭隘自私的臆测,说到底其实就是本心里对程家平凡普通的一种歧视! 平凡怎么了? 上数三代,谁不是平凡中的一员? 难道要回过头厌弃自己的历史,否定自己的过去么? 你自划的红线,自设的阶层是从何而来的? 就算如你所说的,两家处在了两个阶层,或许将来这种悬殊更大,可这又有什么呢?你从未给予过人家什么,人家也没有攀附要求你什么。 你的臆测、你的武断又是从何而来? 杜婉玲确实有点为程家夫妻抱屈不平,甚至有点怒火难遏了:“不,伟国,你不要用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想想看,家安大哥他们有向你伸过手吗?恳求你办过一件事吗?就算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刻,你堂堂的卫生局长,有帮助过他一个小小的医生一点点小忙吗?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啊!你凭什么说人家会纠缠着你妄图回报啊!” 何伟国阴沉着脸,冷笑道:“呵,现在没有,将来可说不定?” 杜婉玲极其失望地摇摇头,一阵难抑痛苦袭上心头:“我看这不是现实的阶层问题,是你内心里已经把人划分成了三六九等。你把自己抬得太高,把别人看得太低……从根本上说,这是个品质的问题。” 杜婉玲不留余地,甚至是口无遮拦般的指摘,当场刺痛何伟国的神经,他的眼神瞬间狼顾鸱张,眼皮上下抖动着,恼羞成怒地吼叫道:“你什么意思?品质?你是想说我没素质、没道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吧?” 杜婉玲冷漠地转过脸去,冷冷地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何伟国顿时暴跳如雷,颤抖的手指指向杜婉玲,冲冠眦裂:“可你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些什么啊?你就看到了他们帮我们照顾亦安,你还能看到什么?从一开始,我就不愿和他们这些土里土气的农村干部混搭在一起,可这该死的命运非要把我们牵扯着纠缠着,搞到现在扯都扯不清楚!” 看着杜婉玲无动于衷、冷漠不屑的样子,何伟国完全被久抑的怒火烧晕了理智,口不择言之际,完全将自己谨慎藏匿的隐私暴露了出来。 “当年我没能轻而易举地扶持他们,反而得在那些最窝心的岁月里,跪求在他程家安的面前,声泪俱下地祈求他可怜的帮助,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的尊严,我的骄傲,我的脸面全他妈的摔的一地稀碎。” 杜婉玲完全被何卫国这番话震呆了! 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如果说何伟国以往对程家的排斥算是自我陶醉式的高人一等,那么现在缘由才是颜面扫地后的他,无端迁怒的一种扭曲心态。 现如今杜婉玲终于明白了,陷入藩篱的不仅仅是何亦安,还有何伟国!而且还是一个自设的,更是阴暗的、冰冷的、扭曲的藩篱。 “原来……原来这才是你枉顾恩义的最终原因。伟国,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杜婉玲悲痛欲绝地说道。 “失望?不!”何伟国狰狞着面孔。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要努力忘掉过去,忘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重新来过,重新塑造自己的,把失去的尊严和骄傲统统找回来……找回来了,我还是我!” “呵呵!” 杜婉玲凄凉地苦笑一声,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忘掉过去?忘掉过去不就意味着背叛么……” 杜婉玲红肿的眼眶滴下了苦涩的泪水,盯着伫立一旁的何伟国,声音沙哑而又冰冷,却又那么的义无反顾:“你不仅仅要求自己背叛,还想着把它强加给我,强加给亦安,对吗?” 彻底宣泄了心中的怨愤,何伟国逐渐冷静了下来,对着用软刀子咄咄逼人的杜婉玲,稍微缓和些语气:“现在亦安已经回归了,慢慢的我会劝导,让他摆脱那个家庭乱麻一样的牵扯,走上他该走的路,不要再受这些毫无意义的羁绊。” 洞彻了何伟国的卑劣内心,即便再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都不过是文过饰非而已。 哀莫大于心死。 杜婉玲凄凄地摇摇头道:“我明白了,是我错了,是我对你心存幻想了。我从来都以为,你所做的仅仅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许和责任,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那么多龌龊的思想。” 何伟国眯起了眼睛,透出了一丝不可察的寒光:“婉玲,我已经把我内心底所有的想法,包括我难以启齿的过去都说出来了,这也是你逼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报恩有个度,感激有个限,我决不能容忍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为别人拿捏我的把柄。” 作为父子间唯一的纽带,作为程何两家唯一的桥梁,从茫然不解到殷殷期许,从黯然神伤到心痛欲绝,现在杜婉玲心灰意冷了。 “你放心,没人会把亦安做为要挟你的把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加不会……因为你所看不起的那些人,恰恰才是真正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一场亟待的交流演变成分裂的开始,一番极力的挽回蜕变为悲催的离心。 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这对从苦难中挣扎出来,本该心心相印、相扶相持的夫妻逐渐走向了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深渊。 没有在惊涛骇浪中沉没,却在平安喜乐中沉沦,是幸还是不幸? 那一晚,经管二人压抑着自己的声调在激烈地争吵,但何亦安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每一言每一字都像一把剔骨的尖刀,割肉剖心间让他痛不欲生。 一整夜,他痴痴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双手紧握着,手背上的青筋鼓鼓冒起…… 【致使何伟国如此暴虐的,不仅仅的动荡年代的皮肉之苦,更来自于他心灵所遭受的冲击,致使他趋于一种扭曲的心理。发生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没在此过多叙述,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大大们应该都能体会得到。】 第31章 如水的程江水 团场,程家。 何亦安离开了,但日子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缺失而永远地失去它本该具有的色彩。心伤总会被时间抚平,缺憾也会被柴米油盐填的满满当当,让你无法始终沉浸在感伤当中。 这就是一个平凡家庭的生活法则。 生活!永远不会因为悲戚而沉沦致死。 “溜娃”的工作向来是家里长女义不容辞的工作,也是最合适最放心的。这不!稍显倦色的程江水带着玩性不减程江海在外面晃荡了半天刚回来,就看见母亲纠结着神情,拾掇着自行车准备出门,赶紧上前问道:“妈,你这是要出去吗?” 李秀兰苦巴着一张老脸,郁闷地说道:“现在真有点老糊涂了,刚想着做饭才发现家里的面没了,你爸又跑去卫生所了,我去趟粮站买袋面回来。哎!要是亦安在就好了,这以往都是他的活,这闹心的!江水,你看好江海啊,我去去就回。” 程江水勾了勾额前一缕汗津津的发丝,上前体贴地说道:“妈,要不我去吧,你腰不好,粮站挺远的!” 李秀兰瞪起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错愕地说道:“你行不行啊?” 程江水灿然地一笑,上前接过车把:“行,我骑车都能驼着江河呢!” “哦哦哦……”李秀兰迟疑地点点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沓琐碎的毛票票来。右手拇指习惯性地伸到唇边,沾了点口水,一边仔细拨拉清点着,一边唠唠叨叨地交待着:“那我把钱和粮票给你……记着啊,买上一袋普粉,半袋子精粉,再给我称上两斤苞谷面……你仔细盯着点,苞谷面要今年刚下来的苞谷磨的,别被人给忽悠了。呐,这个是全国粮票,买精粉用的,这是普通粮票是用来买普粉的,苞谷面就直接用钱买,用不着粮票……” 看着母亲精打细算地交待个不停,程江水笑道:“妈,这我都知道,不用交待的。” 李秀兰抬起头来楞了了,疑惑地问道:“呃,你知道啊?” “我和亦安哥去过粮站,咋买的我记着呢?” 看着女儿信心十足的样子,李秀兰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你可别买错啊!都记下了?” “记下了!”程江水点点头,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一袋普粉,半袋子精粉,两斤苞谷面,苞谷面要今年新磨的,不用粮票。全国粮票买精粉,其他用普票,对吗,妈?” 李秀兰欣然地看着女儿,脸上堆起满意的笑容:“嗯,还是你们年轻人脑瓜子好使,那你骑车注意点,别把粮给我洒了。” “哦,那我去了!” 看着程江水麻利地骑车远去,李秀兰心里一阵阵地舒坦。儿女们长大了,都能操持着帮着自己做些“大事”了,这可不就是为人父母的期盼和骄傲么。 感慨间李秀兰看了看边上依然两道鼻涕挂前川,傻愣愣望着自己的程江海,不由地又有些气馁。 这憨货啥时候也能像江水般乖巧懂事啊! 李秀兰拧巴着脸没好气地训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回去洗脸,恶心死了……” 另一边,程江水轻巧地骑着自行车还没出大门,迎面就被刚买菜回来的龚玉兰给拦了下来。这位可是团场里与程家走的最近的邻居,说是李秀兰唯一的知心姐妹一点都不过分,程家的孩子们也都喜欢这个与母亲性格相近,有点大咧咧的龚姨。 “是江水啊,你这是干嘛去?” 程江水赶紧停下车,嫣然地说道:“龚姨,我去粮站买些面去!” “买面?”龚玉兰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平常不都是亦安去吗?你个小身板的那能驼得动那些!” 程江水迟疑一下说道:“哦,龚姨,亦安哥回陇佑了,婉玲姨来接走的!” “什么?杜婉玲回来了!” 龚玉兰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话语中不免带有点埋怨的口气:“这,这是啥时候的事啊?你看看这么大的事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程江水像是听出了龚玉兰的不满,轻启红唇,温言地解释道:“龚姨,您别急啊,我听爸妈说了,婉玲姨这次回来的很匆忙,才刚到新单位报道,根本没多少时间待在咱团场。她说过的,等工作一忙完她还要专程去看望你和小马叔呢!” “是嘛!”听了这话,龚玉兰脸上紧绷的肌肉这才松弛了下来,一脸原来如此的样子,笃定地说道:“我就说么,婉玲也是个讲情义的,不会当了领导就鼻孔朝天,连个面都不见的。不像他们家何伟国,那人太虚了。想当初亦安还都是我帮着接生的呢,你看看他是咋对你们家的,更别说来看看我们了。” 一说起过去,性子耿直的龚玉兰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深受团场八卦婆姨们的影响,这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也不管当面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能不能接受得了。 提及长辈们的是是非非,程江水瞬间有点尴尬,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尴尬地说道:“龚姨,你说的这事我都不太懂!” 龚玉兰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嘴长也不看看对象,讪讪地说道:“嗨!看我,跟你个孩子说这些干嘛?搞得我像是个搬弄是非的人!” 程江水微微笑了笑,抿着嘴唇,柔柔地道:“哦,对了,亦安哥让我给您说一声,他只是到陇佑去上学,也不是走了就不回来的,让你别多心!” “哎!”龚玉兰感叹了一声:“亦安这孩子好着呢,我对他没啥意见,你龚姨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对了,你妈在家不?” “在呢!” 龚玉兰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说道:“行了,那我去跟你妈喧喧荒去,你自个当心点。” “好的,那龚姨再见。” 程江水轻身翻上车远去,龚玉兰看着那个成熟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哎呀,这些孩子们是真长大了,懂事多了!” 程家里,李秀兰和随之赶来的龚玉兰家长里短地寒暄了半天,也替杜婉玲做了一番完美的解释,龚玉兰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不一会程江水就驼了一后座的粮食回来,横杠上还搭着两袋沉甸甸的包谷面,额前的青丝沾满了汗水。 这一车与半大少年等重的东西在那些小鸟依人、纤弱骨干女孩来说,绝对是个重体力活。可对于从小就帮忙母亲操持家务,勤快麻利的程江水来说,却又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妥妥地停稳了车,麻利地将粮食搬进厨房,再分门别类地装进各种的缸筒里,这才拍拍身上沾染的面灰,探头寻进里屋,向坐在炕上的李秀兰报告。 “妈,面都卖回来了,我都装到缸里去了!妈!” “别吼吼,人在呢!” 听着女儿的声音,李秀兰忙得连头都没顾上抬一下。此刻的她,带着一副老花镜,紧攥着眉头,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正用一根食指长短的铅笔,在小本本上涂涂画画。 程江水一头雾水地上前,掏出剩余的钱来摆在母亲面前,看着母亲一脸沉思的样子,说道:“妈,这是剩下的钱和粮票……” “嗯,放那吧!”看着母亲无动于衷的样子,程江水凑上脑袋,好奇地巴望着本子上的内容,再次询问道:“妈,你这是算啥呢?妈!” 耳边一阵呱噪,李秀兰恼怒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打岔的程江水,接着脑子里一阵犯迷糊,将铅笔扔在了炕桌上,责备道:“哎呀呀,别叫了,这都算哪去了,被你吼吼的又找不着地方了。” 程江水讪讪地笑了笑,好奇地问道:“妈,你这在算账啊?” “这不废话么,看到了还问。”李秀兰翻了翻白眼,捡起铅笔继续低下头继续盘算起来。 程江水揶揄地笑着道:“嘻嘻,妈,你能算得准吗?” “屁话!” 李秀兰停了下来,蛾眉倒蹙,被自己的女儿看不起那还了得!虽说这是事实,可脸面还是要撑着的,于是冲着程江水大言不惭地说道:“你妈也是初中毕业,算起来比你现在的学历还高上那么一点点呢,只是眼下不大记事了,看着这些数码子有点费劲。” “你这是算啥呢?我帮你呗!”程江水随口说了一句。 “咦,也对哦,放着自家闺女不用干啥?”李秀兰愣了愣,暗骂自己真是有点老糊涂了,冲着程江水笑呵呵地说道:“行啊,我家丫头学习还是不错的,那就试试!” 说着,将手里的小本本转向女儿,指指点点,细致入微地讲解着:“我给你讲啊,这些啊是咱家的花销账。咱家每月哪个地方必须花钱,哪个地方可花可不花,哪个地方一定不能花,我都记的很清楚呢。呐,这本子上写的明明白白!看得懂吗?” 程江水对着小本本纠结地浏览了一番,抬起头疑惑地说道:“妈,记这些干吗?” “真不会过日子!” 李秀兰嗔怪地翻了个白眼,耐了耐性子,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持家之道赶紧给女儿阐述一番:“这钱啊就得精打细算,一分钱得掰成两半的花。咱把这必须花的花掉;这可花可不花的,咱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尽量不花;那些不能花的,你就得咬牙坚持了,这天上下刀子啊咱也不能花!唉,这样下去钱才能省得下来,日子才能过的好,知道了吗?” 程江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哦哦,知道了!” 看着眼前女儿秀丽端庄的脸颊隐隐浮现出一丝成熟稳重的神彩,李秀兰不由地有点愕然。 第32章 江水管账 对啊,女儿可不长大了么! 这往后也要像自己一样面对成家立业、相夫教子的重任。娃娃要从小抓起,这闺女也得抓紧灌输点生活里的经验窍门,以防将来吃亏啊。 眼珠子一翻,于是李秀兰计上心来:“嗯,你这么一来啊,倒提醒我了。江水啊,你可是咱家的长女,以后成了家也要操持家务的,早一点让你接触接触管账也是对的。你可要记住,以后要是嫁了人,这家里的财权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你一个女人在家里的地位才能高高滴。” 听着母亲信誓旦旦、言辞凿凿的经验之谈,程江水眨巴眨巴灿若星辰的大眼睛,十分肯定地说道:“妈,你就是不掌握咱家的财政大权,爸也不敢在你面前说个不字啊。” “去,我教你正经得呢,你学着点,这不吃亏!”李秀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哦哦哦,我知道了。”程江水虚心地点点头,一副弭耳受教的乖巧模样。 李秀兰很是满意程江水此刻的表现,凑上脑袋试探地问道:“江水啊,要不从今个起,妈就把咱家的账交给你管,你试试?” “啊!” 程江水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妈,你真放心交给我管啊?” 李秀兰摆出一副淡然自若,极其信任的样子:“你是我闺女,交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也是对你的信任以及考验嘛。” 管账,而且是管全家的总账! 这相当于把提水抹桌的打杂小厮一股脑提拔成大权在握的二掌柜,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啊。 可是程江水还是有点心存惶惶,生怕母亲这是戏弄之言:“那你就不怕我偷偷给爸多留点烟钱啊。” “切,小看你妈了不是!”李秀兰撇了撇嘴,紧接着冒出了一句话来:“让你管账又不是让你管钱,我负责钱,你就先负责记。” 啥意思?仅仅是记账? 程江水愣住了,说了半天不是掌柜子啊!这不就是个摆设么,哪有什么意思啊! 程江水沮丧地撅起嘴,满脸的失望地道:“说了半天不就是记账师爷嘛,这哪叫管账啊。” 李秀兰双眸微沉,一脸的不容置喙:“路要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啊,别想着一步登天啊,就这样,赶紧给我算!” 程江水无奈叹了口气,低头算起账来,看来离母亲撒手放飞的日子还远着呢。你看母亲笑得那叫一个得意,那叫一个奸诈。 哼!对自家的女儿都这样,也太狡猾了。 夜里,程家的大炕上,程江河早已妥妥地睡去,而程江海照例又黏着姐姐去了小屋。李秀兰做着针线等到着夜班回来的程家安,好一会才见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 “回来了!” 程家安伸头打探了一番:“江河他们都睡着啦?” “哦,早睡着了,今个怎么又这么晚回来?” “哎!”程家安叹了口气,疲倦地坐在炕沿上,懒懒地说道:“咱这个卫生所多少年就我一个人撑着,大病看不了,小病断不了,有个啥病的也分不了时候,没办法……江海呢?又去江水那边睡了?” 李秀兰蹙了蹙眉:“这小屁崽子就爱粘着他姐姐,非要闹腾,我嫌烦就让他过去睡了!” 程家安楞了楞,有点埋怨李秀兰对程江海的放任:“哎,你怎么老惯着江海,江水明天不上学啊。” 李秀兰嗔怪地看了程家安一眼,理所应当地道:“废话,这家里的老幺,不就得给点特殊照顾嘛。” 程家安无奈地砸吧了砸吧嘴巴,看了看炕上熟睡的程江河,为其抱屈道:“我看啊还是咱家江河又懂事又乖巧,就这样你还老揍他!” 李秀兰翻了个白眼,傲气地说道:“他能这么懂事,这么乖,还不是我管教出来的结果,棍棒底下出孝子嘛!” 听着妻子大包大揽,一语断山河的话语,程家安一脸的黑线,纠结地反问道:“那怎么没看见你动过江海一指头,江海这孩子啊,我看皮着呢,三岁可见大哦,将来收拾不住可有你头痛的。” “哼!” 李秀兰很是不屑地发出一声鼻音,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家江海才不会呢,这孩子聪明着呢。再说了,将来啊江水、江河都出去了,还不就得江海陪着咱俩,养儿防老嘛!” 这么“深谋远虑”的话从妻子嘴里说出来,实在让程家安有点瞠目结舌了,眼神错愕地看着李秀兰:“这还哪年的话呢,将来你能确定就是江海和我们一起过?再说了,和谁过那都不重要,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前程,咱谁的拖累都不当。” “我现在可没你那个底气!” 李秀兰挑了挑眉毛,说起了孩子的未来,她不免有点忧愁,停下手中的活计,将身体往前凑了凑,冲着半躺在炕的程家安说道:“他爸,将来咱可要把三个孩子拉扯的像模像样的,人前人后咱都不输给人家。我琢磨着,江水能嫁个好人家,江河、江海能想亦安一样去上个高中,最好也能上个大学啥的,那时候我才有这个底气……他爸,我现在操心的就是江水,眼看着江水就要初中毕业了,你说后面的路该咋走啊?” “哎……” 提及自己最疼惜的女儿,程家安也不禁一阵阵的惆怅:“我琢磨着江水也去上个高中,有个好学历不吃亏。”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锦绣的前程啊,可现实难啊! 李秀兰蹙着眉,忧愁地说道:“可咱家的底子摆在这呢,将来江河肯定是要上大学的。这江水上了高中,也让去上大学的话,咱可供不起两个人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程家安,李秀兰踌躇了半天,碎碎念道:“现在团场边上不是有职高嘛,我琢磨着江水能有个职高的文化就成,丫头子嘛有个手艺就成,她毕竟是大姐,该明白这个理。”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程家安心里一痛,想起当年李秀兰为了不屈从命运的安排,锲而不舍地搞抗争,难道还没有体会到身为女儿身的悲哀么,为何又将这种带有明显偏见的思维延续性地强加给自己的女儿呢。 可细细想来,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也怪不得李秀兰心狠。家里现实条件摆在那里,总要有舍有得才行。 不是程江水,那就是程江河了,你咋选? 程家安黯然地说道:“可这样总觉得亏了咱丫头,哎!” 李秀兰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愁云惨淡地说道:“这不也没办法嘛!他爸,要不回头你也问问,丫头自个是咋想的?” 思索了好一会,程家安这才落寞地点点头,心有不甘地说道:“嗯,找个机会我问问吧。不过江水咋想的我们都要支持她,大不了我们再咬咬牙,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了。” 船到桥头可能会坦然面对,然而很多事情在尚未临头,却又不得不去反复思量的时候才是最纠结、最闹心的。 漫长的等待就是漫长的煎熬。 李秀兰紧蹙着眉头,忧愁地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到了跟前难着呢!所以我想了想,还是让咱丫头子早点学着怎么当家,回头嫁了人也不吃亏。” “学当家,你啥意思?”程家安坐直了身子,一脸的疑问。 “今个我把咱家的账交给她了,以后啊跟着我的屁股后面学学怎么管理家里的财务,早点入门。”李秀兰刚愎自用地说道。 “嗬!”程家安不觉莞尔,这个说一不二的老婆子,老了老了,有时候还是那般倔强的可爱:“你这还真有点高瞻远瞩啊,行吧,你自个瞎琢磨吧,睡觉!” 说罢,程家安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一天忙碌下来也确实有些筋困体乏。李秀兰撅了撅嘴,讪讪地放下针线,关了灯,抹黑爬进被窝,大睁着两眼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点睡意也没有。在被窝里滚了两番后,又将脑袋悻悻地凑了过来,谈性甚高的样子。 “他爸,你说亦安回去了,他能待习惯不?” 迷迷糊糊的程家安有点心不在焉,随口应付道:“大晚上的操这心干嘛,有婉玲和伟国在呢,都是自己亲爸亲妈,有什么惯不惯的?” 黑夜里也看不清李秀兰的神色,只听着她幽幽地说道:“亦安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身上有啥毛病我还不知道?这一下子换了个环境,心里肯定很难受。” “嗯!”程家安懒懒地哼了哼。 “你‘嗯’是啥意思?我说的不对?”李秀兰不依不饶地在他耳边叨叨着,语气里一副“你别想敷衍我”的韵味。 程家安有点无奈,此刻不搭理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最轻的都是别想安稳睡觉,于是只能转过头来,心平气和地说道:“这种事情时间长了就好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秀兰迟疑了一下,嘟囔着:“要不你去陇佑看看?如果好的话咱心里不就踏实了么。” 这话一出,程家安再好的性子也有点憋不住了:“哎呀,你怎么想的?你是不嫌事大啊,这亦安前脚刚走,你就让我去看他,你让婉玲和伟国心里咋想?亲爸亲妈还不如干爸干妈了?真是的!睡觉!” 说完,程家安把被子朝头上一蒙,转头就睡,一副绝不再说话的样子,李秀兰气恼地伸出大脚丫,在其被棉被包裹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你咋就不懂当妈的心呢?” “呼呼……”程家安坚决装睡,绝不搭理…… 第33章 缩小版的江湖 凉风习习,杨柳依依。 清晨,程家安拉着程江海的小手站在门口,准备独自带到卫生所去。一段时间以来,李秀兰要去印刷厂上班,程江海就由程家安放在卫生所那个独立的小院子内“散养”着。 大门一关,孩子也跑不到哪里去,安全可靠。眼瞅着自家的长子长女出了门准备去上学,程家安平和地说道。 “江水啊,亦安的自行车以后就你骑着吧!放着也是放着,你妈有自己的,我又不出去,放着太浪费!” 程江水还没什么反应呢,边上的程江河就有点兴奋不已了。天天羡慕姐姐能让何亦安捎带着去学校,自己却只能苦命地用两条腿跋涉。顶着个程家“长房长孙”的头衔有屁用,待遇咋就这么天差地别呢。 这下好了,曙光来了! “爸,我能坐姐的车吗?”程江河希冀地问道。 “呃!”程家安皱了皱眉,迟疑地问向女儿:“江水,你能稍得动他吗?” 程江水颔首示意、嫣然巧笑:“没问题,前个整袋子的面我都给稍回来了,他这小体格还比不上一袋面呢!” 程江河一脸的黑线,郁闷地说道:“姐,咋能拿面袋子和我比啊?” 程江水没搭理他,冲着程家安高兴地说道:“爸,那我就骑走啦。江河,走!” “好嘞,好嘞,这下我也有车坐了!”程江河巴巴地就往后座上爬去。 “等等,话还没说完呢”程家安开口叫住两个急哄哄的孩子:“江水啊,你妈都给你说了吧,让你学着管账呢!” “哦,妈昨天就说了。” 程江水郁闷地点点头,程江河却在一边上瞪大眼睛,一阵喜不自胜地抓耳挠腮。 程家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说,总觉得妻子的想法对女儿有点不公平,但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反对。踌躇了片刻,硬着头皮说道:“嗯……你要想学呢就学学,不想呢……也不要勉强。” 程江水蹙起好看的眉毛,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下,轻轻地道:“爸,我想学着呢,这样也可以帮妈一些忙呢!” “哦,你愿意就好。”程家安错愕地楞了楞,暂时按下心头的焦虑,顺口交待道:“回头骑车慢点,别让江河骑,他还不行!” 程江水欣然地答应着:“知道了,那我走了哦,江河,走吧!” “走走走,快走!爸,再见!” 孩子们刚出发,李秀兰就顶着个黑眼圈悠悠地走出门,还不忘冲着程家安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 程家安老脸一红,赶紧装做没看见:“都走了?那我也上班去了……” 有程江海在身边呢,李秀兰就是有气也不好直接冲着程家安发,只好将憋了一晚上的火气冲向了无辜躺枪的程江海。 “江海,去你爸那里老实点,自个玩就行了,别到处给我乱溜达去,整上一身土,当你妈洗衣服不累啊,记得没?” 看着母亲恶狠狠的样子,程江海赶紧频频点头:“哦,我记下了!” 李秀兰堵气地骑车走了,程家安撇了撇嘴,低头又朝程江海交待了一番:“江海,你听到了没有,别到处溜达,没你妈在,犯了错我可是要打屁股的!” “哦!”程江海很是委屈地答应了一声,这一大早的都怎么了,咋啥火都冲着自己呢,人家还是个小小孩好不好! 凉风拂面,空气清新。 轮儿滚滚,歌声悠扬。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姐弟俩欢快地骑着自行车,行进在绿树成荫地大道上,从车后传来程江河爽朗的歌声,表达愉悦心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吼上两嗓子。 这可是第一次坐车上学啊!这风、这景、这酸爽别提有多得劲了。 看着弟弟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程江水也轻启红唇,婉转的歌声飘荡在四周的原野上……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 歌声顿了顿,程江河从后面伸出脑袋来,惊奇地问道:“姐,妈真把咱家的财政大权交给你了?” “怎么?不相信啊?” 程江河诧异地挠挠头,很是不解的样子:“是有点意外哦,不过既然爸都说了,那这事肯定是真的了。唉,姐,你接手了咱家的财权,是不是可以给我弄点零花钱啊?” 程江水有点惊讶,疑惑地问道:“你要零花钱干什么?买零食啊!” 程江河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我才没江海那么嘴馋呢,妈平时死扣死扣的,一点零花钱都不给。我要去外面的书摊看书,一本都要2分钱,那能看几本啊,太贵了。呵呵,这下好了,姐,你回头你多关照一下你弟弟我哦。” “滋溜……”车停了下来,程江水回头戏谑地看着程江河。 “呵呵,那你就别想了?” “咋了?”程江河楞了楞。 程江水讪讪地说道:“妈只让我记账,管分配,具体的票票啊,我连摸都摸不着呢,怎么照顾你啊!” “啊!” 程江河极其失望地叫了出来,替姐姐严重地打抱不平:“这叫什么移交财政大权啊,这不等于脱了裤子放屁嘛!” “去,哪有这么说妈的?”程江水白了他一眼,继续骑了起来,后座的程江河一阵阵地失望加失落。 “哎!算了,看来想看点书,还得自个想办法啊!” 另一边,程家安将程江海往卫生所的小院子里一丢,就忙碌地给病人看病拿药去了。今天的病人出奇地多,整得光棍一条的程家安还真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对于独自撒丫子玩耍的程江海也就没办法顾及了。 没有大人在边上像个探照灯防贼似的盯着,这多好啊! 程江海一个人在院子里撒尿和泥,照样可以玩得不亦乐乎。 玩,才是程江海这个年纪人生的最大主题。 在程江海模糊的童年记忆里,穿着开裆裤,晃荡着豆丁大的小雀儿团场肆无忌惮撒野的这会,该是他人生中最无忧也是最幸福的人生片段。 或许是因为生活越窘困,物质越困乏,也越容易让身处在这那时代的稚童们获得最纯粹的满足和最简单的快乐,这也成为了他日后人生中再也无法比拟的甜蜜。 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哪来的什么玩具。 他的童年,对玩具的执着正印照着抗战时期那首脍炙人口的歌谣。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换成当下的现状,那就是“没的玩、没的闹,只有自己造!” 于是乎,泥巴是最廉价、最易得、最普遍的玩具了,你大可以开动无穷的脑筋,捏出各种奇思妙想憧憬中的造型。也可以呼朋唤友,争执不休地将泥巴做成“碗”状,死劲往里面啐上一口吐沫,然后再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地上猛地一摔。 “啪”的一声,随着那声堪比鞭炮般的炸响,泥巴点四处飞扬,众人瞪大了眼睛仔细比较一番,谁的泥洞破口大谁就算赢。 拿走!再来! 谁会在乎,在赢得的泥巴里,会有多少对方脏兮兮的口水呢? 这就是他们单纯而又简单的快乐。 单纯有时候意味着容易满足、容易充实,也最容易幸福。 程江海玩起泥巴,是不用谁教的,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泥地里撒丫子的货,不一会几块丑兮兮的泥巴就在稚嫩的小手下摆出个有模有样的城堡来。 你别说,咋样才能玩出个花样来,这对于程江海不算是个难事。城堡有了,接下来就该捏个什么公主和王子的,这样童话里的故事才可以娓娓道来嘛。 可这时,蔡三姑的小儿子齐家虎,那个程江海眼里的“冤家对头”,拿着木头雕制的冲锋枪带着几个同龄的孩子,屁颠屁颠地溜进卫生所小院,看着程江海一个人玩泥。在齐家虎的指挥下,一窝蜂地拥了上来。 齐家虎叉着腰,威风凛凛地命令道:“程江海,走,跟我玩打仗去!” 程江海撅着屁股,抬头看了看齐家虎,一声不吭。然后小眼一翻,很像母亲遗传的那种“白眼仁”,妥妥地给对方表明“我才不跟你玩呢”,然后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泥塑的童话世界。 看着程江海不搭理自己,齐家虎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程江海,我哥现在是总司令,我是军长,你要听我的命令!” 正如齐家虎嘴里叫嚣的那般,自从何亦安离开了团场,孩子王的宝座瞬间就被桀骜不驯的齐家龙重新夺了回去,而且自己给自己封了个比司令更大的头衔——“海陆空总司令”。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齐家虎当然也落得了一个“军长”的高职,一时间气焰嚣张、无人能敌。 放大了说,孩子们的世界也是个“江湖”,这里有“刀光剑影”,也有“恩怨情仇”。 被“压制”了多年,一朝农奴翻身把歌唱。齐家龙虎兄弟首先打压还击的对象当然就是程家兄弟俩了。可程江河历来不爱参与孩子间弱智乏味的比拼游戏,有那个空,看点书不是更好么? 于是对于整天缩在屋子里,如同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程江河来说,想找茬也没机会。齐家的两兄弟干瞪眼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把眼睛盯在了小很多的程江海身上。 第34章 憋屈的程江海 可别看程江海年龄尚小,那也是在何亦安霸主哥哥的背景下长大的啊。打不过也要打,拳头支撑面子。 不服输可是程家孩子们长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 面对齐家虎洋洋得意的跋扈模样,程江海立马龇着牙反驳道:“我亦安哥哥才是司令呢,你哥不是!” 齐家虎一顿鼻孔朝天:“谁说的,你哥哥已经滚蛋了,所以现在我哥是司令,你要是不服从我的命令,我就让我哥带着千军万马来消灭你。” “哼,我才不怕呢!” 程江海斜瞄了他一眼,对于他屁股后面的那些“千军万马”一点也不在乎,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玩具,不再理会齐家虎。 齐家虎胖乎乎的小脸抖动了抖动,开玩笑!自己现在可是军长啊,旁边的“大部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呢,这脸哪能丢啊! 于是齐家虎伸出小短腿,三下五除二地将程江海辛辛苦苦堆积的城堡踢了个稀烂,嘴里还叫嚣着:“不跟我去打仗,我就不让你玩。” 程江海气恼极了,一张小脸挣得通红,股股戾气冲上了小脑瓜,站起来猛然使劲一推,将齐家虎一个趔趄放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放屁狗,我才不跟你玩呢。” 齐家虎狼狈地坐倒在地上,圆鼓鼓的屁股坠着两坨肉,一时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坐倒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指挥众孩子:“给我上,给我上,消灭这个叛徒!” 军长都发话了,一众傻乎乎的孩子上前就开始围着程江海推推搡搡。拳难敌四手啊,即便耿着脖子斗来斗去,程江海还被推的东倒西歪、踉踉跄跄。期间被齐家虎瞄准空档,在其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 疼痛加委屈,即便程江海再怎么硬气,最后也只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凄惨的声音直冲云霄。 好不容易才忙碌完,病人们都相继离开了。程家安这才擦擦汗,本想休息休息喝点水。可陡然听到院子里那凄惨的哭声,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冲了出来,看着一众孩子正围着程江海欺负,怒吼一声。 “都给我住手!一群小兔崽子,找打呢……” 孩子们一看惹了祸,便一哄而散,撒腿跑的无影无踪。 程家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急忙查看道:“江海,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程江海鼻涕眼泪横流,委屈地道:“爸,家虎打我!” 先是仔细查看孩子身上并无大碍,程家安这才放心下来,紧蹙着眉头说道:“他干嘛打你?是不是你先动的手啊!” 程江海哭泣地道:“我没有,是他先踢我的小房房的!” 看着儿子凄惨的样子,程家安也是牙根恨得痒痒的:“这帮小兔崽子,没事找事。赶紧起来,看看!又是一身的泥,回头你妈还得削你……别嚎了,赶紧进来我给你洗洗脸,都成泥猴了。” 程家安拖着满脸泥泪混杂的程江海进了卫生所,打了一盆水准备给他洗把脸,可程江海还在不情不愿地在抽抽着。 孩子打架,程家安一般都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皱着眉头说道:“好了,也没把你怎么样,还没完没了了,这事情别给你妈说,记住没有!” 程江海刚想再狠狠地抽抽两下鼻子,听了这话,委屈巴巴地看着父亲:“为啥不能说?” 程家安一阵地烦躁,咋说啊! 难道给这个小东西说“我怕你妈”么? 其次了,这事要是说出去了,现在一心维护,甚至有点溺爱程江海的李秀兰,肯定又会叉着腰和蔡三姑对骂上个三天三夜,你说为孩子打打闹闹的这点屁事,有必要么? “反正就是不能说,你要敢告诉你妈,回头我就先掀你的皮,记住了吗?”程家安板起脸来,恶狠狠地威胁道。 “哦!”程江海憋屈地低下头吸溜着鼻涕。 程家安缓和了缓和心中的火气,给程江海洗完脸,然后平和地说道:“自个出去玩吧,别出卫生所的院子,也别再搭理那些小坏蛋了!” “那……那他们还要打我呢?”程江海眼泪汪汪地望着父亲。 “那你就打回去啊,这还用我教你!” 程家安没好气地瞪起了眼睛,这恐怕是天下男人带孩子的传统模式了,就算是木讷的程家安也跳不出这个框框。 “哦哦哦!”看着父亲神色不对,程江海赶紧点点头,扭过头沮丧地出去了。看着这个从来没有一刻让人消停的儿子,程家安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夕阳如卵,炊烟如雾。 晚饭桌前,众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往日在饭桌上张牙舞爪的程江海出奇般的安静,除了偶然间吸溜一下鼻涕,就不再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李秀兰嘴里啃着馒头,皱着眉头看着老幺,大惑不解地问:“江海这是这么了,今天怎么这么静悄悄的?” 程家安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地在打鼓,眼睛一直在盯在程江海脸上。那个“你敢说出去就揍你”的意思已经传达的很明确了,程江海那还敢在母亲面前诉苦啊,只能默默地低头,委屈地扒着饭。 李秀兰又将疑惑的眼神转向了程家安:“他爸,今天江海乖吗?没出啥事吧?” 程家安额头冒着虚汗,却装出一副稀松平常、风淡云轻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好着呢,不就在卫生所的院子里玩嘛,能出啥事?” 李秀兰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看着程江海低头乖巧的模样说道:“那就好,我当出啥事了,楞把个孙猴子憋成了闷葫芦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程家安赶紧插科打诨一番:“哎呀,我是医生,他有没有病,我还不知道啊,吃饭吃饭……” 听着父母在一旁你来我往地絮叨着,聪慧机敏的程江水早已经从程江海躲闪的眼神里看出了丝丝猫腻,也察觉了弟弟此刻心中的委屈,只是暂时不动声色罢了。 收拾完碗碟,程江水拉着程江海,给正准备写作业的程江河丢了个眼色,三人来到院子里的杏树下。 程江河疑惑地上前问答:“姐,咋了?神神秘秘的!” 程江水没立即回答程江河的提问,冲着边上眼眶红红的程江海问道:“问江海呢,今天咋了?这么不高兴的!” 被苦苦憋了一个下午,终于知道“有苦不能诉”是咋样的一种滋味。此刻在姐姐温言善语的问话下,再也憋不住了,嘴角抽抽了三遍,正准备“哇!”地先声夺人哭出来,可被程江水紧接着一句话活活给憋了回去。 “不许哭,哭了就不要说了!” 开玩笑,这一声要是哭出来,里面的父母还不被惊动了? 程江海赶紧止住鼻涕眼泪,一脸六月飞雪的滔天委屈:“姐姐,今天……今天……家虎带着小孩子一起打我,还把我的小房房给全部推倒了。” 程江河瞪了瞪眼睛:“什么!齐家虎打你了?” 程江水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在爸的卫生所玩吗?家虎怎么进去的?打你的时候爸没管啊?” 程江海悲悲戚戚、口齿不清地低声呜咽着:“呜呜……爸爸出来的时候他们都跑掉了。呜呜……爸爸还不让我给妈妈说,我要说了,爸爸就打我屁股,呜呜……” 总算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程江水蹙着眉头说道:“这事当然不能让妈知道了!哎呀,你别嚎了……嚎也别出声!” 程江海立马将嚎啕大哭转为无声的抽泣,看着可怜兮兮的弟弟,程江河疑惑地问道:“姐,为啥不能让妈知道?” 程江水白了他一眼,悻悻地说道:“废话,妈要知道了,还不领着江海和蔡三姑吵架去?你说说,妈为了我们已经跟她吵了多少次架了,连爸都头痛!” “哦哦,也是也是……” 程江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头过去,奚落着程江海道:“程江海啊,看来这次你也只能忍着了。” 听着哥哥不但不给自己撑腰,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他心里面更加难过了,委屈的程江海哭声又大了些:“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姐姐、哥哥帮我去打他们。呜呜……家虎说了,亦安哥哥走了,齐家龙就是司令了,他还要带着千军万马来消灭我呢!呜呜……他还说我是叛徒。” “屁!他们兄弟俩才是叛徒呢!” 听了弟弟断断续续的哭诉,耐性再好的程江水,俏脸也变的阴沉下来。何亦安的离去,本让她心情很是低落,对方还拿着这事来炫耀,程江水心底里的那团火骤然就被点燃了。 她看了一眼边上依旧在看热闹的程江河,气不打一处来:“唉唉唉,程江河,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说两句?” 程江河当然知道姐姐是啥意思,拧巴着脸为难地道:“姐,我说啥啊?你知道的,我又不爱打架,我是个文明人!” “屁个文明人,自己弟弟都被打了,装什么秀气呢。你难道让你姐大姑娘家家的跟人吵架去?”程江水瞪起了凤目,蛾眉倒蹙,一通火冲着程江河烧了过来。 程江河畏惧地缩了缩脑袋,纠结道:“那我也不会吵啊?” 见弟弟还想接着推诿,程江水眯起眼睛,隐隐有雷霆闪电在其中酝酿:“程江河,你可是我们家的长房长孙……” 程江河立马苦下脸来:“姐,你又来!” “难道不是嘛!这个时候你不出头谁出头?你也太丢咱家的脸了。”接着,程江水精巧的唇舌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牙齿在摩擦…… 程江河听得头皮有点发麻,无奈地说道:“行行行,哎呀,我出头,我出头行了吧。” 哥哥要给自己撑腰了,程江海高兴地擦掉鼻涕眼泪,小手拍得呼呼的:“哥哥最棒了,哥哥最棒了。” “停停停!”程江河绷着脸说道:“先别给我戴高帽,反正让我去吵架我不干,打架更不可能!” 程江水瞪了瞪眼睛,疑惑地道:“那你想怎么做?” 程江河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将脑袋凑了上来,神神秘秘地说道:“姐,咱不能老用水浒里的套路跟人拳来脚往地过招,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三国看过没?诸葛凤雏呢?呃……算了!我说的这些人,个顶个的聪明,这事我琢磨着也得靠智商解决问题。” 程江海眼巴巴地看着程江河,闪动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道:“哥哥,啥叫智商?” 程江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智商是个好东西,可惜这玩意你没有!你就闭上嘴听着吧。姐,我突然有个想法,不仅可以大大提高江海在这群小屁孩里的地位,保证以后没人再欺负他,呵呵,还能顺便解决困扰我多日的看书问题。” 听着程江河说的煞有介事,程江水也被这个心有九窍的弟弟给整糊涂了:“你到底有啥主意?” “呵呵!”程江河笑嘻嘻地伸出两根指头来,在程江水的面前揉搓了一番:“这还是你接手咱家财政大权刺激了我的灵感,这事总结起来其实就两字——赚钱!” “啊!”程江水这下彻底整蒙了…… 第35章 斗争靠智商 几日安然过去了。 程江河的复仇计划好像迟迟没启动的意思,程江海有点着急。天天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晃悠,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程江河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家伙在逼债呢。 终于等到周末的一天,程江河一反常态地没有去看书,大中午就翻腾找来一些竹条,蹲在院子里用砍刀瞄着眼削来削去。 哈哈,哥哥终于有动作了,程江海赶紧搬来板凳,乖巧地坐在哥哥身边,撑着小脑袋,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哥哥摆弄着他的“智商”。 “去,帮我把爸的那些废报纸拿来!嗯,顺便再问姐弄点面糊糊过来。”程江河交待着。 程江海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哥哥,要这些干什么?” “当然是为你报仇啊!” 亮晶晶的眼睛更亮了,程江海喜滋滋地道:“好啊,好啊,我去拿,我去拿!” 程江海立马站起身来,扭着小屁股麻溜地去落实。不一会,搁肘窝下夹着一大摞的旧报纸,笨颠颠地跑了过来,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小碗,里面装着点面糊。 “哥哥给!” 看着地下一大摞的报纸,程江河一脸的黑线:“哎呀,忘了交待一句,用不了这么多,留几张就行,其他送回去……哦,对了,还缺一样,这个艰巨的任务还只能你去完成。” 天底下还有舍我其谁的任务是自己的? 程江海眼睛里简直都出现整个璀璨的银河了,急不可耐地道:“哥哥,是什么?我去,我去!” 嘿嘿,这种偷鸡摸狗的小动作,程江海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程江河勾了勾手指头,程江海慌忙将小脑袋凑在了哥哥嘴边。在弟弟耳边上嘀咕了一番后,程江海机灵地溜进家里,趁着李秀兰在炕上睡着午觉,蹑手蹑脚地撅着小屁股爬上炕,打开母亲的针线盒,从中间拿了一圈线回到哥哥身边,献宝式地说道。 “哥哥给!” “呃,妈没发现吧?”程江河小心翼翼地问道。 “妈妈睡觉呢,没看见!” “哦,那就好,那就好!” 程江河放下心来,加快着手上的动作,程江海好奇地问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做风筝!” “哦,好啊好啊,我们要放风筝咯!”有了好玩的东西,程江海立刻高兴起来,在原地欢快地跳着蹦子。至于做风筝和报仇有啥关联,一时间就忘了问。 微风席席,不凉不热。 “冲冲冲,杀呀……”团场那块巴掌大的操场背后有一片土坡,齐家龙两兄弟正带着一群皮孩子扛着长枪短炮,嘶吼冲杀,最终将土坡后的“敌人”完全地消灭。 “仗”打完了,也就没啥劲头了。看着孩子们意兴阑珊地坐倒在土堆上,齐家龙正在琢磨着再玩点什么别出心裁的游戏。突然一个孩子指着漂浮在天空上的那一抹风景,惊讶地叫了起来。 “快看,是风筝!” 瞬间孩子们不淡定了,纷纷朝着风筝的方向狂奔而去。这也难怪了,风筝这种高档的玩具,可不是木刀竹剑此等“小儿科”的东西所能比拟的。 更有甚者,一些孩子对于风筝的印象还只停留在书本,现实中可难得一观。 这也是当下客观的现实,小孩子谁有手艺做风筝?这东西也就大人会倒腾。可现如今各家各户多多少少都养着一箩筐的孩子,谁都不会当个祖宗般地去伺候。都忙着应付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破事,谁又有这闲工夫做个风筝逗孩子玩啊! 现在不光是手底下的“千军万马”被风筝这个稀罕物吸引走了,就连齐家两兄弟自己也有点怦然心动,可还是要讲点面子,于是极力地约束部队的。 “哎,都别去,都别去啊!” 心散了,部队就不好带了。这时候哪还有人听他的指挥啊,孩子们做鸟兽般一哄而散后,土坡边就剩下齐家两个“光杆司令”了。 “哥,咋办啊?”齐家虎皱着眉头傻傻地问着哥哥。 “妈的,还能咋办,跟上去看看!” 齐家龙恨恨地想着,跟上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这里“扰乱军心”。 你别说,程江河的手艺还真是不错,虽说报纸做的风筝丑是丑了点,可飞得却是又高又远,如同一颗展翅飞翔的“烧鸡”,引诱着程江海在后面欢快地拍手嚎叫着,不一会就吸引了大批的孩子围了上来,一阵阵疯狂叫喊。 “江河哥哥给我玩一会!” “江河哥哥给我玩,给我玩!” 有一帮孩子团团簇拥着,此刻的程江海别提又多傲气了,紧紧拽着程江河后背的衣角,牛气十足地对那些围上来的孩子叫嚣道:“不要,这是哥哥做给我的,是我的!” 此话一出,聪明的孩子都知道该咋办了! “江海,以后我跟你玩,让你哥给我玩一会,好不好?” “江海,我给你玩我的手枪,这是我爸给我做的,我跟你换着玩,我以后也跟你玩。” “我这还有宝剑呢,我跟你换!” 程江海贪婪地看着眼前晃来晃去、闪闪发亮的宝贝们,这可比烂泥巴好玩多了。他在心里纠结了好半天,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那,那好吧……哥!要不让他们玩一会,嗯……就一小会会。” 看着这帮急不可耐的孩子们,程江河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好像很纠结的样子说道:“嗯,玩是可以,可就一个风筝到底给谁玩呢?” “给我,给我,先给我!” 一群孩子快要疯掉了,以程江河为中心,迅速聚集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开始推推搡搡地旋转起来。 这时候,铁青着脸齐家龙带着弟弟走了过来,大吼一声。 “程江河,原来是你在这里扰乱我的军心。” 众孩子瞬间安静了下来,程江河斜着眼睛瞄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齐家龙,鄙视地说道:“且,你还真把自己当司令了,多大人了,幼稚不幼稚?” 齐家龙上前一步,双手叉着腰,大声威胁道:“程江河,你是想挨揍啊?” 这话可唬不住程江河,翻了翻白眼,巧嘴一张道:“哎呀,打架这事我可是不在行的,要不等我亦安哥回来,让他跟你理论理论?你还别说啊,亦安哥走的时候还专门交待我,啥时候都别动手,有啥解决不了的,一定要等他回来。” 听着何亦安还有可能要回来,齐家龙顿时有点心虚,那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畏惧,实在是怕到骨子里了,可嘴上还得强硬地说道:“哼,他都走了还能回来吗?” “嗬,瞧你说的,陇佑离咱团场又不是十万八千里,坐个车分分钟钟就到,咋就不能回来了?”程江河煞有介事地说道。 细细琢磨一下,这程江河说的好像也对啊! 这家伙要是真回来了,可是要跟自己算总账的。齐家龙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嘴里硬撑着道:“哼,我才不怕他呢,大家都听好了,我是陆海空总司令,现在我命令你们跟我走!” 开玩笑哦,这个时候,你就算是地球总司令也没人搭理你啊。 “我不要,我不要,我们要放风筝!我们要放风筝!”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叫喊着,齐家虎挠挠头,再次傻楞楞地问道:“哥哥,我们怎么办?” “哼!”齐家龙虎着脸,冲着程江河叫嚣道:“程江河,你这是在给我玩阴谋诡计啊!” 程江河慢悠悠地摇摇头,一脸的嫌弃:“听听,一听就没文化,这能叫阴谋诡计吗?这叫智商,智商!” 一旁的程江海赶紧帮腔道:“就是就是,这叫智商,你们都没有,就我哥有!” “哼!你有种,你给我等着瞧!” 现在的齐家龙完全成了个孤家寡人,任自己怎么叫嚣都没有一个孩子上前拥护。 尴尬!极度的尴尬! 他只能撂下两句狠话,扭头就走。这时候众孩子再次簇拥着程江河,不断地喊叫着。 “给我玩,给我玩!” “停停停!”程江河赶紧挥了挥手,暂时制止了孩子们的疯狂,然后用平和的语气“谆谆善诱”道:“我刚才都说了,就一个风筝,给谁玩,又不给谁玩呢?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们每个人都做一个。” “好哦好哦。”一阵欢呼声响起。 “但是……这个是有条件滴……”程江河眨巴眨巴眼睛。 “江河哥,你说啥条件……” 看吧!所有的铺垫完成以后,这正戏就要来了! 程江河撇了撇嘴,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第一么,以后谁都不准欺负江海,要和江海好好玩!” “好哦好哦。” 这算啥条件?为了眼前的利益,让孩子们拥护程江海当司令都没问题! “咳咳……”故意咳嗽了两声,压下孩子们兴奋的吼声。这个仇算是给弟弟报完了,可自己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程江河接着娓娓道来:“这第二嘛,我做的风筝也不能白做啊,这线啊纸啊,竹子啊,都是要花钱的,不能白给你们啊。” “江河哥哥,可我没钱。”一个孩子苦恼地说道。 “谁说问你们要钱了!” 程江河翻了翻白眼,继续眨眨眼睛诱导着:“你们没钱,可以拿针啊、线啊、顶针啊、纽扣啊来跟我换嘛。但有一条啊,必须通过你们爸妈的同意才行哦。再说了,这放风筝还需要线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话没说完,一个机灵点的孩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小虫子你干嘛去?” “我回家问我妈拿线去!”小虫子的声音迅速地远去了…… 众孩子这才恍然大悟,跟着撒丫子就跑:“哦哦哦,对对对,江河哥哥你等我一会,我也回家问我妈要东西去!” 瞬时间乌泱泱的麻雀堆,像是被人突兀地扔进去块大石头,程江河的身边除了程江海,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程江河耸耸肩,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程江海傻傻地挠挠头,不解地问道:“哥,他们怎么都跑了?” “呵呵!”程江河笑眯眯地道:“他们回家找智商去了!” 就这样,整整一天,程江河和程江海在忙碌中度过。程江海负责偷运材料,程江河负责制作、交换。为了达到自己心中的目标,程江河也是豁出去了,动作加快了不少。 手底下麻利地干足了一天,十来个风筝如期交付了出去,孩子们从家里讨来交换的小零碎也装满了整整一个小箩筐…… 呵呵,采蘑菇的小姑娘也没这么能干啊! 【【每个人记忆中的童年迥然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五彩缤纷”的】】 第36章 猎手和猎手他妈 这可把程家两兄弟乐得嘴都合不拢。吃晚饭的时刻,众人端饭上桌。程江河脸上的肌肉明显有些僵硬了。 咋了?还不是乐得抽筋了呗! “江海,江海吃饭了,这孩子又跑哪去了?”李秀兰四周张望着。话音未落,傻乎乎的程江海就献宝似的捧着个小箩筐端在了李秀兰面前。 “妈妈看,妈妈看!” 这下可把程江河吓坏了,一脸的煞白,他还没琢磨好后续的解释步骤呢,就被程江海迫不及待地给出卖了,这个怂货! 看着箩筐里各式各样的针头线脑,李秀兰愣住了,程家安愣住了,程江水也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啊?”李秀兰惊讶地问道。 程江海喜滋滋地道:“哥哥说了,这是智商!” “放屁,糊弄鬼呢!”李秀兰立马咆哮起来,这就明显不是自家的东西嘛,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头来,恶狠狠地问道:“我是问你这是从哪来的?” 本想炫耀一番的程江海瞬间就吓坏了,手指哆嗦起来,再次将程江河出卖了个底朝天:“这,这是哥哥弄来的?” “江河?怎么是你?” 李秀兰震惊了,这种事情怎么会是文绉绉的程江河干出来了的呢。于是李秀兰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死死地盯着脑袋都快塞进裤裆的程江河,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这是从哪弄来的?你,你不会是……” 程家安也有点怒不可遏了,板着脸,黑漆漆的面孔都快滴下墨汁来,见程江河不敢回答,狠狠地拍着桌子,大吼一声:“问你话呢,说啊,这是从哪来的?” 程江水一脸焦急,不知道该怎么维护弟弟,赶紧催促着:“江河,你快说啊!” 程江河抬起头来,看着父母要吃人的神情,明显是误会了自己,赶紧摆手解释道:“哎呀,爸妈,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这些都是我做风筝和院子里的孩子们换来的,公平合理,公道正派,童叟无欺啊。” 一阵阵死寂沉默,一副副目瞪口呆…… “什么玩意?风筝?” 好久李秀兰才缓过神来,大张着嘴巴,诧异地问向程家安:“他爸,你……你听懂了吗?” 听懂啥啊! 程家安此刻的嘴巴张得比李秀兰还大呢,好久才“咔吧”一声地合上,然后磕磕巴巴地问道:“呃,你先别急啊,你先听他把话说完。程江河!到底啥情况,你给说清楚了!” “是这样的……” 程江河挠挠头,为了避免再次被误会而无端挨揍,他理了理思路,这才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其实也很简单,我就做了一些风筝,大院的孩子都抢着要。我就想啊,咱做风筝也是要本钱的嘛,不能白给啊,我也没问他们要钱,就让他们回家拿这些东西来换。” “呃,事先声明啊,他们都是和家里的大人商量过的,不是偷偷拿东西来换的!是偷拿的我可一个都没敢换!嗯……爸,我这么说你清楚了吗?还有妈,你清楚了吗?” “哦……”李秀兰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我好像听明白了!” 程家安冲着妻子翻了翻白眼,对着程江河说道:“这么说,这些都是换来的?” “嗯,合理合法,规规矩矩地换来的!”程江河再次强调道。 这下李秀兰算是完全听明白了,赶紧捧过箩筐,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针针脑脑,眼睛里逐渐放出光芒来:“哎呀,看不出你这秀才脑袋还懂点做买卖的道道嘛。” 看着母亲开心了,程江河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挨揍估计是不可能的了,他笑呵呵地说道:“妈,什么做买卖啊,太低层次啦,这个叫智商,这个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秀兰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你没做坏事妈就放心了,是吧?他爸。” “嗯……”程家安心里也不禁乐开了怀,这也算是帮家里忙了,但表面上还是要摆出个家教甚严的态度来,否则将来说不定还会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呢,他故作沉吟地道:“想法是好的,目的嘛就有待于商榷了!” “对啊!”这话倒是提醒了李秀兰,随即又瞪起眼睛疑惑地看着程江河,一副老实交代的样子:“你突然整这些干嘛?啥目的?” “嘿嘿……”程江河干笑两下,腆着脸说道:“妈,给咱点零花钱呗。” 李秀兰像是受惊的兔子,警惕地往后缩了缩:“钱?你要钱干嘛?” 看着母亲防贼一般的谨慎,程江水不禁莞尔道:“妈,他不是要乱花钱,他是想去咱团场边上的小书摊上看书。挺贵的,看一本要2分钱呢。” 李秀兰眨巴了眨巴眼睛:“啊,这么贵啊?” “嘻嘻!”程江水抿了抿红唇,嫣然一笑,指着母亲怀里的箩筐道:“妈,再贵也没你手里头拿着的这些东西贵啊!” “呵呵!”程家安这时也笑了起来:“搞了半天不就想看个书吗?问你爸要不就完了嘛,至于处心积虑的琢磨这些事。” 程江河有点鄙视地看了看父亲:“爸,您口袋里和我口袋里都差不多,问你要,你有吗?” 程家安顿时一脸的黑线,强撑着面子训斥道:“去,咋跟你爸说话呢?” 不再跟父亲纠缠这些注定没啥结果的事情,程江河赶紧希冀地看向母亲:“嘿嘿,妈,您给个话啊!这些能换多少零花钱,您给估个价。” “这个嘛……” 李秀兰斜眼瞄瞄箩筐里的宝贝,然后再瞄瞄流着口水等待结论的程江河,最后再瞄瞄旁边看热闹的程江水,冲其使了个眼神,吭哧吭哧地说道:“这个嘛……现在都是你姐管着账呢,你找你姐先给算算,看这些值多少。咳咳……江水啊,你可得算仔细了,最多打打三折也就不错了,这可都是旧东西,没那么值钱,懂了吗?” 程江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哦哦哦。” 三折?从哪计算出来的三折?张嘴就来的么! 程江河顿时有点不情愿了,没好气地埋怨道:“妈,您也太会做买卖了,咋给估了个这么低的价啊!三折,你咋不说一折呢?” 好!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李秀兰当即拍板:“一折更好,爱要不要!” “啊!”程江河彻底傻眼了。 脑瓜子聪明吧,程江河当然聪明了,可也得看看是谁生的啊?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再好的猎手也斗不过好猎手他妈!此乃一物降一物的至理名言。 “喂!” 程江水戏谑地朝着程江河叫道:“程江河,一折,要还是不要啊!不要的话连一折都没了哦!” 看看,又来个火上浇油的! 程江河耷拉个脑袋,家里这帮女人真是太狠了,而且一个比一个狠。算了,再犹豫恐怕连渣都没有了,程江河硬着头皮说道:“要要要!费了半天劲,总得听个哗哗响吧,走走走,现在就去算账去!” “啊,我还没吃饭呢!”程江水立时惊呼道。 焦急领钱的程江河哪还等得了,上前抓住姐姐的胳膊就往炕桌上拉,嘴里急切地叨叨着:“姐,时不待我,算账重要还是吃饭重要啊,赶紧走赶紧走……” 两姐弟推推搡搡地走了,留下老两口相视一笑,当然程江海也在边上傻傻地赔笑着…… 第37章 那一声春雷 1977年 这一年,一个“考”字,彻底荡涤了那些年读书无用论的污流,为百废待兴的大地吹来了一阵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风。对于那些亟待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人们来说,这无疑如同饥渴大地上迎来轰然响彻云霄的一道春雷。 “啪”的一声,坐着办公室的杜婉玲猛然放下手中的报纸,难掩此刻心中的激动,眼前的《人民日报》的头版上赫然写着“恢复高考。” “好,好,太好了!真是久旱甘雨、恰逢又其时!”激动不已的杜婉玲拿起电话,本想拨给远在省城的何伟国,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电话轻轻地放下。 自从那次剧烈争吵过后,第二天何伟国就借口工作任务繁重,悻悻地离开了陇佑,夫妻二人间的交流再次中止。这其后,因为地理距离拉大,交流变得更加稀少。即便是联系,也都是围绕何亦安不冷不热、就事论事的寒暄罢了。 看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杜婉玲有点坐不住了,急等着下班后赶紧回去告知何亦安。作为文化局的副局长,其实也就是个虚职,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焦头烂额的工作量,这正中了求稳求安的杜婉玲下怀。 倒不是说她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实在经历了太多的动荡,整个人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次精力也实在是跟不上了。 等待下班后,杜婉玲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骑车就往回赶。经过陇佑市新华书店的时候,只见书店里里外外人山人海,连马路都被堵了半截。 杜婉玲停下车疑惑地上前,向一位正排队的中年妇女询问道:“大姐,排了这么多人这是在干嘛呢?” 妇女回过头来,诧异地说道:“你不知道啊,报纸上不都出了嘛,恢复高考啊,这不,大家都来抢书呢。” “抢书?抢什么书啊?” “当然是考大学用的教材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什么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了一套什么复习资料来着,哎呀!又忘了……” 前方的一个中年男性接口说道:“《数理化自学丛书》,重版发行的!”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也是准备给儿子买上一套,说不定搞吧搞吧的就真能考上呢。”中年妇女焦急地看着前面的长龙,担心地说道:“哎呦,就是今个这人也太多了,可别被抢光了。” 这一消息好像在报纸上也曾看到过,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组织编写的这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是针对恢复高考后专门重版发行。 谁能想到以往无人问津的教科书,会在这一年突然成为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而且还掀起了如此狂热的抢购潮呢。 杜婉玲踮起脚往前瞅了瞅,远处已经买到书的人正喜笑颜开地离去。思量了一番,杜婉玲赶紧将自行车停到了一边,也跟在后面排起了长队。 等着快要夕阳西下的时候,杜婉玲这才幸幸地抢到了一套。捧着书从新华书店出来的时候,心里不禁一阵欢喜。 虽说何亦安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多一层保障不是更好?这可是第一次高考啊,根本没有什么前车之鉴,加之要面对如同过江之鲫的芸芸考生,首次的录取率估计高不到哪里去,谁又有绝对的把握说自己必然高中呢!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这一年的首次高考,参加人数近六百多万人,可最后录取的也仅仅不到三十万,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 独木桥窄得何其可怜。 匆匆忙忙赶回家做好饭菜,不一会就等到何亦安进门。杜婉玲迫不及待地上前,兴冲冲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儿子。 “亦安,回来了,快来坐,妈给你做了红烧排骨。亦安啊,妈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可没想到何亦安却神色淡定地回应到:“是恢复高考的消息么?” 杜婉玲诧异地道:“哦?你都知道了?” “嗯!”何亦安点了点头,平静的面庞稍显意兴阑珊,解释道:“校园里早都传开了,今天老师都在课堂上讲过了,还给了我们讲了不少招生学校的情况。” “哦,是这样啊!”杜婉玲看着何亦安神色有些萎靡不振,皱了皱眉:“怎么?听到这样的消息你不高兴吗?” 何亦安怅然地坐在了饭桌前,无精打采地道:“妈,考大学本来就是我的意愿,能有这样的机会更好。只是……只是我不想报考爸推荐的那些沿海大学。” 原来如此,怪不得何亦安惆怅呢! 看儿子这种状态,分明是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杜婉玲紧蹙着眉梢,迟疑地问道:“那……那你是有具体的想法了?” “嗯!”何亦安默然地点点头,忐忑地说道:“我就想考咱省会兰州的大学,你……你看成吗?” “兰州!你……你还是想坚持自己的想法?” 杜婉玲算看出来了,何亦安依旧没有忘却初心,还在纠结于程家的牵绊。近一年的时间,这个问题在相依为命的母子间没少讨论过,可事不临头,始终没有个最终的定论。 “嗯!”何亦安忐忑地抬起头,希冀地看着杜婉玲:“你知道的,我不想考的太远……我想这件事,你能替我给爸说说。” 其实早已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了,别看何亦安平日里一副低眉顺眼、俯首帖耳的模样,那是要看针对的是什么。对于内心既定的想法绝对是顽固不化,比戈壁滩上的石头都要硬。 这一股子倔劲自己可是没有的,难道是受了李秀兰的影响? 对于何亦安殷殷的期许实在是令杜婉玲头痛欲裂,这种事情是能与何伟国商量的?恐怕是话题未启便是阵阵惊涛骇浪,那会让这个本就隐忧重重的家庭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压抑的气氛蔓延开来,杜婉玲深深叹口气,愁苦地道:“好吧,我试着看看吧。亦安,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择校的目标了?” “嗯,我想考兰州大学的社会学。” “社会学!”杜婉玲蹙眉思索少许,询问道:“你是打算将来从政吗?” 何亦安不温不火地说道:“说不上,我只是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嗯,将来出来找工作应该比较容易吧。” 杜婉玲面色微凝,盯着何亦安审视了一番:“你还是打算将来在陇佑工作吧……”看着何亦安低头不语,杜婉玲幽幽叹了一口气:“哎,我猜也是这样!看来你爸为你选择的那些,你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对吗?” 何亦安支支吾吾地说道:“妈,你知道我的想法的。” 母子间又是一阵沉默,何亦安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杜婉玲心里明白,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已经没任何意义了。哪怕自己巧舌如簧、能言巧辩,也很难让何亦安言听计从。 “哎!”杜婉玲叹口气,纠结地道:“先这样吧,亦安,先踏踏实实地准备迎考,其他的咱们暂时放下来,眼瞅着离考试没几天的,再冲刺冲刺把握性会更大一些。对了,这是我给你买回来的复习资料。” “哦?”看着眼前的复习资料,何亦安这才眼睛一亮,稍稍振奋了点精神:“《数理化自学丛书》!老师还推荐我们去买这套书呢,妈谢谢你,你放心,我会努力的,我一定能考上的。” “嗯,妈是放心的!”杜婉玲默默地点点头,话音一转,叮嘱道:“亦安啊,最近就多用用功,先别想着回团场了,来来回回地牵扯精力。你要是不放心你干爸那边,回头我给他们去个电话解释解释。” “哦,那你替我向他们都问声好,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 何亦安神色有些黯然,说好了要多回去看看的。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一到陇佑基本上就被紧张的学业拖住了脚。 恢复高考的风声其实早已放出,临考的学子们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赖在校园里。再者,团场离陇佑也是个不近的距离,而且尚未有频繁往来的交通工具。所以即便是何亦安思念日盛,也很难有个空闲的机会回去看看。 杜婉玲有点心不在焉,眉宇间带着三分愁色,迟疑地说道:“那好吧……我会带到的。嗯,你要不要给你爸也打个电话呢?他那边有自己的电话,很方便的。” 何亦安直截了当地摇摇头:“不要了,你打了就好了。” 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抵触和排斥,不知道何伟国看到这样的何亦安会做何感想! 过失的情感不用百倍的交心去挽回补救,连儿子最起码在想什么、需要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意志一股脑地强加给对方,还要标榜“一切为了谁谁谁”。 即便道理和出发点都没错,可方式方法却却与期许背道而驰。饭可以填鸭,认知却无法强塞。如此南辕北辙的结果,是否算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悲哀呢。 杜婉玲暗自叹气,久久地沉默不语…… 第38章 当爹难 团场,卫生所。 恢复高考,这一重磅的消息当然是现下最热门的话题,就算程家安再怎么耳目闭塞,也会耳濡目染到这些舆论的助推。报纸上刚刚出现官方的宣传报道,在团场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就迅速炸开了锅。 卫生所里,程家安还在为病人进行着理疗,精神头却被外屋两个候诊的职工热烈讨论吸引住了,敏感的词汇让他瞬间就把耳朵竖得老高,连手底下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唉!”黑瘦的职工抖动着眼前的报纸,向边上虚胖的工友说道:“今天的新闻头版看了吧,国家恢复高考了。” 虚胖的工友伸出头去,打量了着报纸上粗大的黑体字,点点头道:“我知道啊,这可是个大事呢。” “可不是嘛,要搁前几年你想上个大学,呵!就一个字—难!非得有个上山下乡的资历,而且还要两年以上才成。就算是有了资格,还得靠着单位的推荐,这个审核那个批准的,你要没点门路想上大学,简直是在做梦!”黑瘦的职工感慨地说道。 “上了大学就好啊?” 虚胖的职工撇了撇嘴,心里有点失落,可嘴上非要找个借口搪塞一番,算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心理平衡:“我看也不见得吧,出来能干个啥?工人也好、农民也罢,就算是国营单位的职工不都也一个样嘛,分不出个啥好赖来。” 黑瘦的职工斜着眼睛,一脸不屑的样子:“你这就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哦。考大学!那可是鲤鱼跳龙门的事!将来学出来了,咋都能算是个高知识分子吧,到哪不是香窝窝?哪个单位不抢着要?发展好了,没几年就能当上个什么领导,不比你在土坑里刨食要强。” 这道理谁不知道啊! 可荣耀光鲜的背后需要整个家庭咬牙硬挺才能撑得过去,这是过过嘴瘾的事么?面上的油光咋比得上腹腔里的油水,长远的投资也难挡眼底下的拮据。 这种可望不可即的事情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虚胖的职工脸色显现一片暗淡,无奈地说道:“我倒想让我家小子考啊,可这上大学不要钱啊。我听说还挺贵的,不光交啥学费,吃的、住的、用的,算下来好大一笔呢,有几个拖家带口的能负担的起!算球了!也就想着流流口水算了。” 黑瘦的职工细细品味琢磨了一番,不禁感同身受地道:“说的也是啊,各家都有各家的难肠。人啊,有时候天上就算真掉下来馅饼来,你也不见得能吃得上。这得凭各自的造化……呃!程医生,程医生,到我了吗?” 程家安从里屋探出头来,嗫嚅嘴唇,欲言又止。黑瘦的职工随即也将这个纠结的问题抛之脑后了,上前询问后,程家安这才迟疑地道:“哦哦,到了到了……” 匆匆忙碌完业务工作,下了班,程家安就急急忙忙地往门房跑。这么重要的事情,仅凭道听途说是肯定不行的,必须要亲眼看到白纸黑字才能确信无误,这可是关系到何亦安的切身问题,马虎不得。 “师傅,有今天的人民日报吗?” “有!”门房的老师傅似乎察觉了程家安内心的焦急,试探地问道:“程医生也是想看看恢复高考的新闻吧?” 程家安楞了楞,笑眯眯点头道:“你猜得还真准,我们家亦安啊今年是高三了,我想看看能不能赶上趟。” “今年高三啊!”门房的师傅眨巴眨巴眼睛,略一思索,欣然颔首道:“那还赶巧了,这上面可都说的明明白白呢,不比以前的工农兵大学,是要从高中生里头直接招生呢。你看看,你家孩子运气多好,啥都没耽误!” 这话说的多吉利啊! 程家安难掩喜色地道:“哦,那我拿回去好好看看,你忙吧。” 程家安拿着报纸边走边端详着,在路边走走停停,脸色阴晴不定,时红时白。一会为何亦安能有这种不期而遇的幸运而喜不自胜,一会又为长女程江水茫然叵测的出路愁眉不展。 都是自己的孩子,何亦安的未来似乎可以预测前程似锦,那么程江水呢…… 程家安突然有点心事重重了,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抬眼一看,女儿程江水腰间系着粗布蓝格的围裙,正忙不迭地又不失麻利地在厨房里忙碌穿梭着,一丝细汗将鬓角的秀发紧紧黏在了粉嫩的脸颊上。 程家安心头微微一紧,上前迟疑地问道:“江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程江水抬起头冲父亲嫣然一笑,秀丽端庄的脸颊因为忙碌变得有些潮红:“下午老师们好像要去开会,通知我们早点放的学。” “你妈呢,回来了吗?” “被龚姨拉去帮忙攒被子了,江海也跟着去了。” 锅开了,程江水顾不上和父亲寒暄,掀开锅盖准备下面。程家安望着女儿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心绪不宁地在边上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顺手扯过一瓣蒜头心不在焉地剥起来:“丫头啊,正好爸这里有点事想和你喧喧。” “爸你说呗!”程江水手头忙碌着,随口应道。 程家安犹豫了一阵,碎碎念道:“我看了报纸,今年高考都恢复了。亦安啊,这还真是有福气的孩子,正好能赶上这第一波的考试。” 程江水回眸一笑,汗水津津的脸上透着和煦的阳光:“真的?那太好了。爸,你不会是在担心亦安哥考不上吧?不会的!亦安哥考不上,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他学习好着呢。” 程家安眉宇间带着三分愁色:“亦安的学习我倒不是特别担心,这孩子在这方面就没让我和你妈操过心,我……我是想说说你……” “我?” 程江水回过头来,手指勾了勾脸颊的发丝,疑惑地问道:“我有什么可说的?” 程家安脸色微微一黯,指尖往来摩挲着,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江水啊,眼瞅着你也要初中毕业了,爸是想问问,你对将来有啥想法没?现如今孩子们都可以自己考大学了,这也是个好事。” 程江水心头陡然的一酸,手底下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背对着程家安,久久地不曾回过头来。正当程家安想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只听到程江水幽幽地说了一句。 “爸,我……我没想着上大学!” “啊!” 第39章 女儿是块宝 程家安顿时呆住了,心头像是被针卒然猛扎了一下,他惊愕地抬头问道:“江水,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的学习一直都不差啊,将来考上大学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程江水的脸颊其实挂满着苦涩与心酸。 阳光大道,非是不愿往,只是关山阻隔,无奈断人肠。 责任和理智都告诉她这个早熟的长女,悲催的放弃恐怕才是这个家最好的选择! 她缓缓地回过头来,表情却已换成一副淡然:“爸,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咱家是个啥情况,这些年咱家不容易,省吃俭用的,要养大我们四个孩子,还得时不时的接济老家那些亲戚。” 说到这里,程江水心疼地看着白发不觉间悄然显现,岁月的皱纹已然爬上眉角,常年被捉襟见肘的家庭重负压榨着,比同龄人都要苍老一些的父亲,心头一阵阵的怜惜和敬重,连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你和妈多少年没穿过新衣了?偶尔吃点肉,你们都拔拉到我们碗里,自己躲在厨房里,啃我们吃剩下的骨头渣子,恨不得把骨头碾碎了和水吞下去,妈还骗我说这样能补钙……妈是恨不得把一分钱当成两分来花,衣服是破了补、拆了改,就算是朽掉了也都要剪下来做成一块块的抹布……平常也就是看到了,这段时间妈让我管着家里的账,我才更能体会到这里头的难处。” 程家安黯然地低下头,女儿的话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阵苦水,也带着浓浓的欣慰。 谁说这些孩子们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 他们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感恩不是说出来的,挂在嘴边的话反而是最肤浅、最虚伪的。 可再怎么样,孩子的前途是至关重要的。 按照程家安的本意,只要女儿有这个心气,那就砸锅卖铁也要满足她的愿望,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小棉袄”留下什么人生的遗憾。至于后面两个儿子该何去何从,也只能等到船到码头了再琢磨着如何拐弯。 可千想万念,实在是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干脆,直接就拒绝光明的前途,然后又说出这般令自己都汗颜内疚的话语来。 程家安定了定神,劝慰着程江水:“这些都不是个啥!让儿女来发愁柴米油盐,那不是把父母当摆设了么?困难也就是暂时的,咋都能过来,这个你不用愁。” 程江水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毅然:“爸,我看见了不能装作看不见啊!如果真那样了,咱家会更难的。江河大了肯定是要上大学的,他学习好又爱读书,不上大学太可惜了。翻过几年江海也要上学,将来咱家怎么可能支撑得住三个孩子都上大学呢?” “哎!”程家安难过地叹了口气,心里一片萧瑟。现实就是现实啊,自己嘴上再强硬,可面对残酷的现实也只能举手投降。 一时间,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和对儿女的愧疚涌上心头,自嘲道:“这都是怪爸妈没这个本事啊,让你们这些孩子也跟着受罪了。” 程江水眼眶开始有些红肿了,她蹲下来,轻轻地握着父亲苍黄粗糙的大手,噙着泪儿哽咽道:“爸,你别这么说啊,子不嫌家贫的。能有你们这样把所以一切都付出给孩子的爸爸妈妈,对我们而言不是苦,是福啊。” 程家安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女儿一头乌黑的秀发,看着她那双凄然又决然的明眸,欣慰地说道:“江水啊,你能这么懂事,真是难得啊!可是孩子,懂事是个好事还是坏事还真说不清楚,对爸妈来说是减轻了不少负担,可对你而言终究不是一个公平的事。” “爸,公平不公平是另说的。既然老天让我当了这个家的长女,那我就得担起这个责任来,妈不就是我的榜样吗?” 程江水声若幽兰的话语里透露着一股不屈的意念,铮铮地说道:“再说了,我就不信考不了大学,我这辈子就要低人一等。” 程家安默默地注视着程江水,他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外表楚楚娇弱,玉软花柔的女儿,身子骨里却挺拔着不输于男儿的钢筋铁骨和坚韧经络。 恍惚间,眼前的这个身影,可不就是当年李秀兰年轻时候的翻板么…… 路是人趟出来的,可性子有时候也是被路给逼出来的!面对这样的女儿,自己该是欣慰呢还是该痛心呢? 程家安黯然地蹙眉道:“江水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要想好啊,人这一辈子选择很重要,甚至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路选对了是一帆风顺,选错了,多得是沟沟坎坎。” 摩挲着父亲的手背,程江水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欣然道:“爸,我早想好了,初中毕业了我就去读职高。我们的班主任都给我说过了,咱团场边上的卫生学校就挺好的,离家又近,出来也可以当个医生,这也算是个本事啊。” “啥?”程家安愣了愣,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也想学医?” “嘻嘻!”程江水灿然一笑,春风拂柳一般:“是啊,这不正好女承父业嘛!” 程家安蹙着眉,略显无奈地问道:“那,那你想好学哪科了么?” “您不是说过嘛,临床是基本功,除了这我还想学学妇科!” “妇科?你怎么会想起学妇科了?”程家安有点迷糊了。 “我是个丫头子嘛!”程江水俏然地眨眨眼睛,带着些许揶揄的味道笑道:“再说了,我学了妇科,以后就不用您给人接生咯,嘻嘻!” “胡说八道!没个正行!” 程家安顿时白眼一翻,故作气恼地一声断喝,可心里头却为女儿的成熟稳重和周祥的思虑暗自喝了一道彩。 术业有专攻,程江水选择妇科确实是恰如其分的。 就拿团场的卫生所来说,没个女医生,团场里的大小媳妇们面皮薄的,有了小病小灾一般都是讳疾忌医,私底下自己琢磨着怎么用药。实在没招的时候才会红着脸羞答答地来到卫生所,可这种妇科上的病症是自己能着手治疗的?如果碰上几个大咧咧、没羞没臊的胆大婆姨,说出来的话臊得自己脸比那些腼腆的小媳妇还要红。这活实在是有点难为大老爷们了,这么看来,将来的女医生还是蛮吃香的。 再者,女儿的这番选择,也确确实实是从家里的现实困难出发,所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能有如此乖巧懂事、大义取舍的孩子,自己又怎能不感到骄傲自豪呢? 程家安心里既甜又酸,幽幽地叹了口气:“哎,女儿真的是长大了,都知道疼自己的爸妈了……孩子,委屈你了!” 程江水瞬间眼泪又被激了出来,将俏脸轻轻地靠在父亲厚实的大腿上,口不对心地哽咽道:“爸,我不委屈的!” 第40章 抉择后的无奈 晚风凄凄,不仅吹不去这恼人的烦躁,还给心头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无奈…… 吃过晚饭,程家安蹲在门槛上闷声不吭地抽着烟,眼神迷离,思绪不宁。李秀兰端着脸盆出来洗衣服,也好和程家安顺便聊上两句。看着丈夫一脸的落寞,李秀兰的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他爸,这么说,江水真的决定考职高了?你没逼她吧?” “我一个当爸的能逼自家丫头啊。”程家安瞪了瞪眼,嘴里吐出一口烟圈来,丝丝缕缕的烟雾弥漫了前方,变得恍惚而缥缈。 他忧愁地盯着远方,嘴里碎碎念道:“哎!咱家的这丫头,真的是让我这个当爸的,一下午心揪得不行。选择那条路看上去简单,可将来却是天差地别啊!” “哎!他爸,你也别这么难受了。”李秀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地沿着程家安的后背摩挲着,心头凄苦中,狠狠咬了咬牙说道:“要不……要不咱就让丫头也上高中算了,不就是难点么?咬咬牙咋都能过去!我也想通了,再咋亏也不能亏了孩子。万一孩子将来不幸福了,这难过的不还是咱们这当父母的么。” 程家安诧异地回过头来,认真地审视着妻子:“你真能想通?” “废话!” 李秀兰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了程家安的背脊:“这当娘的,咋能不心疼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程家安明了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又惆怅地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咱这丫头子心里透亮着呢。她做的决定啊,恐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从这一点上说啊,活脱脱地就是当年的你,犟着呢!” 李秀兰脸上也是一片黯然,微微颔首道:“这丫头子是随了我了,做啥事都先顾着这个家,要是别人家的孩子啊,还能顾得了你?哎,这丫头真是没白养啊。” 妻子也并非那种重男轻女的裹脚婆姨,这番心迹的表露不亚于对两个儿子的期许,甚至尤有甚之,这让程家安深感欣慰。 只要能一碗水端平,不管将来孩子们各自的命运如何,做为父母的也就能坦然无愧了。 程家安点点头,感慨道:“可不么,我从来都说江水这丫头是咱家的一块宝。哎!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李秀兰这时候昂起了脖子,绝对的信心满满:“这你放心,咱江水要找的人家,不是最优秀的,也肯定是百里挑一的,这准没跑!我相信咱丫头的眼光。” 看着妻子一副叫花子捉虱子——十拿九稳的模样,程家安不禁莞尔:“嗬,你倒是挺有信心的。” “我生的孩子,我心里有谱!” 李秀兰眼珠子一翻,随即话风一转,霸气侧漏地道:“再说了,她寻婆家不还有咱俩在后面把关嘛,不入咱法眼的,想都别想!” 程家安面色一滞,随即调侃道:“你还老一套呢,现在人家都兴自由恋爱,你还当是咱那会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李秀兰思索了一些,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对了,亦安这次也参加考试吧?怎么事先也没回来一趟,这回去都老长时间了。” 程家安蹙眉思索了一番,安然地说道:“亦安这次肯定是要考的,他不回来啊我看也是对的。” “这话怎么说的?”李秀兰有点疑惑了,怎么不回家反而是对的了。 看着妻子蹙起的眉梢,程家安心里知道,何亦安长时间没有回转团场,妻子心里头多多少少已经有些怨怼了,只是碍于杜婉玲的情面,嘴巴上不说罢了。 可如若没有个很好的理由,她肯定是过不去心里头的那道坎,于是连忙替何亦安解释道。 “这报纸上不都说了么,重点要从他这样的高中毕业生里招人呢。可你想想看,咱全国有多少学校,有多少学生啊。嗯,我估摸着少说都有个四五百万人吧。这么多人,就算大家都消尖了脑袋往里钻,总不能都上大学吧?” “四五百万!” 这在李秀兰的眼里可算是个天文数字了,她一脸的不敢置信,惊讶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了下来:“哎呀呀……这……这是要有多少人啊!可要赶上好几千个团场了吧,那咱亦安能考上吗?” 程家安乘胜追击地强调着:“考得考不上先不说,这眼瞅着考试时间就快到了,你就让他好好复习,别盼着跑来跑去,这不耽误学习嘛。” 是啊,在这样的“千军万马”面前竞争,其难度可比登天啊! 一旦涉及到孩子切身利益,李秀兰顿时像是当场开悟了一般,一反常态地反过来叮嘱程家安:“也对啊,回头你也给婉玲说说,让亦安安安心心地学习,别操心着往团场跑。耽误了学习,看我不削他的皮!” 妻子如此的“善解人意”,程家安心头忧虑自然也就消除了,看来神经大条的她还是挺好哄的嘛。 仔细琢磨了一番李秀兰这般妥妥的家长之言,程家安警觉地提醒道:“这话以后你自个蒙在被窝里说说也就行了,可别当着人家面说了。亦安有自己的亲爸亲妈,这些事情已经轮不到我们了,我们啊就好好地退居二线吧。” 李秀兰蹙眉思索了一阵,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哎,也是这个理!管多了好像我们要抢什么似的。那就按你说的,退居二线,让伟国和婉玲亲自上阵吧!” 父母在外面絮叨着,里屋趴在炕桌上的程江河眼神却飘忽来飘忽去。看了一眼门外父母的身影,将身体凑向一边,皱着眉头,小声询问着在一旁帮母亲纳着鞋底的程江水。 “姐,爸妈说的都是真的,你真不打算考大学了?”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嗯!” “凭啥不考啊?”程江河直了直身子,言语中有些愤然,极力劝导着姐姐:“大学多好啊,都在大城市里头,还有图书馆,能看很多书呢,亦安哥都要考大学呢。” 程江水淡然地抬起头,眼神里却有一丝不可察的凄凉:“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程江河愣了愣,疑惑地挠挠头:“有啥不一样的?你学习不比亦安哥差,考大学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 “你还小,不懂!”程江水凄凄地一笑。 程江河翻了一个白眼,鼻子里哼哼两声:“谁说我不懂了,不就是咱家里没钱嘛!” 程江水惊讶地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了看程江河:“你啊,知道了还问!” 程江河一脸为程江水叫屈的模样,大义凛然地道:“姐,我是怕你将来后悔啊,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太可惜了。” 程江水狠狠地瞪了程江河一眼,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嗔怒道:“说什么屁话呢,什么叫放弃了人生,我又不是去死呢,乌鸦嘴。” 程江河捂着脑袋呼痛,口中依旧不屈不挠地说道:“我是怕你将来难过,白上了这么多年学了。” 程江水秀目微蹙,平和地说道:“怎么会?我还是可以上职高啊,将来去当个医生,就像爸那样的,即便不是什么大人物,可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再说了,早点出来工作,咱家也就不那么难了,将来你和江海都能考大学,不也都挺好的!” 程江河也有些意气用事了,愤然地道:“那将来我也考职高算了,我也早点出来工作,和你一起帮爸妈。” 这话顿时惹恼了清净淡雅的程江水,蛾眉倒蹙,秀目睚眦地骂道:“程江河,说什么屁话呢!我可告诉你,你赶紧把这个想法给我消灭掉。我去读职高为个啥?我这么做,归根结底不就为了你和江海将来都能走个更宽敞的路么?你不考大学了我不是白费劲了,你可别逼着我揍你啊!” 听着姐姐声色俱厉的话语,程江河心中一颤,脑袋一缩,畏惧道:“哎呀,姐,我就说了一嘴,你别急眼啊!” 程江水脸上潮红不退,捏着粉拳训斥道:“我能不急眼吗?你可是咱家公认的秀才,也是最有潜力的一个,你不去考大学谁去?以后这种想法乘早给我打住,你听到没有?” 程江河恐惧地看了一眼,赶紧频频点头道:“哦哦哦,我知道了姐!” 第二日,上午。 虽然煞有介事地给妻子做足了“心理疏导”工作,可程家安自己心里头却有点惶惶不安,这也许就是“医者不自医”的痼弊吧。 这也难怪,何亦安一去就没再露过面,虽然杜婉玲不时地也会电话联系,可时间长了,心里头总是有点担心。 程家安平日里是不好主动给杜婉玲打电话的,人家毕竟是个副局长,有事没事的老骚扰人家,一是脸面上过不去,二是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又开始瞎琢磨。 做人啊,低调点,啥时候都能心安。 可实在是碰到了要紧关头,不问不踏实。程家安揣摩着,借着李秀兰的交待作为理由,打个电话过去询问一番,也缓释缓释自己心头与日俱增的念想。 估摸着杜婉玲该上了班,程家安这踱步来到团场门岗处。这里不仅分发报纸,还有着团场唯一的一部公用电话。 “师傅,我打个电话哦!” “打吧,打吧!” 程家安给师傅打了声招呼,随即拨通了杜婉玲办公室的电话,微微侧过身子,小声地询问道:“喂,是婉玲吗?哦,我是程家安啊。” 拿起电话的杜婉玲有点惊诧:“哦,是家安大哥啊,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程家安讪讪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就是看到报纸了嘛,这不恢复高考了,想问问亦安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杜婉玲顿时有些明了,心头也暗暗自责了一番,语含歉意地说道:“哎呀,我还想着怎么给你说呢,亦安这次真的很幸运,能够参加第一批的高考,现在啊正在抓紧时间复习呢。这眼瞅着也没多少天了,所以啊,他老想着回团场去看望你们,都被我拦下来了。” 程家安连忙通情达理地说道:“对对对,你做的对!我打电话啊也就是这个意思,你交待亦安踏踏实实的复习,不要东跑西跑的,这都没用。关键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这比啥都强啊。” “是啊,我也担心你们误会呢,回来了就没去团场看你们,秀兰嫂子不会有意见吧?”杜婉玲有点担忧地问道。 程家安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头前还交待我呢,让我告诉亦安别有事没事的往团场跑!” 听到李秀兰如此的态度,杜婉玲心头一暖,悬着的心也随即放下:“那就好,等考完有个结果了,我让他回去看你们。” 程家安恳切地点点头,也不在意对方是否看得到:“好好好,这不急,不急!那你就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便过多地打扰杜婉玲的工作,事情一说完,程家安就自觉地想挂断电话,可突然又被对方叫停。 “唉,等等……家安大哥啊,前段时间伟国回来过一趟,本来想着去团场看看你们,可是省里工作紧,匆匆忙忙地又把他叫回去了,连他们父子俩都没待多久,我看只能另抽时间了!” 杜婉玲的这番话明显是在为何伟国找理由开脱,这话说出来,估计连她自己都会持疑三分。 没有办法,难道直抒心头的怨怼,把内心扭曲的何伟国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么?毕竟是夫妻,哪怕是为了何亦安,杜婉玲都必须违心地去维护何伟国。 当然了,木讷的程家安并非愚笨。何亦安回到了陇佑,做为父亲的何伟国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回转去看望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的,这是最起码的人情世故。 至于能否有“人情味”地来团场看看自己这对“难得一见”的夫妻俩,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中的缘由,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程家安委婉地说道:“婉玲啊,没事,现在伟国是大领导了,忙得可都是全省上上下下的大事呢,可不敢把时间耽误在我们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工作第一,工作第一。” 虽然看不到电话另一头杜婉玲当下的神情,但从话音里就能听出浓浓的歉意和无奈:“对不起啊,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这……” 程家安相当大气地回应道:“没事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婉玲,那没啥事我就先挂了哦。” 挂断了电话,程家安才将腹腔内那股抑郁浑浊的空气吐了出来,心头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如释重负,反而黯然地伫立了一阵,这才换个正常点的面孔转向门卫师傅:“师傅,多少钱!” “2毛!” “给,师傅谢谢啊,先走了。” 第41章 标准的铁娘子 陇佑,印刷厂。 处在去往陇佑县城的同一条道路上。 想当年,在杜婉玲帮助下,李秀兰初来印刷厂当临时工的时候,这段路简直就不能称得上是路。 那个时候,在戈壁滩上建一条奢侈的柏油马路实在是划不来的。一方面有限的资源要优先投入到水利农耕上,一方面“要想富先修路”在广袤的戈壁滩上就是个笑话。 在护沙林没规模性的建成之前,一条再宽敞的道路也会被没完没了的沙尘暴瞬间掩盖,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人们是不会傻乎乎地去做的。 所以唯一的一条路,只有简单的被车来车往碾压,自然形成的石子路。在这种路上行驶,就算是最牢固耐用的解放大卡,除了尾巴根子后面会扬起一连串漫天的尘土外,上下颠簸的力度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都从腹腔里抖落出来。 而那时候的印刷厂门,虽说挂着国营厂的鲜亮牌牌,实际上也寒酸的够呛。 大门口,只有一块用白木板做成的门匾,上书写着“红星印刷厂”几个楷体字样,算是个标识所在。五六米宽的厂门也就堪堪同时开进两辆卡车的样子。 厂门窄了些是有好处的,这样一来做门的板材就节省了不少。可别想着用什么铸铁来做大门,五六十年代,团场里的锹镐犁耙都缺铁呢,那时候谁还会奢侈地用铁来做这些门面功夫。 门虽小,可厂区的面积却是占地很大,戈壁滩嘛,土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一排排平房整齐排列着,这让初次见识的李秀兰激动不已。 哇!这就是工厂啊,那可比自家的村落都大了许多,要能在这里上班那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件事啊。 一旦有了工作,就能像城里人一样的上班下班,拿着妥妥的工资,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却食不果腹尴尬境地,也许就预示着无穷尽的贫寒黑夜里终于迎来一丝温饱希望的曙光,这对于窘困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老李家来说,绝对算是个划时代的转折了。 可入厂的当初,也并不非一帆风顺的。 对于李秀兰这个“空降”的临时工,很多人是有意见的。想想就明白,进了厂就意味着拥有了铁饭碗,自家的厂工子弟都没法安排完呢,谁又愿意接受这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拐角钻进来抢占位置的人呢。 于是乎,初来乍到的李秀兰没少受到某些人的不待见。 其实,做为接收李秀兰入厂的厂长刘安民当时也挺为难的。 印刷厂与陇佑报社有着诸多重要业务上的往来,当时的杜婉玲,大大小小的也算一级领导人物,人家都上门开口了,这个忙他也很难推托掉。 于是,顶着全厂闲言碎语的压力,杜婉玲又在后面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甚至都把团场和印刷厂“搞共建”都拿出来做理由了,这才让李秀兰堪堪有了这个临时性的工作。 只是当时没编制没岗位的,纯属打杂的性质,而且工资还很低,搞得杜婉玲还有点心生愧疚。 不同的命运境遇,对苦累和幸福的标准是不同的,对于金钱的多寡更无从参照衡量。 换句话说,杜婉玲是不可能完全体会李秀兰当时对工作的急迫感。能如此顺利就得到一份难能可贵的工作,这对于当年亟待解决老家困境的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福音。 自从进了印刷厂,开始了上下班的循环往复,天蒙蒙亮就得骑着车,在石子路上叮叮当当赶上八九里地去上班,中午就着饭盒对付一顿,到下了班时间再叮叮当当赶回家做饭。厂里分配的工作,除了要帮着进出仓库的车辆卸货搬运,还要认真清扫几百平米的仓库卫生,一日都不能落下。 两年间,面对繁杂沉重的工作,很多本应是男人干的体力活,也都让李秀兰给包圆了,虽然纳编的事情看上去遥遥无期,可李秀兰从未叫过一丝的苦,反而心里像是塞满了蜜。 自己是拿着工资的上班族,这比在农村土坷垃里刨食强得不知道多少倍,这点苦累又得了算什么? 肢体是累的,可心里是甜的。 如果没有那个整天在自己面前叉着腰,掉个猪腰子脸,有事没事总要训斥自己两句,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主任王春菊,那么这种工作者的甜美还真能让人陶醉呢。 而这个直管李秀兰工作的女领导,一进厂就对李秀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为了把自己闲置在家、游手好闲弟弟弄进厂里,她没少在背后使阴招。 本想着用点下作的手段,迫使李秀兰知难而退。可几番下来,这个不知进退的李秀兰反而有点越挫越勇的架势。到最后,李秀兰终是被惹急了,干脆撕破了脸皮,宁可丢了临时的工作,也要找个说法。 她那个执拗不屈的性格,也终于在印刷厂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搞得厂领导都没脸没皮下不了台。 哎!这个婆姨的胆子简直就是铁榔头做的。 可没想到,一向谨慎为先的厂长刘安民为了息事宁人,尽可能减小舆论风波,也为了给杜婉玲一个交待。不仅处分了王春菊,而且将李秀兰的临时工给转了正。 这下,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连事后暗自后悔的李秀兰自己都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此等结果! 一时间,李秀兰成了全厂的名人,连带她那个霸气不屈的秉性,也成了职工津津乐道翘大拇哥的对象。 现如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厂区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厂房该改建的该建,设备该更新的更新,也有了国营厂该有的规模和派头,而李秀兰也已经算是厂里的老职工了。 相比程家安内敛不显的性子,李秀兰直率粗犷了许多。这两人性别与性格交替互换的结果,不仅让李秀兰常年占据着家庭“霸主”的地位,在工作单位里也是当仁不让的“硬汉作风”。 这倒不是说李秀兰归属于嚣张跋扈的“鹰派”,相对于她在工作上的负责和较真,性格上的这点强势还算不上什么“瑕疵”。 自从纳了编,当上了一名库房的质检员,她比厂领导都在意工作上的细致,甚至已经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这可把一帮协同其工作的同事恨得牙龈直痒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可保不齐厂领导就喜欢李秀兰这种“直筒子”兼“炮筒子”的风格。 放眼全厂,试问谁敢硬着头皮为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的入库产品质量问题,叉着腰和对方理论个三天三夜?又有谁敢为自己工作上的失误在她面前胡搅蛮缠,甚至骂骂咧咧的? 那还不被李秀兰提着扫帚在厂子里狂追三圈才怪! 就因这,厂里的产品质量提高了不少档次,连日常的机器损耗都下降了不少。提及这个,厂领导没有一个不乐呵呵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阵地在! 套句话说:李秀兰在,仓库就在,质量就在! 有了质量就有了效益,有效益就有更多的奖金可拿。一来二往的,同事们虽然习惯性地避其锋芒,但私底下没有一个不服气地暗暗喝彩一声“真铁娘子也”。 就这样,每年的评功评奖,要是没有了李秀兰的名字,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第42章 三八红旗手 这一天清晨,一上班,印刷厂里工人们忙忙碌碌地搬卸着成捆的纸张材料,李秀兰每一捆都在极为细致的请点、检测,完全合格了才招呼人搬进库房。 当然,她自己也力所能及地帮忙扛运点货物。 “是陈师傅吧?你能过来看看吗?”李秀兰查看着一堆货物,不由地紧蹙起了眉头,招呼一旁正在卸货的工人师傅过来。 “怎么了?有啥事么?”陈师傅讪讪地走了过来应声道。 李秀兰指着地上一捆捆的物资,用手中的卡尺比划着,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块铁:“我都说了很多次了,今个咋又是这么个情况啊?你看看,你们送过来的白报纸尺寸怎么都对不上,差着半公分呢,这要上了我们的机床肯定是要卡机器的,这我们可不能要。” 这个姓陈的师傅兴许是刚入厂不久,对李秀兰的秉性还不是很了解。眼看着自己一上午辛辛苦苦的成果就要付之东流,态度上就有点不情愿了。 “哎呀,我说秀兰同志,干事不能老是这么较真啊,我们大老远地搬上搬下容易嘛!上次送来的油光画报纸,你说质量不行,我们也只能给人家造纸厂退回去。折腾一次也就行了,你看看这些都是印刷报纸用的,不用那么讲究吧,差个一点两点问题不大。” 李秀兰断然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扬了扬手上的卡尺,不容置喙地说道:“不行,不行!差了就是差了,既然放我做这个仓库质检员,我就得为这个负责啊。你说行那不成,得尺子说了才算,赶紧搬上车退回去吧!” 陈师傅心头有点火大,这样情况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三番五次地这么折腾谁受到了啊。于是他冲着李秀兰两眼一翻,两手一摊,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这事我管不了,我只负责送货,要是有什么问题啊,你直接找人家造纸厂去,跟我说没用。” 听了这话,李秀兰顿时凤眼圆睁,耿着脖子说道:“你这态度可不对哦,让我找造纸厂去?我犯得着么!搞清楚,这可是你们的工作,我要帮你干了,是不是你的工资也让我领啊?” 陈师傅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啊东西已经拉来了,再让我们拉回去可不行!” “呀!” 李秀兰这下也惹急眼了,小火苗蹭蹭地往上冒:“你这是跟我杠是吧?那行啊,货是你们拉过来的,这质量不过关我也签不了字,那你就放着吧!这活算你们白忙乎了,回头造纸厂扣你们工资,也跟我没啥关系!” 陈师傅这下可傻眼了,火急火燎地吼道:“唉唉唉,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还能不能讲理了?” 李秀兰轻蔑地瞪了他一眼,手里的尺子在对方的鼻前晃来晃去,毫不客气地说道:“理在这呢,你跟他讲吧!” 这个操蛋的婆娘,还没完没了了! 陈师傅被刺激得有点冲动,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始对骂。关键时刻被旁边的刘姓职工赶紧死死地拉着,边解围边凑近脑袋劝解道。 “算了算了,你是不知道她,这婆姨泼辣着呢,她可是敢耿着脖子跟厂长论输赢的人物,你在她面前能讨了好去?逼急了她能和你干仗呢!” “且!”陈师傅眼睛一翻,一副不信邪的模样:“我一个大老爷们的还能怕她?” 刘姓师傅一脸的黑线,看了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暗自腹诽着:你牛逼,你不怕,等你怕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别不信啊,上次他们仓管的老陈,就是急眼了跟她吵了两嘴,顺带憋不住骂了几句人,硬是被她拿着扫把绕厂追了三圈。厂里人都看着呢,一个大老爷们被修理的像只丧家犬一样,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嗯!你也想试试?” 陈师傅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真的假的?” “别废话了,走走走,说点好话,能对付过去就对付过去算了。”说完刘姓师傅将一脸质疑的陈师傅拉回到李秀兰身旁,讪笑道:“秀兰同志,你看我们负责送货确实也挺辛苦的,跑来跑去几十里路呢,要不您这次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看着对方温言善语的,李秀兰也平复了一下心态,平和地道:“我也知道你们辛苦,这些东西死沉死沉的,但质量不过关,我确实不能收!这样吧,我也帮你们搬,免得你们觉得我这是故意刁难你们呢,成吗?” “这个……”刘姓师傅很是纠结。 李秀兰翻了翻白眼,断然地道:“成不成说个话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哎……”刘姓师傅叹了口气,无奈地退让道:“成成成,搬,我们搬!” 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李秀兰麻利地撸起了袖子,先一步呼哧呼哧地帮忙搬起东西。那风风火火的干劲,连刚才想要一较长短的陈师傅都有点暗自服气。 刘姓师傅不着痕迹地碰碰他的胳臂,戏谑道:“看见没?要不咋说人家年年都是三八红旗手呢,干起这脏活累活来不输给咱这些大老爷们……行了,人家都能干这份上,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陈师傅苦笑地摇头:“行吧,我也认了!” 正在李秀兰满头大汗帮忙的时候,厂长刘安民走了过来,看着她忙不迭的地搬运货物,好奇地问道:“哎呀,秀兰同志啊,你慢点,都这岁数了,你小心闪着腰。唉?不是啊!你是质检员又不是搬运工,这是干嘛呢?” 李秀兰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捶捶酸痛的胳臂解释道:“厂长啊,没什么!这批纸不太合格,让师傅们送回去又有点牢骚,我帮着干干。” 发生了什么事,刘安民猜都能猜的出来,他赞许地笑道:“看看,咱厂党委把你放到质检员的位置上真是太英明了。在你之前就是因为纸张不合格,机器总是在卡纸,磨损设备不说,还总是耽误时间。这下好了,由你把着这道关,后面就能顺顺当当地完成任务。” 李秀兰才懒得站在这里闲扯呢,随口应付道:“厂长您能认可就成,还有不少货呢,我就不和你闲聊了,我还得帮忙搬呢。” “唉,停停停!” 刘安民赶紧一把拉住她,翻了翻白眼,一脸的郁闷:“这咋是闲聊呢,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李秀兰愣了愣神,疑惑地道:“厂长你是找我有事?” “那当然啦!” 李秀兰直楞楞地问道:“好事还是坏事啊?” 这话可把刘安民给气笑了,自己好歹是一厂之长,和你一个普通职工谈个话连点耐心都欠奉,临了还反问起了自己,这种耿直奇葩的职工恐怕也就李秀兰这独一份了。 “你这个李秀兰,还真是个直肠子,好事能找你,坏事就不能找你啦?行了,好事,大好事!” “那……那啥好事啊?”李秀兰眨巴眨巴眼睛。 刘安民从口袋里拿出个奖状来,笑呵呵地递给了过去:“那,经过民主评议和厂党委研究,今年的三八红旗手还是你李秀兰的!” “啊!这个是真的么?”李秀兰惊喜地捧着奖状,有点不敢确定。 刘安民又翻了翻白眼仁:“嗬,白纸黑字的还能是假的,本来厂里要开个表彰大会的,可最近任务量太大,只能直接公示了。李秀兰同志,你是好样的,同志们的眼睛都雪亮着呢,好好干!” 李秀兰满脸潮红地勾了勾脸颊的头发,乐呵呵地说道:“一定,我一定好好干。呃!厂长,今年的三八红旗手一样有奖金吧。” 好像就知道李秀兰会问这个,刘安民苦笑地摇摇头说道:“有!肯定有!呵呵,你啊……” 看着刘安民离开,李秀兰这才把手在工作服上仔细擦了擦,小心地打开奖状,然后她的嘴就合不拢了…… 如果说孩子们拿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乐儿,那么李秀兰这个奖的含金量就是天壤之别的大喜事了,因为这东西还跟奖金挂钩着呢! 家里一众老小围绕着程家安叽叽喳喳很是兴奋,催促父亲赶紧打开奖状观瞻一番。证书上的那个红章章令孩子们欢呼雀跃不已,家里的温度骤然升高,连程家安都咧着个大嘴巴久久合不上。 而边上李秀兰则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边淡然地打着毛衣,一边将耳朵竖得老高,将各种恭维之词全都收纳于耳,心里暗自得意非常。 “哇,又是一个三八红旗手啊,这都第几个了?”这是程江水发出的赞叹。 “第四个了!妈,你拿奖的速度都快赶上我了!”程江河肯定地赞叹一句,顺带把自己也捎了进去。 “去!” 程家安撇了撇嘴,赞誉的话儿深得妻子之心:“你那些奖状能有你妈这分量?这个奖可稀罕着呢。这可是对你妈一年工作的肯定啊,厉害厉害。孩他妈,你还真是厉害!这连续四年能评上三八红旗手的可不多见啊。” 程江河不吝赞誉地道:“就是,也不看我妈是谁?妥妥地先进人物,不服都不行!” 就连完全迷糊的程江海这时候也冲着李秀兰拍起了小手:“就是就是,妈妈最厉害了。” 家里其他人夸夸自己,李秀兰算是有点小得意,可就连屁事不懂的老幺也能如此夸赞,李秀兰还真有点老怀甚慰的感觉,戏谑地道:“小不点的,你知道个屁啊,顺着嘴就夸!” 程江海频频地点着头,如同小鸡啄米:“反正我就知道妈妈最厉害,比齐家虎的妈妈更厉害。” “呵呵,也对哦!”程江河眼睛一亮,凑上来腆着脸道:“这下蔡三姑可在咱妈面前彻底抬不起头咯,下次再吵架,妈一句话准能让她灰溜溜地消失。” 程江水楞了楞:“啥话啊?” 看着老小都在疑惑地看着自己,程江河装模作样地学起了母亲一副霸气冲天的牛劲,演绎道:“蔡三姑,看看!我这红旗手都有四只了,加上我这原有的两只,那可就是六只啊!知道这是啥不?这可是标准的三头六臂啊,你有几只啊?还敢跟我斗,哼!”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李秀兰羞恼地在其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红着脸道:“胡咧咧个啥尼?拐着弯说你妈是孙猴子,找打呢?” 程家安也揶揄地笑道:“就是,这孩子连你妈的玩笑都敢开了,皮又痒痒了。” 程江水看着父亲在一旁畅然开怀,翘目一转,笑嘻嘻地说道:“爸,江河说的也没错啊,妈可是越来越有底气了,当咱家的一把手当仁不让啊。爸,你啥时候也能拿个三八红旗手回来啊,跟妈比比,至少以后你抽烟妈能给你放宽松些。” 程家安翻了翻白眼,故作生气的样子:“越说越来了哦,连你爸的玩笑都开上了,三八红旗手是给女同志的,你爸一个大老爷们能拿这玩意?” 程江河凑上来,疑惑地问道:“爸,那你能拿个啥奖?” 程家安老脸一红,没好气地说道:“最佳老子奖,行不行?想挨揍就直说!” 看着大家越说越没个正行了,都开始奚落起自己的父亲了,这种观念可不能滋长,李秀兰赶紧维护起了丈夫的权威来:“行啦,咱们家都靠着你爸踏踏实实的工作,周周全全地照顾你们,这比拿什么奖都实在,比什么奖励都要好。” 程家安斜瞄了一众孩子,得意地道:“都听到了吧,还是你妈明白事!” 程江水笑吟吟地上前,拉着程家安的胳臂,亲热地说道:“爸,我们都明白呢,您是世上最好的爸爸,这个最佳爸爸奖,肯定是您的,而且永远都是您的……” 程江河赞同道:“对对对,最佳爸爸奖永远都是您的!” 程江海高兴地拍手:“哦哦哦,爸爸也得奖咯,爸爸也得奖咯……” 第43章 一骑绝尘的才子 白雪飘洒,寓意着来年的春风化雨。 这一年的12月11日,第一届高考终于拉开了帷幕。 亟待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莘莘学子们,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走向了他们决战的阵地。 这是一张筛网,一座独木桥,筛掉沙子留下黄金,也算是一种物竞天择。 只是这网孔太大、这桥面太窄,大浪淘沙后又有几个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幸运儿呢。 此刻,陇佑市的某考场外早已是人山人海。从望子成龙这条来看,千古一律。外面一层乌泱泱的人头里,长辈多过考生,有的更是全家齐上阵,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不少。大多也是期盼自家的儿郎能够趁此东风,奔个好前程,顺带着也能一个人得道鸡犬升天。 杜婉玲也陪同何亦安来到考场前,倒不是期许将来能沾沾儿子的光。仅是爱子心切,希冀他能达成他自己的心愿,强大了自己或许能够在何伟国面前多少有个挺直腰杆的资格罢了。 “这么多人啊!亦安,不要受这些影响啊。” 相较那些临阵激动、彷徨、茫然的考生们,何亦安的脸上一片从容冷静甚至有些淡漠。杜婉玲只能侧面鼓励一番,其实心头也着实捏着一把冷汗。 实在是因为百分之一的概率让人揪心不已。 何亦安转过头,淡淡地道:“妈,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你放心好了,我对自己有信心。” 杜婉玲强打起精神:“嗯,妈也对你有信心,好好发挥就行。” “妈,我进去了,你就别在这耗着了,考完了我自个回去。” “哎,好,妈妈看着你进去。” 看着何亦安随着众考生进入考场,杜婉玲并没有转头而去,亦如其他家长一般,在外面翘首以盼,惶恐而又焦躁。毕竟是一级领导干部,心乱的时刻阿弥陀佛是不能要的,暗地里碎碎念的祈祷倒是必不可少。 考场内的设置倒也简单,普通的小学教室前那张写着“首届高考某某考场”黑板,让初见的考生不由地心生惶惶,甚至脚下踉跄趔趄的都有。 快步走进考场的何亦安坦然地坐了下来,面对鹰视狼顾的监考老师,淡然一笑。从发卷到答题似乎像一个学富五车、饱读诗书的学者在挥洒自如地应答账房师爷的粗鄙提问。 一贯名列前茅的知识底子,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当然,兹事体大,何亦安并未等闲视之,反而有点举轻若重。 洋洋洒洒答题之后,细致再细致地检查几遍,直到自己检查的都有点呕吐感了,这才抬起头来,望向黑板前那个斗大的钟表,时间这才堪堪过去一半,实在是等着无聊。也不管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箴言,几步上前就把答卷交给了监考老师。 “这位同学,时间还有很多,你不多检查几遍?” 看到如此之早的提前交卷,这位“鹰顾”的老师把眼珠子瞪成了“牛瞳”。 何亦安微微一笑:“老师,不用了!” “哦,好好好……” 看着何亦安潇洒远去的背影,老师也不禁咋舌。 如此做派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汗牛充栋的趁早滚蛋;另一种则是信心百倍的一骑绝尘。看着手中考卷上满满当当的雅致小楷,显然对方属于后者。 考场内众考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深感很诧异。何亦安这种“出头鸟”的效应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场面有点失控。监考老师赶紧瞪起鹰眼,连声喝制:“都好好答题,遵守考场秩序……” 此刻杜婉玲在考场外焦躁地徘徊着,越是焦躁越感觉时间的漫长,惶惶间只听到有人在嚷嚷:“哎,看看,有考生出来了!” 杜婉玲猛然抬头望去,当看到何亦安那熟悉的身影显现时,顿时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心中暗呼:糟了! 与杜婉玲同感,周围的家长也开始指着何亦安纷纷议论起来,基本上是带着同情、叹息,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嘿,这才多一会的时间就出来了,估计是交白卷了。” “是啊,高考哪有那么容易的,我看很多人都是过来凑数的。” “可惜了,可惜了!” 杜婉玲第一时间踉踉跄跄地迎了上去,惶恐间努力自我镇定一番,强装一副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姿态,极力安慰道:“亦安,你这是?哦,没事,这次考不好,下次我们再努力。” 何亦安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信地道:“妈,你说什么呢,我觉得题目很简单啊!” “什么?简……单?”杜婉玲吃惊地瞪大双眼。 “真的很简单,妈,你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何亦安笑着说道。 看着儿子畅然的笑容,杜婉玲这才知道眼下的不是惊慌而是惊喜,心颤之余狠狠拍了一下儿子的臂膀,嗔怪道:“你把妈妈吓坏了!” “呵呵,妈,我们走吧!”何亦安轻轻地挽起杜婉玲的胳臂,母子俩笑容欣然地飘然远离,只把一众吃瓜群众晾在了一边,个个面若痴呆,被点了穴般地长大了嘴巴…… 连续几天的考试,何亦安都极力阻止了杜婉玲的陪伴。看着儿子信心满怀的样子,杜婉玲也不愿画蛇添足地在场外施加一丝心理压力。就这样,考试转眼而过,接下来就是心急如焚的等待通知了。 命运是垂青还是唾弃?预戴王冠还是头悬利剑?模棱两可间可是最难熬的。 杜婉玲就这样在焦躁中度过,每天如同烫锅上贴着的饼子,不断地在翻面,不断地煎烤。下了班来,最怕遇到熟人,见面就会热情地上前打句招呼,然后八卦似的询问。 “听说你们家孩子也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哟,我听说已经有人拿到通知书了,你们家还没到吗?” “什么?还没拿到啊,你也别着急,你家孩子准能考上!” “今天有消息了么……” 没得到消息,这也是一种八卦的话题,而且还是领导家的孩子,迅速就能被人传得沸沸扬扬。杜婉玲这张烫饼子更加烦躁起来,一下班,每次都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楼下的信箱旁,当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时,心情也就随了这信箱一般,空落落的。 忧虑忐忑地回到家,刚打开门,只见何亦安兴冲冲地举着一张录取通知书冲了上来,喜不自胜地嚷嚷道。 “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一道炸雷响彻在了杜婉玲耳畔,几度愣神后才欣喜若狂地叫出来声音:“啊,考上了!快快,拿给我看看……兰州大学录取通知书……亦安,这是真的!儿子,这太好了,太好了!” 杜婉玲差点没乐得跳将起来,几日来的煎熬确实让她有点从地狱邹然来到天堂般的飘然。 只是没在这种惬意的感觉中滋润多久,就被何亦安接下来的一句话,又从天堂狂坠而下。 “妈,我想赶紧回团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干爸他们!” “啊!”杜婉玲当场楞住了:“这么急回团场么?” 激动不已的何亦安一点没有注意到母亲此刻陡然暗淡的神色,依旧兴奋地说道:“是啊,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杜婉玲默默地点点头,很是理解地说道:“那好吧,等我明天安排好工作就送你过去!” 何亦安兴冲冲地从门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背包,一副万事俱备,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用了妈,你看我都准备好了,我就给你说一声,现在就去寻个车过去。妈,那我走了啊!” 不待杜婉玲回话,何亦安连蹦带跳地下了楼,扬长而去。 “你这,儿子……哎!你注意安全!” 何亦安远远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看着那个转眼即逝的背影,杜婉玲心中突然有点隐隐作痛。 在何亦安的心目中孰轻孰重,结论往往只在细微间。杜婉玲甚至有点自嘲,如果不是顾及到自己还是个生母,那么恐怕现在看到的也仅仅是儿子留给自己的一张便签吧。 惶惶间,心情几度大起大落让杜婉玲有点心力难继的眩晕,回到屋里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看着偌大房间内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一些朋友私信,说是更新太慢了,今天连续更新四章,感谢关注!】 第44章 齐家龙的梦魇 陇佑,团场。 团场里的日子平淡无奇,往往是今日复明日般地复制、黏贴、再复制、再黏贴……可这就是生活啊。 原汁原味的生活,单调朴质的生活。 蔡三姑就是这样生活着的,姑娘熬成媳,媳妇熬成娘,老娘熬成婆,平平淡淡地走完一生,盖棺定论的时候,坟头竖起一道墓碑,上书五个大字:平凡的婆姨。 可平凡不好么? 没有经历杜婉玲这样大起大落,风雨飘摇,也没有流浪乞丐那样的飘零凄苦,饥不择食,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蔡三姑,你又怎知盖棺定论的那一刻,她不是欣然地闭眼,幸福地逝去呢! 碌碌无为,相夫教子,小人物有着小人物的盼头。 如果丈夫齐国庆能再给自己争点气,哪怕是略微地上调一级,蔡三姑估计都能乐得从梦中惊醒。盼不到的东西继续盼着就好,哪怕是遥遥无期,这就是生活给予的“考验”。 此刻,大儿子齐家龙被蔡三姑拧着耳朵来到水井旁,督促着帮忙打水。看着这个惫懒货,蔡三姑就有点火大,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干点正事了,整天还带着一帮穿开裆裤的孩子游走在团场四周,像什么样子,还要不要脸了! “妈,可说好了,我就帮你挑一趟哦,回头我还有事呢!”齐家龙不情不愿地说道。 “你有个屁事,不就想着跟几个狐朋狗友耍去嘛!” 蔡三姑一听就火冒三丈,冲其屁股结结实实地给踹了一脚,恨恨地说道:“你说说你都多大人了,咋还这么三五不着六的,能不能干点正事?你看看程家那几个小兔崽子,个顶个的能来事,你就不能给你妈我脸上也贴点金?” 齐家龙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们有啥啊,不就脑子好使点吗?有鸟用,还不是一样窝在这个破团场里。” 脚痒,很痒的那种! 恨铁不成钢的蔡三姑有点想把儿子直接踹到井里的冲动,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这个跑不过乌龟的兔子,孬货!扇自个脸呢!” 嘴里头怨言百出的齐家龙,本想着再顶几句牛,突然瞄到了远处的一个“噩梦”般的身影,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哐”的一声,水桶掉落在地,水迹蔓延四周。 “妈,看,那个!那个不是何亦安吗?”齐家龙哆嗦的手指伸向前方。 蔡三姑气急败坏地骂道:“哎呦,没用的东西,这不白挑了嘛!你撞鬼啦!” “哎呀,还真是何亦安回来了!妈,我得躲躲啊……” 齐家龙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习惯性地想找个旮旯拐角的地方躲藏起来,可当场就被蔡三姑揪住了耳朵根子。 “妈,疼疼疼……” 蔡三姑恼羞成怒地道:“不就是个何亦安,他能吃了你咋滴,你这个怂货还真被他给弄魔障了?” “啊!妈,快放手啊,疼疼疼……”齐家龙惨叫连连,蔡三姑无奈地撒开了手,一阵余怒未消。齐家龙痛苦地揉揉耳朵,突然反应过来:“呃,也是哦,我怕他干嘛呀?对了,妈,你赶紧去打听打听,他回来干嘛?” 蔡三姑翻了翻白眼,气结道:“这有什么可打听的,回来就回来呗!” 齐家龙眨巴眨巴眼睛,怂恿道:“你去看看,他不是要考大学吗?考上了没有?” 蔡三姑上前扶起水桶,气咻咻地诅咒道:“考不上才好呢,考上了,他们得意,你妈添堵。” 齐家龙嘴里嘟囔着:“我觉得考上才好呢?” 蔡三姑又愣了愣,抬起头诧异地问道:“啥?你啥意思?” “他考上了,不就滚的远远的了嘛,从此再也不回团场了,我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齐家安欣然地幻想着。 “呼”一阵疾风过后,蔡三姑的巴掌准确地落在了齐家龙的后脑瓜上,发出嘎嘣脆的响声。 “滚,你这个没球用的东西……” 何亦安回来了,时隔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如愿以偿地回来了。此刻的程家一众人当然不知道何亦安回返的消息,除了程江河跑去了书摊上看书,其余人都在院子里忙碌着。 程家安正忙着捯饬着那棵渐渐抽枝散叶、生机勃勃的小杏树。 你别说,有着程江海不定时的“施肥”,小杏树长势还挺迅猛。照此下去,说不定过上个五六年,李秀兰还真能吃上儿子童子尿浇灌出来的硕果。 只是程江海的尿液实在有点太多,除了能给杏树饱施营养外,还把多余的肥料撒在了被褥上,骚臭难闻。 恰逢周末,程江水帮着李秀兰在院子里拉起了绳索,将满是“地图”被褥床单统统晒了出来,而程江海则被母亲勒令站在院子正中间进行着体罚。 局促不安的他除了稍显紧张外还有点羞涩的脸红,毕竟大了一岁,也稍微有了点羞耻心,尿床这事还真不是男子汉能干的事。 也许是站的久了,程江海本想扣扣发痒的屁股缝缝,看着母亲狠狠甩过来的眼神,吓得赶紧将手放下,紧接着耳畔传来恶狠狠的雷霆之音。 “程江海,你自个看看,多大的人了,还给我整天画地图,你羞不羞啊。你是看着老娘我整天没事做是吧?说说看,这都第几次了?小兔崽子,你下次再敢给我尿床,小心我剁了你的小牛牛!” 程江海委屈地喃喃道:“妈,我不是故意的!” 听了这话,李秀兰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废话,你要是有意的,我早抽你了!你闻闻这味,这还能盖吗?” 程江水怜惜地看了看弟弟,温言地叮嘱道:“江海,记住啊,晚上别再喝那么多水了,睡觉前先把尿给撒了。” 不远处的程家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若有所思地看着庭院中的程江海,蹙眉说道:“这也怪了,这都快三岁了,怎么还尿床,江水、江河可没这个臭毛病!” 一旁的程江水跺了跺脚,瞬间羞臊的面若桃花,嗔怒道:“爸,你说啥呢!” 程家安这才惊觉口误,赶紧随口认错道:“呵呵,说错了,回头啊,我去弄点乌药和益智仁什么的,给江海配点中药吃吃看!” “啊!”一听孩子这是病了,李秀兰陡然地紧张起来,焦急地询问道:“你意思是说这孩子有病,严重不?” 程家安翻了翻白眼,淡然道:“哎呀,尿床嘛,算啥大毛病,搞点中药温肾驱寒的。” 李秀兰拍拍胸脯,一副‘吓死老娘了’的惊恐模样,皱眉训斥道:“你老是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呢!” 趁着父母拌嘴,就在程江海再次偷偷摸摸地将手伸向屁股缝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何亦安兴奋的呼喊,惊得程江海一哆嗦,手指差点没直接戳进屁眼里去。 “干爸干妈,江水,我回来啦!” “亦安!” “亦安哥!” 第45章 喜悦后的冷水 看着那个兴奋不已,急速跑到面前的身影,程家安先喜后惊地说道:“你怎么跑回来了?” “是啊,你自个来的?”李秀兰抓着何亦安的手臂,上下稀罕地打量个不停,老脸一阵阵的欣慰。 “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何亦安喜滋滋地汇报道。 程家安一阵惊喜:“怎么!考上了?” “啊?”何亦安顿时呆住了,满脸惊叹地问道:“干爸你咋知道的?” 程家安翻了翻白眼,这段时间没有一刻不在提心吊胆何亦安考学的问题,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他在这个时候匆忙赶了回来,还带着一股情不自禁的欣喜若狂,就算是傻子也都知道缘由啊。 这时候最激动的还属程江水了,她兴奋地奔将上去,兴奋不已地说道:“亦安哥,你还真考上了?天啊!太好了!” 性子最急的李秀兰把程江水往边上一拨拉,冲着何亦安焦急地询问道:“考哪了?你赶紧说啊,急死个人!” “呵呵!”何亦安赶紧从背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递给程家安,笑吟吟地道:“兰州大学!给,干爸,这是录取通知书!” 程家安急忙接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打开,眯着眼睛审视了好几遍,这才激动地说道:“兰州大学,哎呀,好啊好啊,听着就是个好大学。” 何亦安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可不!这可是全国重点大学呢。” “是么?快让我看看!” 李秀兰急吼吼地抢过通知书,如同程家安一般三审而安,这才欣喜地说道:“好好好,真考上了,还是个全国重点。哎呀!我这心总算是落地了,我们家亦安啊就是能给咱争气!好样的!” “亦安哥,好样的!”程江水赞叹道。 何亦安也冲着程江水喜不自胜地说道:“江水,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你高兴吗?” “高兴,高兴,特别特别的高兴!” 夫妻俩乐呵呵地站立在边上,看着二人手舞足蹈地跳跃着。程江海想笑不敢笑,想跳不敢跳,想挠不敢挠,十分的纠结…… 而众人所不知道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蔡三姑就已经躲藏在了院角的一边,将嫉妒的眼神投射在众人身上,满脸的皱纹拧巴在了一起,分明写就了一个大字:酸! “且,还真考上了!老天不长眼……”蔡三姑翻着白眼。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何亦安拽着程江水手在团场外的小土坡上纵情地奔跑,挥洒着心头无边的欢悦,冬日的林间荡起阵阵飘逸的笑声。 那一刻,草儿更黄,风儿更柔,醉了心田,美了青春。 似水的年华,悸动的人儿,此刻正双双伫立在小土坡的顶端,眺望远方空旷的麦田、凋零的枝丫,眼睛里却没有倒影出愁煞人的孤冷萧索,反而充满着绿的希望、暖的闪光。 眼神的尽头处,来年又将是一片生机盎然。 “江水,看到了吗?未来!我们的未来!” 程江水痴痴地应声道:“未来!我们的?” 何亦安心里充满着无限美好的激情和憧憬,胸腔里奔流的稚嫩火苗,化作了潮水般的铿锵斗志:“是啊,别看今天我们仅仅迈出了一小步,这意味着未来我们就能大踏步地朝前,去争取属于我们的幸福。江水,我都想好了,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就回到陇佑来,好好工作,咱们俩共同为这个家去奋斗!” 誓言的甜美如同蜜糖,憧憬的景象令人神往。可那个遥不可及的未来,真能如这誓言和憧憬描绘的那般和煦绚丽么? 此刻面对雄心勃勃、意气风发,敢于勇立潮头勇怼龙王的何亦安,程江水却突然有些微微的自卑。 一个是鲜亮耀眼的大学生,一个将是微不足道的中专生,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差距之大实在让人有点自惭形秽。 程江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忧虑:“亦安哥,我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你上了大学,或许会遇到更好的人,会碰到更好的机会,那个时候你还愿意回到咱这个穷地方吗?” 何亦安愣了愣神,不知道程江水为何有此一问:“怎么?你是对我有所怀疑么?江水,你是最明白我的,在这里有我的干爸干妈,有我的弟弟们,最重要的还有……你!” 程江水秀目涟涟看向他:“亦安哥!” 何亦安欣然地一笑,鼓励道:“我知道,我们都还小,但这并不能阻挡我们追求美好事物的脚步和斗志。江水,我觉得,你也应该去考大学,我可以在兰州等着你的到来。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是啊,比翼齐飞,相扶相持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可奈何人生总有许多迫不得已分歧路、望洋兴叹难行舟。岔路口前的踌躇,是感叹号,亦或是句号,就要看未来的造化了。 “亦安哥!”程江水黯然地低下头,幽幽地说道:“我……我不准备考大学了!” 沉浸在憧憬中的何亦安,突然被这一句话惊醒了,他惊诧地回头来,脸色骤变:“啊,你说什么?不考大学了,为什么不考大学了?” 程江水双眸缓缓投远,清净淡雅的俏脸上波澜不惊:“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样的机会还是留给江河和江海吧,我已经报名去读卫校了。” 何亦安紧蹙着眉,面带虑色,焦急地说道:“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啊,你的学习那么好……” 程江水微微摇头,眉眼间却是一片坦然:“没关系的,虽然只是个中专学历,我相信只要能凭着本事吃饭,我一样能帮爸妈撑起这个家,我一样能活得很精彩。” 一阵阵的沉默…… 这个消息如同冬日的寒风,骤然吹进了火热的心头,将那一刻如同沸水般的悸动平息了下来。 何亦安看着眼前恬静无波的程江水,暗暗苦闷。他知道,一旦是程江水认定的东西,那将成为执而不化的既定事实,无法再希冀其有所动摇。 江水悠悠,伊人独立, 你不既往,我便归来! “江水,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是谁都拉不回来的。不过,你让我更加确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那就是回到这里,回到你们的身边,也尽自己的力量来撑起这个家!” 这一刻程江水的内心不再波澜不惊、不再风平浪静,浅浅的笑化作了浓浓的情:“亦安哥……” 第46章 灯下黑的察觉 为了庆祝何亦安考上大学,李秀兰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时候什么精打细算早就抛之脑后,省吃俭用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程家安竭力拦着,她甚至想大摆筵席,呼朋唤友地召集一大帮人众,也好极力显摆嘚瑟一下此刻的傲气。 看,这就是咱家的娃!我李秀兰养大的娃! 好事是好事,骄傲也该骄傲,可没必要闹得全团场沸沸扬扬。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李秀兰顾及不到一些潜在的隐患,可程家安不能不考虑啊。 何亦安说到底是人家的孩子,屁股后面还挂着一个让人无语的何伟国呢。你在这里自作主张地大操大办算什么?宣扬归属权么? 低调,低调懂不懂? 所以程家安死命拽住了李秀兰的冲动,小范围地庆祝庆祝,热热闹闹地表达一番也就得了,那些小骄傲小嘚瑟的,揣在怀里偷着乐就成! 饭桌前,程家老小喜气洋洋地坐定。老规矩,作为“家主”的程家安需要举杯先发言。 “来,今个高兴,一则为亦安考上大学,二则也为江水即将去上卫校,成为像我这样的医生。这对咱们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祝愿孩子们将来都有个好前程,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来,就为这,干杯!” “哦,干杯哦!” 李秀兰笑眯眯地看着何亦安将“庆功酒”一饮而尽,转头就现场教育起了程江河:“看见没有,你哥和你姐都有自己的出路,你也学着点样,将来给妈也整出个大学生来。” 程江河迅速从嘴里吐出一块肉骨头来,砸吧砸吧嘴,一脸的信誓旦旦:“妈,你放心,我一定向亦安哥学习,考不上大学誓不罢休!这总行了吧?” “这就对了,男子汉就该有这样的志气!”程家安欣慰地赞许道。 程江海高举着小手:“爸爸,我也有!” 李秀兰翻了个白眼,乐呵呵地嗔怪:“你知道个屁啊,就有的没的!” 程江海晃晃悠悠地站在炕上,油乎乎的手张牙舞爪,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煞有逆风尿千里的豪迈:“我也有志气,我也要当男子汉!” 众人哄然一笑后,程江海被李秀兰一把拉了下来。何亦安惶惶地拿过酒瓶,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给自己杯子倒上了真酒,恭谨地用双手端起,冲着程家安道:“干爸,你从来都不允许我喝酒,今天我考上大学了,我就喝一杯,可以吗?” “这……”李秀兰皱了皱眉。 “喝!”程家安倒是很干脆地同意了:“你都成人了,干爸以后也不会阻止你了!” 望着一众灼灼而来的目光,何亦安似乎心有所感,一股发自肺腑的真情涌了出来。 “我想借这杯酒敬您和干妈。干爸、干妈,从我记事起,我就待在这个家里,你们是把我当自己的孩子带大的,教我走路、教我识字、教我做人,什么好的都先给了我,亲生骨肉也莫过于此了。虽然你们不富有,但你们却给了我一个完整的世界,给我一个安稳而又温暖的家。” 看着程家安、李秀兰欣慰的脸庞,何亦安更是有点激情难抑,语调提升的同时,俊逸的脸上透出朵朵潮红。 “所以今天,今天我要说!干爸干妈,我也是你们的孩子,我希望将来能和江水一起,好好地孝敬赡养你们,为这个我们共同的家贡献我们自己的力量。” 说罢,何亦安潇洒地仰头一饮而尽,程家两兄弟欢快地击掌而呼,李秀兰也都乐呵呵地在一旁傻笑着。而程江水则俏丽羞红,半羞半喜地低眉垂眼,对着眼前的空碗摆弄个不停。 程家安的脸色突然古怪了起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欢庆的众人中,也只有自己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和江水一起……” 何亦安的话语里为什么单单要突出江水呢?这意思又该怎么去理解呢? 程家安的脑海里迅速划过当初何亦安离别时的场景,何亦安的痛别,难道仅仅是依恋自己这对父母、依恋这个家、依恋兄弟姐妹? 程江水当场的悲戚,难道也仅仅是难舍青梅竹马的义兄?可即便再怎么难舍,也不会那般地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吧? 呃,义兄?是义兄义妹,还是有点其他的什么…… 程家安此刻的心情有些不淡定了。如果二人间真有点什么自己臆测不到的事情,那自己还真是有点老眼昏花了、盲眼无珠。 在程家安暗自揣摩的时候,李秀兰还在大咧咧地说落着何亦安:“哎呀,这孩子,你有这个心就行了,说这些干啥?” 何亦安接着又倒一杯,再敬道:“干爸,干妈我敬你们!干爸……” “哦,好好好!”在何亦安连声提醒下,程家安这才迟钝地端起酒杯,放在了唇边,脑子里还没回过神来,嗡嗡作响。 程江河看着何亦安畅快痛饮的豪迈模样,心生羡慕,砸吧着嘴冲着呆滞的程家安说道:“爸,我啥时候也能喝酒啊,爸……爸!” 儿子在耳边呱噪的噪音让程家安彻底地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啥,你说啥?” “爸,我是问,我啥时候也能像亦安哥这样喝酒?” “喝酒?”程家安本来就有点心神不安,闻言顿时瞪起了眼珠子,厉声道:“扯什么淡,小小年纪的不学好!” “亦安哥就行,为啥我就不行啊!”程江河有点怨愤。 “呼!”李秀兰早就准备好的一巴掌顷刻落了下来,程江河的怨言戛然而止:“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厉色肃颜后,李秀兰变脸似的转为和风细雨,怜惜地给何亦安频频夹起菜来:“来,亦安,赶紧吃菜,吃菜!” 一场酒席在众人的热热闹闹、纷纷扰扰和程家安的恍恍惚惚间匆匆划过。 夜晚,外面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 何亦安再次躺在外屋自己熟悉的土炕上,周围散发着土炕自带的特殊气息,却令他惬意地舒展着身体。日前的酒劲尚未散去,他兴奋地直愣愣地盯着屋顶,不时地傻傻一笑,好一阵才悠然睡去。 比邻的小屋里,程江水怀揣羞涩的心事,回想起何亦安饭桌上的那番昭然若揭的说辞,心神摇曳的同时阵阵娇羞,难以入眠…… 黑夜难眠的不光是程江水,还有翻来覆去炒大豆的程家安! 那一刻“兄妹”间的眉目传情、暗通款曲可被自己全然看进了眼里,这是给自己上了多大一块眼药啊,以至于素来沉稳的心脏,都有点当场跳出了胸膛的趋势。 安静下来,把所有的过往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滚筛上一遍,实在是想不通二人之间的猫腻从何时而起的。心情烦躁之余,耳边传来李秀兰微微的鼾声,程家安不由心里一紧。 妈呀! 这万一有个什么突发状况,自己该怎么给这个炮筒子的婆姨解释呢?搞不好,到时候恐怕又要迎来一番大动干戈的腥风血雨。程家安颠三倒四地思量着,在寂静的黑暗里时不时地发出沉重的叹息…… 第47章 坦白 何亦安一早就要离开的,准备去大学报到的事宜,这可是目前重之又重的大事,耽误不得!于是一大早众人就在家门口相送。 程江河缓缓地上前道:“亦安哥,你这次回去就要去大学报到了吧?” 何亦安微微点点头,离别总是让人有点心情黯然:“是啊,早点过去,我也能早点熟悉熟悉大学的环境。” “啥时候再回来啊?”程江河追问着。 何亦安双目微红,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将脸转向程家夫妻:“干爸干妈,我准备放了寒暑假就过来看望你们,这段时间要准备上学的东西,我可能就没时间再来了。” “没事就别往这里瞎跑,我和你干爸都用不着你操心,回去好好上学。”李秀兰没了初次离别的那份悲戚之心。 上大学可是件好事,哭哭啼啼的算什么!只是孩子要远行,该交待的要交待,该打点的要打点。 “对了,这些你带上!” 说着李秀兰将连夜准备的一大堆的零碎,逐一挂在何亦安的肩膀上,东一坨西一条的,像一棵晒满裤衩的大树。 纠结地看着身上这些咣咣作响的东西,何亦安挠挠头,愁眉苦脸地问道:“干妈这是啥?这么多瓶瓶罐罐的!” 李秀兰白了他一眼,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学习又紧张,我就生怕你吃饭胡对付。这是干妈给你腌的酸白菜和豆角,这瓶呢是萝卜条,这个是腌韭菜,韭菜要赶紧吃,时间长了可不好。” 何亦安拧巴着脸,实在是发愁:“可这也太多了啊!” 李秀兰十分肯定地说道:“这叫什么多,没两天就被你整光了,我不知道你么,从小就爱吃这些东西!” 说完,李秀兰还心有不甘地想多给挂点,在一旁怀揣心事的程家安皱眉地道:“孩子这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做买卖,瓶瓶罐罐的,其他行李让他怎么拿?” 李秀兰瞪了丈夫一眼,心里腹议着:真是不懂当娘的心啊! “其他的拿啥我管不到,孩子的肚子我还是得操心。亦安啊,去学校报到还需要准备些啥?要不干妈再给你缝上一床被窝寄过去?” 何亦安吓了一跳,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陇佑都有,不用大老远从团场带,再说了上次都带了一大堆呢,用都用不完。” 李秀兰这才意犹未尽地罢手,不过嘴里念念有词地还想捣鼓些什么让何亦安带上。这时候程江水施施然地走上前,俏目定定地看着何亦安,离别的幽怨挂满了脸颊。 “亦安哥,你去了学校要经常给我……我们写信啊!” 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给你常写信的,到时候你转达给干爸干妈就好。” 伫立一旁的程家安敏感地竖起耳朵,听着二人间的款曲连连,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抽着,忍不住上前打断了情意绵绵的纠缠。 “行了,亦安都是大人了,该做啥不该做啥他心里有数。一大帮人也别杵在这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我和亦安顺路,我送送他就行了。” “那路上当心啊!”李秀兰蹙眉叮嘱着。 “嗯,江河、江水,再见了……” 何亦安的脚步跨出不远,程江水不由自主地向前挪移着脚步。 “亦安哥,你多保重啊,再见了……” 说完程江水眼眶瞬间红肿起来,背对着家人,遮掩着挥挥手,顺便擦去眼角不断滴落的泪水。何亦安也是一步一回头,看着那俏立的身影,充满了眷恋与不舍。跟在屁股后面的程家安瞄眼看到这些,感觉一阵阵头皮发麻。 程家安背着手走在寂静的道路,一句话都不吭,脸色甚是僵硬。何亦安似乎也感到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有点诧异。 “干爸,你就别送我了,路我熟着呢!” “嗯!”程家安顿住了脚步,蹙眉思索了一番,踌躇地说道:“亦安啊,先不忙走,陪我去卫生所坐坐。我们父子间聊聊,嗯……就是聊聊。” 从未见程家安这么严肃中带着纠结,何亦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忐忑不安起来,心虚地问道:“干爸,是有什么事吗?” 程家安双眸微沉,萧瑟地点点头:“嗯,有些事,我问问!” “哦!”何亦安点点头,手指微微颤抖,看着程家安闷头前行,深吸一口气,赶紧快步跟上。 二人不声不响地到了卫生所,此刻尚未有什么病人到来。程家安没有招呼何亦安,径直地一个人进了里屋。何亦安挠了挠头,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看到程家安闷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何亦安也不敢坐下,先将身上的零碎放在角落,然后直楞楞地杵在程家安的面前,等待他的发话。 一根烟燃尽,程家安深深地叹了口气,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突兀地冒出一句来:“这都啥时候的事了?” “咔嚓”一道炸雷响彻何亦安耳畔,将何亦安震得晕晕乎乎,好久了,才支支吾吾地遮掩道:“啊,干爸你说啥……啥事?” 程家安抬起头,严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心虚无措的何亦安:“到这时候了,还要瞒我,你干爸是那种傻不愣登、愣头磕脑的人?亦安啊,你给干爸说句实话,你和江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亦安彻底傻了,心跳到了嗓子眼:“我,我……” “啪!”程家安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说啊!” “我……”何亦安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起来,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有见过程家安如此对自己声色俱厉。他惶惶地低下头,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好一阵子,在程家安金刚怒目的注视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忐忑说道:“您都看出来了,我……我是喜欢江水,嗯!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那种……” 程家安急迫地追问道:“那……江水呢,江水也一样?” 良久,才从何亦安低垂的脑袋下传来一个清晰的声响。 “嗯!” 程家安顿时瘫软在椅子上,一阵阵地天旋地转,何亦安惊慌地想上前去,可虚软的腿脚怎么都迈不开,抿着嘴唇,欲言又止。程家安颓然地摇摇头,脸上一片揪心的自责,忧愁地说道。 “哎,看来我确实是有点老糊涂了。孩子们长大了,都开始琢磨这些了。往常啊,看着你和江水亲密要好,我们都以为是哥哥妹妹之间的正常感情,也都习惯成自然了,可没想到你们会产生……哎,这还真是灯下黑啊。” 第48章 天真的誓言 何亦安苦着脸,垂头丧气地道:干爸,对不起,我又让你们为难了! 程家安缓缓地点点头,愁苦地说道:“你确实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啊!这事……你妈也知道吧?” 何亦安黯然地颔首道:“嗯,上次来团场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回想到杜婉玲当初匆匆离别的场景,那份有苦难言的纠结,程家安自嘲式的苦笑道:“所以说啊,还是当妈的敏感啊,怪不得上次来就要急匆匆地带你走呢,看来缘由都在这啊!” 程家安此刻的忧虑不安和杜婉玲是何其的相似,经历过一遭的何亦安似乎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忐忑地挪前一步,情真意切地说道。 “干爸,我知道的,这事对你和干妈恐怕一时间无法接受。但我是真心的,我和江水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朝夕不离,慢慢的我觉得这辈子都离开不开她了。这事,我妈是知道的,虽然也劝我暂时不要考虑这些,但她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我想……只要你和干妈不反对,我们是能够走到一起的。” 闻听此言,程家安不禁连连苦笑。 天真啊,真是天真! 十八九岁的年纪,算是成年了吧,但距离成人还差的十万八千里。 成年不等于成人,岁数不等于岁月,没有经过挫折的雕琢和洗礼,没有头破血流的幡然醒悟,就无法拥有对表愿景的卡尺。那些皇皇之言无异于异想天开,铮铮誓言也只能是幼稚的夸夸其谈。 “走到一起?” 程家安黯然神伤,郁郁地摇头:“孩子,你还太单纯,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婚姻,根本不是两个人的事,这是两家子的事,你明白吗?你会碰到很多你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困难。” 何亦安耿着脖子,毫不畏惧地说道:“干爸,我喜欢江水,我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你相信我!” 什么困难都能克服!这是一句堂而皇之的废话! 程家安忧愁地看着眼前一腔热血的何亦安,心烦意乱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可是何家的独苗啊,还是个大学生,那在你爸妈的心目中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他们期望你将来的家庭该是怎样的?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你这不是只在难为我,你是在难为所有关心你们的长辈,包括你自己还有……江水!” 被炙热情感激发的何亦安怎会轻易地就此放弃,沸腾的热血伴着激昂的热情,促使他勇敢地丢掉内心的惶恐和忐忑,大步上前,来到程家安面前,据理力争地说道。 “干爸,在您看来,我是年轻,我是不懂事,你可能会认为我这是在凭着一时的冲动,在向您信誓旦旦地保证什么。不!这不是的。我有我的初衷,我有我的理想。我没有按照我爸所设计的那样,去走他认为正确的道路,我也没有去考取什么沿海的大学,我更没有选择他希望我选择的金融专业,而是坚定地选择了政法,为的是什么?” 看着程家安神情微微动容,何亦安更加铿锵有力地诉说道:“就因为我不想离你们太远,不想离江水太远。就算毕业需要工作,我也一定要回到陇佑来,回到离你们最近的地方来,照顾你们、照顾这个家,像个女婿、像个儿子、更像个家人的样子去共同维护这个家……干爸,我的想法你明白了吗?” “你!” 程家安瞪起眼睛,一脸的震惊,这倒不是因为何亦安的一连串慷慨陈词动人心魄。而是从话语中他了解到,何亦安这是在一次又一次背离着何伟国的期许,事情已经发展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坎坷或许更加难以想象。 因为那将要面对的是何伟国那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哎……你让我怎么说你!”程家安有点头痛欲裂。 何亦安不屈不挠地说道:“干爸,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哪个人最能了解我的,那只有您了!您要相信我是真心的!” 程家安从来没有怀疑过何亦安对江水的感情,哪怕是在最震惊的那一刻。 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样的秉性自己不知道么?可人生有着很多的机遇,为什么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要踏上自家江水这个难以沉重的小木筏呢?都是自己的孩子,又让自己该从何取舍呢? “孩子,我相信,我相信你的话,我也相信你的真心。你和江水都是我们的孩子,作为父母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光明顺当的未来。可选择了江水,选择了这条路,那绝对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啊。先不说我们,就你爸这道关首先就过不去的!你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何亦安据理力争地说道:“干爸,我爸那里我会尽力去说服,再说了,不还有我妈么!她会不遗余力地帮我的,这也是她对我的承诺!” 杜婉玲的承诺? 程家安又愣住了,他没想到杜婉玲会这样许诺何亦安,难道她真的会顶着来自何伟国的压力,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到儿子的一边,倾尽所能地达成他的心愿么? 细细想来,这恐怕又是一本难念的家庭经,生生地要将夹杂在父子中间的杜婉玲难为死。 “婉玲她!……哎,天下父母心啊!” 看着程家安凄然地低头,似乎有点松动,何亦安赶忙恳求道:“干爸,我会努力的,尽我一切的努力,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也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看着何亦安红肿的眼眶,希冀的眼神,程家安不由地一阵心痛。 痛何亦安,痛程江水,痛杜婉玲,或许……也痛自己。 “我还能说什么呢,既然不能果断地制止你们,那就把这些难题交给时间吧。好在你们都还小,还有选择的余地。亦安啊,干爸只能送给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何亦安笑了,带着泪水笑了。 正如他对程江水所说的那样,考入大学,仅仅是前进的一小步。如今征得程家安的谅解,无疑又是迈出了一大步,这或许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 “我会的!干爸,我从没让你失望过,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何亦安是这样确定、肯定、坚定、笃定地回答的。 也许多年以后,他还能回想起此刻年轻的自己,那副不撞南山不回头的倔强。等到受够伤,再去品味程家安所说那些箴言,才知道什么是荒诞可笑的青春誓言。 人可以天真,可天真到了底,就是不值一哂的荒唐了。 第49章 为夫的智慧 何亦安走了,孑然孤立的程家安被忧愁的雾霾团团包围着、窒息着,那种似乎马上就要接踵而来的压力和矛盾,让他深深地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惶恐。 作为一个父亲,他只能将这些不安和惶恐强压下去,暗暗祈祷这些只不过是自己在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同在一个屋檐下,孩子们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也不敢瞒! 日子久了,就算李秀兰神经再大条,也终有一日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与其为将来埋下颗“原子弹”,不如现在就把这个“小手雷”引爆了。 残肢断臂总比片瓦不存的要强。 不过话该怎么说,才能让李秀兰不至于疯狂地失去理智,这倒是要仔细琢磨一番才行。 跟自己的婆姨玩心眼,也是需要智慧的! 于是,程家安一天闷着卫生所,绞尽脑汁地酝酿着措辞。 直到黄昏,吃完了晚饭,程家安这才将李秀兰提心吊胆地拉到团场的操场边,看着周围空荡无人,也不怕她疯癫,这支支吾吾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秀兰。 李秀兰的脸色瞬间在红与黑之间不停地变幻着,看起来相当的恐怖吓人:“你说什么?亦安喜欢江水,这!这……这不可能吧?” 程家安纠结着面孔:“我也想自欺欺人,可事实就摆在面前,你能咋整?” “你等等,我这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你让我缓一缓……” 李秀兰不停地拍打着胸脯,大口地喘着气。程家安紧紧地盯着妻子的反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跟前。 果不其然,炮筒子瞬间点燃了,小手雷上的青烟滋滋地冒了起来,李秀兰“嚯”地一声站了起来,把程家安吓了一大跳,一把拉着妻子,紧张地问道。 “你……你要干什么?” 李秀兰睚眦俱裂,将牙根咬得咯吱咯吱作响,阴沉的脸色变得极度的狰狞,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做什么?当然是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丫头子,这么大的事瞒着我,看我不打得她屁滚尿流,我就不是她妈!” 程家安顿时慌了神,死死地拽住李秀兰的胳膊,心急如焚地说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暴躁呢,我犹豫了半天才敢拉你出来说,就是怕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会鸡毛掸子,一会扁担笤帚的,让孩子们跟着担惊受怕。” 李秀兰瞪大了眼睛暴跳如雷,口水吐沫喷了程家安一脸:“这是我能控制得住的事吗?揍不了亦安,我还揍不得自家的姑娘了?” 程家安惊惧地反问道:“你揍她什么,理由呢?” 呃!是啊,理由呢?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青梅竹马怎会是错! 一句话问得怒若金刚的李秀兰有点傻眼,一时间语塞起来,死撑着脸面,强势地叫嚣道:“她!她……她就不该喜欢亦安,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还没错了?” 看着妻子稍作冷静后的鸭子嘴,程家安翻了翻白眼,无奈地劝慰道:“这种感情上的事哪来的对和错,你年轻的时候就不冲动了?做啥事都顾及周全了?” 李秀兰黑了黑脸,好好说着自己姑娘呢,拉扯到自己身上干嘛!想和稀泥么? “这是一码归一码的事,你别给我狼筋拉到狗腿上,这个事情要我说不成,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他们不合适!” “为啥不合适?讲讲你的道理!” 和稀泥嘛,就要慢条斯理地和!从容不迫地和! 至少让这个炮筒子先冷却下来才行,要不然稀泥没和好,反而炸得满身都是伤就不好了。果然,问题一抛出来,李秀兰就开始跟你有论有据的掰扯起来了。 “还讲什么道理?这不都明摆着嘛,亦安从小我们带大的,团场的风言风语还少了?今天说我们是看上了何家的权势,要抱人家的大腿了。明个又说你是放长线钓大鱼,要给自个找个金龟婿了。以前说说也就罢了,我不理就是了。可如今他俩还来真的了,这不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吗?” “哦!” 程家安眨巴了眨巴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搞了半天,你是在顾忌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话才反对啊?” “废话!” 李秀兰狠狠地瞪了一眼故作惊讶的程家安,凤眼圆睁:“吐沫芯子能淹死人,你不知道啊?我这老脸咋丢都无所谓了,可咱家丫头咋办?黄花大闺女啊,不能眼看着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啊。” “这就不是个问题。”程家安黯然地摇摇头。 李秀兰气不打一处来:“那照你说,啥才是个问题?” 程家安心头也是一阵的抑郁,周遭的那些闲言碎语算个屁啊,人活着是为自己而活,就算堆积起来的吐沫芯子能游泳,那又能咋样?真能让你掉了一块肉去? 说到底,何伟国才是最终难以跨越的一道坎好不好! 有些话还是得让李秀兰心里先有个数才行,程家安迟疑半晌才说道:“这不明摆着吗?咱家是个啥情况,亦安家是个啥情况?人家可都是厅级的大领导,能看上咱这种土不拉几的农工家庭吗?就算以往情分摆在那?可也不至于把孩子一辈子就这么轻易地搭进去啊!再说了,何伟国什么人,你不了解?他要是能同意这事,比男人生孩子都难!” “我呸!” 李秀兰狠狠地在地上啐了口吐沫,砸出一个大坑,这把程家安又吓了一大跳。 “你干啥?” 李秀兰拧巴着脸,瞪着程家安,完全一副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厅级咋了,他大领导又咋了?凭啥看不上我家丫头,也不想想没我们能有亦安么?再说了,我丫头哪里不好了?里里外外啥都是个好样的,比谁不贤惠?就算是配上省长家的也是绰绰有余,还轮到他嘚瑟了!” 看看,老母鸡护犊子都护成了这德行,连省长都不够格了,难道咱家的丫头是从月亮上下来的? 程家安愣了愣,纠结地说道:“看你把自己丫头夸的!这到底是谁在嘚瑟呢?” 李秀兰眼睛朝上一翻,极其肯定地道:“那是,我自个的丫头我疼着呢!” 说话间,刚才还愤怒地想撸起袖子准备回去笤帚鸡毛掸子痛揍一番那个“不孝女”呢,可一旦有人要中伤到自己的小鸡仔,那个“不孝女”马上又变成了这世上最美的天仙。 这就是做母亲亘古不变的哲理。 程家安微微放下心来,这么多年的夫妻相伴,他能感觉到李秀兰此刻已经没有多大的心火了。自己一番前扬后抑的“诊疗”手法,都是直冲着妻子的痛点去的,一场熊熊大火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这是啥?这就是智慧,为夫的智慧。 轻了轻绷紧的嗓子,程家安平和地说道:“疼着就别老想着动粗!我就是担心这个,亦安是何家的独苗苗,何伟国还不把他当个大熊猫似的捧着。咱自家丫头好是好,但说到底将来也就是个职高的学历,两家的情况悬殊太大了!” 这道理李秀兰心里透亮着呢,但还是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这都啥年月了你还搞门当户对啊,这不又回到旧社会了吗?反正啊,咱丫头怎么都不能吃亏,这是底线。” 李秀兰的声音小了很多,“彼伏”那就要“此起”,反攻的时候到了。 程家安黑着脸,硬气地说道:“你还能听我的意见不?” 李秀兰红了红脸,磕磕巴巴地道:“你说!” 程家安蹙眉琢磨了半天:“我的意见啊,就先晾着他们,都还这么小,哪里的话呢。说不定亦安在大学里会遇到更好的,这事也就自然不了了之了,也用不着我们烦心。” “想啥呢?”李秀兰不情愿地翻了翻白眼:“要能遇到比咱家江水还好的女子,除非她真是嫦娥,且!” 这又扯哪去了?跟这种直肠子的人说话还真是费劲。 程家安挥了挥手,硬着头皮说道:“行行行,除非是嫦娥是吧?那就是个不确定的事!所以你也别着急忙慌地上火,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你听我的,这事啊终归还得人家男方主动,你我都不知道人家何伟国是啥个态度呢,自个在这瞎琢磨也不是个理,咱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我就暂时忍忍?” 李秀兰皱了皱眉头,一副不确定的样子,继而话锋一转,又霸气十足地道:“反正终归一条,就是不能让咱丫头受委屈,谁让她受委屈,我就敢跟他拼老命!” 程家安无奈地挠挠头皮,应和道:“好好好,谁让咱家江水受委屈,我也跟着你一起拼老命,成不?” 见到丈夫妥协了,李秀兰又将鼻孔翘上了天:“哼,这还差不多……” 第50章 入学前的狼狈 1978年 谁信西行从此始, 一重天外一重天。 这是明代王祎所做的《兰州?洮云陇草都行尽》,寥寥几笔却也道尽了兰州在地理位置上的独特性、重要性。 这一丝绸古道上的重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两汉、魏晋时曾在这里设置过金城县,十六国前凉时又移金城郡治于此。公元583年,隋文帝废郡置州,在此设立兰州总管府。 兰州之称,始见于史册。 它北达敦煌,南抵甘南,西至西宁,东入银川,黄河水奔腾不绝,自西向东穿过,将其夹于南北两山之间。展眼望去,铁桥深幽,白塔魏巍,屹立在黄河两岸,烘托着这颗塞外的璀璨明珠。 而兰州大学就伫立在这个狭长城市的中心地带,1909年清政府在此创建甘肃法政学堂,1954年,兰州大学直接归属于教育部管辖,是全国仅14所教育部直属综合类高校中的一所。在1960年被选为“全国重点综合型大学”。 要知道这在西北地区,这样的桂冠也仅仅只有这一所而已。更甚者,在两弹一星时期,一批优秀的科学家齐聚于此,使得兰州大学一举成为全国叱咤风云的高等学府。 在西北,兰州大学也是赏景的好去处。 黄河之畔,萃英山下,亭台林立,古木参天,恢宏大气之间夹杂着细碎的美感,彰显着独有的高贵气质。初春的季节,道路两旁的胡杨,将萧瑟的枝丫挺拔傲立,映托着古朴的教学楼。暖洋洋的阳光洒下,凝固了点线和棱角,让光线跃动灵动的节奏。 首次踏入大学校门的何亦安,上身一套蓝色粗布的中山装,下身一条绿色军装裤,脚上又重新踏回自己最习惯的解放胶鞋。 后背上用背包带捆扎着杜婉玲给准备的被褥,两个绿色的网兜里装着搪瓷的洗脸盆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前后随意地搭在肩膀上。 右手提着一个黄兮兮的行李包,左手则是各种颜色的网兜,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这是李秀兰给准备的各种咸菜,因为东西实在太多,走起路来叮叮咣咣一阵作响。 如果不是那张清新俊逸、飘逸宁人的俊美脸庞是个“解惑”般的存在,就他这副怪异的打扮,还真就像个刚从偏远山村进城卖货的乡巴佬。 这倒不能怪杜婉玲不懂得仪表上的体面,而是何亦安根本就不在乎着些虚头巴脑、徒劳无用的外在东西。 杜婉玲给准备的呢子大衣不要,何伟国那双鲜亮的三接头皮鞋不穿,进口的行李箱不提。偏偏就钟爱李秀兰用程家安婚服改制的中山装。 那个黄不拉几、满目补丁的行李袋,还是当初团场归来时,李秀兰给装衣服的旧货。 用何亦安自己的话说,衣服穿着舒服就行,又不是去参加什么国宴,干嘛整得像个戏台子上的名伶。 杜婉玲对于儿子这种一意孤行、自行其是的做法也是大为纠结,无奈之下最终还是随了他的意,包括了拒绝自己相送,独自前来报到的要求。 此刻的何亦安正跟随着报到的学生,熙熙攘攘地行进在校园宽阔的大道上,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朝气彭勃、青春洋溢的大学校园,心中一阵阵的兴奋躁动。 即便是道路再宽,也被川流不息、熙来攘往的报到学生占去了半壁江山。 眼花缭乱的何亦安正兴冲冲地赶往报到点,突然后面一阵喧闹,一个仓皇的学生不知道是否因为尿急,急匆匆地向前猛冲。旁边窜动的人群被挤了个趔趄,撞在了何亦安的身上,随后左手里的那些瓶瓶罐罐“砰砰”一阵乱响后,随即脱手飞出,咕噜噜地滚作了一地,如同惊慌的老鼠般四散逃亡,何亦安慌忙地蹲下身子就准备四处捡拾。 “叮铃铃……” 正当这时,同为应届女大学生郑柯正骑着自行车,驮着最要好的女同学肖雅梅有说有笑从后面缓缓而来。被眼前突发的一幕吓了一跳后,慌不择路间,轮胎压上了滑不留手的瓶罐。 “啊!啊!” 两声惨叫过后,二人一头栽进了道路旁的草丛里,沟深草密,瞬间不见了二人的踪影。 何亦安大惊失色,顾不上捡拾瓶罐,上前慌张地拨拉着草丛,使了半天的劲,才从密密麻麻的枯草中将人拽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这位女子,身穿一套淡蓝色的“列宁装”,显得朴素干练,一头乌黑的秀发扎成简约的马尾辫,潇洒地甩在脑后,宽阔的鼻梁上,炯炯大眼正冒着丝丝恼怒的寒光,神经大条地叫唤着。 “妈呀,我的老腰啊。郑柯?郑柯!人呢?哦……” 女子大咧咧地揉着发痛的腰臀,恍然间才想到自己还有个遭难的同伴,于是慌张地回过身来,连同何亦安一起将其从草堆里拽了出来。 当看清这个被协力拽出的女孩,何亦安眼前一亮,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来:琉璃! 对!就是琉璃! 这位名叫郑柯的女孩,一头乌黑飘逸的秀发,齐肩而下散布在开领的橘红洋装上,精致白皙的面颊隐隐反射着莹光,铺满粉光水腻的韵味。 薄如蝉翼的嘴唇镶嵌在精巧的鼻梁下,配上点点星光的眼眸,顾盼生姿。刘海处那一撮微微卷曲的秀发,遮住了饱满的额头,一套难得一见的粉色长裤,点缀着朵朵花瓣,勾勒出风风韵韵的曲线,完美地展现一个青春少女曼妙的身姿。盈盈一握的秀足,一双中式的小皮鞋套在洁白的袜子上,更显得纯洁无暇。 如果说程江水如同寒冬绽放的幽香腊梅,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孩则是一朵高贵典雅的郁金香了。 只是这个琉璃般的女孩此刻秀发上斜插着几根枯草,精致的脸颊被丝丝的疼痛扭做了一团,悲戚地呼叫着。 “啊,雅梅,快扶着我,哎呦,好痛!” “郑柯,你没事吧!” 肖雅梅赶紧扶住郑柯,脑子像是被摔糊涂了一般,瞅都不瞅眼前面色纠结的何亦安。眼睛瞪得滚圆,扫视着周围一群茫然的学生们,单手叉腰泼辣地吼叫着。 “是哪个不长眼混蛋,给我滚出来!” 周遭的众人像是被充满霸气的怒吼气浪掀得连连后退,赶紧心有余悸地扭头散去。 何亦安拧巴着笑脸,忐忑地上前半步,尴然地说道: “这……这两位同学,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 “哦,是你干的?”肖雅梅杏眼一翻,这才留意到了何亦安。 “啊!这个……我真不是有意的!” 被当前这个彪悍的女孩问的有些茫然,连何亦安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事故的肇事者了。毕竟人家自行车是压到了自己的咸菜罐,才倒霉地滚进沟里去的。 这么说来,自己还是有些连带责任的。 “屁,说一句不是有意的就完了?” 肖雅梅瞪着眼,一手扶着郑柯,一手夸张地揉着膝盖,不依不饶地训斥道:“嘶……你看看把我俩摔成什么样了,我这么说你愿意吗?这事你必须负责!” “啊!” 第51章 讹死人不偿命的美女 何亦安愣了愣,看着对方的眉毛紧紧攥在了一起,凶巴巴地又准备发火,赶紧心虚地答应道:“哦,我负责,我负责。两位同学,你哪里受伤了?” 肖雅梅杏眼一翻,龇着牙道:“谁是你同学?叫学姐!” “学姐?” 看来这是比自己高一级的前辈了,何亦安更加谦恭了起来,腰杆又稍稍往下弯了一度。紧张心虚的他也没机会静下心来好好分析,这首届高考生报到,哪来的什么学姐。 “哦哦,两位学姐,要不……要我带你们去医院看看吧。” 不同于肖雅梅的无视,当郑柯认真审视眼前的何亦安时,心头不禁一荡。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啊! 说简约却不简单,说寒酸却无卑微,说木讷却不失飘逸,骨子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爽朗清举、龙章凤姿,以及与生俱来的自然天质,让人一睹难忘。 可就是这张印象深刻的俊面现在正因同伴的蛮狠,被纠结成了一坨黑炭,实在令人心生恻隐。 郑柯摸了摸自己的伤痛处,发现也没什么大碍,于是腼腆地拉了拉肖雅梅的袖子,劝说着:“算了雅梅,这位同学,不用那么麻烦,嘶……就是擦破点皮,没什么大碍的。” “谁说的,万一伤筋动骨呢,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肖雅梅撇了撇嘴,很是不情不愿,冲着何亦安高傲地说道:“喂,小子,新生是吧?” “哦,是啊!”何亦安赶紧点头。 肖雅梅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亦安的行头——这分明就是个傻小子么!她的眼珠子翻来覆去,损主意开始汩汩往外冒,盘算着怎么整治整治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借此泄泄心头的怨气。 “你行啊,头一天来兰大,就把我和郑大校花摔了个仰八叉,你是倒霉啊还是幸运啊!” “校花?” 郑柯闻言秀眉微蹙,脸颊瞬间就红了一片,满地的想找条裂缝…… 校花还有自封的?这个肖雅梅搞什么呀,脸皮也太厚了! 郑柯嗔怒地瞪了闺蜜一眼,手底下暗暗在她腰间恨恨掐了一把:“雅梅,你别胡说了,什么校花不校花的!” “嘶……” 肖雅梅忍着痛,不着痕迹地扒拉开腰间的“肉钳子”,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你先别插嘴,我正教训这个毛头小子呢。赶紧着,现在就去医院。没事还好说,要是有什么问题,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郑柯尴尬地瞄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何亦安,跺着脚道:“哎呀!雅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位同学别听她瞎说,我们真没事!” 这都什么情况啊?一个貌似如雷公,横戈跃马;一个柔似嫦娥,山温水软,到底听谁的呢? 何亦安纠结的眼睛在两个人脸上转来转去,举棋不定。看着郑柯脸上那忽闪忽闪因羞愧而引发的红晕,误以为伤情严重,担心问道:“嗯,你真没事么?万一……” 郑柯连忙摆手,极力地解释道:“哦,真没事,真没事,就擦破点皮,回头去学校医务室擦点红药水就行了。” 看着郑柯准备就此轻易罢手,肖雅梅郁闷的同时有点不愿意了。头天报到就被甩进阴沟里,这该是多大的霉运啊! 再说了,碰破点皮不算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让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在新生面前丢人现眼,这算什么?脸面没了、形象毁了,往后日子还怎么在啾啾男生面前趾高气昂呢? 肖雅梅这样想着,扭头就给了郑柯一个大大的白眼仁,气恼道:“什么叫没事啊,刚才还喊疼得哭爹叫娘呢,嗯……你不会看着这小子长得有点眉清目秀就于心不忍了吧?” 当着何亦安的面把这话说出来,郑柯臊得直埋头。 妈呀,我的矜持呢,我的节操呢,我的脸面呢。 全被这个胡咧咧的朋友给葬送完了,她伸出手去又狠狠地掐在了对方的腰间,羞恼地道:“你胡说什么呢!” “哎呀,痛痛痛!行行行!算我胡说好吧!” 肖雅梅痛呼起来,看了看郑柯那副恨不得啖其肉的样子,心气一泄,转头看着正抱着咸菜罐,一脸忐忑等待宣判的何亦安,撇嘴道:“小子,郑柯愿意放过你,那是人家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可没那么好糊弄,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啊,是不是就是害我们挨摔的罪证?拿来我看看……” “啊!” “我叫你拿来!听到没?”肖雅梅杏眼圆睁。 “这是我干妈做的酸白菜,这……” “什么?酸白菜!拿我看看……”肖雅梅眉梢微微上扬,心头有点小窃喜。平日里自己也好这么一口,看来今天的亏没白吃。 上前去一把夺过何亦安怀里的咸菜罐,迫不及待地拧开。先是低头闻了闻,然后眼珠子快速转动两下,这才板着脸对何亦安说道:“嗯,卖相还不错……小子,算你走运哦,这个酸白菜就算你过失伤人的补偿了。” 说完,肖雅梅毫不客气地将咸菜罐塞进了自己的书包中,一脸的理所应当。 何亦安傻了眼,纠着脸道:“可是,这是我干妈……” “肖梅,你这是干嘛啊?” 边上的郑柯气得直跺着脚,满脸的红晕此刻变得如墨般的漆黑。这行为跟强取豪夺有什么区别?自己还是个女孩子呢,干这种事多丢脸啊。 而且不是一般的丢脸,是特别的丢脸,极其的丢脸。 脸皮值多少钱? 肖雅梅才不在乎呢,有这么好的东西不能眼瞅着飞走了吧,暗自得意的同时表面却装出一副资不抵债,很是吃亏的样子,胡搅蛮缠地道:“哼!咱不能白摔一跤吧,不让他去医院已经很大方了,这点东西连破财消灾都算不上呢。小子,你有什么意见吗?” “啊,没有,没有!” 何亦安被折腾的虚汗直冒,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为了一罐咸菜厚成这样的!可能咋办啊,初来乍到的,还碰上这么个刁蛮的前辈,真是无语了。 看着何亦安唯唯诺诺地让步,肖雅梅顿时鼻孔朝天:“算你识相,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系的?” “哦,我叫何亦安,社会学系的!”何亦安赶紧老实回答道。 “啊!你也社会学系的?” 一边的郑柯瞬间变得更加尴尬起来,肖雅梅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抽了两下,强装镇定地道:“哦……行了!知道你具体哪个系就行了,这万一我们有啥后遗症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小子,像你这样的新生以后眼睛放亮点,对我们这些学姐要有个毕恭毕敬的态度!知道不知道?郑柯,我们走!” 说着肖雅梅仓皇皇地推着自行车就往前走,再不走恐怕就要露馅了。临了,郑柯歉意地看了一眼何亦安,抿了抿嘴唇幽幽地道:“对不起啊,何同学,她就这个脾气!” 何亦安涩涩地道:“哦,没事,同……学姐!” “啊!哦哦哦,那再见了……” 耳听着何亦安结结巴巴的称呼,郑柯赧颜之余更觉无地自容,赶紧遮掩着俏脸儿跑开。几步追上前方的肖雅梅,皱起婷婷秀眉,嗔怒道:“雅梅,你说你又没怎么样,又是威胁又是卡要的,还冒充咱们是老生,有这必要么?” “呵呵!”肖雅梅嘴巴一咧,率直不羁地说道:“总不能白摔一跤吧,你啊就是心软,要我可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郑柯柳眉深蹙,无奈地说道:“你啊,人家和咱们是一个系的,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你到时候尴尬不尴尬。” 肖雅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有酸白菜吃,我脸皮厚,没事!” 真是鸡同鸭讲! 郑柯皱起了小鼻梁,气恼地道:“酸死你算了!” 第52章 室友三人行 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看着二人施然地远去,何亦安无奈地摇摇头,这才赶紧将地上其余的瓶瓶罐罐捡起来,挂好满身的零碎赶去报到。 还好,报到的过程再没有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匪夷风云”。办完了简明扼要的入学手续,何亦安手里揣着张小纸条,新奇地去寻找着自己分配的宿舍。 新生的宿舍比起那些高大的教学楼来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不高不矮的三层筒子楼,伫立在校园杨柳簇拥的一角。外墙白灰早已脱落了不少,显得陈旧许多,很有点岁月的沧桑感。 只是冲外而开的窗户上,搭满了各色的被褥床单,偶尔还有几条平角的大裤衩在迎风飘扬,严重破坏了这份意境。 走上楼道,即使是白天,这里也显得有些昏暗,一股股潮湿的腐味夹杂着男性各部位机体散发出的酸味隐隐入鼻,令人中者欲呕。 301,何亦安停在了门口,这就是自己分配的宿舍了。上前去惶惶地先敲了敲门,然后才缓缓推开,将脑袋伸了进去,发现对面临窗的书桌旁坐着两个男生,正一脸问号地看着自己。 何亦安忐忑地问了句废话:“请问这是301室吗?” “哟,到一位!” 一位黑黝矮胖的男生喜滋滋地站了起来,何亦安这才注意到,这位先期发声的男生很有“特色”。 圆滚滚的脑袋上顶着个小平头,也许是学习用功过度的原因,额头两侧的头发早已脱落,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油光瓦亮,妥妥地将正中间的那撮头发簇拥成了个“桃心”。 低头再往下看,那个隆起的肚皮就像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努力地将外衣撑得鼓鼓囊囊。嗯……这一定是家庭条件很不错的——何亦安这么猜测着。 小胖子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一股自来熟的模样:“欢迎啊!你好!我叫张磊,张飞的张,磊落的磊,他叫李春国!” 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也随即站了起来,殷殷地笑着,神情看起来比何亦安还要腼腆文雅。额前那副眼镜估计有个五六百度吧,把鼻梁压得有点低了,使得年轻的脸庞却彰显出了一副老学究的未老先衰感。如果不是声线尚属青涩,加之张磊的介绍,估计何亦安会认为眼前这位不是讲师就是个副教授。 这高的高、矮的矮、瘦的瘦、胖的胖的两人,加在一起还真有点说相声捧逗两哏的模样。 何亦安心里憋着笑,热情地回应道:“哦,你们好,我叫何亦安。” 看着旁边的高低床尚有空位,估计是给自己留的。何亦安也没询问,直接把行李先堆了上去,两位舍友也赶忙上前主动帮忙,稍显健谈的张磊好奇地问道。 “同学你哪人啊?” “哦,我是从陇佑来的!”何亦安微微抬头道。 “陇佑?”张磊略一思索了,迟疑地问道:“农工子弟?” “哦,算是吧,我家就住在团场里。”何亦安点点头。 张磊砸吧砸吧嘴,很有婆姨们的八卦资质,凑上身来,口无遮拦地道:“可以啊,第一年就考上兰州大学的,不容易啊!是学霸还是有门路啊?如果是学霸的话以后就得分享分享,如果是有门路的那就更要分享分享咯,呵呵!” 旁边的李春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一股鄙视的味道:“我说你想啥呢?能考上大学的哪个是靠关系走后门得来的?何同学,你别理他,他这人就好东打听西打听,比女人还八卦。” 何亦安愣了一下,突然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非常熟络,于是抬头疑问道:“嗯,你们早就认识?” “哦,我俩从西安来的,高中就一个班的。巧了,考了同一所大学,还分到同一间宿舍,”李春国微微颔首,然后戏谑道:“这人啊就像狗皮膏药,到哪都甩不掉!” “去去去!” 张磊顿时黑着脸嚷嚷道:“咱俩谁粘着谁还说不定呢?这叫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知道不?现在何亦安也加入了,你敢说这不是缘分?” 李春国懒得跟这二货争论三加二的问题,妥协道:“好好好,缘分,都是缘分行了吧?” 何亦安挠挠头,十分不解地问道:“西安不是有很多好大学吗?你们为什么报考兰州的?” 看着何亦安诧异的神情,张磊微微嗤之以鼻:“上大学谁还考自己家门上的啊,傻缺么?那样的话跟上高中有啥区别?我就烦我爸妈整天像盯贼似的盯着我。考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嗯?这样就算是傻缺吗? 看来眼前的张磊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估计是个独生子。家里有爸妈宝贝似的跟着屁股后面殷勤伺候着,恐怕是到了有点烦不胜烦了的地步才想着要逃避,这跟自己千方百计想着离家近些的愿景绝对是天壤之别。 听了张磊一棍子打死一大批的言论,一旁的李春国赶紧驳斥起来:“哎哎哎,我可不一样,我来啊可是看上兰大的社会学专业,这可比其他大学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是是是,你是志向远大。” 看来二人不是冤家不聚头,似乎没少争吵较劲,张磊冲着李春国翻了翻白眼:“你不像我这一号的,考上个大学算是人到码头车到站,能给家里有个交代就成。我说,将来你吃香的喝辣的时候,别忘了给你这高中同学,兼大学同窗,再兼同屋舍友的哥们留口汤喝!” “去你的,奚落我是吧?赶紧帮忙收拾吧!”李春国白了对方一眼,看来再犀利的口才也抵不过张磊这般厚脸皮的自虐,赶紧动手帮着何亦安整理床铺,将话题引开。 何亦安连忙摆手客气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张磊挺了挺肥嘟嘟的肉肚子,摆出一副江湖儿女两肋插刀的侠义范儿来:“哎呀,都一个宿舍了,咱不仅仅是同学,还是舍友呢,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舍友,咱这叫三人行必有哥们!” “呵呵,你还真能胡诌!”李春国苦笑地摇摇头。 二人热情地帮着忙,张磊从网兜里掏出那些瓶瓶罐罐来,疑惑地挠挠本就可怜的头发:“啧啧,厉害啊,何同学你这是要把杂货铺整个搬来了啊。” 何亦安笑了笑,委婉地解释道:“嗯,这都是家里的长辈硬要给我带上的。” “呵呵!”张磊眼睛眨巴眨巴,心领神会道:“看得出来,你在家也是老妈的心肝肉,了解了解!靠,这么多啊……何亦安,回头这些可要分享分享哦!” 何亦安很是爽快地点点头:“好,没问题!” 有了二人的帮助,床铺很快安顿好了,零零散散的东西也都放进了柜子,何亦安欣然地看着自己的床铺,心里暗自思量着,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从现在起自己就是一名真正的在校大学生了,301就是自己出征阵地的代号。 正如母亲杜婉玲所说的,是空中楼阁还是踏铁留痕,都取决于自我的能力。 能力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什么样的能力配什么样的奢望,背景再强大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有自己内外都强大了,才能如盘古开天地般的拳砸斧劈,闯荡出属于自己的天地,奔向自己希冀的未来。 为了梦想,为了家人,为了爱情,也为了自己,拼搏吧…… 就在何亦安低头沉思的当口,门口出现一个貌似宿管的大叔,敲门询问:“哎,你们谁是何亦安?” 何亦安惶惶站起身来:“我就是!” “哦,楼下有人找?” “找我的?”何亦安皱了皱眉头,心里暗生出隐忧,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应声道:“哦,我这就下去!” 第53章 别扭的父子情 下了楼,就看见宿舍前不远处停了辆上海牌小轿车,被擦拭的油光锃亮,看上去很有派头。旁边等候的一位貌似政府工作人员模样的青年人,看着何亦安出来,赶忙迎了上来,白净的面庞稍显焦急。 “是何亦安吧?” “嗯,你是?” “哦,我是何副厅长的司机,我姓张,领导让我接你去家里。” 何亦安点点头,心虚地四周张望了一下,并没看到何伟国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呃,他没来么?” 司机小张解释道:“领导都很忙的,再说他来这里也不方便,嗯,要是没什么事我们现在就走吧。” “那,那好吧!” 何亦安面色有些苍白,步伐也随之迟疑起来。 自己没有选择何伟国预设的人生路线,既没考取沿海的大学,也没有选择他心目中最具发展潜力的专业,而是一意孤行地按照本意行路,这或许早已在何伟国心里被划归到“忤逆”或是“背叛”的行列了吧。 躲是躲不过去的,更何况何伟国就工作在兰州,近在咫尺,怎么都会面对他的雷霆之怒,逃避肯定不是个好办法。 何亦安忐忑地跟随上了车,却没察觉到张磊和李春国两个新结识的室友正趴在窗口,透过窗台前的大裤衩饶有兴趣地巴望着。 尤其是张磊盯着那辆奢华的小轿车,心生羡慕,撇着嘴道:“看到没!那是啥车?上海牌小轿车啊,全国也就几千辆。我都说他是个有门路的,你还不信?几个能有这待遇开这么好的车?” 李春国扶了扶眼镜,也有些惊讶:“是啊,真没看出来,这个何亦安还是个有背景的人物。” 张磊拍了拍李春国的肩膀,一副闯荡江湖多年,吃盐比常人吃米还要多的前辈模样,煞有介事地谆谆告诫道:“所以这人不可貌相,说不准这何亦安就是个很有心机的,你可不要被表面形象遮蔽了双眼。回头啊你多向我请教请教,哥是个明白人。” “你拉倒吧,我还需要向你请教啊?” 透过比书本还厚三寸的眼镜片,李春国翻了个白眼仁。自己可不会肤浅地以貌取人,何亦安给予他的感觉也绝非那种扮猪吃老虎,虚伪藏锋之人。 “我看不像,何亦安挺不错的,值得相交。外表形象可以掩饰,谈吐气质可做不了假。不信啊,咱可以打赌!” 张磊不屑地撇撇嘴,胸有成竹地道:“打赌就打赌,老规矩,输了的洗袜子,一个星期!” 李春国眨了眨眼睛,极为淡然地道:“一个星期多没意思,要整啊,就来个半年起步的。” “靠,你这么有把握?” 张磊顿时瞪大了眼睛,赌博不是谁的赢面大就行,这玩意有时候就要凭气势,看谁先吓倒谁。 “那当然,赌不赌?” 张磊大睁两眼,围绕着李春国转了半圈,看着对方淡定自若的神情,胸有成竹立刻变成胸无定数。开玩笑呢,这要是输了可就得捧着臭袜子过半年,这赌注也太大了些,好汉绝不能吃眼前亏! “嗯……算了吧,看你这么笃定的样子,准是想给我挖个坑,糊弄傻小子呢,我可不想沦为你的洗袜奴!” 李春国鄙夷地丢过一个白眼:“切,怂了就直说!” 另一边,何亦安惶惶地坐在车后,车是不错,也很舒服,可就是没心思浏览窗外的繁华街景。此刻满脑子都在猜测着何伟国这个时候接他回去的目的,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询问道。 “张师傅,我爸在兰州有房子?” 小张把着方向盘,微微回首道:“哦,咱们卫生厅有自己的公寓房,就是老旧了些,领导干部都暂时住那里。新房还没盖好,不过也不用等多久了,回头啊你们就可以搬进新家了。” 何亦安低眉思量着:“哦,那我爸没说什么吧?” 小张微微摇头苦笑道:“还说呢,何副厅长可是跟我发了不小的火啊,他这会情绪可不太好。” “啊!” 何亦安顿时紧张了起来,身体向前凑了凑:“他咋了?” “还说呢!他一早就安排我去车站接你,可我在门口举着牌子等得人都散光了,也没见到你人影,来之前你们之间没通好气啊!”小张语气中也透出一丝的怨气。 何亦安歉然地缩回身体,脸色有些尴尬:“哦,对不起啊,我没留神什么牌子,我直接从车站就去了学校。”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去了学校登记处查到你的名字,要不然回去都不知道怎么给领导交待呢!”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小张笑了笑,平和地说道:“没事没事,回头何副厅长不批评我工作不到位就成了。哦,到了!这就是何副厅长住的地方。2楼202,我带你上去。” “哦,谢谢。” 下了车,何亦安抬眼望去,这是一座二层小楼的建筑,尚存些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在一排樱花树的掩映下,显得有些古朴。 可周边的环境却很是一般,不少地方堆放着碎砖烂瓦,看来还真是拿来暂时居住的场所。时值冬季,树木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周围的草地也是一片的枯黄,那几座带点古色的建筑越发显得有些凄冷。 就要临近门口了,何亦安突然感觉腿肚子有些发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怎么了?不就回家么?不就见见自己的父亲么,怎么感觉比见个国家领导人都紧张呢?他忐忑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建筑,一点回家的激情也没有。 小张倒是没察觉到此刻何亦安神色的不对,施施然地领着他上了二楼,轻轻地敲了敲门。不一会何伟国穿着一件宽大厚重的连体睡衣打开了门,脸上挂着比外面寒风更冷三分的不悦。 “来了?”何伟国瞪了瞪缩在小张身后的那道身影。 何亦安苦着脸微微点点头,小张赶忙上前解释道:“何副厅长,亦安是我从大学宿舍接回来的,还好找到了。何副厅长,您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交代的吗?” 何伟国冷冷地点点头:“行了,你先回去吧。亦安,你进来吧!” 何亦安赶忙点头答应,等着小张下了楼,才局促地看了一眼何伟国,拘谨地踏进了家门。前行的何伟国根本就没理睬何亦安,堵气地一屁股独自坐进了沙发上,然后就是闷声不吭。 屋子里烧着暖气,暖烘烘的,燥热之余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何伟国一口气已经憋了很久,本想见了儿子的面就指着鼻子一通责骂。可眼看着何亦安如今可怜兮兮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想发的火也只能稍作抑制。 “坐吧,这以后也是你的家,不过也是暂时的,回头新房下来还是要搬的。” 何亦安抿了抿嘴,正襟危坐在了何伟国的旁边,轻轻颔首道:“我知道,刚才张师傅说了一嘴。” 何伟国紧蹙着眉梢,盯着何亦安,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你也别怪爸爸不高兴,不都给你妈说得好好的嘛,来了兰州我派人直接把你接到家,报到的事情没那么急,回头我可以再送你过去的。” 何亦安摩挲着手指,谦然解释道:“哦,我想着先去报到,也不知道学校是个什么具体要求,我打算报到完了再和您联系的。” 何伟国冷着一张脸:“还好小张这人办事算是妥帖,直接找到学校去了。你对兰州又不熟悉,万一迷个路什么的,这不是让我的担心嘛。” “爸,这些我自个都能行的,不用担心。”何亦安惶惶地瞄了何伟国一眼。 看着儿子唯唯诺诺的模样,何伟国心头一软,悻悻道:“这老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从来就没离开过团场那个芝麻大的地方,到了大城市,初来乍到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到哪找后悔药去。” 何亦安心里也是一暖,恳切地点点头:“哦,我会小心点的。” 孩子的谦恭知礼映入眼帘,何伟国欣慰之余也有些郁闷。现在都已经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了,虽然儿子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但也没到山穷水尽、覆水难收的地步。 等大学毕了业,还是可以及时地“拨乱反正”,让他的脚步回归到自己认为的正途上来。 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让儿子能“幡然醒悟”,避免一错再错。 第54章 博弈后的暴怒 何伟国蹙眉思索良久,语重心长地道:“话说回来,亦安啊,你看看你的分数,全省高考状元啊,这上清华北大都没问题!我让你报考沿海的那些大学,也是为了让你走出去看看。现在的国内形势发展得有多快,身临其境你才知道将来选择去沿海城市发展是多么的正确。可你呢,你非要选择西北的大学……哎!眼界思维总归是受到局限啊。” 提到考试成绩,何亦安在芸芸考生中还真是一骑绝尘,妥妥地摘取了全省的状元桂冠。 不过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杜婉玲为此也唏嘘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也偶有后悔自己太顺着儿子的意愿。要不然就这成绩,即便不去沿海,北大清华也可以随手拈来。 可耐不住何亦安自己很知足,报考兰大正合其意,牌子亮、离家近,有什么急事,也就是一趟火车的事情。 至于什么状元不状元的,他丝毫没有在意过。干嘛纠结这些虚名,能上大学不就行了么。因此他从未对谁炫耀过这些,哪怕是程家夫妻俩也都只字未提……这算不算是一种低调呢? 对于眼下父亲的埋怨和教诲,何亦安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固执己见地道:“爸,妈没跟您说过么,我不想考那么远的地方!” 何伟国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本期待着何亦安在自己深入浅出、科学理智的剖析下能有所明悟,即便父子间不能即刻达成共识,至少也会对自己的一意孤行的错误有个懊悔的态度。 其实从与杜婉玲极力遮掩的通话中,何伟国早就敏感地察觉了儿子执拗叛逆的根源。 本想着何亦安来到自己的身边,借助天时地利的优势,不停地灌输自己的理念,或许就能达到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效果。可现实呢,何亦安还是那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模样,怎能让人不大为光火! “迂腐!” 何伟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声音陡然升高:“你这是鼠目寸光、虑不及远!一个男人就该勇于海阔天空的闯荡、不断地拓展视野、挑战自我,不能像只抱窝的兔子只受一隅之地的羁绊。” 听着父亲滔滔严辞,何亦安心头一颤,喃喃辩解道:“爸,我不认为咱西北的大学,会是你所说的那般闭塞狭窄。知识都是相通的,这跟地域没啥关系,只要我能积极吸纳和积累,我一样能够开天眼看世界的!” “你这孩子啊,到底像了谁,一根筋的!” 何伟国紧蹙浓眉,蔚然哀叹,很久才平复了心情。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按照自己既定的策略来吧,他不容置喙地挥手道:“算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说什么都是白说。以后啊你也别住学校宿舍了,就搬到家里来。这样一来安全,二来我也能好好教教你,及早地带你接触一些将来对你工作有益的圈层,这样也能积累点实用的社会经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坐井观天、夸夸其谈。” 在何伟国看来,思想的转化还需要坚持不懈才能水滴石穿。自己现在算是主动退了一步,先稳住儿子,把希望寄予日后的潜移默化当中。 何亦安面色一苦,从来就没有和父亲有过同处一室的机会,两人间的隔阂和生疏是一个历史遗留的现实难题,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他实在不习惯父子间这样面面相觑的环境,彼此尴尬不说,还要不停地听取何伟国喋喋不休的灌输,终有一天自己会压制不住反抗心理,搞得人仰马翻、遍体鳞伤。 何亦安纠结地思索了片刻,借着张磊给出的灵感,抛出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爸,我想自个住宿舍,我这才刚进大学,还没接触到几个同学朋友,也没真正融入到校园环境里。从家里到学校,这不是我要的大学生活。” 何伟国脸色微僵:“这是何必呢?在家里面什么不方便?咱又不是没那个条件,干嘛非要挤什么集体宿舍。” 何亦安讪讪地说道:“因为我不想依赖在您和妈的羽翼下,像个不经风雨的雏鸟。我希望自己能独立生活、独立思考、独立面对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或许何亦安还有一个潜意识下的独立没说出口:不想独立地面对你! “亦安,你是我的孩子。” 何伟国有些焦急了:“爸爸是希望你将来能青出于蓝。你有我在,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具备着常人所没有的先天优势。这就是资本,这就是背景,能够站在我的肩膀上,你会走的比我更远,比我更成功。” “爸,我会努力的。”何亦安恳切地应声道。 “不光是你在努力,爸爸也在努力啊!” 何伟国稍作欣慰,接着发出一声喟叹。对于自己的仕途,他是充满雄心壮志的。而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同样希望自己策马扬鞭的身侧,有着儿子如影随形的身影。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这才是父亲对儿子应有的期许。 趁着这个感慨万千的功夫,何伟国又不自觉地长篇大论阐述起来,将未来的计划和盘托出。 “儿子,不管怎么说,这西北格局还是太小了,有它自身地域特性带来的局限,它没有太多能够腾挪的潜力。国家最近是要有大动作的,我都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我也在积极地调动工作,目标只有一个,去沿海的厦门,那里才是我们大有作为的地方!所以啊,亦安,在校期间你想去独立的生活我也不反对,但有一条,将来毕业后的工作去向一定要听我的!可不能再犯浑了。” “我……”何亦安眉头深锁,顿时陷入了愁苦当中。 何伟国眼神一凝:“怎么?有问题吗?” 何亦安不安地看了何伟国一眼,心虚地道:“呃,我妈没给你说起过吗?” “她应该给我说什么?” 何伟国眉梢陡然一蹙,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盯着何亦安,话语变得有些冰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这下糟了! 看着何伟国深蹙的眉头,何亦安一下子惊觉过来,看来母亲还没有将自己的意愿完全转达,那么自己此刻就要首当其冲地,独自面对这道难以逾越的大山。 困难终将是要来的,或早或迟,躲是躲不过去的。 何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道:“爸,我……我毕业了,准备回陇佑工作!” “霍”地一声,何伟国猛然站起,震惊地看着何亦安。 “你,你说什么?” “我想回陇佑!”何亦安颤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 “没出息!”何伟国顿时不淡定了,那副谆谆善诱的父辈形象完全消失不见,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你是要气死我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压根就没有听进去半句。这!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你的选择?” 何亦安手心里攥满了汗水,磕磕巴巴地道:“是!” 何伟国脸上的肌肉在狂抖着,咬牙切齿地问道:“是因为程家安他们?” “是!” “胡闹!简直胡闹!” 何伟国顿时气得跳将了起来,五内俱崩,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他们是你什么人啊?他们那么重要吗?能让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前途,你这是在自毁长城知不知道!你……你脑子进水啦?” 何伟国这番涉嫌诋毁程家夫妻的话语,着实触及了何亦安的逆鳞。这一刻,唯唯诺诺不在了,颤颤巍巍消失了,何亦安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伟国,语言平和却不失坚定。 “爸,可能你不觉得什么。但在我心目中,他们不是外人,是家人,而且很重要!他们没有你和妈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出路,一直以来他们生活的很艰难,跟穷困斗、跟自己斗,跟命运斗。我是他们养大的孩子,我也有着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责任,我不想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何伟国彻底恼羞成怒了,脸庞迅速由黑变红,完全口不择言、狰狞着面容骂道:“你放屁!难道为了他们,你就不是白眼狼了吗?你说这话置于我们于何地啊!你看清楚了,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何伟国难抑心头的愤怒,颤抖的手指都快要戳到了何亦安的鼻尖了。可何亦安却出奇的冷静,岿然不动,没有后退、没有避让。 那是一种极痛后的极静极忍! “可他们更需要我啊,不是么?” 何亦安咬了咬嘴唇,坦然地述说着:“爸,其实那天晚上,你和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干爸干妈养育了我,这是恩,对我的恩!不管你对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但这个恩,必须由我自己来还,因为他们不仅仅是我的干爸干妈,还是我的……” 何亦安内心激荡之际差点没将恋情的事情脱口而出,可这未尽之言却被感官敏锐的何伟国迅速捕捉到了,这让他更有一种如临深渊、心惊肉跳的感觉,哆嗦着嘴唇问道:“还是什么……还是什么,你说啊!” 何亦安暗暗攥紧了手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想正面回答这个有可能会令何伟国完全暴走的问题。那样一来,对方的滔天怒火估计会将自己连同程家烧的灰飞烟灭。 “这个,还是让妈告诉你吧。爸,我可能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我先回学校了!” 何亦安微微地鞠了一个躬,礼貌中带着哀伤,谦恭里透着心凉,施施然转身而去…… 何伟国彻底怒住了、惊住了、呆住了。 好一会才恍然反应过来,慌张地追上几步:“亦安,儿子!你回来!你回来……” 第55章 一湾愁水西流 冷风萧瑟,枯叶凋零。 即便是春日临近,西北的寒风依然刺骨冰髓。 何亦安孤寂地离开了那个是家又不像家的地方,恍恍间来到了黄河铁桥边。 桥上铁壁黝黑,桥下冰面煞白。 对面的白塔悠悠孤立,在寒风里像一位看透世事、饱经沧桑的智者,正在远远凝望着这个黯然神伤的青年。 黯然神伤么?也许是的。 可是此刻的何亦安,却没有太多因父子间激烈争执带来那份本该有的沮丧和懊恼,反而内心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和痛快。不管怎样,这次和何伟国的谈话,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正面摊牌和强硬反抗,不管最终博弈结果怎样,他都为自己又朝着既定目标迈出了一步而感到振奋。 而另一边的何伟国呢? 一贯强势的何伟国被震惊了,被自认为完全掌控于股掌之上,一向彬彬有礼,谦恭礼让的儿子爆发出犹如火山般的威力,给震懵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柔顺如绵羊的何亦安会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如此的叛逆不堪。 难道是受到了程家的蛊惑? 还是另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他最后的那句未尽之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品尝到什么叫做“惹急了的兔子会咬人”,第一次察觉自己失去了对何亦安的掌控,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来自儿子的猛烈反抗。 “哐!” 冲冠眦裂的何伟国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茶杯碗碟框框作响,一双本来凸显彬彬文质的眼睛彻底通红,他愤然地拿起边上的电话打给了杜婉玲,眼神中雷光闪闪。 “婉玲,我想知道你和亦安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说啊……” 杜婉玲:“……” 得忍且忍,得耐且耐。 电话的那头,杜婉玲一边默默承受着何伟国连绵不断的狂风暴雨,歇斯底里的电闪雷鸣,一边如坐针毡痛心不已。不是一句话不说,而是何伟国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刀子在割肉,心头在滴血,曾经预料到了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可没想到就发生在何亦安刚刚到达兰州的第一天,连个让人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料事如神不等于胜券在握。 至今,杜婉玲都没想出一个可以妥善解决父子间,乃至夫妻间隐患危机的办法。这也是她为什么迟迟没有告诉何伟国具体内情的主要原因。 火点着了是需要做好灭火准备的,没有切实可行的灭火之道,这个家恐怕就会被烧得片瓦不存,这一点都不夸张。 静听着电话那头咆哮完毕,在对方呼呼的喘气声中,杜婉玲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意志力平复好心头的鼓荡,这才启动唇舌。 “伟国,其实这件事情我应该早一点和你通个气,但就是怕你会变得像现在这般暴躁和愤怒。这样吧,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正好最近我也要去兰州出趟差,我们见面再说吧!” 说完,杜婉玲也不管对方是否依旧要咆哮,迅速地挂断了电话。颓然地靠在座椅上,心揪的难受。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说什么波谷之后是波峰,可为什么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劫难后回归家庭,却连最基本的安稳和幸福都没得到,这要怪命运么? 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理智总是把控着情感。可作为普通的一个母亲,普通的一个女人,情感却往往超越着理智。这或许是杜婉玲迁就着何亦安随心所欲地去追求自己的初衷,迁就着何伟国日渐暴虐的脾气和扭曲心态的最大原因。 自怨自艾中的杜婉玲独自沉静了很久,不禁开始为远在兰州的何亦安担忧起来,焦急难耐越发不可收拾,她随即叫来秘书。 “刘秘书,你去查一查,看看我出差到兰新的工作计划能否提前,最好这一两天就能成行。” “好的,副局长!” 兰州大学,301宿舍。 夜色幽幽,灯火点点。 夜深了下来,何亦安披着衣服在台灯下书奋笔疾书,那是写给程江水的信!也许在这个时候,腹中的苦水、心中的期许最想倾诉的对象就是那个深植心灵中的她了。 有些无聊的张磊扔下手中的书籍,趴在床沿上好奇地问道:“何亦安,怎么,刚来就写信啊?” “啊,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何亦安略微抬了抬头,应付了一句。 躺在床上的李春国也侧了侧身:“呵呵,这么晚还写,不会是写给女朋友的吧?” 何亦安抬头率真地笑了笑,其意味不言而喻。喜欢八卦的张磊顿时来了兴趣,惊诧之余调侃道:“不会吧,何亦安,看不出来你还挺多情的,这么早就有女朋友了。不得了,不得了!说说呗!啥时候谈的?长得好看不?有没有照片啊?” 连续不断的呱噪,让何亦安稍稍皱了皱眉头,信里的情愫被打断,让他颇有些不悦,有些人你越搭理恐怕越来劲,索性闷声不吭继续写着自己的信。 张磊略显尴尬,李春国连忙打着圆场:“哎呀,你又在八卦了,这是人家隐私,你那么好奇干什么?” “哦,也对也对。”张磊打了个哈哈,一脸感慨地缩回被子里:“哎呀,我是在感慨啊,像我这样貌似潘安,风流倜傥的社会有志青年,咋就没人看上我呢?不公平啊!” “呵呵!”李春国扶了扶镜片,戏谑道:“你要是能像亦安这么稳重,再把你口花花的毛病改改,说不定在咱兰大还真能碰上一个。” “真的!” 张磊惊喜地坐了起来,一脸希冀地看着李春国。 “嘿嘿,就不知道哪家女子会那么倒霉咯?”李春国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 “去你的,拐着弯骂我呢。” 张磊一脸的黑线,顺手将枕头扔了过去。看看岿然不动的何亦安,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道:“唉,亦安,今天上午来接你的是谁啊?” 何亦安随口道:“哦,一个亲戚!” “哟!”张磊眼睛闪着点点星光:“你在兰州还有亲戚啊,看上去像是个当官的,而且官还不小吧?都开车来接了。” 何亦安十分无奈地顿了顿笔头,一丝谈兴都欠奉地说道:“算不上吧,很普通的,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 二人明显感到何亦安不愿就此话题展开讨论,于是张磊暗暗丢给对面一个眼色。李春国讪讪地说道:“亦安,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们都是舍友,别客气哦,早点睡,明天就要开课了!” “谢谢,我写完就睡!” 二人对视一眼,意兴阑珊地睡去。何亦安这才能专心致志的写起信来。 夜深人静,只听到笔尖摩擦在纸张上的声音,那是首思念的歌,那是份暖人的情……写完了信,何亦安将其重之又重地装进信封,然后琢磨了一下,然后动笔又写了一封…… 第56章 母暴龙会功夫 第二日。 冬日清晨的校园,阳光明媚,人影绰绰。窃窃的私语,畅然的欢笑,充斥着各个角落,到处都洋溢着青春舞动的气息,让女孩的裙摆更加绚丽,让男孩的荷尔蒙更加高涨。 一如当天入校时的那般行头,何亦安行进在上课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并不会对着他那双泛白的解放胶鞋戳戳点点什么。 这个年代里,贫困被司空见惯,寒酸被习以为常,没有谁会讥笑讽刺。 何亦安的脸上更是一片的平静淡然,随眼而过的校园美景沉淀于胸,可赏可叹,那些莺莺燕燕的靓丽却丝毫撩动不了心有所属的自己。 来到一个邮筒前,将仔细封装好的书信塞了进去,默默注视一会,期盼着信儿赶紧扎上翅膀,快快地飞去远方…… 就在何亦安沉浸在浓浓的思念时,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张李二人,看着他在邮筒前发愣,火急火燎的吼吼道。 “何亦安,你怎么还在这,赶紧走!赶紧走!” 看着两人面红耳赤的样子,何亦安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赶紧的,边走边说!”张磊不由分说拉起何亦安就跑。 李春国急乎乎地道:“我们刚刚才知道,原来大学上课都是要提前抢座的,去晚了只能排后面。” 张磊一脸的纠结:“是啊,万一整个站票,那不成了变相罚站了嘛,快走快走!” 何亦安傻愣愣地点点头:“哦哦哦。” 三人你搀我拉地向着远处的教学楼奔跑而去,高中年代的循规蹈矩、一步一眼的作息方式放在大学可不大适用,几人头一天上课才懂得了抢座位的重要性。 不大的一所教室,等到三人汗流浃背地赶到时,却发现学生们都已经坐满了大半,好位置已经所剩无几。 张磊面色有点苍白,看来是平日里很少有剧烈运动的结果,脚步是停了下来,可小肚腩还在上下不停地晃动着,虚汗更是从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寥寥无几的空座位,他幽怨地说道:“妈呀,就稍微晚了一点,怎么就这么多人了!” 李春国正了正歪歪斜斜的眼镜,喘着粗气道:“还好赶得快,要不然座全没了!” “哎!看看看,那还有几个好位置,赶紧着!” 张磊眯起小眼睛四处打量,眼尖地看到教室的中间尚存两排好位置。情急之下,也不琢磨为什么没有人占据如此“显赫”的位置,匆忙地拉着二人一屁股坐了上去。 四周人都扭过头来,傻傻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少人转回头去嗤笑,这让何亦安很是纳闷。 张磊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擦擦脸颊上的汗珠,嘴里嘟囔着:“妈呀,跟打仗似的,还得来个急行军。我看以后啊,咱三人得分分工,得排班抢座了!” 李春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十分赞同张磊的建议:“也对,明天我头一个值班,后面你接着,最后是亦安。” 张磊乐呵呵地道:“行,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给你带饭。呵呵,有组织有团队就是便利哦!” 正在张磊得意不已的时候,郑柯和肖雅梅结伴袅袅而来。一脚踏进门,肖雅梅就看到自己的位置已经坐上了人,火鸡般的暴脾气瞬间上头。 而何亦安也早已看到二人,惊诧之余,赶紧把书本竖了起来,将脑袋瓜子挡得严严实实。 肖雅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三人面前,气势汹汹地说道:“是谁这么不长眼,敢抢我们的座位。喂!问你话呢,知不知道这是我们的位置?” 张磊顿时傻了眼,擦汗的手都忘记放了下来,好久才纠结着小胖脸说道:“这位同学,这可是公用场合,先来先得,凭什么说是你们的?” 李春国也愣愣地点点头:“就是啊?凭啥啊?” 听了这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丢进去一滴冰水,猝然炸开。肖雅梅标准的孙二娘做派,撸了撸袖子,张牙舞爪地道:“哎呀,老娘今天还第一次碰到你们这样的硬茬啊,不服是吧?咱去外面练练啊!”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势的女孩,迎面而来的磅礴霸气把张磊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道:“啊,练……练什么啊?” 肖雅梅鄙视地看了一眼往后缩脖子的张磊,嚣张地扎起拳头来,在其鼻尖前晃动了两下:“当然是练练谁的拳脚功夫更硬了,我就不信我这截拳道三段的收拾不了你这个小胖子!” “啥?” 张磊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沙包大的拳头,心惊胆战地说道:“截拳道……三段……你这是李小龙还是大学生啊……这!” 李春国也恐惧地往后仰了仰,舌头打结道:“就…就是啊,我们……我们好男不跟女斗!” 肖雅梅斜过眼瞪了瞪四眼的李春国,得意扬扬地呵斥道:“怕了?怕了就赶紧给老娘让开。” 教室里众学生都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这里,震惊、感叹、嗤笑,更多的是……看热闹,这场景可不多见啊! 随后赶过来的郑柯则是一脸的黑线,被众人多姿多彩的眼神包围着,还真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她伸出手拉了拉肖雅梅的后衫,恼火羞愤地道:“雅梅,算了,后面不还有地方吗?” 肖雅梅挑了挑眉毛,强硬地道:“这怎么行,今天这口子要是开了,往后咱还咋混呢!赶紧着……” 说着肖雅梅就开始准备轰人,当看到张李二人旁边用书遮住脑袋的何亦安时,不耐烦地推着他的肩膀道:“嗯,这还有一个呢,说你呢!头抬起来啊……” 何亦安被推了两把,实在躲不过去,这才讪讪地将头抬起来。 “啊,怎么是你?你叫……何什么来着?”肖雅梅瞪大了眼睛,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哦,何亦安!”何亦安心虚地点点头。 “你们一起的?” 肖雅梅瞪起眼来扫视了三人一圈,随即误会道:“好啊,前些天的账还没找你算完呢,怎么,今天就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啊,没有没有!” 何亦安连忙摆手否认。开玩笑,谁闲的蛋疼拿着小鸡仔逗你这条霸王龙啊,可回头一细想,不免疑窦丛生:“你们不是老生吗?怎么还上一年级的课程?” “呃!” 肖雅梅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红晕,紧接着又迅速消失不见。吭哧了一下,勉强编了个理由:“这个……我留级了行不行啊?” 何亦安疑惑地看向张磊:“啊,大学还能留级吗?” “或许……能吧?”张磊也不敢确定地龇着牙。 “说什么呢,不能留级,那温故知新可不可以?”肖雅梅强词夺理地圆着谎,也不管符不符合逻辑了。 “哦,这倒是可以……”有过接触的何亦安,知道对方是个不好惹的女孩子,迟疑地点点头,抬起身来:“那,那你们坐着吧,我们去后面,走吧!” 何亦安招呼着二人灰溜溜地坐到了教室最后面,冷汗早已扑簌簌地滚下。肖雅梅还不忘示威性地朝三人扬了扬白皙的脖颈,然后才得意洋洋地拉着郑柯坐了下来。 郑柯懊恼地埋怨道:“看你,我就说会遇到的,真是尴尬死了!” 肖雅梅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梢:“没事,江湖靠拳头,吵架靠胆气!你不凶他就狠,到时候连汤你都喝不上。看见没?乖溜溜的让开……放心,有我在,哪能让你吃亏!” 郑柯翻了翻白眼,嗔怪道:“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 躲到后面的三人看着前方那尊彪悍无比的背影,张磊心有余悸地问道:“咋滴,认识啊?” 何亦安也沮丧地抬头看了一眼,尴尬地道:“报到的时候见过一面,闹得不太愉快!” 张磊恍然大悟道:“我说呢,这么大火气!感情是因为你啊!” 看着何亦安闷声不吭,李春国上前解围道:“算了,这跟亦安没关系,那个简直就是头母暴龙,以后躲远点吧,那可是截拳道三段,一巴掌就能拍死个小胖子!” 张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抽搐,不敢再吭声了。不一会,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性,夹着书本缓缓地步入教室,因刚才闹剧而沸沸扬扬的课堂顿时鸦雀无声。 何亦安抬头看去,只见这个男人戴着一副黑宽边眼镜,两鬓斑白,满布皱纹的眼眶里,一双眼睛却显得灼灼有神。一套灰色中山装中规中矩穿在身上,脚踏着一双很普通的黑色帆布鞋。表情严肃却又不失慈祥,甚至像一位邻家的长辈,沧桑处透露着浓浓的学者气息。 看着台下众人期待的目光,男人微微扫视了一圈,眼神还特意在后排的何亦安及中间的郑柯身上打了个转儿,露出些淡然的笑容,然后才清了清嗓音,侃侃说道。 “同学们好,我叫郑天敏,是你们社会学课程的专职教授。首先让我代表兰大欢迎各位新生的到来……大家不容易啊,我们国家刚刚恢复高考,你们就能第一批幸运地踏入大学的校门,从此展开你们不一样的人生道路。在此,我有一些寄语要送给你们……” 听着老教授磁性深邃的嗓音,学生们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这是进入大学以来的第一堂课,也是所见的第一位授课老师,教学氛围似乎和高中时代迥然不同。听到老师要送出寄语,大家的不由地直了直身体。 “大学是一片圣土,更是一个熔炉,百炼才能成钢!青年的成长就是一个破茧为蝶的过程,挣扎着褪掉你们以往所有的青涩和无知,学会用知识的力量去认识世界,也认识你们自己。所以请同学们千万要记住,不要浪费你的生命,在你一定会后悔的地方上。” 等到这位长者说完,教室内先是一阵的沉默,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郑天敏轻轻地抬起手,示意安静后,声音和煦地说道:“好了,我们言归正传,今天我来讲讲第一课,社会学的产生与发展……” 第57章 相识伊人 “叮铃铃……” 随着下课的铃声响起,学生们陆续走出课堂,第一次聆听大学教授的授课,确实让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受益匪浅,大有感触。即便下了课,大家还在边走边热烈讨论着。 张磊很有感悟地晃动着脑袋,如同品尝着一坛百年的陈酿:“这位郑教授讲得真是太好了,大学教授就是满腹经纶,听得我如醉如痴。” “如醉如痴?你确定不是云里雾里?”李春国戏谑道。 “说什么呢!” 张磊瞪回李春国一眼,埋汰人还有没有点节制了?然后转过头来,憨憨地冲着何亦安道:“不过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亦安,我看你记了很多笔记,你都能听懂吧?” 何亦安抬起头,不解地道:“这没什么难的啊,郑教授讲得其实还是很透彻的。” 透彻么?自己咋没感觉到呢,这话说得还真有点奚落人! 张磊很是“恳切”地点着头,伸手搂过何亦安的肩膀:“看看,这就是差距啊。还好,咱们有亦安这个高才在,以后啊就不怕被挂科了,走,吃饭去!” “何亦安,何亦安!你等等!” 正当三人准备离去时,只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娇呼,三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郑柯甩下一脸郁闷的肖雅梅,正小跑地从后面追来。 张磊顿时大惊道:“我靠,又是她们俩。亦安啊,她是在叫你呢,我们先走一步啊,别让那个女暴龙给缠上了,走走走,春国,我们赶紧走!” 说完张磊拉起李春国就跑,完全没有了当初信誓旦旦说道的,室友就该有难同当的自觉。何亦安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郑柯跑近身前。也许是跑得有点急了,一张陶瓷般的脸颊上布满了红晕。 何亦安挠挠头,诧异地问道:“郑学姐,你找我?” “啊!” 郑柯抿着好看的嘴唇,小指勾了勾耳边的秀发,带着些许的羞涩看向何亦安:“你别叫我什么学姐,我也是今年的新生!” “哦!” 何亦安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着远处肖雅梅气鼓鼓地撅着嘴正瞪着自己,心里头有些毛毛的,暗暗指向肖雅梅纠结地说道:“那个,那个同学……” 郑柯嫣然一笑,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眉宇间带着几分歉意:“对不起啊,雅梅性格就是这样,跟谁都能吵到一起去,你别往心里去啊。” “哦,那倒没有!”何亦安连忙摇了摇头,迟疑地问道:“你找我就为这个?” 郑柯没有直接回答何亦安,美目流盼,再次上下打量着何亦安,娇音婉转地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你是咱们这一届的状元郎啊。” “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何亦安实在有点惊讶,这个内幕连两个室友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解到了? “呵呵,我当然有渠道了,这就不告诉你了。” 郑柯得意地皱了皱小翘鼻,桃腮带笑,展露出一副邻家女孩的娇然:“没想到啊,把我摔一个大跟头的,居然是咱们兰大首当其冲的大才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说起这,何亦安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歉意满满地道:“呃!郑学姐,上次不好意思让你受伤了。” 郑柯蹙起了柳眉,幽幽地嗔怪道:“都说了,别叫我什么学姐,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郑柯,郑成功的郑,南柯一梦的柯。” 盈盈一握的玉手伸了过来,肌肤娇嫩,如花树堆雪,还带着一丝幽兰的气息。何亦安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眼瞅着对方没有缩回去的意思,只能伸出手去轻触一下,便闪电般离开。 “哦,我叫何亦安……” 将何亦安的腼腆收纳眼底,郑柯会心一笑,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展露无遗:“呵呵,你就不用介绍你自己了。以后啊,如果我在学科上有不明白的地方,状元郎可要不吝赐教啊!” 何亦安的脸瞬间又红了一层,赶紧遮掩地应声道:“哦,这没问题,只要我会的。” 郑柯嫣然巧笑着,挥了挥晶莹如玉的手腕:“那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我先走了,再见!” 一阵香风过后,伊人离去,何亦安却愣在了当场。 冬日暖阳,灿灿绵绵。 校园大门外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公交车、自行车施施而行,不时地避让迎面而来的驴、马、骡车。虽然城市管制着这些农畜车辆上路,可保不齐溜边漏网为了讨生活而钻空子的。 放眼望去,很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车水马龙”。 对面的马路边,有人早早就摆起了地摊,这些大都是来自附近的农民。裹着破旧的棉衣,用一块较为干净的碎布铺在地面上,堆上些饼子咸菜、玉米红薯的农产品,或将自己纳得漂亮鞋垫,手工的布鞋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眼瞅着校园里出来闲逛的学生,便大声吆喝上两句:“瞅卡咧,瞅卡咧,香香的苞米,花花的鞋鞋咧……” 杜婉玲身穿一套蓝色的工作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粉色的围巾,妆点些年轻的色彩之余又能保暖挡风。左肩背着黑色的公文包,右手提着买给何亦安一大堆食品,独自伫立在校门外翘首以盼。不一会就见到何亦安风风火火地出来,俊逸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妈,你怎么来了?” 细细审视了一番何亦安,感觉他的精神状态尚好,杜婉玲心头不由一松,微笑颔首:“正好出差路过,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何亦安阳光的脸颊带着一片和煦:“妈,我在学校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杜婉玲笑容平和,眉眼间带着几分慈爱:“嗯,妈给你买一些麦乳精和饼干,大学学业重,多注意身体别老熬夜。” “我知道的!”何亦安点头答应着,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母亲:“妈!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的学校吧,我们学校很大很漂亮的。” 杜婉玲欣然地笑了笑:“好啊,那就带妈进去走走吧,我也是好多年没进过大学的校门了。” “呵呵,来,妈,我来提,走吧!” 何亦安接过杜婉玲手里的东西,亲密地挽着她的臂弯,兴冲冲地走进了校园。何亦安不时地指指点点为母亲介绍着校园的美景,杜婉玲也乐呵呵地回应着,只是眉眼间隐隐的一丝忧愁却怎么都抹不去。 校园何其大哉,也就走过了半大的面积,心事重重却强装笑颜的杜婉玲就不免有些疲惫了。 “妈,怎么样,我们兰大很不错吧?”何亦安依旧兴头不减。 “嗯,是很好。”杜婉玲露出一丝浅笑,看着不远处湖边的长椅说道:“亦安,妈走累了,我们去长椅上坐坐吧。” “哦,好好好。” 眼前的毓秀湖算是校园里最为灵动的一处风景了,幽静而文雅,素有黄河奔涌,毓秀扬波,引得春风度玉关的美名。在干旱少雨的西北,有这一汪恬静的湖水荡漾眼前,确实能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抚卷沉吟。 第58章 夹缝里的杜婉玲 二人施施坐定,杜婉玲微微侧过脸去,看着何亦安俊朗的脸颊,怜爱之余小心地询问道:“亦安,见过你爸了吧?” 一句问话,像是夏日里的背脊突然掉进了一根冰锥,激得人不由打个冷战,何亦安脸色瞬间变得黯然起来,微微耷拉下脑袋:“哦,见过了。” 儿子的落寞映入眼帘,杜婉玲心中不免一痛:“哎,你还是着急了些,有些想法其实等你大学毕业了再告诉他也不晚的。” “爸都告诉你了?” 何亦安抬起头来,惶惶地看着母亲,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此行并非单纯的出差路过,更像是专程而来,这让他既愧疚又紧张。 杜婉玲额头布满着愁云,对其父子间的矛盾充满隐忧,轻声说道:“你一离开他就给我打了电话。亦安,你们是父子,我不想看到你们之间产生任何的间隙。父子离心,这对你的未来是一种灾难。” 何亦安沮丧地低下头,用力摩挲着手指:“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我不想欺骗他,也不想欺骗自己。” 杜婉玲脸色凄苦,很是体贴地伸手轻轻抚摸着何亦安的肩膀,给予母亲的安慰:“既然你都能理解你爸,那就不能那么直白和他硬杠,什么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地来。你是我们的孩子,却是程家养大的,这其中有很多的无奈和矛盾你还不太了解,这需要慢慢去化解。” 何亦安耷拉着脑袋,轻声吐言:“妈,其实我知道的……” “你知道?”杜婉玲放在其肩膀上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颤颤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听过你们的争吵……” 何亦安愧疚地看了杜婉玲一眼,低下了头,看似在喃喃自语,但那丝若有若无的怨愤实在压不住:“我就不明白了,爸为什么就那么不待见干爸他们,而且那么多年一次都没踏进过那个门槛。甚至为我规划的未来,一部分也是为了让我摆脱那个家庭,这是为什么?难道就为了他所谓的阶层差异和毫无一用的自尊?他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 何亦安越说越激昂起来,心头的混沌不解化作满腔的义愤填膺。听到这话,杜婉玲也震惊了,心头更是淤堵的难受:“这些,你真的都听到了!哎,你这……” 何亦安看着母亲,眼眸中的苦闷一览无余:“妈,让我枉顾干爸干妈的恩情,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夹在爸的意愿和我自己的理想中间,我很纠结也很痛苦,妈,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头尾两端,难于取舍,杜婉玲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幽幽地望向远方薄冰覆面的湖水,戚然地道:“哎,我能理解,妈妈何尝不是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何亦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其长吐而出,断然道:“所以我只能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这块石头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看着儿子痛苦郁结的样子,杜婉玲心头一阵阵酸楚。上代人的恩怨纠葛无法直白吐露,夫妻间的那些隐秘更是有苦难言。 一些自己看来本不算问题的问题,换在何伟国身上就像是无边的洪水、龇牙的毒蛇、无底的深渊。 就是这种难解的心态,将自己、将儿子一步步地往外推,最终到对立面上,隔阂层立,敌我对峙,这还是一个家么? 杜婉玲双眸暗淡,怅然说道:“有时候我也不理解你爸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处世干练,是很多人尊重尊崇的对象。也许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让他变得如此的怪僻和冷漠,连我都无法相信这种变化会是如此之大。” 看着落寞自苦的母亲,何亦安心头又惭愧又纠结:“妈,有些话我还没有告诉他,是关于……关于江水的,我想还是你帮我来说吧。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 杜婉玲内心里顿时一阵阵地翻江倒海,何亦安这种锲而不舍的顽固与何伟国是如出一辙啊,都在挥动着鞭子,抽打着自己,逼着自己向前。 可这样不顾后果的蛮干最终会换来什么呢?是你们期待的结果么? 她紧蹙起眉梢,哀怨道:“亦安,你就不能再等等吗?这样做只能激化你们父子间的矛盾,万一你爸盛怒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这样的结果不会仅仅牵扯到你一个人,恐怕你干爸干妈,甚至江水都有可能受到伤害!” “可……”何亦安低着头,颓唐地道:“可我一急之下已经透露出了一些,我想,他已经能猜到点什么了……” “你!” 杜婉玲脸色骤然变得煞白,黯然神伤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嗫嚅着嘴唇,失落地说道:“亦安,你真是给妈妈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何亦安眼眶微红,无助的眼神看向母亲:“妈,你就帮帮我吧,眼下也只有你能帮到我了!” “哎!” 杜婉玲深深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告诫道:“妈妈只能说尽全力吧。亦安,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人可以做错事,但不能走错路。将来再难再苦,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明白吗?” 何亦安微微点头:“我明白,妈,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杜婉玲满脸愁苦地离去了,湖边的温度似乎遽然降了下来,显得更加空旷清冷,那些映入眼帘的美景也变得萧瑟凋零、衰颓冷寂起来。何亦安看看手里母亲带来的那些营养品,心头泛起阵阵地歉意和酸楚,一时无言,呆呆而坐。 背负着何亦安的殷殷期许,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双肩,何伟国的固执和强硬又像一对铁钳紧紧遏住咽喉,杜婉玲像是一个耄耋老妪,步履蹒跚,气咽声丝。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只能强打精神,疲惫的眼眸里挣扎着做着最后的努力。也许为孩子尽最大的力量,也是为自己尽最大的力量。 黄昏的时分,不知道是怎样魂不守舍地才来到何伟国的公寓房,在门口稍微整理整理憔悴不堪的面容,这才敲响了门。不一会,何伟国淡漠间带稍许惊诧的脸庞就出现在了眼前。 “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好安排车去接。” “你知道我的,我不习惯用公家的车。” 夫妻间的见面,平平淡淡,中间似乎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冰墙。没有丝毫的情感,没有丝毫的温度,就像办公室两个不熟的同事照面间的寒暄应付。 何伟国径直走回屋内,略微地挥挥手:“你坐吧,这房子也是暂时住住,回头新房好了再搬过去,我去倒水,你这次到兰州来不急的走吧?” 这可是第一次来到何伟国的公寓房,按理也算是个家的地方,杜婉玲却没有一丝观瞻浏览的欲望,对于周围的陈设毫不在意,径直地坐在了沙发上,手提包依旧抱在自己怀里:“局里的工作,我稍做了一下提前,坐晚上的火车就要转道去西安,在这待不了多久。” 何伟国回过头来,蹙着眉头,语气很是生硬:“有这么着急吗?你们文化局离了你还不转了。” 杜婉玲淡淡地应声道:“这段时间你也知道的,不是我一人在忙!” 何伟国漠然地点点头,端了杯水走了过来,放在杜婉玲的面前,像是坐在云端上谈论公事,高冷地说道:“说到这,我前段时间和你们文化系统接触了一下,你可以考虑考虑直接调到兰州来,这样咱们一家人都能待在一起,也方便照顾教育亦安。” 杜婉玲蹙了蹙眉,有些心烦意乱:“调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我任职也没多长时间。” 何伟国一时间官威赫赫,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这个事情我会在后面跑跑的,你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就行,你来了兰州,我也可以琢磨着往厦门调动了。” “厦门?你真打算往沿海城市调?” 闻言,杜婉玲心头一颤,不觉坐直了身体,这个事情本是夫妻间随口一提的事情,没想到何伟国这么快就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且动作迅猛。 何伟国正言厉颜,指点着方遒的道:“当干部的就要对形势发展有敏感性,现如今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我听说上面有意在沿海城市做改革试点。不把握这种机会,将来只能守着这吃不饱饿不死的一亩三分地,那不是我的追求。” 杜婉玲忧心地道:“可这样一来,亦安不是又要和你天各一方,孩子都已经……哎!” 在杜婉玲的内心底,实在很期望一家人能和和睦睦地待在一起,尤其是对于这对隔阂甚深的父子俩。内在的矛盾问题需要共同的家庭生活作为基础慢慢化解,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可现在呢?何亦安好不容易来到父亲身边,他又琢磨着远离兰州,去往千里迢迢的厦门。 那么岌岌可危的亲情该怎么维护? 与日俱增的隔阂又该怎么消除? 第59章 狂飙狂飙 也许是读懂了杜婉玲脸上的忧色,何伟国砸吧砸吧嘴,义正词严地说道:“所以啊,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思想给矫正过来,你说说看,毕业了回大西北!这怎么能行?一个在戈壁滩沙窝窝里刨食的未来有啥出息?放着南方的大城市不去,放着潜力无限的未来不争取,这跟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你来之前是不是已经去看过亦安了?” 杜婉玲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顺道给孩子带了些营养品,学习压力挺大的。” “哼!” 何伟国冷冷地哼了一声,像是对何亦安的叛逆依旧耿耿于怀,将浑身的怨气推卸在了杜婉玲身上:“你就不应该这么惯着他,现在都有点无法无天了!你就该和我一条心,好好劝劝他,无知加倔强是什么?是蠢!” 杜婉玲脸色微僵,改造别人,能比禁止自己来得容易?她轻言反驳道:“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我们当父母的更多的是疏导,而不是指责。” 何伟国脸色阴沉沉的,语气中充满了怨怼:“我怎么疏导啊,我发现这孩子现在就是一根筋,怎么说都不听,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受了程家的挑唆才变成这样!” 又是这样! 将无端的猜忌强加给那些不应该被猜忌的人,这不正说明自己心底的阴暗么?情与情,不能猜忌才有共鸣;人与人,不能冷漠才会相容。 一涉及到这些问题,坐拥愁城杜婉玲就变得痛心疾首起来:“你不要总是这样诽议诋毁家安大哥他们,这跟他们没关系!” “没关系?” 何伟国轻蔑地冷笑一声,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声色俱厉道:“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亦安现在是铁了心地站在他们那一边,连我这个当亲爸的话都当耳旁风。你说说看,这不是受了他们的蛊惑还能是什么?还有,你是经常往团场跑的,亦安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有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枉顾我对他的期望?” 杜婉玲心头一揪,踌躇不已,这个被自己遮掩已久的问题到底说还是不说?在电话里被何伟国咄咄逼迫着,实在不放心就此透露出去。于是匆匆从陇佑赶来,就是想面对面的把事情说清楚,在何伟国暴走边缘,做出一些难以挽回恶果的时候,能及时地给他拉拉袖子。即便是伤及了自己,也不能再给善良无辜的程家夫妻再带去无妄之灾了。 杜婉玲努力镇定了一番,尽可能地温言善语道:“伟国,这些年有很多时候,我们在客观地上无法顾及到与亦安的交流,更没有走进他的内心,去关心他的情感世界,以至于我们都忽略了孩子的成熟规律……” 何伟国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成熟规律?你想说什么?” 杜婉玲犹豫了半天,才一字一顿地说道:“爱情!” “爱情?” 何伟国琢磨一刻,猛然坐直身体,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疾言厉色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他……他有喜欢的人了?谁?你说啊,到底是谁?” 看着杜婉玲静坐沉默,何伟国心急如焚的同时暴跳如雷,一个个被猜测的身影从脑海里迅速划过,突然,他的身体僵住了,随即便是睚眦俱裂…… “婉玲,你,你不会是说……” 杜婉玲黯然地点点头:“是的,程江水!” “什么?” 一道霹雳炸响在了何伟国耳畔,他瞬间有点被劈懵了,呆若木鸡,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着:“程江水,程江水?这……这也太荒唐了,这不可能!” 杜婉玲抿着嘴唇,平静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青梅竹马、绕床弄梅、耳鬓厮磨、日积月累,他们从相依相伴的兄妹关系升华为男女之间的依恋和爱慕,再正常不过了!” 何伟国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好一会,涣散眼神才慢慢地聚焦起来,嘴里突然发出惨惨的冷笑了,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这才是亦安铁了心的原因啊!呵呵……程家安啊,程家安,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猜忌令人智昏,它就是一把愚昧的剪刀,将彼此的情义剪的支离破碎,无法缝合,将所有的爱心都变成了别有用心。 杜婉玲凛若冰霜的脸瞬间潮红起来,恼怒的火焰在心中燃烧,她强硬地维护道:“伟国,我都说过了,你不要无端地臆测家安大哥好不好?我知道这事的时候,连他们夫妻俩都不知道!” “这是胡扯!” 何伟国的脸色由青变红,一种无法自控的咆哮紧接着传来:“天天在一个屋檐底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婉玲,你不要再被他们忠厚老实的假象给蒙蔽了,日月星辰皆可相,唯有人心最难测!他们没在背后用点龌龊的伎俩,你打死我都不相信!” 态度决定了一切,睁着双眼,不等于就能正视现实。 杜婉玲也是气急了,厉声呵斥道:“你不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地以己度人好不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关键节点不在他们身上,而是亦安自己的想法。” “哼!”看着妻子坚决硬挺的态度,何伟国一声冷哼,脸孔狰狞了起来,他眯起眼睛,射出道道寒光,断然地道:“这件事情他想都别想!娶程家的丫头,她算哪根葱!这事除非我何伟国闭了眼,否则没这个可能!” “你!” 杜婉玲实在是无语了,哀痛之余强打精神道:“伟国,这不是你强硬阻拦就能扭转的现实,这样下去伤害的是你们父子间的情感啊。” 何伟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说道:“这事你别管了,我去找他谈?” 杜婉玲顿时惊慌失措起来,颤颤巍巍坐直身体:“你谈什么?你准备怎么谈?” 何伟国恨恨地咬了咬牙,不容争辩地道:“他是我的儿子,就该听我的,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如此恣意妄为,这事你别管了,有你在旁边和稀泥,只会越帮越忙。” 杜婉玲急忙拉住他的胳臂,哀求道:“伟国,你要冷静啊!” 何伟国恼怒地一把甩开了杜婉玲的手,毅然决然地道:“你别说了,就这样吧!” 说完,何伟国夺门而去,杜婉玲悲戚地坐倒在沙发上,失望、痛心、忧虑混杂在一起,让人哀哀欲绝。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心灰意冷了,即便自己做出了最大最后的努力,可依旧换回如此惨淡的结局,这对于她来说恐怕是最难接受的结果了。 第60章 疾风骤雨下的决绝 第二日,兰州大学里,何伟国来了。 夹带着狂风暴雨,裹胁着雷霆霹雳来的。 依旧是在那个风景如画的湖边,然而此刻的意境却截然相反。何伟国阴沉着脸背对着何亦安,胸膛前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着,一股股滔天的洪水在其中不停地酝酿着。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何亦安悲戚地站立着,他想到过父亲会挟怒而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 “大概能猜到吧,我妈都已经告诉你了?” 何伟国机械式地转过身体,眼神已如刀似冰:“亦安,你实在是让我失望了?很失望的那种!” 何亦安黯然地低下头:“对不起,爸。” 何伟国咬了咬牙,拧巴的脸显得很是僵硬,他痛心疾首地道:“你以为这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事了吗?你难道真指望我和一个出身工农阶层,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底层家庭去当亲家,开玩笑,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看来与江水的事情父亲已经完全知晓了,这时候的自己也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只能直面其锋,何亦安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不认为普通是一件难堪丢脸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改变?” 何伟国顿时眼神一凝,上前一步,冲着一脸倔强的何亦安厉声呵斥道:“用什么去改变?是在穷窝窝里拿着锄头铁锹奋斗一辈子?是你秉持大义和他们同甘共苦?还是道德绑架般的通过利用我们的关系,用我们的力量去改变?幼稚!” 何亦安紧紧地捏了捏手指,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睚眦俱裂的眼神,丝毫不畏惧退让,侃侃道:“爸,我是很幼稚,明知道你给的路能直通罗马,光华无限,可我依旧要选择一条艰难的路,因为这是我的志愿,我不想放弃!” 沉默,在沉默中刀光剑影,金戈交错,似乎还弥漫着丝丝的肃杀的气息。 何伟国眯着眼睛,父子俩就这样强硬地对视着…… 良久,何伟国松弛了松弛眼中的厉色,压了压心头蠢蠢欲动的火山,再次用希冀的语气劝道:“你看看你,你现在不仅仅是幼稚,而且是鬼迷心窍、为情所困。孩子,爸是过来人,听爸的话!爱情这东西是填不饱肚子的,有情饮水饱那都是糊弄你们这些痴男怨女的。” 何亦安手掌依旧紧紧地攥在一起,眉宇间带着十足的坚定:“或许是吧,但我依然坚持我的梦想,我不会离开干爸干妈,更不会离开江水的。爸,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成全我!” “轰!” 何伟国心中的火山再也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成全你?为你的无所顾忌、随心所欲,把我们硬生生地绑在程家那俩破旧的牛车上,负重前行吗?” 何亦安咬着牙,强硬地回击道:“难道我们不应该感恩他们吗?” “呵呵,感恩?” 何伟国不由地怒极反笑,一股悲戚的怨愤夹杂在怒火间喷涌而出:“我唯一的儿子都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我还感恩他们?我不怨恨他们都已经不错了,你还期许着让我一辈子和他们无休无止地牵扯到一起,这不可能!亦安,你好好想想吧,未来多少无限的可能,有多少优秀的女子,都在前面等着你呢,没必要为了一棵歪脖树而放弃整个森林啊。” “不!”何亦安断然地摇头,失望地看着何伟国,语气是那么的坚定不移:“程家不是歪脖树,江水才是我要的那片森林!” “你!” 怒火中烧的何伟国猛然抬手指向何亦安,情绪极为激动:“你简直是教无可教!我就告诉你实话吧,这件事在我而言绝无可能,除非我不是你爸!” 何亦安身体剧烈颤抖着,梗起脖子凛然不惧地回击道:“那在我而言,也是宁死不悔!” 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的何伟国震惊了、呆滞了、眩晕了,颤抖的声音从嘴唇里一字一板地吐露出来:“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哪怕不认我这个爸,也要坚持己见?” 何亦安倔强地扭过头去,眼眶已经红肿不堪,强忍着泪水不要滴落,他无法回应何伟国的质问,只能用沉默来做最后的抗争。这一幅决然的态度,让何伟国顿觉愀怆悲哀、心如刀割的同时更加万目睚眦。 “好!好好好!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何伟国操碎了心,却换回来这样的结果。你是把我的心肝脾肺活生生地挖出来,扔在脚下,死命的践踏啊。这,这就是我的儿子?你,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痛心疾首何伟国愤然地扭过头,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一阵凄风过后,何亦安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奔涌而下,颓然地坐在长椅上垂首而泣。泪水滴落冰湖,化作一簇晶莹的冰花,更显孤冷。 远远地,郑柯和肖雅梅携手经过,那个曲卷在长椅上微微抽搐的身影立时引起了郑柯的注意。 “咦,那不是何亦安么。” 肖雅梅点点头蹙眉道:“看背影像是他哦,怎么一个人坐在那?” 郑柯回过头来,犹豫地道:“雅梅啊,要不你先去图书馆吧,我过去看看!” 肖雅梅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他有什么好看的?郑柯,怎么你对他这么上心?你们不会有点什么了吧?” 郑柯脸上一阵阵的羞红,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嗔怪道:“说啥呢!都是同班同学,他好像挺难受的,我过去看看。” 肖雅梅挑了挑眉梢,一副‘你心知肚明’的模样,大咧咧地调侃道:“悠着点,你可别闹出点什么绯闻哦!” 郑柯一巴掌拍了过去:“胡说八道!” 等着肖雅梅笑盈盈地离去,直到看不见身影了,郑柯这才抿了抿嘴唇,静静地走近,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似乎就能感受到何亦安此刻的殷殷悲伤。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轻柔地询问道:“何亦安,你没事吧?” 何亦安惊觉地站立起来,背过身去,赶紧不着痕迹地擦拭掉泪痕,嘴里遮掩道:“哦,没事,没事!” 郑柯犹豫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给,擦擦吧,是碰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何亦安微微回过身来,不好抬头去看对方的脸,只是黯然地说道:“哦,真没事,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了。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郑柯勾了勾额前垂下了一缕发丝,温言地道:“难过的时候,是需要人来陪伴的,至少有个倾诉的对象。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当你的听众。” 伤感如潮的何亦安实在没心思向他人剥开心中的伤疤,那无疑是将自己揪心的苦痛再拿出来蹂躏一次:“我真没事,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再见!” 既然郑柯不愿离去,何亦安也无法在原地停留,掩饰着应付两句,便萧瑟地离去。郑柯缓缓地收回手帕,皱着眉头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心里无端地生出一丝怜惜。 从兰大憋火而归的何伟国,喷薄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五脏六腑,使其一夜难眠,双目通红。 杜婉玲也早已离去,甚至没有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住上一晚。心灰意冷的她实在是不想独自面对这个“面目全非”的丈夫,至于心忧不已的何亦安,杜婉玲只能惭愧地说声抱歉。 无奈啊无奈,只能是揪心地来,伤心得归。 此刻,何伟国如同一个焦躁的陀螺在办公室不停地转来转去,杜婉玲说得对,他已经活在自己臆测的世界里。臆测程家,臆测亲人,像是一个被困在牢笼中愤怒的老虎,四处乱撞杀红了眼。 “咚”一声巨响。 何伟国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上,脖子上的青筋鼓鼓冒起,狰狞着骇人的面庞。他这时候想把电话打给杜婉玲继续咆哮泄愤,可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挂断电话,随即又将电话打给了秘书。 “洪秘书,帮我订一张去陇佑的火车票,明天一早的,对,最早的那一趟!” 何伟国放下电话,轰然坐倒在办公椅上,脸色阴晴不定地沉默着,偶尔间还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吱吱声传来。思索良久,他果决地站起身来离开了办公室。 卫生厅附近的一处邮政储蓄所,何伟国匆匆而来,拿出存折交给营业员,脸色铁青一片。 “同志,我取钱。” “哦,你要取多少?” 何伟国眼皮都不眨一下,生硬地道:“都取出来吧!” 营业员抬头望了他一眼,提醒道:“同志,你这些都是死期,如果现在要取的话,利息可就不一样了,你确定要全部取出来吗?” 何伟国有点不耐烦,急哄哄地说道:“我知道,你都给我取出来吧,嗯,顺便给我装个信封。” 取好了钱,随手装进手提的公文包里,扭头就出了储蓄所。站在门外,看着远处稀稀拉拉的行人,甚是烦躁。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公文包,何伟国扭曲着面孔,自言自语道:“该给的我给,这总可以了吧?” 第61章 荡漾的情丝 陇佑,团场。 三月春风似剪刀,却剪不出西北寒风里飘曳着的萧瑟柳条,也剪不去思念人儿心头那一丝丝缠绕着的愁绪。 扳起指头算算,距离何亦安入校也有一阵子了。程江水也已经上了团场附近的卫生学校。挂念日重的她每日放学都是雷打不动地跑去门岗询问何亦安的来信,可总是失望而归。 “师傅,有我们家的信吗?”程江水照例冲着值班老师傅问道。 “信啊,呐,都在这呢,你自个找找?” 程江水停下自行车,上前一阵焦急地翻找着,当那一份何亦安精心折叠的信件映入眼帘时,程江水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 “谢谢师傅!” 团场一处幽静的角落里,伴着微微的寒风,程江水颤巍巍地展开书信,一字一句,一句一字,细细地默读品味着,时不时地脸上涌出一丝羞涩的娇红。 看完何亦安写给自己的信,还要待在原地,等着怦然跳动的心儿缓缓地平复下去,这才仔细地折叠好后藏进口袋,再拿出同一信封里的另外一封信阅读起来…… 程江水蹦蹦跳跳地回到家,看着夫妻俩正做着饭,便兴冲冲地扬了扬手中的书信,娇喉轻灵地说道:“爸妈,亦安哥来信了!” “哐噹!” 李秀兰麻利地放落擀面杖,焦急地问道:“哦,来信了!哎呀,我这手脏的,你快打开给念念,都说些啥?” “是啊!”坐在板凳上的程家安没有起身,但脸上也是一片的难耐之色:“你妈盼信可是盼了好久了,快念念吧。” “好!” 程江水嫣笑着答应一声,展开了书信,清清脆脆的声儿响起:“亲爱的干爸干妈,江水、江河、江海你们好。我已经来到大学报到了,即将开始繁重的学业。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吃穿都足够,干妈准备的咸菜我都全带着呢,连同宿舍的舍友都赞不绝口……我会记住干爸干妈的嘱托,好好学习,增长知识,将来报效国家,也好好孝敬你们。切切勿念,儿,亦安!” 程家安脸上展露一片欣慰之色,乐呵呵地道:“看来亦安很喜欢大学的生活啊,这么快就能适应,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嗯?” 旁边的李秀兰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有点古怪,迟疑地盯着女儿问道:“信上就说这些?没别的了?” 程江水故作不解地摇摇头:“嗯,我不都念完了吗?亦安哥把你都夸到天上了,咋,还不满意?” “说啥呢?” 李秀兰瞪了女儿一眼,砸吧砸吧嘴,伸过头去,试探地打量了一下信件,疑惑地说道:“我就问问……他咋就没对你说些啥?” 程江水的脸上突然羞红一片,遮掩地说道:“哎呀妈,跟我有啥说的!亦安哥就写了这些,全在这了,不信你自个看,我出去挑水去了。” 说完,程江水娇羞地将信件放在了案板上,头一甩就出了门。李秀兰狐疑地看了一眼女儿的背影,撇了撇嘴,不满地嘀咕道:“且,我又不是不识字?看就看……” 说完,李秀兰用沾满面粉的手指捻着信纸,从头到尾仔细地浏览了一番:“呃,还真是的,一句都没提到江水,真是奇怪了?” 程家安抬起头来,迟疑地问道:“你又神神叨叨的,咋了?” 李秀兰抖了抖信,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这信上来来回回光说道我们了,怎么连江水提都不提啊?” 程家安斜了妻子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你看看你,刚知道的时候比谁都反对。现在亦安不提了,你又犯上嘀咕了,闹哪一出啊!” 李秀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忧心地蹙起眉头,疑神疑鬼地说道:“我这还不是担心吗?他爸,你说会不会是亦安到了大学,眼都看花了,真另有喜欢的人了?” “胡说什么啊,这才去几天啊!再说,自己的孩子你不了解,亦安是这种朝三暮四的?”程家安没好气地应声道。 理是这么个理,李秀兰还是有点困惑不解:“真真奇怪了,想不通!不过我看江水好像也没在意的样子。孩子没意见,我也懒得瞎琢磨。” 李秀兰还是那份大咧咧的性子,转头继续动手做起了饭,嘴里还不忘嘀咕一句:“哦,对了,婉玲最近是不是很忙,好久没听到个消息了。” 正在剥葱的程家安,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这事情自己早就在心里思量了好久,杜婉玲又不是何伟国,自从何亦安上了大学,杜婉玲冲这边的电话也少了许多,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程家安思索了一番,替杜婉玲打了个圆场:“哦,她刚到新岗位不久,我想兴许是因为忙吧,我们就不要过多去打扰了,让她分心可不好!” 李秀兰黯然地点点头:“也是,我就是有点挂念她!” 华灯初上,夜色蒙蒙。 程江水独自的小屋内,台灯散发的荧光将娟秀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幽黄,显得更加娇美异常。那一份书信早已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可耐不住字里行间的情愫撩人心弦,静谧的黑夜里再读上一遍,款款的情义再次在心间如溪水般潺潺流淌。 程江水甜甜地微笑着,在晕黄的灯光下,铺展信纸,将心里说不尽的话儿倾诉在细细的笔尖。 “亦安哥,见信好。你的来信我们都收到了,爸妈得知你一切安好都很高兴,嘱咐我给你回信。大家都很想念你,我也是……” “我已经去卫校报到了,新的环境,新的学科让我感到无比的充实和满足,原来团场的外面还有另一个世界……每天接触着临床医学各种分类知识,让我深深感到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的崇高和伟大。我想,你在更高的学府里,更能体会到什么是知识的力量。亦安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为了未来一切的美好……” 没有你浓我浓的绵绵字眼,没有家长里短的碎碎念念。朴质的情感不需要直白的表露,也不需要涂红抹绿的极力修饰。 彼此都知道,此刻的我,在想你…… 第62章 媳妇战婆姨 金乌当头,春光明媚。 团场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下班的人群,三三两两的,闲扯淡聊。程家安下了班正蒙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从后面追上来了李秀兰,“吱”的一声将自行车停在了自己旁边。 程家安扭过头疑惑地问道:“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李秀兰一头的大汗,将额前的发丝紧紧粘在了一起,显得有些纷乱。听着程家安这么一问,顺势就给了他一个白眼,撇嘴说道:“这还早啊,我都急急忙忙骑了一路,现在江水上了卫校,每天都回来得晚,我不赶早地回来,午饭谁做?” 程家安抽了抽嘴角:“瞧你说的,搞得我不会做饭似的。” 李秀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做的饭江河、江海都不爱吃。吃不好饭,肯定没心思好好学习。” 程家安舔了舔嘴唇,讪讪地说道:“你跑来跑去的也挺累的,实在不行,我就去饭堂打回来不就行了。” 李秀兰狠狠扭了扭自行车的车把,怨气十足地说道:“算了吧,一天两天的还行,长此以往可不成!再说了,你们饭堂的菜贵着呢,那些师傅勺把子舀一勺给你抖三抖,眼瞅着一勺就能变成半勺,糊弄谁呢?我看啊你们食堂早就该关门了,职工交得钱都不知道整哪去了?” 正当李秀兰牢骚满腹地评价食堂伙食时,从身后突然冒出句怨怼来:“哎呦,我说李秀兰,你这无根无据的可别在背后乱嚼舌头根子,明知道咱团场的食堂是我们家国庆管着呢,你说这话的意思,是食堂的钱都钻进我们家国庆的口袋里了?” 二人扭回头,这才发现是蔡三姑和齐国庆就跟在屁股后面,齐国庆肿胀着一张脸,都变成了酱菜色,伸手想拉拉蔡三姑的袖子,却被她一把甩开,那架势分明就要撸起袖子准备干仗。 李秀兰眼睛朝上翻了翻,没有吱声,这倒不是怕了蔡三姑,而是在背后评价公家的事情确实有点理亏,何况被人当场逮到了,那就装聋作哑一下也未尝不可。 程家安也赶紧上前打个圆场,周围这么多同事都在呢,闹得沸沸扬扬可不好:“哦,是蔡三姑啊,你别误会,秀兰她没这个意思,我们就是在开玩笑。” 蔡三姑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哪能如此轻松放过,而且事关自家丈夫的脸面,退缩了就等于承认贪污了,这个屎盆子可不能乱扣。 蔡三姑瞪着眼,叉着腰,厉声道:“开玩笑?她这是在开国际玩笑吧。你听听自个婆姨咋说的?这往小里说是捣闲话,这往大里说那就是诽谤,是犯罪!” 哟,这婆姨还挺会上纲上线的! 蔡三姑的声音一高,顿时引来路上职工目光齐聚,齐国庆尴尬地上前拉住蔡三姑:“哎呀,行了,这人来来往往的,吵什么啊!” 程家安面色也是一阵难堪,上前劝道:“是啊,蔡三姑。秀兰她没那个意思,不要在这里嚷嚷了,影响多不好!” 蔡三姑得理不饶人,依旧喋喋不休地说道:“哟,这会才想起来影响不好了,就她说的那些,传出去难道对我们国庆影响就好了?” 哎呀,这是给你脸了啊? 实在是看不下去蔡三姑那张跋扈嚣张的嘴脸,李秀兰心火也蹭蹭地往上冒。 骂街是吧,我还能怕了你? 李秀兰上前去一把拉开碍事的程家安,梗着脖子就开始和蔡三姑杠在了一起。 “唉,蔡三姑,我不说话别当我是哑巴,前两句我也就忍了,还没完没了了?难道我说错了吗?这食堂的饭是不是越来越贵?这饭菜的分量是不是越来越少?问题都出在哪了,要不要团场的领导带个什么调查组去查查看啊?” 论吵架的技巧,蔡三姑哪能和久经沙场的李秀兰比啊! 每每都是蔡三姑输多赢少,可楞是不服气,锲而不舍地追着李秀兰吵架,何必呢! 而且李秀兰揪住的尾巴可大可小,食堂的问题蔡三姑可是门清的,一听说要上升到团场领导的层面上,顿时心里没了底气,可嘴上还得强撑着:“去……去就去呗,查呗,有啥大不了的,当我怕啊?” 李秀兰的嘴也真毒,一针见血的,就把刀子戳进了蔡三姑的软肋:“哦,我倒忘了,你蔡三姑现在也是食堂的临时工了,这要查起来,恐怕连你也在被查的范围内吧?咋样,这回底气还足么?” 蔡三姑顿时恼羞成怒,胖脸憋得通红,歇斯底里地叫道:“李秀兰,你别血口喷人,我蔡三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再胡乱泼脏水,我可就不客气了!” 李秀兰愣了愣,轻蔑地撇了撇嘴:“咋?你还要动手啊,来啊,我怕你不成!” 婆姨们吵架不嫌事大! 看着妻子也不服输地撸起袖子,程家安一阵的头皮发麻,赶紧强硬地插在二人中间,口干舌燥地调停道:“哎呀,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你们搞成这样有意思吗?都消消气,都消消气!” 齐国庆也上前来紧紧拉住蔡三姑:“就是啊,人都看着呢,多丢人啊!” 可不嘛,路上来来回回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团场里最大的乐趣恐怕就是围观这些婆姨们有事没事挑起的妇女战争,权当是茶余饭后的娱乐谈资。 自己的败势已显,旁观的众人不时地捂嘴偷笑,蔡三姑也不敢打持久战了,羞愤地丢下了一句狠话:“李秀兰你行,你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李秀兰鼻孔上扬,一副鄙视的样子:“切,我怕你,我有什么把柄让你抓的,我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呢!” 程家安紧蹙着眉头,埋怨道:“哎呀,你也少说两句吧!” 看着蔡三姑气鼓鼓地离开,李秀兰回脸瞪了程家安一眼,训斥道:“你啊,就是个软柿子,所以这种人才敢骑在你脑袋上拉屎撒尿。你不怼回去,下次欺负的还是你!” 程家安紧蹙着眉头,刚想回嘴驳斥几句,这时候突然又从身后传来一句召唤。 “程家安、李秀兰!” 正在火头上的李秀兰迅速调转面孔过去,气吼吼地说道:“又是谁啊……” 可待看清来人,李秀兰随即瞪大了双眼。 “呃……是伟国!” 第63章 久违了,何伟国 何伟国“终于”来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实在是令程家安夫妻二人在深感震惊的同时甚至有一丝的慌乱。 自从何伟国调离团场至今,这十多年的时间,他从未回转过团场。即便是两家有着如此盘根错节、恩义深重的过往牵绊,也没使得何伟国将程家视为真正意义上的至朋亲友。 那么他这次的突然到来,又意味着什么呢? 三双眼神隔空对望,那一头的何伟国看向程家安时,波澜不惊的眼底其实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在弥漫。 是感激么?不是!也许会有,只是早已被其他的色彩所湮灭; 是羞愧么?好像也不是!羞愧来源于对自身错误的认知。 何伟国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可以用来“羞愧”来诠释; 那么就只剩下怨愤了! 这怨里带着辱,辱里带恨,恨里带着愤,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负面情感。 这样的心态下,他早已视程家为水火,实在无法忍受未来与其有着丝毫的牵连,因为他们见证过自己卑微如芥、乞怜如狗、反目如狼的过往。 往事可以选择遗忘,将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可奈何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与程家的恩怨如同掉进了沼泽,越陷越深,逼得自己万般无奈,只能带着抽刀断水的决绝而来。 而另一侧,程家安的心里却是惊喜交加中带着些许惶恐不安。所谓的惊当然是何伟国的突兀到来; 喜在自己还在一厢情愿地期许着两家自此能步入正常的来往; 慌的是自己对其知之甚多,直面之下,颜面上实在尴尬不已;恐得是何伟国此行的目的,如若是因何亦安而来,恐怕是来者不善了。 再另一侧,李秀兰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完全是一副惊喜连连的模样。身为何亦安的养母,又是杜婉玲推心置腹的姐妹,情义之厚,凭斗难量。 虽然她也知晓何伟国有点性情怪僻、气量狭窄甚至是虚伪多变的毛病。可人家终归是何亦安的父亲,这在毫无心机的李秀兰看来,那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过命交情。 有着何亦安作为纽带,那些可以人为忽略的瑕疵都是过眼云烟,两家咋都应该是兄弟连心,走到一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现如今何伟国都能主动登门了,不正说明人家已经开始有所醒悟了嘛。 人家可是大领导,能跟你小门小户的一般小肚鸡肠? 一阵阵的沉默,一阵阵的震惊、一阵阵的惊喜后。程家安看向突如其来的何伟国,结结巴巴地上前道:“是,是…伟国啊!” 李秀兰也大睁着双眸,激动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哦,专程来看看你们。”何伟国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压了压下心中的腻歪,堆出一丝久别重逢后的伪笑。 周围一众人群也微微出现骚动。知道的,踌躇着不敢上前;不知道的,低头耳语一番后露出敬畏之色。 何伟国余光瞟到了这些反应,虚荣感即刻装得满满当当,眉梢带着衣锦还乡的高傲,却又摆出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提醒程家夫妻道:“我们不会是要在这里说话吧?” 程家安这才惊觉起来,赶紧摆摆手,惶惶地在前引着路:“哦,走走走,上家说去!” “就是,走上家去!”李秀兰高兴地咧开了嘴。 而本来气冲冲准备离去的蔡三姑,回头看到了何伟国的出现,立马变得激动起来。虽然多年没见,但对方那高昂的头颅还是很具有辨识度的。于是赶紧拉着齐国庆扭头回来,一脸殷勤地凑上前搭讪。 “哎呦,这不是何局长么……唉,不对!现在应该叫何副厅长了,瞧瞧,您这是回团场来视察工作啊?” 眼瞅着当前的蔡三姑搔首弄姿地做出一副端庄淑雅的姿态,学着电影里的女性捂着嘴巴笑不露齿,话语间一股阿谀奉承的俗气扑面而来。何伟国皱了皱眉头,心里微微鄙夷着。 “你是?” “国庆,哎呦,你待那么远干嘛?” 蔡三姑使劲拽了一把躲在身后畏畏缩缩的齐国庆,将其推到何伟国面前,眸子里带着十分的殷切介绍着:“何厅长,这是我爱人,齐国庆,您忘了?咱团场管食堂的助理员,当年你还领导过他呢!” 被媳妇在腰眼处狠狠地掐了一把,齐国庆只能拧巴着脸,讪讪地上前打了个招呼:“何副厅长,您好!” 这都是谁和谁啊,何伟国早就没了印象。 只不过人家奉承的态度令人受用,他也不好当面板个脸,随即,何伟国显出一副和蔼的样子,随口说道:“哦哦,你好!时间过得太久了,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听着对方接了话茬,蔡三姑更是笑得浑身肥肉乱颤,紧紧地箍着齐国庆的手臂阻止其胆怯后缩。然后咧开大嘴口吐莲花,竭力攀附道:“您这是贵人多忘事,我儿子和你家亦安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啊!” “呵呵!” 李秀兰在一旁发出一句冷冷的嘲笑,讥讽地撇了撇嘴。你儿子是和何亦安从小玩到大的么?分明是从小被揍到大的好不好!心知肚明的程家安和齐国庆顿时一脸的黑线。 蔡三姑也有点面红发烫,却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搭理李秀兰的挑衅,当做听不见,笑吟吟地冲着何伟国道:“何副厅长,您远道而来,回头上家去坐坐啊,我们国庆啊当年就很崇拜你,就想着跟您好好学学呢!” “呵呵!” 被蔡三姑三言两语捧得颇为舒坦,何伟国换了个表情,笑容生辉,款款吐着官腔说道:“我这次来是找专程拜访程家安两夫妻的,时间比较紧,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家安,我们走吧!” 说完,当先走在了前面,程家夫妻俩也赶紧跟了上去,没走两步,李秀兰没忘回头来眉梢上挑,嘲讽地冲蔡三姑一笑,那表情别提有多寒碜人。 蔡三姑被刺激的一脸愤恨,冲着李秀兰的背影轻啐了一口道:“小人得志,有什么了不起的!” 齐国庆耷拉着脸,纠结道:“算了,本来就不熟,干嘛硬要攀关系。” 蔡三姑恨恨地瞪了一眼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你懂个屁,窝囊的男人!这么好的时机都不会把握,你自个先回去吧。” 齐国庆惊诧道:“你要干吗?” “我跟着去看看啊,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搭上话呢!”蔡三姑白了一眼,远远吊着三人尾随而去。 齐国庆苦着脸,追在屁股后面叫到:“你还真去啊,有这必要么?” 蔡三姑回头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齐国庆这才畏惧地停下脚步,驻足在原地唉声叹气。待到三人进了程家院落,蔡三姑又不敢靠的太近去听墙根,只能在院墙的拐角等候着何伟国再次出现。 一回生二回熟嘛,说不定再腆着脸搭讪上两句,以后就能熟络起来。最好能当场拉何伟国到回家去“坐坐”,谈谈情、聊聊旧,那就更好了。 第64章 谈判的开场 时光荏苒,“寒酸”依旧。 这是何伟国跨进到程家房门的第一感受,他背着手儿跺着碎步,先是一言不发地打量起屋内简陋的陈设。 昏暗的屋子里,那占了半个屋的土炕上,堆放着陈旧粗布缵成的被褥,蓝底带格的床单洗得有些发白,上面还带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 地上用一层黄砖铺就,缝隙间掺杂着永远扫不尽的泥土。墙壁上除了几张伟人的画像外,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连个全家福都没有。四周的简易桌柜上,暖瓶、搪瓷缸、咸菜罐倒是堆了一大堆。 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家电,就是那台用白围布妥妥保护起来的上海牌收音机。 整个屋子干净是干净、整齐也是整齐。但就算洗涤的再干净,归置的再整齐,也挡不住那股贫寒窘迫的逼人气息。 何伟国皱了皱眉,思潮翻滚。 十多年过去了,富丽堂皇的琼楼、高端奢华的家私、珍馐美馔的饭食对于自己早已是习以为常、不值一提的东西了。可在这里,一如多年前的旧况,寒酸依旧,窘迫依旧。 这是什么?这就是差距!这就是阶层! 这种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种阶层只会越来越悬殊。 不同阶层的人存在着根本性的社会差距,不要奢望阶层间能融洽共融。没有共同的思维认知,没有共同的语言体系,相处起来只有共同的尴尬难受。 这就是何伟国所秉承的认知,也是他一以贯之的理念。 久处高处的人总会不知不觉地养成一种俯瞰芸芸众生的威赫气场,更何况何伟国这种以高官显爵来定义人生成功与否的仕途狂热者。那一身由内而外养成的咄咄官场霸气,不用丝毫言语助阵便能让人望而却步、退避三舍。 即便是关系匪浅的程家夫妻俩,也被这逸散的滔滔气息熏得有些拘谨,跟在何伟国屁股后面“战战兢兢”地陪同着,像极了在老师后面认错的乖巧小学生。 余光撇到二人的自然反应,反客为主的何伟国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与轻蔑。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谈判桌前把持了主动,后面的话就好谈多了。 拘谨之余,李秀兰惶惶地给何伟国倒了一杯水,妥妥地放在了炕桌上,面对着那个雄赳赳的后背,被其官威冲得有些发懵,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呃,何副……伟国……来喝水!” “哎,这都多少年了。” 何伟国转过身,大马金刀地坐在炕沿上,就像坐在了九霄云端之上,自视绝高地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程家夫妻俩,温言善语地说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你们这里还是老样子,怎么?是生活还很艰苦吗?” 程家安抿了抿嘴,赔笑道:“老百姓的日子嘛,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秀兰啊,你就别愣着了,赶紧去做饭,伟国好不容易来,多炒两个菜!” “哎,好好好,我这就去!”李秀兰连忙答应着,扭头就要钻去厨房,可被何伟国阻拦了下来。 “唉唉唉,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就要走的!” 李秀兰疑惑地定住身子,错愕道:“来都来了,这么着急回去干嘛?我做饭很快的,一会就好!” 程家安也是脸色微僵,踌躇地上前:“就是啊,你是大领导,也不能不吃饭啊,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真不用了,我来这的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坐下来说说话吧,嗯,秀兰也一起坐!” 何伟国摆了摆手,吃人嘴短,后面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何况就凭程家这条件,能有什么好吃的!该办的事情宜早不宜迟,变生肘腋可不行。 程家安和李秀兰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双双忐忑地坐了下来。 何伟国砸吧砸吧嘴,很有感怀地说道:“家安,秀兰啊。看到你们现在这样的环境,我是感触很深啊。这么多年,亦安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也确实是拖累你们了。” 听了这一句,李秀兰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大咧咧地道:“嗨,这话就说的生分了,亦安管我们叫着干爸干妈,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啊。有我们一口吃的,咋都不能委屈了孩子的。” 何伟国瞄了瞄二人,漠然地点点头,话中带话地说道:“所以啊,亦安对你们感情才如此之重啊。有的时候,连我这个亲爸苦口婆心的劝导都比不上你们一句话来的有效。” “怎么?”程家安神色一紧,随即直起了腰身:“是亦安出什么事了吗?” “哦,那倒没有。不过呢,你们也是了解亦安的,这个孩子很优秀,你们想想看,全省的高考状元啊,能有几人做到他这样的,以后他的前途注定是无限光明的。” “啊!全省的高考状元!” “这孩子,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呢!”夫妻俩惊诧地对望了一眼,李秀兰轻皱娥眉埋怨着,随即又欣喜地道:“算了,回头啊,我好好和团场那些婆姨们掰扯掰扯,亦安这孩子谁见了不夸啊,我们两口子出门都倍觉得脸上光彩。再说了,我们带出的孩子,哪个孬了?” 李秀兰一脸喜色地在絮絮叨叨,做母亲的骄傲跃然脸上,心底里盘算着日后该如何出去显耀一番了,最好再气气那个脸皮厚如城墙的蔡三姑。 而何伟国脸色却变得慢慢阴沉了下来,在边上察言观色的程家安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连忙咳嗽两声,打断了妻子的自我陶醉。 李秀兰愣了一下,错愕地问道:“怎么?他爸,我说错了吗?” 程家安拧巴着脸,没去搭理妻子,何伟国讪讪地插话道:“呵呵,也是,亦安能有今天如此的成绩,也亏了你们多年的教育和培养,秀兰这么说也是恰如其分的。我们当父母的不都是希望孩子能有个好的前程嘛。不说是青出于蓝吧,但至少也要走个康庄大道……我们可不能自私地拖孩子的后腿啊!” 程家安恳切地颔首道:“对对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路,我们怎么都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的。” 程家安这话说的就比李秀兰识趣多了,何伟国感到很是快慰。 对方能这样懂得进退就好办了,最怕的就是碰到那些胡搅蛮缠,挟恩图报的腹黑之人。不过何伟国也不怕,堂堂一个厅级干部还摆不平这些斗升小民么? “你们能这么想,我是真的感觉很欣慰。这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有时候这些想法又显得很肤浅很无知。你们想啊,我当初是准备让他去报考沿海的大学,顺便可以就地客观体验国家发展的趋势,也便于他跟上时代的步伐。可他呢,偏偏就要选择西北的大学,还美其名曰地说是离你们近,方便回来照看你们。你看看,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 “哎呀!”李秀兰惊呼起来,一脸的惊讶与责怪:“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事,婉玲也没跟我们提起过,你看看这孩子,咋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呢?” 何伟国抿了抿嘴唇,眉宇间堆出几分忧色,眼神里饱含深意地看着夫妻二人,悻悻道:“现在呢,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改是改不了了。我就希望他接下来能听从我的安排,毕了业就去沿海工作,这步路可千万不能再走错了!” “去沿海啊,哦,那是好事啊。应该的!应该的!”程家安急忙赞许地点着头。 “是是是!”李秀兰也急忙跟着应和着。 何伟国惶惶地摇摇头,显露出几分无奈与苦闷,垂头丧气地向二人抱怨道:“可是啊,这孩子太犟,说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地要回大西北。你们说说看,这大西北有什么啊,到处是戈壁、到处是黄沙,难道还要让亦安再走我们当年支边拓荒的老路么?这不是毁了他嘛!” 这话说得声情并茂、有论有据,而且是“情真意切”,算得上摆事实讲道理,将老父亲一颗望子成龙的情怀表达的淋漓尽致,当即就引起了程家安这个过来人的共鸣。 “对啊,咋都不能让孩子再吃我们吃过的苦了。” “可不是嘛!”何伟国配合地拍了个巴掌,露出十分苦恼的样子,紧锁着眉头说道:“但说了没用啊,我后来分析啊,他之所以这样,根本原因还是在你们身上……” “啊,我们?”夫妻二人齐齐惊诧道。 第65章 人情如纸张张薄 何伟国手指敲击着炕桌,拧巴着脸,慢慢将自己心思吐露出来:“亦安啊,从小是你们养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本着报恩的心态回西北我可以理解,但是他要用一辈子的前途命运来换取对你们的感恩,这一点却是我不能苟同的。” “哎呀,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想呢?”心直口快的李秀兰根本没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潜台词,爽直地顺着何伟国话根往下走,反过来仗义执言道:“伟国啊,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不是就是想让我们劝劝他?这你放心,回头我就让家安写信。我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怎么都不可能成为亦安的拖累。” 程家安也迷迷糊糊地说道:“是啊,劝孩子的事你就放心吧!” “亦安我是了解的,不报恩不放弃啊。我都给他讲过了,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非要拿自己的前途命运为代价。” 听着二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何伟国苦着一张脸,心里暗骂着。这他娘的都说的都是哪和哪啊? 我是来寻说客的么? 我是来求你们帮忙的么? 说了半天,你们还巴巴地往何亦安身上凑,我是这个意思么?我宁可你们永远都别和他联系好不好! 看来说话必须要把话说的粗浅直白点了,否则含糊晦涩的表达,对于这对头脑简单的愚笨夫妇来说,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说着,何伟国从提包里拿出信封来,放在了炕桌上:“家安,秀兰啊,说实在的,你们帮我们抚养了亦安,我和婉玲是充满感激的。我也没什么其他什么可表示的,这里有五千块钱,这也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了,就作为这些年你们照顾亦安的补偿吧,这样我也能给亦安一个交代了。” 五千块啊,放眼过去,谁家有如此多的巨款! 说的不好听点,这东西放给小鬼儿,都能替你拉两回磨了。 可就是这厚厚的一沓能使鬼神矮半截的钱财摆在了桌面,夫妻俩的脸色瞬时间就不对了。程家安在蹙眉,咧着嘴的李秀兰笑容凝固住在了脸上。 补偿?补偿什么? 交待?又交待什么? 李秀兰双眸微沉,语气有些不快:“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程家安也蹙着眉梢,吭吭哧哧地道:“是啊伟国,我们照顾亦安是出于自愿的,也是个本分啊。” 何伟国一张脸淡然无波,语气淡得如同白开水一般:“这个事情总要有个说法嘛!一来是表达我们夫妻二人对你们的谢意。二来也是达成亦安的志愿,免得他心结难除啊。” 什么心结? 不是就孩子舍不得这个家的心结么? 不就是孩子还认这份情的心结么? 它是你需要去除掉的东西吗? 即使再笨,夫妻俩也总算是听明白了。何伟国干嘛来了?是做买卖来的!这钱就是替他养儿子的报酬!这钱就是两家多年恩义的总结。 不!应该算是终结! 拿了钱、分了娃、断了情,各不亏欠,心安理得,是这意思不? 回想刚才自己还腆着脸不停地帮衬着何伟国数落何亦安呢,这回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李秀兰恨不得抬起手扇自己两耳光。胸腔里一股火辣辣的气息不断翻滚着,眼神显现出一丝恼火与愤慨,冷冷地道:“即便是为了亦安,这钱我们也不会要的,你拿走吧,这不妥当!” 这话很干脆,很利落,意思也很明确,这买卖咱不做! 瞬时屋内的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众人一阵阵地沉默…… 正当三人僵持在这个当口时候,程江水骑着车放学归来。看到蔡三姑在院门口鬼鬼祟祟地徘徊着,见了自己就讪讪地躲开。程江水皱了皱眉头,也没上前去搭话,径直进了院,却又发现先一步放了学的程江河正趴在门框上,将耳朵紧紧贴在上面,神情甚是古怪。 “江河,你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外边干嘛?” 程江河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姐姐,赶紧将中指竖在嘴边:“嘘,嘘嘘……” 程江水蹙眉嗔怪道:“怎么了?家里来人了,谁啊?” 程江河惶恐地靠近姐姐的耳边,扭怩着神情低语道:“姐,亦安哥他爸来了!” “啊!”程江水惊喜地道:“伟国叔来了,那我进去打个招呼!” 程江河慌忙将姐姐拉住,紧张兮兮地道:“姐,你先别进,里面气氛不太对劲!” “啊!”程江水心里一慌,差点惊叫出来,赶忙学着弟弟将耳朵贴了上去。 而屋内,沉默的空气早已凝固成了一团,看着眼前夫妻俩黑着脸,何伟国不由地蹙起了眉。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索性把话说开了。 “秀兰,你先别急,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亦安能这样不听劝阻的任性妄为,不仅仅是顾忌你们。我听说,他还喜欢上了江水,这个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李秀兰猝然将脸扭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何伟国,一言不发,凝神憋气地想听听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程家安脸上也是一黯,知道何伟国的重头戏要来了,颓然地道:“嗯,这事我们也后来才知道的,我们想着孩子都还小,等过两年再说。” 正如所料,听了这话,何伟国那副伪装已久的面具适时撕掉了。 他瞪起眼睛,振振有词地说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亦安既然决定要往南走的,就坚决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你们也别怪我话说得难听,照我说,就要趁早将这种不该有的感情给丢弃掉。年轻人啊一旦踏入这种感情的漩涡,总像失去理智一样,盲目昏乱、无所顾忌,他也不考虑考虑这将会给他带来多少的问题和麻烦!” “伟国,你!”程家安也有些气结了。 对方这话里充斥着多少的鄙夷和嫌弃啊! 盲目昏乱、无所顾忌? 你的意思是何亦安眼瞎了才找了自家的姑娘?什么叫不该有的感情?你这话里的潜台词也包括了何亦安对自己一家人的亲情吧! 无所顾忌?你当谁都能像你这般无视情分,弃恩义如同敝履。 更何况你这样辱及孩子,那就是在挖父母的心头肉,何其能忍?李秀兰的眼角噌噌地抽动着。 无视二人悲愤的神情,何伟国接下来冰冷的话语,更像一道道冰锥,明晃晃地直刺过来。 “家安、秀兰,既然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我索性就把话挑明吧。亦安和江水不合适,我们做亲家也不合适。亦安需要的是一个无论在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能互促互进、共同携手进步的伴侣,而不是什么同甘共苦、朝夕相伴的家庭妇女,只有这样,他才能走的更远更好。” “你是想说门当户对吧!”李秀兰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何伟国,手指紧紧圈握着,青筋鼓显。 何伟国扫了一眼李秀兰的手,不以为然地嗤着鼻。 来之前他早已将各种的情况推演了一遍。谈得拢则罢,谈不拢也就是个不欢而散,这也正中下怀,从此分道扬镳更好。 “这么说也不为其过!” 何伟国傲然地点点头,接着说道:“现实情况不就明摆着,难道不是吗?我这次来,其实也不是想让你们劝说亦安什么。我觉得,该我们补偿你们的,我们绝对毫无二话!但是,以后啊还是要让亦安慢慢地淡出你们的影响范围,回归到自己的家庭当中,过他该有的生活,把那些不着边际的妄想统统扔掉,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放开他的手脚,去追求本就该属于他的前程。” 还真是人情如纸张张薄啊! 何伟国的一席话让程家安深深感到刺痛和悲哀。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本就木讷的他,似乎无力回击何伟国的这番谬论,毕竟何亦安是人家的亲生血脉,怎么说都占理。 可这夹枪带棒地侮辱又算什么呢?是将当年在自己面前摔得稀碎的尊严,通过这种方式找回来吗? 程家安抖抖索索地点起一根烟,心如刀绞地麻醉着自己。 他甚至有点痛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冲着何伟国那张虚伪的脸狠狠扇过去一耳光,然后大吼一声。 你给我滚! 第66章 图穷匕见 可不能啊! 这一巴掌下去,孩子们前途或许就要毁了。 就算不是自己的血脉,那也是夫妻俩十多年艰辛养大的孩子,当老子的可以卑劣无耻,可孩子却是无辜的。 而门外的程江水早已是噤若寒蝉、如坠深渊,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如泉而涌,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给父母带来了多么沉重的灾难和屈辱。 那些风花雪月、卿卿我我的激情背后却是如此刀劈斧砍的酷刑,而受刑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春晖寸草、饱经风霜的父母。 心思聪敏的程江河心疼地拉着姐姐的手,哀切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能默默相伴垂泪。 屋内,李秀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不是程家安,丈夫可以因千般顾忌而退缩忍让,可她不会! 一个为母则刚的女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她这就是一句扯淡的屁话。 没事则已,当你触及了她的逆鳞,刀山火海、阴曹地府也可以陪你走一遭! 李秀兰阴沉着脸颊,冰冷地盯着何伟国道:“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何伟国,何大厅长!” “是!”何伟国眉梢一挑,很是坦然地道:“我觉得事情总该有个了结的时候!” “了结?就是你这种的了结?你要了结什么?是我们和亦安的关系?还是亦安和江水的感情?” 何伟国淡漠地撇撇嘴,决然道:“都有吧,我想既然是了结,那就了结得干干净净,这对亦安有好处!” “呵呵!”李秀兰怒急反笑,红肿的眼眶射出道道冰冷的寒丝,悲戚的笑声里充满着愤怒,也充满着讥讽。 “是!何副厅长,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和我们这样寒酸的家庭往来牵扯确实是难为你了,这也是你十多年不肯踏入这个门槛的原因吧?” “秀兰啊,这是现实,我们不能当作看不见吧?我们分属的阶层不一样,这样来来往往的,你不觉得别扭吗?” 何伟国语气不急不缓,神情却透出浓烈的冷色和不耐。 自己的身份就摆在这呢,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又是钱又是理的,能坐下来跟你们和颜悦色地谈,本身就已经给足了脸面。 难道你们还认为自己是当年那个在程家安面前乞怜的可怜虫? “是,是很别扭!” 李秀兰自嘲式的点点头,那深埋体内的傲然骨风让她瞬间变得铜头铁额、无所顾忌起来,一番话说出来铿锵有力,犹如雷鸣霹雳一般。 “你何伟国在这儿一番阴阳怪气、绵里藏针的意思,不就是觉得我们江水配不上你何家人吗?不就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跟你做亲家,是丢了你的人吗?你的儿子是很优秀,难道我的女子就低人一等吗?别忘了,你再优秀的儿子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面对李秀兰愤愤不已的斥责,何伟国耳根子有点发烫。 他依旧固执地认为这不是争吵的问题,或许是给予的利益尚不够打动人心,于是抿了抿嘴说道:“秀兰,你别急啊,所以我要给你们补偿啊,如果这些还不够,那你说个数,我尽量满足!” “我呸!拿走你的臭钱,我不稀罕!” 李秀兰彻底恼怒了。 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竟然是一个黑芝麻汤圆,外表莹白,内里却是腹黑加心黑?自己这么多年竟然会是在为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辛苦拉扯孩子,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是买卖还是羞辱? “我告诉你何伟国,人是要讲良心的!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遭难的时候,是我们省吃俭用,千里迢迢地去照顾你帮助你,图的是啥?图的是你今天带过来的这几个糟钱?你也不想想,没有我们家安,能有你的今天?是谁支撑着你,谁给你无忧无患的大后方?” “操!” 李秀兰睚眦俱裂,胸中的愤怒只能用这个简单而又霸气的字眼充分表达出来,这时候的她也处在了濒于暴走的边缘。 “唉,你怎么还说上脏话了?”何伟国羞愤地瞪着李秀兰,眼神极为桀骜。 李秀兰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极度的鄙夷与不屑,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呵呵,不记得也罢了,你现在是位高权重,看不上我们。但我告诉你,再寒酸的家也有硬气的骨头!我李秀兰再苦再难都没向谁低过头,你也一样!不要拿你的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地俯视我们,你还不配!” “嚯”的一声,何伟国勃然变色,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片片铁青,强忍着怒火道:“李秀兰,你也不用这么愤慨,还是理智点。家安,你也劝劝她吧,这些钱你们还是拿着,现在你们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还是现实点。” 一旁的程家安阴沉着脸,眉宇间道不尽的黯然。他颤抖地熄灭手上的烟头,慢慢踱步来到炕前,拿起桌上的钱端详了一眼,不由地痴笑两声,嘴里面嘟囔着:“钱啊,是个好东西,可惜啊,它买不回来良知。” 说罢,程家安厌憎将钱扔进了何伟国的怀里,就像扔掉一个沾满粪水的瓦罐,冷冷地道:“你走吧,不送了!” 何伟国涨得满脸通红,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豺狼,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此刻因羞恼而显得格外可怖:“你们可想好了,给你们的补偿是你们自己不要的!” “滚出去!”李秀兰发出如同霹雳般的怒吼。 “哼!” 何伟国死死地瞪了二人一眼,鼻腔里发出决绝的冷哼,转头拂袖而出。可当一推开门,便看到程江水拉着程江河凄然地站立在一侧,白璧无瑕秀脸此刻布满了死灰般的绝望。 何伟国桀骜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 俏若西施能怎样?梨花带雨又如何? 再美的皮囊,骨子里却透着无尽的寒酸和卑微,永远也褪不去贫民窟里的那股子由来已久的低等气息。难道真以为自己是灰姑娘,会得到来着王子的青睐? 那是童话加笑话! 何伟国鄙夷的撇了撇嘴,再也懒得看一眼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程江水,阴沉着脸疾步离开。可就在他满腔怒火行进不远处,窝在墙根外久侯已久的蔡三姑便窜了出来,上前殷勤地搭着讪。 “哟,何厅长这就说完了,那到家坐坐呗……我给你准备……” 何伟国眼皮都没抬一下,脚步匆匆地擦肩而过。 蔡三姑撇了撇嘴,气恼道:“哎,怎么不搭理人啊!这脸阴沉的……嗯?这也许是有好事啊。” 第67章 逼誓 蔡三姑眼珠子转了转,怀揣着意外的收获,喜滋滋地跑走了。 何伟国就这样离开了团场! 阔别十多年后第一次踏入这个家门,给予程家的不是惊喜,不是欣慰,而是倾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去的侮辱和痛苦。 他期许的目的或许已经达到了,这将是他个人与程家做出的最后决裂。别说什么罔顾情义,恩将仇报的话,在他看来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也是替何亦安做出最完美的选择。 至此,直到人生的最后,他也没有再见这对自己恩重丘山的夫妻。 屋内,李秀兰淤堵的气血持续上涌着,整个脸涨成了紫红色,脑袋里一阵阵的昏晕。 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经历的是什么。 那个自认为熟悉的陌生人,那个一厢情愿当做亲人的伪君子。当他撕掉最后伪善的面孔后,你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彻彻底底的卑劣之徒。 善良给对了人,会对你感恩; 情意付错了人,会让你寒心。 忘恩的本质是自私自利,它像是一种天性,如同随地生长的杂草,将你善良的一面统统掩埋。即便你的外表镀金镶银,奈何躯壳内却是蛆蝇遍布,肮脏如同沟渠。 十年殷殷,一朝俱毁。 恨,无边的辱带来无边的恨! 恨何伟国的小人行径,也恨自己的朴实天真。 恨得铭心刻骨,恨得五内俱裂。 一腔难以宣泄的恨血激荡在心头,紧接着大脑一片的空白,李秀兰突然僵硬地向后轰然倒去。 “秀兰,秀兰,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程家安慌张地扶着妻子,心胆俱裂地哀嚎着,门外的姐弟俩闻声夺门而入,跪立在母亲身边,哀哀欲绝。 “妈,妈,你怎么了?” 好在身为医生的程家安懂得急救措施,死命掐着李秀兰的人中,缓缓地在其胸膛上按压顺气。良久,李秀兰脸上的紫青色才缓缓褪去,死灰般的脸孔依旧一片惨白,毫无人气的眼眸张开,却透露出一股择人而噬的暴虐。 “程江河,你出去!”李秀兰微弱的语音里掉落着丝丝冰碴。 程江河诧异地止住哭泣:“妈!” “我让你出去!”李秀兰突然怒吼道。 扶着妻子的程家安黯然地颔首示意:“你先出去吧?” 程江河委屈地一步一回头走出了门,李秀兰布满血丝的眼睛狠厉地盯向了身侧一脸悲戚的程江水。 “程江水,你给我跪下!” 这可把一旁的程家安吓坏了,惊慌地道:“秀兰,你……你这是干什么?” 对丈夫的话置若罔闻,李秀兰依旧盯着一脸恐慌无措的程江水,继续咆哮道:“我让你跪下,听到了吗?” “噗通”一声,程江水潸然跪在母亲面前,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吞声忍泪道:“妈!” 看着女儿愀怆悲哀模样,李秀兰此刻心如刀绞般痛不欲生,却毅然狠下心肠,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刀,一刀一血的话语传入程江水的耳帘。 “你给我听清楚,我让你发誓。从今天开始,给我断绝和何亦安的任何往来,以后也不要有任何的幻想!” 这一段冷酷决绝、不容置疑的话音传来,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二人脑侧,一时间让人瞠目结舌、惊心破胆。 程家安瞠目结舌地道:“秀兰,你这是想干嘛啊?江水好好的,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都是她招惹的,我李秀兰忍不下这口气!程江水,你听明白了吗?从今往后,何亦安跟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跟你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你要当我是你妈,你就给我发誓!” 李秀兰歇斯底里地怒吼着,额头的发丝根根竖起。 半辈子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受过这般令人发指的羞辱,也没有尝试过心如死灰的失望,更没存有过玉石俱焚的绝念。 即便当年背负命运多舛的大山,在人生最暗淡的时刻,依然有着拼命三娘的韧劲,誓不低头。 凭的是什么? 就凭“不屈”二字! 这是她赖以生存的脊梁骨,勇于抗争的精气神。 如今,面对何伟国带来的这些,李秀兰怒过了,恨过了,但不代表她会认怂,会胆怯地缩起脖子退避三舍,乖乖地接受何伟国给予的“命运”之路。 这只会激起她执拗的反抗心理,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这番咆哮逼誓之言,似乎有着迁怒的味道,但也是李秀兰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她无法用鞋底子扇向何伟国那卑劣的面孔,可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掉进毫无希望的婚姻泥沼。长痛不如短痛,有着这样的何伟国存在,即便是将来二人能够勉强走到一起,可想而知他们的婚姻会是一个怎样悲催暗淡的结局。 现在的决绝不失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另类保护,只是当下迫于无奈,只能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进行罢了。 程江水当然不会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一声声痛彻心扉的祈求脱口而出。 “妈,我不要,我不要!” 李秀兰呆住了,她没想到一贯百顺百依、俯首帖耳的女儿会断然拒绝自己,心头的怒火再一次被刺激得熊熊燃烧。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李秀兰咬牙切齿地说道。 “妈,我求你了,我不想这样的!” 程江水趴在母亲的膝盖上,泣不成声。李秀兰勃然变色,眼看着女儿根本不明白未来是如何的险恶,便如此忤逆自己的意志,顿时悲不自胜,化作滔天怒火。 她一把将程江水推倒在地,挣扎地站起,四周寻找顺手的东西准备给予暴力的教训。可是程家安早就防备着妻子失去理智下的雷火,早一步收起鸡毛掸子,紧紧掖在背后,然后苦苦拉着她不停劝解着。 可暴怒中的李秀兰,哪还在乎这些! 鸡毛掸子夺不过来,那就顺手抄起门背后的扁担,顺势就要往程江水娇柔的背脊上打去。程家安上前慌乱拦阻着,场面一阵混乱不堪,没留意扁担反而打中了李秀兰自己的脑袋。 “妈!” “啊,秀兰,你没事吧!”程家安慌张地上前查看,却被李秀兰恼怒地一把推开,随即将火气转移到了无辜的程家安头上。 “好好好,你们父女这是想联合起来气我是不是?” 程家安急得直跳脚,拧巴着一张苦脸道:“秀兰,你有话好好说啊,不要着急上火,万事都好商量的,你把孩子吓着了!” 适才激烈的争抢,李秀兰发间的头绳无意间脱落了下来,一头乱发敷面,这让紫红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狰狞,她冲着程家安嘶吼着:“商量个屁,就是你这样拖泥带水的性子,才让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你还想咋样?还想让何伟国怎么骑在头上欺负人?” 程家安愁苦着老脸,将程江水挡在身后,焦急地劝慰着:“可这事不能怪江水,也不能怪亦安啊。说到底都是何伟国自个闹的,这事我们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啊!你先别把事情闹得这么绝!” 李秀兰使劲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迁怒于丈夫:“程家安,你还是男人吗?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心存侥幸呢,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程家安顿时愣住了:“我走?你让我往哪走啊?” 李秀兰绷着脸,猛然扭过头去,从炕上奋力卷起一床铺盖,不由分说地硬塞进程家安怀里,接着奋力地将其推搡出了门外,红肿着眼眶愤愤地说道:“去你的卫生所待着去,不要让我看到你出现在面前,走!”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慌了神的程江水凄婉地上前拉着母亲的手,声泪俱下地诉求着:“妈,你就别这样了,我求你了!” 李秀兰似乎已经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续而将程江水也推出了屋子:“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嘶吼完,李秀兰反手锁上了门,留下包括程江河在内的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在门外站着。 许久,程家安黯然地叹口气,看着委屈不已的程江河问道:“江河,江海呢?” “他在龚姨家和小虎玩呢?” “那就好,看着点弟弟,别让他看见了。”程家点点头,抬头再看看边上凄然不语的程江水,不由心头一酸,劝慰道:“江水啊,你妈一时间想不开,你多理解理解,这事啊,哎,可能真伤到你妈的心了!” 程江水微微上翘的睫毛上,沾满着晶莹的泪珠,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 她心里也有些懊悔,可更多的是悲苦无助后的迷茫,她凄婉地看着父亲:“爸,那我该怎么办?” 程家安又是一阵神伤,无奈的皱褶爬满了额头:“先等你妈消消气吧,这个时候说啥都没用。江水,先带着江河去饭堂吃点东西吧。” “爸,那你呢?” “我不饿,我去卫生所!”程家安郁郁地摇摇头。 程江河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角,忐忑地问道:“爸,你还真搬到卫生所去住啊?” 程家安忧愁地看了看屋门,愁眉不展地道:“你妈这样子,我能怎么办啊。这两天你们都乖一点,看好江海,别再刺激她了。江水啊,委屈你了,哎……” 程家安心事重重地抱着被窝去了卫生所,程江水踉踉跄跄地跑到小屋的杏树下,抱住那细小的枝干默默地流起眼泪。 她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 哭蓦然间降临的灾难; 哭她的未来、哭她的茫然、哭她的不孝,哭一切的一切。 同样的,李秀兰呆坐在炕沿上,眼泪亦如泉涌。和女儿的苦泪不同,这泪水中带着怒火,带着愤恨,带着倔强。 而程江河夹在中间不知道是先去安慰母亲,还是照顾姐姐,一时间左右为难…… 第68章 愁云惨淡凝程家 夜幕降临,星光点点。 快一整天了,程家安就独自一人蹲在卫生所的门口,忧愁伤感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地上烟蒂已然成丘…… 人心真是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啊! 被何伟国伤透的心时时刻都在滴着血,他实在想不通何伟国为何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判若两人。 难道仅仅是为了何亦安的前途着想? 还是为了他那可怜又可叹的自尊? 李秀兰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何亦安和程江水在何伟国的阻挠和李秀兰的迁怒下,注定是无法走到一起去的。恋情不得善果的同时,甚至连亲情能否一如既往的存在都成了悬念,这对于青春懵懂的两个孩子,绝对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那么杜婉玲呢,对于那个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又夹杂在中间苦于周旋的她,知道这件事后,又是怎样的一个态度呢。 是偏向自己的丈夫,彻底地将两家的情感割裂开了; 还是站在程家的这一边,维系这岌岌可危的友情。 良久,程家安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现如今的他已经被顶到了墙角,躲无可躲,束手无策。为了两个孩子,也为了这个家,或许只能寄希望于杜婉玲了。 当然,程家安所不知道的是,杜婉玲也早已临渊而立,其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 李秀兰呆坐在炕上整整一天,乱发披肩,神情呆滞。程江水红肿着眼睛带着两个弟弟在团场的食堂里草草吃了饭,然后又打了一些饭菜回来,颤巍巍地放在炕桌上,可李秀兰恍如未见,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屋子里大大小小四人,此刻鸦雀无声。孩子们看着母亲门板般的脸孔,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空气令人窒息,就连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程江海都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害怕地直往程江水的怀里钻。 “姐姐,晚上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怕!” “嗯,江海乖,不怕的!”程江水摸摸弟弟的头,胆颤地看向蓬头垢面的母亲,想给她梳梳头发却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妈,你就别生气了,让爸回来吧!” 看着母亲不吭气,程江河也硬着头皮说道:“是啊,妈,让爸回来吧!” 躲在姐姐怀里的程江海也可怜巴巴地看向母亲,弱弱地说道:“妈妈,我想爸爸了!” 也许是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呼唤惹急了独自苦闷的李秀兰,她猛然抬起头来,怒声斥骂着:“都给我闭嘴,就让他住在那里,好好反省反省……还有你程江水,这事不按我说的做,你以后别叫我妈!” 看着母亲骤然上下起伏的胸膛,程江水的眼泪不禁在眼眶中直打转,她可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哭泣流泪,那只能激起她的暴虐。她只能黯然地带着程江海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好了门,眼泪这才扑簌簌地往下掉……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程江海乖巧地踮起脚,用小手不停地擦着姐姐的眼泪,奶声奶气地安慰着:“姐姐不哭,姐姐不哭,江海保护你好不好?” 程江水悄悄抹去眼泪:“嗯,江海最懂事了,姐姐不哭了,江海先自己睡好不好?” 程江海乖巧地点点头:“嗯!” 夜深人静,灯火清幽。 静谧的黑夜,分明能够听到程江水憔悴的心儿正在撕扯着,发出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程江水噙着泪水,拿出纸笔,想给远方的何亦安诉说此刻心中的悲苦。可写着写着,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不断打湿的纸页换了一张又一张……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最终程江水还是将未写完的书信悲泣地撕掉,轰然趴在桌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有些事不说,痛苦的仅仅是自己。 说出去了,于事无补之余,痛苦的心儿就凑成了一对。 何必呢! 一大早,程家安就蹙着眉头来到门岗。整整琢磨了一夜,也许只能从杜婉玲那里寻找脱困的钥匙。明知道这样一来,又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可现在真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且把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拿起公用电话的时候,手还在微微颤抖。当那一头接通后,程家安咬了咬牙,纠结了半天才喃喃地说道:“是婉玲吗?我是程家安,伟国……伟国昨天来过团场了……” 陇佑,文化局。 “哐当”一声,电话从杜婉玲的手中滑落,整个人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凶讯震惊在了当场,脖颈处像是被一把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扼制住了一般,难以喘上气来。 话筒里那头不时地传来焦急的呼唤,良久,杜婉玲才下意识重新拿起电话,难抑的内疚和懊悔夹杂着悲伤与无奈,从冰冷的唇间发出。 “对不起,家安大哥,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们!” 当程家安委婉至极的一阵碎碎念后,杜婉玲放下电话,痛苦地跌坐回椅子上,久久不语。 这就是何伟国你要的结局么? 这就是你所期许的未来么? 你这是要一意孤行,偏执到底,将所有人都绑架到你意志战车之上,奔向那永不回头的绝路么? 杜婉玲无法想象何伟国会如此决绝地回到团场,用钱帛结算情谊,用俗物衡量恩义,完全地撕破脸。 这算什么?愚蠢呢还是市侩? 是昏了头还是昧了心? 距离夫妻上次的争吵才过去几天,杜婉玲还在奢求着何伟国能够突然良心发现,冷静下来好好剖析剖析自己,分清善恶的界限,或许将来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可如今看来,他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 面对这样的何伟国,杜婉玲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程家安电话已经打过来了,估计团场里已经是鸡飞狗跳、苦不堪言了。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何亦安终究会知道这一切,那个时候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杜婉玲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唯一的解决之道,还是在何伟国这个系铃人身上。 思量许久后,杜婉玲心头悲愤难以排解,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何伟国。可无论电话铃怎么响,对方那头一直都没人接听,焦急之下她只好打给何伟国的秘书。 “喂,是洪秘书吗?请让你们何副厅长接一下电话。” “哦,是杜副局长吧,我们何副厅长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我转达吗?” “不必了,谢谢!” 杜婉玲放下电话不想再做任何的等待,她能感觉得到,何伟国这是在躲避着自己。 于是她果断地拿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对着迎面而来的秘书交代道:“小张,我急需去一趟兰州,你帮我给局长请个假,事情有点急,我就不当面给他说了”! “哦,好的好的!” 第69章 扩大的裂痕 兰州,何伟国的办公室里。 一脸阴沉的何伟国赫然在坐,眯着眼睛盯着响彻不停的电话,他也知道这个不依不饶的电话肯定是杜婉玲打过来的。 由此可见,自己前脚刚一离开,程家安马上就给杜婉玲通风报信了。 这个浑蛋!就知道会背后捅刀子…… 走着瞧吧,既然木已成舟,就别指望着通过杜婉玲来达到你们阴险的目的,我何伟国是你们能摆布的么? 正当其沉思时,洪秘书敲门进来报告道:“何副厅长,杜副局长刚才把电话打到秘书处了,按您的吩咐,说您还没回来!” 何伟国冷冷地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今天晚上医疗器材中标商有个答谢宴,想请您参加,您看……” “我会去的,你先出去吧……” 何伟国冷冷地挥了挥手让秘书出去,心头思虑着:哼!果不其然!看来自己已经把程家安彻底看穿了、看透了。你还琢磨着跟我攀扯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关系,想都别想!至于杜婉玲么,那还真是个头疼的事! 想到这,何伟国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一晚的深夜何伟国醉意阑珊地回到家,打开客厅的灯才发现杜婉玲独自坐在沙发上,脸上隐约带着隐隐的愤怒,这把何伟国吓了一大跳,酒也醒了不少。 “啊,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杜婉玲咬着唇,愤恨地说道。 “哼!我就知道我前脚走,程家安跟着屁股就会给你说了些什么!” 何伟国一脸鄙夷之色,借着酒劲肆无忌惮地说道:“对!我是去了团场,我是要跟他们摊牌,我就是要和他们分道扬镳,我就是让我的儿子和他们划清界限,怎么!不行吗?” 杜婉玲横眉竖眼,愤慨地说道:“何伟国,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无耻吗?他们可是我们的恩人啊?你这是在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何伟国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阴着脸说道:“那是你没看到亦安被他们影响到了何种的程度。他都魔障了,他宁愿不要我这个亲生父亲,也要和程家在一起。你让我怎么办?眼看着何亦安变成程亦安吗?” 杜婉玲五内如焚,赫然而怒道:“你胡扯,不要用这些理由来掩饰你卑劣的行径。十多年了,你没有踏入过程家半步,而他们却在一直盼望着你的出现,盼来盼去盼来的是什么?是羞辱,是决裂,是痛心。何伟国,换了是你,你是什么心情?” 何伟国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摩挲着自己的双手,冷漠地说道:“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该给的补偿我给了,那也是我所有的积蓄,分量够了吧,是他们不要的。” “你认为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亦安值多少?那我又值多少?”杜婉玲悲戚地问道。 何伟国卒然地抬起头来,神情带着一丝慌乱:“你什么意思?” 杜婉玲凄婉地注视着这个自己陪着风雨兼程半生的男人,从来没有一种伤透心、冷透情的绝望:“这次来,我没有先去见孩子,而在一直在这里等你。我想告诉你的,不是程家让你失望了,不是亦安让你失望了,是你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这其中就包括了我!何伟国,你是想逼我们离婚吗?” “你,你说什么?离婚?” 何伟国骤然直起身子,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就因为我对程家安不满?就因为我跑去团场和他们抗争?” “不!我是因为你的无耻,因为你的卑劣,更是因为你的冷血。” 一颗心要伤多少次,才会被迫选择放弃; 一个人要傻等多少回,才知希望只是奢求。 如今滴血的心,曾经是最热烈的; 如今无情的人,曾经是最深情的。 离婚,这不是威胁,它或许是自己摆脱这种伤痛的唯一办法,也是目前自己能做到的,给予程家夫妻的一个说法。 杜婉玲娥眉轻皱,悲戚的脸颊带着一丝明媚的忧伤,温柔地追忆着:“何伟国,作为妻子,我曾经是多么仰慕你、崇拜你。你才华横溢,斗志冲天、满腹殷殷报国之念,甘愿放弃大城市优越的生活,一头扎进大西北去垦荒造田。那时候的你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光彩耀眼,值得每一个人去尊敬。” “可现在呢,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只剩下内心的阴暗,只想着怎么爬上更高的层面,你丢掉的太多太多,你甚至把曾经的自己也丢掉了!” 说着说着,杜婉玲的泪水潸然而下,那一字一句都来自泣血的内心:“我一次次地忍耐,一次次的自我催眠,我想把你找回来,找回当年那个我爱的、我崇拜的何伟国。可是……可是我找不回来了!对于你,我充满着陌生和恐惧,我不知道和你生活在一起,将来的某一天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跟你一样,成为毫无情感的冷血动物。” 听着妻子凄凄之音,何伟国紧蹙着眉头,辩解道:“婉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知道我的,我并没有变,我只是希望把我们的未来、把我们的家建设得更加美好……” “不!” 杜婉玲打断了他的话语,果决地摇着头,语气也变成寒冰一块:“我不想再听你这些陈词滥调的托词了,何伟国,你已经把我和儿子推进了不可回头的深渊!” 何伟国有些慌了神,凑前身子竭力劝解道:“婉玲,我希望你能冷静冷静,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亦安考虑吧。亦安将来可是要从政的,没有我的助力,你觉得他会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吗?他要在基层的位置上奋斗多少年才能崭露头角?你想过吗?” 杜婉玲突然愣住了! 是啊!何伟国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仅凭着自己悲愤之下决绝之念,难道就真不顾羽翼未丰、前途未明的孩子了么。 有何伟国这层强有力的后台,何亦安奋斗的周期毫无疑问会短暂的很多,反而是自己这般绝薪止火,对何亦安未来的仕途又有何益呢? 为难的两端,这该如何抉择呢? 何伟国看着杜婉玲痴痴无语,赶紧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当父母的,是要为孩子考量的。婉玲,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很卑鄙。但你想想,我会害自己的孩子吗?过程手段先不讲,这目的总是好的吧?” “为了亦安,为了亦安……” 杜婉玲嘴里喃喃自语着,来自母亲的本能让她无从选择。 心字头上一把刀,她只能咬着牙勉强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难辨善恶的结果。 “好!何伟国,我们可以不离婚,但是你也不要阻止我去弥补因为你所造成的伤害。” 说完,悲戚杜婉玲提起包踉跄地走出了门。 “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何伟国在后面慌忙叫阻着,可杜婉玲头也不回,毅然离去。哪怕屋外是漆黑孤冷的墨夜,那也比与冷漠如冰的何伟国独处来气爽神舒。 户外,大地已经沉睡,除了西北风在孤寂冷清的街道上,将枯黄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其余的死寂一片。杜婉玲恍恍前行着,毫无目的。 黑暗,只有黑暗。 像一双浓稠的沼泽,将茫然与悲伤的自己紧紧缠绕着、包裹着,蚕食着她仅存的勇气…… 来自母亲的理智告诉了自己,不能将痛苦遗留给孩子。那么剩下的选择,只有貌合神离地维系这种伤心欲绝的夫妻关系,哪怕是痛苦得不能再痛苦,也得忍受着。 因为自己始终是一个母亲。 而随着杜婉玲的凄然离去,独坐沙发的何伟国并没有因为妻子的一席肺腑之言而稍有触动,反而藏怒宿怨,将一切的责任又一次无端地归咎在了程家夫妻身上。 人生之路,善恶共存,亦如神与鬼同行。 切莫拿自认为的善去标榜自我的善,貌似善上加善;亦如不要用他人的恶来稀释自己的恶,实则恶中取恶。 那么神鬼只在一念之间! 第70章 无望的结局 清晨的兰大校园,清风徐徐,蔚蓝的天空不会因为人们心情的暗淡而变得低沉。只是伤感的人看到的这蓝,总带着一丝冰冷罢了。 随着一声悠长的钟声响起,学生们从教室鱼贯地走出。何亦安连日来总有一股抑郁之感凝聚在心头,眼皮子老是跳来跳去,像是某种不好的征兆。 充满心事的他正闷头前行,却被郑柯从后面匆匆叫住。 “何亦安,你等等!” “郑同学,你有事?”何亦安回过头来,淡淡地问道。 郑柯轻皱柳眉,抿着唇关心地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好像满腹心事。” 何亦安微微摇头,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哦,我没事,谢谢关心了。” 郑柯白了他一眼,顺手递过一个笔记本,嗔怪地道:“还说没事,给,这是你落在桌子上的笔记!” 何亦安讪讪地接过来,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哦,谢谢了,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何亦安缓缓扭头而去。郑柯看着那落寞萧瑟的背影,心里像是淤堵着什么东西,那对俏然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欲言又止。呆立在原地很久,这才忧愁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教授郑天敏从后面走了过来,看了看何亦安远去的背影,再看了看一脸忧色、神游物外的郑柯,会心地一笑,上前调侃道:“小柯,怎么?对这个何亦安感兴趣?” 郑柯牟然回过神来,待看清来人,本是忧愁的面颊突然的满脸娇羞,玉足跺着地面,朱唇嘟成了个小喇叭:“爸,你可是教授,不许乱开玩笑的!” 是的,当前这位何亦安的授课教授郑天敏正是郑柯的父亲,这也是郑柯为何能知晓何亦安是高考状元的原因。只是二人相当低调,这层亦师亦父的关系鲜为人知。 作为过来人,女儿那份落寞、关切、好奇、忧伤的复杂神情,早就落入郑天敏的眼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自然不言而喻。 “呵呵,我又不是老眼昏花,还看不出来自己女儿的小心思啊!”郑天敏笑道。 “爸,说啥呢!”郑柯更是娇羞不已,独自摩挲着衣角,像是被当场揭穿了女儿家的小心思,一颗心脏噗通噗通地直跳。 对于何亦安,郑天敏是给予了高度关注的。 全省的高考状元能够成为自己的学生,本身对于一个老师来说也是一份难得的荣幸和骄傲。从日常的教学接触来看,何亦安无论从学业、品格、性情都是一个卓乎不群的佼佼者,无论将来从政亦或是从事理论研究,未来发展潜力都不可估量的。女儿若是能与何亦安结为一对良配,那绝对是他乐于见到的。 郑天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凝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欣然地点点头:“何亦安这小伙子确实不错,我女儿也算是慧眼独具。” 羞涩的郑柯突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眼睛攒聚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儿,冲着郑天敏喜滋滋地说道:“啊,你也觉得他这人不错啊!” 郑天敏白了女儿一眼,戏谑道:“看看,两句话就暴露本心了吧,呵呵!” “爸!”郑柯顿时不依起来。 另一侧的何亦安当然不会知道背后有两双眼睛在默默关注着自己,低头寂然地走着,眼瞅着快要到宿舍楼下了,才看到杜婉玲孤身伫立在楼边的柳树下,何亦安急忙上前疑问道:“妈,你怎么来了?” 杜婉玲苍白的面容上硬生生地堆出一丝笑意,没有回答何亦安的问话,带着一丝惆怅与歉意说道:“亦安啊,我们找地方谈谈吧!” 看着母亲如此憔悴暗淡,何亦安眼皮不由得又开始跳将起来,心头被一层阴云笼罩着。母子二人结伴无言,又一次来到了那处风景迤逦的毓秀湖边。 该说的,不该说的,杜婉玲已经琢磨了很久,分寸很重要。 一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那就如实相告,这或许能让何亦安看清现实,不要一味地活在想当然之中,仅凭一腔热血和激情去处理堕入冰点的家庭矛盾。 一席话后,左边是忧心的杜婉玲,另一边则是沉默的何亦安。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何亦安已然不知所从,愤怒、悲痛、懊悔、绝望纷至沓来,搅乱思维的同时,火山也在沉默中酝酿。 杜婉玲怜惜地看着沉浸在痛苦中的儿子,无奈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这就是我当时所担心的,不料还是一语成谶。” 何亦安牙根咬得紧紧的,俊秀的脸庞早已变得铁青:“他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凭什么?” 杜婉玲愁苦的眼神望向了远方,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什么?又凭什么呢?” 被心头难耐的痛苦绞缠着,何亦安霍然站起身来,急切地说道:“妈,我想请假回陇佑去,我要当面向干爸干妈去解释,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要去祈求他们的原谅!” 杜婉玲紧蹙愁眉,赶紧出言制止道:“亦安,你冷静点好不好!你去了能有什么作用呢?你干妈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了解吧。按你干爸的意思,这一切已成定局,她不会因为你的解释、祈求就能回心转意。” 何亦安很是倔强地自以为是道:“妈,我不信,干妈一定会原谅我的,我有这个信心!我这就去请假!” “你站住!” 眼看着何亦安如此固执己见,扭头就要匆匆离去,杜婉玲一声呵斥住他,声色俱厉地吼道:“亦安,你是个男子汉,你能不能清醒点!实话告诉你吧,你干妈已经逼着江水跪地发誓,从此要和我们一刀两断了,你懂了吗?” “什么?江……江水!” 这个消息彻底地将何亦安的雄心撕成了碎片,就如同一把冰锥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田,然后从心脏一直冻结到脚尖,让他浑身上下不由地颤抖起来。 李秀兰的决绝令他难以置信,江水的悲惨恍如就在眼前。 他突然发现,现实残酷真的与愿景是天差地别的。有些东西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不懈的执拗换回来的只是一地鸡毛。 他颓然地坐倒在石椅上,痛苦地将颤抖的双手插进发丝间。 “为什么会成这样,为什么会成这样啊!妈,是我做错了吗?这都怪我,都怪我啊……是!也许真像爸所说的,我就是太自以为是、太恣意妄为了,才连累的江水也承受这些。” 杜婉玲看着悲痛欲绝的儿子,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她上前温柔地抚摸着何亦安的肩头,喃喃道:“亦安,听妈的一句劝,你是拗不过你爸的,他这人我已经看不懂了,你要再这么坚持下去,我都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呵呵……” 何亦安突然凄凉地抬起头来,笑中带哭,哭中带恨,恨中带着绝:“是!他都已经做的这么绝了,还能比这更绝吗?如果,如果他不是我爸……” “打住!” 杜婉玲勃然变色,像是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似乎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全身麻颤起来。这是她最不愿见到的画面,也是她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她挣红了脸,厉声呵斥着:“亦安,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啊,血脉亲情,你怎能这般枉顾!你还是我的孩子吗?” 何亦安自知失言,低头泣声道:“妈,我……我也很痛苦啊!” 杜婉玲蓦地冷下脸来,断然说道:“不用说了,我是绝对不允许你们父子走到这一步的。亦安,你将来想从政,仅仅档案里有这么一条,你这辈子就算是毁定了,哪还有什么未来可期,你懂吗?” 何亦安沮丧地抬起头,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母亲身上,恳求道:“妈,我已经束手无策、走投无路了,你帮帮我,好吗?” “哎……” 杜婉玲颓然地坐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会去见见你干爸干妈的,我只能尽力了。但亦安啊,不要过于期待了,裂痕既然产生了,即便是尽力去弥补,我们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是的,这一道裂痕已经在何伟国的恣意跋扈下,如同末日般的山崩地裂,深渊般的横亘在了何程两家之间。 这道裂缝来太大太深,仅凭填充粘合是于事无补的。 长辈们或许可以从此陌路,互不来往,只是苦了这一对临渊而立的苦命恋人…… 第71章 青春的伤痕 陇佑,团场。 正如何亦安心中痛苦悲切一般,此刻的程江水亦如一朵凋谢的蜡梅,跌落泥泞中,枯萎的花瓣沾染着满满的灰色和残落。 心忧着被母亲迁怒下赶出家门的父亲,一大早,程江水就提着食盒黯然地来到卫生所送来早饭,父女二人相顾默然。 “爸,我来给你送点饭。” “嗯,放那吧……你妈还是那样?”程家安惆怅地看着女儿。 程江水没有吭声,落寞地低着头,红肿的眼眶透着条条血丝,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又哭了几次,恰如那剁碎了的心,不堪直睹。 程家安心中也一阵揪痛,苦闷地说道:“你也别怪你妈,我理解她。刚硬了半辈子,一个不屈不挠地从土坷垃里挣扎求存的一个女人,跟天斗跟地斗跟自己命运都斗过了,又怎会受得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侮辱啊!” 程江水凄苦地伫立在父亲身边,眼眶中饱和的眼泪,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轻轻一触就会掉落下来,她带着一根希望的稻草凝望着程家安。 “可他是亦安哥的爸啊,难道真要像妈说的那样,你们真的就不认亦安哥了吗?我们真就和婉玲姨断绝来往了吗?” 程家安蹙紧着眉头,一道道沧桑的皱纹将苦闷和无奈夹杂在眉梢之间,看向女儿的眼神更是带着无边的落寞:“孩子,其实你和亦安这事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妥了,只是考虑到你们年岁还小,恐怕也是一时的冲动,所以才劝你妈暂时放下,可没想到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程江水凄凄地跪坐在程家安面前,扬起头,红肿的眼眶对着父亲,黯然地道:“爸,你也认为我和亦安哥不合适么?” 程家安难过地摇摇头,女儿的心思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道因人祸带来的鸿沟,是凭他一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能够填平么? 程家安颤抖的手轻抚着女儿冰凉如水的面庞,喟叹道:“婚姻不是个人简单的事情。哎……我们是两个天差地别的家庭,有时候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等情感消磨光了,剩下的只有难受。不论亦安是否和我们有着难得的亲情关系,可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殊途难同归啊!” 程江水期许地看着父亲,那是她唯一可以寻求抚慰的对象。可父亲的回答却是那般的苍白无力,这不禁让她突然闪过一丝恍惚,眼神没了聚焦,喃喃自语道:“那就没有一点可能吗?亦安哥以后怎么办,他该有多伤心。” 程家安怜爱地看着已是千疮百孔的女儿,他不希望孩子的将来一直沉浸在这种无尽的灾祸当中。 有时候是该改改自己的优柔寡断的性子,快刀斩乱麻总好过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样的感情维持下去,最后痛苦的还是眼前这楚楚可怜的孩子。 “一时的伤心,总好过一辈子的难受。江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妈的态度,其实已经是铁板钉钉、不可驳回的决定了。我也觉得你们将来在一起并不一定是幸福的。何伟国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难道你希望将来嫁过去天天面对那张冷脸吗?那是在遭罪啊!” 父亲的答案算是破灭了程江水内心最后的希望,她趴在父亲的膝盖前,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爸,我心里好难受,呜呜呜……” 程家安的眼角也跟着跌落串串泪水,他扭过头去轻轻擦拭掉,抚摸着程江水满头的秀发,揪心地安慰着:“江水,爸知道你难过。这是一个坎啊!你妈也是心疼你,做母亲的谁想让自己的女儿将来受人白眼、遭人欺负呢?既然不合适就不要勉强,也不要让亦安勉强自己了。再闹下去,两个家都不是家了,我们又该怎么去继续生活呢。” 可不是么,再这么闹将下去,两个家恐怕都不是家了。 那日何伟国带来的羞辱与争吵如今还历历在目,程江水也曾懊悔自责过,是自己给家来带来了如此严重的灾祸,母亲都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 何伟国临走时对自己那双不屑鄙视的眼神,也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正如程家安所说的,即便两人能走到一起,也会受到无尽的白眼和唾弃。那个时候受罪的就不仅仅就是自己了,还有爱她疼她,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哀哀父母。 自己可是一家的长女啊,那就该有个长女样子! 程江水很懂事地默默擦去泪花,哽咽了半天,这才收住了哭声,哀伤地点点头道:“爸,你说的道理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也去劝劝妈吧,她已经两天都没说话了,饭也吃得很少,我……我都听你们的!” 通情达理的人不需要解释太多,自私罔顾的人解释再多也是无用。 程江水这般年纪的孩子能够做到如此的善解人意,而不是恣意地哭闹,无休的纠缠。作为父亲,程家安既是欣慰也是苦涩,女儿的一席话,又让他眼眶里涌起酸楚自责的泪水:“孩子,你受苦了,爸爸对不起你啊!” 看着父亲斑斑白发下,那些被窘迫生活催生出的皱纹似乎无形中又多了一道,程江水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再次扑进父亲的怀里,放声痛哭道:“爸!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呜呜呜……” 肝肠寸断,哀毁骨立。 一直陪着女儿痛痛快快地发泄完,程家安这才惆怅地独自回到家中。 一多天的时间过去了,李秀兰既不上班也不做事,甚至连炕都不曾下来过。一个人蓬头垢面,如同僵尸般地侧躺在炕上,眼角下的那块枕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看来没少独自哭泣过。 程家安心头一阵阵酸痛,这都遭得什么罪啊! 他缓缓地坐上炕沿,眼神深邃地看着窗外,也不管李秀兰是否能听到,自言自语地说道着。 “再怎么气,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气大了,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江水和亦安也就没这个可能了。孩子这两天心里也不好受啊,天天哭着个泪人似的。咱家江水啊从来都是一个孝顺感恩的好孩子,这父母的话就是天啊,咋能听不进去呢?孩子今个也跟我说过了,她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看看你把孩子都逼成啥样了!” 李秀兰猛然翻了个身,憔悴不堪的脸上充满着担心,凄呼道:“江水!江水她没事吧!” 妻子终于肯与自己正面说话了,想起那个疼惜孝顺父母的乖巧女儿,程家安叹息道:“怎么会没事呢,心伤下了,不是病也是病啊!” 李秀兰眼泪瞬间顺着鼻沿款款流了下来,拳头不停地敲打着炕面,愀怆悲哀的声音传来:“我的江水啊,这命咋就这么苦咧!” 程家安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膀,温言地安慰着:“放心吧,孩子都知道,你这也是心疼她,不愿意她将来受苦受罪,她都知道的……” 李秀兰满脸泪水,凄凄地看着程家安,痛苦地哽咽道:“他爸,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啊,你说这么多年了,我们图过他什么,再难再苦的日子,我们都把亦安当自己的孩子养,比亲生的都亲,可换回来的是啥?是孽、是罪、是羞啊!”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呢。千想万想没想到何伟国是这样一种人,算是我们瞎了眼了。可是……可是亦安和婉玲是无辜的啊,这又该咋办啊?” 李秀兰抽泣了两下,狠狠地擦掉眼泪,两眼灼灼地盯着丈夫,斩钉截铁地说道:“还能怎么办,难道让何伟国再找上门来?他不知羞耻,我还要尊严呢。我思前想后好了,就当十多年的过往是一场梦吧。命里不是你的终归走不到一起去,该断得早点断吧。他们来了,就由我来说吧!” 程家安愁苦着脸,纠结地点点头:“你好好说,可别再让更多的人伤心了。” 李秀兰泪水再次滑落下来:“我也想啊,但可能吗?哎……也苦了咱的江水啊!我这做妈的没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好啊!” 程家安轻轻地替妻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苦涩地说道:“这段时间,对江水好点吧,这孩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为这家放弃了很多。” 李秀兰揪心地点头道:“我的孩子,我疼着呢,他爸!我们这是生了个好孩子啊!” 类似程江水这般的女孩,岂是一个“好”字就能简单评价得了的! 她算得上是上天赐给这对贫寒夫妻最大的福报了。 小小的年纪就乖巧地承担起作为长女的责任,默默地竭尽所能,用脆弱的身板力所能及地帮着父母操持家务,细心地照顾着弟弟们,不争不抢,不怨不贪。甚至为了弟弟们的未来,甘愿放弃自己锦绣的前程,然后默默地躲在黑暗的小屋内舔舐自己的伤口…… 这样的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大幸,也是她自己的大悲。 如今,她需要再次躲起来,躲到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掀开血淋淋的伤口,用苦涩的唇舌搅拌着泪水,再次去舔舐,直到它止血结疤。 幽幽夜灯下,程江水痴痴地发着呆,慢慢地铺开薄薄的信纸,拿起重如山岳的钢笔。当眼角再次慢慢地溢出泪花时,她似乎想通了些什么,咬着银牙果决地写给了何亦安一封信…… 至于她想通了什么,就不为人知了,难道是想通了命运么? 可这是一封怎样的书信啊,带着痛苦、带着血泪、也带着决绝,就这样飞到了何亦安的手里。 兰州,兰大。 毓秀湖旁,烈日悬空,大地如火。时不时燥热的暖风拂面而过,带着一串串的火辣。可如斯的酷热却怎么都暖不起何亦安心头的那一片冷。 那是一种千尺海底的孤冷; 那是一块万年寒冰的刺骨。 “亦安哥,我想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或许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的,我曾经期望憧憬的未来就像是一件璀璨的琉璃,却被现实的重锤敲击的化为乌有了。我现在才能理解爸爸所说的,什么是两个世界,什么是两条平行的人生道路。当妈妈痛不欲生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过去我们想象的种子美好,其实都建立在了自私自利的基础之上。我不能容忍自己的这种自私伤害到最亲最近的家人。” 独自在小池塘边,眼前的笔墨一字一刀,一字一血。何亦安颤抖的手几乎捏不住信纸,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下。 一阵风儿吹过,信纸随风飘摇,堕入湖面,随波而去。 “亦安哥,你依旧是我敬重尊崇的哥哥,未来是你的,而你的未来不该有我!” 这一封带着程江水心间血泪的书信,瞬间碾碎了何亦安所有希望。就像在寒冷的深夜,一颗心掉进了无数个深深的漩涡,不停地旋转着,却没有方向。 他的心呼喊着,想要去抓住什么,可身边却连一根稻草也没有。绝望中的悲愤,让他情不自禁地仰头怒吼,宣泄着满腔的压抑。 “啊………” 青春的告别,不是你跨越了成年的年月,而是你承受过了作为成人的痛苦…… 第72章 散了,散了吧 团场,程家。 杜婉玲来了,带着儿子殷殷期许,带着自己深深愧疚,痛苦不堪地来了。她没有径直去往程家,而是先行来到了卫生所。她是实在没有直面李秀兰的勇气,只能先期与较为温和的程家安见个面。 或许能在他的陪同下,能与李秀兰好好地沟通一番,尽可能地弥补两家不可弥补的裂痕。 当看到杜婉玲面色惶惶地出现在了门口,程家安像是早就预料到的一般,没有惊讶,只是黯然地点点头,示意其坐下。 “来了!” “嗯,家安大哥,对不起了,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我真是愧对你们啊!”杜婉玲凄凄歉疚地说道。 程家安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蹙眉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婉玲,这不怪你!” 杜婉玲眼眶不由地红了红,咬着牙喃喃地说道:“其实,我是没脸再来见你们的。可是不来,我连做人的勇气都拿不出来了。我没敢直接去家里,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秀兰嫂子。” 程家安颓然地抚了抚额头,愁闷地说道:“她啊,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这两天也没能去上班,一直在家养着。” 杜婉玲惊慌地抬起头来说道:“她,她没事吧?” 程家安缓缓地摇摇头,说道:“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这个弯恐怕是很难转的过来了,还在跟自己置着气呢!” “那,那我还能见她吗?”杜婉玲忐忑地问道。 程家安面色微僵,蹙眉道:“婉玲,伟国讲的都很明白了。我也都能理解,这么多年,其实我们和伟国接触的很少,大家彼此都不太了解。但伟国有句话说的也对,亦安将来是做大事的,他需要的能志同道合、协同进步的伴侣,而不是什么同甘共苦、朝夕相伴的家庭妇女,我们家江水啊……哎,算了吧!” 程家安这番话虽说是在转述着何伟国的理念,可话音里也能听得出一种无奈的自嘲和挥之不散的浓浓怨气。换言之,他是在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拒绝着杜婉玲的请求。 相见两相怨,何必呢! 杜婉玲面色一苦,向程家安极力解释道:“家安大哥,那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江水是个优秀的孩子,我自己都很喜欢的。伟国这些年是变了,变得连我都感觉到惊讶。但我不能眼看着他们父子决裂成为陌路人啊,这样亦安的一生也就毁了。”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我明白的!所以啊,婉玲,很多事情我们也不用勉强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听着程家安一再的拒绝,杜婉玲悲戚着面容,再次哽咽地请求道:“家安大哥,带我看看秀兰嫂子好吗?我是带着愧、带着悔、带着罪想去祈求她的原谅啊。” 看着杜婉玲如此的执着,程家安只能痛苦地点头答应下来。 李秀兰这次真的生病了,气血淤堵,满脸惨白,还发着低烧,从根上说她完全是被气病的。近日来更是下不了床,捂着厚厚的被子,不时地还咳嗽出两声,整个人精神状态变得憔悴不堪。 当杜婉玲看到这一幕,内心的愧疚更甚,看着近在咫尺的李秀兰,竟然连腿都不敢迈向前了。 程家安眉间一丝颓丧:“你去吧,我给你倒点水!”说着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两个本是情谊深厚的姐妹。 杜婉玲点点头,这才纠结地趋身来到炕沿,哽咽道:“秀兰嫂子,我来了!” 李秀兰缓缓抬起眼皮,见是杜婉玲到来,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强撑着身子坐立起来,淡而无味地应了声。 “来了?” 看到李秀兰憔悴不堪的面容,哪还有一丝自己熟悉的女汉子的霸气,加之对方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更是让杜婉玲揪心不已。 她的眼眶红了又红:“对不起,秀兰嫂子,其实我是无颜来面对你的,真是没这个脸啊,可我还得恬不知耻的来。秀兰嫂子,我也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痛不欲生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啊。所以,我还得来,想来祈求你的原谅,想来得到你的宽恕。秀兰嫂子,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了!”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李秀兰淡淡的话语,就像是一杯煮了又煮的白开水,不带一丝温情色彩:“婉玲,我不是一个不知进退的人。你没有错,亦安也没有错,甚至何伟国也没有错,错的是咱们的缘分啊。如果没有当初孩子的寄养,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这不是善缘是孽缘啊。” 听了李秀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杜婉玲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她微微凑了凑身子,抓住李秀兰的胳臂,歉意满怀地道:“秀兰嫂子,是我们有愧于你们,恩未报痛先偿,说我们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啊。” 李秀兰嘴角冷冷地上翘,自怨自艾地道:“还讲什么恩不恩、情不情的!我们从来没琢磨过要你们报恩,也没指望过孩子长大了能为我们做些什么。我们就是把亦安当做了家里的一份子,没有亲疏,没有远近,可事与愿违啊,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杜婉玲惶惶地猛摇头,抽噎着说道:“嫂子,我明白的,这件事像把刀子扎在了你的心上,我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揪痛。你怨恨、愤怒、厌恶都没有错。但我还是想祈求你,就把这恨这怨都集中在我和伟国身上吧,亦安他们是无辜的。” “婉玲,走到这一步咱啥都不说了,我说过的,亦安没有错,你更没有错。”李秀兰微微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杜婉玲悲戚的眼眸,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恨下心来决绝道:“但我们确实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就算是为了孩子好,我们……我们还是散了吧。” 这最后的一句话,让杜婉玲如闻雷音,她顿时变得满脸苍白:“散了?秀兰嫂子!你!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李秀兰缓缓转过脸去,在杜婉玲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锥心般的痛色,毅然决然地道:“是的,这也是我翻来覆去想的,散了吧,我不想将来更痛苦,这种罪我不想再受一遭了。” 半生的姐妹,在风雨中同甘共苦,一步步建立起来的至纯至真的情义,如今却被何伟国带来的绝情刀斧,劈砍得支离破碎,再难以为继。 李秀兰做出的最终决定,或许比何伟国来的更加残忍、更加果决。 这不正是你何伟国想要的最好结局么! 那好,给你!从此恩断义绝,相忘江湖。 杜婉玲像是彻底读懂了此刻的李秀兰,她的心伤透了,伤烂了。即使你拧巴地把它堆积到一块,用尽千方百计去拼凑,它也无法还原成原有的那副机体,再继续为两家的情义供血输氧了。 杜婉玲凄然地点点头,泪水滚滚滑落,悲戚的语言里透出无尽的愧疚:“我……我明白了,嫂子!无论如何,这恩我记着,这情我也不会忘却,终归是我们有愧有罪啊……嫂子,我走了,你多多保重,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 李秀兰始终再没有再转过身来看杜婉玲一眼,佝偻着身体努力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颤抖、不要哭泣。 杜婉玲一步一回头,痛苦地走到了门外,对着呆立在外的程家安凄然地笑了笑,其意味不言而喻。 “婉玲!”程家安痛心地呼唤了一声。 杜婉玲强行牵出一丝凄凉的笑意:“家安大哥,你也不要责怪秀兰嫂子了,我知道,她下这个决定,心里也很痛苦的。” 程家安衰颓地点点头:“我知道的!” 杜婉玲凄婉地看了看程家安,心中一片惨淡:“家安大哥,可能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你多多保重啊。” 程家安双眸微沉,迟疑道:“怎么?你……” 杜婉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似不温不火,但那丝掩饰不住的悲凉全都展现在脸上:“本来我是不愿听从伟国的意见调往兰州去的,可现在……我真是无颜留在这块土地上。也许是逃避吧,逃避自己的责任,逃避自己的羞愧……我只能一边默默祝福你们,一边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藏在沙堆里,躲避起来。” 程家安紧蹙着眉梢问道:“真决定了?” “嗯,决定了。”杜婉玲点点头,然后希冀地看着程家安,眼睛里透露着离别的悲伤:“家安大哥,将来有什么需要,我希望,我希望你和嫂子还能想到我!我还能帮到你们,就算是赎罪也好,再见了!” 程家安苦闷地点点头:“嗯!再见了!” 杜婉玲走了,程家安就这样孑然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杜婉玲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黯然地喟叹一声回转到屋里。 当着李秀兰依旧痴痴地呆坐在炕上,程家安颓然地坐在板凳上,憋了良久,才喃喃地说了一句:“婉玲走了,说是要调去兰州去了,以后……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一会,李秀兰呆滞目光才慢慢地聚焦起来,一股从心底里涌出的酸楚和揪痛冲进脑海,“哇”的一声,李秀兰趴在了炕桌上,像个孩子般地痛哭起来……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盛夏过去,寒露凄凄。 已是初秋的季节,团场外的道路上,冷风瑟瑟,落叶枯黄,一种莫名的伤感萦绕在程江水的心头,连那树梢的雀儿在哀鸣中也充满着萧瑟的忧愁。 蓦然回首间,突觉脸上湿湿的。抬头仰望去,哦,那是雨,是秋雨。焉知是秋风不知道此刻人儿心头的那一丝悲凉,及早地赐予似泪的寒露。 微雨如丝中,程江水推着自行车与程江河并肩行走在归家的路上。程江河看看神色苦闷的姐姐,郁闷地问道。 “姐,这么说,亦安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或许吧!”程江水哀婉地点点头,眼神中没有一丝神采。 程江河苦恼地挠挠头:“那该怎么办?姐,你能忘了亦安哥吗?” 程江水抿着嘴没有回答,眼神漂移到了远方。 程江河不知觉地嘟囔着,心头有些不忿:“我就忘不了亦安哥,他说过的,将来毕业了要回陇佑来,还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呢,怎么能说着说着就变卦了呢!” 程江水微微摇了摇头:“这不是亦安哥的错!” 程江河瞪了瞪眼睛,甚是疑惑的样子:“那是谁的错?我去问过爸,爸不肯说。姐,是不是就是因为上次亦安哥的爸爸来咱家吵架的事?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亦安哥在咱家都住了十来年了,以后怎么就不能生活在一起呢!” “江河啊!” “嗯,姐,我在呢?” “你快快长大吧!长大了,你就能明白什么是有缘无份了!” “姐,你在说什么啊?”程江河攥着眉,十分不解的样子。 程江水深深吸了口气,自嘲式的笑了笑:“没什么,生活总得继续,痛苦要靠时光消磨,走吧,咱们回家……” 第73章 甘泉,我思念的故乡 甘泉,李秀兰的祖籍。 之所以称之为“甘之泉”,实是因为城下有泉、其水若酒。又得名于西汉名将霍去病大败匈奴,倾酒于泉,犒赏三军的典故,因而引得古往今来不少文人墨客挥毫泼墨,大加传颂,其中尤为著名的当属李白的那首《月下独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这个地方也被称作“玉甘泉”,乃因背靠祁连山,山中多玉,挖石制杯,借此饮酒,得其美名——夜光杯,那首王翰的《凉州词》写道的便是这个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乡村里,距离李秀兰的妹妹李秀梅嫁给曲大石,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小日子过的倒也和和美美,这种诡异的缘分也算得上是个传奇了。 这些年,曲大石的腿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行走起来还有点跛,但却不影响他从事农业生产。到现在为止,二人只生了一个女娃,起名叫小梅,其后李秀梅的肚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现如今,李秀兰的弟弟李国强也已经成家,就用祖屋当了婚房。 李秀兰的母亲乔春妹本来想留在老幺家里养老,这本是乡里人约定俗成的惯例。可近两年来,乔春妹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估计还是在当年那些苦日子里作下的病根。 李秀梅不放心将多病的母亲交给笨手笨脚的弟弟,干脆和曲大石商量了一番,将乔春妹接到自己家来赡养。 李秀梅从厨房里端着汤药,呼哧呼哧地跨过院子来到西屋,扶起躺在炕上生病的母亲。 “妈,该吃药了!” 已是耄耋之年的乔春妹深深皱着眉头,将一脸的皱纹拧巴成了槐树皮,看着一大碗苦兮兮的药水子,发出哀叹:“哎,这药天天吃,也不见得好,还是别浪费这个钱了。” 李秀梅抿了抿嘴,责怪道:“妈,药哪是能一剂就见好的,再说了你这是老毛病,得坚持吃。现在又不是前两年了,这药咱还吃得起。” 唠叨间,一个三岁大点的小女孩掀开了门帘,将扎着两条冲天羊角辫的小脸露了出来,瓜子儿似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眼睛忽闪忽闪的,极为灵动,天真烂漫的样子颇有几分李秀兰当年的风情。只是白净的小脸上沾着不少泥巴,估计是和村里的孩子嬉戏玩耍的结果,这就是李秀梅的女儿曲小梅了。 此刻,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李秀梅身边,摸着自己空瘪的肚皮,喃喃地说道。 “妈,我饿啦,我要吃馍馍。” 李秀梅飞了个白眼,对着女儿絮叨着:“你这孩子天天就知道疯,跟个男娃子一样,也没个秀气劲,疯完了才回家吃饭啊。” “哼!”梅子噘了噘嘴,发出一声脆脆的哼声,小腿儿一蹬就窜上了床,趴在乔春妹的身边,皱着可爱的眉梢问道:“姥姥你又喝药啊!苦不苦,我替你尝尝?” “呵呵!”乔春妹乐呵呵地摸着孩子的小脑瓜:“苦着呢,这是给姥姥治病的药,小梅子可不能乱吃。” 李秀梅在旁边不以为然地瞪了女儿一眼:“呵,你就让她尝一口,苦得掉眼泪她就再也不好奇了。” 乔春妹笑眯眯地看着梅子小口尝了尝药水,然后苦得直咧嘴的样子,感慨道:“这孩子啊,活脱脱就像你姐了,也是个收拾不住性子的。” 李秀梅点点头,深有感触地道:“可不是嘛,这脾气犟得很,一点都不像我和大石。” “哎!”乔春妹突然叹了口气,惆怅的语气里带着稍许的埋怨:“你姐这些年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算算多少年了,也没回来一趟,都快把我这个妈给忘了。” 李秀梅走上前来,给母亲掖了掖被窝,劝慰道:“妈,姐也有自己的工作,家里还带着三个孩子,你让她咋回?就算现在有铁路了,这来来回回的不也得个七八天。再说了,姐不是常来信嘛,这些年寄的钱从来就没断过,我看啊,她也是想着你呢!” 乔春妹忧愁地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叹息道:“眼瞅着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也不知道临死前能不能再见上你姐一面,哎!” 李秀梅脸上有些幽怨,嗔怪道:“妈,现在日子好过了,是该享福的时候了,可不能说这些败兴的话。你要是想我姐了,回头我就写信给她,让她也寄张全家福回来可好?” 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乔春妹,赶紧说道:“那好啊,那你早点写啊,都不知道外孙和外孙女长成啥样了!” 这倒不能怪李秀兰忘记给母亲寄张全家福照片,实在是她自个抠门的厉害,一张照片算是全家一天的口粮。抠抠搜搜的想照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落实下去。再加上何亦安上了学,继而发生那么多令人咋舌的突变,李秀兰就更没有那个心气了。 李秀梅笑着点头答应道:“好,我一会就写。”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曲大石兴奋地嚷嚷声:“秀梅,秀梅!” 李秀梅惊觉地坐了起来,三两步就跨出了房门,对着一脸喜气的曲大石询问道:“咋了这是?” 曲大石高兴地叫到:“分了,分了?” 李秀梅大惊失色,急忙询问道:“谁疯了?” 曲大石一脸的拧巴,嗷嗷地叫到:“哎呀,不是谁疯了,是咱分到地啦!” “真的?”李秀梅顿时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抓住曲大石的胳臂摇晃着:“真像广播里说的那样,咱也能承包土地啦?” 这一年,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会召开了。 也是以此为起点,进入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历史新时期。 对内改革先是从农村开始的,那个由一个小山村开创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像一团富有强烈生命力的火苗,迅速燃烧到了大江南北,成为这个时代滚滚潮流的序曲。 李秀梅所在的乡村当然也不例外,土地就是生命就是根基,这或许是所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最期盼的。 曲大石喜滋滋地展示着红彤彤的大拇指:“可不是真的嘛,咱家分到了三亩地,还都是高产地呢,我都去看过了,还签了字按了手印呢,呵呵……” 闻言,李秀梅扑向曲大石像个孩子般欢跳起来:“那太好了,太好了,咱家也有自己的地了!” 梅子听到父母的吵闹声,也跟着跑了出来,瞪着圆鼓鼓的小眼睛,好奇地问道:“爸妈,啥事情这么高兴啊,说给我也听听啊!” 李秀梅怜爱地揉了揉梅子小脸蛋,高兴地道:“好,我们谁都要告诉,而且要大声的告诉,我们有自己的土地啦!” 不明所以梅子被母亲激动的心情所感染,蹦蹦跳跳地吆喝着:“哦,好哦好哦!” 曲大石顺手抱起梅子,大步流星地往屋内走去:“走,我们也告诉爷爷一声,也让他高兴高兴。” 屋内,夫妻二人在老父亲的遗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在其遗像旁,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有一块祖传的祁连玉石所做成的玉佩,原本是一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只遗留下来一块。 按照上一辈人的说法,似乎是在很久以前,自家的一个兄弟带出去打仗,后来就音讯全无了。传言,将来找到另一块玉佩,就能成就一份天大的好事,至于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玉佩之所以还放在遗像旁,是因为老父亲希望李秀梅能给自己带来个孙子,也好将曲家这段香火传续下去,可奈何只有个孙女,这也就成了他最大的遗憾。 谁曾想到,这块玉佩还真下一代的下一代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这也就是后话了。 曲大石带有磁性的声音传来:“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村也落实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咱往后农民的日子更有奔头了,您泉下有知也该感到高兴才是。” 坐在炕上的乔春妹也是一脸的老泪纵横,喋喋不休地说道:“好事啊,都是好事啊,秀梅啊,写信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你姐一声!” 李秀梅欣然地答应了一声:“嗯!我知道的!” 陇佑,团场。 程家安正做着饭,只听到里屋传来李秀兰一声惊叫,程家安慌忙丢下铲子,夺门而入,紧张地询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李秀兰拿着妹妹寄来的信,振奋地在空中扬了扬,快活地说道:“他爸,秀梅他们也落实联产承包制了,还分了四亩地呢。” 程家安眼睛一亮,一股难掩的喜色爬上眉梢,激动地说道:“哦,是吗?这可是大好事啊!” 李秀兰喜气洋洋地挑挑眉毛,脸上一片和煦的阳光:“可不嘛,咱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就算是金豆子都能种得出来。他爸,秀梅他们也算是熬出头了。” 程家安感慨的应声道:“是啊,这日子啊,会越过越好的。” 紧接着李秀兰的脸色一变,突然又忧伤了起来:“可是,可是秀梅信上说,这几年妈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而且想我也想的紧。” 母亲乔春妹从旧社会过来,这一辈子基本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这让作为老大的李秀兰如刀割心。 按理说,照顾老人的职责该落到自己身上的,奈何世事变幻,连见一面都只能在午夜梦回里。现在日子好了,是时候该分分心,想法子照顾远在异乡的母亲了。可是要将乔春妹接到团场来养老肯定是不合适的,人老了总是故土难离。 程家安思索少许,果断地说道:“嗯,这也好办,不行啊,你就给单位请个假,回趟甘泉去看看吧。” 李秀兰翻了翻白眼,嗔怪道:“你说得容易,请一两天还行,要请十天半月的怎么可能,印刷厂现在忙得跟个什么似的。” 程家安蹙眉纠结着:“那怎么办?回又回不成的!” 李秀兰思量了一番说道:“这事先搁一搁,妈让我们寄张全家福过去,也算是个念想。嗯……说起来,咱们家还真没有个像样的全家福呢。” 程家安神色立马变得古怪起来,哼哼着鼻音说道:“这能怪我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舍不得花那个钱,连咱俩的结婚照都是城隍庙的旗杆——独一无二。” “去,说什么呢?” 李秀兰伸腿佯踹了程家安一脚,纠结着脸,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呃,要不……要不咱周末去照一张?” “呵呵!”程家安笑容很阳光、很和煦、很干脆:“成啊!周末就去!” 这一年,全家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穿着那个时代最朴素的衣物,没有什么发型、头饰的雕琢。只能从镜框中用一张张质朴的笑容,在最平凡的岁月里,在最单调的黑白底片上,刻画着属于他们那份最绚丽、最温暖、最和谐的幸福标签。 第74章 枪炮里的童年 1979年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团场黑乎乎的电线杆子上竖立了个三头大喇叭,里面正播放着邓丽君那细润腻人的歌声,飘飘悠悠地充斥着团场每一个角落。正值周末,下了晚班的职工们,脸上似乎都带着新时代来临的朝气,喜气洋洋地簇拥归家。 一些赶时髦的年轻小伙,这时候才不甘心缩在巴掌大的团场里,陪着老老少少吃着晚饭。这个时节距离天黑还尚早,正是开心寻乐,招蜂引蝶的好时间。 于是吆三喝六地召集一帮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齐齐穿着花花绿绿的洋衬衫,潇洒地从脖领往下开上几个扣子,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锁骨来。一头带着波浪卷的毛发下,配上一副硕大的茶色蛤蟆镜,也不管这天要是黑下来还能不能看清脚下的路。 反正骚情是第一位的。 不仅如此,男青年们的下身都穿着最时尚的喇叭裤,将那肥硕的臀儿包得鼓鼓囊囊,连带着裆部里的雀儿也夹得紧紧绷绷的,乐在其中地用难受换取着潮流。 脚底再踢踏上一双火箭式的尖头皮鞋,手上拎着台录音机,震耳欲聋地放着费翔《冬天里的一把火》,在动感异常的节奏渲染下,脚下踩着抽筋般的舞步,勾肩搭背地就往团场外面潇洒地走去,吸引来安分守己的老职工们一道道灼灼的眼神。 女青年们虽然没有雄性动物们穿的那般骚气开放,但也是呈现出一片姹紫嫣红。 告别了蓝灰色调为主导的朴素年代,她们也开始追逐那些鲜艳缤纷的颜色搭配。莺莺燕燕地穿着连衣裙,腰间扎着条条红丝带,迎风摇摆,不小心还会露出白乎乎的小腿肚子。 莹莹闪亮间,那是穿了玻璃丝袜的。 各式各样的头绳发箍点缀着烫出卷儿的秀发,微风袭来,似乎都还能闻到某种香水的味道,让人熏熏欲醉。 时代的变化,就体现在人们更迭的穿着中,不为意志地悄然发生着变化,逐渐成为这个时代标签性的特征。 而团场的孩子们在这时候也是最疯狂的了,类似程江河、齐家龙这样已经上了初中的孩子,早就告别了幼稚的游戏岁月,退隐江湖。 剩下的就是程江海这般褪去开档裤没多久,暂时没什么学校可上,只知道疯狂在操场上肆无忌惮地追逐打闹,倾力挥洒童年汗水的半大孩子们了。 在程江海能够开始记忆和认知的世界里,即便是生活再艰苦,他的童年也没有柴米油盐羁绊所带来的烦恼,无所顾忌地玩闹是唯一的活计。 对于这个家庭中备受关注的老幺,各方都给予了无私的疼爱。尤其是对于性格强势本该一碗水端平的母亲李秀兰来说,总是将母爱徇私偏颇地向程海洋倾斜。对处理程江海在外惹出的大小是非上,也总觉得是自家孩子占理。 一旦得来些碎嘴零食,给三个孩子分配的结果,也慢慢地变成了最小的程江海反而独占大头,即便是大了八岁的程家老大程江河,翻白眼式的抗议也不见得有任何的效果。 现如今团场的孩子群里,程江海因为程江河当年的“文攻”效果,加之日渐长开的身体,早已成为孩子们追捧的对象,很有新一代孩子王的风范。 此刻的他正带领一批孩子,向以蔡三姑家二小子齐家虎为首的另一批“蒋匪”发动着进攻。他的鼻尖冒着一层细汗,嘴角边也因为激情四射、喋喋不休的嘶喊微微泛起一圈的白沫儿。 “上,快上,我们要把敌人全部消灭掉,piu,piu!” 在程江海一马当先的带动下,一群孩子提着木枪、竹剑,迅速地攻陷了“敌人”最后的防线,将灰头土脸的齐家虎和寥寥无几的几个残兵败将们围困了起来。 仗打输了,小肉球般的齐家虎索性蹲在地上耍起赖来:“程江海,你耍赖,你们人太多了,这不公平!” 程江海肩上斜斜地抗着“大刀片子”,脖子一昂,霸气地抹了抹鼻涕,说道:“我们解放军当然要人多了,你们是国民党,肯定要被我们统统消灭光的。” “哼,赖皮!” 齐家虎一脸的不情愿,小胖手挠了挠肥嘟嘟的屁股缝,噘着嘴说道:“说好的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当国民党的,可每次你都要当解放军。” 程江海骄傲地撇撇嘴道:“是他们非要跟着我这边啊,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能当国民党?国民党是不会打胜仗的。” 众孩子跟着起哄着:“是啊是啊,我们都要和江海一起当解放军。” 此刻被众星捧月的程江海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嫌弃地看了一眼坐倒在地狼狈不堪的齐家虎:“再说了,齐家虎,你这么胖,怎么会像解放军呢,我看当土匪还差不多。下次我们来玩智取威虎山的游戏,我来当杨子荣,你就当座山雕。” “好哦好哦,我们要进攻座山雕咯。”众孩子拍手称好。 齐家虎着脸,威胁道:“我才不要呢,哼!程江海你不让我当解放军,我就去找我哥!” 程江海不以为然地砸吧砸吧嘴,不以为然地道:“你找你哥,我也找我哥,我才不怕呢!” “哼!不玩了,我不玩了,你们谁爱玩谁玩去!” 看着周围没有一个孩子支持自己,齐家虎不由地有点委屈,哭哭啼啼地爬起来,扭着满身尘土的屁股跑走了,程江海还幸灾乐祸地叫嚣道:“哦,打败咯,打败咯!” 满脸灰尘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的齐家虎,哭泣着跑到团场食堂后厨,找到母亲蔡三姑告状。 “呜呜呜,妈!” 开饭在即,后厨已经一片忙碌,手忙脚乱的蔡三姑蹙着眉头呵斥道:“你又咋了,鼻涕眼泪的,又打架了?” “程江海他们欺负我,他们不让我当解放军,只让我当国民党。”齐家虎眼泪巴巴地诉着苦,心里委屈极了,就指望着母亲能赶紧拉着他去找程江海算账,可蔡三姑哪有空搭理他,虎着脸便骂了一句。 “滚,没看见我忙得够呛,还能管得了你们那点屁事。再给我掉尿水,小心回头我收拾你!” 第75章 荒唐的命案 齐家虎碰了一鼻子灰,赶紧收拾起来眼泪。 贼遛遛的眼睛转了转,趁着蔡三姑不注意,伸出小手就想偷吃案板上剁好了的猪头肉,却被蔡三姑猝然扭头发现,赶紧“啪”地一下打落贼手,然后左右警惕地打量了一番,低声训斥道:“呸,你个怂货,眼不看着点,这么多人在呢。” 齐家虎使劲咽了咽口水,腆兮兮地说道:“妈,我饿了!” 蔡三姑抬起头来,雷达般的眼神向四周扫射了一圈,看着忙碌的众人并没有关注到这边,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案板上叼下一块肉,迅速准确地塞进齐家虎嘴里,然后将其拉扯到门口交代着。 “别给我吱声,到后面的仓库等着我,赶紧去!” 齐家虎捂着嘴,肥油伴着口水从指缝间溢出:“哦哦哦!” 按照母亲的指示,齐家虎踮着脚来到厨房后侧的仓库。后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刚把满嘴的肉泥吞咽下肚,就看见蔡三姑偷偷摸摸拿着几节腊肠和一块猪血,用油纸包好,将其塞进齐家虎的肚子里,仔细扣上扣子,然后谨慎地叮嘱道。 “这个装好了,捂紧点,赶紧回家,不许到处跑。回去了给我放进橱柜里,路上千万不要让人看到!记住了吗?” 齐家虎欣然地点点头:“哦哦哦,记住了!” 蔡三姑冲着其肥肥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赶紧去!” 齐家虎还是比较听母亲话的,一路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抠摸着牙缝里残存的肉丝,兴犹未尽地砸吧嘴,脑袋里幻想着今晚的蒸腊肠和血豆腐的美味,心里很是期待。 可咋都没想到前方正有个大口袋等待着自己钻进去呢。 打仗的游戏虽然结束了,匪首齐家虎也哭哭啼啼地逃跑了,可程江海却依旧兴致盎然。和几个孩子商量后一拍即合,准备把落败的齐家虎换做座山雕再消灭一次,彻底将其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程江海带着几个孩子“埋伏”在道路上,看着齐家虎挺着肚子,慢慢地靠近,扭过头去低声交代几个趴在边上兴致勃勃的“同志们”。 “我现在就是杨子荣,等一会听我命令,一起向座山雕进攻。” “是!杨子荣同志!” 看着齐家虎傻乎乎地进入了埋伏圈,程江海迅速从路边的小沟里冲了出来,手中的大刀仰天一挥舞,杀气腾腾地嘶吼着。 “为了全中国的胜利,给我上!冲啊……杀啊……” 众孩子一拥而上,木质、纸质的大刀枪械,统统朝着早被吓傻了的齐家虎攻击。程江海挥舞着大刀戳向齐家虎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时间腊肠被勾断了,混杂着破碎的猪血一块块顺着齐家虎的肚脐眼滑溜了下来,这下可把所有在场的孩子都吓呆了,包括齐家虎自己。 “啊!”这是齐家虎的惨叫。 “啊!”这是程江海的惊呼。 “啊!他,他,他的……肠子被扯出来了。”这是众孩子们被吓傻后的哆嗦声。 谁见过这种阵仗啊,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孩子吓尿裤子后的潜意识甩锅。 “呜呜呜……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拿的是枪,是……是江海!是江海干的!” “啊,快跑!” 吓傻的众孩子中,不知道谁提醒了一句,程江海和众孩子都连哭带爬地作鸟兽散,独独留着齐家龙坐在地上,捂着“肠子”凄惨地哇哇大哭,引得下班路人纷纷驻足。有热心人急忙上前来查看,可细看之下不由得连连后退,捂嘴偷笑。 尚不知所以的程家安随着职工的下班潮回到家中,看到李秀兰痴愣愣地捧着个全家福,正坐在炕沿上发呆。扭头看了看冰冷的厨房,蹙着眉头走上前,疑惑地询问道。 “怎么没做饭啊?” “啊!”李秀兰这才回过神来,遮掩地抹去眼角的湿润,连忙说道:“哦,我这就做,这就做!” 程家安看了看李秀兰手里的全家福,迟疑道:“是怎么了?” 李秀兰吸溜了一下鼻子:“没事,就是有点想妈和秀梅他们了!”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看着妻子这份思念的模样,自己也是愁闷起来。可这种落寞的意境还没持续片刻,就被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程江海天崩地裂般的哭声打破了。 “呜呜呜……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眼泪鼻涕齐流的程江海进门的第一件事,先是赶紧认错。再幼小的心智也都知道,自己算是闯下了弥天大祸,恐怕挨揍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被警察叔叔带去监狱关着呢。 看着最宝贝的儿子惊悸惶恐的模样,李秀兰也是一阵的心惊肉跳,慌张地询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不用说,又是出去闯祸了,现在这孩子是越来越皮了!” 程家安撇了撇嘴,对于这个老幺顽劣的性子大为头痛,类似打架闯祸的事情早就司空见惯。 要不是李秀兰和程江水大小两人女人无原则地包庇溺爱着,不爱动手教育孩子的程家安恐怕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修理上一顿了。 可这种事也就能想想罢了,想揍程江海,开玩笑! 有两个娘们儿维护着,吃过很多次亏的程家安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算球了,你们自个管吧! 多年来在李秀兰强势性格的制约下,使得这个本性木讷的男人在家庭中地位日渐低下,越来越没什么话语权了。 听了丈夫奚落讥讽之言,李秀兰狠狠地瞪了一眼:“你也是的,先听江海说完嘛。说,你是咋了?” 有了母亲的支援,程江海委屈地抽泣着鼻子:“妈,我不小心把家虎的肚子捅破了,肠子都流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顿时把夫妻二人吓得呆立当场,程家安哆嗦的牙齿差点没咬到舌头,惊恐地指着程江海道:“什么,肠子都出来了?你!” 程江海断断续续地抽泣道:“还有好多血块块!呜呜呜……” 李秀兰瞬间被气急疯了,再溺爱孩子,这时也不由分说地扯过程江海,巴掌雨点般地落在了屁股上,惊慌失措地吼叫着:“你这孩子,我揍死你,你怎么还搞出人命来了你。” 反观程家安倒是相对冷静了一些,赶忙拉住妻子的手,焦急地说道:“哎呀,你先别急着揍啊,赶快带我们过去,人命关天啊!” “哦哦哦,快走,快走!”李秀兰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拽过程江海,三人惊慌失色地疾步飞奔,赶往“事故现场”。 人们还是在围观着齐家虎,这倒不是人心冷漠,而是好心人去拉扯齐家虎,都被其耍横般地伸腿瞪眼推搡开来,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等待着母亲前来伸张正义。 程家夫妻二人面色惨白地挤开人群,一阵魂飞魄散。这下程江海可是通了个天大的篓子啊,弄不好下辈子就得凄惨地应付蔡三姑的讨债了。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程家安推开人群。 李秀兰急忙上前,单膝跪倒在地,心惊胆战地看着满地血块,颤颤巍巍地扶着齐家虎,哆哆嗦嗦地道。 “家虎,快让我看看,呃……这,这是……” 第76章 程江海的软肋 李秀兰捧着惨兮兮的血块就准备摧心剖肝地大哭一场,可转眼就发现了异样。 摸摸“血块”,再扯扯“肠子”,脸色变得极度古怪起来…… 正当二人正惊魂未定之际,蔡三姑惊慌失措地钻进了人群。一把抱住齐家虎,惶惶地道:“家虎,家虎你没事吧,你这……” 齐家虎见到强援到来,哭声更加惨烈起来:“妈,是程江海他们打我,还把我肚子里的肠肠都打出来了,呜呜呜……” 听了这话,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住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都到这份上了,谁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么! 蔡三姑顿时觉得颜面扫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恼羞成怒的她狠狠地瞪着李秀兰。 “李秀兰,又是你!” “哎哎哎,蔡三姑,什么就又是我?孩子们玩着闹嘛,这不很正常。”本在一旁哭笑不得的李秀兰,这时候却陡然变得胆气十足。 上回被蔡三姑抓住自己的话柄奚落得够呛,现在看来自己还真不是在诋毁对方。 这公家食堂为啥总是缺斤少两,猫腻可不全在这么,于是李秀兰牙尖嘴利地反击道:“不过……家虎肚子里干嘛藏着腊肠和猪血啊,这倒是个新奇的事哦!” 围观的众人再次心有灵犀地哄堂大笑。 “我,你,我……”蔡三姑顿时气结,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拉起儿子道:“行,李秀兰,你就得意吧!起来,我们走!” 齐家虎不依不饶地哭诉着:“妈,是程江海打我的!” 蔡三姑更加羞恼起来,一个巴掌落在了齐家虎的后脑勺,怒其不争地道:“你个怂货,就该被打!走,赶紧走,还嫌不够丢人的。” 蔡三姑拉着齐家虎的手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众人嬉笑间也逐渐散去。 这事情其实也没人会较真碰硬地去查个水落石出,都是一个团场的职工,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成了,面上不会做的那么绝。再说了,都是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还低头见呢。 别看李秀兰整天和蔡三姑你争我吵,势同水火的样子,可你真要让李秀兰把这玩意当个事捅到团场领导那里去,她才懒得干呢。 做人么,见好就收即可,没必要真把人往绝路上逼。 一场虚惊后,程家安面色阴沉地教训着一旁傻乎乎尚不知道所以的程江海:“江海,你以后老实点,别给我整天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嘿,这怎么能怪江海呢!” 李秀兰一把将儿子拉进怀里,心疼地摩挲着他的脑袋瓜子,满脸笑意地维护着:“是她蔡三姑不地道,看吧,我早就说过你们食堂问题大了,缺斤短两的,钱都哪去了?这回真相大白了吧!我们江海这是在为民除害呢!” 为民除害? 这个词倒是程江海在游戏里经常吼叫的口头禅,听了母亲这么一说,他惊喜地仰起头看着母亲,连声问道:“妈妈,这是真的吗?” 李秀兰昂了昂脖子,像只骄傲的老母鸡,然后轻蔑地撇了一眼远去的蔡三姑,说道:“那当然,看她以后还敢再占公家的便宜,口水都能淹死她,哼!” 本想借此展开一场深刻教育的程家安无奈地皱了皱眉,责怪着妻子:“你啊,这么惯着江海,以后准出事!” “哼!” 李秀兰不以为然地哼了哼,拍着程江海的小脸蛋,信心十足地道:“我的孩子我自个不知道啊!江海多机灵的一个孩子,就是玩性重了点,比起那个齐家虎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走江海,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程江海高兴地跳跃道:“好好好!” 程家安心灰意懒地摇摇头,只能跟在母子的屁股后面郁闷地回家。 吃过了晚饭,三个孩子猫在里屋内。程江河趴在炕桌上做着作业,程江水则帮母亲织着毛衣,而程江海依旧兴头不减地围着二人津津乐道地讲着自己白天的“丰功伟绩”。 实在是因为母亲两句不是夸赞的夸赞,让他兴奋的有点找不到东南西北。 “姐姐,你不知道,原来是家虎从食堂里偷了东西,要不是我,他就真偷回家了。” 程江河微微抬起头,清净淡雅的俏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逗弄着程江海:“呵呵,这么说你还是大英雄了!” 程江海赶紧挺起了小胸脯,甚是威风凛凛:“那当然,妈妈都说我是在为民除害呢,姐姐我厉害吧?” 程江河微微抬起头,鄙视了一眼:“一群小屁孩,幼稚!” 瞪了程江河一眼,程江水微微蹙眉,转头叮嘱着程江海:“江海,以后啊不要再跟齐家虎他们打打闹闹的了,收收性子,也该像哥哥一样,准备好好学习了。” 听到姐姐的絮叨,程江海为难地嘟起嘴巴,喃喃地说道:“可我不喜欢学习,哥哥教我的,我都记不住,我不想学!” 说实在的,学习对于程江海这个屁大点的孩子来说,还真是他的软肋! 程江河撇了撇嘴,神色有点严厉:“我才教你几个字啊就记不住,你什么脑子!” 这边声音一大,程江水就有点生气,冲着程江河皱眉道:“江河,你有点耐心好不好?江海才几岁,你当谁都有你的天赋啊!” 家中的三姐弟关系,像是个斗兽棋般的存在。 江海怕江河,江河怕江水,江水怕江海,弯弯绕绕,争争吵吵的。 在程江河看来,这个顽劣不堪的程江海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妈生的,比起自己和舒婉恬静的姐姐来说,完全就是个另类。如果不是自己亲眼见证这玩意是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爸妈去了趟菜市场,顺带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惫懒货。 令人悲催的是,全家人都把引导程江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宏图大愿放到了自己的身上。可这家伙对于学习简直就是朽木一块,十窍通九窍,咋教咋不会。都快是幼儿园中班的年纪了吧,二十以内的加减法,就算是让他脱了袜子手脚并用,算个满头大汗都算不出来。 逼急了的程江河手心直痒痒,实在是想暴揍一通这个一提起玩就能花样百出、无师自通,一让学习就百般头痛的弟弟。 可上有李秀兰的精钢罩,中有程江水的铁钳子,你敢有个暴力的苗头试试看!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程江河皱着一张苦瓜脸,向程江水抱怨道:“姐,我已经尽力了,你看看他笨成什么样子了,我看啊这家伙脑仁天生只有绿豆大,我教得都快要崩溃了!” 程江水白了一眼程江河,不容置喙地道:“那也得耐着性子好好教。越不教,江海就越皮,你这当哥哥的不管谁管?谁让你是家里的长房长子呢。” “我管?” 一说起教育弟弟,姐姐就会把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拎出来当理由,程江河也只能干瞪眼,无奈下抗议道:“姐,你没看妈把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那个劲,我管?无论怎么管,最后挨揍的还是我!” “妈是看他还小,舍不得。” 程江水瞪过来一眼,然后转头看了看还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程江海,蹙着柳眉说道:“可也不能任由江海这么胡闹下去了,该管管了,这事就交给你了,不管不行哦!” 程江河赶紧凑上身去,希冀地问道:“能动手吗?” 程江水杏眼圆睁,厉声道:“你动手试试!” 程江河顿时气馁地缩回脖子,沮丧道:“哎,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程江海,你给我过来。” “哦!”程江海颤巍巍地向哥哥这边移了移身子,忐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程江河。 “你给我听清楚哦,你不给我好好学,不用心学,回头我就找个地方好好收拾你一顿,听见了吗?”程江河严厉地威胁着,看着程江海撇着嘴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硬地呵斥着:“不许噘嘴巴!不许哭!还有……不许告诉妈!” “哦!” 程江海委屈地点头,身体绷得紧紧的,眼泪不敢掉下来,却将求助的眼神看向了程江水,弱弱地叫了声:“姐!” 程江水嗔怒地瞪了一眼江河,对于老幺的顽劣其实自己也大感头痛,只是平日里自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可出了今天这档子事情,程江水也突然感到,是时候要约束约束程江海了。 对于弟弟投来的求救信号,程江水按捺下心头的不舍,狠下心来道:“江海乖哦,以后要听哥哥的话,你不好好学习,哥哥揍你我可不管,听到了没?” 程江海委屈地低下头,一滴眼泪终于掉落在胸膛上:“哦,听到了!” 有了姐姐的发话,程江河立马端起了大哥的架势,对于程江海的眼泪视若无睹,严厉地道:“去拿笔和纸,把我教你的阿拉伯数字各写十个……听到了没有?赶紧去!” “哦!”程江海赶紧颤巍巍地擦了把眼泪,扭着小屁股拿来纸笔,乖巧地坐着程江河边上,一边笨拙地写着数字,一边用眼睛贼溜溜地瞄着哥哥,生怕哥哥一个巴掌扇过来。 第77章 那一缕思乡的火苗 孩子们在屋内折腾着,屋外程家安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眼神有些游离。另一边的李秀兰也是心不在焉地打着毛衣,不时地停下来发发呆,程家安无意中瞄了一眼,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这一个下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李秀兰叹了口气,眉宇间一丝惆怅隐隐而现,看着程家安额头的皱纹,落寞地说道:“哎,眼瞅着孩子们也大了,我们是不是也都老了?” 程家安眨了眨眼睛,实在不明白妻子话中的意思:“怎么,怕自个老啊?” 李秀兰幽幽地叹道:“这人啊就怕上岁数,上了岁数想的就多,他爸,你说将来我们老了会是在哪?” 程家安蹙眉思索少许,迟疑道:“你不会是想老家了?” 这话或许真是说进了李秀兰的心坎,她抿了抿嘴唇,愁闷地说道:“可不是嘛,这一出来就是十多年,从来就没回去过。妈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我在家是当老大的,本来赡养父母的事就该轮到自己头上的。可咱家是个啥情况!我也没敢把妈接过来养,这些年也多亏了秀梅,想到这些啊,我心里就堵得慌!” 说着说着,李秀兰的眼眶就有点发红,浓稠的思念当中,带着丝丝的自责和遗憾,像是两把铁钳子,夹得心儿直揪疼。 程家安转过脸去,默默地看着天边那一片片漂浮的白云,忧郁的脸上透露出思索的神色:“是啊,是该琢磨琢磨以后的事了,故土难离啊!” 李秀兰诧异地看着丈夫:“你也想过吧?” 程家安撇了撇嘴,叹息道:“怎么能没想过呢,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也是个常理啊。” “那……那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李秀兰希冀地伸长了脖子。 “嗯!”程家安点点头,蹙着眉梢思索了一番,喃喃地说道:“我倒是听说,这知青返乡都有些优惠政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而且像我这种情况的,算不算也在这范围内!” 李秀兰惊喜地伸过手,抓住程家安的胳臂,催促道:“那你就抓紧问问呗,说不定是真的呢!” 程家安缓缓地点点头:“那我就去问问。” 晚风凄凄,白云朵朵。 那幽幽夜风吹不散思乡的烦闷,那朵朵的白云恰是一团团浓浓的愁绪。程家夫妻俩这一丝乡愁的执念一旦开启,就像是枯草恰逢野火一般,在二人心底里悄然点燃,逐渐地蔓延焚烧,续而成为一种急迫难耐的渴望。 归去,归去!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家安都在琢磨着怎么去打听打听返乡的政策,恰好这一天干部股的股长马小田来到卫生所拿药。 “家安,在吗?” “哟,是马股长,怎么,不舒服了?” 说起这个马小田,当年还是程家安一个屋檐下的舍友呢。性格开朗不说,还是个热心肠的人,没少帮过程家安,算是木头般的程家安在团场里唯一一个能交心的伙伴了。 几年过去,马小田也从当初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马干事,变成了如今沉稳睿智的中层领导干部,也算是接替了何伟国当年在团场的职务,在职工群众中的威望颇高,将来说不定还有一定的升迁空间。 “哎!”马小田揉了揉肚子,露出一丝难受的神色:“最近老是加班熬夜,这胃很不舒服,你给我弄点药吃吃。” 程家安蹙着眉,关切地说道:“哟,胃不好可要小心了,吃药只能是一时的,要靠养啊。回头我给你寻点养胃的方子,你照着吃就好。” 马小田微微点点头,露出个苦兮兮的笑容道:“行啊,你琢磨出来的方子最管用,这个我相信,呵呵!” “正好你来,我有个事要咨询一下!”程家安趁机打听道。 “你说!” “我听说现在很多知青都返乡了,国家还给了好多优惠政策,是不是真的?” 听了这话,马小田立马就能敏锐地捕捉到程家安此刻的想法,惊讶地问道:“怎么,你和秀兰嫂子也想调回老家去?” 程家安面色一苦,愁闷地道:“可不是嘛,这都出来十多年了,确实有点想老家了。再说岁数在这搁着呢,总得为以后做个盘算吧。” 马小田默默地点点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事啊得走不少程序呢。” “是么?” 程家安惆怅地应了声,其实也都料想到了,自己一不是什么候鸟,拖家带口的想飞回去就能飞回去。二来也不是什么领导人物,没关系没人脉的,回去了又能干什么!大眼瞪小眼地捡破烂么? 马小田接下来的话也正印证了程家安的猜测:“你想啊,你要调走,总得有单位接收吧?接收的单位好不好,你满意不满意都得有个考量。现在国家是有些优惠政策,能解决大部分返乡知青的工作安排,可总有些单位还不如咱团场的,这万一……” “哎!” 程家安抚了抚额头,愁苦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啊!可我又不认识什么老家的单位,更没这个人脉啊?” 看着程家安憋屈的脸庞,马小田反倒笑了笑,话锋一转,充满希望地安慰道:“嗨,这不还有组织吗?我也就是多一嘴的担心罢了。你程家安要技术有技术,要能力有能力。而且多少年的老党员了,像你这样的人哪个单位不抢着要?只要是专业对口,我想啊,你调到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对了,这优惠政策里也包括是解决家属的就业问题,顺利的话,你们还真能夫妻双双把家还哦!” 程家安顿时惊喜连连地抬起头来:“真的吗?真能这样啊?” 马小田正了正面容,平和地说道:“你先别高兴,回头你和秀兰嫂子真要有这想法,那就一级一级地打报告吧,等着看看老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的接收单位……唉,不对啊!” 程家安惊慌问道:“怎么?有问题?” 马小田低下头,故作烦恼的样子,戏谑道:“你们要是走了,我可就又少了一个伴了,嫂子的臊子面我还没吃够呢!” 程家安心头一松,笑骂道:“你啊,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回头让你嫂子做,吃死你!” 这两个从苦难年代走过来的难兄难弟,既是同一间陋室里的室友,又是同甘共苦的战友。听到程家安有着返乡的念头,马小田的心里既是祝福亦是伤感。 程家安这一走,或许就是天各一方,永无再见之日了。 第78章 得过且过 兰州,何家。 正如当日杜婉玲告诉程家安的那般,没过多少时间,在何伟国的积极运作下,她的工作便顺利地调往了兰州某文化部门。虽说同样是个闲职,但好歹一家人现在算是个大团圆了。 这本是杜婉玲当年心心念念所期盼的结果。 可如今在一起了,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那般。首先是夫妻之间的情感已经变得生疏冷漠,甚至有些咫尺天涯、形同陌路的感触。共处一室,二人再没有什么过多交流。 不是不想交流,而是根本无法说到一块去。每每平和的开口总是以何伟国暴跳如雷的吵闹而悻悻收场,私生活上也逐渐从同床异梦走向了同室分居的状态。 只不过是考虑到仕途上的影响,二人才没有进入实质性的离婚。而且对于这种生活状态,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瞒着何亦安。 原来,生活并不是自己所憧憬的那般美好! 苟且的相安无事、貌合神离,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状态了。 何亦安呢,在何伟国强硬的意志束缚下选择了“暂时妥协”,可也变得有家难回,有苦难诉。在这份沉重而又黯淡的心事压迫下,那副本来开朗活泼的性子,日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即便是杜婉玲来到了兰州,他也没有退掉学校的集体宿舍,搬回家中来居住。默默地忍受着心中的怨怼,慢慢地舔舐着割裂的伤口,徐图未来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而何伟国,距离他大闹团场已经时隔一年。 在他看来,以往的都是过去式了,眼睛要往前看。如今所有的事情已然步入自己心目中的正轨,接下来就要持续发力,对表着厦门这一终极目标大踏步地前进了。 至于对自己冷漠加冷淡的妻子和儿子,现在不必过多地劝导,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理智的,也是最完美的。 事实会胜于雄辩,何必在眼下争论出个谁上谁下呢! 周末了,何亦安是被杜婉玲死拉硬拽地要求回了趟家,坐在一起吃顿家常便饭,也算是为这个日渐分崩离析的家庭给予一丝延续下去的可能。 此刻,杜婉玲正在厨房忙活着做饭,而何伟国则闲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忙碌半天的杜婉玲皱着眉头说道。 “亦安一会就来了,你是不是帮忙准备点麦乳精、水果之类的,回头让孩子带上。” 何伟国似乎在跟何亦安赌着一口气,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抖了抖报纸,没好气地说道:“带什么带!让他回来住就这么难吗?以往就我一个人在,现在你都已经调到兰州了,他也该懂事点搬回来住了!” 杜婉玲气恼地把抹布往边上一丢,怨声载道地说道:“孩子不愿在家住,这能怪得了谁?” “哼!” 何伟国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阴沉着脸说道:“大小道理都说得很明白了,这孩子还不是一回来就给我吊脸子。” 杜婉玲忍了忍,不想按着这种节奏把话延续下去,那种结果必定是很不愉快的:“回头亦安回来了,你也把自己情绪调整调整。” 何伟国反而咄咄逼人起来,撂下报纸,气冲冲地说道:“怎么?我这个当爸的,还得看他的脸色了?” “你!” 杜婉玲气结了,无语地摇摇头:“算了,跟你说不通!” 时隔不久何亦安敲门进来,脸色萧瑟一片,杜婉玲换了个笑脸,赶忙迎了上去:“亦安回来,正好!妈刚做好饭,累了吧!伟国,亦安回来了!” “哦,回来了?” 何伟国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呆板板地坐着不动。何亦安微微点点头,显得很冷淡,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嗯,爸,妈!” 杜婉玲拉着何亦安的胳臂,强装笑颜道:“快洗洗手吃饭吧,你也一定饿了。” 待到何亦安洗了手,被杜婉玲按在饭桌前,何伟国才悻悻地放下报纸,来到饭桌前坐定。一时间气氛冷淡,何亦安盯着桌上菜肴呆滞不语,何伟国蹙着眉头,面色相当的不悦。杜婉玲只能硬着头皮在中间周旋,充当着和事佬的作用。 杜婉玲赶紧夹了块硕大的红烧肉放在何亦安的碗里,殷切地说道:“来,亦安,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多吃点……嗯,最近学业忙不忙?” “还好!”何亦安缓缓地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语气平淡如水。 “饭堂的饭菜还能吃得惯?” “还行!” 看着儿子低着头,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何伟国很是烦躁,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说道:“亦安,我还是老生常谈的话,你妈也都到了兰州,你也该搬回来住了,总住在学校宿舍有什么好的。” 何亦安微微抬了抬头,生硬地回应了一句:“我喜欢住宿舍! “你!”何伟国艴然不悦了。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别一到一起就争吵好不好,还能不能安静吃饭了?”杜婉玲赶紧在中间插话,扑灭即将吵闹的火苗,像这样的场景,这一年里她见了太多太多,即便是她用尽了方法去调节,这对父子就如水与油一般,难以完美的融合。 杜婉玲心里哀叹一声,温柔地看着何亦安,说道:“亦安,今天是周末,就别回去了,在家陪陪妈妈好不好?” 何亦安抬起头看着母亲眉头深锁,那张憔悴凄婉的脸庞,充满希冀的神情,心头不由一软,刚想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嗯,那好吧。” “那就好,那就好!”杜婉玲脸上顿时显露出一丝和煦的色彩,高兴地又夹了块肉放进何亦安碗中,欣然地道:“来,再来块肉!这还有好多你爱吃的呢……” 何亦安这才凝神打量起眼前的珍馐美味,杜婉玲为了迎接儿子归来,确实煞费苦心地拾掇了不少菜肴,盘盘碟碟的摆满了桌面,鸡鸭鱼鹅丰盛之极,比起外面的餐馆来也不遑多让。 可就是这么一桌饕餮盛宴,何亦安一点口舌生津、垂涎欲滴的欲望都没有,放进嘴里的东西也是食不甘味。 第79章 貌合神离的家庭,冷 面对一桌的珍馐。 此刻的何亦安,脑袋里恍恍惚惚间浮现的,却是在程家贫瘠的炕桌上兄弟们轰然抢食吃的热闹场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啊! 没有什么七碗八碟的菜肴,简简单单的一俩个素菜中间,空出个显眼的空间,那里是放荤菜的地方。孩子们紧紧攥着筷子,眼巴巴地期待着,偶尔还能听到口水滑落嗓子眼的轰隆巨响。像是一个个埋伏在阵地前的战士,正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冲锋的号角,就等着父亲从厨房里端出来难得一见的红烧肉。 “好菜来咯!” 程江河顿时两眼放光,蠢蠢欲动:“哇,红烧肉啊!先给我来一块!先给我来一块!” 程江海急得直跳脚,求助地看着李秀兰:“妈妈,我也要吃肉肉,我也要吃肉肉!” 程江河急吼吼伸出筷子,瞄准了对象,嘴里却哄骗着程江海:“你急什么,我先给你尝尝盐淡不淡!” 程江水翻着白眼,一把打落程江河手中的筷子,嗔怪着:“程江河,你多大了,还跟江海抢!” 程江河咽了口口水,抱怨地撇撇嘴道:“就他那个肚子,不抢我还有得吃啊。” 程江海彻底急了,眼眶里都有眼泪在打转了,扯着李秀兰的衣角,跳脚道:“妈妈,哥哥抢我的肉肉吃,哥哥抢我的肉肉吃!” “放屁!”李秀兰瞪了瞪眼睛,愤愤地道:“这不多着嘛,你一个人能吃得完啊?” “能吃完,能吃完的。”程江海赶紧拍着胸脯保证。 李秀兰有点火了,一把拍开程江海死拽着的小手,骂道:“滚蛋,能吃完也不能给你一个人吃。” 看着孩子们期待地看着自己,程家安笑呵呵地也不言语。李秀兰真是有点哭笑不得,只能端起盘子来,断然地说道:“我来分,你们谁都不能抢,听到没?来,亦安先来一块……这是江海的,嗯!这江河的,这些是江水的!” 眼看着一盘肉,顷刻间都分给了孩子们,程江水皱起弯弯的柳眉说道:“妈,你这都分完了,你和爸不吃啊!” 李秀兰白了她一眼,大咧咧地道:“我和你爸都没那么嘴馋,赶紧吃吧!” 程江水这才犹豫地埋头吃饭,程家安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吃得倍香,还不时地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一张老脸甚是欣然,在一旁傻呵呵地笑着:“呵呵……” 那一幕的温馨,此刻就刻画在何亦安的脑海里,他盯着眼前碗里的红烧肉,嘴角微微上翘,眼神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思念,痴痴傻傻地愣着…… 杜婉玲看着何亦安在无端地发呆,凑上来轻声问道:“亦安……亦安!你没事吧?” 何亦安回过神来,忐忑地看了一眼何伟国,低下头遮掩道:“哦,没事,没事!” 杜婉玲蹙了蹙眉梢,迟疑地问道:“是不是最近学业很忙,看你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何亦安淡淡地说道:“妈,我真没事,吃饭吧!” 随着何亦安默然低头吃饭,周边的气氛又回到了从前,寂静而压抑。 何伟国砸吧砸吧嘴,对这种家庭氛围感到一丝不耐,皱着眉梢说道:“有什么事就跟我和你妈说,你一个大学生,一回来老是这么沉默着干嘛,搞得气氛这么古怪。” 杜婉玲双眸微沉,劝阻道:“哎,你就少说两句吧!” 何亦安干脆放下了筷子,郁郁寡欢地说道:“妈,我吃饱了,你们吃吧!我先回房间了。” 说着,何亦安也没再理会一脸阴沉的何伟国,默默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杜婉玲惊慌地叫到:“你这才……哎!” 转过头来,杜婉玲黑着脸埋怨着何伟国:“你这是干什么啊?” 何伟国筷子往桌子上一撂,怒气冲冲地说道:“怎么?话都不让我说了,那我待在这干吗?真是的,这孩子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也不吃了!” 饭没吃两口,家宴就散了。 杜婉玲精心准备的一切,并没有换来任何的温馨感。不和谐的氛围,吃什么都味同嚼蜡,甚至是苦涩如药。看着眼前一桌满满当当的菜肴,杜婉玲也放下了碗筷,沮丧地靠在椅子上,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夜凉如水,夜黑如墨。 直至夜深,何亦安依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着,满腹的心事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纷纷扰扰地涌向脑海,冲刷着疲惫的神经,让他无法安然闭目。 心里实在像是堵着一块石头,让人难以喘上气来。何亦安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客厅找水喝,可突然看到杜婉玲从侧边的客卧里披衣出来。 杜婉玲没想到这么晚了何亦安还没有睡着,神色不免有点尴尬,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伫立在门口进退维谷,慌张地掩饰道:“亦安,怎么还没睡!” “哦,口有点渴,找点水喝!”何亦安愣了愣,疑惑地问道:“妈,你怎么睡在客房,你和我爸他……” 杜婉玲心中一苦,儿子似乎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什么。 她勾了勾耳边的发梢,露出一丝苦笑:“哦,没事,我和你爸都有各自的工作,有时候要时不时地加加班,分开睡相互都不打扰。” 何亦安其实从母亲落寞的神情里已经读懂了,他黯然地点点头也不揭破:“哦!我知道了!” 杜婉玲缓缓地走上前,摸着何亦安的臂膀,情绪阴郁说道:“亦安啊,不行就回来住吧,你不在,妈也觉得这个家过于冷清了些。” 何亦安沮丧地耷拉下脑袋,看着手里的茶杯,喃喃地道:“妈,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哎!”杜婉玲深深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心里老是过不去那道坎,这会影响你将来生活的!” 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道:“我尽量吧!” 杜婉玲压低声音,眉宇间带着几分惆怅,告诫道:“不是尽量,是一定!听妈妈话,调整好心态,和你爸好好的相处,不要把怨恨强加在自己亲人头上,伤害的都是自己人啊!” 何亦安淡淡地应道:“妈,我知道了,我去睡了!” 何亦安不敢抬头去看母亲,随口应了声便默默地转身回到了卧室。关上门,惶惶地坐在床沿上,压抑的痛楚这才涌上心头。 父母分居的事实对他的内心也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没想到,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程家,是自己,而且连累着母亲也跟着遭罪。 为什么会变成是这样?都怪自己么?那么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黑夜里,何亦安愧疚地垂下脑袋,痛苦地将手插入发间,用力拉扯着。而杜婉玲则凄婉地站在门外,倾听着里面压抑的抽泣声,心里更是一阵阵难过,眼泪悄然掉落下来…… 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的光亮; 暗淡的人心,看不到一丝的希望。 时光就这样匆匆划过…… 第80章 喜忧参半,难难难 陇佑,团场。 这一大早,马小田兴冲冲地拿着一份文件,火急火燎地赶往卫生所,隔着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叫着程家安的名字。 “家安,家安,快出来!好消息啊!” “啊!”程家安慌慌张张地掀开门帘,露出惊讶的脑袋来:“马股长,什么好消息啊?” 马小田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笑呵呵地道:“看看,你调动的手续批下来了。” “啊,这么快啊!” 程家安瞪大了眼睛,狂喜中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 距离夫妻俩产生归乡的想法,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在这些日子里,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瞅着希望越来越渺茫,到了后期夫妻俩甚至都做好了一辈子留在团场的准备。 可命运就是这般喜欢折腾! 当你希望时给你绝望,当你绝望时又抛给你希望。 “顺”字绝不是命运之神喜欢的字眼。 看着程家安近乎呆滞的表情,马小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呵呵,怎么,激动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程家安嘴唇哆嗦着:“确实,确实有点不敢相信,这……这是真的吗?” 马小田摊开手里的文件,指着末尾的红戳戳说道:“你看清楚,后面还有你更不敢相信的。” 程家安急忙拿了过来,嘟囔地念叨着:“甘泉市疗养院!这?” 马小田抿了抿嘴,欣然地说道:“我都替你打听过了,事业单位,工作清闲,福利又好,还能附带地解决一名家属的工作问题,这都不算完呢!” “啊,还有什么?”程家安这下可真有些恍惚了。 马小田接着说道:“还有,人家单位直接就能分给你一套城市住房,呵呵!怎么样,厉害吧?” 天哪,城市住房!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程家将来就拥有了城市户口! 团场远离市区,户口性质夹杂在城市与农村之间,不伦不类的。真正拥有城市户口,做一个“城里人”,这可是大家千盼万盼都没落实的东西。 而如今返乡了,不仅给落实了工作,连身份都转换成为正儿八经,不带一丝水分的城市户口,这种的好事到哪去找啊! 程家安一边又一边地审视着手里的文件,激动的身体都在打着摆子,薄薄的几张纸片文件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那张老脸都拧巴成了一团,颤颤抖抖地道:“这是真的!这,这简直……简直……” 看着老友激动得如此无以复加,马小田也为之高兴,笑呵呵地说道:“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是吧?哎呀,程家安啊程家安,你说说看,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呸!又说错了,你还真是好人有好报啊,这真是冥冥之中有贵人相助啊……” 说到这里,马小田突然惊觉地闭上了嘴巴,似乎自知失言,神色一阵莫名惶惶。 “啥?贵人?”程家安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看着马小田。 “呃……”马小田讪讪地笑了笑,遮掩地岔开话题:“我这就是个比喻!家安啊,恭喜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去告诉秀兰嫂子一声啊。” “啊,对对对,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被无尽的喜悦冲击得晕晕乎乎,程家安也没纠结马小田的口误,反而经他一提醒,急匆匆撒丫子就往家跑,想把这天大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李秀兰,可没跑多远程家安又折返了回来,马小田楞了,不明所以。 “怎么了,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程家安紧紧地握着马小田的手,激动地晃了三晃,激动不已地差点没鞠下躬去,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谢谢啊,马股长,谢谢啊!” 说完,程家安又反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搞得马小田哭笑不得地道:“呵呵,这还真是乐傻了……” 三步并作两步……不! 程家安这速度已经算得上是百米冲刺了,别看都已经是老胳膊老腿了,可如今是脚下生风,几步就跑到了家门口,红扑扑的脸庞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跑步冲刺所致。 临近家门,正赶上李秀兰端着脸盆往外泼脏水,看见程家安满头大汗一脸慌张的样子,还真是吓了一大跳,迎上前去惊慌地上下打量着:“他爸,你,你咋了!” 程家安气喘吁吁,舌头也不听使唤了:“调……调……” 李秀兰焦急地问道:“啥掉了,你快说啊,啥掉了?” 程家安断断续续地说道:“调……令来了!调令来了!我们……我们要调回甘泉了!” “哐嘡”一声脸盆坠地,李秀兰的眼睛瞪圆了、瞪红了,那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比起刚才的程家安也好不到哪去。她的舌头也似乎短了三寸,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爸,你……你说啥?” 程家安赶紧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妻子,急匆匆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调回甘泉了!我刚拿到的通知!” “快,快让我看看……”接过文件,李秀兰抖动着手指,一字一句地看着,眼泪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好久,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丈夫满脸喜气的脸庞,沙哑着嗓音喜极而泣:“他爸,这,这是真的,我们要回甘泉了!我们真要回甘泉了!” 回到屋子里,夫妻二人恨不得载歌载舞,弹盆击碗地高歌一曲。李秀兰脸上潮红的色彩还没有褪去,稍稍冷静后,她抓着程家安的胳臂,这才想起一些细节问题。 “他爸,按小马说的,我的工作真能顺带给安排了?” 程家安斜了斜眼睛,得意的神情全然彰显在老脸上:“可不嘛,接收的单位说是甘泉的疗养院,妥妥的事业单位,名气还不小呢。我们也是命数好,正赶上人家单位里缺少经验丰富临床的医生。看到我的资料,人家二话没说就接收了,包括家属的工作也能顺带解决,嗯,还是正规的事业编。” 李秀兰激动地拍了个巴掌,脆响脆响的:“那感情好啊,这就不用我再跑调动了!” “呵呵!”程家安看着妻子高兴劲,笑呵呵地说道:“不光工作能解决,还有个好消息!” “还有!还有啥?”李秀兰兴奋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当然是住房啊,单位在市区有自己的家属院,落实的都是城市户口,你和孩子们啊以后就都是甘泉城市户口了!” “真的!真的以后都是城市户口了?” 李秀兰身体有不由自主地抽抽了一下,一桩桩都是喜事,一桩比一桩都要震撼,现在用狂喜都不足以形容了,非得让人彻底癫狂起来才行。 在看到程家安乐呵呵地点头确认后,李秀兰抱着程家安的臂膀像个孩子般地跳跃了好几圈,形象甚是有点“违和”。 “这……这太好了!” 就在欢愉无限的时刻,李秀兰突然发现程家安喜悦的神采背后,却有着一层淡淡的忧愁,不由地停下了动作,诧异地问道:“他爸,你怎么不是特别高兴啊?” “高兴,这是个高兴的事!” 兴奋过后的程家安缓缓地走到炕边,冷静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忧愁地看着李秀兰。 “可就是江水咋办啊?” 第81章 被命运捉弄的女孩 “哗啦……” 一盆冷水轰然浇下,李秀兰燥热的神经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这才开始冷静地面对另一个现实问题。 “是啊,江水咋办?” 这是个闹心的问题,两个年纪尚幼的男娃是可以说走就走的,才卫校二年级的程江水可就不能如此随意了。办理转学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卫校能接收呢。 程家安叹息道:“是啊,我也才想到这事,江水是肯定不能回去的,卫校里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呢。” 李秀兰也是深感纠结,扼腕愁闷道:“要是这调令迟上一年就好了,哎!我们也是着急了些。” 程家安蹙着眉头,犹豫道:“迟上一年还不知道是啥政策呢,是不是还能碰上这么好的接收单位就更不一定了。能这么顺利地办下来,也是赶上了好政策,该知足了。” 在程家安看来,这次机遇恐怕是千载难逢的,一辈子了就从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估计也是老天爷看在自己这么多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情面上,恩赐的一丝福利吧,错过了恐怕真是再难有这样的善遇了。 李秀兰蹙额愁眉,忧心忡忡地说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是可以带着江河、江海回去,可江水咋办啊?难道咱们真要把江水一个人留在团场?她一个丫头子能行吗?” “不光这!” 程家安抚了抚满是皱纹的额头,觉得妻子想得还是浅薄了些,补充地说道:“江水毕了业就得找工作,刚出校门的丫头子哪有那么容易找工作啊,哎!想起这个就愁啊!” 看着丈夫愁眉不展,李秀兰也有点黯然神伤,刚才的喜悦也悄然褪去:“他爸,千盼万盼的,咱是可以回甘泉了。可往深里想,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程家安沮丧地挥挥手:“回头我们还是问问丫头自个的意见吧!” “哎!” 李秀兰深深叹了一口气,叮嘱道:“那你好好说,别逼着孩子了,说来说去,我们亏着这个丫头子太多太多了!” 程家安锁着眉,轻轻点点头:“嗯,我心里有数!” 返乡必定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有些事情就在舍与得的选择上让人百般无奈、揪心不已。 正如李秀兰所说的,这一家人,对于长女身份的程江水确实偏颇的厉害。如今还要雪上加霜,这让温厚的程家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但事情被逼到这个份上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院里那棵小杏树,长得生机盎然,枝丫茂盛。 可树下的父女俩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意境,程家安心事重重地抽着烟,闷闷不语。程江水则是一脸悲戚,强忍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看到女儿这样,程家安心里更是阵阵的难过。 过好久了,程家安这才咬咬牙,安慰着女儿:“江水啊,事就是这么个事,实在不行,咱就退了学,回甘泉了咱再想想办法。” 程江水微微摇摇头,苦涩地说道:“爸,卫校又不是普通的职高。退了学,到哪去再找对应的学校呢?那样的话我就连个中专的文凭都没有了。” “可现实情况就放在这呢,我和你妈真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你一个丫头子咋生活啊!” 程江水黯然地道:“爸,不就一年多吗?怎么样我都得把这学上完,我是喜欢当医生的,这你也知道。” 程家安看着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儿,心疼得不行,随之而来的愧疚之意更盛:“孩子啊,爸是不是太自私了?” “爸,您别这么说了,我心里不好受的。”程江水噙着泪,努力不让它滑落下来,强撑着一副笑脸,反过来安慰父亲:“你和妈在团场这么多年了,也该为将来打算打算了。再说,回去甘泉,那也是个城市,江河江海将来都能读个好学校,有这,咱应该高兴啊!” 看着女儿眼眶里强忍的那丝晶莹,程家安心如刀割:“哎,有你这么个女儿啊,真是爸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爸!”这话一出,程江水再也忍不住了,猛然扑进父亲的怀抱,趴在父亲肩膀上嘤嘤痛哭起来。 那一夜,又是程江水难眠的一夜…… 命运似乎总是将不公的一面薄情地赐予自己,即便是为了安慰父母,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自信去强装笑颜。可一旦想起自己将要独自面对那些随之而来的恐惧和孤独时,程江水忍不住在暗夜里悲泣起来。 虽然有着女儿“通情达理”的“认命”和“宽慰”,但是几天下来,程家安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程江水未来走向问题。 琢磨归琢磨,可就凭他这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脑袋瓜,又怎么能寻到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为此,程家安没少控制不住地唉声叹气。 正当自个独自在卫生所门口郁闷抽烟、发愣忧愁的时候,马小田来到卫生所拿药,看着程家安这副古里古怪的状态,十分的纳闷。 “家安,喂,家安!” 程家安回过神站了起来:“哦,是马股长!” 马小田蹙眉打量了一番,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这是?不是调令都给你了吗?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咋看着还挺愁的呢!” “可不愁么?”程及安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这又愁啥呢?” “哎!”程家安深深叹口气,紧锁眉头絮叨着:“能回去吧这确实是个好事,可丫头咋办呢?这卫校还没毕业,总不能为了我们自己,真把丫头的学给退了啊!” “哦……”马小田缓缓点点头,不由地也跟着攥紧了眉头:“这还真是个事,怪不得你愁呢!” “可不是吗?这后面还有愁的呢,这孩子毕业了以后工作又咋办?去了甘泉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日子才能找到工作!” “哎,是啊!” 马小田一时间也是戚戚同感,蹙眉思索稍许,突然灵光一现:“工作!工作……呃!家安,你怎么也不开窍啊,这江水工作的事倒是好解决啊!” “啊,你有办法。”程家安瞪大了眼睛。 马小田挺了挺胸膛,很是自傲地摆着谱:“必须的啊,我是搞干部工作的,肚子里全是政策法规,这点事情你找我就是找对了。” 程家安焦急地追问道:“那,那你快给我说说呗。” “呵呵……”马小田笑呵呵看着程家安,信心满满地说道:“你忘了,咱团场有子女接班接替父母工作的政策啊。你这还更巧了,你是医生,江水也是学医的,那正好把你的岗位空出来留给江水啊!你先让她干着,说不定以后也能碰上你这样的机会,再调回去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工作、户口啥的不都解决了么!” 程家安眼睛一亮,惊喜地道:“这!这倒是个办法啊,我咋就没想到呢?可这么做能行吗?” 马小田白了一眼,微微鄙视道:“所以说你木呢!又不违反规定,政策允许范围内的东西怎么就不行!能赶着父女都学医这么巧的事,也就独独你这一家了,赶快准备准备打报告吧。” 经马小田这么一提醒,程家安赶紧说道:“哦,好好好,哎呀,你还真是我的诸葛亮啊,遇到事还就得跟你多请教请教才行!” 马小田又翻了翻白眼道:“别来这虚头巴脑的,回头让秀兰嫂子多给我整几碗臊子面就成,对了,我的胃药方子呢?” “在这,在这,早给你备好了。”程家安赶忙从抽屉里寻来药方笑呵呵地递了过去,马小田接了过去,略瞅了一眼,笑嘻嘻地道。 “呵呵,那好,走了啊!” 马小田离开了,程家安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就目前的现状,这已经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折中法子了,再怎么说也能给女儿一个交待。最多也就是让女儿苦上一两年,将来寻点路子再调回甘泉,这后面一家人的日子咋说都能过得顺顺当当。 事情有了定论,那么返乡的日子就不远了。 第82章 黯然销魂的别离 这一天,程家的土炕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麻袋包裹,显得一片杂乱。 程江水、程江河默默地帮着父母捆扎着行李,程江海则在炕上的包裹间调皮乱窜着,依旧那般的没心没肺,众人都是一副离殇的心境,也没人管他。 蹦跶得有点累了,程江海提溜着几个包裹,喃喃地问道:“妈,我们明天真要回甘泉吗?” “嗯!”李秀兰心事重重、黯然神伤地应了声。 “那甘泉有咱团场大吗?” “嗯!” “那甘泉有很多小孩吗?” 李秀兰尚未回答,旁边的程江河早已经忍耐不住了,厉声吼道:“程江海,你哪来那么屁事,滚一边玩去。” 程江海吓得缩了缩脑袋,讪讪地安静下来。 程江河狠狠地瞪了一眼,眼见着母亲和姐姐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面也是极度的难受,闷闷地向母亲说道:“妈,姐真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留姐一个人在这多可怜啊!” 边上的程江海愣了愣,好像听明白了些什么,顿时停下了折腾,瞪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道:“妈,为啥要留下姐姐一个人?” 默默不语的李秀兰,收拾着收拾,眼泪就掉了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珍珠。 心痛啊! 别看李秀兰平日里一副大咧咧死犟死犟的样子,可孩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女儿这才多大?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这一次是自己这个当妈的要主动离开,让其孤独的生存,这算不算是无情的抛弃呢? 这一刻,离别的伤感不比摧心剖肝强到哪去! 看着母亲无语垂泪,程江水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唯有自己咬着牙忍受着,坚强地撑住才是正道。她摩挲着母亲聰聰的手背,像是砂纸一般的粗糙,可又是那般的温暖柔和。 程江水依恋地品味着这种感觉,像是顷刻间就失去的一般,哽咽着劝慰着母亲:“妈,你别哭了,我没事的,我一个人能过好的。” 李秀兰低着头,轻轻抹去眼泪,这才抬起头看着程江水红肿的眼眶,凄凄地说道:“家里的东西,能留的妈都给你留着,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别让妈妈担心。想着你一个人在这里,妈这心里就难过!” 说着,李秀兰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程江水强装笑颜,哽咽道:“没事的,爸不是都给我安排好了吗?等毕业了,我就能直接到咱团场的卫生所工作了,翻过一年,我也能给家里挣钱了,这……这都是好事啊!” 看着女儿强笑的眼眶里全是泪水,李秀兰颤抖的双手轻轻摸着那张俏脸,替她擦着那永远也擦不完的泪水。左左右右、反反复复地巴望着,像是永远也看不够的样子,将其猛然拉进自己的怀里,痛哭流涕地嘶吼道:“江水啊,妈妈对不起你啊!我这个妈当的真失败,我咋就能这么狠心地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呢,将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的孩子,是妈让你受苦了,我可怜的江水啊!” 伫立一旁的程家安也是心如刀割,无奈地坐倒在板凳上,徒留悲伤的叹息。 好久,程江水才从母亲的怀里爬起,梨花带雨的俏脸露出一丝笑容,坚强地说道:“妈,没事的,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龚姨和小马叔不都在吗?有啥难的事,我就去找他们帮忙,咱以前吃过多少苦啊,不都过来了么,这不算啥的!” 李秀兰再次将程江水紧紧地搂在怀里,痛哭道:“我的江水,我的好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看着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这个时候的程江海才隐隐反应过来,眼泪汪汪地爬了过来,拽着姐姐的衣衫,撇着嘴喃喃道:“姐姐,你为啥不跟我们一起回?” 程江水擦了擦眼泪,怜惜地摸着程江海的脑袋说道:“姐姐还要在这里上学工作呢,先不回。” “那以后呢?” 程江水忧伤地皱了皱眉梢,怅然地说道:“以后?以后……以后姐姐不知道呢。” “不嘛!” 程江海顿时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使劲拽着程江水的衣襟不停地摇摆,呼天抢地起来:“我要姐姐一起回,我要姐姐一起回,呜呜呜……妈妈,让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好不好,好不好?” 程江水悲戚地拉过程江海,双手捧着他的小脸,直勾勾地看着他,泣不成声地说道:“江海乖啊,姐姐以后回,以后一定回!姐姐不在身边了,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听哥哥的话,不许再调皮了,不许让爸爸妈妈操心了。” 程江海的眼泪如同止不住的小溪,滚滚而下,他死死地抓着姐姐的衣衫不松开,嘶哑着嗓子哭泣着:“不要不要,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呜呜呜……” 程江水抱着程江海,悲痛欲绝地道:“姐姐也舍不得离开你啊!” 姐弟俩凄惨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吱啦啦地残忍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离别的悲伤像一朵黑漆漆永远也散不去的铅云,深深笼罩着全家,让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难以喘息的离愁,就连一向稳重的程江河也止不住流下了眼泪,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姐,我也舍不得你!” 程江水的另一只手颤颤地搭了过来,三姐弟就这样相互抵着头,抱作了一团,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看着孩子们哭做一团,李秀兰不忍地背过身去,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停地抹着眼泪,双肩颤抖得是那样厉害。 这样的境况实在是难以面对,程家安悄然走出屋外,老泪早已布满了双颊…… 那一晚,程家安撬开门沿下的地砖,拨拉着黄土里埋下的,作为地基的鹅卵石,跳出三块来,擦拭干净,然后妥妥地放进了行李袋,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晨风萧瑟,离愁戳心。 一大早,院外就早早地停了一辆解放大卡,这是团场机关给安排送站的车辆。不仅是车,院子外还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大批来送行的职工。 虽说程家安不是什么领导,更不是什么显贵人物。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守护在卫生所,给多少人去除病痛,送来健康。本本分分地和同事们相处,就算有些纷纷扰扰的争执,在这一刻也终归是烟消云散。 这一走,很多人或许是永无再见之日,人心感恩、人心念旧,借此一送也算是聊表情谊吧。 当程家众人从屋里出来,看到院子里这一大堆的人,诧异之际也深为感动。马小田闷闷地走上前,冲着程家安黯然地说道:“大家知道你们要走了,都想来送送。毕竟都在一起待了十多年,感情在呢!” 程家安心中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颤颤地走上前和众人一一握手道别、道谢。 龚玉兰红肿着眼眶走了过来,紧紧地握着李秀兰的手,哽咽着道:“秀兰嫂子,真的就要走了啊?” 李秀兰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嗯,玉兰啊,这一走也不知道啥什么再能见面了,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们啊!” “可不是嘛,姐妹这么多年,孩子们也都这么大了,我们也老了。可老了老了,还要再来这么一场分别,哎!我这心里面真不是个滋味啊。” 说着龚玉兰的眼泪滑落下来,李秀兰伤感地拍拍她的手背,凄然地说道:“玉兰,回头常写信啊,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好姐妹是我的福气,咱不能就这么断了啊。” 龚玉兰恳切地点点头:“唉,我一定常写信,能有机会啊你可要回来再看看啊!” “嗯,我会的,我会的。”李秀兰应声着,回头拉过来在边上伫立的程江水,对着龚玉兰切切嘱托着:“江水这孩子你就多操操心,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我们两口子亏着这孩子太多了。” 龚玉兰看了看哀哀欲绝的程江水,冲着李秀兰拍着胸膛,铿锵有力地道:“你放心吧,有我在呢,谁都欺负不了咱家江水。” 李秀兰心头一暖,转头过来对着女儿吞声忍泪地说道:“江水啊,以后多听你玉兰姨的话,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担心,哦!” “妈!我知道的!”程江水泣不成声地点点头。 就在此时,送别的人群中钻出一个李秀兰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物——蔡三姑。只见蔡三姑拧巴着脸,平日里的那张嚣张跋扈的面庞早已消失不见,反而有点带着点不舍的样子,忐忑地走上前叫了声。 “秀兰!” “你!”李秀兰惊讶地望着她,实在不知道她此来何意。 蔡三姑红了红脸,吭吭哧哧地道:“我也来送送你,咱俩在团场斗来斗去的,一晃都斗了这么多年。可如今你要走了,我这心里反而空落落的。说句不好听的,你走了,我还真找不到能斗的对手了,你……你可要保重啊!” 人性啊,怎么能简简单单地用好与坏去评价定义呢。 平日里水火不容,恨不得拳脚相加、刀来剑往的冤家对头,一旦刺拉拉地揭过横亘在中间,看似过不去的恩怨疙瘩。你会发现,冤家有时候也是挺可爱的,对头也是蛮可恋的。 不是么? “唉,你也保重啊。”李秀兰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过去的恩恩怨怨就在这一刻一笑泯恩仇了:“能斗在一块也是缘分,要是没斗够啊,咱下辈子接着斗。” 蔡三姑悄悄抹去眼角那一丝伤感的泪痕,笑着点点头道:“嗯,咱下辈子接着斗!” 看着程家夫妻与众人告别完毕,马小田大手一挥手:“来吧,大家帮忙装车!” 人多就是力量大,不一会众人七手八脚地就把零零碎碎的行李给装上了车。临别要上车了,程江海却突然死拽着程江水的衣服不肯松手,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姐姐,姐姐,呜呜呜……我要姐姐一起走!” 孩子的哭声最折磨人心,如果说这个家里程江海对谁的感情最深,那无疑是这个把自己永远护在身后,从不恶言相向的姐姐了。如今彻底明白要离开姐姐了,程江海怎么不哭天抹泪,死缠不休。 程江水泪眼婆娑地蹲下身子,不停地给程江海擦着眼泪:“江海不哭了,要听话!” “呜呜呜,姐姐跟我们一起走,跟我们一起走!” 程江海这样死死拽着姐姐衣袖,车辆就永远无法发动。在程家安的暗示下,李秀兰上前连拉带哄地将程江海强行抱离,程家安这才一脸不舍地走到女儿面前,眼角湿湿的一片,沙哑着嗓子交待道。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有啥事不要瞒着我们,常给我们来信啊……爸也会常来看你的!” 程江水猝然扑到父亲的怀里,凄惨地叫到:“爸……” 车子终于发动了,那轰隆隆的声音就是离别的信号,程家一众人坐在敞篷的车厢后,挥泪告别。看着一路随着车子拼命奔跑的程江水,手臂伸得长长的,流着泪嘶吼着。 “江水,江水,江水!” “姐姐,姐姐!” “爸爸妈妈,弟弟……” 车子渐行渐远了,直到望不到车上那些熟悉的身影,满脸泪痕的程江水凄然地蹲在地上,头塞进臂弯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戚,嚎啕大哭起来…… 第83章 光阴的故事 晨风凄凄,叶儿哗哗。 像是在低声吟唱着一首离别的悲歌。团场高竖的喇叭悠悠地传来邓丽君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声悠悠,心儿幽幽,却问断肠人何所求…… 从团场一路到火车站,程江海就没有停止过哭闹。先前众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到了最后,持续不断的嘶嚎就变成了一件呱噪恼人的事情,不得已李秀兰黑下脸来,冲着屁股给了一记,程江海这才从嚎啕大哭转为低声的抽搐哽咽。 到了车站,司机师傅帮着卸下行李就得赶回去了。小件的东西可以随身带,这样也省钱,大件的就需要托运了。 再者,李秀兰收拾的东西太多了些,杂七杂八地堆了一地,也不知道穷嗖嗖的家里哪来的那么多零碎。估计是看着这个不愿意丢,那个也不舍得扔,盆盆罐罐、针针脑脑的。除了大件的家具和必要的生活物资要给女儿,其他的能带都得带上,到了新家不得继续用着么? 这就叫会过日子! 李秀兰、程家安忙着往托运站搬运行李,这时候的程江海就完全是个累赘,只能坐在车站口的随身行李堆上,由程江河看着。两兄弟一个时不时地抽泣着,另一个沉默中带着伤感。看着远处忙不迭的父母,程江河扭头交待着程江海。 “江海,你乖乖坐在这别动,我去帮爸爸妈妈拿行李!” 程江海抽抽着鼻涕答应道:“哦!” 看着哥哥走远,程江海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撇着嘴,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鬼使神差地往外走去。 程江河刚跑到行李堆旁准备帮忙,满头大汗的李秀兰勾了勾脸颊处湿漉漉的发丝,蹙眉问道: “你怎么跑来了?” “行李这么多,我来帮你和爸的忙。” 程家安皱了皱眉头:“江海呢?” 程江河费力地抱起一个硕大的行李袋,吭吭哧哧地说道:“他一个人坐在那边等呢,我交待过不要让他乱跑。” 听着程江河把老幺一个人丢在车站里面,疲惫的李秀兰顿时有点火了:“你脑子抽抽了,他多大点人你就敢一人放在那!赶快回去,江海要是出点什么事,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程江河郁闷地放下行李,讪讪地应了声,这才转身回去。可没想到返回原地,却发现程江海真的不见了。 这下程江河算是彻底慌了神,脸色变得煞白。听说车站里最是鱼龙混杂,说不定就有传说中的人贩子存在,这万一程江海被谁拐走了,自己就算是属猫的,有九条命也不够母亲削得。 身体不由地打了顿摆子,实在是不敢告诉爸妈,自己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到处奔走寻找,一边找一边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 就在绝望地要哭出来的时候,终于看见在不远的交叉路口,程江海一个人傻乎乎地伫立着。程江河顿时感觉身上一阵轻飘,随即怒火上涌,疾步奔上前,一把揪住弟弟脖颈处的衣襟,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这个怂球东西,跑到这里来干吗?” 程江海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用小手抹着眼泪:“呜呜呜……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呜呜呜……” “混蛋玩意,都这么大了,啥球都不懂!”程江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本来就被离别的愁绪搅扰的十分烦躁,这货还堪堪地送到枪口上来。 一时间程江河那张文雅的俊脸被憋成了个黑李逵,趁着父母没在身边,一腔怒火全部宣泄在了弟弟身上。 “我他妈的打死你!” 说完程江河撸起袖子,就站在路边对着程江海的屁股,一通的拳打脚踢,丝毫不顾忌周围的行人投过来的疑惑眼神。 这一下可算是把程江海给彻底打懵了,被哥哥一顿雨点般的拳脚暴揍过后,这才反应过来,嘴巴一撇,正准备放声大嚎,却被程江河恶狠狠的一句话就给怼回去。 “别给我撇嘴,给我憋回去!” 程江河瞪起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程江海,现在姐姐不在跟前了,没人护着你,你再敢给我调皮捣蛋,小心我打不死你!你听到了没有?说话呀!” 失去了姐姐的保护,父母又不在身边,现在的哥哥可是最大的,他的拳头也是最肆无忌惮的。 对于眼前的“形势”程江海很会“审时度势”的,看着哥哥凶巴巴的眼神,他不由缩缩脑袋,赶紧地用小手匆匆抹去眼泪,忍着屁股和后脑勺的疼痛,委屈地哽咽地道。 “呜呜呜……我,我听到了!” 程江河狠狠地瞪了一眼,厉声呵斥道:“听到了还不把眼泪鼻涕给我擦干净!”随即又将沙包大的拳头在程江海面前晃了晃,补充了一句严厉的威胁:“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给爸妈告状,小心你哥我的拳头!” “哦!”程江海身体又是一颤。 “还愣着干什么?走,跟我回去!” 程江海捂着小屁股,颤巍巍地跟在程江河的身后,心惊胆战之余一点哭声都不敢发出来,既委屈又害怕。 这是程江海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挨哥哥的揍! 而这一次的挨揍也使他懂得,哥哥并不仅仅意味着是自己的保护神,他同样也可以随时随地化身为制裁者和惩戒人。 从这一刻起,哥哥的威严、强势和恐惧,算是深深地扎进了他幼小的心灵里,以至于程江河的拳头,是程江海日后最害怕的东西了……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车站,搬完行李的程家安和李秀兰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两个孩子出现,二人顿时松了口气。 “你们跑哪去了?”李秀兰横眉竖眼地道。 程江河眼珠子一转,机灵地道:“呃,江海要撒尿,我带他去找厕所。” 程家安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满地絮叨着:“他多大啊,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不就成了。” “嗯……”程江河吭吭哧哧地道:“他后来还想大便!” 李秀兰看了看边上拧巴着小脸,忐忑的眼睛滴溜溜在哥哥身上打转的程江海,嗔怪道:“这孩子,事真多!” 听着母亲的责怪,程江海更是委屈地看向哥哥,程江河顺眼一瞪,程江海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本想告状的嘴巴哆哆嗦嗦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下午,一家人像是集体乞讨般地坐在火车边上苦苦等待着。好不容易等到了火车,紧接着又是一阵大包小包的忙碌,堪堪在行李架和座位底下塞满,这才呼出一股长气。 毕竟年岁尚小,程江海立刻就被眼前的新奇所吸引,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坐火车啊! 哥哥暴揍带来的委屈,离别姐姐后不舍,通通都随之抛于脑后,兴奋的小手拍得通红。 “哦,坐火车咯,坐火车咯!” 程江河心情烦躁地瞪了一眼:“安静点!” “哦!”程江海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可没过多久,实在是憋不住好奇,凑过小脑袋,小声地冲着母亲询问道:“妈,火车啥时候开啊……妈,火车开的快么……” 疲惫的李秀兰摸了摸江海的小脸蛋,怜爱地道:“就开啦,就开啦,瞧把你兴奋的!哎!” 听着妻子的叹气声,坐在对面程家安蹙了蹙眉头,问道:“咋了?” 李秀兰的眼眶有些发红,看着程家安喃喃地说道:“他爸,我想江水了……” 程家安一阵默然…… 车轮滚滚,鸣声呜咽。 像是为离别的人儿,奏上一曲伤感的离歌。 失魂落魄的程江水独自一人回到了空旷的家中,看着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具陈设,泪水婆娑。 那一刻,父亲的木讷、母亲的彪悍、江河的不屈、江海的顽劣正如一场交响乐,在耳边纷纷扰扰、电光火石般地鸣奏着。突然间一切喧闹又戛然而止,归于沉寂,一股孤独的情愫涌上心头…… 程江水缓步走向桌柜上的那台上海牌收音机,那是父母担心自己寂寞,特意将家中最贵重的东西留了下来。她抿了抿干涸的红唇,清净淡雅的脸上带着无边的落寞,轻轻地旋开旋钮,希冀弄出些响动来,冲淡这孤寂难耐的阴冷。 不一会,收音机中传出沧桑低沉的噪音,回荡在空寂孤冷的陋室里,声声侵染着程江水萧瑟的心灵。眼帘下,那一滴滴涌出的泪水,如同晶莹的冰珠,每一颗都包裹着自己青春的故事。跟着那个熟悉的旋律,程江水低声吟唱着,不知不觉,泪水沾湿了台布……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被光阴的故事带来的愁绪,困扰着的不仅仅是程江水,还有远在兰州的何亦安。 毓秀湖上,微微荡漾的水波承载着片片枯叶,悠悠地飘向远方,像离人的歌,像悲戚的音。 此刻的何亦安正拿着程江水寄来的信,孤冷地伫立在冰冷的湖水一侧,凝望着那远去的落叶久久地不语,身后杜婉玲缓缓上前询问道。 “是江水寄来的?” “嗯!”何亦安轻轻地应了声,瑟瑟的声音传来:“妈……干爸干妈他们都搬回甘泉了。” “嗯!”杜婉玲黯然的发出鼻音。 何亦安缓缓地转过头来,那曾经俊朗阳光的面庞如今却是清瘦骨立,高高的眉梢下微微塌陷的眼眶显得有些颓废,下颚处久未修饰的胡须更显稍许的颓废沧桑。对于母亲的反应,何亦安有些错愕。 “您一点都不惊讶吗?还是您早就知道了?” 杜婉玲抿了抿嘴,眉宇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愁绪:“你干爸干妈本来就是甘泉人,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人啊,老了就难免思乡,故土难离啊。” “可是……可是江水却留在了陇佑?” “哦?”杜婉玲蹙了蹙眉头,这个消息恐怕是她始料未及的:“江水留下来了?” 何亦安凝望着母亲,实在是看不出什么,这才黯然地垂下头说道:“江水信上说等着毕业了,她就接替干爸的工作,留在团场卫生所。” “这也是个办法吧!”杜婉玲蹙眉思索少许,看着垂首不语的何亦安,忧心地问道:“亦安,你在想什么?你不会还在想着毕业回陇佑吧?难道你还在坚持自己初衷?” 何亦安缓缓抬起头来,凄凄的眼神里似乎依旧秉承着当年的那份执着,一分不减:“妈,有些人有些事,是刻在骨子里的,想忘又怎能忘啊。” “哎!”杜婉玲无奈地叹口气,心神俱疲的脸上挂满了无奈:“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轻易去改变的。亦安啊,即便是这样,妈妈还是想劝劝你,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不要努力了却发现是在努力地伤害自己。” 何亦安凄凉地看着母亲,自嘲式地扯了扯嘴角的肌肉,说道:“妈,你知道什么才能令人快速的成熟吗?” “是什么?”杜婉玲瞪着眼睛看着何亦安。 何亦安眯着眼睛看着湖面上那远去的落叶,喃喃地说道。 “痛!锥心刺骨的痛!” 是的,就是痛! 便如蝴蝶蜕变,破茧而出,经历一番痛苦方能展开斑斓的双翼;便如凤凰涅槃,经历烈火的反复煅烧洗礼,不死即是重生。 人生亦是如此,成熟不在岁月的积累,而是在伤愈的心灵上结出耐磨的老茧。 第84章 酒字巷,我的家 1980,甘泉。 城中有泉,其水若酒,一个如玉如水的戈壁绿洲。 可在当下的年代里,城市景象与所承载的美名似乎大相径庭,有着云泥之别。 虽说被升格为了地级市,拥有着悠长厚重的历史文化,远在百里外的戈壁滩上还建有着国家重要的卫星研发基地,可城市面貌相比那些稍好点的乡镇强不到哪去。 屹立在城市中心的钟鼓楼,最早是建于东晋穆帝永和二年,也就是公元346年,算是城市中地标性的建筑。 历史的底蕴是有了,就是咋看上去都感觉很是颓败。 簇拥着这幢古老的建筑,将简陋的城区豆腐块般地划分成东西南北四条狭窄的街道。放眼望去,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就是那个与钟鼓楼比邻而居的三层楼房——百货大楼。 再看四周那些灰蒙蒙、土兮兮的砖土结构的民居,就像一块块被随意拼凑的土坷垃,拥挤地堆积在了一起,一片惨淡,一众的难兄难弟。 城市的东部角落里,伫立着甘泉市唯一的酒厂。再隔壁,疗养院的家属院就“豪华”地坐落在这里。 这是一栋二层十户的筒子楼,相对于住了半辈子蜗居陋室的程家夫妻,这哪里仅仅是楼房啊。 那简直就是座超级豪宅好不好! 此刻,目瞪口呆的一家人就伫立在这“豪宅”的边缘,身边琳琅满目堆积的麻袋已经顾不上打理了。看着眼前的建筑,几个人再怎么使劲揉捏眼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呃……”程江河第三次挠着头皮,吭哧了半天才忐忑十分地问道:“爸,妈,你们确定这是咱们的家?” 程江海眼睛里也跟着冒出闪闪的星光:“妈,这个就叫楼房么?” 李秀兰使劲的咽了口吐沫,恍惚地推了推在一旁愣神的程家安:“他爸,这……这是真的吗?我不会是眼花了吧!你掐掐我,这不是梦吧?” 程家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抖抖索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纸片来,瞪大了眼睛,再次仔细地审阅了一遍,这才惶惶地道:“这应该不是梦吧,地址上没错啊,酒字巷205号,要不……要不我们先上前看看?” 话音一落,众人不约而同地疾步蹿出,几步就爬上了二楼,火急火燎地四下寻找门牌号。 虽然这个所谓的“豪宅”不是常人眼里的那般富丽堂皇,楼道里堆满了煤炭和炉灶,显得乱七八糟、拥堵不堪。可站在二楼上放眼看去,在周围一群土坷垃式民房簇拥下,它就像一只站在鸡群里的丹顶鹤。 好突兀,好壮观,好牛逼…… 最终,还是眼尖的程江河看到了临楼道口的门牌上贴着:酒字巷205号。于是兴奋地大叫起来。 “爸,妈,这里这里,是这里!” 三人磁铁般地吸引过来,看了看门牌,程家安还是有点不敢确定,迟疑地道:“嗯,应该就是这吧!” 李秀兰拍了拍他的臂膀,焦急地提醒道:“不是说给你钥匙了吗,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快!快!” “哦,对对对。” 程家安手忙脚乱地从屁兜里摸索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捅进锁眼……“咔嚓”一声,房门便“奇迹般”地打开了。 那一刻,众人像是一具具被操控的木偶,痴痴傻傻地移步进入,四处稀奇地打量着四周,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是一套两房一厅,面积60多平米的“宽敞格局”,比起团场那个用稻草泥巴拼凑搭起了的家,不知道上了多少个台阶。 李秀兰两眼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泪水,喃喃自言自语道:“这真是我们的家么?” 程江海跟着兴奋地大叫一声:“妈妈,这是我们的家吗?”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李秀兰噙着泪,激动地道:“是,是,这就是我们的家!” “哇”孩子们由衷地赞叹着。 随即李秀兰猛然抓住程家安的臂膀,身躯不由地颤抖着,哭中带笑,笑中带哭,激动的无以复加:“他爸,你太厉害了!你真做到了,你真做到了!” 看着妻子近似疯癫的状态,程家安心头一阵虚荣,裂开了大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知道傻呵呵地笑着:“呵呵,呵呵!” 程江海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好奇地睁着大眼睛问道:“妈妈,爸爸做到啥了啊?” 李秀兰扭过头情意款款地看着一脸傻笑的程家安,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哽咽对程家安说道:“那是爸爸答应妈妈的,这么多年了……今天爸爸做到了,真的做到了!他是个好爸爸,嗯,也是个好丈夫!他爸,谢谢你!” 相互深情凝望的夫妻俩,发间早已斑驳,皱纹遍布,可眼神里却透露出一丝青春的神采。 这一刻,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年轻激荡的年代。在为生计颠沛流离,在为饱腹绞尽脑汁的岁月里,一个朴质的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说过:“有了你,我就算有了个真正的家……属于我们的家!你放心,为了咱这个家,我会拼命努力的,让你过上好日子……。” 岁月如梭,韶光易逝,重回首,少男少女已然是瑟瑟中年。 那个铮铮的誓言这才迟迟地到来! 程家安伸出颤抖的手替妻子抹去脸颊旁的露珠,平和地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 已经从里到外考察了一遍的程江河,这时候窜了出来,倾慕地冲着程家安翘起了大拇指:“爸,你真厉害!太棒了!” 程江海蹦蹦跳跳地欢呼着:“哦哦,我们家住楼房喽,我们家住楼房喽!” “呵呵!” 听着儿子都这么连番夸赞自己,程家安的脸庞更是红了又红,任谁都能看得出上面写着大大的得意二字。疗养院的福利分房已经好到没边了,程家安被当初用人单位的许诺傻了眼。 靠,还真是楼房! 稍作遮掩,程家安故作遗憾地说道:“就是这房子边上是个共用的厕所,夏天啊味大,冬天堆积起来的腌臜物都能戳破屁股了。” 李秀兰白了个眼,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啥,这可是楼房呢。当年还在农村的时候,进了城看到人家住楼房,我心里就直痒痒,现在真不敢相信自己也住上楼房了。” 现在的李秀兰心里可得意着呢,本该就这样啊! 进了城那就得住楼房,要不然算啥城里人! 程家安转头看了看四周,感慨地说道:“是啊,我们总算是真正地入了城了,这有了房,也就有了城里人名副其实的根基,以后这城里人的面子、城里人的底气也慢慢会有的。” 程江海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疑惑地问道:“爸,咱家咋没炕呢?” 程江河瞪了他一眼,鄙视道:“蠢,楼房里怎么能有炕呢,应该是床!” “哦!”程江海煞有介事地低头思索了半天,纠结地道:“可是也没有柜柜,没有桌桌啊!” “呵呵!”程家安乐呵呵地拍了拍程江海的小脑袋,虽说只是扛着麻袋回到家乡,算是一穷二白,暂时还没法生活,可这并不影响对富足生活的期盼啊,程家安充满信心地说道:“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是的,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一切都会有的! 在这个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土的寒碜片区,这栋被土坯民房所簇拥着,像一颗璀璨明珠似的筒子楼,俨然成为了程家众人眼里最满意的新家,没有第二。 自此程家安、李秀兰夫妻直至离世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而它也是程江海最美童年,也是最悲催时光的见证地。 酒字巷! 第85章 来自母系的亲情 “哗啦” 随着一声巨响,锅盖粗的白杨树轰然倒下,尘土飞扬。 此刻,怀茂乡曲家的院落里,刨好的木材长长短短堆得满满当当,连走路的空档都没有。屋侧的一角,已然整齐地排列着七八个常用的家私,尚未涂漆的木料上,依然还散发着原木的清香。 满头大汗的曲大石扯动着手里的锯子,呼哧呼哧的响动很有节奏感。身旁的几个村民,你钉我刨,热情洋溢地打造着家具,场面一阵的火热。 李秀梅满脸笑容地端着茶壶,在有限的狭缝里,像一只欢快的喜鹊灵巧地往来穿梭,殷勤地给忙碌的村民们倒着水、递着烟。一脸欣慰的乔春妹则坐在门口,拉着外孙女曲小梅乐呵呵地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场景。 “来来来,他三哥,喝点水……他土生哥,你也辛苦啊,抽支烟!”李秀梅爽朗的声音响彻院落。 被称作三哥的村民憨憨地说道:“没事,秀梅嫂子,咱大石哥招呼的,我们可不敢不来啊。你要是看我们辛苦,回头你给我们整碗拉条子,多放些辣子就成!呵呵!” 李秀梅爽快地应声道:“好好,面我可都和好了,随时都能下,辣子也管够!” 另一边上,当过民兵队长的曲土生笑呵呵地说道:“秀梅,你别听他这个炊怂(馋鬼)胡咧咧,又不是来蹭饭的。这不光是在帮你们,也是帮秀兰啊,这秀兰好不容易回城了,咱也得表示表示啊。” 三哥傻呵呵地应声道:“呵呵,对对对!” “那我可得替我姐他们谢谢你们啦!”李秀梅笑靥如花地走到曲大石身边,递上个搪瓷杯:“来,他爸,喝点水歇歇。” 曲大石扯着锯,忙不迭地地道:“我不渴,你去里屋找根梅子用的铅笔来,我好画线。” 李秀梅脆生生地答应着,赶紧回屋找笔,一旁乖巧地陪着乔春妹的小梅子询问道:“姥姥,他们这是在干吗呢?” 乔春妹眯着老花眼,饱经风霜的脸上留下道道岁月刻磨的皱纹,笑呵呵地道:“你爸他们啊,是给你姨妈做家具呢?” “姨妈?”梅子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歪过头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是照片上的那个姨妈么?” “是啊!” 乔春妹瘦骨嶙峋的手掌摸向梅子娇小的脑袋,感慨地道:“说起来我们梅子还没见过姨妈呢,回头啊,让你爸带你进城去瞅瞅,你姨妈家里还有两个小子呢。嗯,一个是江河哥哥,一个呢是江海弟弟。” 梅子希冀地看着乔春妹,眼睛里闪烁着星光:“那我能和他们玩吗?” 乔春妹的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苍老的嘴角露出一丝慈祥:“当然可以啦,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咧。” 话音未落,乔春妹的小儿子李国强就带来几个村民抬着刚砍下的杨树,脚还没跨进门槛便开始张口嚷嚷:“姐,姐夫,树都给砍来了,放哪?” 十多年过去了,李国强也从一个瘦弱愚钝的小鬼头变成了一个壮硕高挺的大小伙子,身形上早已没了那些艰难岁月里骨瘦如柴的样子。去年在曲大石夫妇的操持下,还娶上了邻村的俏媳妇,日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不再为温饱发愁,心里最感激的就是自己大姐李秀兰了。 没有她年复一年、持续不断的接济帮助,日子还不知道过得有多惨淡,更别说能讨上一门自己心仪的媳妇了。 脑袋越是简单,思想越是淳朴,就越知道感恩不是挂在嘴边上唠唠叨叨的东西。越是反反复复地当面道谢,背后却毫无作为的人,越不在乎恩情的分量。 听着小弟咋咋呼呼的叫喊,李秀梅从里屋窜了出来,蹙着眉头责怪着:“哎呀,都说了木头够了,你怎么还砍了这么多树?” 李国强憨憨地笑了笑,黑黝黝的脸颊一片率真:“我又没姐夫那个手艺,只能提供点材料了。快说,放哪啊?” 李秀梅连忙招呼道:“来来来,放屋檐下面吧。” 几人抬着木材,归置在乔春妹一侧的屋檐下,李国强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嘻嘻地走上前对母亲说道:“妈,你看这些木头咋样?” 乔春妹颤巍巍地摸了摸脚下的木材,这可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浑浊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感怀:“好着呢,好着呢!你这是把咱祖屋那边的都砍了吧?” 李国强憨憨点点头:“嗯,都砍了,我就怕给大姐做家具的料不够!” 李秀梅走过来,埋怨道:“你啊,说好的,祖屋边上的树咱不动的,你姐夫把我们这边的砍了就够了。你现在砍下来,不还得晒个十天半月的,一时半会的也用不上啊。” 李国强瞪了瞪眼睛,大咧咧地说道:“咋能用不上呢!这一批做好了先送过去,看着万一缺啥,回头也可以补上嘛!大姐回城了,家里啥都没有,我们当弟弟妹妹的不帮忙谁帮忙,是吧,妈!” 乔春妹欣然地点点头,赞同道:“着这尼(说得对),着这尼!秀兰可是把你姐弟俩一手拉扯大的,你们要没良心,我这个做娘母子的可要第一个捶你们呢!” “呵呵!” 李国强憨直的一笑,露出洁白的大板牙,冲着李秀梅大手一挥:“姐,你看,妈都这么说了,就照我说的办吧!” 李秀梅嗔怪地瞪回去一眼,抿了抿嘴无奈地道:“好好好,去,给你姐夫搭把手去!” 李国强笑嘻嘻地去了一边,李秀梅在乔春梅身边坐了下来,看着满院的家具,碎碎念道:“妈,姐信里都说了,等城里都安顿好了,就接你过去养老,你的意思呢?” 乔春妹眉梢微微皱起,像是很为难的样子,叹息道:“哎,我这心里也没个底,你说我一个老太婆子了,去城里住,会不会影响你姐一家子的生活啊?那毕竟是城里,我都不知道是个啥样子!” 李秀梅勾了勾发梢,笑容平和地劝慰母亲:“这您就别操心了,城里啊好着呢,没事你也可以到处转转,好过守在咱这个到处是土坷垃的地方。姐可都说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去城里养老呢。” “哎,你姐啊就是个倔脾气,改是改不了了,她说的话我也反对不成!”乔春妹苦笑地摇了摇头,转而欣然地答应道:“那就听她的,去城里养老,呵呵!” “那可是去享福呢!” 李秀梅按摩着母亲的膝盖,微笑指着曲大石身边的家具道:“妈,你看!现在大石做的,就是给您的单人床,城里可不兴烧炕的。” 另一边李国强来到曲大石的身边,搓着手掌讪讪地道:“姐夫,有没有啥我能做的?” 曲大石撇了撇嘴,拿起木料来瞄了瞄,微微嫌弃道:“这些活你上不了手,都精细着呢,错了一寸都不行。” 李国强拧巴着脸,失落地道:“嗯,总得有点事给我做吧!” 曲大石抬起头,看着李国强那份“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瓜脸,纠结地道:“这样吧,上漆会吧?” 李国强顿时一脸喜色,连连说道:“这个成,这个成!那我去上漆去!姐夫,这些家具啥时候能给大姐他们送过去?” “当然越快越好,我琢磨着再有一两天,就可以完工了。” 李国强喜气洋洋地回应道:“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也套上车,咱一起去送,呵呵!” 就在乡下农村一片热闹的同时,酒字巷程家的新屋内也同样是一副忙碌的景象。那些从陇佑带回来的行李,都没法拆分,满满当当地堆放在楼道口,仅余了条过人的缝隙。 到来的第二天,程家安先忙活着将程江河转学的事情给落实了。屋子可以慢慢收拾,孩子的学业可是一天都不能耽误的。 穷苦家的孩子只能靠着拼命的苦学,或许还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命是可以改变的,但是能够改变命运的人,只有自己,靠的就是知识。 趁着程江河上学,叮嘱好了程江海。夫妻二人将报纸折叠成瓜皮帽扣在脑袋上。再寻来些砂纸,将墙上的那些成年污垢打磨下来,回头拌上些石灰涂抹,这样才能遮盖掉那些岁月的痕迹,新家也就变的更“新”了。 此刻的屋内早是一片的狼藉,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白灰,还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一天下来,夫妻二人就像是从面粉堆里滚出的人儿,眉须皆白,疲惫不堪。这要整饬新家了,即便二人再困顿乏累,心头也是甜丝丝的。 “爸,妈,我回来了!” 放了学的程江河,书包一放,拿起扫把二话不说地就要帮爸妈打扫屋子。 “回来了!”李秀兰扭过头,皱了皱“白眉”,新奇地问道:“新学校咋样啊?” “好,特别的好!” 程江河一脸的兴奋,激动不已地给母亲比划着:“妈,我这么给你这么讲吧,如果说团场的子弟中学是个养鸡场,那甘泉一中那就是个动物园啊。” 李秀兰瞪了瞪眼睛,睫毛上的白灰扑簌簌地落下,错愕道:“这孩子,啥意思啊?” “大啊!” 程江河瞪大了眼睛,神采飞扬的脸庞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喜字:“学校里啥都有,兵乒球桌、篮球场、足球场,最重要的人家还有个图书馆呢。” 程江河赶忙从书包里掏出个借阅证,得意洋洋地递给李秀兰。 “妈你看看,这是我图书证,去了就给办的,厉害吧!” 接过借阅证,李秀兰喜滋滋地看了半天,对着乐不可支的儿子说道:“哟,这感情好,以后你看书都不用花钱了!” 程家安停了停手里的活计,扭头笑呵呵地道:“这甘泉一中本来就是排得上号的好学校,图书馆肯定是有的,这下江河可就能满足心愿了。” 李秀兰欣然地点点头,鼓励道:“江河啊,有这么好的条件,你就好好学,给妈也弄个大学生回来,听见没?” 程江河信心满怀地道:“妈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呵呵!”程家安乐呵呵地说道:“这江河啊,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李秀兰白了丈夫一眼,很是自信地道:“江海将来也一样!嗯,对了,江海呢?一转眼又跑哪去了?” “妈,没事,在楼下跟几个小屁孩玩呢!”程江河应声道。 李秀兰皱了皱眉头,嗔怪道:“这臭小子,比我们还能自来熟!” 第86章 远亲不如近邻 正当三人准备继续忙碌的时候,“咚咚咚”敲门声传来,三人疑惑地回头张望,只见敞开的房门前站着一对貌似夫妇的中年人。 “你们好!”男人微笑地打着招呼。 “嗯,你是?”程家安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询问道。 “哦,我叫陆广平,咱疗养院驾驶班的司机。” 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岁数与程家安不相上下的男人,指了指旁边个头稍矮,一脸善意,笑容祥和的中年妇女介绍道:“这是我爱人江艳梅,咱药房的司药,哦!我们是你的邻居。” 原来是新邻居来串门,程家安喜出望外地应声道:“哦,你好,你好!我叫程家安,这是我爱人李秀兰,这是大儿子程江河。” 看着程江河上前两步,乖巧的模样,江艳梅和蔼地夸赞道:“哎呀,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 程江河礼貌地微微鞠了一个躬:“叔叔、阿姨好!” “好好好!” 看到程江河如此的谦恭知礼,陆广平眼睛里露出几分赞许的色彩,转头冲着程家安微笑道:“我们也才知道你们搬过来,就赶忙过来打个招呼,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程家安脸上一阵感激之色,赶忙谦让着:“哎呦,那可感谢你们啊,我们这里比较乱,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用了。” 江艳梅笑了笑,和善地道:“千万别客气啊,都是邻里邻居的,我们串个门先认识认识,将来还要常在一起打交道呢。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啊!所以啊你们可千万别客气呀!” 李秀兰走上前来,很是热情地颔首道:“真是感谢你们啊,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很多地方都不懂,回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得多请教大哥和大嫂子呢。” 江艳梅嗔怪地看了一眼李秀梅,轻笑道:“别那么见外啊,以后你就叫我艳梅,我就叫你秀兰可好?” “好啊,艳梅!”李秀兰欣然地随口应声道。 程家安看了看四周,纠结着面容说道:“你看我们这乱的,想让你们坐都没法子。” “不用不用,你们也刚来,可够你们忙活上一阵子的了。” 陆广平连连摆手,看着屋子里乱作一团,善意地说道:“对了,你们要做饭什么的,就先用我们家的炉灶,一时半会的,你们也顾不上糊炉子。” 李秀兰感激地点点头,爽直地道:“那感情好,我还正为这犯愁呢,真是啊,碰上你们这么好的邻居。” 江艳梅笑了笑:“客气了,以后都在一个单位上班,又在一栋楼里住着,那就是缘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哦!” “好的好啊,谢谢你们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忙吧!”江艳梅打着招呼,双双笑盈盈地离开了。看着二人的背影,李秀兰不由感慨地说道:“哎呀,你看看这城里人的素质就是高,人人都这么热情。” 初来乍到的,就能结识两位年岁相当的朋友,而且还是邻居。更甚者,从寥寥几句的闲谈中,就能感觉出对方都是对热心肠的温良之人。这对于人生地不熟的程家夫妻来说,实属难能可贵。 远亲不如近邻。 这是句很实际也很实用的话,和得邻居好,胜过穿皮袄。 在这个年代里,邻里邻居实则堪比亲人兄弟。虽没有血脉上的干系,但它却是你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情感投付所在。邻里间在家长里短里融合情感,在锅碗瓢盆间相扶相持。有需有难时,八方来援,无私无暇,温暖如春;有喜有乐时,奔走相告,欢悦共享,感同身受。 他们绝不会因为隔重门户就隔了重山,隔层楼板就隔了层天,更不会生硬地用钢筋水泥隔断了人们之间本该共生共存的亲情,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遇到点难事,以自己的小家作为原点,画上一个“你能想到的是谁”的圆圈。你会发现,这圆内囊括着的绝大部分人,并非你的亲朋故旧,而是你的左右街坊。 也就是这样无数个圆、无数个家,团团绕绕、和和谐谐地纠缠在了一起,最终才形成了“大家”。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色,也是最应该延续下去的生活文化。 听着妻子的感怀,程家安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回想起团场蔡三姑送别的场景,确实也让自己感慨良多,感怀之余不免顺便调侃了一下妻子。 “呵呵,有个好邻居啊也是修来的福啊,总算没碰上蔡三姑那样的,免得你们整天斗来斗去的。” “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秀兰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一反常态地下了个结论:“蔡三姑这人还是不错的!” 程家安耸了耸肩膀,继续调侃道:“呵,这还都斗出感情来了!” 一牵扯到这个话题,李秀兰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虽说每次跟蔡三姑掐架,自己总是稳占上风,可现在回头去看,越是战绩辉煌越是有点羞愧难当,真是怪了。 臊红脸的李秀兰挥了挥手,赶紧岔开话题:“行了行了,干活干活!哎呀,这晚上怎么睡啊?” 程家安的脸色不由地垮了下来,忿忿地道:“还说呢,我就说去买点家具,至少弄两张床吧,这你都不肯!” 李秀兰理直气壮地说道:“秀梅、大石他们不都说了嘛,一应的家具,他们老早就准备帮我们打了。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帮忙,做工质量不比外面买的强,干嘛花那些冤枉钱!” 程家安邹了皱老眉,说道:“我就怕太麻烦人家了。” “自家的人,说啥麻烦不麻烦的。” 李秀兰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即画风一转,强调了一句:“不过回头钱得给人家,秀兰、大石还有咱弟国强可都是实诚人。” “这还用你说!” 程家安当即竖起了眉梢,毫不犹豫地说着,转脸再看看满地的狼藉,不免又皱起了眉头:“哎,看来这几个晚上只能先打地铺咯。” “哼!” 李秀兰鼻子里轻哼一下,随遇而安的话语里却透露出满满的自豪感:“打地铺我也愿意,至少也是个打地铺的城里人!呵呵……” 第87章 江湖随着地域变 三人在屋内屁颠屁颠地忙碌的时候,毫无一用的程江海则被放羊在楼底下,谁也顾不上他。 指望不上他帮什么忙,能帮都是倒忙! 开裆裤虽然早已经告别了幼稚的身躯,个头也长大了不少,“江湖”经验也是十分的“厚实”。毕竟当过团场里的孩子王,程江海自来熟的本事比起他的学习能力来还真是令人佩服,小心眼比得上漫天的繁星。 没有了那些肆虐的天灾人祸侵袭,出生70后的这一代,相对于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中缩衣减食,极力拧巴、挣扎求存的哥哥姐姐来说,程江海这一代人无疑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 这种幸福来自简单,这种幸福没心没肺。 没到一天的时间,程江海就基本上摸清了家属院同龄孩子的组成脉络。几个小屁孩年纪都差不多,算精细点,弄不好程江海还大上个把月。这其中谁跟谁好,谁又跟谁是冤家死对头,程江海手底几个来回就拨拉得清楚了。 收纳谁到自己的手底下,引为最忠实的“跟班”,从此展开酒字巷属于自己的江湖势力,程江海从开始就在盘算了。 第一步该怎么踢出去,心里头也很有谱。 先声夺人是必须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也是可以的! 看着眼前几个疗养院职工子弟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止不住自己信马由缰的嘴巴,胡天胡地开始海吹,将团场的精彩夸大了无数倍,就是想希冀吸引眼前这些“无知”的眼球,把自己当作“神”一样高高地供起来。 地方不同,“王者”依旧啊! “我们团场可大了,比这里要大一百倍。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池塘里摸鱼、放风筝、掏麻雀,冬天的时候还能去溜冰,打老牛,可带劲了……” 异域的风情总是让闭塞的眼界充满着七彩的幻想,嘴巴里描绘出的天堂谁不渴望呢,更何况是这些屁大一点的孩子们。 听着程江海海阔天空的吹嘘,在场孩子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尤其是陆广平的独生子陆元硕,更是由衷佩服,恨不得马上低头膜拜。 “这么好玩啊,程江海,你能带我们去吗?” “嗯……”程江海先是故作深沉,砸吧砸吧嘴巴,摆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道:“我想可以吧……嗯,等我回去问完我爸妈,准没问题,下次我带你们去!” 另一旁,同为家属院子弟,又是陆元硕死党的贺小军拍手叫好道:“好啊,好啊,说话要算话!” 程江海挺了挺胸膛,一副天下我有的姿态,雄赳赳地道:“那当然,我在团场可是当过杨子荣的,怎么会骗你们呢。” “杨子荣?”陆元硕的小脑瓜当机了一阵,疑惑地道:“呃,那是个啥?” 程江海顺势抛过来一个白仁儿,很是鄙视地道:“杨子荣都不知道,大英雄,专门打土匪的!” 疑惑间,另一旁的贺小军恍然大悟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消灭了座山雕对不对?小画书上我看过的!” 程江海眨巴眨巴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有杨子荣的小画书?” “那当然,好多好多呢!” 程江海的眼睛随即放出阵阵亮光,那些耳熟能详的战斗故事也就是道听途说、口传心授,最多是从露天电影里翻版下来,你一句我一段地拼凑整理,再加上点孩子们牛皮式的夸张。 至于小画书,自己倒是想看,可你也知道的,团场外的书摊上2分钱才看一本,连哥哥程江河都抓耳挠腮地没钱光顾呢,程江海就更没那个本事了。 眼下倒是碰到现成的了,看来城市里的孩子到底不一样啊,肥得流油! “能让我看看吗?”程江海满眼放光。 “行!”贺小军伸出小拇指,毫不犹豫地道:“不过你得先拉钩,要带我们去团场玩!” 程江海撇了撇嘴,反正牛皮是吹出去了,结果管他个球子:“拉钩就拉钩,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下“诺言”的程江海转头又希冀地看向另一边:“陆元硕,你有什么啊?” 陆元硕讪讪地挠挠头,他可没有那么多的小画书,吭哧了半天,才从小口袋里掏出一叠折成三角状的烟盒,仔细地罗列了一番,挑出一张来,递给程江海:“江海,那,那我给你一张纸烟盒吧!” “这是个啥?” 程江海接过来颠三倒四地看了半天,蹊跷地问道:“就是你们刚才玩的吗?这个咋玩?” 贺小军巴巴地上前解释道:“扇烟盒都不会啊,先比大小,大的先扇,翻起来就算赢,谁赢就归谁。” 程江海挠了挠脑门,纠结地说道:“可我没有烟盒啊?” “问你爸爸要啊!” 贺小军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顺势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厚摞用烟盒做成的纸牌,得意非凡地在程江海面前显摆着:“你看我这个是黄金叶,算是大王呢,可以换三张牡丹!” 孩子间的游戏规则本就模糊一片,往往谁声音大,谁讲的铿锵有力,谁就占理,这就是孩子们的江湖。 于是乎,听了贺小军的定论,陆元硕顿时不满意了,掏出一张红灿灿的烟盒来,翘着鼻梁比划道:“你哪算什么大王啊,我这里的红双喜才是大王呢!” 贺小军瞬时有点干巴,砸吧砸吧嘴,喃喃地道:“都是大王怎么办?那我们石头剪刀布,看谁先扇!” “石头,剪刀,布……” 争论的二人,根本顾不上意犹未尽的程江海,热火朝天地猜着拳,随之开始在地上你一巴掌我一巴掌地,对着烟盒使起劲来,让本来滔滔不绝准备勾搭人“入伙”的程江海晾在一旁。 仅凭嘴巴上的吹嘘,看来是无法笼络人心的。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而且规矩也要因地制宜的。 团场的那些游戏规则,放到这里怕是迥然不同,所以程江海也只能沦为了看客。 程江海眼巴巴地看着孩子们手里捏着的花花绿绿各色纸牌,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一张陆元硕送给的,咋看咋“寒碜”的牡丹,充满了羡慕! 地域在变,人要跟着变!这是程江海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夜深了,程家简陋的地铺上,两个孩子早已经酣然入睡。李秀兰和程家安却依旧无法入眠,看着空荡荡的顶棚,二人轻声地嘀咕着。 “他爸,你睡着了吗?” “没呢,怎么你也睡不着啊?” 李秀兰翻了翻身,侧着脸过来,在月光的映照下看着程家安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美滋滋地道:“可不嘛,睡惯了团场的土炕,打个地铺还睡不着了。哎!真像是做梦一样啊,咱咋就突然变成城里人了呢?” 程家安侧了侧脸,平和地道:“还兴奋着呢?” 李秀兰掖了掖被窝,抿了抿嘴唇,眼睛灼灼地看着丈夫:“可不嘛,他爸,你说咱这算不算是幸福啊?” 程家安轻轻拍了拍胸前的被褥,轻声笑道:“呵呵,这你就感觉幸福了?” 李秀兰白了丈夫一眼,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扬天躺着,看着白乎乎的天花板,就像刚出生孩子的白屁股,那可比团场蜗居黑漆漆的泥巴顶棚强多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这人可知足呢,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稀罕着呢。咱现在进了城,工作也有了,孩子也能上个好学校了,家里头平平安安,老人无病无灾的,这可不就是个幸福嘛!” “是啊,这就是幸福啊!” 程家安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可话风一转,惆怅地叹口气道:“哎,可就是委屈了咱家江水了!” 一提到远在异乡的女儿,李秀兰顿时愁绪爬上了眉梢:“哎!是啊,也不知道江水过的咋样了,这事想起来就心酸。他爸,不行还是把江水接来吧,咋说都没一家人待在一起的好啊。” 人在,家就在! 少一个,就是遗憾; 少一个,就是不圆满! “嗯!”程家安黯然地应着声,顺道安慰着妻子:“回头咱们都安顿好了,我就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出个法子出来。” 李秀兰抿着嘴唇,感慨地道:“要是江水也来了,我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在父母眼里,幸福是什么? 幸福其实很简单,即便吃着最糙的米,喝着最劣的酒,只要你的儿女共欢膝下,哪怕你是最卑微的乞丐,哪怕你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只要你在,家就在!无论尊卑,无论贫贱! 家,是你可以倾诉一切心酸苦闷的地方,是你可以躲避一切刀霜雪剑的港湾。疲惫的时候,无力的时候,不想再挪动步伐的时候……回到这里,就像是一块用旧了的电池,到了该蓄电的关头,你可以躲在父母的羽翼下,闻着那熟悉的味道,靠近那亲切的温暖,再给自己一次续航的能量…… 珍惜!你只有珍惜过,才没有遗憾。 最可怕的是,你还没有懂得什么是珍惜的时候,命运就残酷地告诉你,遗憾是什么! 第88章 火热的情,浓浓的义 急人所急,情我所系。 一系列的家具,尚未完全干透,曲大石和三弟李国强就匆匆忙忙地各自套了一辆骡车,捆满了各种家具,载着李秀梅和梅子,算是“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酒字巷里,一众亲人相见,格外的亲热。这其中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虚假的问候,只有十多年别离后重逢的激动和情难自禁的泪水。 当远远地看到伫立在楼前的姐姐,李秀梅慌然地跳下骡车,踉踉跄跄地狂奔向前,一头就扎进早已热泪盈眶的李秀兰怀里,嘶吼着:“姐!姐!姐!” 此刻,眼泪属于沧海桑田后的最好表达。 李秀兰抱着自己的妹妹,早已经说不出话来。 抱着,用力地抱着! 抱着这个曾经在自己怀里弱不禁风的妹妹,抱着自己不堪回首的岁月。可再一次审视的时候,才发现曾经幼稚懵懂的妹妹,也已是华发早生,一脸的垂暮。 岁月啊,真是个最扯淡的东西! 后续的马车挺了下来,一脸耿直的李国强步伐也显得拘拘束束,看着眼前的两个姐姐,蹒跚地走上前,声音颤抖着:“姐!” 李秀兰回过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弟弟,一时间呆滞住了。这可是自己的弟弟啊,哪里还有当年缠在自己身边讨吃讨好的惫懒样子!生疏只在瞬间,那眉宇间熟悉的刻痕分明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模样啊! 像是千百年来沉淀的思念,泄洪般地倾泻了下来,李秀兰一只手挽着妹妹,一只手颤颤地伸向弟弟。李国强红肿着眼眶,一头也扎进了姐姐的怀抱。 至此,苦难的三姐弟如同隔世重逢般地拥在一起,哭在一起。用声声啼哭,告慰着那些再也不愿回首的岁月。 “秀梅、国强,姐可想死你们了!” “姐!” 酸楚的泪似乎永远都流不完,泪水模糊了眼睛,李秀兰颤巍巍地摸着李国强的脸颊,哽咽道:“几年啦,我们家国强也都变成个男子汉了!” 这话一出,李国强瞬间就从一个坚强的男人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孩童,猛然抱着姐姐又痛哭起来:“姐,我想死你了!” 看着姐弟俩悲戚欲绝地哭泣着,李秀梅擦了擦奔流不息的眼泪,抽泣地道:“妈也想来的,可被我拦住了,你这还没安顿好,她身体又不好,我想先缓缓。” 李秀兰抹了抹眼泪,放开弟弟的肩膀,潸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眼神扫过一边,看到孑然孤立的曲大石停在骡车边上,犹犹豫豫地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李秀兰欣然地说道。 “大石啊,你也来了!” 李秀兰缓缓地走上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苦苦追求多年的耿直男人,特别是他那条走起路来不是很利索的腿脚,一时间感慨万千。 在她眼里,过去的只属于过去,坦坦荡荡,明明白白,没那么多的别扭,也没那么多的尴尬。 命运的岔路口诡异地发生了一系列的偏移,最终却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兜兜转转的,一家人还是一家人,这就是缘分……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个最好的结局。 再见年少时的伙伴,没有了动人心魄的情丝,倒是满腹的绵绵亲情。 不要去纠结往日的恩怨,不要去依恋过去的情愫,人活着,活得透亮,活得干脆,活得真诚,不是很好么! 再见当年苦苦依恋的女子,曲大石亦是能安然面对,只是时过境迁,让人徒增一丝惆怅的感叹。 “嗯,来了!” 曲大石应了一声,腼腆脸颊堆出沧桑的笑容,多多少少还有点在李秀兰面前战战兢兢的影子,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这个习惯,连称呼依然照旧:“秀兰姐!” 李秀兰睫毛上挂着冰珠,看着曲大石苍老的脸庞,感慨地道:“看看,这么多年没见,你变黑了,也变老了。” 曲大石憨憨地笑了笑,微微挺了挺腰杆,努力做出一副健硕的样子:“秀兰姐,我还行,这身体硬朗着呢。”再次审视了一番李秀兰发丝间那些斑驳的岁月痕迹,黯然地说道:“倒是你啊,这都有白头发了。” “哎!” 李秀兰轻叹了一声,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感叹道:“可不嘛,岁月不饶人啊!你我都能好好地再见上面,也是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是啊!”曲大石平和地点点头。 听着丈夫和姐姐款款地叙话,李秀梅其实内心底没有丝毫的芥蒂,只有一种物是情非的感慨。二人的过往恐怕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的,能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完全就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还好,总算是皆大欢喜。 李秀梅拉过身边惶惶不语的女儿,第一次介绍给姐姐:“梅子,快叫姨妈姨夫!姐,这是我的丫头,梅子!” “啊!”李秀兰回过头来,这才惊喜地发现这个玲珑秀气的小家伙。急忙蹲下来,怜爱地招呼道:“这就是梅子啊,这个小心疼的,来,到姨妈这里来,让姨妈好好看看你。” 梅子忐忑地走上前,脆生生地喊了声:“姨妈!” 一声呼唤,来着于苦难过后的下一代,这比任何过往的艰难都值得回味,李秀兰又哽咽起来,捧着梅子的小脸唏嘘不已:“这小丫头真让人心疼,比起我们家江海乖多了……” 说到这,李秀兰才惊觉起来,左顾右盼地道:“嗯,江海,江海呢!” 随着母亲的呼唤,程江海纠结地从父亲的衣襟后露出忐忑的小脸,弱弱地叫了声:“妈,我在这呢!” 李秀兰拍了拍大腿,故作生气的模样,训斥道:“你这个兔崽子,还不赶快叫人!哦……这是你姨姨、姨夫,这是你舅舅,还有这个……” 李秀兰最后指着一双大眼灼灼盯着程江海的曲小梅道:“嗯,你应该叫姐姐,梅子姐姐。” 本来还假扮一脸彬彬有礼的程江海闻言,很是嫌弃地噘嘴道:“妈,怎么又是我最小啊!” 李秀兰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嗔怒着:“废话,按岁数来的,是你想大就大啊!” 对面的曲子梅仅仅比程江海大了一岁,自小从农村长大,小小年纪也是个继承了李家姐妹彪悍的性子。当看到程江海这副嫌弃倒霉的样子,本来希冀共同玩耍的心思顿时暗淡了下来,很是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小脸蛋侧向了天。 至此,两个初次见面的同龄孩子就算是杠上了! 孩子们的表现一度有些冷场,李秀梅暗暗瞪了一眼女儿,上前打岔道:“哎呀,看看这个小江海,还不愿意了。那成,等你舅舅的孩子生了,你就可以做哥哥了,呵呵!” 这话一出,李秀兰顿时惊喜不已,冲着李国强问道:“国强,你……” 李国强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说道:“姐,我那个婆姨也刚怀上不久,所以这次就没让她来,怕颠着,嘻嘻。” 李秀兰连连拍着巴掌,喜悦地道:“好好好啊,这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亲人相逢,百感交集。 程家安一直默默地伫立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一温馨的画面,不便上前打岔。等到大家情绪稍稳了,这才走上前乐呵呵地调侃道:“我说大伙啊,我可被晾在旁边好久喽,这大大小小都热闹完了,也该我了吧,呵呵!” 像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李秀梅赶紧面带愧疚地上前,讪讪地说道:“哎呀,你看看,都怪我们,都怪我们!可把姐夫这个大恩人给冷落了”。 这话其实也说出了李秀梅等人的心声,那个年代里,程家安是李秀兰的救命稻草,难道不也是这一众人的在世菩提么? 虽说不上是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也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而且是真金白银、实实在在的情分。 听到这话,程家安顿时翻了翻眼皮,故作生气的样子:“咦,什么大恩人不大恩人的,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呵呵,对!都是自家人!”李秀梅欣然地拍着巴掌说道,转头招呼着一众人道:“大石、国强啊,别楞着了,赶快搬东西吧,咱们也好参观参观姐家的新房。” “好嘞!” 李秀兰这时才恍然凝视骡车上的家具,惊诧地叫到:“怎么,怎么这么多啊。” 李秀梅亲热地抱着姐姐的臂膀,笑嘻嘻地说道:“姐,就连这大石和国强都嫌少呢,国强把咱家祖屋的树能砍的都砍了,大石带着水生哥他们一根一根的给刨出来的呢。” 程家安歉然地皱起眉头,说道:“哎呀,真是把你们麻烦坏了,我就说自己去买,不用乡里又是砍又是做的。” 李秀梅笑盈盈地看着程家安说道:“姐夫,这是我们的心意啊!快别说这些了,咱先搬!” 得意洋洋地瞄了一眼程家安,李秀兰奚落道:“看见没,这就我的弟弟妹妹!可比你家的那些人强多了!” “嘶!” 程家安顿时脸色一黑,很没底气地躲避着:“你说这些干嘛……” 第89章 相聚里的感怀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家具整理到位,曲大石的手艺还真是没的说。一应家具虽然没有什么新潮的设计,但贵在中规中矩、结实耐用。 这对于基本没有用过什么好东西的程家夫妻来说,已经是很“奢华”的了。 一个新家就这样穿上了华丽的新衣,光彩夺目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程江河也放学回到家中,众人不免又对这位“长房长孙”大加夸赞一番,搞得程江河甚是难为情。 等一切收拾停当了,李秀兰在妹妹的帮助下赶紧炒了几个菜,大家就围坐在新出炉的饭桌前喜气洋洋地坐了下来。 程家安很是自觉地当先端起了酒杯:“我就先说上两句吧……” 看着众人发愣,李秀兰抿着嘴赧然一笑:“你们别见怪啊,他们这些当干部的就喜欢来这套,喝酒前非要给你整上两句,好像这酒不说两句就喝不下去,呵呵!” 干部? 一个小小卫生所医生,虽说给予了干部的稍许待遇,可真正算起来,程家安又如何能以干部二字冠之呢。 李秀兰这话里明显有着抬高丈夫地位的意思,在一众亲人面前,光靠一个“大姐夫”的身份,距离众望所归还是稍显单薄些,争强好胜的李秀兰可是家里的大姐,基本上算是类似李家族长的存在,暗暗托举点丈夫的身份,面子上才更显得光彩些。 其实李秀兰这小心机,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在座的一众人,哪一个没有受过程家安恩惠的?这恩惠与其说是李秀兰带来的,倒不如说是程家安给予的。都是懂得感恩之人,怎会在意这些虚妄的东西,即便程家安只是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职工,这一份恩德也足以配得上“德高望重”四个字了。 “嘶,你说啥呢?” 程家安脸色稍显尴尬,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在坐的一群憨厚人根本就没听出来这层意思来,李秀梅爽直地道:“哎呀,这桌上坐的,就姐夫最大,那肯定得姐夫先发话啊。姐夫,你说,别理我姐。” “看看,还是秀梅懂道理。” 程家安欣然地点点头,举起酒杯来,砸吧着嘴巴,洋洋洒洒地道:“那我就说两句。我和秀兰结婚,这一晃眼都快二十年了,这些年大家日子也都过得坎坎坷坷的,算是把这辈子能吃的苦都吃完了。现在好了,如今都进入了新时代,咱们农村也都承包了土地,有了盼头。我和秀兰也能享受国家的政策回到了甘泉。再看看咱们的孩子,一个个都健健康康的,这说明啥?这说明咱的好日子这才刚开始啊,往后啊会越过越红火。我提议啊,今天就为这个好日子,咱干杯!” 程家安这番话算是有感而发,再苦的日子总得有个头吧,熬啊盼的,眼见着一桩桩喜事接踵而来,大到家国,小到个人,不正是曙光在前的好日子么。 曲大石赞许地端起酒杯来,应和道:“姐夫说得没错啊,是该为好日子干杯。” “好!”李国强干脆利落地叫了声好:“就为了今天,还有以后的好日子,干杯!” “干杯,干杯!” 一杯重逢的喜酒入喉,辛辣中带着甘甜,李秀兰热情地招呼着:“快快快,吃菜吧,都快凉了。” 众人吃着菜,李秀梅轻轻触碰了一下丈夫,曲大石微微点头会意,随即二人双双端起酒杯来,冲着程家安说道:“姐夫,我和大石这第一杯酒要敬你啊!” 程家安愣了愣,对于夫妻俩单独敬自己很是纳闷,迟疑道:“啊,你们这是?” 李秀梅充满感激地说道:“说实在的,姐夫,我们心里都亮堂着呢,没有姐夫您这么多年对我们的照顾,我们哪有现在的光景啊。从你和姐结婚到现在,每个月你都往家寄钱,你不知道啊,那都是救命钱啊!” 说着,李秀梅眼圈一红,差点没掉下眼泪来。李秀兰顿时皱起了眉头,嗔怪道:“秀梅,说这些干嘛?” 程家安也拧巴着脸,讪讪地道:“是啊,都是一家人,提这些干吗?” 曲大石双手捧着酒杯,接茬道:“姐夫,秀兰姐。就算是一家人,这也是恩也是情啊,我们得记着。” 一旁的李国强听了这话,赶紧将手上的筷子放下,拿起酒杯来,憨直地说道:“对对对,这酒也得带着我啊。姐夫,我是最没用的一个,啥忙都帮不上。” “去,你还说呢!” 看着弟弟急吼吼的神情,李秀梅伤感的情愫消散了不少,当着程家夫妻的面数落道:“他啊,那个时候就知道饿,就知道吃,放个羊都不会好好放,一个人一顿还要吃五个馒头,搁谁谁受得了啊。” 李国强黑黝黝的脸庞瞬间变得黑红起来,龇着牙埋怨道:“哎呀,二姐,都自家兄弟别当面掀老底好不好?” 李秀梅笑嘻嘻地道:“好好好,不说了,咱敬姐夫!” “来,干杯!” 大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热闹闹地喝着酒叙着旧,却没发现程江海和梅子两个在桌上互相吹胡子瞪眼,好像谁也不服谁一样。这一对小人儿,从最初的见面就有点隔世冤家聚头的意思,虽然没有爆发正面冲突,但私下底里的眼神里,充满了刀光剑影、电闪雷鸣。 程江河瞄眼看到这些,在桌底下偷偷踢了一脚程江海,锁着眉头低声呵斥道:“干什么呢,好好吃饭!” “哦!” 程江海立马低眉顺眼地垂下头,不敢再进行眼神上的较量。梅子看到程江海沮丧的模样,像是打了一场胜仗,眉开眼笑,露出一嘴晶莹剔透的小细牙。 另一边的敬酒依然持续着,在李秀兰的带动下,夫妻二人反过来向曲大石夫妻端起了酒杯。“秀梅啊,这杯酒,我和你姐夫敬你和大石!” 李秀梅愣了愣:“啊,敬我们啊!” 曲大石也是疑惑地看着对方:“秀兰姐,你这是?” 看着眼前二人,稍显斑驳的白发,李秀兰面带愧疚,喃喃地道:“当年啊也是你姐这性子做怪,给你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我不管不顾地去了陇佑,家里妈和国强就扔给了你们,我这个当姐姐的心里有愧啊……有你和大石这么多年精心照料着,妈的身体才能这么好,国强呢也都成家立业了。说句实话,能到今天,我们这些个人里头,你和大石才是咱家的大功臣啊!” 李秀兰的眼眶有点发红,只是孩子们都在身边,加之今天也是团聚高兴的日子,硬是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随后又将酒杯向一侧撇了撇,招呼着李国强。 “国强啊,这会也把你带上,我们一起敬你二姐和二姐夫!” “哦哦哦!”李国强忐忑地举起杯子来,感激地道:“二姐,二姐夫!来,我也敬你们!” 曲大石皱了皱眉,说道:“秀兰姐,话说重了。” 李秀梅应声道:“就是啊!” 程家安大手一挥,断然道:“这话啊,不重,这可是你姐的心里话。来,我们干杯!” 又一杯酒下喉,李秀兰冲着妹妹说道:“我和你姐夫都商量好了,等过两天就把妈接过来住,你们没意见吧。” 李秀梅急道:“啊,这么急啊?” 李秀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你还不懂我的心嘛,能早一天孝敬妈就早一天,尽尽我的心啊。” 夫妻对视了一眼,李秀梅感怀地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听你的。妈听说能来城里,心里也高兴着呢。回头找个时间,我和大石就把妈送过来,让咱妈也跟着你和姐夫享享福!” “好!”李秀兰欣慰地笑了笑,给李秀兰夹了一筷子菜:“来,吃菜!” 一场热热闹闹又不乏情意绵绵的家宴就这样延续着…… 第90章 新生活的开始 过了几天,趁着单位给的假,夫妻二人算是将一切安营扎寨、稳固后方的工作统统搞定了,那么上班的事宜便接踵而来。 正如程家安所说的,疗养院不仅解决了程家安的工作调动,还顺带给了李秀兰安排了工作岗位,而且是妥妥的在编职工。 甘泉市的疗养院,面上说是个公办单位,其实也就是带有福利院性质的市级医疗机构,住进去的无非是些患了老年病无法根治的人,工作性质很是单纯。 幸运的是,李秀兰被安排到疗养院洗衣房工作,工作更是简单轻松。这对于李秀兰来说,算是喜出望外,毕竟是蹉跎了半辈子,终于又回到了家乡,还是响当当的城市户口,能不欣慰吗? 此刻,李秀兰在疗养院后勤主任胡燕玲的带领下,来到疗养院一侧的洗衣房,向她介绍着工作的事宜。 四十多岁的胡燕玲,留着齐肩的短发,显得十分的干练,对于初来乍到的李秀兰也表现得非常热情,介绍起工作来更是耐心细致。 “秀兰,这就是我们疗养院的洗衣房了,眼前的这个就是我们的洗衣机,主要是洗涤病床上撤下来的床单被套什么的。有一套严格的消毒杀菌流程,回头你要好好看看。” 李秀兰抬眼看去,这是一间不大的平房,里面摆放两台成人大小的滚筒洗衣机,周围的桌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待洗白床单,隔着窗户看过去,房屋后面就是一大片宽敞的晾晒场。 李秀兰上前摸了摸洗衣机,脸色有些纠结,自己可不会摆弄这些带电的家伙,新奇之余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这么宝贝的东西,自己可别给整坏了,那可是赔不起的。 似乎看出了李秀兰心中的不安,胡燕玲微微笑了笑,手把手地教李秀兰操作着:“设备相应的操作流程其实挺简单的,来!我教你,先给机器进水……记住了吗?” 看着洗衣机开始滚滚转动了,李秀兰倍觉震惊:“哎呀,这就行了啊?还真方便啊!” 没有耻笑李秀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无知状,胡燕玲和善地说道:“你多用两次也就熟练了,很简单的。” 李秀兰感激地冲她点点头,恳切地说道:“嗯,我会认真学的。” “哦,对了!”胡燕玲手指着屋内空荡荡的一圈,解释道:“因为洗衣房的工作量本身就不大,所以呢编配上也就一个人。以前是有个职工的,但身体不好刚病退了,也正好赶上你来接手这个工作。也是巧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遇啊!” “真是啊,那就太感谢领导和组织关心了。”李秀兰连忙感谢着。 胡燕玲微微一笑:“没事,以后啊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来找我,反正后勤这一摊子事都归我管着。” 李秀兰再次致谢道:“那行,以后还得麻烦胡大姐您了。” 胡燕玲轻轻地摆了摆手:“那你就先熟悉熟悉工作吧,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您忙,谢谢啊!” 胡燕玲走后,李秀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眼前的洗衣机,就像抚摸婴儿娇嫩皮肤那么轻柔,眼前的工种可比印刷厂的仓库管理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倍。 自己也是人到中年了,爬上爬下的搬运货物早已力不从心。眼下这工作不正合自己的心意么,看起来要洗的东西挺多,可又不需要自己费力,扭扭开关就能搞定的事情,自己都可以翘着二郎腿闲待着了。 这么好的工作上哪找去? 正在感慨间,程家安亦步亦趋地来到了洗衣房,看着妻子傻呆呆地看着洗衣机里的被单转来转去,似乎能够体会她此刻内心的欢喜。 “秀兰!” “啊!”回过神来的李秀兰惊觉地回头,眼神里亮晶晶的:“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呵呵,刚来,怎么样,对这工作还满意吗?” “嗯,满意,特别的满意!”李秀兰频频地点着头,一脸的心满意足,喜滋滋地给程家安展示着:“虽说就我一个人,但有这个大家伙在呢,一点都不用我动手,根本就不累人……” 看着轰隆隆作响的机器,李秀兰反而有点不安了:“他爸,这工作是不是太轻松了?” 看着妻子忐忑心虚的模样,倒是把程家安逗乐了:“呵呵,想找个累点啊,那行,回头我申请给你换个工作!” “去!” 李秀兰翻了个大白眼,嗔怪道:“这工作多好,拿院长跟我换我都不要。对了,你的工作呢,安排好了?” 程家安欣然地点点头:“嗯,都安排好了。康养医生,事也不多,我都去看了看,疗养机构嘛主要是养护,也就是日常巡诊啥的。有什么大病这里也治不了,都得去大医院。” “那就好,轻松点是好事。”李秀兰赞同地点点头。 程家安露出了大板牙,笑吟吟地调侃起来:“呵呵,这下咱俩可真就是同事了,李秀兰同志!” “也对啊!”李秀兰眨巴眨巴眼睛,一阵幸福感涌上心头,挥了挥手,笑嘻嘻地驱赶着丈夫:“程家安同志,赶快忙你的去吧,我该干活了!” 程家安乐呵呵地边走边说道:“好好好,回头一起回家哦!” 是啊,在外奔波劳苦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俩,现在终于可以尝尝什么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幸福滋味,二人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的甜。 他们对幸福的定义很简单,对美满的标准并不苛刻。 简单的快乐,快乐的简单。 这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动人的愿景…… 夫妻上了班,程江河上了学。程江海还未达到上学的年纪,依然要处于放养的阶段,这是个过度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 疗养院家属楼的后院有一片巴掌大的空场地,翻过低矮土质的院墙就是甘泉酒厂的酿酒作坊,四周弥漫一股酒糟的酸味。 这块本是疗养院预留的土地,准备日后再用来盖新楼的。现如今周围用简陋的围墙圈起来,俨然有个小型大院的雏形。这个稍微封闭的环境就成了程海洋及其那些调皮捣蛋孩子们嬉戏的天堂。 第91章 没比较就没有伤害 此刻在一堆断瓦残垣前,程海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陆元硕、贺小军两人酣畅淋漓地扇着烟盒,心里充满着羡慕。 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程江海一阵的纠结,腆着脸向二人说道:“元硕,小军,要不你们也给我点烟盒,我们一起玩。” “不行!”陆元硕很是干脆地回绝,将烟盒捂得牢牢的,像是防着程江海动手来抢似的:“这些烟盒我可攒了好久呢!” 看着程江海将希冀的眼神望向自己,贺小军也撅起嘴,很是不情愿地说道:“我这些也是赢别人的,给你了,我就没多少了……江海,你爸抽烟不?” “抽啊!”程海洋愣愣地点点头。 “那你就问你爸要呗!”陆元硕抬头提醒着,掂了掂手里的烟盒说道:“你要存多了,我们一起去隔壁的院子赢他们的多好。” “嗯,那等我存多了,我们就一起去。”程海洋煞有介事地点着头,看着二人依旧留恋于扇烟盒,感到很是孤单,上前怂恿道:“要不,我们先来玩打仗的游戏吧?” “我不玩!”陆元硕又是回答得很干脆,忿忿不平地说道:“我要先把输给小军的大王赢回来。” “哼!”贺小军高傲地哼了哼,昂着脖子不屑地说道:“你才不是我的对手呢,有本事你来赢啊,来赢啊……123……我先来!” 再次被二人晾在一边的程海洋,看着二人兴致勃勃地扇着烟盒,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立了一般,只能意兴阑珊地往家走。 游戏项目改变了,自己最拿手的打仗戏码如今不受人待见,要想融入当下的孩子群,入乡随俗是唯一的办法了。 下了晚班,李秀兰和程家安双双骑着自行车回家,顺道给岁数在八十上下,坐在门口小马扎上,安安静静晒着太阳的刘大爷热情地打着招呼。 李秀兰笑眯眯地道:“刘大爷,一个人在晒太阳呢?” “哦!”刘大爷弱弱地应了声,睁开浑浊不堪的眼睛,分明有点脑子不够用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叫……” “我叫李秀兰啊,就住楼上205的,你忘了?我昨天还告诉你呢。” 刘大爷跺了跺手里的拐棍:“哎呀,这人老了记不住啊。” 程家安上前乐呵呵地道:“刘大爷,多记几次就记住了。” 看着刘大爷迷迷糊糊地答应着,夫妻二人也没过多的闲聊,回家还得赶紧收拾着做饭呢,可打开门却发现程江海并不在家。 “江海,妈妈回来了……这,这人呢?” “会不会跑出去玩了?”程家安皱了皱眉头,劝慰道:“你别着急,他脖子上挂着钥匙呢。” 话虽如此,李秀兰还是督促着程家安道:“你赶快去找找,这皮孩子!” “我这就去……”程家安放下手里的包就准备出去寻人,刚一转头就看到程江海一脸落寞地回来了:“嗯,江海,你去哪了?” 听见父亲的询问,想起刚才陆元硕的提醒,程江海眼睛一亮,希冀地问道:“爸,你不是抽烟嘛,烟盒哪去了?” 程家安皱了皱眉头:“烟盒,你说什么呢?什么烟盒?” 程江海焦急地跺着脚,张牙舞爪地比划着:“烟盒啊,我要烟盒,小朋友们都有烟盒做的纸牌,我没有,他们就不跟我一起玩!” “烟盒?”李秀兰走上前,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玩意有什么好玩的!” 程家安随口说道:“就是啊,烟抽完了烟盒当然就扔到垃圾堆了!” “啊!爸,你咋给扔了呢!”程江海一阵阵的焦躁,像只被烫了屁股的小鸡仔,急不可耐地拽着程家安的衣角问道:“扔哪个垃圾堆了,我去找找。” 程家安顿时一阵气结,啪的一声打开程江海的手,生气地道:“找个屁啊找,早不知道到哪去了!” 李秀兰瞪了丈夫一眼,冲着一脸憋屈的程江海絮叨着:“就是啊,赶快去洗脸去,你看看你的脸都成泥脸了。” 没搭理母亲的叮嘱,程江海依旧心有不甘地追在程家安屁股后面询问道:“爸,你抽的烟叫啥名字啊?” “牡丹,咋了?” 程江海顿时泄了气,小脸上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咦,咋是个垃圾烟么!” 闻言,程家安瞪起了眼睛,很是不快地道:“你说啥?说你爸抽垃圾烟!” “本来就是嘛!” 程江海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掰着手指头,比划来比划去:“人家贺小军手里有黄金叶,是个大王,还有陆元硕手里有红双喜,那是个小王。你的牡丹只能算一个小喽喽,人家都不稀罕的那种!” 李秀兰蹙着眉梢走到跟前,询问的眼神望着程家安:“这……这孩子在说什么呢?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啊!” “嗨!”程家安恨恨地瞪了程江海一眼,抿着嘴说道:“不就玩个扇烟盒的玩意么,这还比上烟的档次贵贱了,亏这些熊孩子想得出来。” 李秀兰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道:“你还会这个!你也玩过?” 程家安没好气地撇撇嘴:“你当我小呢!” 程江海赶忙上前怂恿道:“爸爸,你以后就抽黄金叶好不好?把烟盒留给我!” “行啊!”程家安斜着眼,砸吧嘴道:“那你以后就别吃肉了好不好?” “啊,这是为啥呀?”程江海瞪大了眼睛,很是疑惑。 “那烟多贵啊,我要是抽了,就没钱买肉,你还有得吃?” 本来是推托敲打之言,可没想到程江海还真的低下头,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好吧,我不吃肉了,你给我黄金叶!” 程家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滚蛋,当我跟你玩呢!” 看着丈夫气恼的样子,李秀兰赶紧上来打个圆场:“你个傻孩子,玩能当饭吃啊,赶紧着,自个洗脸去。” “哦!”程江海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去洗脸。 看着他的背影程家安蹙了蹙眉头,忧愁地道:“这孩子,怎么到现在了都不开窍,咋就不能和江河一样让人省心呢?” 李秀兰白了程家安一眼,争辩道:“这孩子还能都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还各长各的呢。” 程家安一边准备做饭,一边提醒着:“我给你讲啊,江海这么放下去可不行,我和你都上班了,这孩子就放羊了。” 李秀兰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你担心什么,回头妈就来了,有妈看着呢!” 程家安扭头怼了一句:“我都看不住,妈能行吗?” 李秀兰有些不耐烦,燥火蹭蹭上冒,两手一摊,硬生生地道:“那你说咋办?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给个主意,要不上班的时候我把他领着?” 婆姨一发飙,程家安心头就一阵发虚,赶紧退让道:“我也就说说,你怎么还急了呢!” 一夜安然。一大早,李秀兰就起来忙碌地做早饭,程江河赶着上学,匆匆忙忙地背着书包往要往外冲。 “江河,你慢点,早饭还没吃呢!” “妈,我来不及了。” “哎呀,你着急这点时间能赶上个啥?”李秀兰赶紧拿着馒头想追程江河,可一回头程江河已然不见了踪影:“你倒是把馒头带上啊!这孩子……” 李秀兰悻悻地返回,看到程家安在匆忙地穿着衣服,于是锁紧眉梢问道:“呃,他爸,你干嘛?你也不吃啊?” 程家安面带一丝慌张,急乎乎地道:“今天一大早是我巡诊,我怎么给忘了呢,你和江海吃吧,我先走一步了。哎呀,这个脑子!” 看着程家安也扭头消失,李秀兰气咻咻地将馒头扔回盘子里,看着桌上的早餐,埋怨着:“早说啊,搞得我一大早起来就做早饭,不吃也说一声啊!” 这时候程江海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喜滋滋地道:“妈,我吃呢!” 李秀兰瞪了一眼,龇着牙道:“吃吃吃,就你能吃,那就把你爸和你哥的全吃完。” 等到程江海胡吃海塞地吃完饭,李秀兰拿起钥匙,套进江海的脖子里,告诫道:“江海,妈也去上班了,回头把你哥布置的作业写完了才能下去玩。记住啊,玩的时候注意点,别给我爬高上低的,钥匙带好了别丢了,听到没?” 程江海乖巧地点点头:“哦,我听到了!” 第92章 掉进垃圾坑的程江海 交代完一切,李秀兰就独自骑着车上班去了。 程江海本想着按照母亲的吩咐,先行写作业,程江河放学回来可是要检查的,这可不敢马虎。可没写几笔,就听到楼底下玩伴的嬉戏声,心里实在是瘙痒的难耐,于是丢下笔就下了楼。 刚冲下楼,陆元硕和贺小军便围了上来,好奇地问道:“江海,问你爸要到烟盒了吗?” “没有!”程江海沮丧地说道,然后砸吧砸吧嘴,信誓旦旦道:“不过我爸会给我找到黄金叶烟盒的!” “切!”贺小军撅着嘴,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你吹牛吧,这个烟盒可是大王级别的,怎么可能随便就能找到呢?” 陆元硕也是肯定地点点头,应和道:“就是啊,我也就看到小军和华智手里有,你肯定是在吹牛!” 程江海的脸红了又红,嘴上还死犟着:“我没吹牛,你不信等着瞧,回头我就让你们看看我的黄金叶大王!” 贺小军低头看了看程江海空荡荡的双手,疑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烟盒呢,拿出来我们比!” 程江海吭吭哧哧了半天,才憋红脸道:“我……我现在还没有!” “啊,没有啊!”陆元硕叹了口气,很是失望地说道:“那你就没得玩了,小军,还是我们自己去玩吧。” “好吧,走吧!” 看着两个伙伴,又一次孤立了自己,再想想刚才吹出去的牛皮,程江海恨恨地冲着二人的背影说道:“哼,我肯定会有的!” 可这东西从哪里才能获得呢? 你没听两个小鬼说么,这烟盒可是个稀罕货,想从抠搜的父亲那里弄,是绝无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只能四处翻找一下垃圾堆,看看能否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说干就干! 好面子的程江海,被两个伙伴鄙视的眼光逼迫得没有办法,四下开始翻找垃圾箱,先是将家属院的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接着是酒字巷,接着往外走…… 翻来翻去的,程江海浑身上下沾满了令人呕吐的腐臭气息,可他一点都没在意。翻找过程中倒是找到了不少丢弃的烟盒,这给他带来希望的同时,也更加刺激他卖力去寻找传说中的“大王”。 结果越行越远,越找越久,可黄金叶的影子始终都没看到一丝。不知不觉中,天色都快要暗淡下来了。 “执着”的程江海忍着饥饿,来到一处四周寂静无人的垃圾倾倒场。看着眼前小山一般的垃圾堆,他颤颤巍巍地爬上去,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块地方了,再找不到,也只能返回了。 终于,在一个凹陷的大坑中,他隐隐看到一个黄金叶的烟盒,兴奋地差点跳将起来。可由于东西掉落的太深,小胳膊怎么都够不到。焦急间脚下一滑,“滋溜”一下就掉进了深坑里。 四周的昏暗和窒息的气息涌来,这时候才知道大事不妙。程江海急忙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谁知脚腕处却被废旧的铁丝,麻团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怎么都挣脱不下来。头顶的垃圾滚滚而落,大有淹没自己的趋势。 心惊胆战之余,程江海大声哭喊起来,可奈何垃圾场四周没有一个路人经过,就算经过了,可谁又会想到在肮脏的垃圾堆里,会困着一个“捡烟盒的小男孩”呢。 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分,夫妻二人双双下了班,临近巷口的时候,看到程江河满头大汗在到处晃荡。二人赶上前,疑惑地叫住了他。“江河,你在干什么呢?” “爸妈,江海找不到了?”程江河一脸慌神。 李秀兰立刻慌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程江河哭丧着脸,急切地说道:“江海不在家里,我都快找了一个小时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程家安攥紧了眉梢,询问道:“你问过人了吗?” “我问了陆元硕和贺小军,他们说早上玩游戏的时候还看到江海,后来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程江河赶紧回答道。 李秀兰焦躁不安地跺着脚:“这孩子,能到哪去呢?” 程家安皱着眉冷静了一下,然后劝慰道:“你先别着急啊,江河,你去家里等着。他妈,我和你骑着车在周围小巷子里去找找,说不定是跟其他孩子玩去了。” “好好好!”李秀兰赶紧应声,调转自行车向附近的巷道寻去。程家安转过头来交待程江河:“江海回来了,就让他在屋里待着,你也别去找我们,知道了吗?” “哦,爸,我知道了!” 程家安骑着车行进不远,就碰到了巷口闲逛的刘大爷,于是连忙走上前问道:“刘大爷,你看到我们家江海了吗?” 看着刘大爷一脸的迷糊,程家安用手比划着道:“哦,就是我家小儿子,个头就这么高的,脖子上挂钥匙的那个!” “哦,那个娃子哦!”刘大爷眯着眼睛,费劲地回想了片刻,喃喃地道:“我想想,哦……晌午看着他到处翻垃圾箱来着,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丢了啥东西,怎么到处翻垃圾呢?” 程家安蹙着眉头,自言自语的道:“翻垃圾?找东西?哦……谢谢你啊,刘大爷……” 程家安突然联想起昨日程江海纠缠着自己要烟盒的事情,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程江海在找什么东西了,于是骑上车沿着大街小巷小巷的垃圾箱疯狂寻找起来…… 可是城市的垃圾箱何其多哉,没有明确的目标点,只能淘沙般的一点一点的排除。 另一边,随着天彻底黑了下来,李秀兰已然魂惊胆颤的无以复加。这一路的寻找,一路的嘶吼,早已让声带不堪重负。可即便如此,依旧不停地叫喊着,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撕心裂肺的凄惨回荡在空寂的巷落里。 “江海,江海!江海你在哪啊……江海,你答应妈妈一声啊……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你要出了事,让妈怎么活啊……江海,江海……” 程家安比起李秀兰来也丝毫不逊,疲于奔命地四处找寻,忧心不堪。待到筋疲力尽、心惊胆寒的时刻,自个蹲在地上欲哭无泪,突然耳朵边隐隐听到不远处的垃圾场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妈妈,妈妈……” 程家安一个激灵,仓皇地站了起来,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爬到垃圾堆上,透过微弱的星光,才看见垃圾堆后面的坑道里,似乎有一个孩子的身影在蠕动,程家安颤抖着嘴唇喊道:“江海,是江海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程江海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精疲力竭的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大声哭喊道:“爸爸,我在这,我在这!” 狂喜的程家安猝然跳进坑道,嘴里嘶吼着:“别怕,别怕,爸爸来了,爸爸来了。”一阵死拉硬拽将程江海抱了出来。放下孩子的第一时间就是心疼地抱着程江海,赶紧仔细查看孩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快让爸爸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待到确信孩子连块油皮都没蹭掉后,程家安这才放下心来。可猛然间画风一转,一个接一个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程江海的屁股上。 “你!你跑到这里干什么?你多大人了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说啊!” 一顿噼里啪啦的暴揍后,程江海捂着眼睛,脸上的黑泥被冲刷出一道道白皙的沟壑,委屈不已地哭泣着:“我……我想找黄金叶的烟盒,没……没找到就掉沟沟里了!” “什么!” 程家安顿时怒火冲天,又是一通巴掌,雨点般地落了下去:“你还真去翻垃圾找烟盒了!我打死你个混蛋,我打死你个不懂事的玩意!你就不知道我和你妈有多着急吗?我打死你……” “呜呜呜呜……” 程江海凄惨的哭声回荡在空寂的垃圾场上空,久久不散…… 第93章 第一次被胖揍的滋味 等着程家安打够了,骂够了,才发觉自己在惊悚恐惧和愤怒揪心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一阵阵心神俱疲感涌了上来。心忧着一无所知的妻子,恍恍间赶紧将同样狼狈的程江海抱上后座,急速地回到家中。 “爸,你找到他了?”程江河惊喜地快步上前。 “嗯,江河,你妈还没回来啊?”程家安发现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李秀兰依旧没有回来。 “还没有啊,天都这么黑了。”程江河也是担忧不已。 程家安惶恐之余,将程江海甩给了程江河:“这样,你看着江海,我去找你妈。” 程江河紧锁着眉头,看着一身狼藉,不敢有丝毫声音的程江海,问道:“爸,他到底去干嘛了?” “你自己问他,这个浑蛋东西!”程家安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赶紧扭头出去寻找李秀兰。程家安前脚一走,程江河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手足无措的程江海,龇着牙问道:“说,你去哪了?” 程江海畏畏缩缩地退后一步,弱弱地说道:“哥哥,我去捡烟盒了?” 程江河咬了咬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捡烟盒,去哪捡了?” 看着哥哥龇牙,程江海心里极度地害怕,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我……我去垃圾堆捡了,掉沟沟里了,呜呜呜……” “哭!哭个屁哭,你还委屈了,我揍死你我!” 说着程江河一个巴掌就扇在了程江海的后脑勺上,这可不比程家夫妻俩揍孩子不一样,蒲扇大的巴掌尽捡着程江海软乎乎的屁股,用劲的大小也是看上去狠,落下来轻,讲究的是个气势,其次才是疼痛。 程江河才没这般的顾忌,巴掌专挑程江海的后脑勺用力,而且气势和疼痛感完全成正比。 无怪乎为什么程江海在后期学习越来越不赶趟,估计和程江河动不动就扇后脑勺有关。 这一巴掌扇下来,程江海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也是金星乱冒,身体晃晃悠悠地好像随时都能倒下一般。可是气势汹汹、火冒三丈的哥哥就站立在眼前,再难受也不敢稍有妄动。只能扯开嗓子,准备大哭一场,可没等发出声来,程江河的巴掌又落了下来,哭声顿时止住了。 “还哭!我让你哭,我让你哭,我揍不死你,哭,你倒是给我接着哭啊!” 到了后来,程江海紧贴在墙壁上,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能凄惨地央求着程江河:“哥哥你别打我了,我不哭了,呜呜呜……我……我不哭了!” 估计也是打累了,程江河的胸膛上下起伏,指着程江海的鼻子,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个怂玩意,天天不学好,尽给家里惹是生非,你给我贴墙站好了,不许抹眼泪!你就给我定定地站到爸妈回来,我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你了!” 一脸污渍的程江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停地抽泣着鼻子,委屈得一动也不敢动,乖乖贴墙站立着。那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凄惨模样着实很可怜,心里极度期待母亲赶快返回,好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另一边,程家安终于在一处巷道里找到了快要崩溃的李秀兰,听着李秀兰沙哑的声音一阵阵地揪心。 “秀兰,秀兰!” “啊,他爸,江海找到了吗?”李秀兰虚弱地扑了上来。 程家安赶紧顺手扶着她,连忙说道:“找到了找到了,我已经带回家了!” 听到这一消息,李秀兰紧张的神经顷刻间松弛下来,身体顿时瘫软到地上,感觉全身都散了架一般。程家安慌张地将她扶起来,焦急地呼唤着:“秀兰,你没事吧!秀兰!” “哐嘡”一声,家门被推开了,首先露出的并不是程江海所期待的那张温暖如春、百般心疼的面孔,而是母亲阴沉至极的黑脸。 看到妈妈回来了,程江海以为找到了靠山,刚想走上前向母亲抱委屈,可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李秀兰狠狠的巴掌。 “妈!” 程江海顿时愣住了,心里拔凉拔凉的,站立在原地又不敢动弹了。 李秀兰蛾眉倒蹙,凤眼圆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冲着程江海嘶吼着:“你还敢叫妈,我揍死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要吓死你妈啊,我揍死你,我揍死你!” 随即李秀兰又展开一顿属于自己泄愤式的暴揍,程江海将求助的眼神转向父亲,泣不成声地叫喊着:“爸爸,爸爸!” 程家安看着妻子痛揍程江海,并没有进行干预。这不仅仅是在教育程江海,也是在教育李秀兰自己。 慈母多败儿啊。 平日里自己怎么劝说妻子,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挡了回来,现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也该是让妻子有所警觉的时候了。 对于程江海凄惨的求救,程家安楞是硬下心肠,将头转了过去,对其充耳不闻。另一边的江河更是装做什么都没看见,这让彻底孤立无援的程江海,感到深深的无助。 李秀兰连揍带骂地吼叫道:“你说,还敢不敢乱跑了,你还敢不敢不听话了,你给我说啊!” 程江海呼天抢地般抹着眼泪:“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算告一段落。完事后,众人均都感到筋疲力尽,晚饭也就草草地对付了一下,然后倒头就睡。 然而这一夜,却是程江海最难度过的一夜。 在他幼小的内心里,从团场来来到甘泉的新鲜感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极度留恋起在团场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其次,自己最伤心的是,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肯维护自己,三个人三顿打,就连一直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母亲,也都无情地下了狠手。 游戏中无伙伴,生活中没“亲情”,这让程江海第一次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由此,他非常想念那个远在团场的姐姐——程江水。 也许只有姐姐才是最疼爱自己的人,也只有姐姐才会捧着自己的小脸,温柔地说:江海不哭,姐姐在呢! 这一夜,程江海忽闪忽闪的眼睛里噙着全是泪水,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角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94章 我要去找姐姐 第二天清晨,夫妻二人依旧要赶着上班,李秀兰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闷声不吭的程江海。 昨晚泄愤式的狠揍,其实自己心里也是百般的揪痛。 只是程江海现在的顽劣确实是个问题,依着程家安的意思,再怎么疼爱,也不能完全地放任自流,揍一顿是必须的! 哪怕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也得揍! “江海,江海,你呆呆地在干嘛呢?”李秀兰走上前问道。 “我,我没干嘛。”程江海落寞地应声道。 李秀兰叹了口气,忍了忍心疼,说教道:“我给你讲啊,昨天打你,是让你记个教训,别给爸爸妈妈没事找事,以后可要学乖点了。今天自个就在家里蹲着,哪也不准去,听到了吗?” “哦,听到了。”程江海黯然地点点头。 另一边的程家安边收拾东西,边告诫道:“江海,要记得打,以后就听话点,自己在家里玩,不要乱跑了。” “哦!” 等到二人相伴出了门,渐渐走远的声音传来。程江海这才委屈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呕心抽肠。 好久才用小手抹干眼泪,抽泣着拿出一个的帆布黄挎包,往里面装了两个早饭剩下的馒头,再一次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门。 他要回去,回团场去。 离开这个“冷漠”的家,去找那个疼爱自己的姐姐,去找回那个熟悉的温暖。 按照自己隐约的记忆路线,程江海踉踉跄跄地走上了街道,奈何这年头也没什么像样的交通工具。茫然间,只能逢人便打听去往团场的路线。 可又有谁会搭理这个神经兮兮、眼泪汪汪的小屁孩呢。 看到前方两位买菜归来的妇女,程江海忐忑地上前,拉了拉其中一位的衣角,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道。 “阿姨,阿姨!” “哟,这个孩子,你有什么事啊?” “阿姨,你知道团场怎么走吗?” “团场?什么团场啊?”妇女有点迷糊了。 “就是叫团场,坐火车去的团场。”程江海抽泣着鼻子,喃喃地说道,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就是坐着火车来的,当然也要坐着火车回去。 另一边的妇女诧异地说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这里是市区,哪来的火车啊?” “小家伙,你是不是走丢了啊?你告诉阿姨你家在哪里,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程江海一听要被送回家,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这孩子,怎么还跑了,是不是有病啊?” “谁知道呢,问得人莫名其妙的!” 游荡在人群中的程江海,不一会又拉着一个正在公交站台前等车的男子:“叔叔,你知道火车站怎么走吗?” 男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屁孩:“火车站,离这远着呢?” “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程江海希冀地看着对方。 男子不屑地白了一眼:“呵呵,走着去啊?就你,走到明年也走不到啊!” “你能带我去嘛?我想找我姐姐!”程江海的嗓音有些哽咽。 男子很是不耐烦地将其推到一边:“去去去,我这着急上班呢,哪给你找姐姐去!” 看着男子急匆匆地蹬车离去,程江海委屈地蹲在马路上,看着过往的行人,委屈地掉下眼泪来。不一会又站了起来,漫无边际地走着。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晃荡着,也不知道了多远,程江海突然感觉有点饿了,于是坐在一个巷角的犄角旮旯里,从黄挎包里掏出个馒头啃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只流浪的小奶狗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跑到程江海的跟前,眼巴巴地盯着程江海手里的馒头,那副渴望眼神立刻引起了程江海的同病相怜。 程江海哽咽地道:“小狗狗,你也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吗?那你有姐姐吗……哦,那你比我还可怜些,我还有个姐姐呢?嗯……你也饿了吗?那我就给你吃一点点好不好? 说罢,程江海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块馒头,丢给了小狗。小狗底下脑袋瞬间吃完,又将眼神投向了程江海,小尾巴摇晃的更欢了。 程江海讪讪地收回馒头,天真地告诉小狗:“这些我还要留着去找姐姐呢!” 小狗似乎没听懂,依旧盯着程江海。 程江海歪头想了想,随即眼睛一亮,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找姐姐好不好?姐姐对江海可好了,也会对你好的。走吧,我带你去找姐姐。” 说完,程江海抱起小狗,想要走出小巷。 “汪汪汪”一阵凶恶的犬吠传来,程江海扭头看去,不远处一只硕大的黑狗咆哮着向他追来,这分明就是小奶狗的狗爸狗妈啊。程江海顿时吓得汗毛倒立,赶紧扔掉小奶狗,惊恐地边哭边跑,样子极其的狼狈! 小巷的一侧,片区派出所新到岗的警员李东民,看上去就像是个高中刚毕业的青涩小伙,一张俊朗的面孔上洋溢着暖心的笑容,一身黄绿色的警服贴身穿在修长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器宇轩昂。此刻的他,正在一片平房区内,挨家挨户的发放防盗知识传单。 “大妈,我是片区的民警,你开个门!” 一个大妈打开门,迎面看着李东明,笑嘻嘻地道:“哟,是小李啊!” 李东民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咦,大妈,你认识我啊!” 大妈抿着嘴笑吟吟地道:“哟,咋能不认识呢!咱们仓后街这一片都传开了,说是片区换了个民警,叫李……李什么来着?” “呵呵,李东民!” “对对对,我就能记住个姓了。大家都夸你呢,说你年轻、帅气、有耐心,是个顶呱呱的小伙子。”能说会道的大妈对着李东民就是一通猛夸。 李东民赧然一笑,脸上红扑扑的:“哎呀,大妈,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才刚参加工作呢!” 大妈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凑过头来询问道:“哦?那你有对象了没?要是没有啊,大妈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李东民此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大妈是干什么的了,讪讪地说道:“大妈啊,我还不着急。这个是最新的防盗知识,您拿着,回头有空看看,增强点防盗意识嘛!” 大妈拍了拍手,大咧咧地道:“哎呀,有你在呢,哪个不长眼的小偷敢来家里偷东西啊!” “呵呵,总归是有备无患嘛,大妈您拿好,我还要去下一家呢,大妈再见啊!”说完,李东民赶紧撒丫子撤离。 “哦哦哦,再见!”紧接着大妈还在不依不饶地叫道:“哎,要是想找对象了,就来找大妈啊!” 李东民笑着挥了挥手,不敢再应声了…… 第95章 片警李东明 李东明没走过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阵凄惨惊恐的哭声,一个小身影踉踉跄跄地冲着自己跑了过来,后面还紧追不舍地追着一条恶狗,李东民几个箭步上前,驱赶了恶狗,将心惊胆战的程江海一把抱在了怀里。 “呜呜呜,呜呜呜……” 程江海吓得脸颊苍白,哭声里都带着恐惧的颤音。 李东民将程江海一把抱起来,温言安慰道:“哎呦,行了,小家伙,狗都被我撵跑了,自个看,是吧?” “呜呜呜呜,狗狗咬我,呜呜呜……”程江海哆嗦道。 “啊,咬到了,在哪?我看看!” 听着孩子被咬,李东民顿时有点惊慌,赶紧将其放了下来,仔细查找着伤痕:“这……这也没有啊!” 程江海吭吭哧哧地比划着小指头:“就差一点点!” “嗨,我当真咬到了呢!” 李东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神情中带着春日阳光般的和煦:“小家伙,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爸妈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我……我不找爸爸妈妈,我……我要去找我姐姐。” 李东民皱了皱眉,迟疑道:“找姐姐,那也成啊,你姐姐叫什么啊?” “她叫程江水!”提到姐姐,程江海胆颤的心稍微平稳了些。 “程江水!” 李东民嘀咕了两遍,点点头:“嗯,这名字挺好听的,那她在哪里啊?” 程江海瞪起了眼睛,好像看到了希望:“她,她在团场!” 李东民纳闷了:“团场?团场是哪里啊?” “要坐火车去的。” 程江海希冀地看着李东民,弱弱地说道:“哥哥,你带我去坐火车好不好?” 这些李东民总算是听明白了,戏谑地道:“哦,我明白了,自个跑出来的吧?” “不是,不是!” 程江海慌忙摇晃着小手,再次强调着:“我是要去找姐姐的!” “呵呵,还想瞒我是吧!” 李东民笑呵呵地道,然后指着头顶大盖帽上的警徽,威胁道:“看清楚哦,哥哥可是警察哦,警察是专门抓不听话的孩子。你不说老实话,哥哥可是要把你抓起来的!” 程江海顿时被吓哭了:“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 李东民稍微沉下脸来,扮作凶狠的模样说道:“那就乖乖给哥哥说,你家住在哪?” 程江海胆怯地看了李东民一眼,不敢再撒谎了:“我……我家住……住酒字巷!” “呵呵,酒字巷啊!” 得到了地址,李东民脸上瞬间恢复了暖意:“那也是哥哥管的片区呢,走吧,跟我回去吧。你这个小家伙,这么小就知道离家出走了。” 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李东民将程江海安安稳稳地送回了酒字巷程家,站在门口指着门牌问道。 “这就是你家啊?” “嗯!” 李东民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道:“你没有钥匙吗?” 程江海纠结着小脸蛋,讪讪地说道:“以前有,今天没带!” 李东民无奈地白了一眼,蹲下身子耐心地问道:“哎,好吧,那你告诉哥哥,你家里都有谁啊?” 程江海掰着指头数着数:“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 “哦,人还挺多,他们都去哪了?” “爸爸妈妈上班去了,哥哥上学。” “姐姐呢?” “姐姐在团场!” “团场?”李东民眨了眨眼睛,皱起眉头来说道:“就你说的那个团场啊?” “是啊?”程江海频频点着小脑袋,像是个啄米的小鸡。 李东民思索了一阵,砸吧砸吧嘴说道:“看来啊,家里应该就是你爸爸妈妈,还有一个上学的哥哥了。好吧,那咱们只有在这等了。” 程江海疑惑地抬头问道:“哥哥,我们等谁啊?” 李东民粲然一笑,很是阳光:“当然是等你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我要把你丢在这,说不定一回头你又给跑掉了,到时候你爸爸妈妈肯定又着急了。” 程江海赶紧狡辩道:“我不跑,我不跑!” 李东民撇了撇嘴:“算了吧,保险起见,我们还是等着吧。” 说完就坐在楼梯口,陪着程江海一直等到了程家安和李秀兰双双返回。当看到一个警察拉着程江海的手站立在家门口时,夫妻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面容失色。 程家安忐忑地走上前,拧巴着脸询问道:“同志,你是……” 李东民敬了个礼,微笑道:“哦,你好,我是片区的民警,我叫李东民,这是你们的孩子吧?” 李秀兰低头疑惑地看了看李东民,又看了看程江海,慌张地道:“民警?江海,你!” 看着母亲凶狠的眼神投了过来,程江海浑身一个哆嗦,吓得直往李东民屁股后面躲。 程家安疑惑地道:“民警同志,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东民笑了笑,平和地说道:“哦,你们先别着急!是这样的,这个孩子是我在仓后街找到的,他到处在打听要去什么团场找姐姐,我怀疑他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所以给送了回来。” 听完这话,李秀兰愤怒地一把拽过程江海就想开揍,程家安尴尬地看了看李东民,赶紧止住了李秀兰。 “哎呀,你先别急着打孩子啊。” 程家安感激地伸出手握着李东民千恩万谢道:“民警同志,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啊,你可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快快,屋里坐,屋里坐!” 李秀兰这才反应过来,应和道:“对啊,对啊,赶紧屋里坐!” 李东民谦让道:“不了,不了,大叔大妈,这都是我们警察该做的,我就是你们这个小区的负责民警,往后啊打交道的时间还多着呢,我就先不打扰了,我还有任务呢,先走了!” 程家安纠结地道:“哎呀,真是的。麻烦你了,你看看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是啊!是啊!” 李东民笑了笑:“真不用了,应该的应该的,再见了!” 等着李东民走远,程家安还在感慨着:“你看看,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 李秀兰砸吧砸吧嘴,也是极为认可地道:“就是啊,帮了咱这么大一个忙,连口水都没喝!” 等着李东民远去的背影消失,夫妻俩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同时扭头,恶狠狠地冲着心惊胆战的程江海大吼道。 “程江海!” 第96章 程家一系的冷漠 1981年春节 春节的到来,总会让这片土地变得祥和喜气,连寒碜的酒字巷也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大街小巷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和香烛的气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程江海穿着母亲缝制的新衣,提着一根细香,正和玩伴们在巷道里放着鞭炮。 在团场的年月里,孩子们是没什么压岁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还有余钱糟蹋在这些听个响就什么都不剩的东西上。 现如今搬进了城,日子也宽裕了不少,孩子们也能如同其他城里孩子一样,给点压岁钱讨个吉利。只不过这数量上是少了点,程江水不在,程江河分到了三块钱,程江海直接减半。 一块五毛! 一盒一百响的鞭炮就要五毛钱,也就是说,程江海倾尽所有,也只能买到三盒可怜的鞭炮。类似烟花、二踢脚、火箭炮这些高端娱乐产品,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没办法,压岁钱可怜的日子里,每一个鞭炮都分拆下来,放上一个,要等好久才舍得放第二个,“连环炮”是绝对放不得的。可就算这般节省,也会有弹尽粮绝的时刻。 陆元硕摸索着空荡荡的口袋,向一边的程江海询问道:“江海,你还有几个了?” 程江海撅着嘴,看着手里孤零零的几个鞭炮,沮丧地道:“快没了?你呢?” 陆元硕遗憾地摇摇头:“也没了,连小军的也被我们放完了。” 贺小军在一旁怂恿着:“我们去再买点吧!” 陆元硕挠挠头问道:“呃,江海,你还有钱吗?” 程江海耷拉个脑袋,愁闷地道:“没有了!” “啊!”贺小军惊讶地道:“这就没了啊,你妈给你多少压岁钱啊?” 程江海舔了舔嘴唇,讪讪的:“一块五毛钱!” 陆元硕露出个鄙视的眼神:“咦,才这么点啊,真够可怜的,那你怎么办啊?” 贺小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给程江海出着主意:“江海,你们家不是来亲戚了吗?他们准会给你的,你回去看看啊。” 陆元硕频频点头道:“就是,就是,我舅妈、伯伯们都给我压岁钱了呢,比我妈给的都多!” “哦哦哦!”经过提醒,程江海眼睛里闪闪发光,扭头就往家跑去:“那我回去瞅瞅去!” 程家里确实是来了很多的亲友,但却不是母亲李秀兰这一系的,而是程家安的两个哥哥和妹妹。 人心啊,总有贪心不足、无事生非的时候。 进了城,这日子刚有了盼头,李秀兰就开始板着指头算起了往日的旧账。 那些在陇佑团场最艰苦的岁月里,是程家安、李秀兰省下工资支撑着甘泉两边的亲戚,这都是应该的,也挑不出多少毛病。 现在日子好过了,程家安在乡下务农的两个哥哥程家国、程家民,将各自的屋子卖了分完账,半卖半送地把祖屋留给了妹妹程家丽,自己兄弟俩先后跟着进了城弄到了房,日子过得比程家夫妻这边都还红火。 嗯,这也挑不出多少毛病。 可你看看,从搬回甘泉来,里里外外都是李秀兰娘家人忙忙碌碌地捯饬着组建起来的,那都是掏心掏肺地在帮忙啊。 一到农忙完,两个弟弟妹妹大包小包地就开始往城里送,连曲大石都把程家的两个孩子当做自己亲生般的疼爱,这可都是乡下人啊。 可婆家呢,都城里人了,屁都没放一个。 每到个节日的时候,这兄弟俩就腆着脸,空手白咧地来搓一上顿,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啥都不带,啥也不说。也只有妹妹程家丽还时常地往城里跑一趟,送点这个送点那个的,少是少了点,可礼轻情意重么,这让李秀兰也没得话说。 至于那两个吝啬的程家兄弟,李秀兰就只能送出一个字的评价:呸! 然而程家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此刻家里的饭桌上摆满了菜肴,可李秀兰脸上怎么都看不出一丝乐意的样子,程家安已经在桌底下暗自提醒了很多次了,李秀兰这才耐着性子一声不吭地作陪着,旁边的程家丽也是略显尴尬。而程家安的大哥、二哥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依旧摆着当家老大的姿态,频频举杯! 程家国说道:“来,家安啊,我们哥三再来上一杯!” 程家民接口道:“就是,来,好事成双!” 程家安讪讪地举起杯,赔笑道:“好好好!” 一口好酒下肚,大哥程家国砸吧着嘴,说道:“家安啊,我和你二哥前几年就搬进城了,现在你也回来了,咱们啊以后可以常聚聚,方便着尼?” 二哥程家民嘴里嚼着肥肥的肉片,口齿不清地说道:“就是,祖屋那块我也留给家丽了,现在两口子过得也蛮红火的!” “呵呵!” 程家安干笑了两声,冲着妹妹疑问道:“家丽也不把妹夫一起叫来,大家一起过个年。” “家里得有个看门的,所以没让来,回头有的是时间。” 程家丽讪讪的笑了笑,温言地暗示道:“我们家那口子都知道三哥以前是咋帮我们的,心里感激着,想来着呢!” 边上的程家国举起的筷子停顿了停顿,脸色有点微微发红,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挥了挥手打岔道:“哎呀,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那时候实在是穷啊,现在的日子都好了,就不提以前的事了,来来,家安,再来一杯!” 以前的事是不提了,还是提不起? 亦或是干脆不值得一提呢? 人和人对于恩情的认知不同,根本上说就是做人的品质不同。同样的情,有的人恩情似海,有得人清淡如水。 对于此,程家安却是哪边都认可,哪边都不付诸于评价。做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人,这样既没有什么心里负担,也不用自寻烦恼。 “哦,好好好!”看着大哥频频举过来的酒杯,程家安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妻子,暗暗提示了一下:“秀兰,你也陪一杯吧!” 李秀兰纠结着脸,应付道:“哦!” 这时候程江海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来,眼珠子滴溜溜冲着一众宾客打量了一番,李秀兰将其召集到了身边,夹起一片肉来,说道:“来,江海,吃块肉!” 程江海低眉顺眼地走到妈妈身边,眼睛却是满含“深意”地看着众多的亲戚,心头渴望极了。 程家丽伸手摸了摸程江海的脑袋,随口夸赞道:“江海挺乖的啊!” 程家安斜了斜眼,踌躇地道:“乖啥呀,整天就知道瞎胡闹,我和秀兰头痛着呢。” 程家丽温婉地笑了笑:“孩子嘛,都这样,呵呵!” 程家安扭头冲着程江海道:“江海,叫人了吗?” 程江海装作很乖巧的样子,频频点头,眼睛依旧灼灼地盯着大家:“叫过了啊,大伯、二伯、姑姑,都叫过了!” 程家安点了点头,一点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妥,随口说道:“哦,吃一点自个出去玩吧!” 要按往常,程江海立马就会转身跑出去,可如今却像个钉子一样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大大的眼睛想是张会说话的嘴巴,冲冲这个,又瞄瞄那个,可对面的人好像都是睁眼瞎一样,丝毫反应都没有。 李秀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抿了抿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最终程江海还是失望地撅着嘴出了门。 在这个时候,只有程家丽才跟了出来,叫住程江海。顺手掏出两块的钱来,塞进程江海的口袋里 “江海啊,来,姑姑给你个压岁钱!” 程江海眼睛一亮,甜腻腻地说道:“谢谢姑姑!姑姑新年好!” 程家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欣慰地说道:“好,快去玩吧!” 程家丽看着程江海蹦蹦跳跳地跑远了,转头看看里屋,脸上却是一片的无奈之色。自己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拿出压岁钱,也是顾忌到自己两个哥哥的脸面。虽说他们早就没什么脸面了,但也不能当面让他们下不了台。 酒席散去之后,程家安无奈地只能自己独自收拾着饭桌,因为李秀兰已然“罢工”了。 看着妻子一脸的愤慨地坐在里屋,程家安也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于是讪讪地上前去,底气不足地劝解着。 “你就不能忍忍,都是亲戚,脸色都挂了一晚上了,多尴尬啊!” 李秀兰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地道:“你就知道说我,我尴尬,他们咋不尴尬呢?你看看你的大哥二哥,大过年的,好不容易上个门,空手白咧地就来了,还城里人呢!连个家丽这样的乡里人都不如,家丽还知道给家里带些年货呢。” 程家安皱了皱眉头,敷衍搪塞道:“哎呀,我大哥二哥他们可能是疏忽了,再说了咱还缺那一口?” “屁,这大小是个礼!这都能忘?” 李秀兰赫然而怒,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哦,就算是疏忽了,孩子可还在呢。你看看江海可怜巴巴地围着这些大伯、二伯,叫着那个殷勤,可结果呢?啥球都没有!连给孩子个压岁钱也能疏忽了?我呸!” 听着妻子愤慨之言,程家安顿时感觉一阵头痛:“嘶!你这是干啥吗?” “干啥?” 李秀兰瞪起来眼睛,冲着程家安义愤填膺地道:“他们都忘了当年我们是怎么从嘴边里省出一口吃的来接济他们了,你大哥还好意思说不提了,人咋就这么能忘本呢!你看看,从我们搬到城里来,这里里外外都是我娘家人操持整理的,你们那些亲戚呢?除了家丽,其他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给过一钉一铆没?” 程家安讪讪地道:“呃,各家有各家的难肠嘛!” 李秀兰恨恨地说道:“你少来!别再给你们家那帮人打马虎眼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记恩,有的人只记仇!以后啊让他们少登点门,看的我堵心,你自个收拾吧!” 说完,李秀兰愤慨地出了门,程家安看着满桌的狼藉,颓然地坐了下去,无奈地叹气。这年过的,还真有点糟心!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从那以后,李秀兰对婆家的这种怨念与日俱增,甚至将情绪传染给了三个孩子。 娘家有事,立马打发程家安和孩子们去做,而婆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你就看着李秀兰千不肯万不愿地翻白眼吧。照此以往,程家的下一代,确实是在母亲的威势下,逐渐对父亲一系的亲戚疏远了许多。 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家,母亲才是最大的天啊! 在孩子们心中,程家安、李秀兰二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母亲,即便他们身上有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是难以摆脱的世俗毛病和狭隘观念。即便生气起来棍棒、鸡毛掸子能交相辉映,那也都是普天下父母同出一辙的疼爱。 而程家安的性子已然定性了,强势的婆姨和弱势的汉子就像两个标配的零件,死死交织在一起,这才如刚似铁、刚中带柔地撑起了这个家。 其实程家安的心里亮堂着呢。 没有李秀兰就没这个家,也不会有如今的程家安。从风风雨雨中走出来的患难夫妻,那种以命换命的朴质情感是最经得起岁月洗练的。即便面对强势的毫无道理可言的李秀兰,程家安的态度是软乎的,心头却是满足的。 以至于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啥也不说,你想咋搞就咋搞吧。 该退让时就退让,别去争谁对谁错,这是家庭的智慧,这是长久的法宝,也是和谐的根本。 第97章 小魔王的日常 那些年,挨了不少揍的程江海,并没有多少因皮肉下的疼痛,带来什么深刻的经验教训,更没有什么痛定思痛的后幡然醒悟,有的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我行我素。 这也难怪,孩童的天性使他不可能变得如同哥哥程江河那般的文雅恬淡、清静寂定。骨子里好动的因子也不可能驱使他对诸如学习此类枯燥的东西,发生任何的兴趣。 日渐忧心的李秀兰多次叮嘱过程江河,多帮带帮带自己的弟弟,好歹也来点什么近朱者赤的效果也成啊! 可心灰意冷的程江河,对自己这个顽劣的弟弟早已头痛不已。怎么教、怎么管都无济于事,程江海始终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疲沓劲。火气上来的程江河,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就将其拉到没人的地方狠狠揍两顿。 可结果呢? 挨完揍的程江海,能保持两天的消停就算不错了。过不了多久,他依然是以前的那个程江海。 你能奈之若何? 距离上小学还有两年,程家夫妻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上学以后,或许这个怂货就此能收收性子,至于现阶段苦苦难熬的时间,且散养着吧。 这不,趁着没有大人监管,程江海在几个疗养院小伙伴翘首以盼的注目礼下,自告奋勇地爬上与疗养院只有一墙之隔,酒厂酿酒作坊的房顶。掀开一层层瓦片来,去寻找在底下做窝的麻雀。 不一会四周的瓦片被掀的到处都是,惨不忍睹,偶然都能从裸露的缝隙处都能看到作坊内部的设备了。 此刻的程江海其实也有点心惊胆战,万一被抓住了可是个不得了的事情,但为了在众孩子面前充老大装好汉,从而获取孩子王的头衔,程江海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掀开了众多的瓦片,终于有了惊喜的结果,虽然麻雀没摸着,却掏出来不少的鸟蛋。 “抓到了,抓到了!”程江海兴奋在屋顶上吆喝着,引得下方瞩目的孩童们一阵阵地欢呼。 陆元硕和贺小军急不可耐地跳跃着、吼叫着:“江海,快拿下了,快拿下来!” 怎么拿? 鸟蛋好像有些脆生,揣进口袋怕是要挤碎了。 程江海干脆一发狠,干脆把整个瓦片全部掀开,款款地将整个鸟窝都给端了出来,正准备往怀里揣,就听到下面有工人师傅在怒吼。 “是谁在屋顶上?给我滚下来!” 程江海一阵的惊慌,赶忙从屋顶上窜遛下来。那位工人跟着屁股后面紧追不舍地爬上房顶,准备追来,嘴里还接连不断地骂着:“是哪家的小兔崽子,你别跑!我打断你的腿!” 敏捷地滑下房顶,程江海带着几个小伙伴迅速销声匿迹,待到安全地带,心惊胆战的众人这才打开鸟窝,先是一人发了一枚,然后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陆元硕看着手里拇指粗细的鸟蛋,纠结地道:“江海,这个真能孵出你说的小麻雀吗?” 贺小军挠挠头,也是一脸的困惑:“就是啊,怎么这么小?” 程江海也提溜起一个,摆弄了半天,这才信誓旦旦地说道:“肯定能行的,我姥姥说了,小鸡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小麻雀肯定也是一样的。” 陆元硕顿时来了兴趣,焦急地问道:“那该咋孵啊?” 程江海皱了皱眉头,装作一副思索的样子:“嗯,这个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去问问姥姥。” 贺小军希冀地说道:“江海,你再给我一个呗!” 程江海撇了撇嘴,拒绝道:“一人一个就行了,我就剩三个了。还有啊,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哦,要不然以后我再也不给你们了!” 陆元硕赶紧举起手来,语气铮铮地道:“我发誓,绝对不说出去!” 贺小军也跟着摆出发誓的样子:“我,我也发誓。” “好!”程江海小手一挥,很有“杨子荣”的派头:“同志们,我们撤!” 孩子们迅速听话地散了去…… 瞧!这就是程江海所要的效果了。 在这个小小的江湖里,胆大就是老大,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 几番的倒腾,程江海逐渐在疗养院孩子堆里站稳了脚跟,甚至隐隐有着向着“王者”地位跃进的趋势,这就是程江海为啥乐此不疲地玩命胡闹的原因。 程江海兴奋地捧着鸟蛋回到家中,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乔春妹面前,向其展示着自己的杰作。 在程家夫妻二人取得弟妹的同意后,没过多久就忙不迭地地将乔春妹接进了城,在客厅的拐角支起了一张单人床供母亲休养,也算是放双眼睛盯着程江海,免得他撒开手脚、肆无忌惮地玩闹。 可顽劣好动的程江海又岂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能看得过来的! 乔春妹的存在充其量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不仅起不了什么看护的作用,反而成为了程江海另一具保护伞。 一家五口人,对于程江海来说,李秀兰没时间管,程家安不敢管、程江河懒得管,乔春妹则是管不动。 于是“四不管”的程江海就如脱缰的野马恣意玩耍,比团场还要闹腾。 “姥姥,姥姥,你快看!” 乔春妹眯着老花眼盯着看了半天,这惊讶地道:“哟,哪来的鸟蛋啊?” 程江海得意之余随口就扯上了慌:“嘿嘿,我上树掏来的!” “胡说!”乔春妹翻了翻白眼,扯着满是皱纹的嘴角说道:“姥姥可是从农村出来的,啥时候听说过麻雀能在树上做窝了?肯定又是你去调皮捣蛋了,小心你爸妈回来揍你!” 程江海赶紧撒娇地拉着乔春妹的胳臂,左右摇晃着,死皮赖脸地央求道:“姥姥,你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乔春妹随即笑呵呵地摸着程江海的小脸蛋,心疼地答应着:“好好好,姥姥不说,姥姥不说。打在我们江海身啊,疼在姥姥的心呢!” 说实话,乔春妹对待这个顽皮的孙子,舔犊之情比起当年疼爱自己的儿子李国强都要来得厉害,这恐怕就是所谓的隔代亲了。 更何况这还是家里最小的男娃,对于被封建思想严重束缚的乔春妹来说,这完全就是家里最宝贝的一个疙瘩。 说是小祖宗都不过分。 从这一点上来说,或许李秀兰也是受了母亲的遗传。 程江海希冀地凑上身子,焦急地询问道:“姥姥,你教教我,这小麻雀该怎么才能孵出来!” “哎呀,这……” 乔春妹顿时有点纠结了,眉毛都要被皱纹给挤没了:“这个你可就问住姥姥了,姥姥也不知道该咋孵出来啊,咱们农村的小鸡啊都是老母鸡自己孵的。” 乔春妹双手比划了个母鸡趴窝的姿势:“嗯,就是趴在鸡蛋上,过几天啊小鸡就能出来了。” 程江海拧巴着小脸思索了一会,为难地道:“这么说,我还得去找个麻雀妈妈了?” 乔春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嗔怪道:“傻孩子,你上哪找去麻雀妈妈啊。就算真给你逮到了,你让它给你孵它就孵啊。江海啊,玩玩得了,回头赶紧扔掉,被你爸妈看到,不挨揍也得挨揍了。” “哦!” 程江海沮丧地应了声,转念又想了想,欣喜地建议道:“咦!姥姥,干脆我们把它吃掉吧!” “呵呵!” 乔春妹瞬间被孩子的天真逗得开怀大笑:“越说越来了,这么小的东西能吃个啥,连塞牙缝都不够呢。” 程江海心灰意冷地捧着鸟蛋,纠结道:“那怎么办?扔掉了多可惜啊。” 乔春妹眨了眨眼睛,稀奇地道:“你这小家伙,还知道可惜了。” 是啊,扔了太可惜,吃又不能吃,这可咋办呢? 难道自己又白忙活半天? 程江海低头使劲琢磨着,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突然想到了好主意,端起鸟窝就准备溜出门去。 乔春妹跟着后面喊道:“你又干什么去啊?” 程江海随口叫到:“不能吃,我就用鸟蛋去换他们的玻璃球。” 乔春妹愣了一下,然后赞许地道:“嘿,这倒是不浪费,还我们家江海机灵!” 程江海的童年就是这样,在疯闹中悄然进行着,无忧无虑,无苦无灾。 而在另一边的人儿,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第98章 郑柯相邀 兰州,兰大。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大学校园里,广播中正播放着罗大佑的那首《童年》,这首歌曲已然是风靡了整个校园,被大家争相传唱。悠悠的歌声里,学生们却早已在教室里坐定,等待着开课。 没有抢上好的座位,三个舍友只能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张磊正死狗一般地趴在桌上哼哼唧唧着,身旁的何亦安皱着眉头说道:“别哼哼了,你老这么无精打采的,下次考试照样过不了关!” “哎!” 张磊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的黑板自怨自艾道:“天不予我啊!我都已经动用吃奶的力气了,还是连挂了三门了,我是没指望了。” 最边上的李春国无奈地摇摇头,干脆不去理睬这个惫懒货。何亦安扭过头来,平淡对张磊说道:“你这是典型的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思想,以为考上大学就进了保险箱了?你再这个状态下去,我看连毕业都够呛。” 张磊拧巴着苦瓜脸,哀求道:“亦安啊,我这百八十斤的就指望你了,不能见死不救啊。” 何亦安轻轻摇摇头,似乎也提不起精神来:“指望我也没用,自己不努力,谁都帮不了你。” “啊!”张磊瞪了瞪眼,失望地道:“你这就撂挑子啊,哎,我真是命苦哦。” 教室中间那个名花有主的位置上,郑柯不时地转过头来,幽幽地看向何亦安,犹豫了片刻,对着身旁的肖雅梅说道:“雅梅,嗯,我想去何亦安那边请教些问题。” 肖雅梅诧异地转过头来:“呃,你什么意思啊?” 郑柯匆忙地收拾一下课桌,对着她讪笑道:“我去换个座位啊,嘻嘻!” 肖雅梅恼怒地道:“哎哎哎……真是的,你这借口也太烂了吧……” 在肖雅梅极度不情愿的眼神里,郑柯快步走到张磊旁边,盯着一头雾水,看向自己的张磊说道:“张磊,咱俩换个位置呗。” “啊!换……位置?” 张磊错愕地瞪着眼,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进去一只鞋。 郑柯笑靥如花的脸上,却带出一副不容置喙的色彩:“是啊,我有问题想请教一下何亦安,可以吗?” 张磊转头看向同样惊诧的何亦安,挠了挠头,犹豫不决地道:“呃,应该可以吧……可我,我不敢跟那个母暴龙坐啊。” 郑柯抿了抿红唇,嫣然笑道:“哎呀,雅梅其实挺温柔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的。” “是吗?” 张磊瞪了瞪眼,很是质疑的样子:“你确定温柔这个词和她能沾边?” 郑柯面色一僵,笑容停顿在了脸上,显然解释得有点不耐烦了,撅着嘴说道:“那要不要我现在叫她过来,亲自跟你解释解释呢?” 张磊赶紧站起身来,慌忙摆手道:“啊,不用不用,我……我还是自个过去好了。” 像个深闺怨妇般哀怨地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何亦安,张磊硬着头皮收拾了一下书本,颤颤地来到肖雅梅旁边,心惊胆寒地瞄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对方,屁股只敢落在三分之一的板凳上,眼神不断飘忽着。 肖雅梅瞪圆了眼睛,气恼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哼!” “啊!” 张磊一脸苍白,自言自语地道:“就这温柔啊!” 看着张磊离去,郑柯施施然地坐了下来,空气中荡起一丝处子的清香,接着转头向何亦安回眸一笑,像一朵盛开的康乃馨,语气中带着丝丝甜腻:“何亦安,以后上课我和你坐在一起,好不好?” 何亦安稍微向一边让了让,尴尬地问道:“郑柯,你这是……” 看着何亦安自然避让的动作,郑柯白了一眼,妩媚地道:“嗯,我当然是想沾沾你这个大秀才的光,提高提高自己的成绩嘛。” 何亦安纠结着脸庞,踌躇地道:“可你的成绩一向很优秀,不用我帮的啊。” 郑柯脸上涌起一丝红晕,暗自在桌下跺了跺脚,气恼地嘟起粉唇,喃喃道:“呆子!这都不明白……” 处子的体香悠悠地飘来,沁心迷神,那如花似月的侧脸,动人心魄。何亦安却如坐针毡,显得焦灼不安。 苦苦地挨到了下课,何亦安赶紧收拾好书本。 “我先走了!” 郑柯惊讶地道:“哎,你……” 没有理睬郑柯的反应,甚至连两个舍友都不打一声招呼,何亦安就独自匆匆地离开,丢下了气恼不已的郑柯。 肖雅梅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着远去的何亦安,原本愤怨的脸庞不由一僵,酸酸地道:“看看,自个都巴巴地主动送上门了,这人怎么还自个先跑了呢?要我说啊这个何亦安太不解风情了,你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郑柯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慌慌掩饰道:“你说什么呢,什么主动送上门啊,难听死了。” 肖雅梅撇了撇嘴,一副洞若烛火、明察秋毫的样子:“可事实就是这样啊。你看看你,面带桃花,春心荡漾的样子,谁看不出来啊。我说郑柯,你不会真喜欢上何亦安了吧?” 郑柯突然有点沉默了,双手紧紧捏在胸前,眼神有些朦胧,好一会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嗯!也许吧!” 闻听此言,肖雅梅顿时蛾眉倒蹙,一脸的惊诧:“妈呀,你还真敢承认了。” 看着郑柯蹙眉不语,肖雅梅更是一阵的气结:“完了,完了,我们的大校花就此沦陷了,我说这何亦安有啥好了,能让你跟着倒追。” 郑柯喃喃地道:“你不懂,他真的很好的。” “好有个屁用啊,人家就不搭理你,你不是浪费感情嘛……” 肖雅梅大咧咧地为闺蜜鸣不平,还没说完就看到郑柯突然站起来,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她惊诧万分地喊道:“哎哎哎,你跑哪去啊……真是的,也太重色轻友了吧。” 郑柯耳朵里压根就没有听到肖雅梅的呼唤,此刻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自己大胆地换座,何亦安却冷漠地回应,或许是肖雅梅一句话的点醒,犹如晨钟暮鼓一般敲响在耳边。 是的,她是喜欢上了这个清新脱俗、忧中带伤的男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论行与止,无论梦与醒,满脑子填充的都是那个落寞的影子,挥之不去。就这样从淡淡的喜欢,默默地关注,突然间就滑向了浓浓的爱恋,半点不由人。正如肖雅梅所说的那样,当她清晰明了地叩问本心的时刻,她知道的。 自己是真的沦陷了…… 如此本心,驱使着郑柯恍恍地追上了何亦安。 “何亦安,你等等,你等等啊!” 何亦安停下脚步,扭过头淡淡地问道:“你,你有事吗?” 郑柯娇羞着面庞,缓缓地低下头,一阵心旌摇曳:“何亦安,我,我能和你谈谈吗?” 何亦安愣了愣,盯着郑柯含羞带臊,娇憨可人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淡然地说道:“哦!那……那好吧。” 第99章 受冷的表白 一路穿过柳林,一路并肩无语。 郑柯和何亦安来到一处幽静池塘边,坐在了石椅上。看着闷声不吭的何亦安,郑柯抚了抚光洁如玉的额头,轻启朱唇。 “何亦安,将来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一路上满怀心事的何亦安此刻转过头来,迟疑地问道:“怎么,你找我是要问这个?” 郑柯露出一丝甜笑,微微颔首道:“算是好奇吧,想知道你未来的理想是什么?” 何亦安凝望着远方随风飘曳的柳枝,心绪暗淡,自嘲似的撇了撇嘴说道:“理想……以前我很确定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可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理想到底算是梦想还是妄想了?” 何亦安语气里有一股无边落叶萧萧下的浓浓惆怅,这让郑柯心底一颤,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刀削斧凿的侧脸,颤颤地问道:“哦,是什么理想呢?能说说吗?” “哎!” 何亦安一声无奈的浓浓叹息响起,也许是心中的愁闷被积压得太久,如今有一个能倾诉的对象,即便是于事无补,也能算作一种难得的宣泄。 他蹙起眉头,黯然地道:“曾经我的理想就是快快毕业,毕了业就能回到家乡去工作,回到我亲人的身边去照顾他们,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帮助他们、报答他们,可现在……” “亲人?” 郑柯皱起俏然的眉梢,不解地问道:“你爸妈不都在兰州吗?怎么……” 何亦安怅然地看着远方,眼前海市蜃楼般地浮现着一个又一个铭心刻骨的身影,幽幽地说道:“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亲人……哦,是我的干爸干妈?”何亦安回头解释了一句。 “哦?是这样啊?” 郑柯明了地点点头,追问道:“那现在呢?” 何亦安心头一苦,落寞地垂下头:“现在?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该如何去面对他们了。是我!把原本美好的一切都搞砸了……” 郑柯心头一紧,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何亦安恍惚地摇了摇头,似乎又不想继续这个沉闷的话题:“算了,我不想说这些了。你呢?毕业了想做些什么?” “我啊?” 郑柯眉目如画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美好的憧憬:“我想去当编辑、当个作家,我的理想就是用自己的笔去行走天下,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呵呵!” 何亦安轻轻地点点头:“那挺好的,比我强。” 郑柯脸上突然涌上一片红晕,扭捏的眉宇间夹杂着几分娇羞,喃喃地说道:“何亦安,你说,你说将来的我们要是能在一起并肩奋斗……那该多好!” 何亦安微微蹙了蹙眉头,身形微微一颤,连眼神都不敢直视身侧的女孩:“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郑柯红晕满颊,手指紧张地搓弄着衣角,低垂的额头下声若蚊蝇地传来语音:“其实你听到的,你懂的……” 何亦安局促不安地道:“我……” 好一阵子的沉默后,郑柯微微抬起头,看着身边垂首不语的何亦安,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攥紧了汗津津的手心,连十只玉指都泛起莹光,咬着朱唇大胆袒露着心声。 “何亦安,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这一年多了,我一直都在观察着你,我觉得,你就是我生命中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何亦安,你……你能接受我这份情感吗?” 沉默,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寂静的空气中似乎都能听到郑柯此刻砰砰乱响的心跳,也能听到何亦安黯然神伤的无奈叹息。 对于郑柯情真而大胆的表露,何亦安并没有感到惊诧,他不是一个懵懂稚嫩的孩童。对于郑柯的有意接近、刻意关怀,还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情丝,其实他早有察觉。面对这样一位丰神绰约、楚楚可人的优秀女孩要说毫不心动,恐怕也是自欺欺人。 但何亦安不是一个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人物,更何况他与程江水之间的情根扎得很深。那个自小就伫立在身旁的身影,早已将他的心房塞得满满当当。 她的存在,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因为习惯你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习惯,就不敢想象当失去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在分别的这些时日,无时无刻的思念如同一锅粥,越熬越粘稠。加之那些纷纷扰扰的祸事,折腾得何亦安苦不堪言、分身乏术。 所以,对于郑柯传递过来的丝丝情意,何亦安起初是能躲就躲,能漠视就漠视。 可是直至今日,郑柯毫无顾忌地换座,堂而皇之地追赶,直言不讳地大胆,让他已经躲无可躲了。于是间,何亦安也想着借此机会把话挑明,免得再受这些无谓情感的羁绊,让疲惫不堪的心灵再次承受另一份情感的压迫。 何亦安抬起头来,坦然直视着那双期待的眼神,露出丝丝苦笑:“郑柯,谢谢你,谢谢你的直率和青睐,可对不起,我不能!” 骤然间,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郑柯的俏脸顿时变得一片煞白:“为什么不能?” 何亦安转过头去,萧瑟地目视着远方,思念的愁绪爬上眉梢:“因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亲人里,不仅仅包括我的干爸干妈,还包括我心中早已爱恋的那个女孩。” 郑柯心底一阵无言的酸楚涌了上来:“你!你已经有恋人了?” 程江水的身影仿佛就伫立在眼前,款款相望着,凄美而深沉,何亦安微微颔首:“是啊,那个女孩在我心里就像棵参天的树,深深把根扎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是我这辈子都无法磨灭的。” 那悲凉的诉说中带着缠缠绵绵的思念,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足以说明占据何亦安内心的那个女孩,有着多么举足轻重的地位。郑柯抽动着嘴角,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很想哭,却怎么都不能在此刻落下泪来。 人生中的初恋,本应该是最浪漫、最美好、最铭心刻骨的。可没想到,自己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要面对着结束。 分明近在咫尺的人,却是一生无缘的。生命中,总会有一些美轮美奂的情感在身旁跌得粉碎,然后将片片的碎痕留在岁月回首的刹那。 那伤痛过后的心,成为生命里一种难以承受的不甘! 凄美的笑容代表着无尽的哀怨,郑柯喃喃地道:“我……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何亦安,能……能给我说说,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吗?” 是啊,程江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第100章 团场一枝花 陇佑,团场。 毕业后的程江水,按照程家安最初的设想顺利地接替了父亲的工作,如今已经在卫生所当起了医生。 那一头青丝如瀑的秀发不再梳成两条粗长的马尾辫,而是用带有晶莹珠子的黑皮筋简单地扎做一把,蓬松地垂在脑后。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这般随意的装扮,却使得青涩的脸庞不再那般稚嫩。如花似玉的脸颊素眉淡雅,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聪慧灵光的眼眸,顾盼生辉,撩人心弦。 尤其是那身得体的白大褂,散发着天使般的纯洁,像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然起舞,渲染出一股职业女性独有的成熟魅力。 虽说难免要忍受孤独的生活,但程江水对工作的那份执着和热爱,实在令人钦佩。如同父亲一样,早出晚归,俨然将卫生所当做了第二个家。 细致的服务,精湛的技能,秀美的面容,使得这个小小的程医生,受到了团场众人的追捧与青睐。 花儿怒发,自然蜜蝶簇拥。 不少的团场单身子弟,都借着看病为由,扎堆来接近这个被誉为“团场第一花”的美丽女孩,目的就是要一睹芳容,更是希冀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此外,请托说媒的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尤其是闲来无事的蔡三姑,隔三岔五地扮演着媒婆角色。门槛都踩过了无数回了,可程江水心如止水般的冷淡,一贯不假与色,只因她心底里还惦记着那个自小便如影随形的身影。 此刻的卫生所里人满为患,络绎不绝,候诊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外,这等“盛况”是程家安在位时根本无法看到的场景,即便是流行感冒也不曾见到如此多的病人齐聚一堂。 场面虽然宏大却也带着一丝诡异,看病的人们个个精神抖擞,而且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他们彼此间似乎有着什么仇怨似的,相互横眉冷对着,犹如斗鸡场上炸毛的公鸡,个个都雄赳赳的。 面对这些等候的“病人”,程江水大感头痛,蹙眉对着眼前这位看病的高瘦青年说道:“你这体温、脉搏都很正常,没什么病。” 瘦青年直勾勾地看着程江水白皙秀美的脸颊,露出一丝痴迷,装出一副可怜病入膏肓的样子,恳求道:“不是啊,程医生,我这心跳的真很厉害,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肯定是生了大病了,你再帮我细细看看呗。” 程江水瞪了瞪眼睛,果决地道:“我是医生,你是不是有病,我很清楚。” “不是啊,我是真的有病!” 瘦青年站了起来,按捺不住心里急躁,巴巴地上介绍道:“程医生,我给你说说我的工作情况吧,或许跟这些有关呢。我现在是棉纺车间的一名主管,我主要负责棉纱生产质量监控,手底下有三四十号人呢……这个……” 程江水虎起俏目,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冷漠地说道:“行了,这跟病情没关系。我说过了,你没病的,下一个!” 瘦青年有点着急了,挣红了脖子说道:“哎呀,我还没介绍完我自己呢……我爸是团场的……” 程江水这次连头都没抬:“下一个……” “我!哎……”瘦青年很是沮丧地耷拉个脑袋。 后面一个衣着时尚的青年走了进来,对着瘦青年奚落道:“哎呀,你赶紧走吧,人程医生对你就没兴趣,你就别没病找病地套近乎了。呵呵,程医生,我才真有病,你帮我看看……我这症状和他差不多,吃不下睡不着的……” 程江水无语地又一次瞪起了眼睛…… 正在程江水极力按捺着烦躁却又无计可施时,龚玉兰捎带着一封书信,来到卫生所看望程江水,眼瞅到一大帮的年轻人簇拥在卫生所外,感到很疑惑。 龚玉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这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多毛头小子,现在年轻人身子都这么虚了吗?江水啊,江水!”龚玉兰吼了起来。 里屋的程江水听到龚玉兰的声音,顿时嘘出一口气来,这下总算是来了个救星,她疾步来到外面。 “龚姨,你总算来了!” 看着程江水一脸的纠结,龚玉兰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你这怎么这么热闹,是闹流感了吗?” 众目睽睽下,程江水也不好说什么,抓住龚玉兰的胳臂,背过身去,紧锁着眉头,很是为难地道:“龚姨,这都是一群没病找病来的,缠得人没办法!” “啥?没病找病的?” 龚玉兰翻了翻眼皮,回头看了看一堆眼神灼灼望向这边的年轻人,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让开,这些小王八犊子,想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找事呢!” 程江水赶紧又拽住龚玉兰的胳臂,担心地道:“龚姨,你……你别把事闹大了!” 龚玉兰黑着一张脸,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说啥呢,对付这帮小无赖,你就不能跟他们客气!” 说完龚玉兰快步走进卫生所,程江水无奈地紧随其后。诊室里,龚玉兰拧巴着脸看着待诊的时尚男青年,酸溜溜地道:“哟,这不是齐股长的大公子吗?咋地,哪不舒服啊?” 时尚青年一抬头看到是龚玉兰,赶紧腆着脸笑嘻嘻地道:“哦,是龚姨啊,你也来看病?” “怎么?就兴你们这么壮实的小伙子能生病,我就不能有个头疼脑热的?说说看,你是哪不舒服啊?” 时尚青年面色一苦,赶紧装模作样道:“我?我这个肠啊胃啊,心啊肝的都不太好。” 龚玉兰撇了撇嘴,扯开嗓子,牙尖嘴利地奚落道:“哟,这么多毛病啊!哎呀,那你以后可要注意了,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身上这么多的毛病,将来哪个女子敢嫁给你这样的病痨子啊,你说是不是?” 时尚青年的脑门上瞬间开始冒出细汗,手足无措地道:“啊!这个,这个……” 龚玉兰狠狠地白了一眼,走到外屋来,气势汹汹地冲着一帮候诊的青年道:“还有你们几个,身上都啥毛病,都先给我说说看,你们龚姨也会点治病的道道!” “龚姨,你咋还会治病呢?没听说过啊!”一个青年忐忑地问道。 龚玉兰叉起了腰,吐沫芯子满天飞:“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你龚姨还能抡起扫帚,专治皮痒痒的病啊!” “啊!” 龚玉兰手指着众人,嘴里滔滔不绝地训斥着,很有一种骂大街的气势:“一个个的整天没球正事做,都到卫生所来集体装病来了?行啊,江水,把你这里的消毒液、灭鼠灵给这些没球事干的小犊子们一人发一点,我就不信了,还能在这里活蹦乱跳的找事!” 看着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龚玉兰雷神般地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真想喝啊……” 男青年傻了眼,连连摆手:“啊,不不不,我不喝……我走,我走!” 龚玉兰猛地挥了挥手,气急败坏地叫嚷道:“都给我滚蛋,一帮小兔崽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斥,众青年慌里慌张中有带着依依不舍的情愫乖乖散去。 开玩笑,眼前的这位中年妇女,可是团场有名的“工蚁”龚姨啊,彪悍泼辣的水平不比李秀兰和蔡三姑差。 再者说了,这帮无聊的男青年哪一个又不是龚玉兰看着长大的呢。当初李秀兰托付龚玉兰帮衬着女儿,道理其实也就在这里,有着她这尊三眼大神守护着,谁敢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家姑娘。 看着人潮退去,程江水这才真正嘘了口气,走上前感激地向龚玉兰谢道:“龚姨,亏得你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咋办呢。” 龚玉兰瞪了瞪眼,胸膛因气愤还在上下起伏着,她拍了拍程江水的手背,安慰道:“别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这帮小王八蛋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再说了,你龚姨不是还在嘛,他们还能把你给吃了?” 看着俏丽如花的程江水,龚玉兰怜爱地摸摸她的脸颊,感慨道:“哎,江水啊,也难怪呢,你现在可是咱团场里最娇艳的花骨朵了,难怪这些个血气当头的小年轻赶鸭子似的,闻着香来扎堆,要是你龚姨也是个带把的,说不定也得跟着屁股后面找上门来呢!” 程江水娇羞地低下头,扭捏道:“龚姨,说啥呢?” 龚玉兰呵呵一笑,随口好奇地问道:“江水啊,你别怪你龚姨叨叨啊,这么多小年轻里,你真就没相中一个?” 程江水顿时脸色一黯:“龚姨,你知道的!” 龚玉兰也自觉说错了话,拧巴着脸惆怅地道:“哎,你的事,龚姨也是知道点,毕竟龚姨也是个过来人。看着你和何亦安青梅竹马卿卿我我的,猜都能猜到点。可这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人家何亦安都没回咱团场来看看……江水啊,有的时候人心是会变的,毕竟人家现在是大学生,还都在省里头,见到的漂亮姑娘数都数不过来,这万一……” 龚玉兰感叹着,突然发现垂头不语的程江水眼眶有些红肿,赶紧刹住了车,懊悔地在自己嘴上轻扇了两下:“嗨,你看我这张嘴,尽说这些有的没的……” 程江水忍了忍心里的酸楚,抬起头来,露出一丝坚强的笑容:“没事,龚姨,我心里有数的。” 龚玉兰心里也是不忍,抱怨道:“真是的,你爸妈就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一个女孩家家的,日子过的该有多难肠啊!” 程江水搀着龚玉兰的胳臂,平和地道:“龚姨,这您就别担心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我也挺喜欢卫生所的工作,很充实的。” 龚玉兰这才缓和了些脸色,欣然道:“你喜欢就好,江水,再遇到这种事,你就直接告诉你龚姨。你龚姨其他的本事没有,修理修理这帮不着调的兔崽子还是可以的,咋都不能让你吃了亏。” 程江水撩了撩耳边的发梢,甜甜地道:“那谢谢龚姨了,龚姨,您来卫生所是干嘛?不舒服吗?” “哎呀!你看看,还把正事给忘了。” 龚玉兰一拍脑门,这才想了起来,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信来,递给程江水:“我刚从外面回来,路过大门的时候看到有你的信,就顺便给你拿来了。” “哦,我看看!”程江水赶忙接了过来,神色有些波动。 龚玉兰凑上去问道:“是何亦安寄来的吧?” “嗯!”程江水微微颔首,接着沉默不语。 龚玉兰踌躇了片刻,温言劝说着:“江水啊,自个感情的事,谁都帮不上忙的,你自个要好好掂量掂量,这可是关系咱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啊,你可得想好、想清楚了!” “嗯,我知道了!” 看着程江水一副似蹙非蹙笼烟眉,龚玉兰黯然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哦,有事记得找我。” “唉!” 送走了龚玉兰,程江水这才缓缓地打开书信,一字一句地阅览着。很久很久之后,才将书信妥帖地折叠起来,俏然伫立在窗前。 无神的眼眸木然地看着窗外摇曳的白杨,风儿裹挟着黄叶,忽起忽落的不知飘向何方。寂静的时刻,情感的伤口又在这萧瑟的意境里隐隐作痛,心在回忆中挂满了泪滴,像是一个独行者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在情感的戈壁上孤寂流浪…… 第101章 玻璃球弹出的祸事 甘泉,酒字巷。 就在程江水被那层层的愁绪如同“山外青山楼外楼”般包裹时。另一边,没心没肺的程江海完全是一副“暖风熏得游人醉”般的放荡不已。 趁着乔春妹在午睡,程江海贼头贼脑地溜进家里,小心翼翼地看着瞄了一眼姥姥,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打开抽屉,将一盘跳棋里的玻璃珠,统统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又鬼鬼祟祟地溜出门去…… 后院的空场地上,陆元硕与贺小军等一众孩子,还在热火朝天地弹着玻璃球。看到程江海匆匆去而复返,陆元硕疑惑地问道:“江海,你都输光了,咋又来了?” “就是!” 贺小军不由地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可别问我借,我可不敢再借给你了,你的水平太臭了。” 程江海牛皮哄哄地昂了昂脖颈,霸气地回应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输的,我肯定能赢回来。” 陆元硕迟疑地道:“那你还有玻璃球吗?” “当然了!” 程江海轻蔑地瞪了对方一眼,撑开自己的小口袋,向众人炫耀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孩子们好奇地凑上脑袋,看着程江海口袋里满是花花绿绿的玻璃珠,一阵阵的瞠目结舌。 “哇,这么多啊!从哪来弄来的?”贺小军羡慕地道。 程江海得意扬扬地晃着脑袋:“这你就别管了,怎么样!比不比?” 贺小军很是干脆地道:“好吧,那我跟你比!” 弹玻璃球,这一当下经典而又广泛普及的游戏项目,在这个年月里深受孩子们的追捧。 这游戏最讲究个“稳准狠”,碰撞要稳,进洞要准,撞击要狠,时不时地还要讲求点战术思维,比如说引蛇出洞,迂回避让什么的。 起初的比赛,因为自己“弹药充足”,程江海还是蛮有自信的。小眼睛瞄着地下挖好的洞口比划个不停,煞有一指进洞的架势;需要撞击的时候,不停地给自己的大拇指哈着气,似乎这样就能为其加油助力,紧接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大拇指弹得直抽抽…… 力气是用了不少,抽筋的大拇指也难以回直了。这种“深度技巧”类的游戏,非蛮力而能为之,对于性子毛毛躁躁的程江海实在是个无法致胜的难题。 一个下午的战果,就是程江海将偷来的玻璃球输了个清洁遛遛。 赌博就是这样,赢了还想赢,输了就想着翻本,一旦杀红了眼,什么后果就都不顾了。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程江海顿时大汗淋漓,这才发觉,又一个严重的后果在悄然地等待着自己。 迫于无奈,“恼羞成怒”的程江海,撕破脸皮开始耍起赖来。 “不对,你刚才违规了,本来是给我先弹的!”程江海睁着眼睛在说瞎话。 贺小军瞪了瞪眼睛,不服气地说道:“胡说,我怎么就违规了,元硕都在旁边看着呢,是吧?” 陆元硕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嗯,是啊,小军说得没错!” 程江海一脸的拧巴,也不顾及自己的“江湖”脸面了,厚着脸皮强硬地说道:“不行,这把不算数,必须重来!” “哼,你耍赖,不要脸,明明是我赢了。” “我不管,你必须把玻璃珠还给我!”程江海急红了眼,走上前去,都开始准备动手抢夺。 “我就不!” 贺小军紧紧地捂住口袋,边退边嚷嚷着:“你耍赖皮,耍赖皮没人跟你玩。走!元硕,我们不跟他这种大赖皮玩。” 程江海也是发了恨,气势汹汹地拉住贺小军的手腕道:“不玩就不玩,但把珠子还给我!” 贺小军挣红了脸,急急地道:“我就不,这是我赢的!” 程江海龇起了牙,拳头扬得高高的,恶狠狠地道:“你还不还,不还我就打你!” 贺小军心里虽然害怕,但为了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硬生生地耿着脖子,“宁死不屈”地道:“我才不怕呢,你是个大赖皮!” 实在没办法了,交涉、赖皮,连威胁都用上了,可对方依旧寸步不让。 程江海脑袋一冲动,拳头就冲着其门面上袭去,二人迅速扭作一团,战况极其“惨烈”。边上陆元硕等一众孩子都吓得一脸煞白,害怕地跑走了。 打输了的贺小军哇哇大哭,趁着程江海一松劲,撒腿就跑。最终,程江海也没能要回自己的玻璃珠,还平白无故地打了一架,实在是有点“祸不单行”的结果,心里面充满了担心和后怕。 该咋办啊? 那盒跳棋可是哥哥程江河从学校借回来,给姥姥乔春妹消遣用的,现如今全都被自己输掉了,万一哥哥回来这么一查……程江海不由地缩了缩脑袋,汗水从额头上滚滚而下! 无奈下,程江海又一次贼头贼脑地溜进家里,再次打开抽屉,看着空荡荡的跳棋盒,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他狠狠地咬着指头琢磨了半天,最后像是定下了决心。把空盒子惶惶地塞进怀里,然后再一次溜出门去,跑到酒字巷距离最远的垃圾箱,偷偷摸摸地将其扔进了垃圾堆,完成了毁尸灭迹的壮举…… 这一下午,小心脏无时无刻不在“砰砰”乱跳! 到了晚间,众人围着饭桌吃饭。程江海拇指实在是有点生疼,赶巧母亲又做的是汤面条,连筷子都拿不稳的他,只能忍着痛,艰难地往嘴里拨拉着。 李秀兰疑惑地问道:“江海,你手怎么了?” 程江海赶紧遮掩着:“啊,没事没事,手好好的呢!” 李秀兰瞪了一眼,说道:“手没事就好好吃饭,做什么怪呢!” 程江海只能强忍着痛,装模作样地慢慢吃起饭来。程家安在一旁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不是又做啥错事了?” 程江海大睁着两眼,很是疑惑的样子:“没有,没有啊!” 这时,乔春妹在旁边插话了,一脸笑意地维护着孙子:“哎呀,江海乖着呢,我睡了一下午也没听见他在家里闹腾,能做啥错事情?” 程家安淡淡地点点头,顺口说道:“那样最好,少给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算了,好好吃饭吧。”李秀兰嗔怪地看了看丈夫,望着低头扒饭的程江海,充满信心地说道:“回头等江海上了学,不用你愁也能收收性子的。” 一旁的程江河轻蔑地看了看弟弟,撇嘴反驳道:“妈,就他这德行,上了学也不见得好!” “啪!” 一个巴掌乎过...... 第102章 挨揍与护犊子 “去,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 李秀兰顺手用筷子跟冲着程江河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责备道:“江海学不好,你这个当哥的就没责任了?我是咋交待你的,没事的时候就管着点江海,别让他整天吊儿郎当地到处瞎胡闹。” 程江河揉了揉脑袋,一脸的苦相:“妈,我整天在学校里,咋管他?” 李秀兰瞪起眼睛来,不容置喙地道:“那你就多给他教教写字,严格点、认真点!” “呵呵!”程江河干笑一声,鄙夷地道:“教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笨得能气死人。妈,你要让我教也行,能动手不?” 李秀兰凤眼圆睁,怒道:“想什么呢?” 程江河缩了缩脑袋,轻声嘀咕道:“哼,还是啊!” 程家安双眸微沉,蹙着眉头道:“我看啊,江海你再这么皮下去,真该让江河好好动手教教了。” 听了这话,程江海委屈地抬起头,一脸恐慌地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妈!” “哎呀,行了!”李秀兰一阵的心烦意乱,阻止了这个话题,插科打诨地说道:“你给妈争点气,不至于这么遭人嫌,都别说了,吃饭!” 程家安气馁地摇了摇头,正准备端起碗来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李秀兰疑惑地说道:“这个时候谁啊?” “我去看看。” 程家安放下碗,起身开了门,却看到贺小军的父亲,带着眼眶乌青的贺小军站在门口,程家安心里咯噔一下。 对方也没有进门,很是通情达理地在外面嘀咕了一番。程家安的脸由白变黑,由黑变青,反反复复了好一阵子,这才面带愧色地将二人送走。 程家安转头回来,重重在桌前坐下,已是一脸的阴沉,黑得都能滴下墨汁来。程江海自知自事,低着头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李秀兰紧蹙着眉头,凑上身子询问道:“怎么了?” 程家安牙根咬得紧紧的:“先吃饭,吃完了饭再说!” 吃完饭,程江河赶紧将自己关着在里屋里做作业,只听着外屋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传来,紧接着就是程江海撕心裂肺的嚎叫,再然后就是李秀兰和乔春妹的维护声……一阵鸡飞狗跳。 看来这是程家安在狂揍着程江海,两个女人又在边上不断地维护了。程江河无奈地摇摇头,两耳不闻门外揍,一心继续做作业。 程家安愤怒的脸上青筋暴起,巴掌呼呼地落下:“我让你一天到晚的给我惹是生非,我让你一天到晚的给我惹是生非!你还能不能给我安分点,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 先期看着程江海挨揍,李秀兰也是一脸的气愤,可打着打着,眼见儿子哀哀求救,心里又有些不忍,上前拉开丈夫说道:“哎呀,打打行了,小孩子打架嘛,也没出啥大事,你还没完没了的打了。” 乔春妹赶忙在一旁帮衬着:“就是啊,家安算了,你看都把江海吓坏咧。” 程家安狠狠地将程江海推到一边,忿忿地冲着两个女人道:“你们就护着他吧,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李秀兰、乔春妹也是一脸的纠结,狠狠地瞪了一眼贴在墙根里的程江海,实在是不忍心亲自下手继续揍人了。 于是乎一顿打,就这样匆匆翻了篇…… 这一天,夫妻二人一道上班,路过疗养院传达室的时候,里面的师傅叫住了二人:“程医生啊,有你的信。” “信?”李秀兰愣了愣神,转头问道:“你说会不会江水来的?” “我看看!”程家安急忙接过来,草草一看,应声道:“哦,还真是!” 女儿的来信从来没间断过!写信,或许是她唯一能排遣孤独的办法了。从全家搬迁,程江水被无奈地滞留在陇佑,即便还有老屋可以傍身,但毕竟是个女儿身,这是程家安夫妻最忧心的一件事。自古儿行千里母担忧,仅靠着书信往来是无法排解作为父母内心的焦虑。更何况程江水的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 一个花季的女孩,独自生活在无亲无故的异乡,就算是春节都无法和父母团聚在一起,可想而知会遇到多大的困难。衣食住行都还好解决,内心的恐惧和彷徨就不是简单能克服得了的,再加上与何亦安恋情的坎坷,使得程江水度过了一段最难熬的少女时光。 夫妻二人蹲在洗衣房看完江水寄来的信,程家安沉默不语地合上信纸,李秀兰似乎能感觉到丈夫思念女儿的那份愁闷。 李秀兰伸手握着程家安的手背,喃喃地道:“他爸,江水都能顺顺利利接手卫生所的工作了,你也别太担心了。” 程家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惆怅地道:“咋就能不担心么!玉兰的信你也看了,我们这个孩子啊总是喜欢藏着掖着,有啥难肠的事,憋在肚子里就不告诉你。” 李秀兰心头一酸:“可不嘛,一个姑娘家家的,就她一个人,你说团场那么多单身的小伙子可不就盯上她了么?想想都让人害怕啊。他爸,咱啥时候能把江水调回来啊?” 程家安黯然地垂下头,叹息道:“我都问了很多人了,这事难啊!” “那可怎么办啊?哎!” 程家安抬起头,眼睛瞄了瞄妻子,试探性地说了一嘴:“要是亦安能回陇佑,那就……” 李秀兰瞬间就阴下脸来,愤愤地道:“你又提他干什么?” 程家安抿了抿嘴唇,还是想为两个孩子说些好话,尽可能地解开妻子心里的疙瘩:“秀兰,这些年亦安也常给咱们写信,一封接一封的,这孩子是没忘了咱们,也没忘了江水啊!可你就是鼓着一封信都不让我回,这对孩子也不公平!” 自从何、程两家走上分裂的局面后,何亦安实在是无颜面对养育自己的干爸干妈。 这些年里,何亦安倒是时常地写信给程家安夫妻俩,只字不敢提及与程江水的恋情,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彼此的情感。 可李秀兰却是只字片语的都没有,而且再三警告程家安不得回信。面对妻子强势的态度,程家安也不敢私下底里偷偷回信。万一事情败露了,这个婆娘的滔天怒火可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所以,他只能见缝插针地慢慢进行开导,急还真急不得。 听了程家安的话,李秀兰嗓门就开始高了起来,依旧是那份绝不退让的狠厉:“公平,谁又对我们公平了?这事在我这没得商量,我总不能把自己丫头送到何伟国那个没良心的玩意手里。” 程家安心里替两个孩子叫着屈,纠结地道:“你呀,咋就这么倔呢。那你说,江水该咋办?我这心一天天老悬着算是个啥事么。” 李秀兰喘了两口粗气,撇了一眼生闷气的丈夫,悻悻地道:“要不……他爸,你就请个假,去看看吧!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妻子的意思很明确,想让她接受两个孩子的恋人关系是不可能的。但作为母亲,忧心女儿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程家安叹息道:“那好吧,回头我找个机会去请假,也该去看看孩子到底咋样了,光看信我是真放不下心来……” 第103章 会玩也是一种能耐 接着再说说咱们程江海吧,距离上次挨揍还没过去几天,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等夫妻二人上班,一通忽悠了乔春妹就下了楼,独自百无聊赖地闲逛着。当看到陆元硕和贺小军二人时,眼睛一亮,就急忙迎了上去。可是贺小军看到了他,急忙拉着陆元硕的手准备离开。 “元硕,走,我们不要理这个大赖皮!” 陆元硕讪讪地看着走近的程江海,左右为难道:“呃,江海,小军不让我和你一起玩!” “哼!”程江海轻蔑地哼了一声,斜眼看了看有些心虚胆寒的贺小军,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玩就不玩!” 别看嘴巴上硬撑着,看着二人迅速地远离,程江海内心其实还是挺失落的。 失去了朋友就失去了“江湖”,甚是没劲。 现如今没有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摇旗呐喊了,只能寻摸点东西自己玩耍。硬件设备很是缺乏,那就自己造! 你别说,对于怎么才能玩出花样来,程江海还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 泥巴,是他“重操旧业”的首选项目! 只见他将泥巴搓成一个个弹珠大小的泥球,并在每个泥球里都包上一颗细小的石子,认为这样便可以增加泥球的“威力”。随后将百来个泥球排列在木板上,像一排排列队整齐的士兵,最后再放到太阳下去暴晒,自个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等待泥球晾干。 虽说孩子们各自跑到一边玩耍,互不打扰。可院里的场地就那么屁大一点,程江海神神秘秘地举动,让远远看着他的陆元硕和贺小军很是新奇,碍于刚才的决绝的态度又不敢上来一探究竟,心里实在是瘙痒的难受。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陆元硕讪讪地来到程江海的跟前,看着他眼前的“大工程”百思不得其解。贺小军虽然也是心痒难忍,却只能远远地巴望着,不敢靠前。 “江海,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要用泥巴做珠子吗?”陆元硕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 “且!”程江海眼珠朝天上一翻:“玻璃球有什么好玩了,这是我的子弹!” “啊,子弹!”陆元硕惊喜地又看了看,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什么子弹啊?” “哼!”程江海翻了翻白眼,记仇似的冷冷说道:“这你就别管了,你不是不跟我玩吗?” 陆元硕苦着一张小脸,纠结地道:“我没说不跟你玩啊,是小军怕你打他!江海,你不要打小军,那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程江海瞄了瞄在不远处徘徊的贺小军,撇了撇嘴:“我才不稀罕他呢,是他先不跟我玩的!” 陆元硕似乎听出来程江海有所退让的意思,欣然地道:“那我去跟他说说,咱们一起玩这个好不好?” 程江海翻了翻眼睛没有吭气,陆元硕赶紧连蹦带跳地将一脸忐忑的贺小军拽了过来。 孩子间没有什么隔夜仇,这倒是类似夫妻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打打闹闹、分分合合。 一夜过后,仇敌依旧是蜜友。 几句玩闹话下来,贺小军心里的芥蒂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三人又重新闹在了一起。一起活着泥巴,一起搓着泥球,程江海还不忘在旁边谆谆“指导”着二人。 “元硕,你这个要搓圆一点……小军,你怎么又忘了在里面包上小石子呢,没有小石子,子弹就不能爆炸了。” “哦哦哦……” 一阵忙碌,三人满头大汗地完成任务,开始在太阳下,苦等着泥球晾干。趁着这个时间程江海不知道从谁家堆积的杂货堆里找来几个空酒瓶,在不远的墙上排成了一小排,然后当着二人的面,得意非常地从屁股兜里神奇地掏出来一个弹弓来。 “弹弓?江海,你哪来的?”陆元硕惊喜地问道。 “呵呵!”程江海晃了晃脑袋,鼻孔翘得高高地说道:“跟对面小巷的朋友换的,我可是把一半的烟盒都拿出来才换到的呢?” 贺小军赶紧央求道:“那你让我也玩会。” “你等一下!” 程江海拨开他的手,从泥球堆里挑了个看上去比较干燥的,说道:“先让我试试子弹的威力如何!” 程江海包起泥球,试射了几发都没打中,但终于有一发鬼使神差地命中了玻璃瓶,玻璃瓶瞬间被泥球中包裹的石子崩裂开来,碎片炸了一地。 你别说,程江海这招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简单的泥球就算是晾得再干,也无法将玻璃瓶击碎。可包上一块小石子后,那可就不一样了。 有人恐怕就要问了,那为啥不直接用小石子呢? 那是因为程江海还是很有“经验”的。挑选的小石子,必须是稍微带点圆形,这样的石子在飞出去以后,轨道痕迹才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准头也才好。那些乱七八糟形状的石子,准头就要差了许多。可这样圆形的小石子寻找起来太麻烦,还不如用泥巴来做,这样又“统一”又好看,就跟真子弹一样。 这就是会玩的艺术了! 在没有五花八门塑料玩具的年代里,那只有想尽办法地玩、变换花样地玩、奇思妙想地玩,这样的玩才让你乐在其中而且经久不衰,你绝不会因为一件玩具时间长了就产生腻歪感。 即便是腻歪了,只要你敢大胆创造,它就能重获新生。所以这证明了一点:亲手做出来的玩具比起那些不劳而获的玩具更具生命力。 随着玻璃瓶轰然碎裂,程江海趾高气扬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泥球里包着炸药的结果,厉害吧!” 贺小军看着远处的玻璃瓶目瞪口呆:“妈呀,太厉害了,你是怎么想到这招的。” “我都试过啦,光是泥球打不碎瓶子的!” 陆元硕羡慕地道:“太厉害了,我也来试试!” 三人逐次展开射击,不一会地面上已是狼藉一片玻璃碴。看着还剩余不少子弹,程江海意犹未尽地提议到:“现在我们已经是神枪手了,走,我们一起去打鸟!” “好啊好啊!”二人拍手称赞。 想法倒是挺美,可这里在城市又不是农村,哪来的那么多麻雀可供三人练手呢。三个“神枪手”百无聊赖地围着酒字巷逛了三四圈都没找不到一只麻雀。 “哎呀,江海,都找了一大圈了,就没见到一只,我们还找吗?”陆元硕苦着一张脸,腿肚子都走酸了。 “就是啊,麻雀都去哪了?”贺小军也是纠结地道。 正苦恼间,程江海突然记起掏麻雀窝的时候看到隔壁酒厂的空地上堆放着很多酒糟,那里倒是吸引了不少的麻雀前去觅食。 “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哪有麻雀,而且还是一群一群的!” “啊,真的吗,在哪啊?”二人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程江海信誓旦旦地说道:“就在围墙后面的酒厂里,有好多好多围着呢!” 陆元硕皱了皱眉头,为难地道:“可我们怎么进去啊!” “笨啊!”程江海翻了翻白眼,怂恿道:“爬墙啊,难道你怕了?” “呃!”被程江海一激,陆元硕惶惶地挺起胸膛,装作很硬气地道:“我才不怕呢,小军才会怕呢!” “哼!”贺小军也不甘示弱地道:“不就爬墙嘛,我也不怕!” “走!”程江海大手一挥,乐呵呵地道:“那我们就爬过去,今天统统把小麻雀消灭光!” 在程江海的怂恿下,三个人小屁孩艰难地翻过矮墙,又绕了好几个弯,才溜进了酒厂。在那块堆满酒糟的空地上,确实也看到很多的麻雀在围着觅食。 空旷的场地上正值中午,酒厂的职工们全都吃饭去了,楞是没有人发现这三个顽劣的孩子出现在工作场地。可即便是这样,直到将手里所有的弹药消耗完毕,依旧没有打中一只麻雀。 玩也玩累了,意兴阑珊的三人正准备原路爬回去。可就在经过一个小库房时,程江海发现门还半敞着。无聊的三人鬼使神差地便走了进去,看着幽暗的库房里堆满了麻袋,显得有点阴森。 陆元硕胆战心惊地缩在程江海的后面,眼睛恐惧地到处乱转:“江海,我怕,我们还是回去吧。” 程江海使劲咽了口吐沫,强撑着胆气道:“怕什么,这又没人来!” “可万一来人呢?”贺小军也是胆寒地问了一句。 “不怕,我们看一眼就撤!” “那好吧……就看一眼哦!”陆元硕抖抖索索地强调着,突然瞄见一条破损了一角的麻袋里好像有什么,于是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掏了掏,滴溜溜地,里面竟然滚出几粒风干储存的蜜枣来。 “呃,这是什么呀?”陆元硕傻眼了。 “啊,这是蜜枣!”贺小军惊喜地道。 程江海挠挠头,疑惑地问道“枣?呃,能吃吗?” “当然能吃了!”贺小军赶紧说道:“我吃过的,很甜的!” “哦,那我试试看!”程江海提溜了一颗,擦都不擦,直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不由得一亮,连连赞叹道:“嗯,真好吃,太好吃了!” 美食的诱惑下,三个孩子忘却了胆怯,更没去细想这会是什么样的一阵行为。三人争先恐后地扒拉着破损的麻袋,大快朵颐的时候,不知不觉将麻袋的豁口也越撕越大。 陆元硕摸了摸肚皮,嘴里满是甜腻:“哎呀,吃得好饱哦!” 贺小军舔了舔嘴唇,遗憾道:“我也吃不下了!” “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我们再装点带回去吧。”程江海纠结着眉梢,心有不甘的样子。 陆元硕看着麻袋上巨大的豁口,突然一阵心惊胆战:“哎呀,江海,这个咋办啊?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贺小军也反应了过来,后怕不已地道:“是啊,怎么把袋子全撕破了呢,肯定是元硕刚才你太用劲才撕成这样的。” 陆元硕急得有点想哭,连连摇着小手否认道:“我没有,是你抢着掏蜜枣的时候撕的!” “哎呀,别在这里吵了,我们赶紧撤吧!” 倒是程江海比较冷静,顺手贪得无厌地又抓了一大把,放进自己的小口袋里,然后冲着二人事先对好了口径:“回去了谁都不许说出去,谁要当叛徒,我们就消灭谁!” “对对对,赶紧走,赶紧走!”二人赶紧频频点头答应。 第104章 糊弄就糊弄 三人再次偷偷摸摸地爬过围墙,心惊肉跳地装作没事人一般,赶紧各自溜回到家中。别看程江海一脸淡定的样子,其实小心脏早就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只是在小伙伴面前,再害怕也也得硬挺着。 忐忐忑忑地摸上楼梯,先是将自己的弹弓藏在自家楼道的煤球堆里,然后赶紧打打身上的土,查看一番没有丝毫破绽后,这才装模作样地推开家门。 刚进门,就看见哥哥程江河一脸的焦急,正在满头大汗地翻箱倒柜,似乎急于寻找着什么。程江海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紧张。见到程江海回来,程江河心急如焚地冲上前询问。 “江海,你看到我从学校借来的跳棋了吗?” “啊,跳棋!”程江海心里咯噔一跳,赶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说道:“什么跳棋啊?” “就是我借来给姥姥玩的那盒跳棋啊,这都要还了,我怎么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程江河紧蹙着眉头,瞪着眼睛怀疑地问道:“是不是你拿去玩了?” “没有,没有!”程江海脸色一阵苍白,赶紧摆手道:“你给姥姥玩的,你得问姥姥啊!” 坐在床沿上的乔春妹正一脸苦相,拧着眉头,一阵阵地犯着迷糊:“哎呀,我真是老了,咋就记不得给放哪去了呢。江河啊,你看看是不是搁到床底下去了?” 程江河两手一摊,沮丧地道:“没有啊,里里外外我都翻个遍了,就是找不到!” 在一旁的程江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一下子就将黑锅扣到了年老智昏的乔春妹头上:“呃,姥姥,你不是跟刘爷爷下过么,说不定是刘爷爷带回家了。” “是吗?哦,我还真和他下过来着!”乔春妹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思考了一番,实在是不敢确定:“哎呀,是不是真让他给拿走了,你看我这记性,现在是越来越差了。江河啊,要不我回头给你去问问。” “哦,好吧,只要没丢就行了!”程江河无奈地皱了皱眉头,顺眼看了看程江海屁股后一丝尘土的痕迹,不悦地道:“程江海,忘了问了,你屁股上的土哪来的?” 程江海扭头看了看,心虚地道:“哦,我和元硕他们玩打仗呢!” “打仗,打仗,天天就知道打仗!”本就有点烦躁的程江河,厉声问道:“我让你写的字写完了吗?” “啊,字?”程江海顿时愣了愣,那玩意早就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了。看着哥哥面色不善的样子,他赶紧说道:“我,我这就写,我这就写!” 程江河恶狠狠地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写不玩不许再出去,听到没?” “哦哦哦,我知道了!”程江海赶忙答应着。 跳棋的事情好像是马马虎虎地糊弄过去了,反正姥姥和刘大爷都是记忆力严重衰退的人,有时候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上来。把这个黑锅扣在他们头上,绝对是件妥妥帖帖的事。 躲过一件,可不一定就能躲过第二件! 黄昏间,程家安夫妻下班,就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看着邻居陆广平耷拉着一张脸,正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程家安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广平啊,这个时候还出去,不做饭啊?” “哎,还说呢!”陆广平一脸的郁闷,絮絮叨叨地抱怨道:“不知道哪个小屁孩又在玩弹弓了,打了一地的碎玻璃。这不!好几家的车轮胎都给扎破了,这时候不去补,明天咋上班啊?” 李秀兰深有同感地道:“哎呀,这些孩子,整天没个正事干,尽瞎胡闹!” 陆广平眼睛撇了撇李秀兰,嘴角直抽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得十分憋屈,随随便便打个招呼扭头就走了。程家安看着陆广平的背影,黑着脸对着李秀兰说道:“说不定又是江海干的好事!” 李秀兰睁大了眼睛,迟疑道:“不会吧!我没见过江海有弹弓啊!” 程家安阴着脸,冷哼道:“没见过不等于他没有,这家伙鸡贼着呢!” “哎呀,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二人匆忙回到家中,一开门李秀兰就冲着程江河问道:“你弟弟呢?” “哦,里屋写字呢!” 李秀兰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样子,转头对程家安说道:“你看看,江海不是挺乖的嘛,江海啊,写字呢?”李秀兰冲着里屋叫了一声。 程江海边写字边应声道:“哦,妈妈你下班啦!” 李秀兰探了个头进去,看着宝贝儿子正在“用功”,很是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开心地道:“嗯,下班了,江海饿了吧?妈妈这就做饭哦!” 程家安走了进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程江海:“江海,楼下的玻璃瓶是不是你打碎的?” 程江海身形微微一颤,转过头来,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玻璃瓶,什么玻璃瓶?我不知道啊!” 程家安眯了眯眼睛,迟疑道:“真不是你?你有没有玩弹弓?” “弹弓?”程江海双手一摊,眨巴着眼睛说道:“我……我没有弹弓啊?” 这个机灵的怂货装得实在是滴水不漏,程家安眼睛在儿子脸上停顿了半天,楞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这才放心地道:“嗯,最好不是你干的,那个东西很危险,你最好不要给我碰,听到了吗?” 这时候边上的乔春妹好奇地问了一嘴:“家安啊,怎么了?” 程家安悻悻地道:“哦,妈,没什么,不知道哪个孩子玩弹弓把玻璃瓶敲得一地稀碎,好些人的车胎都给扎破了。” 乔春妹皱了皱眉头,埋怨道:“这些孩子啊,真是皮得无法无天了!” 程家安接口道:“可不就是吗?找到这些小王八蛋,非要好好收拾一番不可!” 程江海转过身去,佯装做着作业,耳朵里听着爸爸和姥姥的对话,小心脏一个劲地直跳,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了。一时间恐心高悬,那个弹弓可就藏在煤堆里啊,这万一父母做饭给翻出来,那可就人赃俱获了。 哆哆嗦嗦地盘衡了许久,程江海颤巍巍地放下笔来,来到楼道里,冲着正在辛苦做饭的母亲,殷勤地上前说道。 “妈,我来帮你做饭吧。” 嗬!这绝对是一句破天荒的话! 惊喜不已的李秀兰这心里别提有多得劲了,弯下腰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夸赞道:“嗨哟,我们海洋还懂事了,知道疼你妈了……不用你帮忙,我自个做吧,你作业写完了?” “嗯,写完了!” 程江海乖巧地点点头,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子,捯饬着煤堆,装作很会来事的样子:“妈妈,我帮你生火吧!” 李秀兰心花怒放的戏谑道:“呵呵,你会吗?” “嗯嗯,我会,我会。”程江海赶紧频频点头。 趁着李秀兰架火烧煤的工夫,程江海赶忙从煤堆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弹弓,顺手就给远远地扔到了楼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帮母亲“干活”。 可是越帮越忙,最后搞得本来还一片欣喜的李秀兰也手忙脚乱,招架不住了。 “哎呀,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了。” 程江海早就等着这句话呢:“哦,那妈我回屋了……” “去吧去吧!” 程江海依依不舍地瞅了瞅被丢到楼下的弹弓,那可是自己用一半的烟盒换回来的,现在就这么无奈地告别了,还真让人有点难过。但一想到这东西比起挨顿打还是很划得来的,本来有点丧气的程江海,突然又暗自窃喜起来。 看来这第二件祸事也终于有惊无险地给避过了,阿弥陀佛! 第一第二都躲开了,可第三件呢? 是否依然能如同这般化险为夷呢…… 第105章 天下父母心 呜呜呜…… 甘泉火车站里,程家安提着两个大件的行李,好不容易才挤上火车,李秀兰垫着脚从窗外将一个个瓶瓶罐罐逐次递给程家安,一边递一边不忘交待着。 “他爸,你看着点,别把油饼麻花给我压碎了。这个是腌的酸白菜,缸子脆着呢,小心别碰到,拿我给江水织的毛衣垫着点。还有这个,这些是糖蒜,也是怕碰的……” 程家安看着脚底下的座位已经都铺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少得可怜,皱着眉头埋怨道:“我知道了,你搞这么多,让我两只手怎么提啊?” 李秀兰絮絮叨叨地说道:“哎呀,下车了你再想想办法嘛,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你得叮嘱江水要吃好穿好啊!” 程家安应付道:“我知道了,火车快开了,回吧!” 李秀兰依旧不忘交待着:“唉,你自个也当心点,药记着吃!” 程家安挥了挥手道:“行了,回吧!” 汽笛鸣响,车轮滑动。直到火车要开了,李秀兰这才讪讪地闭上了嘴巴,挥手作别。对面的乘客看着程家安怀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好奇地询问道:“这是要去走亲戚去啊?” 程家安笑呵呵地点点头:“是啊,去看看女儿!” 乘客感慨道:“呵呵,真是天下父母心啊!” 是啊,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虽说这话出自那个实在是太多诟病的女人,但这话却道出了天下父母最真实的情感。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在夫妻俩决定要回团场去看看日思夜想的女儿后,程家安就赶紧寻着机会,去请了个假。 要去看女儿了,李秀兰连着两天折腾着给女儿做准备。 成叠的衣物是日常想女儿的时候,一针一线给缝制好的。各类咸菜倒是现成的,只不过要忙活着炸上一大堆程江水最爱吃的麻花、油饼。再从街上买来些甘泉的土特产,连程江海都没给留一口,全都打包好了,带回去给女儿解解馋。 东西很琐碎,林林总总的,凑起来却是一大堆,程家安提不上,只能陪着他一样样地给提溜到火车站。 只是也不想想,程家安下了车,又该怎么办? 这就是当母亲的心啊,恨不得把所有能带的都给带上,甚至包括她自己,就盼着你一万年都不愁吃不愁喝。 还好现在的火车能直达陇佑了,不用程家安提着这些零碎东奔西跑地去换车,难度降低了不少。这个时候的火车,速度还是提不上来,慢慢悠悠、走走停停的,在车上晃荡了两天两夜,总算到了陇佑站。程家安在对面乘客的帮忙下,又将大包小包的从窗口上给递了下来。 程家安皱着眉头,对着一地的零碎发愁,两双手都数不过来啊,心里不由地又埋怨了几句李秀兰。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问车站的师傅要了几小段的麻绳来,一件件捆绑好搭自己的肩膀上、脖子上,剩下的再提在手里。放眼望去,整个人全身挂满瓶瓶罐罐,走起路来咣咣作响,像极了一个落难的逃荒人。 这一路上跌跌撞撞,走两步喘三喘,算是将一身的老骨头折腾得不轻。 直到程家安下了客车,腿肚子都有点抽筋,才蹒跚地来到团场的大门口。看着那熟悉的场景还没来得及怎么感慨呢,就碰上了买菜归来的蔡三姑。 从背后打量着这位在门口驻足的“乞丐”,怎么看都有点眼熟。围着他转了半天,这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是程家安,蔡三姑拍着巴掌惊叫起来。 “呀,这不是家安嘛!” 程家安疲惫地笑了笑:“啊,是蔡三姑啊!” 蔡三姑碎碎念道:“差点没认出来,你!你这是……啊,是回来看江水的吧。哎呦,你看看这瓶瓶罐罐的!我来帮帮你!” 程家安感激地道:“哎呀,那可谢谢你了!” 蔡三姑挥了挥手,大咧咧地道:“哎呀,你看看,说啥谢呢,你和秀兰搬走了,我还真挺想你们的!” 有了蔡三姑的帮忙,程家安轻松了许多,二人边走边聊着:“国庆和孩子们都好吧?” “好着呢,好着呢!”蔡三姑喜滋滋地说道:“国庆都调到机关上去了,家龙也上了班,在粮站上工作呢。” 程家安欣慰地点点头,蔡三姑可是一直都在巴望着丈夫能有点出息,可齐国庆那个比起自己还要呆板的性子,要走起仕途来还真是有点艰难。 这下终于有了升迁,更何况那个惫懒的齐家龙也有了工作,难怪蔡三姑看上去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估计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那就挺好的,你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呵呵!”蔡三姑得意地笑了笑,顺带夸赞起来:“我们家那两小的也就能混个饭口了,比不得你家江水,在卫生所干得可得劲啦。我给你说啊,托我上门去给你家江水说亲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江水楞是一个都没看上。哎,说到这事可是把我操碎心了。家安,你该劝劝了,女大不中留啊。” 只要是涉及到程江水的事情,无论巨细,龚玉兰都会在信里详尽地告知。蔡三姑这么做,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关心却没关心到点子上罢了。 程家安讪讪地应付道:“嗯,我家江水是个有主见的,我们干涉多了,还适得其反,孩子的事还得她自个拿主意。” 蔡三姑叹了叹气,感慨地道:“是啊,这个江水啊活脱脱的就是另一个秀兰啊。哟!卫生所到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们父女俩好好说会子话。” “那谢谢你啊!” 蔡三姑将东西帮忙放在了门口的一角,热情地道:“行,快去吧,有空上家来坐坐。” 程家安答应着,回过头来突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脚底下像是拖着千钧的锁链,颤颤巍巍地卫生所走去。 看着眼前依稀发生很大变化的卫生所,程家安有点恍惚。正在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帘。 没有在意外界的程江水正忙碌地收拾工具,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微微颤抖的呼唤。 “江水!” 第106章 重逢的父女 程江水勾了勾耳边的发丝,疑惑地抬起头来,却看到父亲心疼不已的目光正投向自己。 “爸!” “哐噹”程江水手中的工具掉落,一路跌跌撞撞地飞奔过来,猛然扑进了程家安的怀里,嘴里激动地喊叫着,眼泪早已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程家安微微躬了躬身,将一只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颤巍巍地拍拍女儿的后背,老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父女俩就这样拥抱着,过了好久,程家安才偷偷抹了把老泪,轻轻地推开女儿,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秀丽面容,心疼地说道:“好了,好了,都上班当医生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来,让爸爸看看,哎呀,我们江水穿上这身白大褂还真是好看咧!” 程江水伸手抹去眼泪,赶紧将父亲肩膀上的东西卸了下来,嗔怪道:“爸,你也不来信说一声,我也好去火车站接你。” “嗨,回团场我自个熟着呢,还用你接啊。” 程家安笑呵呵地道:“也是,提着这些瓶瓶罐罐的,也确实挺麻烦的,门口还有呢!” 程江水赶紧一路小跑将门口的东西提了进院,埋怨着父亲:“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啊?” 程家安翻了翻白眼,撇着嘴道:“还不是你妈,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的,恨不得把家里的东西都给你装上。” 听到这,程江水眼眶又红肿起来:“爸,我想妈了。” 程家安叹了口气,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亦如孩童时代的那般轻柔,心里微微地泛着酸:“哎,你妈也想你啊,成天地在我耳边叨叨,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隔三岔五地就催着我来看看你……江水啊,是爸妈对不住你啊!” 程江水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劝慰着父亲道:“爸,快别说这个了,我过得挺好了,很喜欢这里的工作。爸,快进去看看,这个卫生所我可是下了很大功夫呢。” 在女儿的带领下,程家安亦步亦趋地走进了卫生所。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卫生所里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药柜里琳琅满目的药品,整洁的病床,程家安感慨道:“哎呀,这才两年不到,这里就大变样了啊。还是姑娘家心细啊。你能喜欢,爸也稍微能放心了。” “所以啊,爸,我过着好的呢,你回去让妈也别太担心了。”带着父亲参观完一圈,程江水欣喜地道:“走,爸,我们回家去!” “嗯,好好好!” 一路上正值上班的时节,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碰到的,都欣喜地上前来寒暄几句,甚是热情,这让程家安很有种老怀甚慰的感受。 虽然只是走后没多久,可进了老屋,程家安还是要东摸摸西看看,感觉到处都很亲切。程江水默默地陪伴在父亲身边,浅笑的眼眶里微微有些湿润,她似乎很能理解父亲此刻的心情。 “爸,家里的摆设,我都没动,还是你们走时候的老样子。我每次回来,都好像能看到咱一家人的影子,我自个也就不会感到孤单了。”程江水轻轻地说道。 程家安心头一颤,转过身来,心疼地看着女儿:“江水啊,再坚持一下,爸妈也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也调回甘泉去,再这么让你一个人待下去啊,爸都没脸面对你了。” “爸,你说啥呢!” 程江水急忙上前扶住父亲的胳臂,泪中带笑道:“路是我自个选的,啥苦我都能吃。爸,我现在边工作边自学,将来还想着再考个函授啥的,当医生我是越当越有滋味了。” 程家安忧愁的脸颊缓和了些,赞许地点点头道:“那好啊,我们家江水是个上进的孩子,比起江河来都一点不差!” 程江水扶着父亲在炕沿上坐下,关心地问道:“爸,江河、江海挺好的吧?” “嗯!江河啊我是不操心的,这孩子一向稳重,时不时地就拿个奖回来,院子里的人都夸得不行。” 程江水嫣然巧笑道:“呵呵,江河是个好样的,将来啊肯定有出息。那江海呢,该懂事了吧?” 程家安叹了口气,露出些许的忧愁:“我头痛的就是江海啊,这一年多越来越皮得不行了,整天撵鸡斗狗、翻墙揭瓦的。我想管管不了啊,你妈老是护着,越发的能闹事了。” 程江水蹙了蹙眉梢,眉宇间带着几分担忧,却还是劝慰道:“爸,江海本性好着呢,可能也就是小点,回头上了学就该懂事了。” 程家安唏嘘地叹了口气:“哎,但愿吧。这孩子别给我惹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算了,不提他了。”程家安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女儿,纠结地道:“江水啊……亦安来过吗?” 程江水温润如水脸颊顿时暗淡了下来,低下头沉默了良久,才喃喃道:“他想回来着,可我没让。我怕妈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你们还通着信呢?” “嗯。” 程江水轻声应了一下,忐忑地偷瞄着父亲的反应。 程家安紧锁着愁眉,叹息道:“哎,这事啊,亦安也难着呢,这孩子我知道,心里还是放不下你啊。可你妈那个性子,连亦安写给我们的信都不让回。” 程江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踌躇地问道:“妈还是不过不去那道坎么?” 程家安摇了摇头道:“难啊,我也常劝来着,可怎么都说不通,一提起来就给你翻脸,我也是怕了。” 程江水红了红眼眶,双眸水雾蒙蒙:“哦,我知道了!” 程家安疼惜地看了看女儿,眉宇间带着三分愁色:“江水,你心里是个啥想法,给爸说说吧。” 程江水一时间出神良久,先是一声轻叹幽幽响起,这才噙着泪儿说道:“爸,我也不想瞒你,这些年,我心里还是有亦安哥的……可难处都摆在那呢。妈的态度我不能不考虑,再者还有伟国叔,我也不想亦安哥为了我和家里闹翻,那样我咋面对婉玲姨呢?” 程家安佝偻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听完,犹豫少许问道:“那你们就想着一直这样耗下去?这也不是个事啊!” 程江水凄凄楚楚地点点头,一股难言的悲伤,嗫嚅着玉唇道:“我也不知道将来该咋办,至少现在,我心里容不下别人的。” 程家安脸色一苦:“哎,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程江水幽幽地说道:“爸,走一步看一步吧。别想这些了,你这次来,能待多久?” “能尽量多待点时间吧,也好好陪陪你!” 程江水顿时高兴地跳将起来,声音如三月暖阳,将不化冰雪藏在了十里春风之下:“那太好了,回头啊,爸你也去看看龚姨他们吧,这些年他们帮了我不少忙呢,也想你们想得紧。” “嗯,肯定是要去的!” 程家安点点头,又向四周又打量了一番,说道:“咱这屋子也有点破损了,回头啊,我再给你补补,你一个丫头子这些东西搞不来。” 程江水皱了皱眉,劝止道:“你来了就歇歇吧,这点东西不打紧的。” 程家安蹙着眉梢,黯然道:“能干点就干点,不然你爸这心里堵得慌。” 程江水又是一阵难过,轻抿着红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了半天这才轻声道:“哦,我知道了!” 第107章 躲不过去的祸事 甘泉,酒字巷。 就在程家安与女儿唏嘘感叹的时节,另一边酒字巷却迎来一件大事。或许这是家属院存在以来最令人啧啧称“怪”的事,同时,也正是程江海所担心的“第三件祸事”,这就这样不可避免地降临了。 这一日,一位酒厂的中年职工推着板车,车内装着那条破损的麻袋,来到家属区,趁着人们刚下班的节儿,站在院门口就张嘴便开始嚷嚷起来,吸引了家属院包括周边诸多居民前来围观。 “哎,大家都来看看啊,我是隔壁酒厂的职工。今个我们厂领导说了,让我把这些破麻袋都拿过来让大伙瞅瞅,让你们回去也好好管管自个家的孩子,看看这都是什么行为,这就是偷盗啊!这是厂里仓库装蜜枣的袋子,你们看看,都给撕成什么样了!” 老年痴呆的刘大爷迈着罗圈腿,走上前端详了半天,絮叨着:“哎呀,这个会不会是老鼠嗑的啊!” 中年职工扭巴着脸,指着豁口道:“大爷,您仔细看看!老鼠能扯这么大的口子?再说了,有多少老鼠啊,能把十来斤的蜜枣都给吃了去,这分明就是人干的嘛!” 周围的围观者纷纷点头:“也是啊,也是啊!” 刚下班的江艳梅也凑了过来,端详了半天,皱眉道:“不过这咋就能确定是孩子干的呢?” 中年职工黑着脸,愤恨地道:“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看看我们酿酒车间顶上的瓦片,给我们翻得乱七八糟,下雨都漏了呢。好几次都有人看到是几个孩子在上面掏麻雀,又没抓着个现行,你说不是这些孩子干的,会是谁呢?” 旁边的一个居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帮腔道:“就是,我都看到好几次,几个孩子爬到屋顶去掏鸟,人还蛮多的咧。” “所以说啊,准是这些孩子没跑!”中年职工忿然作色,咬牙切齿地道:“我们领导说了,拜托各位自个回家管着点,这次我们放过了,下次我们可就得采取强硬措施了,到时候该赔的赔,该罚的要罚的!” 此刻的程江海与两个玩伴正躲在院墙后的旮旯拐角里,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坠得像灌满了冷铅,害怕地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陆元硕一脸惨不忍睹的哭相,深感末日的降临:“完了,这下完了,我妈肯定要打死我的!” “呜呜呜,我爸也不会放过我的,咋办啊?”贺小军早已鼻涕眼泪布满了脸颊,一副惶恐万状的样子。 程江海其实也是寒毛直竖,后背一阵阵发凉,在两个伙伴面前强撑着胆气,唇边微微哆嗦道:“要不……要不,我们谁都不说,他们就不知道是我们干的!” 陆元硕哭丧着脸,惴惴不安地道:“他们都看到我们上屋顶掏鸟了。哦对了,江海,鸟是你掏的,他们肯定看到你长啥样了。” 贺小军抹抹眼泪,吭哧地道:“是啊,江海,万一他们抓到你,你可千万不能说我们也在啊!那个蜜枣是你带我们进去吃的!” 两个伙伴无情的推卸甩锅很令程江海不满,小眼睛一横,气呼呼地道:“可你也吃了啊,吃的还最多!凭啥就抓我一个人啊!” 贺小军瞬间无语,耷拉个脑袋边哭泣边耍赖:“呜呜呜……我不管,就是你带头的!” 看着贺小军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得像个小丫头片子,程江海很是鄙视。陆元硕战战兢兢地推了推他,弱弱地道:“江海,我们该咋办啊?” “你们怕什么啊,大不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呗!”程江海横了横心,雄赳赳地站起来,很有点敢作敢当的霸气。 “啊!”陆元硕瞪大了眼睛,惊恐地道:“你是要出去承认么,你真不怕他们把你抓走啊!” 听着这话,程江海腿肚子又哆嗦了两下,恐惧感涌上心头,瞬间泄了气,重新又蹲下来,红着脸辩解道:“谁说我要出去承认了?我是说,要么我们谁都不承认,要么我们一起去!” “啊!”陆元硕顿时傻了眼。 下了班,李秀兰骑着车正往家赶,看着院门口围满了人,诧异地走上前,皱着眉询问边上的江艳梅:“元硕他妈,这是怎么了?” “是秀兰啊,出事了!来,到这边说……” 江艳梅左右警惕地四周环顾了一番,悄悄地把李秀兰拉到一边,低声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蹙眉道:“我估计啊你们家江海也在其中呢……” 听着江艳梅的话,李秀兰本是疑惑神色逐渐变得铁青了起来,江艳梅看着她沉默不语,暗暗咬了咬嘴唇,心里纠结了好久,这才小心翼翼地劝道。 “嗯,秀兰啊,不是我多嘴啊,你家江海也确实该管管了,现在都快成咱家属院的问题大王了……我们家元硕还爱跟着他屁股后面玩呢。前几天我听着大伙聊天,一说起你家江海来,可是谁都怎么不待见……秀兰,咱可别光顾着溺爱,把孩子给毁了!” 这话也就是同为邻居的才敢当面这么说,恐怕也是憋了很久才道出来的。同是做母亲的人,谁又乐意自家的孩子跟着个顽劣的坏孩子鬼混呢。 何况江艳梅说的也没错,现如今的程江海,衣服几乎没有一天是干净的,肆意的折腾调皮,早已经成了家属院人见人厌的小坏蛋,只是没人像江艳梅这般敢当面给予提醒罢了。 这可是李秀兰第一次听到外人如此评价自己的孩子,以前无论是程江水还是程江河,哪怕是自己带大的何亦安,接受到的都是赞扬和羡慕。可唯独自己最疼爱、最给予期望的老幺,怎么会变得如此的不堪! 难道真是自己惯的? 一阵羞愧,一阵懊悔,接下来就是一阵蹭蹭上涌的火气。 李秀兰阴沉着脸,缓缓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他!” 看着李秀兰转头怒气冲冲地回了家,江艳梅摇摇头,长吁短叹地道:“这个江海啊,将来准是个大问题!” 回到家的李秀兰,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忙不迭地地去做饭,而是在程江海睡觉的里屋,带着程江河一通翻箱倒柜地查看后,铁青着脸端坐在进门的椅子上,手里攥着鸡毛掸子,眼中充满着怒火,直勾勾地盯着家门,等待着程江海回来。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程江河更是一脸的羞愤,在家里来回地踱着步,手指头捏来捏去,手背都曝出了青筋。 不明所以的乔春妹揪心地看着母子二人,想问又不敢问,心中暗自替程江海捏了一把汗。 实在等得有些不耐了,程江河吼吼道:“妈,我去把他给找回来!” “不用!” 李秀兰狠狠地咬着牙,冷冰冰的语气里透出滔天的怒火:“他要是不敢回家,就爱上哪上哪去,大不了我就当没这么个儿子!” 第108章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这话可把一旁的乔春妹吓得心惊肉跳,赶紧劝说着:“哎呀,孩子嘛,还小着呢,你可别把孩子吓坏了!” 程江河拧巴着脸,愤愤地说道:“姥姥,江海也太糟糕了,从小偷针,长大偷金。再不揍,他就更无法无天了。妈!你要是不忍心,就让我来!” 乔春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慌张地摆着手:“江河啊,你可不许乱来啊!” 正襟危坐一旁的李秀兰捏了捏手里鸡毛掸子,头都没回,咬牙切齿地道:“妈,你就别管了,这个江海是该到了好好修理修理一下的时候了!” “哎!” 乔春妹犯愁地环顾着二人,无计可施地哀叹着。不一会,程江海推门进了屋,当头就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色黑得可怕极了。而另一边,哥哥的眼睛里也正喷射着熊熊怒火。 本就忐忑不安的程江海,头顶的毛发顿时“噌”的一下竖了起来,随即脚下一软,腿肚子开始不听使唤地打着哆嗦,身体像是被点穴了一般,站在门口瞬间不敢动弹。 “站着那干什么?” 李秀兰龇着牙的嘴缝里透出冰碴一般的话语,看着程江海依旧呆滞着一动不动,随即吼叫道:“给我进来,把门关上!” 程江海一阵毛骨悚然,艰难挪动着步伐,抖抖索索地发出颤音:“妈!” “先别急着叫妈!” 李秀兰瞬间就打断了程江海的话音,凤眼圆睁起来,压着火气问道:“我问你,是不是你偷了人家酒厂的蜜枣了?” 看着程江海躲闪的眼神,接着发出如同霹雳巨雷般的怒吼道:“说啊!” 程江海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赶紧狡辩道:“我……我没有!” “啪”的一声巨响,李秀兰伸手将程江海藏在柜子里的剩余的几颗蜜枣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没有?没有?你给我看看这是什么?” 李秀兰暴怒的眼睛里透着闪电雷光,也透着浓浓的失望与挫败,悲愤交加地道:“你小小年纪不光会偷东西了,还学会撒谎了。” 人赃俱获一览无余,程江海顿时傻了眼,任何的狡辩也想不出来了,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惯用的老办法了,他惶恐万状地连连后退,哭天抹泪起来:“妈妈,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下次?你还敢有下次?” 暴跳如雷的李秀兰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程江海的胳臂,鸡毛掸子在空中划过道道虚影,狠狠地落在程江海的屁股蛋上:“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 随之而起的便是程江海摧心剖肝、震耳欲聋的嚎叫与痛哭声:“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按照以往的情形下,程江海如此呼天抢地的惨叫声,总能让李秀兰的鸡毛掸子稍作停顿。可今天却不同,李秀兰真是被儿子伤到了心,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怒火中烧的她已然暴走起来。 “我让你翻墙揭瓦,我让你胡作非为!我打死你……” 程江海凄厉的哭声里,柔肠寸断的乔春妹脸颊挂满了心疼的老泪,踉踉跄跄地上前用佝偻的身体挡着李秀兰的鸡毛掸子,将程江海护在了身后,焦急得直跺脚:“哎呀行咧,娃就是嘴馋嘛,都说了下次不敢了,你就别打了,再给娃打坏了!” 李秀兰呼呼地喘着粗气,一顿的暴揍让她的头发散落了下来,黑漆漆的面孔透着狰狞,也带着心痛,看着乔春妹背后凄凄躲藏的程江海,怒吼一声道:“去!你给我跪到门边上去!听到没有?” 只要不再打孩子,乔春妹也就没办法继续护持下去,无奈地看了看可怜巴巴的程江海,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在母亲冷烈的目光注视下,程江海只能惨兮兮地跪在了门边。李秀兰转头冲着伫立一旁,冷眼旁观的程江河交待道:“江河,去把板凳拿来,让他跪着顶在脑袋上,什么时候让放再放下来!” 程江河很是干脆利落地应声道:“好!” 随即,程江河拿来了一个小木凳,妥妥地放到程江海的头顶,拧巴着面孔,恶狠狠地道:“扶着!跪好了!下次再敢做坏事,妈不揍你,我也要揍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再也不敢了!”程江海悲戚地说道,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惨状可怜至极。 李秀兰歇斯底里地吼叫道:“跪好了,不许哭!不许动!” 程江海顿时吓得止住了哭腔,一动也不敢动。 跪在地上,顶着板凳,就是这副狼狈不堪的姿势,成了李秀兰继鸡毛掸子之后,又发明出的一个标新立异的惩戒措施,也成了日后程江海顽劣后果的家常便饭。 从进屋到晚饭,程江海一直悲凄凄地在门口跪着。哪怕是众人围着桌子吃饭也依然没招呼他起来。 闻着饭菜的香味,肚子里开始咕噜噜地叫唤起来,程江海多次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姥姥,其意不言而喻。 无可奈何的乔春妹看着可怜吧唧的宝贝孙子,心里泛着疼,吭吭哧哧地对着阴着脸的李秀兰劝说道:“算了,都跪这么长时间,再跪出个好歹来咋整?孩子在还长身体的时候呢!” 看着乔春妹为难的神色,再看看门边上悲催不已的程江海,李秀兰不由地心头一软。 “知道错了吗?” 听到母亲发话,程江海赶紧频频点头:“嗯,妈,我知道错了!” 李秀兰咬着牙,愤愤地威胁道:“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惹是生非,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腿,听到了没有?” “哦,听到了!” 李秀兰瞪了瞪眼:“起来吃饭!” 程江海答应一声,放下头顶的板凳,甩甩酸胀的手臂,准备站立起来。可奈何时间长了,腿脚早已麻木了,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上,脑门嗑得石地板哐哐作响,瞬间就是鼓起一个大包来。 惊慌失措的李秀兰哪还有半分的怒火,慌张地跑上前去扶起宝贝儿子,又是揉又是捏的,就差眼泪掉下来了,心疼地道:“以后再不听话,妈妈就不要你了!听到了吗?” 碰得再疼,程江海也没敢哭,而是委屈地低声道:“我听到了!” 这弱弱的一声答应,瞬间揉碎了一个母亲的铁石心肠…… 第109章 何亦安偷回团场 陇佑,团场。 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远在陇佑的程家安是不知道的。如若他身处其中,估计程江海就不会如此轻松地在一番惩戒后就草草收场。 此刻,程家安正在给屋外的那棵杏树松着土,一旁的程江水提来一桶水灌溉了下去。看着杏树枝繁叶茂,程家安捶了捶发酸的腰腿,感慨着。 “看看,连这棵杏树都长了这么老高了,说不好明年也就能吃上杏子了。” 程江水清净淡雅的脸上不施丝毫的粉黛,如同身在荷塘之间的白莲。看着眼前一片郁郁葱葱下父亲那沧桑的背影,感受着父母间那份融入骨髓的深厚情感,幽幽地说道:“说起来,这还是你给妈种的呢,爸,你对妈可真好!” 程家安转过头来,嗔怪道:“这孩子,我对你妈好这不是应该的嘛。” 拍了拍眼前的杏树,程家安喃喃地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和你妈这么多年走过来不容易啊。特别是你妈,别看总是个要强的样子,其实我知道的,她啊,心里面脆着呢!时不时地得有个人顺着她,好让她发泄发泄,这样才不至于气着自己。” 程江水面露一丝明了,嫣然道:“所以这辈子你就甘愿让妈这么欺负着,啥事都依着妈。” “呵呵!”程家安畅快地笑了笑:“欺负就欺负呗,谁说这种欺负就不是一种幸福呢?” 听到这话,程江水眼眶里似乎也有些湿润了,情真意切地道:“嗯,爸,我真羡慕你和妈。再怎么苦,你们都能坚定地站在一起,谁都不离不弃的。” “是啊,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程家安默默地点点头,像是在应和着程江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回头看啊,只要有你妈在,我就能把这苦水吃出个甜味来。呵呵!” “嗯!” 程江水感动的泪水悄然划过眼角,遮掩着背过身子赶紧擦去,脆生生地说道:“爸,回头啊有了头一茬的杏子,我晾干了就给你和妈寄过去,也让妈能感受感受你的心意。” 程家安手底的锄头停顿了下来,眉宇间泛起淡淡的忧愁:“再说吧,你妈也逐渐上了岁数,肠胃不好,这些东西现在也吃不得了。” 父亲话语里那一丝岁月带来的愁绪,让程江水有些黯然神伤,她缓缓地走上前,抚摸着父亲的臂膀,潸然道:“爸,你和妈都要保重好身体啊,我们都还没能好好尽孝呢!” 程家安转过头,欣慰地看着女儿,笑吟吟地道:“傻孩子,我们好着呢,总得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才甘心啊!” 程江水泪水瞬时而下:“爸……” 趴在父亲肩头潸然落泪的程江水,贪婪地享受着来自父亲的温厚与伟岸。 那是一座永不倒塌的山岳,那是一片永不干涸的江河。只要有着他的存在,你就永远都不会因为前路的黑暗而感到恐惧…… 程江水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却又极其压抑的声音。 “干爸!江水!” 父女二人恍惚间转过头去,只见面容憔悴的何亦安提着行李,就站在不远处,奔涌不息的泪水早已将胸前的衣襟打湿了一片。 “亦安!” “亦安哥!” 听着一声声熟悉的声音,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何亦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荡和委屈,扑通一声跪倒在程家安面前,情凄意切哭喊着:“干爸,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回来了!” 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 团场程家里,三人各自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程家安紧锁着眉头,沉闷地抽着烟卷。悲戚过后的何亦安局促地摩挲着手指,不时地微微抬起头来,先看了看一脸忧伤的程江水,然后又惶惶地看了看冷脸的程家安,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总是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一旁的程江水似乎也是五味杂陈,再见何亦安时的那份激动和欣喜稍稍平复后,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忧愁和伤感,这正应了那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三人中,恐怕最头痛、最苦闷的当属程家安了。 何亦安的突然出现,再一次将其躲无可躲地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前有何伟国的决绝,后有李秀兰的强势,中间又有着儿女们的“胁迫”,这让本身就没太大能量的他左右为难起来。 一时间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排解心头的愁云。可当自己还想再续上一根时,却被程江水坚决地制止了。 “爸,少抽点吧!” “哎!” 程家安黯然地放下烟,瞄了瞄一旁凄然无语的何亦安,皱起一张沧桑的老脸,喃喃地说道:“干爸心里明白,这事你没啥错。可这几年过去了,在你干妈和你爸那里,那就是个死结啊,能怎么办?” 何亦安悲戚的抬起头,落寞的脸上满是愧色:“干爸,都是我的错,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局面。我时常想着去甘泉见见干妈,祈求她的原谅。打也好、骂也罢,只要能让干妈消了心中那口怨气,只要能让我和江水在一起,怎么样都行!” 事情要是真能像何亦安所说的那般简单就好了! 骂一通,揍一顿,发泄完怒火之后呢? 李秀兰就能顺着你的意愿,妥妥贴贴地点头答应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做事可以冲动,但想法绝不能天真。 程家安拧巴着脸,看着有些意动的程江水,口气变得有些生硬起来:“亦安,说到底这事根源不在你干妈身上,难道你就不明白?你爸的态度放在那呢!难道你觉得我们当父母的,愿意把自己丫头嫁过去,整天面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公公吗?哪个做父母不心疼啊!” 何亦安红肿了眼睛,显得无比沮丧:“干爸,我知道,这根是在我爸那里。我也试图劝说过、恳求过,可是毫无办法,以至于现在我们父子间的分歧是越来越大。” 听到何亦安嘴里吐露的分歧,其程度不用详尽描述,程家安都能猜到几分,或许这所谓分歧已经等同于分裂了吧。这样的家庭氛围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头痛不已的事情。 程家安叹息道:“哎,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亦安忐忑地抬起头,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很久,还是磕磕巴巴地将实情道了出来:“现在不光是我,其实这几年我看得出来,我妈和我爸也疏远了好多。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我想他们早就……更何况现在我爸也已经调到厦门去工作了,我都不知道我们这个家,还能维持多久。” 听到这个惊人的信息,程家安顿时坐立不住了,瞪圆了眼睛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你爸妈他们……” 何亦安颓然地低下头,悲痛欲绝地点点头:“是!” 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明了了,如果说何亦安父子间的矛盾,引发了家庭的山呼海啸尚可以理解,可杜婉玲夫妻间也同时走上决裂的道路,这是程家安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从风风雨雨中携手走过的夫妻,早应该是融入彼此身体内的骨骼和脊髓里的感情,那是一种比血脉亲情还要难以割舍的机体,是多少坎坷与挫折都无法磨灭的情感。可为什么这般经历的夫妻也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难道仅仅是因为何亦安的“忤逆”? “这!怎么会……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程家安震惊了,连另一旁的程江水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秀目。这可是何亦安从未在信中提及过的事情,如今听来如闻丧音,心痛的难以自抑。 何亦安悲戚地道:“这其中有我的原因,我也一遍一遍地责备过自己,可我实在是融不进我爸给我设计的那种人生当中去。我又不敢去甘泉面对你和干妈,我没那个勇气,所以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回来,回来看看江水,没想到您也在这……” 何亦安干裂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凄然地恳求道:“干爸,你就帮帮我和江水吧!” 第110章 左右为难为哪般 依着何亦安本心! 有些事明明知道是艰难的,也要坚持,因为不服气; 有些爱明明知道是渺茫的,也要执着,因为不甘心; 有些路明明知道没有尽头,依然要前行,因为不放弃。 程家安倒是想帮啊,可又怎么帮呢? 人生的无奈就在于:“想与做”好比两条永远平行的直线,找不到任何的交汇点。 此刻,苦恼中的程家安鬓角似乎又被硬生生地催生出一条显而易见的白丝,他紧锁着眉头说道:“亦安啊,你让你干爸怎么帮你呢?是站在你这边,跟着伟国搞对抗;还是站在江水这边,去说服你那个丝毫不肯退让的干妈?” 何亦安急切地凑上身子,激情满满地道:“我知道这很难,我其实早就想好了,毕业了就回到陇佑来,和江水厮守在这里,吃再多的苦我都愿意。” 面对何亦安浓烈而又执着的情感风暴,另一边的程江水控制不住心头的激荡,喃喃地低呼道:“亦安哥!” 何亦安深情地凝望了一眼程江水,眼神里充满着毅然决然,转头希冀地看着程家安道:“干爸,我相信江水心里是有我的,我们是真心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和祝福。” 看着满是期待的何亦安,程家安内心底里既是欣慰又是苦涩。 欣慰的是,这些年的坎坎坷坷,这孩子依旧痴心不改地喜欢着自己女子,这说明何亦安的本质是好的,至少没有忘本。 这在人品上首先就甩了他那个糟心的亲父好几里地。 可苦涩的是,有情人未必就是有缘人。 程家安黯然地摇了摇头,显然对何亦安天真的想法不置可否:“孩子,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你回陇佑能干嘛?江水终究有一天是要和我们在一起的,陇佑也不是她久留之地啊。” 何亦安又急急地往前凑了凑,半跪在程家安面前,抓住他的一只手恳切地道:“这没关系,在陇佑也好,甘泉也罢,甚至我都想过将来能和江水一起去兰州,只要能和江水在一起,在什么地方我不在乎!” 看着何亦安如此情切,一旁程江水早已是梨花带雨,两眼红肿泪水盈眶。她缓缓地走到程家安的另一边,俯下身子,颤颤地拉着父亲另一只手,那痛苦的低吟,仿佛是从她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丝抽取出来似的:“爸,真就不能再劝劝妈么?我……” 程家安的心脏像是被两把烧红的铁钳,一边一个地揪扯着、烫灼着,冒起了滋滋的青烟,他痛苦地垂下头道:“哎,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就不能理解当父母的心呢,非要把它撕碎了烧成灰么?” 何亦安凄凄的泪水滑落了下来,“哐”的一声,他突然双膝触地,跪倒在程家安脚下,泣不成声地道:“干爸,您就当为了我这个儿子,帮帮我们吧。除了您,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我求您了!” 程家安嘴角不停地抽抽着,痛苦的脸庞紧紧皱在了一起,皱纹密布的眼角写满了悲伤。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何亦安,更无法许诺什么。而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程江水也凄凄地跪了下来,吓了他一跳。 “江水你怎么也……”程家安眉头锁得更紧了。 泪水从程江水凄美的脸颊滑落,如同风雨中凋零的花瓣:“爸,我知道,我没权利要求您做什么,但求你看在养大亦安哥的份上,就帮帮我们吧!” “都起来,这是干什么呢?听话,起来……” 程家安赶忙伸手拉扯着两个跪地而泣的孩子,可二人怎么都不肯起身。此刻他的内心揪痛的无以复加,何亦安掏心挖肺地竭力恳求,女儿泪水婆娑地苦苦期待,那种极度期盼认同的神情,让程家安在极其矛盾的内心焦灼中颓然地点头。 命啊,都是命! 这不是做父母的可以强求,何伟国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程家安嚯地一下坐倒在炕沿上,面含无尽的苦涩,无奈地叹息道:“哎……我尽力吧!” “干爸,您是答应了?”何亦安振奋地问道。 “爸!”程江水接着一声凄呼。 看着两个倔强执拗的孩子,程家安颤抖的嘴角慢慢地抿起,喃喃地道:“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们俩孩子是铁了心地想在一起,撕心裂肺地说了这么多。可这事爸是决定不了的,我只能试着劝劝你妈。亦安啊,你爸那边……哎,顺其自然吧。” 现在的程家安或许唯一能做的,那就是单方面地去做通李秀兰的工作。可他心里清楚,这份沟通疏导将会是穷年累月的,也是艰苦卓绝的。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容易,可要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秉性却是千难万难。李秀兰这边都是如此了,那么对于寡情薄情的何伟国呢? 希望又会是多么的渺茫难及啊。 眼下给予孩子们这一丝希望,实属被逼无奈,或许这微薄的希望要比彻底的失望来得仁慈一些。 能说出口的希望有可能是失望,说不出口的失望那就是绝望了。 得到了程家安的首肯,这让何亦安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赶忙点头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再努力试试的!” 程家安痛苦地扯动嘴角,再三告诫道:“再怎么说,这血脉亲情可不能断!不然我怎么向婉玲交待啊!” 何亦安深深地垂下了脑袋,愧疚地道:“我明白!” 看着另一边低头哀怨的程江水,程家安黯然地对何亦安道:“慢慢来吧,这事急不得的,能不能如愿以偿,还得交个时间去说了。我也不知道你干妈能否有松口的一天,亦安啊,不要怪她,她也只是一个母亲!” “嗯!” 何亦安沉重地点点头,情真意切地说道:“干爸,我不会怪她的,她也是我的母亲!” 一时间在这个寂静沉默的陋室里,只留下程家安那声浓浓不散的叹息声:“哎……”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就这般,程家安陪同着两个孩子,在团场度过了一段忧愁而又温馨的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终究到了程家安要回去的时刻。 一大早,程江水、何亦安一路沉默无语地提着行李,将闷闷不乐的程家安送到了场站外的车站旁。程家安回过头来,怜惜地看着两个孩子,心中一阵阵地酸楚和无奈。 “行了,就送到这吧!” “爸!干爸!” 孩子们哽咽的声音是那么的伤感,充满着依依的不舍,亦充满着无限的期许。 程家安忍着心头的难过,回头叮嘱着:“我知道的,该我做的我会去做。亦安在团场也不要待得太久!早点回去,不能把你妈一个人丢在兰州不管。” 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干爸,我知道的,我和江水商量好了,过两天我就回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程家安落寞地应着声,看着两个眼神忧郁的儿女,难过地说道:“你们一个是我丫头,一个是我干儿,都是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看着你们难肠,爸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此刻程江水悲凄的脸庞,怎么也遮不住浓浓的愧疚:“爸,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程家安伸出手,颤颤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温言地道:“行了,别说傻话了,好与歹都是你们自己选的路,爸和妈就是希望你们能幸福,别走错道就行!说是父母干涉,可又能干涉到哪去呢?还不得早一步进了黄土。” 听了父亲发自肺腑的那股无奈,程江水悲戚地扑进父亲的怀抱,泪水顿时沾湿了他的衣襟:“爸,不许你这么说!我说过的,我还要好好孝敬你们呢。” 程家安轻轻拍打着程江水的后背,怜爱地道:“爸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哎,这都是命啊,落谁身上都得抗着受着!只是委屈你们了。” 看着公交车到来,程家安轻轻推开女儿,强打起精神来,挥挥手说道:“行了,不说了,爸走了,你们都好好的。” 何亦安上前一步,哽咽道:“干爸!您和干妈也多多保重啊,我相信会有一天,我和江水能一起尽到儿女责任的。” 程家安欣慰地拍了拍何亦安的肩膀,再一次怜惜地摸了摸程江水的头顶,黯然地登车离去。程江水艰难地上前一步,在泣泪中挥手作别。 而那一刻的何亦安凝视着那远去的车影,紧紧地握着双拳,嘴角暗吐着誓言:“干爸,您放心,我会做到的!” 第111章 电视机带来的欢乐 1983年 “哥,左边一点!” “哥,不对,是右边一点,快快快!” 随着急不可耐、抓耳挠腮的程江海,跟个钟摆似的,来来回回地在楼道内奔跑不息,发出一阵阵火急火燎的催促声。 站在楼顶上程江河,杵着个长长的木杆,顶上捆绑着一坨天线,随着程江海传递的指令,不停地调整着方向,脸上也是一片急切之色。 按理说,日子紧巴就紧巴点,那个时候谁家会有多余的闲钱?馒头就着辣子就能美美地吧唧两天的嘴。 这一年,手头终于宽松点的程家夫妻板着指头商量了两个晚上,最终下了狠心,使劲地奢侈了一把。 于是乎,程家就此拥有了一台16寸金星牌电视机。 它可不是黑白的,而是在程家安的深思熟虑下,一步到位地给整来一台彩色的。虽说这把李秀兰心疼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但全家众人笑呵呵的嘴就没合拢过。 那是因为这台彩电可是家属区唯一的一台啊。 正如程家安当日所说的,进了城,这城里人的面子、里子慢慢都会有的。里子自然不用多说,户口簿上挂着呢。 这亮晃晃、独一份的“大彩电”,那就是作为城里人妥妥的“面子”了。如今,房子有了,成套的家具也有了,连电视也都了落户。 还有啥不知足的,知足了就是最幸福的! 随着程家安在里屋调试电视的叫声,先是传递给站在外屋的李秀兰,李秀兰再传话给楼道里焦急等待着的程江海,程江海再巴巴地跑去楼梯间传给屋顶上的程江河。如此接力般地传着话,遥控着此刻站在楼顶上转动电视天线的程江河。 “左边一点!”程家安发话了。 “快,你爸说了左边一点。”李秀兰冲着站在门口,眼睛正灼灼盯着自己的程江海说道。 程江海撒开丫子,两步便跑到了楼道口,仰天大吼一声:“哥,爸说了,左边一点!” 虽然看不见程江河的脑袋,但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回声:“哦哦哦,这样呢,有没有?” 程江海接着再跑回来:“妈,哥问现在有没有?” 李秀兰焦急地冲程家安询问道:“哎呀,儿子问呢,出来了没有?” 被妻子鄙视的眼神,外加不耐烦的催促下,程家安已是满头大汗。 这些带有科技含量的东西,对于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他来说,实在是有点难以伺候,可又不能在妻儿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一边煞有介事地对照着说明书,一边口里念念有词地捯饬着各种旋钮,可电视屏幕上始终除了一片雪花,啥鬼影都没见着。他困惑地挠挠头,十分纳闷地说道:“还是没有啊,再朝左转转看!” “哎呀,真是的,看个电视咋就这么麻烦呢。” 李秀兰拍着大腿,急躁的不行,挥了挥手:“江海,让你哥再往左边转转。” “哦哦哦,哥,妈说还得往左边转。” “哦,好好好,现在有了吗?” 一家人反反复复折腾的够呛,最终电视咔嚓一声,不情不愿地闪出了图像来,程家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虚地道:“唉,来了来了,看看,这不就有了嘛。” “哎呀,还真有了!” 李秀兰赶紧上前,喜滋滋地巴望着屏幕里的影像,伸手想摸却又不舍得摸的稀罕样子,乐呵呵地道:“哎呀,真好,咱们家也能看上电视了。” “啊,出来了,出来了!” 程江海兴奋地窜进来,望着电视屏幕惊喜地叫个不停,然后瞪大眼睛焦急地询问着父亲:“爸,咱家的电视能收几个台啊?” “几个台啊?” 程家安愣了愣,又低头研究了一番说明书,随后旋转着按钮,嘴里叨叨着:“别急,我看看啊。” 随着程家安动作,电视不断地切换着画面,突然传来一阵动人心魄的曲调: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哇!” 一旁的程江海发出一声怪叫,兴奋不已地跳着镚子,手舞足蹈地道:“别动别动!爸爸就这个,就这个!” 这一年,被70后所熟知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由香港TVB出品,传入内地后,当时就造成了万人空巷的轰动场面,为人所津津乐道。 这可是程江海最喜欢、最追捧的电视剧了,为了追剧,他没少跟着小伙伴的屁股后面到处去蹭电视,为此手里的玩具大半都送了出去,贿赂那些家里有电视的朋友。 影视总带着些感染性,这在程江海的心目中迅速种下了一个伟大的武侠梦。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郭靖那样,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变成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盖世英雄,从此横扫江湖。 为此,他没少忍着痛,呼呼哈嘿地冲着小树丫拳打脚踢,苦练“绝世”武功。 一旁没有看过电视剧的李秀兰,傻愣愣地盯着电视问道:“这个是啥啊?” 程江海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屏幕,叽叽喳喳地道:“射雕英雄传啊,可好看了。” “呵呵!” 程家安冲着妻子笑呵呵地解释道:“是个香港的武打片,孩子们都爱看呢。” 李秀兰仔细盯着瞅了一会,看着里面刀光剑影、拳来脚去的,直晃眼睛,于是不屑地撇撇嘴道:“我说呢,打打杀杀的,难怪江海这么高兴呢。” 虽说对电视剧本事不怎么感兴趣,可瞅着眼前奢华的彩电,李秀兰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抑的激动:“呵呵,他爸,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进入小康了?你看看,咱可是家属院里头第一个买电视的!” 看着妻子喜不自胜的样子,程家安也是一脸的得意,陪衬道:“呵呵,照这么说也算是吧。” 李秀兰上前了一步,轻轻抚摸着电视机旁边乔春妹的遗像,伤感地说道:“可就是咱妈没赶上啊,还没怎么好好享享福就这么走了,这才搬进城几年啊。” 是的,从乔春妹搬进城,也就仅仅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还没有怎么好好享受由大女儿带来的福气,在苦难岁月中积累下来的病痛就突然地爆发了,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这也成了程家夫妻心中的一大憾事。 程家安神色一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咱妈走的时候都七十一了,算是高寿了,这也是个福啊,你也别太难过了。” 李秀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感觉这个时候确实不太适合感伤,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嗯,是福是福,往后啊咱这个福还得继续下去呢!” 程家安宽慰地笑了笑,说道:“可不是嘛!” 悲喜交加的夫妻俩和那个早已忘我的程江海,此刻都好像忘记了,楼顶上还存有一个焦急难耐的程江河。 扶着天线杆久等无果的他,实在是等不到任何的回应,心急如焚地大吼一声:“到底出来了没有,给个声啊……” 从这时起,程家开始变热闹了。 晚饭过后,楼上楼下的邻居没少借着聊天串门的蹩脚借口来蹭电视。 第112章 电视机抬升了地位 “秀兰啊,吃了么?在干嘛呢?咱姐妹聊会天呗……” “家安啊,也不见你下去走走了,哟,这看电视呢,哎呀,这看的是个啥啊……” “江海,江海,说好了的,要给我留个好位置的,我把弹珠都带过来了……” “江海,明天我带你去看我新买的小人书……” 相比大人间的“含蓄”,孩子间的利益交换则显得光明正大的“赤裸裸”。兴奋的程江海仅凭着电视一项,就收取不少小伙伴的好处费,相应的江湖地位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哪个敢蔑视其地位的,现在都不用靠争吵打架,简简单单地取消晚上蹭电视资格即可。 随着众人络绎不绝地前来“闲聊”,程家夫妻总是乐呵呵地招呼着。没带凳子的赶紧递上凳子,没带茶杯赶紧去泡杯茶,顺便将舍不得吃的瓜子花生堆在小桌上,除了孩子以外随意撷取。 就如当年看露天电影那会子一般。 邻里邻居的就图个熟络热闹,小心眼的家庭那才叫门可罗雀呢。也就是电视连着天线,实在不好抬到院里去,要不然家里也不会挤得如此满满当当。 指着那台显现五颜六色的电视机,邻居江艳梅羡慕得不得了,连连夸赞道:“哎呀,家安、秀兰啊,你们可真是够奢侈的,这一买就买个彩色电视。” 李秀兰一副纠结的脸上,分明写满了自豪,可偏偏嘴上不情不愿地数落着:“哎呀!我说买个黑白的能看见个影就行了,他爸非要一下子就整个彩色的,可花了老鼻子钱了。” 程家安在一旁讪讪地应道:“呵呵,我这个叫一步到位,省得后面还得换来换去的。” 一旁的陆广平砸吧着嘴,指着满屋子老老小小地说道:“你们可是咱们家属院第一个买彩电的,你看看把大家眼馋的,都扎堆来你家了。呵呵!” “呵呵!” 李秀兰笑吟吟地捧着桌上的瓜子递到这一对夫妻手里,满脸红光地说道:“来来来,吃点瓜子,这些孩子非说要看个啥《射雕英雄传》,都巴巴地围着呢,我也不知道讲了个啥!” 江艳梅微笑着接过,盯着电视感慨道:“哎呀,你看看,这彩色的就是和黑白的没法比。前阵子我家亲戚也买了一台黑白的,咋看咋不顺眼,还是你这个好!” 李秀兰拍了拍她的手背,大咧咧地道:“呵呵,那没事了你就经常来,电视嘛又看不坏!” 江艳梅眼睛一亮,接口道:“那感情好,到了晚上实在是无聊。这下好了,咱也有去处了。” 李秀兰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露着洁白的大板牙笑道:“呵呵,来来来,吃瓜子,吃瓜子!” 个子高的大人们都簇拥在后面,前排清一色的小屁孩,每人一条从家里捎过来的小板凳,密密麻麻地排在电视机下面。 因为电视机放得比较高,最前面的孩子只能将头昂成个九十度,仰望久了,脖子酸痛的不得了,可就这样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四大高手”终于出现,孩子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贺小军忍不住叫嚷着:“看看看,是黄药师,他的武功最高了!” 程江海撇了撇嘴,争辩道:“谁说的?武功最高的是郭靖!” 贺小军:“不对,不对,黄药师是郭靖的老丈人,怎么会比郭靖差呢!” “郭靖会降龙十八掌,黄药师就不会!”程江海强调道。 “黄药师还会劈空掌呢,呼呼哈嘿,郭靖也不会!”贺小军很不服气地比划了两下,很有气势。 “哼!” 程江海顿时脸色有点发黑,心中的偶像岂容他人抹黑,嘴巴上争不过,只有无赖地威胁道:“我说谁厉害就谁厉害,你要反对以后就取消你看电视的资格。” 贺小军顿时无语地缩回了脑袋,一旁的陆元硕赶紧上前殷勤地说道:“江海,我也觉得郭靖是最厉害的,谁都比不了!嗯,以后我能一直来看么。” “那当然可以咯!” 程江海爽快地点点头,然后冲着缩头缩脑的何小军阴阴地问道:“小军,你说说看,到底谁最厉害?” 贺小军讪讪地撑出个笑脸来,妥协道:“嗯,那就郭靖最厉害吧!” 程江海鼻子往上一仰,乐呵呵地道:“呵呵,那当然了!” 还没怎么得意呢,后排的程江河冲着程江海的脑袋就扇了一个巴掌,瞪眼道:“好好看电视,哪来的那么多事情!” 程江海顿时安稳的像一只孵蛋的鹌鹑,不敢再摆出“地主”的架势,只是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动着,威胁着左邻右舍,查找着“异己”。 孩子们的吵吵闹闹都被后面的大人们看在了眼里,江艳梅乐呵呵地说道:“看看,也就你们家江河能管的住这些孩子们,有个老大的样子。” 李秀兰感慨地道:“可不嘛,江海在他哥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呢。说实在的,这些个孩子们啊,是真够我操心的了。” “哦!”江艳梅眨了眨眼睛,打听道:“这话说马上要中考了吧,你家江河怎么样啊?” 李秀兰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坦然道:“这孩子不用我们操心,学习好着呢?” 江艳梅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江河那可是个人才啊,你看看都给你家拿回来多少奖状了,这次啊一定能给你们考个好中学。” 江艳梅这话说的基本上没啥水分,完全属于实事求是。 从小喜欢安静阅读、善于思考的程江河历来是程家夫妻的脸面和招牌。虽然也逃脱不了少年的顽性,却要比弟弟收敛的太多、稳重的太多。 现实情感里,母亲、姐姐偏袒老幺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面对家里狼多肉少、资源分配又极不公平的现状,这多多少少在年少的程江河心里,存有点不可避免的妒忌和不满。 但他也能理解,老幺嘛,天生就该是那个家庭地位,再怎么争抢也改变不了什么,做好自己悲催的老大就行了。 相对早熟,又有点传承母亲韧性基因的程江河,历来是把何亦安作为自己的人生标杆来看待。 考上大学,用自己的力量去奋斗、去出人头地,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这是程江河逐渐树立起的人生目标。 从举家搬迁到甘泉,程江河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基本上延续着在团场那会,拿奖拿到手抽筋的现状。 有这样的孩子,学习考试还用得着父母跟着屁股后面操心么? 现状虽是如此,可话的谦虚点! 李秀兰笑了笑道:“呵呵,那就得看孩子自己的造化了!哎,等再过些时日我们把江海这个混世魔王往小学一送,让这个小牲口拴上嚼子收收心,我也就能歇歇脚了。” 看着前面没有一刻消停的程江海,江艳梅脸色有点发僵,硬着头皮讪笑道:“是啊,总算是盼到这些孩子要去上学了,可把我们这些当爸妈的愁坏了,呵呵……” 愁坏的是什么呢? 是自己孩子么?当然不是的。 是愁着赶紧上了学,好让自己的孩子离程江海这个顽劣的传染源越远越好,免得给带坏了! 看着好邻居那张尴尬不已的侧脸,李秀兰又不傻,当然能听出对方的话外音来,心情也着实地暗淡了一把,瞄了瞄程江海的背影,发出一声愁闷的叹息…… 第113章 全市第一 这一日,程家安和李秀兰正在楼道里忙乎地做饭。匆匆忙忙应付完哥哥布置的作业,程江海腆着肚皮来到楼道里,巴望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饭菜。 “妈,饭啥时候好?我饿了。” 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李秀兰烦躁地道:“催什么催,我不得下班回来才能做啊!” 程江海眨了眨眼睛,希冀地问道:“那晚上能看电视吗?” 李秀兰还没开口,另一边的程家安就忍不住叨叨上了:“整天就巴望着看电视,你哥给你安排的作业做完了没有?” “我早就做完了,不信你检查!” 程江海十分肯定地回答着,为了晚上能看电视,再多的作业也得对付完。 至于质量嘛,能说得过去就行。 程家安皱了皱眉头,对于检查作业自己不是很在行,一般情况下都是装模作样地浏览一遍,也说不上什么好与不好。 看着儿子很笃定的样子,程家安悻悻地说道:“放着等你哥回来,他给你检查,你要做不好,他自个会修理你。” 一听父亲将检查作业的任务交给了哥哥,程江海心头不禁一紧,忐忑地挠挠头说道:“哦,这样啊,那我自个先去检查一遍。” 说完程江海扭着屁股又匆忙回到了屋里,哥哥要检查作业,那就不容易蒙混过关了。说不定气恼的时候,程江河又会暗地里又扇过来几个巴掌。 这可不能马虎大意啊! 看着程江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掉,夫妻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程家安皱着眉头说道:“我就知道,他的作业是在给我应付差使呢。看看,一提江河他就怕了吧,这孩子啊咋就没半点江河的样呢?” 李秀兰暗自叹了口气,眼瞅着老幺如此的不争气,李秀兰心里既气愤又着急:“都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江海啊从小没吃过啥苦头,不知道珍惜也是正常。回头啊等江河中考完了,我琢磨着让江河带着他去秀梅那边,做做农活,捡捡麦穗,拔拔野草啥的,也让他尝尝啥是个苦滋味。” 程家安愣了愣,思索了稍许,觉得妻子的想法还是很不错的,于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下放劳动,以工代学、以劳代育也挺好。也该给这匹野骡子套个缰绳了,再这么下去真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劲。” “咋这么说自己孩子呢!” 听着丈夫如此数落自己的孩子,李秀兰有点不情愿了,翻了翻白眼,笃定地说道:“翻过这个暑假江海也就能上学了,到时候学校里有老师管着,家里有江河看着,肯定会好的。” 程家安撇了撇嘴,悻悻地道:“我可没你那个自信,他这性子能是一天两天就能扭过来的?” 听着丈夫不依不饶的劲,李秀兰顺口就怒气冲冲地怼了回去:“当爸妈的都没信心,你还能指望谁?真是的!” 吐沫芯子喷了一脸,程家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理智地选择了闭嘴,省得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这时候程江河一脸喜色地背着书包上了楼,见到父母正忙碌着做饭,笑嘻嘻地道:“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 看着儿子一副阳光灿烂好心情的样子,李秀兰迟疑地问道:“嗯,今个咋这么高兴呢?” “呵呵,你们猜猜?” “哐当”程家安手里的铲勺掉进了锅里,急急地询问道:“成绩下来了?” 程江河笑容满面地竖起大拇指,毫不恭维地赞叹道:“还是我爸有智慧!” “还真下来了!” 这时候的李秀兰才反应过来,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火急火燎地道:“考得咋样啊?” 看着程江河笑而不答,李秀兰急得抓耳搔腮:“说啊,你老是笑什么?急死妈了!” 本来抱着“平常心”的程家夫妻,现在都不约而同的一阵紧张。程江河要升高中了,刚刚参加完全市的中考。虽然二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底里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考试成绩。 为了保持“绝对的信任”的姿态,夫妻二人从未跟着程江河的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地追问:“考的怎么样啊?有把握吗?”诸如此类的话。 现如今成绩下来了,肯定第一时间得问问结果是什么。 程江河乐呵呵地笑着回应道:“妈,我考了个第一!” “啊,第一啊!” 李秀兰顿时高兴地跳将起来,连连捧着程江河的俊脸一阵使劲地揉搓:“哎呀妈呀,我们家江河太能干了,你看看都给妈考了个全校第一。好好好,你真是妈的好儿子。” 程家安老脸甚是光彩,眉飞色舞地称赞道:“不错不错,给我们争光了。” 可程江河的声音这时却顿了顿,干笑道:“呵呵……妈,我说的第一,又不是全校第一。” “啊,不是全校啊!” 李秀兰抚摸在儿子脸上的手不由地僵了一僵,讪讪地放下,心里稍微有点失落,回头与程家安对视了一眼,有点遗憾地道:“那就是全班喽,这个全班……全班也不错,是吧……他爸?” 程家安的脸色也有些拧巴,吭吭哧哧地回应道:“哦,也还行吧?” 看着父母稍有落寞的神情,程江河粲然一笑,语出惊人地道:“啥呀,我是说我考的可是全市第一!” 话音一出,紧接着对面一阵阵的寂静,夫妻二人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程江河,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一会李秀兰才哆嗦着嘴唇问道:“啥?啥玩意?全……市?” “江河,你……你说啥?” 程家安也不淡定了,嘴巴张得老大。 程江河喜滋滋地点点头,再次重复道:“是啊,整个甘泉市的第一!” 李秀兰痴痴傻傻地望向同样表情的程家安,再次转过头来,舌头还打着结:“我……我没有听错吧?是……全甘泉第一?” 程家安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跟着颤颤地问道:“江河,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下倒是轮到程江河有点着急了,急乎乎地道:“可不嘛,这还能骗你么,学校通告都贴出来了,校长还都找我表扬呢!” 李秀兰突然感觉脑子有点晕眩,接着脚跟发软,颤颤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抚着脑门,嘴里嘟囔着:“哎呀,头晕,我有点头晕。” 程江河慌忙上前扶着她,说道:“妈,你这是怎么了?” 明白缘由的程家安乐呵呵地拍拍妻子的肩膀,说道:“呵呵,你妈没事,她这是高兴过头了。” 稍作镇定的李秀兰,赶忙上前抓住程江河的臂膀,激动的浑身上下打着摆子,状若癫狂地道:“江河啊,这……这都是真的…哎呀,好儿子,真是妈的好儿子……” 程江河只能笑呵呵地看着母亲,李秀兰突然转过头,冲着还在一旁傻乐的程家安催促道:“他爸,快快快,把咱家的鸡蛋全拿出来。” “拿鸡蛋干什么?”程家安顿时楞了楞。 李秀兰嗔怪地瞪了一眼,说道:“煮红鸡蛋啊,挨家挨户送,咱家出来个大状元,还不得让大家都知道啊。” 程江河有点不愿意了,垮着脸不情愿地说道:“妈,没必要吧,鸡蛋咱自个留着吃不好吗?” “呵呵!” 程家安灿然一笑,老脸上绽放出一朵喇叭花:“你妈这是高兴,急着去谝呢!这也是应该的,我这就去拿!” 说着转身去拿家里存放的鸡蛋,进屋前还不忘转过头来,喜滋滋地再次夸赞一番程江河:“呵呵,江河啊,不错不错!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呵呵!” 第114章 爆棚的自豪 接下来的时间,夫妻二人的形象完全可以所用“范进中举”了来形容了。 家里储存已久的鸡蛋,本来都是有数的,这下一股脑地全给煮进了锅里,压根没皱一丝眉头。 煮好的鸡蛋,二人连夜用程江河的墨水都给涂成了喜气洋洋的红色,然后一个个仔细地摆放在篮子里。 就差在上面刻上“状元”两个大字。 第二天一大清早,趁着街坊邻居还没有上班的时候,就开始走家串户,挨个地给送鸡蛋。要不是听着二人春风得意、满脸潮红的解释,懵头懵脑的众人还指不定歪想些什么呢。 “刘大爷,来来来,快拿着!我们家江河中考考了个全市第一啦!” “小军他妈,来,这个给你。我给你讲啊,我们家江河中考考了个全市第一啦!” “艳梅啊,快,这个给你。你不知道啊,我们家江河中考考了个全市第一啦!” 当江艳梅听到这个消息,一样嘴都合不拢,惊喜地叫嚷着:“哎呀妈呀,全市的啊!乖乖,江河咋就这么厉害呢?” 李秀兰恨不得当场拍起手儿唱起歌,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可不是嘛,就这么闷声不吭地给我考了个第一,还是全市的!你说说看,这都把我给整懵了!” 旁边本是一脸睡眼朦胧的陆广平,这时候也精神起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呵呵,我看你这是高兴懵了吧!哎呀,你们江河真是个优秀的孩子啊,真能给你们争气!” 江艳梅赞同地说道:“可不嘛,天天都给家里拿奖状,家安、秀兰啊,有这么个儿子,你们这辈子可是真值了!” 在一旁笑得快抽筋的程家安,乐呵呵地回应道:“呵呵,是啊是啊,这江河就是争气。” 江艳梅上前拍拍李秀兰的肩膀,羡慕地说道:“回头啊让江河也好好带带我们家元硕,将来也让元硕沾沾江河的贵气。” 李秀兰笑呵呵地道:“好好好,那我们先走了,还有好几家要送呢,呵呵!” “那好,快去吧。” 等着夫妻二人眉开眼笑地离去,江艳梅转头就向陆广平啧啧称羡道:“你看看,这孩子有了出息,连父母都跟着沾光。以后啊就让元硕多跟着江河学学,近朱者赤啊,咋都能进步一大截呢。” 陆广平撇了撇嘴,愁眉苦脸地道:“算了吧,你以为让元硕跟着江河就行了?你也不看看江海那孩子是个啥样子?人家还是亲兄弟呢,也没见得能把他调教好,那个孩子都快成了人见人厌的小土匪了。” 江艳梅这才惊觉过来,深深蹙起眉头,感叹道:“哎,可不是吗?你说说看,都是一个妈生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鸡蛋总算是发放完了,程江河的状元之才已经是“满巷皆知”“童叟皆赞”了,夫妻二人的虚荣心从未有过地得到了极大满足。 一天下来,那股兴奋劲丝毫不减。 就连四口人围着饭桌吃晚饭的时节,都还能听到夫妻俩压抑不住地发出阵阵的笑声,程家安的嘴巴都到了有点抽筋合不拢的地步。 一旁的李秀兰不停地给程江河夹着菜,饭碗里已经摞得高高的了。相反,平日里受宠的程江海则被无视地晾到了一边。 “来,妈的好儿子,多吃块肉,好好补补!” “妈,够了……够了!这都好几块了!”程江河赶紧伸碗接着,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作为“长房长孙”的他哪受过如此的待遇啊! 程家安断然地说道:“你可是我们家的骄傲啊,就应该多吃点。加油吃,吃完了爸再去买,呵呵!” 另一边的程江海早已不堪冷落了,端着碗伸向母亲,可怜巴巴地道:“妈,我也要吃!” 程家安斜了他一眼,语气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江海,你看看你哥,多给我们争气,你也学着点!别整天给我爬高上低的,没个出息。你要有你哥的一半强,我天天给你做肉吃。” 李秀兰伸手给程江海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叶,也不理睬他投来的嫌弃目光,谆谆教导道:“听见了吧,你也给我们争口气,你哥的榜样就放在这呢,咋就学不上一星半点儿呢?” 程江海看了一眼哥哥和父亲,一阵阵地泄气。 说到学习,自己哪有哥哥那本事啊,现在没有,将来恐怕也没有,还是低头刨饭,少说话为妙。 不一会程家安畅然地放下碗筷,砸吧了一下嘴巴说道:“嗯,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李秀兰楞了楞:“呃,这个时候你不都爱看电视吗,怎么今天不看了。” “呵呵!” 程家安讪笑了一声,摸摸空空瘪瘪的肚皮说到:“今天高兴,吃的有点多,去遛遛食。” 说着程家安施施然地走出了门,李秀兰这才会意过来,嬉笑着对程江河说道:“呵呵,你爸啊,这是还没听够邻居夸你呢,还要接着去谝呢!江河啊,你这回真是给你爸脸上贴金了呢。” “嘿嘿嘿……”程江河的脸上也长出了一朵喇叭花。 外面乌漆嘛黑的,程家安刻意在路灯下,直冲着有人乘凉的地方走,而且还要走上个来回。只要碰上熟人,肯定主动上前去先行打个招呼。脸上带着假假地谦虚,楞谁都能看出他心底里的嘚瑟。 “哟,刘大爷坐着呢……吃了吗?” “他张婶遛弯呢……哦!你说我们家江河啊?哎呀,可不是么,想都想不到啊……” “哟!刘老弟下棋呢……怎么?你也听说了! “全市第一!是的啊……对对对,呵呵呵呵……” 在程家的三个孩子里面,如果说能够管中窥豹去预测未来光明前途的,那就莫过于长子程江河了。自小拥有静谧独处特质的他,没有让父母操过太多的心,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有种一骑绝尘之感。 孩子间是最怕比较的,哪怕是窝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亦是如此。 程江河越优秀,就衬托着程江海越不堪。 按照李秀兰的想法,程江河中考完了,趁着放假这段空档时间,正好赶上乡下麦子收割的时节,让他带着程江海去农村,好好地让吃点苦头。意思也是让这个顽劣的孩子体会体会做父母的不易,将那个混不吝的性子改上一改。 虽赶不上哥哥的状元之才,也好歹别成为众人眼里的混世魔王啊。 更何况,对于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家庭,没权没势没钱财。孩子的出路就得靠自己去拼去争,由着性子活着是绝对不行的。 努力拼了争了,或许你还有一丝改变命运的可能,趴窝龟缩着不动,你的人生只能苟延残喘地延续这种底层下的底层,甚至变得更加落魄。 程家夫妻的想法也很简单,觉得让孩子多吃点苦头是有好处的。 苦难么,是人生的财富,它能磨炼人的意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话说的好像也没错,自己不就是从苦水里泡大的么? 只是二人所忽略的是“吃点苦”和“能吃苦”完全是两码概念。后者所经历的苦难或许能成为某些少数成功人士浮夸作秀的赞誉之词。 那绝大部分的人呢?苦难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苦难就是苦难,它是生活被动胁迫后的无奈与悲哀,不是矫揉造作地装饰美化一番,就能洗涤它本质内的残酷与丑陋。 而前者呢,却蕴含着主动的成分,主动去吃苦,主动去受罪。这其中,“苦”的内涵完全和苦难沾不上任何的边,它作用力主要集中于机体而非思想。 与其说是吃苦,不如用历练二字更为妥当。 有时候想法往往都是美好的,因为我们更多时候都是无法可想! 第115章 不适应的老夫老妻 于是,程江海就这样在夫妻二人一厢情愿的奢望下,被下放劳动了! 去往怀茂村的道路上,跨坐在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臊眉耷眼地看着两旁被火辣辣的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白杨树。 程江海拧巴着脸,一个劲地撅着嘴,满脸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 “哥,咱非要去姨姨家么?为啥不去姑姑家,姑姑家不也在农村吗?”程江海实在闷的无聊,讪讪地问着前方的程江河。 程江河努力蹬着自行车,轱辘在满是石子的乡间小路上拧巴着前行,额头早就布满了汗珠。 听着弟弟无聊的问题,烦躁地回应道:“废话,妈不喜欢我们跟爸家里的那些亲戚来往,你不知道么?” “为啥啊?姑姑不是挺好的吗?过年还给我压岁钱了呢。” “我哪知道为啥!反正听妈的吧,咱家妈最大!” 程江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又是一阵无聊的沉默后,闷闷不乐地道:“那爸妈干嘛非要我去乡里啊,乡里又不好玩。” “咯吱”一声,自行车停下来了,程江河弯腿从车前的横杠下来,汗水津津的脸庞堆砌着一片阴沉,指着后座一脸莫名惶惶的程江海训斥道。 “想屁好事呢!谁说是让你去玩了?先给你说好啊,去姨姨家就给我好好的劳动。该干的、能干的都给我干着,别整天撅着屁股就知道玩,把你身上那些臭毛病给我好好收收,有点正行的!” 程江海哭丧着脸,说道:“哥,不去行不行啊?” 程江河的手又有点发痒了,看着这个惫懒的怂货,就有点想动手的冲动:“这事能由得你?你想挨揍是吧,程江海我给你讲,你要是再不学好,以后多的是挨揍的机会。” 说完,程江河跨上车,准备接着骑行,只听后面程江海喃喃地道:“哥,我又不是你,你不也说我脑子笨嘛!” 程江河微微偏过头来,告诫道:“你少给我找借口,勤能补拙,知道不?……啊呸,跟你说这个懂屁啊。笨鸟先飞,这个明白不?” 程江海瞪了瞪疑惑的眼睛:“笨鸟先飞?呃,啥叫笨鸟?” “你就是只笨鸟……” 程江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灰意冷地说道:“算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管咋样,以后死劲学、玩命学就是了。再过些日子上了学,我就看你的学习成绩,成绩不合格,你别指望妈能护着你!” 程江海沮丧地低下头,嘴里嘟嘟囔囔地道:“要是姐在就好了,姐才不逼我学习呢。哥!姐啥时候能回来啊?” “姐?” 程江河愣了愣,随后恶狠狠地道:“姐回来看到你这怂样,也会收拾你的!” 程江海这下完全没了声音,耷拉着脑袋,好像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催的人儿…… 夜晚,孩子们去了乡下,家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自打有了孩子,在他们的印象中,二人好像还是第一次能够拥有如此安静的独处时间,不用围着孩子们晃悠,不用时刻考虑着衣食住行。 程家安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卷,有滋有味地看着电视里面的《水浒》,没孩子跟他争抢,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惬意。 轻松倒是轻松了不少,可对于一个忙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浑身上下就产生各种的瘙痒。 俗称忙碌病,也叫穷病。 李秀兰盘腿坐在床上,织着永远都织不完的毛衣。少了孩子们喧嚣的吵闹声,家里显得沉寂一片,连心里也似乎空荡荡的。 “哎!” 李秀兰瞅了瞅边上专心致志看电视的程家安,嗔怪地瞪了瞪眼,提示般地叹了一口气。可心无旁骛、聚精会神的程家安压根没察觉,李秀兰心里很是不乐意,故意增大了音量,又大声地叹口气。 “哎!” 这声叹息实在是有点如雷贯耳,程家安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李秀兰皱了皱眉,眼睛却还瞄在电视机上:“你又咋了?” 见到程家安这副不舍的德行,李秀兰将手里的毛衣狠狠地一放,翻着白眼埋怨道:“就知道看电视,你啊眼睛都快长到电视里去了。” 听着妻子话里的火气,程家安愣了愣,稍微转过头来,很是纳闷地道:“咋了,看电视有什么不对吗?” 李秀兰撇着嘴,落寞地道:“家里就我们两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程家安赶紧站起来,将电视的音量调小了些,皱着眉说道:“什么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我不是人啊?哦,我知道了,孩子们都走了,不习惯了吧?” “哎!”李秀兰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平时吧,这些孩子绕着你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的,看得都烦,恨不得一个个都撵出去!可这一下都走光了吧,反而觉得孤单了,哎!” “嗨,我看你啊就是个操劳的命,闲的!” 程家安翻了翻眼珠子,眼睛又被电视里的关键情节勾走了。看着丈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己说话,憋屈的李秀兰实在是有点火了。 “看看看,就知道整天看电视,这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关了!” “啊,关了?” 程家安傻了眼,吃惊地道:“关啥关啊,今天都最后一集了。” 李秀兰直起腰杆子,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冲着程家安使起了性子:“还说别人呢,天天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怪不得江海性子不安分呢,都是遗传你的。” 被搅和得无法正常看电视了,程家安紧蹙着眉梢,叫屈道:“唉唉唉,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我看个水浒也能扯上遗传?太不讲理了。” 李秀兰得势不饶人,昂着脖子无理取闹地嚷嚷着:“我就不讲理了,你咋办吧!你是看你的水浒还是看你的婆姨?” 被妻子直接胁迫到了墙角,程家安实在没有办法,悻悻地关掉了电视:“好好好,不看,不看行了吧?”看着李秀兰依旧虎着个脸,程家安纠结地叹口气道:“哎,你这脾气啊,说来就来,连个预兆都没有!” 李秀兰瞪起眼来:“咋了,嫌弃我了?” 程家安顿时慌张地摆了摆手,说道:“啊,我可没说啊,这是你自个说的!” 取得最终胜利的李秀兰,得意地昂了昂头,傲气地说道:“哼,量你也不敢!” 被空虚包裹着的李秀兰,是因为实在憋屈的有些难受,这才暂时把程家安当做个靶子,寻着法子胡搅蛮缠地拌上两下嘴,权当是个消遣,要不然空荡荡的家里除了电视再没有其他的杂音,真要把自己给憋出病来不可。 看着程家安黑着个脸,坐在边上无聊地抽着烟,李秀兰脸颊稍微红了红,语气里带了点歉意。 “行了,就跟我说说话呗,孩子都走了,我心里真是空落落的!” 程家安摁灭了烟头,斜着眼睛看着李秀兰,磕磕绊绊地道:“真说啊?” 听了这话,李秀兰本来缓和下来的脸又虎了起来:“咋,你还不想跟我说话了?” “唉,那能呢!” 程家安讪讪地一笑,走过来坐在妻子的边上,扯了扯妻子手底的毛衣,笑容平和地道:“江河带着江海去秀梅那里,还不是你自个安排的,现在又嫌家里没人气了,真是的。不过,我觉得让江海去农村受受罪是对的,放在这里三五不着六的,整天惹是生非,将来肯定收拾不住!” “是吧!” 听着丈夫赞扬,李秀兰不免有些得意,头又昂了昂,笑着道:“我就说嘛,还能收拾不住个孩子了。有江河在呢,我就不信咱努把力,还整不出第二个全市第一来?” “呵呵,算了吧!” 对这话程家安一点都不敢苟同,撇着嘴道:“你还真敢指望江海能像江河啊!” “那当然了!” 李秀兰很是傲娇地道:“我生的孩子,怎么都不会孬的!我有这个信心!” “有信心就好。” 程家安悻悻地摇摇头,之所以应着妻子的要求关了电视,也是想借机再为远在异乡的两个孩子说说好话。 本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想法,幽幽地说道:“哎,我就想啊,孩子们都有孩子们的路要走,这个我们想管也管不了一辈子不是么?就比方说江水和亦安吧……” 话还没出口,就被李秀兰恼火地截断了:“你少来,我不想听这个!” 程家安砸吧砸吧嘴,惆怅地道:“你看吧,话也是你让说的,刚开个头就不爱听了!” 李秀兰瞪起眼,忿然作色道:“你就非要拿这个事给我闹心是吧?难道除了亦安,我们家江水就嫁不出去了?真是的!以后少跟我提这个事,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我在,这事没得商量!” 看来劝解妻子的道路依旧还很漫长,对孩子们的许诺又该怎么办呢? 程家安拧成了一个苦瓜脸,叹气道:“哎,你这是何苦呢?” 第116章 被下放劳动的老幺 万里晴空,烈日如火。 炙热的阳光下,没有一丝的风。 放眼过去,一片片金黄的麦田笼罩在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金光。地下干涸的土地裂出道道缝隙,一滴汗水下去,似乎滴在了滚烫的铁锅上,滋滋冒着青烟。 这鬼天气下,连水沟里的青蛙蛐蛐都懒得叫唤一声,尽可能地缩在阴凉处保持着体内的水分。 可就这天气,算得上是收割的好时节,趁着天干物燥,收下来的麦子往打谷场一堆,没一会就能脱粒扬场。 当然,这年月可没什么收割机供你使唤,割麦子全凭手里的镰刀。五六个壮劳力,一亩地,哼哧哼哧的也要干上一整天,这一天下来腰都能折了。 一年也就这样一回,这样费劲的农活,对于李秀梅、曲大石这样本分的农民算不上什么,就连自小经常帮家里干活的程江河也能坚持在田间地头,可这差事实在是苦了惫懒的程江海。 一不好玩,二来累人。 虽不至于让他拿着镰刀去挥汗如雨,可捡麦穗的活看似容易,其实也是很累人的。一遍遍地弯腰,一遍地捡拾,一个不小心,手还能戳在地上竖起的麦秆茬上,疼得够呛。 再加上这该死的太阳,咋就这么烫人呢,也不知道下点雨、刮点风什么的。 提着个破篮子在众人屁股后面装模作样的程江海暗自腹议着,将顶上的草帽拿了下来,撅着嘴呼哧呼哧地一阵乱扇。 感觉实在是有点累了,想坐下来歇歇,可周围都是一节节的麦茬,这要坐下去,屁股都能戳个稀巴烂。所以他只能款款地蹲在地上,看着边上不吭不哈地坚持捡麦穗的表姐梅子,心里疑惑着对方咋就这么厉害呢,也不知道累的。 这两个小家伙似乎天生就是冤家对头,自打程江海来到了家中,也都好几天了,这位比自己仅仅大了个把月的姐姐,基本上就没给自己好脸子看过。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就带着一副浓浓不屑的样子。 哼!有啥了不起的!自己本来就不想来的好不好! 李秀梅、曲大石带着程江河三人前面收割着,李秀梅站直了身子,缓了缓腰腿间的酸麻,冲着弯腰收割的程江河笑道:“江河啊,累不累?要不你歇会,我和你姨夫割就成咧!” 程江河抬起头来,俊秀的脸颊被火辣的太阳接连几日的暴晒,有点微微的泛红,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姨,我不累。” 曲大石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道:“你们这些城里娃,哪干过这种活啊,秀兰姐也是的,还非要让你们俩跑这来受苦。” 程江河弯腰割了两下,说道:“姨夫,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也做不成啥大事!” “呵呵,还是我们江河懂事!” 李秀梅称赞了一句,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蹲在地上蔫不拉几的程江海,叫道:“江海啊,去边上歇歇吧……你看看这日头晒的,把小家伙都给整蔫了,半天了不吭气。” 程江河转头看了看弟弟,皱了皱眉头,说道:“姨,你不管他,来这就是要锻炼锻炼他的!” “这么小的娃,学还没上呢,锻炼啥啊?别把娃给晒坏了。” 曲大石瞪了瞪眼,冲着一边还在闷声不吭捡麦穗的女儿道:“梅子,带江海去边上阴凉地方玩去!” 梅子抬起头来,鄙夷地看了一眼程江海,脆生生地道:“我才不去玩呢,我要帮你们干活。” “看看,梅子就比江海强多了,手底下多麻利!” 程江河赞叹着,转头就向程江海吼道:“江海!说你呢,跟你梅子姐多学学,看人家咋干活的。” 程江海蔫蔫地冲着程江河说道:“哥,我头晕!” “什么?头晕!” 程江河吓了一跳,急忙跑了过来,看着程江海有点发白的脸颊,迟疑地问道:“你真头晕啊!” 曲大石二人也跟着惊慌地跑过来,忧心地道:“哟,可别把江海晒中暑了,赶紧算了,快到边上缓缓去!梅子,你去看着点江海,给整病了可就麻达了(麻烦)。” 梅子撇了撇嘴,走过来拽着程江海的手,将其拉到了田埂边的树荫下,拿着水壶绷着个脸递给江海,嘴里叨叨着:“还是个娃蛋子咧,这点太阳就受不了,太差劲了。给,喝不喝?” 被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娃子嘲笑,程江海也不由地有点脸红,冲着梅子翻了个白眼仁,赌气地说道:“哼,我才不喝你的水呢,你不要小看人,我在家属院里可是当老大的!” “且!”梅子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嫌弃地道:“就你这样的都能当老大,你们那一帮小屁孩也好不到哪去,是不是一个个都勺兮兮(傻)的啊?” “你才是勺子(傻子)呢,不信算了!”程江海恨恨地怼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去,一脸的愤慨。 梅子瞪起了亮晶晶的眼珠子,弯弯的柳眉竖得高高的,凶巴巴地呵斥道:“你敢说我是勺子(傻)?你别木哈数咧(没数),想找捶是吧,我可是你姐!” 程江海转过头来,一点也不害怕,反倒鄙视地撅起嘴说道:“你才不是我姐呢,我姐在陇佑呢。你就比我大几天,还想当我姐,哼!” 梅子叉着腰,小老虎般地吼吼着:“大一天也是大,我就是你姐,咋咧?你还不服气咧!” 程江海也硬气地站了起来,脖子昂成了九十度,小脸由白变红,牛哄哄地道:“我就不服气,你能咋样啊!” 梅子被气坏了,伸手就揪住程江海矮了三寸的头发,叫嚷着:“你个屁娃子,杂八损(坏小子),真是找捶咧!” 程江海忍着疼,伸手也揪住梅子的小辫子,使劲往下拽,口里不依不饶地叫嚣着:“你才找捶呢!” 没两下,两个孩子就在树荫下扭打作一团,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谁都不肯先退一步,一度僵持在地上。 第117章 不闯祸就皮痒 “你个坏怂,赶紧放手!”梅子咬牙切齿地叫道。 “你先放!” “你是男的,你先放!” “你不是要当姐吗?你先放……” 二人的喧闹声,终于将干活的三人惊扰到了,三人丢下镰刀疾步赶了过来。 曲大石一脸的阴沉,当头就开始训斥梅子:“快把手放开,你们干啥尼?梅子,听见没?赶紧给我放手,你是皮松塌塌咧(皮痒)。” 程江河也是羞恼的脸儿发青,火冒三丈地吼道:“程江海,你没听到吗?还不放手!” 程江海这才赶忙撒开手,惨兮兮地看着程江海,委屈道:“哥,是她先打我的!” 李秀梅上前搂着程江海,心疼地给他揉着脑袋,狠狠地瞪着女儿:“你们这是卒啥子尼,刚才不都好好地嘛。梅子,我看你现在越来越日账咧(调皮),咋还打起弟弟来了,你是想让你爸好好捶你一顿尼!” 看着父母反过来维护程江海,梅子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委屈地哭起来:“呜呜,是他说我勺(傻)着尼,他坏得很!” 曲大石黑着脸训斥道:“胡咧咧啥尼,那是你弟弟,你不让着点,还有理咧。” 看着夫妻二人实在有点拉偏架的模样,程江河臊得脸通红,上前说道:“姨夫,梅子好着呢,我一看就知道是江海又闹事呢。程江海,你是不是又想着挨揍呢。” 程江海眼眶一红,颤巍巍地道:“哥,我没有!” 看着程江河蠢蠢欲动的样子,李秀梅赶紧阻拦道:“好了好了,别凶江海咧,以后都不许再打捶咧,两个人好好玩,听到了吗?” “我才不跟他(她)玩呢!”两个孩子同时叫到。 看着两个孩子彼此凶巴巴地对望着,三人都有点头皮发麻。李秀梅皱着眉头说道:“这两个怂孩子,咋就霍霍(玩)不到一块去咧!” 程江河也是一阵地摇头,双眸微沉,说道:“姨,你就让他一个人待着,不要理他了,这家伙到哪都不安分。”说完,转过头厉声对弟弟训斥道:“程江海,你就自个在这待着,再休(调皮)我就收拾你呢!” “哦!”程江海耷拉个脑袋,一点异议都不敢发出。 交代完两个孩子,三人又回去继续劳作。刚开始在树荫下躲阴凉,还是比较惬意的。 可时间一长,程江海就觉得浑身痒痒起来。嘴里叼着根麦秆,看着远处干活的三人。虽然嘴上强硬地不理梅子,可实在是有点无聊透顶,腆着脸凑上前去和梅子搭腔,却被梅子呛了一鼻子灰。 “没意思……呃!那个,梅子,我们不打架了,去掏麻雀吧?”百无聊赖地程江海眨巴着眼睛说道。 梅子顺势瞪了他一眼,很是反感地道:“去,谁跟你这个小屁孩玩,看见你就烦!” “哼!” 程江海撅着嘴,晃动着麦杆,白眼翻了又翻:“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玩就不玩呗,谁稀罕!” 梅子嚯地站起身来,绷着脸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道:“懒得理你,我帮爸妈干活去了!” 梅子这一走,无趣乏味的程江海更觉得闲的蛋疼,站起身来,趁着众人不注意,顶着硕大的草帽四处开始晃悠。偶尔间瞟到一家菜园子,左右打探了一番后,随后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看着比自己个头稍矮些的藤蔓上,坠着一些半青不红的西红柿,程江海顺手摘下一个来上嘴就咬,结果酸得直咧咧嘴,眉头皱得像八十岁的老汉。 “呸呸呸,真难吃!” 好不容易吐完满嘴的酸水,程江海又瞄见前方几根才拇指粗细的黄瓜,毛毛刺刺的甚是可爱,于是不管不顾地拽了下来几根,也不理睬瓜秧散落一地,随后用袖子擦了擦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黄瓜还是太小,吃在嘴里不过瘾。 顺着菜园再往前走,几块裸露在外的洋芋又引起了他的兴趣。上前去,两手一阵猛刨,挖出几个像模像样的,贼眉鼠眼的灵机一动,跑到在麦场的边上挖了坑,架起了柴草,掏出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火柴,烧起了土豆,不一会一张小脸便到处沾满着草木灰。 天干物燥的,稍不留神火星就点燃了边上的麦秆堆,惊慌失措的程江海想上前扑灭蔓延的火苗,没想到却适得其反,火越烧越大,一张脸变得惊恐起来,急得哇哇跳脚大叫。 另一边的曲大石眼瞅着麦子没剩多少,直起腰来说道:“秀梅,我一个人在这干吧,今天晌午就能把这块地收完了。你回去做饭去,孩子们估计都饿了。” “那好!” 秀梅擦了擦汗,对着江河说道:“江河啊,你也别干了,你姨夫一个人就行,走,咱回家做饭去。咦?江海呢,梅子,江海呢?” “我不知道,刚才还在树下呢!” 秀梅皱了皱眉:“这孩子,又跑哪去了!” 程江河气恼地四处打量着:“这家伙,一刻都没安稳过。” 秀梅也跟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看着远处冒起的青烟,嘴里叨叨着:“哟,前面那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烟!”回头一阵惊觉,慌张地叫到:“不好!是麦场!他爸,快快,好像是麦场着火了!” 曲大石一脸的惊慌,撒腿就跑:“啊!快快快!” 一场人为的火灾还好被及时发现,所幸烧掉的都是一小部分脱了穗的麦秆,损失并不大。此刻,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极为狼狈。看着一地灰烬里还冒着缕缕青烟,一阵阵地心惊肉跳,实在是有些后怕。 程江河疲惫的坐倒地上喘着粗气,眼光里燃烧的熊熊怒火不亚于刚才的火势,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死命盯着一旁胆战心惊的程江海。霍地站起身来,他拽起程江海的胳臂就是一通泻火式的拳打脚踢。 “你这个混蛋玩意,打死你算球了,免得将来害人!” 程江海抱着脑袋,就害怕哥哥扇自己的后脑勺,顾头顾不了腚地四处闪避,嘴巴里不停地央求着,凄惨不已:“哥,我错了,你别打了,哥,我真错了!啊,啊啊!” 曲大石和李秀兰赶紧上前一人一个地将二人拉开,曲大石拽着程江河的胳臂劝阻道:“哎呀,算了,算了,还好没出啥大事,也就是些麦草杆杆子,粮食没烧到就行了。” 李秀兰将程江海护在身后,慌张地道:“就是啊,可别把江海打坏了!” 程江河既是羞愧又是恼怒,睚眦俱裂地道:“姨,这个坏怂放到哪都能给你闹出点洋相来,你不打不行,他都要翻天了。” 李秀梅慌慌地摆手道:“快别打了,打出个好歹来,我咋给你爸妈交待呢?” “打死算了,省得爸妈操心个没完!” 李秀梅也是急了,瞪着眼道:“说啥话呢,你当哥着尼,好好对弟弟!快算了。” 被夫妻二人阻拦着,实在是没办法修理那个坏东西,程江河喘着粗气,恨恨地指着惊魂未定的程江海说道:“程江海,也就是姨姨挡着呢,要不然今天就让你没好果子吃,怂玩意太气人了!” 脸颊上的泪水混着黑不溜秋的草木灰,将一张本来粉嫩的小脸搅拌成了泥泞不堪的大花脸,程江海死劲拽着李秀梅的衣襟,不停地哀求着:“姨姨……姨姨……” 看着程江海这糟心的样子,李秀梅既心疼又气恼,皱着眉头插科打诨道:“好啦好啦,以后可不敢再这么咻了(顽劣),都回吧,都回吧!” 第118章 事与愿违的劳动改造 几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讪讪地回到家中,程江海寸步不离地跟在李秀梅的身侧,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整天,实在是怕哥哥抽空揍他。 得有个保驾护航的! 月明星稀的夜里,曲大石在屋外冲完脚,回到屋内,看着李秀梅坐在炕桌旁,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做着针线活,边上的程江海已经睡着了。 曲大石上前询问道:“江海今晚在这里睡啊?” 李秀梅瞅了瞅那张小脸,惆怅地道:“就让他在这里睡吧,我也能看着点,怕江河又揍他呢。” 曲大石蹙着眉头,眉宇间显露出淡淡忧愁,颓唐地道:“这个江海啊,咋就这么能闹腾呢?哎!” “是啊,现在不放在眼跟前,就得提心吊胆的。” 曲大石坐下来,紧锁着眉梢思索了少许,眸子里显出几分纠结:“嗯,要不明个你给江河说说,回去算了。你说万一出点啥事,咱真是不好给姐和姐夫交待啊!” 看来,本身对程江海极为疼爱的曲大石,也是有点受不了他这般肆无忌惮的胡闹了。 今天的一场火灾,说是侥幸,却也有着必然。 也不知道程江海这绿豆大的脑瓜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鸡飞狗跳的东西。损失些财物倒是没有什么,可人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恐怕怎样的说法都对付不过去。 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疼爱之余却无法进行责骂教育。再这般待下去,或许天都能给捅出个窟窿来,倒不如让其早点回去。可是这种“赶人”的话,曲大石是不方便说的,也只能让李秀梅顶在前头了。 其实李秀梅也早有了同感,实在对这个孙猴子拿捏不得。这几日下来,却是有点鸡犬不宁、家宅不安的苦闷。 听了丈夫的话,她点头应声道:“可不嘛,要不回头我说说去。哎,姐也是一片苦心,想着让江海到农村来锻炼锻炼,也让这娃子快点懂事。可没想到受罪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大人,真是的!” 曲大石拧巴着脸,提醒道:“回头和江河好好说,别又动手动脚的,江海还小着呢!” 李秀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哦,知道了!” 于是,不受众人待见的程江海就这样被“遣返”了!李秀兰夫妻寄予希望的劳动教育最终化作了泡影。 不光这样,连累着非常好面的程江河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太丢人了! 返城的路上,铁青着脸的他,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几次都想一个扫堂腿,直接将后座上的程江海一脚给踹下去。 而程江海也心惊胆寒地不敢吭声,生怕一开口就激得哥哥回身一耳光。 心情越紧张,膀胱就越肿大,憋了一路尿的程江海嗫嚅嘴唇,弱弱地说道。 “哥,我想尿尿!” “憋着!” “哦!……哥,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也给我憋着!” “……哥,我真憋不住了,要尿裤裆里了!” “嗞!” 程江河停下车来,程江海赶紧捂着小雀儿跑到路边酣畅淋漓地撒着尿。可一回头就看见程江河骑着车已然离去,程江海赶忙拉起裤子追了上去,惶恐地叫喊着。 “哥,你等等我啊!” 程江河阴沉着脸,边骑着车边回过头来,愤愤地说道:“既然不安分,你就给我跑着回去,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程江海顿时惊恐地小脸煞白,拼命追赶着:“我不要,我不要!” 等到程江海跑得气喘吁吁,眼泪鼻涕齐流,最后坐倒在地上,凄惨地放声大哭的时候,程江河这才停下车来,扭过头阴森森地威胁道:“哭,哭个屁哭!你不跑,我就自个回去了。我给你讲,这里可荒凉着呢,到处有野狗乱窜,咬了你我可不管,自个看着办吧!” 说完,程江河就准备继续骑车前行,这可把程江海吓坏了,早年间被野狗追过,那可是有着心理阴影的。 他泪眼惊慌的左顾右盼,眼见空寂无人的林间小道,确实有点鬼影幢幢的样子,实在有点心惊肉跳。于是赶紧抹把眼泪,爬起来继续向前跑,直到最后踉踉跄跄的实在迈不动腿了,程江河才彻底停了下来。 黑着脸看着凄惨无比的程江海,程江河凶巴巴地道:“这是给你个教训,你再不学好,干脆就让野狗叼了去,免得你给家里遭灾。” 程江海抬起头来,悲声哭泣道:“哥,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听了这话,程江河顿时一阵怒喝:“你少给我保证,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再敢闯祸,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听到了没?” 程江海赶紧收拾眼泪,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哦哦哦!”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全身都要散架的程江海本以为万事大吉了,可没想到来自父母的惩戒才刚刚开始。 当一脸羞愤、头痛不已的程江河一五一十地将程江海的闹剧转述给夫妻二人。 失望、羞愧还有阵阵的心有余悸齐齐涌上心头。 李秀兰的鸡毛掸子瞬间就挥舞了起来,程家安根本就不准备上前去阻拦,他都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给上两巴掌呢。 一顿暴揍后,那个惫懒货按照李秀兰的老规矩,墙边顶着板凳跪着去了。泪痕遍布的脸上,一双可怜兮兮却又不安分的眼睛依旧滴溜溜地乱转着。 一旁的程江河愤愤不平地说道:“姨姨和姨夫实在是担心再出什么事情,这才让我给带回来了。” 程家安瞪着墙角的程江海,恼火地说道:“这才去了三天,哎,真是丢人啊!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怂玩意,简直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到哪都能祸害。” 李秀兰挣红着脖颈,凤眼圆睁着,歇斯底里地训斥着:“程江海,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争点气啊,你是要把你妈气死吗?小小年纪,招猫斗狗的也就算了,现在还放起火来了,这万一出个啥人命,你让我们这个家咋办?” 程江海抿着嘴唇,一副悲催的哭相,唯唯诺诺地道:“妈,我错了!” “错了,错了,整天就知道说错了,那你改了吗?扭过头该犯的错还照常犯!” 程家安一阵阵的怒火中烧,大动肝火地道:“我看就应该把你丢在外面,让野狗吃了算了,免得我看着你就头痛。” 程江海赶紧泣声连连认错道:“爸,我……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哎!真不知道上辈子做错了啥,怎么就让我碰上你这么个孽障。” 李秀兰沮丧地摇着头,看着儿子悲催可怜的模样,又不免有些心疼:“还跪着干嘛,自个去洗脸去,再敢犯错,我也不护着你了,让你哥捶死算球了!” 程江海赶紧放下板凳,低眉顺眼地爬起来去洗脸,程家安实在对他有些心灰意冷了,长吁短叹地道:“哎,赶紧让上学去,待在家里简直就是个炸弹!气死了!” 第119章 百折不回的何亦安 几度寒暑几经秋,痴心不为雪霜枯。 轻寒不敌晨光暖,一江春水再东流。 坐在教室里安静等待上课的何亦安,神情有点恍惚,脑子里还在浮现着当日去往陇佑看望程江水,没过几日后又风尘仆仆地回到兰州家中的场景。 那一日,恰逢母亲杜婉玲正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自己,于是母子间展开了一次较为深入的交心。 “亦安,你刚放暑假去哪了?也不回家,我去了学校问,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 “哦,我出去了一趟。”何亦安忐忑地看了一眼母亲。 杜婉玲蹙着眉头,惆怅地问道:“是回团场了吧?” “嗯!” “哎!”杜婉玲幽幽地叹了口气,黯然地点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亦安,到了这个份上,我知道怎么劝都劝不住你了。但可你想好了啊,这事怎么都得经过你干妈的同意才行啊。” 何亦安面色一苦:“我知道,这次回去,我见到了干爸了!” “哦,家安回团场了?” 杜婉玲惊讶地抬起头来,思索了稍许后,默然地点头道:“也是啊,也该回去看看江水了,人心肉长成啊,何况是女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看着母亲落寞萧瑟的面庞,何亦安踌躇地说道:“妈,我求过干爸了,他也答应试着帮我劝劝干妈。” 杜婉玲缓缓抬起头,平和地道:“是嘛!那他有没有说你爸这边该怎么处理?” 何亦安耷拉着脑袋,苦涩地道:“干爸的意思,还是不希望我和爸闹得太僵。” “哎,家安就是家安啊,明明自己心里难受,先考虑的还是我们这边。” 杜婉玲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的神色,续而悲哀伤感地道:“你爸啊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把他最该珍惜的情谊弃之如敝履,有一天他终究会后悔的!” 何亦安向前凑了凑,下定决心地说道:“妈,通过干爸这么一说,我也想通了。我想着毕业了先不去找工作,再等等看,我想继续考研!” 何亦安口里“等等看”的意思,杜婉玲当然心知肚明,那是在等着李秀兰松口。对方一日不松口,即便是何亦安毕业了回到陇佑,也是不会有任何善果的,而对于读研倒是第一次听他说起。 “哦?读研,这是好事啊。” 何亦安点点头,坦然地说道:“其实也是想着一边上学,一边等着看看干妈那边有没有松动的迹象,而且江水不一定能在陇佑扎根呢。” 看着儿子思虑周详的样子,杜婉玲感慨道:“是啊,沟通需要过程,冰释需要时间,感情需要沉淀。亦安,妈妈希望你能深思熟虑,将来不要行将踏错。” 何亦安希冀地看着母亲,问道:“妈,你不会反对我们吧?” 杜婉玲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容:“如果反对,你会接受这反对的声音吗?” “我……” “还是啊……”杜婉玲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表面却是一片的安详:“亦安啊,路终归是你自己要走的,父母不可能是同行人,只是个期盼者。” “妈,谢谢你!” ………母子交心的这一幕过去已经很久了,先是得到了程家安的首肯,再赢得母亲的谅解,何亦安的信心不由得又增强了几分。距离毕业就在眼前了,计划内的事宜也该提上议事日程。 下了课,何亦安习惯性地抱着书本独自走出教室,后面隐隐地出现了郑柯那忧郁的身影。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旁边的肖雅梅皱了皱琼鼻,怨声载道地说道:“郑柯,你和何亦安到底有结果没?怎么看你俩都不像是在谈恋爱啊?一下课招呼都不打就走人,太过分了哦!” 郑柯没有回应闺蜜的抱怨,精致绝俗的脸颊带着说不尽的落寞忧伤。看到这副表情,肖雅梅很是吃惊,瞪起炯炯含威的大眼问道:“怎么?你都这么殷勤地倒追了,他还这态度?是他看不上你?” “他已经有相爱的人了!”郑柯不得已道出了隐瞒已久的真相。 “不会吧,是什么样的女孩还能比得上你郑柯了?”肖雅梅张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续而忿忿不平地道:“这何亦安不会是瞎眼了吧,放着你这么个各方面都没得话说的大美女不要,整什么幺蛾子呢?” “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吧!”郑柯垂下琼首,伤感不已。 涩涩的青春,终逃不过一场风花雪月般的爱情。 在这里,有爱,有情,有喜,有乐,却单单没有一厢情愿。即便是嘴上说得再洒脱又有什么用,真到了情根深种的那一刻,又有几人能看透…… 肖雅梅狠狠地跺了跺脚,脸上一片愤慨,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你看你这副痴男怨女的样子,糊弄谁呢?你嘴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没放下吧?要不我去问问他,我就不信!什么人啊,还能比你强到天边去!” 郑柯惶惶地拉着了她,凄然地道:“雅梅,算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勉强呢,我们走吧。” 陪伴着郑柯忧伤地走开,看着她那郁郁寡欢的脸颊,肖雅梅水汪汪的眸子里露出了几分恼火:“哎,你这又是何必呢,真是自讨苦吃!” 另一边何亦安闷头独行着,后面匆匆忙忙追上来张磊,一路急跑让他虚汗满额:“亦安,等等。亦安,哎呀,你还跑得真快!” 何亦安疑惑地驻足下来,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郑教授找你呢,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郑教授?”何亦安眨了眨眼,疑惑道:“嗯,有说什么事吗?” “呃,这倒没说。” 张磊直愣愣地摇摇头,随后凑上前挑着眉毛,一脸神神秘秘地低语道:“不过郑教授找你肯定是好事,谁让你是他最器重的学生外加那个啥呢。呵呵,赶紧去吧,有啥好事顺带着捎上我哦!” “哦哦哦,知道了!”何亦安点点头,也不过多地解释什么,顺着郁郁葱葱的林间小道,往郑天敏的办公室走去。 雕梁画栋处,一栋带有些许古典风格的办公楼映入眼帘,何亦安在楼下扯了扯衣服,稍作衣冠整理,这也是对师长的一种尊重。 事实上,一直以来何亦安对郑天敏渊博的才学和浩然的品格是极其敬佩的,这无关于郑柯。 “郑教授!” 何亦安敲了敲半敞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面办公桌后的郑天敏正埋头在一摞摞堆起的书海里,抬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站起身来微笑道:“是何亦安啊,来,到这里坐。” 何亦安有点心绪不宁地坐在书桌的对面,面色微微发僵,疑惑地询问道:“郑教授,你找我有事?” 看出来何亦安有点拘束,郑天敏慈祥地笑了笑道:“呵呵,别紧张,你和郑柯的事,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现在都讲究恋爱自由,我这个当老师的确实不适合掺和在里面。” 何亦安稍觉有些安心,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哦!我和郑柯……” 郑天敏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目光平和地看着何亦安,语言真诚而直率:“我的话还没说完,但做为父亲,我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快乐,能找到她倾心的另一半。亦安啊,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也很看好你。但最终你们是否能走到一起,还得基于你们自己的选择,勉强不得的。” 何亦安不敢有一丝的大意,正襟危坐地安静听完,心里已是满满的歉意:“谢谢您的理解,郑教授!” 郑天敏淡然地点点头:“我找你来,是听说你要继续考研?” 何亦安坦率地颔首道:“嗯,是有这个打算。” 郑天敏眼眶中透出一丝赞许的目光,转身拿出一袋资料递给何亦安:“我很欣赏你在学科上的钻研精神,也希望你能在知识的海洋里航行的更远。这些是我在社会学领域研究探索的一些心得体会,你拿去看看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郑教授,这!” 看着眼前厚实的资料袋,何亦安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别看郑天敏说的轻描淡写,但作为一个常年从事理论研究的学者,这些或许就是他多年心血所得。 对于一个普通的学生,他没有丝毫的敝帚自珍,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交给自己,可想而知这其中的分量有多厚重。 郑天敏淡然地摆摆手,缓缓地站起来,将资料袋交付在何亦安的手里,微笑道:“这是一位老师对学生的期许,也是一个长者对后辈的关爱,仅此而已,不要有什么压力。” 接过资料,何亦安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感激道:“我明白了,谢谢郑教授,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郑天敏慈祥地脸庞露出几分期许,拍了拍何亦安的肩膀,喟然长叹道:“师者,授之于蓝,期之青于蓝。也许你不是我诸多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但却是最有潜力的一个。何亦安,行者常至,为者常成,山高几许,只等一步。呵呵,我希望有一天,有人能这么介绍我——这位是何亦安的老师郑天敏教授……你懂了吗?” “是!” 何亦安又是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虚心谦恭地接受着老师的教诲。在郑天敏欣慰的眼光中,何亦安施施然地离去了。这时候,办公室内另一侧的小门打开了,露出了郑柯清雅落寞的身影。 “爸!” 看着女儿一副为情所困,郁郁寡欢的模样,郑天敏不由自主地叹息道:“何亦安是个石赤不夺、磨而不磷的人,决定的事情很难去改变。他确实很优秀,当爸爸的当然希望你们能够走到一起。但是郑柯啊,世间无事不可期,唯感情不可强许,及时止损才是成年人最高级的自律,否则受到伤害的只有你自己,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 耳提面命地接受着父亲谆谆教导,郑柯内心却涌出一股难喻的酸楚。 是啊,不及时地止损,繁华落尽三千,伤痛唯我上演。 她很想告诉自己,爱情,并不是全部,要试着去微笑释然。可奈何,初恋的苦痛如同一根钉入骨髓的铁钉,不拔,痛彻心扉;拔出来,更是撕心裂肺。 最深的伤痛,是你放不下曾经的刻骨铭心。 看着女儿悲戚的面容,郑天敏不由心头一痛,怜爱地拍拍郑柯的肩膀,感怀道:“爱情是有两面性的,既能品尝其甘,也要承受其苦。要学会去接受失望、伤心和离别,学会了,你的人生才会变得不再纯粹!” 第120章 人生有尺 另一边,出了郑天敏的办公室,何亦安深深地嘘出一口气,一边为郑天敏的大度和无私感到钦佩,另一边又为与恩师的女儿无缘感到愧疚。 看着手里的资料,心情复杂的何亦安不由又荡起一股对未来的自信。这时候,张磊和李春国从后面包抄了上来,一把子搂住了何亦安的肩膀,看来二人已经在附近等待了很久。 “怎么样?怎么样?肯定是好事吧?看你一脸的幸福状就知道,给咱也分享分享呗。”张磊好奇地问道。 李春国羡慕得砸吧着嘴:“亦安,你和郑柯还真成了啊,厉害啊厉害,这一下算不算是开门拜岳父啊。” 何亦安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拧巴着脸解释道:“你们说什么呢?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张磊眼神灼灼地盯着何亦安,笑嘻嘻地调侃道:“看看,还羞涩上了,这有什么!能把咱兰大的校花追到手,这可是值得炫耀的资本啊。我要是你,这会子早就学人家西方国家那样跪地求婚了。” 李春国深为认可地点点头:“是啊,亦安,人家郑柯对你啥情况,我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呀就别遮掩了。” 被两个舍友误会至深,百口莫辩的何亦安有点恼火了,扒拉下张磊的手臂,焦躁不安地道:“哎呀,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着何亦安有些恼羞成怒的表情,张磊张大了嘴,尴尬地与李春国对视了一眼,讪讪地说道:“啊,真不是啊?” 李春国疑惑地指了指何亦安手里的文件袋:“那你这是?” 何亦安抿了抿嘴,直白地道:“这是郑教授知道我有考研的想法,借给我看的资料手稿,你们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拿去看啊!” “考研?”张磊挠了挠头,悻悻地道:“呃,我还是算了吧,不挂科都算是万幸了。”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李春国面色一僵,扯了扯嘴角说道:“不过亦安啊,你还真舍得放弃郑柯啊?” 何亦安翻了翻白眼,埋怨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有女朋友的!” 张磊舔了舔嘴唇,一副极度好奇的模样:“哎呀,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能让你如此坚贞不渝。亦安啊,将来一定给我们引荐引荐,我对这位未来的嫂夫人真是仰慕加好奇啊!” “是啊,也不让我们看看照片什么的,太不够意思了!” 何亦安这才缓过脸色来,阳光洋溢地道:“呵呵,以后会让你们见到的。” 张磊深感遗憾地摇摇头:“哎,就是可惜了郑柯啊,你说人咋就看不上我呢?” 李春国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审视着故作天下无人慧眼识珠的张磊:“扯淡,就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啊,典型的癞蛤蟆想天鹅呢。” 张磊回给一个白眼仁,厚着脸皮争辩道:“呵,癞蛤蟆想天鹅也算是个理想啊,理想是介于梦幻和现实之间的唯一桥梁。” “算了吧,你还是在梦幻中继续梦幻吧,这不可能成为现实的。”李春国算是被这个恬不知耻的憨货击败了,转头询问道:“亦安啊,你真打算考研?” 何亦安欣然地点头道:“嗯,郑教授说得对,行者常至,为者常成,我也希望自己将来能行之甚远。” 李春国钦佩地道:“嗯,还是你有大抱负大理想。” 张磊凑上脑袋来,口若悬河地道:“那必须的,亦安可是咱大学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想想看,现在有几个能考研的,将来出来的哪个不是鹤立鸡群、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将来啊,亦安肯定是我们中间最得志的一个。先说好啊,亦安,将来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苦哈哈陪伴的好舍友哦!” 李春国也在一旁不时地帮腔道:“是啊,弄不好将来我们得仰仗你的鼻息呢,可不能无情地抛弃我们。” 看着两位室友煞有介事的样子,何亦安哭笑不得地道:“你们都说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 张磊猛然跳将上去,玩闹地掐着何亦安的脖子,戏谑道:“哎呀,我们这是先打个预防针,免得你将来不认账。说!认不认账?认不认账?” 何亦安赶紧做投降状:“我认,我认还不行嘛……” 何伟国离开了兰州,很早就调去了厦门,去追求他所认知的,美好未来。 没有了相对无言冷冰冰的面孔,何亦安回家的次数也就逐渐地多了起来。这一天当晚回家,趁着吃饭的时节,何亦安就将郑天敏的事情告诉了杜婉玲。 “妈,今天教我们社会学郑教授找我了。” 杜婉玲抬起头来,疑惑问道:“哦,是你常提起的那个郑天敏教授?” 何亦安兴奋地道:“是啊,他知道我有考研的打算,把自己多年的论文手稿都借给了我。” “是吗?” 杜婉玲思索稍许,点点头道:“看来郑教授对你期望很高啊。我是知道的,一般教授是不会将自己珍贵的手稿借阅给别人的,这可是涉及到知识产权的问题,咱们国家也正在慢慢普及完善这方面的意识和法律呢。” 何亦安稍显得意地道:“可不是吗,所以我也很珍惜的。” 看着儿子逐渐恢复了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杜婉玲也不由地为之高兴:“嗯,应该的,人生需要一个优秀的导师,可供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清楚自己更远的世界。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是幸运的!既然想通了、决定了,那你就去做吧,妈妈支持你!” 何亦安突然皱起了眉头,犹豫不决地道:“嗯,那爸那边……” 一提起何伟国,杜婉玲的心头不由地有些黯然,看着何亦安忐忑的神情,宽慰道:“你爸那边我会告诉他的,我想考研是个好事情,他没有理由反对的。” “嗯,那就好。” 看了看母亲萧瑟的面容,何亦安纠结地轻声问道:“嗯……妈,你和爸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这……这都怪我,是我任性造成了这一切。” 杜婉玲心中一苦,强装平淡地道:“孩子,不要随便将责任归结在自己身上,说到底这不关你的事。人生如尺,行之有度,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这样,人生这条路,如果行之无度,走着走着人也就散了,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你走完的。” 何亦安拧巴着苦脸,弱弱地道:“那你和爸……” 杜婉玲凄凄的一笑,将世间的冰冷深深藏在心底,淡淡地道:“没事!爱没了,情还在啊,何况我们之间不还有你嘛,没事的。当陪你的人要离去了,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我们还是一家人。” 何亦安眼眶里有些发红,愧然地低下头:“对不起,妈!” 杜婉玲怜爱地抚摸着何亦安的头,温言地道:“别说对不起,走好你自己的人生路,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安慰了。” “哦,我知道了!” 何亦安抬起头来,情真意切中信心满怀。 第121章 令人无语的爱慕 散养已久的程江海终于要上学了。 甘泉市第一小学,其实与酒字巷仅仅一墙之隔,校区倒是挺大,只是清一色的砖瓦平房。 土质的操场、水泥砌起来的乒乒球台面,再配上一两座破烂不堪的篮球架,算是给学生们一个撒野活动的场地。 周围城区到了年纪的适龄儿童都是在这里扎堆读书的,小学嘛,也不用讲究个高低排位,能读书就成。而且学校近了,上下学也方便。 事实上在这个年头里,也没哪家的大人像个屁虫似的围绕着孩子屁股后面转悠,上下学都自个来。 来来回回的接送,那纯属蛋疼。 当然,头一天报名还是要大人陪着的,更何况是那些死皮赖脸不愿上学的顽劣孩子。 程江海就是这其中典型的一员! 只见他背着程家安早已准备好的军用黄书包,里面装好了程江河为其安放的纸笔文具,耷拉着脑袋,一脸的苦大仇深的模样,拖着千钧重的小腿,闷闷地跟在程家安身后。 几次想往回跑,被父亲狠狠在屁股后面踹了几脚,这才不情不愿地撅着嘴来到了学校门口。 刚开学,校门口热闹异常,有家长陪伴来报名的,也有高年级的学生吆五喝六的结伴而来,蹦蹦跳跳地进入校园。 校园广播里也正播放着欢快的歌曲,里里外外充满着天真欢乐的气氛: “春天在哪里呀,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有别于那些兴高采烈的同学们,即便歌曲再怎么动听,程江海依旧是一脸愁眉不展、凄苦无奈的模样,驻足在校门口停滞不前,臊眉耷眼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爸,为啥非要上学呢,我能不能不上啊?” 程家安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严厉训斥道:“说什么屁话呢,到了年龄不上学,你还想着天天在家里撵鸡抓狗胡闹下去?” 程江海纠结着脸,吭吭哧哧地说道:“我……我不喜欢上学!” 程家安满脸的愤色,要不是看着周围人多,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给上两巴掌,他警告道:“不喜欢就更应该上了,再待下去,你都快成土匪了。我给你讲,在学校里老实点,好好学习,把你尾巴给我收一收,向你哥看齐。学不好小心我收拾你,听到没有?” 事无可为,程江海只能垂头丧气地应声道:“哦,知道了!” 正当程家安黑着脸教训儿子的时刻,邻居陆广平也带着儿子陆元硕来到学校报道。 当看到程江海时候,陆元硕没心没肺地上前,也不顾边上父亲纠结的脸色,兴奋地询问道:“江海,江海,你也来了?” “哦!” 陆元硕开心地大笑道:“哈哈,我们现在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了,你在几班啊?” “呃,几班?”听到好朋友的询问,程江海茫然地抬起头问道:“爸,我是几班?” 程江海蹙起了眉头,没好气地说道:“五班,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就不记得呢。” 此刻,边上的陆元硕兴奋地拍起了手,欢快地道:“啊,我也是五班,太好了,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呢。” 陆元硕是挺高兴的,可旁边的陆广平则是一脸黑线。 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这下总算可以稍微离程江海这个是非源远一点了,免得自己天真幼稚的儿子被这个糟粕给带坏了。 可如今这是啥情况? 同一个班! 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吗? 陆广平苦着脸,转头问向了程家安:“呃,家安,你家江海也是五班啊。” “是啊!” 程家安没察觉到对方的犯难,还腆着脸笑呵呵地说道:“这还真巧了,两个人都是一个班,这上下学的以后都能做个伴了。” 陆广平拧巴着脸,尴尬地应和着:“也是,也是!” 有了陆元硕的相伴,程家安也就不必把孩子送进教室了,挥手道:“那正好让他们一起去教室吧,我也就不跟进去了。江海,一会和元硕一起去班上,听点老师的话知道了吗?广平啊,那我就先走了,单位早上忙。” 陆广平讪讪地答道:“哦,那你先走一步吧!我再交待交待元硕,再见!” 看着程家安走远,陆广平郁闷地挠挠头,拉过元硕,想着好好告诫几句远离糟粕的话,可看着孩子投向自己天真无邪的眼神,陆广平嗫嚅了半天的嘴唇,还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随口交待了两句,看着二人进了校门,这才独自郁闷地嘟囔着。 “怎么这么倒霉,又跟江海走得这么近,甩都甩不掉了,以后不给带坏了才怪!看来得想个办法换个班才行啊。” 将程江海往学校里一送,程家安突然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连锈迹斑斑的二八大杠这时候蹬起来也惬意了不少。 不一会到了单位,径直地就来到洗衣房,正碰到李秀兰在外面搭晒床单。看到表情愉悦的程家安到来,李秀兰急忙上前询问。 “他爸,江海送去了没?咋样啊?” “送是送去了,都到了校门口还和我讨价还价的不想上呢,这孩子太不像话了。”程家安有点恨恨的样子。 “第一天上学嘛,都这样,回头习惯了也许就好些。” 程家安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倒也这么希望,上了学看看能不能有所改观。哦,对了,元硕也和江海一个班。” 李秀兰眼睛一亮,心思单纯地道:“是嘛,那感情好,两个孩子在一块就不孤独了,江海也能快点熟悉新环境,这是个好事呢。” 程家安砸吧砸吧嘴,应声道:“也算是吧,行了,我去忙了……” 看着程家安轻飘飘地离去,感同身受的李秀兰心里面似乎也放下了一个千斤重担,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哼着曲儿悠哉地干起了活来。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学校里,完全有别于父母畅然的感受,郁闷不已的程江海实在是提不起一点的精气神来,被兴奋的陆元硕死拉硬拽地走进一年级五班的教室。 刚一进门,本来拧巴成黑炭的一张小脸,却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傻傻愣愣地站立在门口,挪不动腿脚。 什么情况? 他的面前不远处,一个钟灵毓秀、眉目如画的小女生乖乖巧巧地坐在第一排的桌椅上,朴素的衣着下却透露着一股难言的沁心天真、温婉可爱的气质。 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就如同开在碧草云天间的一支山茶花,透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性磁场,深深吸引着从未有过女性玩伴的程江海。 那一刻,他稚嫩的心灵像是注入了一股酣然淳厚的酒酿,让其在羞涩间不知不觉地多看了对方几眼。 这时候一位年轻的女性老师走进教室,先让招呼着让大家随便找了个位置先坐了下来,然后微笑着看着一群不知所措的新生们,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同学们,我先来介绍一下,我是许乐瑶许老师,是咱们五班的班主任。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甘泉一小五班,接下来,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我点到名字地站起来一下。胡兵兵……崔元元……包晓琪。” 当被叫到名字,被程江海时刻关注的那个女孩,轻轻巧巧地站立起来,发出甜甜腻人的嗓音:“到!” 程江海眼睛瞬间一亮,直勾勾地望向包晓琪的侧脸,暗暗在心里记着这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名字。 许老师接着点名道:“程江海……程江海……” 许久没有人反应,坐在一旁的陆元硕赶紧推了推依旧发愣的程江海,焦急地提醒道:“江海,江海,老师叫你呢!” 程江海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大吼一句:“啊,我在这呢!” 话音一落,全体学生哄堂大笑起来,反应过来的程江海郁闷地坐了下来,觉得在包晓琪面前有些丢脸,脸儿黑的难看。 许老师也跟着笑了笑,摆手示意道:“好了,大家安静,我们都彼此认识完了。下面我们来重新安排一下座位,大家都到门口集合,按照个子大小排成两排,男同学一排,女同学一排!” 接着,众孩子一窝蜂地跑到外面排队,程江海的个头在众多孩子中算是高挑了,这本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可现如今却有点痛恨自己这点优势了。 因为前方的包晓琪可是矮了不少,这么一排座位,势必要离她远远的。 站在最后面的程江海急得心里直痒痒,恨不能将自己的腿锯下来一大截。无奈下,只能膝盖稍稍地往前弯曲,缩了缩身子,努力把自己变矮了一点,亦步亦趋地慢慢向前挪动。 这种“插队”的行为,顿时被周围的同学不齿,推推搡搡间被许老师发现了。 “你叫……哦,程江海,你的腿怎么了?” “呃,我没事啊!”程江海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在老师的审视下,不得不讪讪地站直了身体。 许老师抿了抿嘴唇,善意地强调道:“我说过了,按照个子大小来排队,你这么高怎么还往前面站啊?” 任谁都不会想到,被揭露后程江海竟然会厚起脸皮来,胆大包天地指着前方的包晓琪,铿锵有力地说道:“老师,我想和她坐一起!” 此言一处,众皆哗然。 一时间,包括许老师在内的所有人均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言不惭的程江海,被雷得哑口无言…… 第122章 松下君子鹤立 另一边,另一个学校的所在。 和程江海一样,程江河此刻也正跨入了他心心向往的新学校——甘泉中学。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省内名校,最早还是国民政府时期创办的中央政治学校肃州分校,被称为钟灵毓秀、人文共萃的丝路学府。 几栋三四层高的教学楼屹立在不远处,在这个时期已经足显其磅礴大气了。校园内还坐落着明清时代的几处雕梁画栋,玉皇阁、药王宫、三义庙、武圣宫、关帝庙五座古建筑。 古色古香的飞檐壁瓦,遮掩在翠绿参天的古柏下,显得格外的幽静深远、底蕴厚重。花草成畦、林荫蔽日,古典园林的清幽秀美能呈现在西北这片大漠孤烟、飞沙扬砾之中,不得不说是一道独特孑立、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穿着母亲用蓝色棉布改制的中山装,已然洗涤得有些掉色了,但看上去还是很笔挺的。 脚踏着一双洗得一尘不染的解放胶鞋,轻松而便捷。左肩上挎着和弟弟同款的军用黄书包,整个人从面上看过去,朴素得毫不起眼,甚至寒酸的有些掉渣。 达人知命,君子安贫。 家庭环境让程江河早已养成了这种简约的穿着习惯。那些锦衣玉带、衣冠楚楚,在他看来就是一种不该存在的虚妄。 既然是虚妄的,就没必要羡慕嫉妒恨地难为自己。难受过来难受过去,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何必呢? 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 这本就是原原本本的他,不需要掩盖,更不需要妆点,坦坦荡荡,自自然然的不是更好! 君子正其衣冠,只要干净整洁就已经足矣。 贫寒之家难养贵族之气,但是这种傲世轻物、不惧世俗眼光的坦荡心态,反而衬托出程江河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加之那一身温文儒雅的书卷气息,实在有些君子和而不同的卓卓之风。 穿林越廊,程江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态走进这一幢幢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抚摸着沧桑蔚然的古柏,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一名高中生了。 相比过去懵懂的读书岁月,现在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心境。思想的成熟,目标的确立,让他拥有了一种全新的读书观和人生观。 浩浩荡荡不可更迭。 相对于程江河的静谧,林边一侧的道路上,则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校园内不少新生成群结队,欢声笑语。 这其中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生正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结伴而行。 那一身难得一见的洁白衣裙,时尚而雅致,覆盖在身材高挑、体态轻盈的玉体上,如同祁连山皑皑的白雪覆顶,又如万花丛中翩翩起舞的白蝶,纯洁而清爽,媚生而不妖。 这个被众女生称作徐冬梅的女孩,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间,一颦一笑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风韵。 优雅气质下显得有些清高,这一身的贵气与骄气,恐怕是源于骨子里的傲然与成长过程中富足生活积淀折射出的一道养成。 女性对于鲜亮的衣着总是趋之若鹜的,这不分年代。 众女孩惊奇的眼神里透露着丝丝的羡慕与渴求,一个稍胖的女生充满了羡誉之词:“冬梅,你这一身连衣裙真好看,这是从哪买的啊?” “是啊,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我也想有一件。”另一个身材稍矮的女孩接口道。 陪伴在徐东梅身边则是一位长着瓜子脸,面色白皙的女孩。高高的鼻梁,平坦的额头,梳着一条乌黑锃亮的马尾辫,透露出几分飒爽的英气。只见她的手一直挽着袅袅婷婷的徐冬梅,丝毫都没有松开过。 显而易见,二人是极为要好的闺中密友。 听了众人的羡慕之词,这个叫作胡丽丽的女孩,脸上表露出一丝傲气:“快算了吧,我估计咱甘泉唯独就此一件,这还是冬梅的爸去深圳开会给她带回来呢。这可是从外国进口的呢,你们想买,也没地方买去啊。” 稍胖的女生惊讶地捂着樱桃小口,抚摸着裙边夸赞道:“怪不得呢!这料子真滑,比的确良好多了。冬梅穿上这件连衣裙,简直就是娉娉仙子再临凡尘啊,肯定会风靡咱全校的。” 徐东梅甜甜地一笑,任谁听了这般的夸赞,都会从心底涌出一丝喜悦的。 她俏然地勾了勾耳边的秀发,优雅地说道:“真的嘛,我倒没觉得有啥好看的。你们要是喜欢啊,回头啊,也借给你们穿穿好了。” 稍矮的女生欢心雀跃道:“真的嘛,哎呀,冬梅太好了,回头先借我穿穿!” “呵呵!” 胡丽丽嘴里发出一丝讥笑,带着稍许鄙夷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对方完全不敢恭维的身材,嘲弄道:“你也不看看你,你这身材能和冬梅的比?咱们冬梅可是杨柳细腰,身段匀称,你啊,不合适!” 稍胖的女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沮丧地说道:“哎!还真是,真比不了冬梅你的小蛮腰呢。” 徐东梅随风摆柳地踱着步儿,戏谑地道:“呵呵,那可就没办法了,我有心借你,你也穿不了啊。” 另一边的女生没心没肺地接口道:“那就先借我穿,让我也体会体会啥叫轻舞翩迁的感觉,呵呵……” 徐东梅的脸色有些尴尬了,借穿衣服本就是句随意的玩笑之词,对方这般腆兮兮地索要,实在是有点让人难堪。 说起来这件连衣裙也是自己最珍爱的,要不是因为头一天报到,本着一鸣惊人、艳压四方的目的,她才舍不得穿出来呢。 可既然话已经放了出去,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下没脸没皮地收回来呢,徐冬梅心里一边暗自嘀咕着对方不会做人,一边讪讪地道:“哦,那……那好吧,你可别给我弄坏了!” “放心吧,放心吧!”女生笑靥如花地说道。 当徐冬梅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众人的恭维,偶然一瞥间,却看到孑然孤立在苍松翠柏间,凝神遐思的程江河。 那一身充满清淡飘逸的书生气质,让她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驻足凝望。 旁边的胡丽丽看着徐冬梅愣神,疑惑地问道。 “冬梅,冬梅,你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惊鸿一瞥,将那个身影直接烙印在了徐冬梅的脑海。 听着好友的询问,她没来由地脸色一红,匆忙遮掩道:“哦,没什么,走吧!” 第123章 传说中的第一 学校也是个小世界,哪里都有“江湖”的存在。 这边一众女生莺俦燕侣,那边就有一堆男生勾肩搭背。看着远处飘逸过来的朵朵彩云,体内躁动不安的雄性荷尔蒙就开始滋滋地涌动起来。 一个脸庞缀满青春痘的男生看着徐冬梅婀娜绰约的身姿,不免有些心动,嘀嘀咕咕地问道:“哎,看看,那人是谁啊?搞得众星捧月似的。” 边上眯眯眼的男生,冲着前方打量了一番,语气肯定地道:“你说她啊,报到那天我就了解到了。” 边上另一位身材矮小的胖男生随之眼睛一亮,急忙道:“哦,快说说!” 看着对方急不可耐的样子,“眯眯眼”砸吧着嘴,神秘兮兮地说道:“她叫徐冬梅,长得不赖吧?放到咱学校咋都能算是个校花一级的,虽说学习一般般吧,可人家背景厉害啊。” “青春痘”很感兴趣地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问道:“哦,啥背景啊?” “呵呵,不知道吧?人家可是妥妥的官宦之后,含着金钥匙出来的。他爸是咱市里气象局手握实权的大局长呢,怎么样?牛逼吧?而且我告诉你,人家还是个独生子女,在家里宝贝的跟啥似的。” 听了这话,那位“矮挫胖”的男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帮势利的小女生都围着她转圈呢,原来来路不一般啊。” “眯眯眼”小眼睛一翻,撇着嘴说道:“那可不!像这样的,谁要能入了人家的法眼,我给你说,将来至少少奋斗十年。” “矮挫胖”戏谑地说道:“呵,你打探的这么仔细,是不是奔着这个企图啊?” “眯眯眼”瞪了对方一眼,讪讪地道:“切,换你你不心动啊。” “矮挫胖”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如同皮球一般的身材,沮丧的自我安慰道:“算了吧,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干脆算球!我是没人家那个底气喽。” 好久没说话的“青春痘”扬了扬下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说道:“那不一定,说不定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呢,先混个脸熟,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呢?” “眯眯眼”再次翻了翻那双怎么都看不到眼仁的眼珠,奚落道:“呵呵,人家可是天潢贵胄,从来都是养尊处优、衣食无患的,能喜欢上你这种歪瓜裂枣?醒醒吧,天还亮着呢,离做梦的时间还早!” “青春痘”脸上的疙瘩一片暗淡,心有不甘地嘟囔道:“哎,可惜,真的太可惜了!” 世界很大、江湖很远。 对于一个心志坚定的人来说,眼前那些随风即逝的风花雪月,都是不值一晒的海市蜃楼。 程江河目不斜视,赏花赏景不赏人,施施然地来到教学楼,看见牌子上注明的高一七班,便驻足了下来等待。 因为教室门外,众学生已经排起了长龙,正在循序进入教室报名签到。 教室内,身穿一身灰色开领套装的中年教师夏月玲,带着一副小巧的金属边眼镜,面容端庄慈祥,梳着齐肩的短发,显得干净利落,只是脸颊处垂落的鬓发偶见斑驳,看来也是在教育岗位上尽心尽职、历经岁月的一位长者。 看着熙熙攘攘的长龙,夏月玲轻轻移步来到室外,冲着眼神灼灼看着她的新生们安然一笑,说道:“后面的同学们把自己的户口簿和通知单都准备好,一个个来签到。” 说完,夏月玲走回讲台,一一对照着办理报到手续,排在队伍最后的程家安不骄不躁,安静地等待着,闲来无事听着前面的两个男生边排队边嘀咕。 “你知道吧,咱这七班可是重点班呢。” “早知道了,我的成绩高出重点线30多分呢,不分到重点班分哪?”尾后的男生得意洋洋地道。 头前的男生鄙夷地撇撇嘴:“切,30多分你就嘚瑟啊,这个班哪个不是在重点线以上的!唉,我可听说了,今年全市的中考状元也在咱这个班上,人家可是高出了150多分,你能跟人家比?” 听了这则消息,尾后的同学一脸的灰败,耷拉着脑袋,悻悻地说道:“靠,那家伙准他娘的是个怪胎,跟这种人在一个班,与其说是庆幸,倒不如说是一种悲哀,以后想比都提不起兴致来,完全是找虐!” 细细想想也确实是这般境况,头前的男生也有点心灰意冷地说道:“是啊,也不知道人家是咋学的,难道长了两脑袋?”随后扭回头看了看一脸淡然的程江河,随口问道:“喂,这位同学,你认识那个状元不?” 听到提问,程江河脸上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时候尾后的男生扭头过来,上下瞄了一眼程江河朴素的着装,略显鄙视地低语道:“唉,你看他这一身,肯定家庭条件一般,怎么会认识这么高端的大人物呢?”随后冲着程江河傲气地问道:“哥们,从乡里中学考来的吧?” 程江河点了点头:“呃,算是吧!” 尾后的学生随即摇头晃脑地道:“看吧,我这人就是火眼金睛,看人一看一个准。” 头前的学生也仔细打量了程江河一番,为其奇葩的衣着造型唏嘘不已,点头应和道:“嗯,还真是啊!算了,回头啊找找这位仁兄,得好好请教请教是咋学的。这么牛逼,将来考大学完全是板上钉钉的事。” 尾后的学生翻了翻白眼,以己度人地臆测道:“想让人家透露窍门给你啊?算了吧,越是学习好的越是秘籍自珍,小气着呢。教会徒弟不饿死师傅么,谁会这么傻?” 听到这话,程江河拧巴着脸,讪讪地摸摸鼻子,上前一步说道:“同学,这可不一定啊,你说的也太武断了。” 尾后的学生很是不服气,硬气地说道:“我能说错么!你谁啊?” 程江河再一次摸了摸鼻子,喃喃地道:“我?我叫程江河!” “程江河,很了不起吗?”尾后的学生张口就咧咧,随后才惊觉地刹住了车:“呃,你……” 头前的学生也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江河,吭吭哧哧地说道:“程……江河,那个状元?你就是那个全市第一?我滴妈呀!” 第124章 一颗好奇的种子 紧接着,楼道内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落了一滴冰水,学生们都围了上来,一阵阵地喧闹。此时先前那两个犯嘀咕的男生,再次看向程江河的眼神立马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第一次被众人如同看猩猩般地围观着,再怎么淡然的程江河也不由地耳根发红,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 夏月玲听到了外面的异动,匆忙走出了教室询问道:“怎么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全市第一啊!” “看不出来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夏月玲随着学生们的目光看去,被大家无形围成月牙形的半圆中,程江河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了然在心的夏月玲笑了笑,走近前道:“同学们都很激动哦,程江河是吧?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啊!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叫夏月玲。” 听到夏月玲的话,程江河条件反射地鞠了一个躬,极为礼貌地道:“老师好!”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细微动作,让夏月玲在诧异间印象更加深刻。要知道见微知著,也是作为多年教书育人者的实际经验总结。 这让她立刻就能明了地透析到,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学生不仅仅拥有状元之才,更是一个谦恭仁厚、载物厚德的谦谦君子。 夏月玲赞许地点点头:“嗯,很好,不骄不躁,难能可贵。好了,同学们,继续签到吧!” 而就在众人围观程江河这个异类的时候,徐东梅由众女生陪伴下正好上楼,看到程江河被众星捧月的场景。 徐冬梅再一次地驻足下来,隔着老远好奇地打量着。 胡丽丽碰了碰她的胳臂,疑问道:“冬梅,你又怎么了?” 徐冬梅精致的小下巴冲着前方扬了扬,询问道:“前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面?哦,你是说七班啊!” 胡丽丽踮起脚来看了看,皱着柳眉疑惑道:“围了一大圈闹哄哄的是在干什么呢?” 边上一个女同学应声道:“肯定热闹咯,那是咱们这一届唯一的重点班,各个都是学霸级的人物。听说今年全市第一好像也在他们班。哎,像我们这个成绩是无缘进去的咯!” “哼!” 胡丽丽撇了撇嘴,很是不服气地瞪着眼说道:“学习好就了不起啊,人还得看将来的命好不好呢?重点班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啊,那我们这些非重点的岂不都是炮灰了?” 徐冬梅抿了抿嘴唇,幽幽地问道:“丽丽,那个人你认识吗?” “哪个啊?” “就中间被围着的那个!” “不认识啊,看上去很一般嘛!” 胡丽丽垫着脚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阵,然后拧巴着脸,一副嫌弃的样子说道:“咦,瞧那身衣服,这都洗了多少水了,掉色快掉完了吧……唉唉唉,快看,他还穿着解放鞋呢,真够老土的!” 一旁的女生捂着嘴嗤嗤笑道:“还真是啊,都啥年代了,还有学生穿这个。嘻嘻!” 胡丽丽看了看正在凝视静观的徐冬梅,疑惑地问道:“冬梅,你对他好奇?” “啊!” 徐冬梅脸上没来由地一红,闪烁着眼神说道:“没有啊,和你说的一样,感觉挺奇怪的。” 胡丽丽肯定地点点头道:“可不是嘛,走吧,我们也该去一班报到了。” 说完众人又簇拥着上楼,没走两步,徐冬梅又回过头,冲着那个背影张望了一眼,随之好奇心渐盛起来。 有时候,感情的种子就是从好奇的那一刻开始种下去的。 不是么? 另一边的甘泉第一小学,一年级五班的教室内,朗朗的读书声脆生生地传来,教室里乌泱泱地坐满着新生。 程江海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和包晓琪坐在同一张课桌上。相反,按照个头的排序,他被放到了教室的最后面,距离第一排的包晓琪天各一方。 还好陆元硕没被安排和他同桌,也算是个不幸中的万幸。 被众人耻笑一番后,灰头土脸的程江海更是无精打采、意兴阑珊地趴在桌子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随着讲台上许老师的声音跟读着,其实脑子压根没放在书本上。 刚开始学习知识,当然是从汉语拼音开始的。 “ɑ……ǒ……ē……y……u……ǖ……” 瞄到走了神的程江海,许老师用教鞭轻轻敲了敲桌沿,皱眉道:“程江海……程江海!” 旁边的同学赶紧推了推还在梦游的程江海,说道:“程江海,老师叫你呢……程江海!” 回过神来的程江海惊慌地站起来,张嘴道:“啊!” 许老师有点生气了,板着面孔,严肃地训斥道:“你怎么上课老是心不在焉的,注意听讲啊,你站起来朗读一下刚才教过的拼音。” 程江海顿时傻了眼,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了一个音:“啊!” 许老师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程江海是在发出“ɑ”的音,于是鼓励道:“接着往下走,ɑ,后面是什么?” 程江海有点慌张了,小脸变得煞白:“啊,我……我……” 许老师点点头,继续鼓励着:“你念得对着呢,继续啊,ɑ,ǒ后面呢?” 程江海苦闷地挠挠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接着用鼻子哼哼道:“呃,呃,呃……” “ē后面呢,继续啊!” 程江海被逼得没有办法,两手一摊,干干脆脆地撂了挑子:“我……我不知道!” 许老师顿时生气了,紧锁着皱眉道:“怎么搞得!很简单的东西,6个拼音就记住了前面3个。大家都读了多少遍了,还是不知道,坐下了,好好听讲。” 程江海郁闷不已地又发出了一个音:“哦!”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天性好动的程江海却没有跟男生们打闹在一起,又实在不好意思往女生堆里扎,只能远远地躲在一边,托着脑袋看着包晓琪和几个女生在跳皮筋。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陆元硕拿着皮球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道:“江海,踢球去啊?” 程江海抽着脑袋,眼神里没有一丝神采,疲软兮兮地道:“没兴趣!” 陆元硕愣了愣,疑惑地道:“咋了?你不是最爱踢球的嘛?呃,你在看谁呢?” 看着程江海眼睛懒懒地盯着对面,陆元硕随着眼光望了过去,心思幼稚的他如何能明白程江海此刻的失落呢,他挠挠头,纠结地道:“包晓琪啊?江海你是想跟她玩吗?她们可是女生啊!” 程江海琢磨了一下,抬起头来,煞有介事地问道:“元硕,你说我要过去了,她们会跟我玩吗?” 陆元硕的脸顿时黑成了一块炭,悻悻地叫到:“别开玩笑了,跳皮筋啊,那是女生的游戏!走,我们还是踢球去吧。” 程江海沮丧地摇摇头:“我不去了,我就想在这坐着!” 陆元硕无奈地说道:“哦,那好吧,那我自个去玩了。” 正当程江海眼巴巴地看着包晓琪的时刻,他却不知道,操场的另一边,也有两双眼睛正在凶巴巴地盯着自己。这两双眼睛是来着同一个班的新生,一个是体格壮硕的马世军和身材偏瘦的孙鹏。这两个腌臜货也都是自家小区内翻墙揭瓦、撵狗追鸡的操蛋玩主,比起程江海来几乎不相上下。 可为什么要对程江海充满了怨怼呢? 那是因为作为老大的马世军也同样心仪着俏丽的包晓琪,只是没有像程江海那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恬不知耻地直接吐露心声罢了。 “情敌”相见格外眼红,妒忌的火苗当然是火辣辣的。 作为“兄弟”的孙鹏,此刻眼睛里也充满了愤恨,咬牙切齿地道:“马哥,看到没?那个小子也喜欢包晓琪,咋办?” “哼!” 马世军嘴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寻来的狗尾巴草,狰狞着脸,恨恨地说道:“他算个屁,敢跟我比吗?” 孙鹏砸吧了砸吧嘴,不屑地翻翻白眼道:“我看那个小子挺嚣张的,都敢直接跟老师说要和包晓琪坐在一起。” “噗”的一声,马世军狠狠地吐出草根来,叫嚣道:“他是欠揍,你看着吧,早晚要修理他一顿。” “就是,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让他牛逼!” 第125章 争风吃醋的小伙伴 随着放学铃声的响起,学生们一窝蜂地往校外跑去,尤其是新生,在学校里憋了一天,才知道家里是千好万好。 本来程江海是要跟结伴而行的陆元硕一道回家的,可到了校门口,程江海却突然扭头对一脸兴奋的陆元硕说道。 “元硕你先回吧,我有事!” “你不回啊,去哪啊?”陆元硕有点摸不清头脑。 程江海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别管了,先回去吧。” 陆元硕只能带着疑惑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程江海在校门口巴望着,等到包晓琪也出了校门,直楞楞地走上前去,殷勤地道:“包晓琪,你家住哪啊?我送你回家吧!” 包晓琪也早就留意了这个厚脸皮的男生了,出于一个女孩子的本能,她对这种胆大妄为的男生天生有着一种抗拒和厌恶。 当初程江海厚颜无耻的那一句话,让她更觉得眼前这个男生脑子里一定是少了一根筋。 “不要,我自己能回家!” 包晓琪鄙视地瞪了瞪眼睛,侧过一步,绕开程江海继续往前走。程江海讪讪地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地道:“那我可以去接你,咱们一道上学啊。” 包晓琪回过头来,凶巴巴地嚷道:“我自己认识路,不用你!” 说着包晓琪独自快步离开,程江海很是沮丧,使劲地挠了挠头,不甘心地远远坠在她的后面。前方的包晓琪也察觉到程江海的尾随,惊慌地加快了脚步,好几次都差点绊倒在地。 慌里慌张地拐进一片贫瘠的居民区,来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爷爷正要出门,包晓琪这才嘘了一口气,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已是耄耋之年的爷爷,头发一片的花白,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冲着包晓琪慈祥地说道:“小琪回来了!” “哦,刚放学。” “快进屋吧,你奶奶还没做饭呢,自个先写作业吧。”看着包晓琪慌张躲闪的眼神,爷爷疑惑地问道:“嗯,你看什么呢?” 包小琪再次四周打量一番,没有发现程江海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这才彻底踏实了下来,喃喃地说道:“哦没事,爷爷,我进屋了。” “哦,快去吧!” 等着二人进屋,一处隐秘的角落里,程江海探出头来,这才仔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片用土砖搭建的平房区,劣质的土坯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到处都是斑驳的孔洞。因为此地没有通畅的下水道,人们只能将生活残余的屙水四处倾倒。 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不时有着黑漆漆的脏水横流,一时间苍蝇如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臭味。显然住在这里的人们,家庭条件都处于寒酸落魄的窘境,甚至比酒字巷那些平民人家还要不如。 耐着骚动的性子又等待了一会,估摸着包晓琪是不会再出来了,程江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这才落寞地往回家走去。可转过两个拐弯,在一处稍显僻静的角落处,程江海就被突然出现的马世军和孙鹏堵在了半道上。 二人叉着腰,一副“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架势,凶神恶煞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程江海。 马世军大吼一声,声震巷尾:“程江海,你给我站住!” 程江海似乎没察觉到事态的危机,大咧咧地问道:“干吗?” 拦路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很是疑惑没能先声夺人地吓住程江海,按理说自己二人这份架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孙鹏挣红了脸,硬撑着强势姿态道:“问我们干吗?你跑这里又是来干吗?” 程江海鼻孔朝天一翘,冷冷地道:“管你们屁事!” “哎呀,小屁崽子,还敢跟我们嚣张!” 孙鹏有点急了,对方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他翘着大拇指指着一旁牛气哄哄的马世军说道:“知道我们马哥是谁吗?” 程江海看了看身高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马世军,翻了翻白眼,欠揍似的撇了撇嘴道:“我管他是谁呢,咋地,有事啊?” 这下可是把马世军给惹急眼了,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主,他还从来没见过呢! 马世军大步上前,指着程江海的鼻子,恶狠狠地道:“小子,别牛逼哄哄的,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别缠着包晓琪,听到没有?” 程江海瞪大了眼睛,顺口就怼了回去:“哼,凭啥啊?” 马世军伸出拳头来,在程江海面前晃了一晃,叫嚣着:“就凭我拳头大,咋的?不服气?” 在自己的地头上,一般情况下只要自己亮出沙包大的拳头,就没有人敢不认怂的。 可今天就是奇怪了,还真碰上程江海这般的愣头青,自己叫嚣得再厉害,对面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就不服气,咋了?” “妈的,这个怂球牛逼上天了!” 孙鹏气得使劲跺着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转头急哄哄地询问道:“马哥,咋办?” 被对方如此无视,马世军怒不可遏地道:“还咋办个球,打他!” 说完孙鹏和马世军一拥而上,三人瞬间就扭打作一团。别看程江海是双拳敌四手,可却一点胆怯都没有,或许都是“江湖”里浪荡过来的,斗智不在行,斗狠却是很拿手。 一不小心程江海被二人掀翻在地,颓势已显。匆忙间程江海捡起地上的土块,顺手砸中了马世军的头,二人惊恐地后退着。程江海不依不饶,又从地上捡起两块砖头来,狰狞着可怕的小脸,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二人,完全是一副准备玩命的姿态,顿时把二人吓了一大跳,畏畏缩缩地不敢再上前。 这或许就是横的怕楞的,楞得怕不要命的结果了。 一身尘土的程江海嘶吼着,眼眶爆裂出道道血丝:“来啊,打啊,谁他妈不敢打就是王八蛋,来啊!我打死你们!” 孙鹏胆战心惊地慢慢靠向捂着脑袋的马世军,惶恐地说道:“马哥,这小子肯定是疯了。” 毕竟岁数都不大,马世军也被程江海这副恐怖的表情吓楞了,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牛逼,走着瞧!我们走!” 二人撂下句狠话,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等着二人背影完全消失,程江海这才恨恨地扔掉砖头,蹲下来,龇牙咧嘴地卷起裤管,只见膝盖处早已磨破了皮,一道丑陋的刮痕附着在上面,轻轻一碰就痛彻心扉。 这个时候可没人可怜他,无奈下只能在手指上吐了点口水,忍着痛在伤口上简单抹了抹,坚持站了起来。仔细拍打完身上的尘土,再细细查看一番,见没有留下多少破绽后,这才一瘸一拐往家走去。 他所不知道的,在平民区的一角,两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叼着烟卷,一只手插着口袋,懒懒散散地斜靠在土墙上,看猴戏般地将这一幕完全地收纳到了眼底。 第126章 命运里的毒蛇 这两个人,一个叫做鲁得顺青年,长得一副浓眉大眼,脸上丝丝缕缕布满着条条横肉,很有一副鲁张飞的狠辣模样,他冲着边上稍显瘦弱的同伴戏谑道。 “朱哥,那小子挺猛嘛!” 那个所谓的“朱哥”,名叫朱三巡,一副青里泛黑的脸颊,颌下胡子微微沾满了下巴,阴森森的直立着,特别是那条弯曲的眉毛仿佛一道蛇形的深沟,横亘在阴损的三角眼上,显得格外的凌冽,乍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有心计的阴险分子。 对于程江海小小年纪却能爆发出如此的狠辣气息,朱三巡十分的欣赏,眯起了眼睛,甚是认可地点点头道:“嗯,是个好苗子哦。” 听了这话,鲁得顺有点发懵,挠着不太灵光的脑袋询问道:“大哥你是看上他了?不会吧,这也太小了点吧,加入咱们“朱字帮”委实过早了些。” 朱三巡阴阴地笑了笑:“那就等着看呗,迟早的事!” 这两个面色不善的小年轻,其实是某个职业学校的学生,因整天走街穿巷,打架斗殴,早早地就被学校开除,成了混迹社会的无良分子,还大言不惭地成立了个什么“朱字帮”,到处招兵买马,干的却是拦截过往的中小学生,收取保护费的阴暗勾当。 程江海的表现,正是朱三巡想要吸纳的帮会成员拥有的“素质”,只是对方年龄实在是太小,作用不大,且等着放几年再看看。 被这样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盯上,不知道算不算是程江海最大的悲哀呢? 第一天入学,就来了这么一场狠架,这算是为了庆祝入学,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么?还是隐隐间预示着什么? 反正程江海是不在乎的,再碰上这样的事,大不了再来一架,谁怕谁啊! 程家夫妻二人下了班,看着兄弟二人都没有回来,李秀兰不免有些焦急,在楼道里做着饭,时不时地望望楼下,嘴里嘟囔着。 “这孩子们也该回来了啊,这都几点了。” 程家安手底下顿了顿,安慰道:“没事,兴许是第一天上学,新奇感肯定是有的,说不定还在学校逗留着呢。” 李秀兰砸吧一下嘴,稍稍缓和了些忧虑,应声道:“也是哦,尤其是江海,头一遭上学,还不知道学校是个啥样呢!准是跟同学玩疯了。等着都熟悉了,就不会跟你嚷嚷着不想去上学了。” 程家安蹙了蹙眉头,愁闷道:“哎,江海要是能好好学出个样来,咱们才能算是松口气呢。” 李秀兰看了丈夫一眼,似乎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低头闷声不吭地忙活做饭。不一会,程江河带着满脸的笑容上了楼,冲着二人兴冲冲地道:“爸、妈我回来了!” 李秀兰放下手里的铲勺,赶忙询问道:“哎呀,回来了,学校咋样啊?” 程江河眉梢微微上翘,俊朗的脸颊带着几分骄傲的意味,冲着李秀兰畅然地道:“妈,甘泉中学还真是名不虚传啊,我给你讲,学校里有好多明清时代的建筑,条件别提有多好了。还有啊,你猜猜看,它第一任的名誉校长是谁?” 李秀兰白了一眼兴致勃勃的程江河,嗔怪道:“这孩子真是的!我哪知道是谁啊!” “蒋X石!”程江河石破天惊地道。 “谁?蒋光头?乖乖,他是你们校长啊?” 李秀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巴壳都快要掉了下来了。她艰难地扭过头,看着一片淡然的程家安,忐忑不安地问道:“呃,他不是国民党吗?他爸,孩子去上这个学校没问题吧?” 程家安翻了翻眼皮,苦笑地摇着头道:“看你,都被坐下病了!听清楚孩子咋讲的,第一任!名誉上的!那些都成年老黄历了,你还真以为他能到咱这西北来当个中学的校长啊。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甘泉中学可是咱全省的重点中学,嗯,好像都有100多年的历史呢。” 程江河笑嘻嘻地翘起大拇指,赞叹道:“哎呀,还是爸博闻强识!” “哼!” 听到儿子只赞誉父亲,李秀兰的脸颊红了红,不服气地发出一声鼻音,撅着嘴道:“你爸也是跟那帮棋友谝闲串(聊天),道听途说来的,你当他多有文化啊。” 程家安额头出现一道黑线,撇了撇嘴道:“瞧你说的!我本来就很有文化的好不好。” “去,越说越能了!” 李秀兰顺势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好奇地问道:“江河啊,是分到重点班了吗?” “嗯,是重点班,班主任老师对我也特别好!” “是嘛,那感情好啊!”李秀兰脸上顿时阳光灿烂。 一旁的程家安边做着饭,边叮嘱道:“那就好好努力吧,一定要戒骄戒躁啊,可不能骄傲自满,将来争取能考个好大学,继续给家里争光。” “嗯,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会的!” 程江河恳切地点着头,将书包往边上一放,挽起袖子道:“我去洗手帮你们吧。” 李秀兰赶紧阻止道:“不用,不用,你快歇着去,我和你爸就成。” 程江河顿了顿,朝里屋张望了一眼,询问道:“哦,江海还没回来吗?” “是啊!” 李秀兰皱着眉,又朝楼下打量了一眼,稍显急躁地道:“按理说要比你下学早,应该早回的。” 程江河双眸微沉,很是怀疑地道:“会不会又去哪瞎晃悠去了?” “应该不会吧,我和你爸猜想着可能还在学校呢,毕竟第一天上学吗,再等等看吧。” “哦,那好吧!”程江河也没做多想,扭头进了屋。 酒字巷的拐角处,眼瞅着再转过一道弯就要到家了。程江海再次仔细地打打身上的尘土,尽可能地消除身上那些扎眼的痕迹。偶尔碰到腿上的伤口时,又是一阵阵龇牙咧嘴的跳脚。 待到自己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这才使劲揉揉脸蛋上的粉肉,换做一副头一天读书的可爱模样,尽可能迈着清风淡然的步伐,咬着牙、忍着痛上了楼。 第127章 投其所好 楼道口一拐弯,果不其然地看到父母正在忙碌,程江海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上前道:“爸妈,我回来了!” “哎呀,江海回来了!”李秀兰立马丢下手里的活计,上前一步蹲下来,捧着儿子心疼的脸蛋,东摸摸西捏捏,甚是欢喜地道:“快让妈看看,哎呀,今天我们江海真帅气。看看,这都已经有个学生样了。” 一旁的程家安才不会这般的稀奇呢,他皱起眉头,语气中有些严厉:“怎么才回来啊?” 习惯说谎的人,闭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一丝破绽都看不出来。随着父亲的疑问,程江海顺口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腹稿抖落了出来:“哦,新同学说是要一起踢球,我们在学校操场上玩了一会。” “你看看,还真让你说着了!”听着丈夫口里的不满,李秀兰先是暗暗白了他一眼,然后插科打诨地问道:“江海啊,新同学在一起好玩吧?第一天上学感觉咋样啊?” “都挺好的!” “那你喜欢上学吗?” “嗯,还行吧!” 听着儿子“诚恳”的答案,本来担心儿子第一天上学会不适应的李秀兰,这时候算是放下心来,眉开眼笑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道:“那就好,那就好,江海喜欢就好,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呵呵!” 看着程江海闷头进了屋,李秀兰喜滋滋地冲着程家安道:“看看,这多好,江海也喜欢上学了,那就不用我们发愁咯。” 程家安撇着嘴道:“瞧把你高兴的,又不是孩子考上大学了。” 李秀兰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信心满满地道:“这小学、中学都上上了,离大学还远吗?我的孩子个顶个的棒!江河是这样,江海将来也不差!” 程家安顿了顿,无奈地苦笑道:“呵,你还真敢吹啊……” 这一夜,相安无事,程江海遮掩着躲过了一劫。 第二日早上,很准时地和陆元硕主动结伴去上了学。见此,程家夫妻俩很是欣慰,自认为程江海这是喜欢上了学校,往后便会慢慢收敛一下性子,变得稳重成熟一些,弄不好还真能像哥哥程江河那般,开启奋发向上的成长之路。 熟不知,程江海这么主动其实另有它因,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惬意舒心。 还没跨进校门,就见到脑门上顶着乌青大包的马世军和眼神飘忽躲闪、面露惧色的孙鹏。当二人迎面看到程江海时,脸色变得有些精彩纷呈,一副既恼又怕再羞的样子,甚至眼神都不敢长久地与其对视。 看来昨天程江海龇牙獠面、形同恶鬼的拼命气势,还是给二人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瞅见了二人,程江海挑衅似的瞪了一眼,表达出一副不服气接着干的意思。马世军和孙鹏实在是有点心怯,装作不愿搭理的样子溜进了学校。 察觉到三人间的微弱火苗,陆元硕疑问道:“江海,怎么了?”冲着二人的背影狠狠地鄙视了一眼,程江海砸吧砸吧嘴,很是淡然地道:“没什么,走吧!” 刚说完,程江海就看到不远处包晓琪正袅袅而来,急忙丢下两眼发呆的陆元硕,迎上前去,讪讪地想打个招呼。 可包晓琪看到他,脸色随即变得阴沉下来,对纠结着面庞的程江海理都不理,扭头就进了学校。对方那种厌恶嫌弃中带着点微微害怕的表情,让程江海瞬间感到沮丧不已。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课间十分钟里,男生一堆,女生一堆,叽叽喳喳地热闹异常。闷闷不乐的程江海既没有在男生堆里凑热闹,也不好腆着脸去女生堆里厮混。只能枯坐在后排,像是只戈壁滩上孤独游走的野狼,忧郁地看着前方被众女生簇拥下的那个娇小身影。 几个女生兴致勃勃地环绕在包晓琪的两侧,打开她那精巧的笔记本,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 只见里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各种贴纸,不少地方还用彩笔描绘些装饰的花边,更显得五彩缤纷、精美绝伦,从中就可以看出主人对其的珍爱和用心。 这些贴纸上印染的,都是大家从电视剧中所熟知且深度崇拜影视明星,诸如《射雕英雄传》里的翁美玲、杨盼盼,又如《霍元甲》里面的米雪,《上海滩》里的赵雅芝等等的人物,而且这些都是来自港台影星,鲜有内地的。 不得不说八十年代港台影视剧对内陆的文化冲击和影响很是巨大,也侧面反映出这一代人对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有着一种深深的渴望和向往。 女孩子么,当然更多的喜爱收集那些同款女影星的贴纸,爱慕之心人皆有之,梦幻有一天能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 程江海当然也喜欢,一直以来他还保留着成为像郭靖那种盖世奇侠的江湖梦想,以至于平日里没少对着老槐树一阵阵激情四射地“呼呼哈嘿”苦练降龙十八掌。 可是贴纸这东西是需要一定财力支持的,囊中羞涩的他自然无力去购买,所以平常很少接触这些。至于家境比自己还不如的包晓琪是如何收集到这些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众女生围着贴纸羡慕不已,程江海极力伸长了脖子,像一只探出了壳的乌龟,好奇地在远处打量着,顺便疑惑地询问在一旁的陆元硕。 “元硕,她们看什么呢?” 陆元硕抬头巴望了一阵,挠挠头道:“嗯,好像是贴纸啊,她们这些女生现在都喜欢收集这个,很多都是电视里的人物。” “哦?”程江海眨了眨眼睛,迟疑地道:“就是郭靖和黄药师的贴纸吗?” 陆元硕撇了撇嘴,摇头道:“她们女生都喜欢收集黄蓉和穆念慈的。” “是吗?”程江海眼睛一亮,赶忙追问道:“呃,你有吗?” “我只有郭靖的几张,黄蓉的可没有。” 陆元硕讪讪地摇摇头,然后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不知道,外面卖得可贵了,一张就要一块钱呢,而且还不好找。” 程江海抿着嘴唇,思索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陆元硕道:“元硕,你确定她们女生都喜欢收集这个?” “肯定的啊,你看她们高兴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了!” 程江海接着低下了头,嘟囔着:“你说咋才能弄到贴纸呢?” 陆元硕饶有兴趣地凑近了脑袋:“这还不好办么,拿我们手里的去跟别人赢啊,就跟扇烟盒一样的。” 程江海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可我一张都没有啊!” “没关系,我有啊。咱们可是好朋友呢。”陆元硕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肩膀说道:“等放了学,我带你去玩,凭你扇烟盒的技术咋都能赢好多呢。” 程江海顿时充满了信心,眼睛里荡漾着兴奋的神采,连连答应道:“好好好,放了学咱们就去!” 第128章 好奇害死猫 另一边的甘泉中学里,比起小学生那些低级幼稚的兴趣爱好,高中生完全是两种面貌。课外的活动丰富而多彩,更显得青春洋溢、活力无限。 篮球场上,几个男生赤膊上阵,在灿烂的阳光下挥汗如雨,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雄姿”。 那一颗颗青春痘在阳光的照射下滋滋冒油,像一只只荷尔蒙高涨的雄孔雀,将高难度的灌篮动作做得尽可能的潇洒帅气,“搔首弄姿”地吸引着旁边观看的女生们。 而女生们竞相穿得妩媚绚丽、争奇斗艳,虽多是素颜淡粉,但也遮不住婀娜多姿的身段。 在情窦初开的季节里,即便是伫立在操场边上忍受着阳光无情地暴晒,也依旧不愿离去。要么时不时地扭动着柳叶般的身姿娇声助威,要么扮作一副恬静温婉的娇弱状安然俏坐。 后者或许更能吸引那些人高马大亢奋者的保护欲。 这是两个同时存在却又完全迥异的斗兽场,场内的雄性们是在白刃相接的你死我活,场外的雌性未尝不是别开生面的势不两立。 徐冬梅是被胡丽丽给硬拉来的,好像有着徐冬梅陪伴在侧,更能托举一下自己的形象地位,毕竟能做局长家大小姐的闺蜜还是很自豪的一件事。 徐冬梅哪里还需要用这种方式去吸引他人的眼球,身上那些遍布的光环和背景已经足够让裙下之臣趋之若鹜了。 更甚者,徐冬梅对这种竭力凑上来示好的异性熟视无睹、不假辞色,很是厌烦。 当然,类似这样的竞争场里,是看不到程江河身影的。 本就喜静厌动的他,此刻正独自坐在一片树荫下,伴着草绿花香,远离那些世俗的喧闹和纷争,悠然地捧着一本《约翰克里斯朵夫》津津有味地品味着。 不经意间,那个孑然孤立的背影却再次引起了徐冬梅的注意,是那个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男生么? 为什么这个外形极为普通甚至有点寒酸的男生会散发出一种天然谦谦君子的傲然气息呢? 又为什么这样一个绝非风流倜傥的人物会让自己如此地影像深刻呢? 三问之下,徐冬梅不由得有些痴了…… 那一日,就是这幅屹立在苍松翠柏间的身影,让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词:我愿君子气,散为青松栽。 “好啊,快上,快上啊。” 凝视沉思间,身侧突然响起了胡丽丽兴致高亢的嘶吼声,像是察觉到了徐冬梅飘忽在了远方的思绪。胡丽丽蹙着眉头,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冬梅,你怎么不看他们打篮球呢?你这是看谁呢?” 徐冬梅悠悠地转过头来,轻声询问道:“丽丽,上次让你去打听的那个同学,你打听了吗?” “哪个啊?”胡丽丽一头的雾水。 “嘶!”看着对方完全摸不到边的样子,徐冬梅翻了一个俏丽的白眼,强调道:“就上次七班门前那个啊!” “哦,你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你让我想想……” 胡丽丽眨了眨眼睛,努力思考了一番,这才回想起来,赶忙说道:“哦,叫程江河吧!我后来打听了,原来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还是咱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呢。” 徐冬梅瞪了瞪眼睛,也是一脸的惊诧:“真的啊?他就是全市第一的那个?” 胡丽丽撇了撇嘴,一脸纠结的模样:“可不就是嘛!谁能想到,就那他那副寒碜样还带着这么个王冠,这都上哪去说理去啊?” 徐冬梅抿着朱唇,眉宇间带着几分思索的样子,喃喃地道:“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寒门出贵子啊,你不懂!你继续看着吧,我去走走。” 说着徐冬梅婷婷地站立起来,不再往赛场上投望一眼,款步姗姗地冲着那个令她好奇的身影走去。 胡丽丽顿时呆立在当场,随后娇喊了一句。“你上哪去啊,比赛不看了?” 徐冬梅挥了挥手,索然无味地道:“不看了,没意思!” 看着徐冬梅全无兴致地离去,胡丽丽转眼看了看篮球场上那些令她怦怦心跳的身影,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没道理啊!怎么会没意思呢?你看他们一个个肌肉多发达啊!搞得我心里也……咳咳!” 自觉暴露了内心底的想法,胡丽丽的脸上一阵地发烫,赶紧左右打量了一番,惶惶地遮掩着尴尬。 徐冬梅轻移着莲步,有意无意的步伐慢慢徘徊在程江河的周围,表面上装作漫不经心的偶然经过,可小心脏却如同小鹿乱撞一般,脸上的潮红都涌到了脖子根下,显得娇羞无比。 她一边游荡着,一边忐忑琢磨该如何上前去搭腔。这样纠结游走了两三趟,都没有引发专心致志的程江河关注,徐冬梅暗自跺了跺玉足,惆怅间突然看到程江河手里捧着的小说,于是计上心头来。 “咦,这位同学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啊,怎么都没听说过呢?” 如同银铃般的嗓音将程江河从小说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他豁然抬起头来,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俏目,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不觉一阵脸红。 也许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和一个美艳如花的女孩说话,程江河惊愕之余稍显有些紧张:“哦,这是罗曼罗兰写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很好看的一本书。” 徐冬梅眨了眨波光潋滟的眼眸,扮作一副饶有兴趣的俏丽模样,身子却已经在程江河不远处坐了下来,疑问道:“是吗?都讲些什么呢?” 程江河看着对方很是大胆的举动,羞涩地稍稍地向外挪了挪屁股,实在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到底所谓何意,赧颜汗下间,嘟囔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嗯,这个……” 徐冬梅轻轻咬了咬唇边,强忍着羞涩,说道:“哦,我就是挺好奇你看的这本书!” “哦,原来你也爱看书啊!” 对方的一句话倒是令程江河恍然解惑了,原来对方也是同样的爱书之人啊,那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说到读书,程江河顿时来了劲头,一改羞涩紧张的模样,拍了拍手里的书本洋洋洒洒地说道:“这本呢,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一部与命运抗争的史诗。它讲述了一个人如何去与整个世界抗争的故事,可以说是我们与命运抗争,战胜命运的最好蓝本……” “命运?抗争?” 本来寻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前来搭讪的徐冬梅顿时有点懵圈了,她完全听不懂程江河表达的意思,只能尴尬地红了红脸,眨了眨可爱的睫毛,喃喃道:“哦,你说的这些我有点不太懂。” 不懂? 是不懂书还是不懂自己的阐述? 程江河显然是没搞清楚这个问题,答非所问地道:“看书就是看自己,经历不同理解就不同。” 这话一出来,徐冬梅就更加地茫然了,虽然没有看过这本小说,但从程江河的话语间倒是能听出几分他对该书的推崇。 与有思想的人共处,虽然不理解对方的话语体系,但多多少少也能接受到一些文化的熏染。 至此,徐冬梅更加对这个好奇的男生,有了一番钦佩之意。 “呵呵,真不愧是我们中考的状元啊,说的话都让人很难理解。”徐冬梅娇然轻笑着,如同一朵玫瑰在晨光下悄然绽放。 程江河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呃,你认识我?” “那当然,你可是咱们甘泉中学的大人物,认识你可是我的荣幸啊。” 徐冬梅星目微转,看向程江河的眼神里流光溢彩,续而放下了羞涩,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你好,程江河,我叫徐冬梅!” 程江河脸一红,赶紧机械的点头应声道:“哦哦,你好!” 邂逅很完美,交谈很顺畅。 徐冬梅突然发现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男生,只要论及书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羞涩转入坦然,从结巴变得流畅,她不知不觉中便被对方渊博的知识和文雅的谈吐所深深吸引。 一个涓涓细水地讲,一个凝心静气地听,甚是和谐。 徐冬梅能切身感受到,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生,周身都透着一股难掩的书卷气。 他的言谈举止,得体而大方; 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眸色温润如玉,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 他的唇边总是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自信,令人倍感迷惑。 不一会球赛结束了,意兴阑珊的胡丽丽四处张望着寻找徐冬梅,突然瞥见在不起眼的一片树荫下,二人依依相对的身影,胡丽丽蹙着眉头好奇地走了过去。 “冬梅,你怎么在这里?呃,这是……” 被好友抓了个现行,本来沉浸在程江河言语所描绘的世界中,跟随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徐冬梅突然变得羞涩异常,她仓皇地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身后的草屑,红着脸道:“啊,没事,我随便走走,看到程江河在这里看书,就顺便聊了聊。哦,程江河,这是我的好姐妹胡丽丽。” 程江河也赶紧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点点头:“哦,你好!” 胡丽丽瞪圆了俏目,上下打量着对方,迟钝地应声道:“嗯,你……你好……” 看着场面有点尴尬,徐冬梅的俏脸虽然冲着程江河,但话语却是说与胡丽丽听的:“程江河,和你说话真是受益匪浅,下次有机会希望能听听你心目中的《老人与海》,丽丽我们走吧!” 说完,徐冬梅赶紧拉着胡丽丽步态生风地离去。 经过这么一遭,程江河并没有被这个美丽的邂逅所惊扰,不知道是“茫然的不上心”亦或是“冷漠的不动心”,反正是波澜不惊地又重新坐下来,翻开书页继续沉醉在书本里。 而另一边被急匆匆带走的胡丽丽,反过来带着审视的目光,反反复复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徐冬梅,眼神里带着十分的怀疑问道:“冬梅,你确定是随便走着走着,就跟那个程江河搭上腔的?而且还是顺便才聊了聊的?” 徐冬梅的耳根有些发烫,脸都不敢正对胡丽丽,随口敷衍道:“这还能有假,我就是看他拿的那本书好奇嘛。” 胡丽丽这才吁了一口气,夸张地拍拍胸膛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兴趣呢。” 徐冬梅翻了翻白眼,嗔怪道:“有兴趣又咋了?” 胡丽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严肃紧张地告诫道:“你可别啊?你不知道吗?好奇是会害死猫的!” “去你的,说什么呢?” 徐冬梅面色粉若桃花,脚底下无形中又加快了几分,胡丽丽抿了抿红唇,纠结地摇了摇头,赶紧追了上去…… 第129章 殷勤献错了地方 下午放了学,按照约定,程江海和陆元硕结伴来到一处小巷内,看着一簇簇的小学生放了学不回家,书包随意地扔在一边,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在地上拍着贴纸,战况甚是胶着。 程江海好奇地凑了上去,大致地观战了一番,不由得羡慕不已。 陆元硕自豪地道:“看吧,我没骗你吧?” “还真是!” 程江海点点头,随手指着眼前的一堆同龄的孩子,疑惑地问道:“你都认识啊!” 陆元硕得意地扬扬手里的贴纸,撇嘴道:“认识他们干嘛,只要认识这个就行!走,江海,咱们去把他们赢个底朝天。” 程江海眼睛里顿时放出光芒来,撸起袖子兴奋地道:“好,走走走!” 陆元硕说的没错,玩耍这个东西不需要相互间的熟络,难道玩两把还需要把对手的祖宗三代盘问清楚么?只要手里有资本,到哪都能插上一脚。 拍贴纸与拍烟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用力大小、技巧、角度都要具备相当的火候才行。 这方面,对于在此道上浸淫已久的程江海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尝试两下就立马就知道个中妙处,拿下这些小屁孩只在分分钟钟之内,这也是陆元硕之所以对程江海信心百倍的原因所在。 就这样,二人一直玩到天快要黑下来,程江海依然意兴不减,以一当百的他,此刻手里已经赢了一大堆的贴纸。 战意正酣时,陆元硕看看天色,催促道:“江海,已经赢了这么多了,我看你的手都拍肿了,要不咱们回吧,太晚了,我爸妈要找我了!” 程江海扭了扭酸痛的手腕,这才惊觉到天色不早,慌张道:“啊,这么晚了啊。” 陆元硕拧巴着一张苦脸,埋怨道:“可不是么,叫了你好几次你都不肯走。” “糟了,赶紧回,赶紧回。”程江海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背上书包,二人匆匆往家赶去,边走着边合计着。 程江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转,就把善后的谎言想好了:“元硕,回去了就说我们去同学家了,要不然我爸妈和我哥又要审问了。” 陆元硕愣了愣,发问道:“那我们去同学家干什么了?” 程江海顺口说道:“嗯,就说是一起做作业了,可以吧?” 陆元硕琢磨了半天,这才提出了质疑:“可是我们的作业没做呢!” 程江海翻了翻白眼,说谎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圆满:“真笨,就说作业太多了不就可以了嘛!回去还得继续做呢。” 陆元硕低头又琢磨了半天,感觉这个谎言没有什么漏洞,这才笑嘻嘻地道:“好吧,那就这么说吧。江海啊,今天赢了多少啊?” 程江海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里厚厚一摞贴画,说道:“马马虎虎,30多张吧。” 陆元硕羡慕地龇着牙,希冀地道:“这么多啊,给我几张呗!” “哎!” 程江海翻找了一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手里的贴画大部分都是卡通动画一类的,自己期许的那些港台明星的贴画难得一见。 他随手分出一半,很是大方地递给陆元硕:“这里面都没有黄蓉的贴画,给你一半吧,回头我们再去赢,我就不信赢不到。” 陆元硕兴奋地拉着程江海的手摇摆着:“好啊好啊!” “嘶,别捏我的手,好疼!” 程江海一阵的龇牙咧嘴,酣战的时候压根没在意,等到完事了这才觉得整个手掌都快肿成熊掌了。 陆元硕看着他发红的掌心,忧虑地说道:“江海,你也太用力了,小心回家连筷子都拿不动。” 程江海狠狠地咬了咬牙,十分坚定地道:“拿不动也得拿,可不能让我哥发现了……” 仓皇间回到了家,程江海这才发现家人们都已经围坐在了饭桌上,专门等候着自己。接着将炉火纯青的谎言堪堪道出,确实忽悠住所有的众人。 只是程家安的脸色不是太好,边吃饭边质疑道。 “每次都回来这么晚,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好好学习?” 程江海睁着纯洁无瑕的眼睛,胡天胡地地说道:“有啊,老师讲的我都学着呢。” 李秀兰欣慰地点点头,带着一丝埋怨说道:“学着就好,以后放学了就早点回家,跑到同学家做作业干嘛,自己家就不能做了?” 程江海很是机灵地解释道:“妈,同学在一起的时候可以随时问问题的。” “哦,这倒也是!”李秀兰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 一旁的程江河却没有被程江海三两句迷惑住,他双眸微沉,疑虑道:“你不会是在抄同学的作业吧?” 程江海连忙摆手,真诚的脸颊没有半分的瑕疵:“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我的作业还没做完呢,今天的作业特别多!” 程家安这才觉得有些安心,微微点头告诫道:“那就好,抄作业可是个坏毛病,那是捏着鼻子哄脚呢,你可不能干这个事啊!” “哦,我知道了!” “快吃吧,吃完了赶紧写去,不懂的地方就问你哥!” “哦!” 程江海装作很是乖巧的样子回应着,其实使劲咬着牙拿着筷子,尽可能地控制自己身体和嗓音不要发抖。一来是担心谎言暴露,二来实在是手腕肿疼得厉害,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难受…… 第二天一大早,程江海匆匆忙忙地背起书包,伸手从饭桌上拿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有点迫不及待。李秀兰皱着眉头吼吼着。 “哎呀,江海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没吃两口,程江海就冲着李秀兰道:“妈,我吃饱了,我先上学去了。” 说完程江海一溜烟地跑出了门,这次连隔壁的陆元硕都没叫,独自向学校赶去。程江海这番怪异的举动,引起了家人们的疑惑。 李秀兰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上学这么积极么。” 程家安点点头,皱眉道:“是挺奇怪的,这可不是咱江海的性子啊!” 程江河猜疑道:“是不是跟哪个同学又约好了?” 李秀兰思索了少许,满怀希冀地道:“看样子像是,不过江海能这么积极上学总归是个好事啊,还不兴江海上进啊!” 程家安默然地点点头:“嗯,最好是这样啊!” 兴冲冲的程江海如此积极当然有他的原因,昨天的鏖战,总归有了能在包晓琪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匆匆忙忙地跑到学校,发现学生们还没到来。于是端坐在教室后面,将一叠叠脏兮兮的贴纸拿了出来,用衣袖仔细地擦擦上面的尘土,将泛黑的边角一一抚平,尽可能地整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礼物来,然后揣在怀里激动地等待包晓琪的到来。 不一会包晓琪跟随着同学们进入了教室,程江海鬼鬼祟祟地上前,趁着其他同学不注意,来到包晓琪的身边,神神秘秘地将贴纸递给包晓琪。 “晓琪,这个给你!” 包晓琪看了看他手里黑乎乎、脏兮兮的一大叠贴纸,接都没接,皱眉说道:“哎呀,你这脏兮兮的是什么呀?” 程江海这下愣住了,完全没有看到对方显露出自己想象的那份激动,于是困扰地挠挠头,说道:“贴纸啊,你们女生不都喜欢这个吗?” 包晓琪再次鄙夷地看了看程江海手里的东西,皱起小琼鼻,冷哼道:“我不要,太难看了。” 程江海低头摆弄了两下,自言自语道:“难看吗?不都挺好的么!” 看着程江海一脸的困惑,包晓琪打开自己精致的笔记本,将那些精美的贴画展现在他的面前,再次比较了比较程江海手里那些不入眼的垃圾,很是傲气地说道:“看看,这才是我的贴纸呢,你那些都是人家小孩子玩的,太脏了,赶紧拿走!” 被心仪的女生如此的鄙夷,程江海感到无比的沮丧。起初那份骚动不已的兴奋荡然无存了。 他耷拉着脑袋,失落坐回到了座位上,沉默不语。这时候一脸忿忿不平的陆元硕跨进了教室,一脸责怪的语气:“江海,你太不够意思了,上学也不等我……喂!江海,你发什么愣呢?” 垂头丧气程江海的将手里的贴纸一股脑地全塞给陆元硕:“给!这些都给你吧。” 这可把陆元硕乐坏了,咧着嘴叫道:“哇,你都给我啊!好吧,我就不怪你不等我了,放了学我们再去和他们去比。” 程江海颓废地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道:“不去了,没意思!” “啊,怎么会没意思呢?” 程江海突然抬起头来,精神奕奕地道:“元硕,你说街上都有卖贴纸的?嗯,就黄蓉、穆念慈那种的贴纸?” 陆元硕点了点头,疑惑地道:“是啊,你要去买那个啊,好贵的,你有钱吗?” 程江海拧巴着脸道:“我,我没有。” “没有你想什么呢?”陆元硕丧气地白了他一眼,提议道:“还是跟我去赢那些学生的吧!” 没有丝毫的劲头去回应陆元硕的建议,程江海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像是一条死狗懒得吭气。这时候许老师走了进来,张口就说道:“今天我们考试!回头成绩出来了,都拿回家让父母签个字,也让家长掌握一下你们近期的学习情况。” 霍得一声,程江海直挺挺地坐直了身体! 第130章 深陷泥沼的第一步 程江海两只眼睛惊悚地瞪着讲台上的老师,耳朵开始嗡嗡地蜂鸣起来,冷汗如泼水般地从两颊滑落了下来。 周围一片的死寂,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在扑通扑通猛烈地震荡着。 陆元硕转头看去,看着程江海那副如见恶鬼的恐怖模样,心惊胆战地低声问道:“江海,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 分分分,程江海的命根。 只是这糟心命根也太脆弱、太难堪、太垃圾了一些,考试结果出来了……51分! 中午放学,垂头丧气的程江海一路上唉声叹气,连同陆元硕也是愁眉不展。难兄难弟的,再没有了往日的跳腾与欢悦。 “哎,江海,咋办?”陆元硕发出千古惆怅的一叹。 程江海臊眉耷眼地问了句:“你多少?” “完蛋了,69分!”陆元硕纠结着一张脸,黑里透着青,惶惶不安地道:“我妈说,要是考不到80分就打我屁股呢。哎!江海你呢?” “别提了,51分!”程江海耷拉着脑袋,完全提不起精神。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遭受无情的打击,实在令人有些丧气。如果说来自包晓琪的鄙夷还有补救的机会,那么明晃晃狼狈的成绩就如铁板钉钉的事实,连喊声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前儿,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对家人说自己在努力学习呢,可51分算是在努力学习么? 这分明是给自己的谎言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扇脸机会嘛。 程江海有股直接把考卷彻底撕碎的冲动,父母还好糊弄,哥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他可是说好了看成绩的,考不好,见一回打一回! 这成绩挨揍是肯定的了。 “啊,你还不及格啊,这下你更完蛋了!” 听了程江海的成绩,陆元硕心里其实不免一喜,有了这个更为差劲的参照物,回去至少可以对上交待:程江海才考了51分。这样一来,自己闹心的成绩倒也能衬托出几分鲜亮。 听了陆元硕的奚落,程江海悲凉地感叹着:“怎么办?回去一顿打是少不了了。哎!老师真差劲,也不给个60分,也让我好交差啊。” 陆元硕两手一摊,无奈地道:“能有啥办法啊,我这还能凑合混过去,你是肯定逃不掉的。” 程江海眼珠一阵乱转,将拿得出手的谎言颠三倒四地琢磨了半天,发现怎么都解释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难道说自己是大意了……程江海摇摇头,这理由估计没人信,自己本来就不是个专心的人!说考试的题目太难了……那为啥陆元硕都能考到69分? 靠,真是没比较就没有伤害啊! 程江海心里开始有点暗恨上了,为啥陆元硕是自家的邻居呢!这明摆着一猪一龙嘛。 面对如此寒碜的考分,实在有点“为分消得人憔悴”的惆怅,程江海咬了咬牙,下了个恨心。 “元硕,你有红笔吗?” 陆元硕愣了愣:“有啊,咋了?” “给我,我把成绩改改,先凑够及格再说!”逼到这份上,程江海算是破釜沉舟了。 陆元硕瞪大了眼睛:“啊,咋改啊?” 程江海拿出考卷,贼眉鼠眼地躲在巷子的一角,用红笔将分数的5稍微用红笔连了连,转眼就变成个6的样子。只是老师写的1实在是太长了,十分的扎眼,想要改动一下千难万难。 不过有了61分的体面,至少也能糊弄过去吧,于是得意洋洋地抖了抖考卷,问道:“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陆元硕接过考卷,瞬间就佩服的有些五体投地:“哎呀,你真行,这样51就变成61啦,刚好及格啊。” 程江海昂了昂脖子,发出一阵老谋深算的笑声:“呵呵,就我这脑瓜子,这点事还能难倒我了?” 陆元硕翘起了大拇指,啧啧称赞道:“你真行!佩服佩服!” 表面上心安理得、坦然自若,其实做贼心虚的内心十分的焦灼不安。程江海提心吊胆地回到家里,看到程家安正在独自一人做着饭,于是打个贼溜溜的眼神让陆元硕先行回家,自己这才殷勤地上前道:“爸,我妈呢?” “你妈今天忙,你哥中午也不回来,咱俩就随便对付点吧。” “哦,要不我帮你做吧?” “你?你还会主动帮家里做事了?看着也不像啊!” 知子莫若父,程江海这边一反常态的献殷勤,完全是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非奸即盗,程家安瞬间就产生警惕之意,眯起眼问道:“你是不是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了?” 程江海小心脏咯噔地颤抖了一下,结巴道:“啊,我……” 看着自己一语中的,程家安紧蹙着眉,赶忙询问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说,怎么了?” 程江海垂下头,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这次考试没考好?” “考试?”程家安停顿了一下,和众多的家长一个态度,不论过往,只盯成绩的多寡,张开便问道:“多少分啊?” “呃,61分!” 程家安蹙着眉头,很是不满地说道:“怎么才刚刚及格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学啊?” 程江海赶紧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嗯,我有的!就是这次有点马虎了?” 这成绩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对于程江海这种朽木不可雕的顽劣之辈来说已然是来之不易了。毕竟孩子才刚上学,头一天就能摘到桃子的期许程家安是不敢有的。 他撇了撇嘴,严肃地说道:“知道自己马虎了,下次就要仔细点,可不能这样马虎下去。你多向你哥学学,你哥什么时候有低过95分的,知耻后勇懂吗?” “哦,我知道了。” 程江海频频点着头,过一关算一关,至于啥是知耻后勇,他才懒得琢磨呢。看着父亲手底下忙着做饭,他不失时机地道:“爸,老师让家长签字呢.” 程家安手忙脚乱地道:“拿过来我看看……” 程江海赶忙从书包里拿出考卷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程家安单手接过,看了看卷首上那个让人闹心的分数,皱眉感叹道:“哎,你这个成绩啊真让人难堪,记得下次可不能是这个成绩了。” 程江海赶忙点头答应着,因为忙着要做饭,程家安草草地给签了字,也没时间细细审阅一番。 要是他能仔细定睛查看查看,那满卷带有老师愤怒情绪的大八叉,怎么都不会是及格的成绩。 安然得躲过一劫,程江海这才暗暗吁了一口气,再也不敢杵在当场碍眼。回到里屋的他,愁肠百转地又开始琢磨起贴纸的事情。 去赢其他学生的贴纸显然是徒劳无功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去买。 可钱呢? 一个小学生哪来的钱? 向父母伸手那是肯定不行的,连上了高中的程江河都没有什么零花钱呢,更何况是自己,说到底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苦于无计可施的时候,偶然抬起头,看见挂在门后父亲的上衣外套。 偷! 这一个词猛然从程江海的脑海里划过,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 拮据的现状与欲望的驱使,最终促使他利令智昏的迈出了最糟糕的一步。程江海昏头昏脑地走向了外套,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掏出些零钱的时刻,冷汗瞬间就滴落了下来! 贪欲的闸门一旦打开,无穷无尽的私欲瞬间就淹没了这颗幼稚的心灵…… 第二天中午放了学,程江海叮嘱先行回家的陆元硕,帮着自己打掩护。自个独自背着书包,满大街地去寻觅着包晓琪所中意的那种贴纸。可这玩意还真有点风靡全城的趋势,走了好几家都被抢购一空。 意兴阑珊的他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种港台影星贴纸,于是兴奋地上前问师傅。 “大叔,我要那个,对对对,就是那个,黄蓉的!” 卖货师傅的脸颊上镶嵌着一对三角眼,下巴一颗绿豆大的痦子上还带着一撮毛,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精明的商人。看着程江海兴奋急躁的样子,师傅开口漫天要价:“哦,一块五一张。” 程江海愣了一下:“啊,别的地方都是一块钱啊。” 师傅砸吧砸吧嘴,言之凿凿地道:“哎呀,货得比货啊!你看我这个,可是刚出来的,你去看看,别家可没有卖这种的。” 程江海一手捏着钱,心里盘算了盘算,希冀地问道:“那……那你还有这种的吗?” “哦,我给你找找看!”师傅赶忙弯身寻找了一番:“嗯,这还有两张,要吗?” 程江海展眼一看,这些可都是包晓琪笔记本里珍藏的那种贴纸,贵不贵的都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只要能讨她的欢心就成,程江海很是大气地道:“我要,我要,我都要。” “四块五!”师傅手心向上,伸了过去。 程江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了吧唧的五块钱递给了师傅,对方笑眯眯地找给5毛,然后摸着痦子上的那撮毛笑嘻嘻地道:“以后想要啊,就到我这来,我这全是最新的。” 程江海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贴纸,茫然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去了。师傅脆脆地弹了弹手中的钞票,奸笑道:“这些小屁孩的钱还真好赚……” 为了讨取女生的欢心,程江海算是煞费苦心了。 小小年纪产生的这份情感,不能说它是爱情,甚至连早恋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的喜欢,单纯地想要接近。 这种情感是经受不住什么风雨考验的,说不定哪天随便拌个嘴便能反目成仇。 只是当下这个阶段,程江海是昏了头的,急于靠近这个引力无限的磁铁,去充当一个忠实的裙下之臣。 第131章 职业的种子 甘泉中学。 相比起哥哥程江河来,情况则正好相反。自带光环的程江河本就是同龄女孩思慕追捧的对象。入校没多久,那抽屉里时常出现花花绿绿的卡片和纸条就很能说明问题。 倒不是说程江河有什么性格怪僻亦或是心思深沉,正处在风华正茂的生理年纪,又怎会对异性产生排斥心理呢。 只是现实的环境、成熟的思想和既定的人生目标让他没心思、也没时间投入到异性情感的漩涡中。 说到底,程江河是个很懂得自控的人。 这不,刚从外面活动完回到教室,程江河打开自己的抽屉,又看到里面无端地多出些卡片和书信,一时间愣在了座位上。微微抬头向四周打量过去,都能瞥到一些女生传神动人的眼眸里投来含情凝睇的神采,随即又娇羞似火地低下了头。 每当这时候,程江河都只能无奈地苦笑,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满含炙热情感的卡片收了起来,夹在了书本里,不再去纠结。 一个学生匆忙地走了过来,冲着程江河说道:“江河,夏老师找你,让你去趟办公室!” “哦,我这就去!”程江河点头道。 跨过横亘在教室与办公楼之间的四连排篮球场,一路上,程江河步态稳健如风,走路时肩膀摆动随意,无不透出一股潇洒随和之姿,令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愈发显得阳光可爱,不由得让人刮目相看。 就连老师们都知道这个在全市享有美誉的大才子,纷纷主动地点头招呼,实在让程江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受。 “哟,是程江河啊!” 每当这时,程江河都会微微鞠躬去回应:“老师好!” 又是一位老师笑意潺潺:“程江海来了?” 程江河鞠着躬道:“老师好!我来找夏老师!” “哦,前面语文教研室,快去吧!”对于程江河谦恭知礼的姿态,老师们总是欣赏不已,谈吐间更加亲近随和。 “谢谢老师!” 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程江河亦步亦趋地来到夏月玲的办公桌前。夏月玲抬起头,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位拥有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学生。 一丝骄傲不由地爬上她的眉宇间,随即笑了笑,柔和地说道:“江河同学,叫你过来是有点事想听听你个人的意见。” “夏老师,是什么事呢?” 夏月玲扶了扶耳边的眼镜,温言道:“学校里成立了个文学社,想找一批爱好文学的同学组成一个社团,你是我的语文课代表,我想问问你个人的意愿,想不想加入?” 程江河端正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听完,双眸微沉思索了一下,这才询问道:“夏老师,文学社团不会耽误学习吗?其他好些社团都安排了很多的排练和任务呢。” 夏月玲皱了皱眉,讶然道:“怎么?你还用担心自己的学习成绩啊?” 程江河微微颔首道:“嗯,总会有点的,学习就是不进则退的,虽说我喜欢看书,但最终的目标还是要考上一个好大学。” 夏月玲这才茅塞顿开,莞尔一笑道:“理想明确是个好事啊!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考上大学呢?难道除了考大学,人生就没有第二条出路了吗?” 程江河低头沉默了一阵,星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夏老师,我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有个哥哥曾经对我说过:极端的命运需要极端的选择!” 极端的命运需要极端的选择! 这一句富含哲理的话语,似乎是一位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哲人有感而发,完全与程江河青涩的面容不相匹配。 是什么让他如此认可并引以为座右铭呢? 夏月玲十分感兴趣地勾了勾耳边的碎发,饶有兴趣地等待着程江河后面的阐述。 程江河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说出的话语坚定而执着:“在我的认知里,我出身在一个极度普通、极度平凡的农工家庭里。别人的选择可能有很多,可我只有一条,那就是考上大学!” “哦?程江河,你让我感到惊讶了。”对于程江河侃侃而出的言论,让夏月玲谈意更浓。此刻看着进进出出的老师们,突然觉得办公室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谈心环境,于是欣然地道:“走,我们出去走走,好好给我讲讲你对未来是一个什么样的期许。” 玉皇阁下,翠柏拱日,暖风习习。 夏月玲与程江河漫步在林荫小道上,兴许是这位面容慈祥的长者和蔼近人、循循善诱,才让程江河放下了心中的顾虑,面对良师大胆地敞开心扉,将一番从未在人前吐露过的心声,悠悠道来。 “老师,我有一个姐姐,其实学习比我还要优秀。就是因为家里的困境,为了整个家,更是为了我和弟弟,毅然放弃大学的梦想,放弃了本该属于她自己的美好未来。那时候的我就懂得了,没有自身强大的实力,就得任由着生活捏扁搓圆的恣意蹂躏。所以,考大学这座独木桥,是我必须趟过去的永恒目标。” 程江河眼眶有些发红,满脑子都是姐姐那萧瑟落寞的背影,此刻的他更加能体会,在悲哀选择的背后,是姐姐多么无私又无助的牺牲。 这一番肺腑之言,除了让夏月玲震惊之外,也能深深体会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无奈之叹,她低头沉思了良久,这才说道:“归根结底,你是想用知识来改变命运,对吧?” 程江河肯定地点着头,笃定不移地回答道:“是的,不光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父母的期盼,也才能对得起姐姐的牺牲,更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看着程江河坚毅的侧脸,在阳光的映射下,那份属于当下年龄的青涩荡然无存,反而透露出一股难得的稳重与成熟。 夏月玲意味深长地感叹道:“说真的,程江河,在你这个学生身上还真有点让我肃然起敬的东西。” 程江河顿时满含愧色地低下头,讪讪地道:“老师,我……” “呵呵!” 夏月玲爽朗的一笑,心中不由地为能有这样一位拥有鸿鹄之志、抱负不凡的学生感到骄傲,她欣然地拍了拍程江河的肩膀道:“不用谦虚,闻道有先后,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师我是从教育世家出来的,三代都是教书匠,看学生还是有眼光的。” 出生教育世家的夏月玲历来秉承着父辈的传承,虽只是师范专科的学历,但在教书育人上却有着独特的方式方法。多年执教下来,可以说得上是桃李满天下,这也是学校安排其担任重点班班主任的缘由。对于班上这个名气斐然的可造之才,夏月玲也给予了重点的关注和提携。 程江河微微鞠了一个躬,俊朗的面孔显露出一股浓浓的感激:“夏老师,真的很庆幸能遇到您这样一位老师。” 夏月玲感慨不已地看着程江河,微笑地反驳道:“学生能遇到一个好老师是值得庆幸的,但一个老师能遇到一个好学生,同样也是幸运的。程江河,想好未来的路怎么走了吗?哦,我是说长远的目标,比如说未来选择的职业!” 程江河再次愣住了,从他一副迷茫的表情来看,显然还没有考虑那么深远,他支支吾吾地道:“我……我现在还没想到这些,眼下只想着考大学。” “呵呵!” 夏月玲淡然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定好短期的,放眼长远的,要想想的,要不要老师给你推荐一个?” “嗯,老师您说!” 夏月玲目光深邃地审视他,温言地说道:“江河同学,你的身上有着正直的品格,谦恭的操守,宽阔的胸怀和一份执着的精神,你知道这是什么职业所必须具备的吗?” 听着老师的话语,程江河似有所悟:“您是说……” “是的,是老师!” 对于程江河天资聪颖的理解力夏月玲十分的赞赏,柔声说道:“为人师表,言传身教、以德育人,这才是成功教育者的终极法宝。而这些,你都拥有!相信老师的判断,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你就是教育界一颗冉冉升起的璀璨新星。” 听着老师掷地有声的声音,程江河顿时陷入了深层次的思考当中,嘴里不由自主地嘟囔着:“老师?教育?” 第132章 成功的讨好 那天晚上,在静寂的黑夜里,程江河靠在床沿上,久久不能平静。夏月玲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似乎为程江河又一次打开了人生启迪的天窗,让他在迷茫之际,偶然瞥到了一束来自未来的光芒。 老师,之所以誉为师,就是在你迷茫困惑的前路上,竖立一座指引前行的灯塔,让你拨云见日,坦荡未来。 夏月玲这个人生导师的一番话语,至此深深地烙印在了程江河的脑海里,成为他日后走向教育领域的启蒙之钥。 辗转反侧间,程江河坐立了起来,拿出书包,将那些女同学偷偷塞进来的卡片和信件取了出来。 看着那些精致的封面,娟秀的笔墨,似乎还带有着女孩青春洋溢的体香,让人怦然心动间熏熏欲醉。然而他并没有打开其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将其妥协地收集起来,原封不动地束之高阁。 这是对她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那是一丝丝缠绵动人的情感,那是一份份挠人心弦的青春独白,那也是一张张见证自己成长的年鉴。 唯一可惜可叹的是,它并不适合当下的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事情,程江河是不会去做的。理性永远都掌控着情感,因为他身上背负太多的期望,责任太重。 程家两兄弟,血脉相通,习性却是迥异相反。 一个过于理智的自控,一个绝对任性妄为的放纵。 第二天上学,程江海将从街上买来的那些精美贴纸,往包晓琪的面前一送,顿时迎来对方笑靥如花的面容。 幼稚的心理就是这般,程江海那令人反感的跋扈瞬间变得阳光可爱,怪异嚣张的做派也变得十里桃花如沐春风。 一堆同样喜好女同学围绕着包晓琪,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充满着各种的羡慕嫉妒,包晓琪精致的小脸上也闪烁着得意的神采。 “啊,这张我从来都没见过的。” “还有这张,这张好大啊!都可以贴在墙上了!” “可不是嘛?还有这个,我只有在电视上看到过,晓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包裹在各种羡嫉之词中,包晓琪心情荡漾着,偷偷瞄了瞄正躲在远远后排,一脸嘚瑟的程江海,羞涩地说道:“嗯,这你们就别问了!” “哦,肯定是有人送给晓琪的,真是的!怎么就没人送给我呢!” “就是啊!太不公平了!” 正在程江海得意无限地耸着肩膀关注时,陆元硕好奇地走过来,拧巴着脸,冲着程江海说道:“江海,你说包晓琪那些贴画是谁送的?太白痴了吧,这么好的东西干嘛送人呢?” 程江海顿时一脸的黑线,瞪起眼愤愤地道:“哼,你才白痴呢!” “啊!” 陆元硕吃了一惊,好久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道:“江海,不会真是你吧,你从哪弄来的啊?” “呵呵!” 程江海发出一阵贱笑,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秘密。” 另一边,马世军和孙鹏也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二人躲在角落里,咬牙切齿地看着对面眉飞色舞的程江海。 孙鹏恨恨地道:“马哥,一准是这小子搞出来的!妈的,他还真会讨女生开心。” “呸!” 马世军拧巴着黑如烤炭的面孔,恨不得上前去冲着那份阳光灿烂惹人厌的粉脸,使劲扇上两巴掌泄愤,他龇着牙道:“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看他能嚣张多久!” 不一会,上课铃声响了,程江海收拾收拾志得意满的表情,装出一副安然规矩的模样,心里头还一直在嘚瑟着。 眼见着走进教室的许老师,脸色却是铁青一片。 只见她狠狠地将书本往课桌上一砸,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只有许老师严厉中带有愤怒的语音在上空回荡:“上课前我要说一下,你们有些同学啊很不诚实,弄虚作假都到了自己父母和老师身上了。简直是胆大妄为,考试成绩也敢私自涂改,这是要干什么!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自己吗?放学后某个同学自觉留下来,我就不指名道姓是谁了,你自个心里清楚,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 说完这话,讲台下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学生们控制不住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茫然疑惑、有的猜忌琢磨、有的还在捂嘴偷笑。 只有程江海的脸色一片煞白,惶惶不可终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另一边的陆元硕深埋着脑袋,投来同情可怜的眼神。 下课后,办公室内。 “啪”的一声,许老师将考卷拍在程江海面前,程江海耷拉着脑袋死活不敢抬头,只听着许老师怒气冲天的训斥声在耳边回荡。 “程江海啊,程江海,你还真能行,涂改考试成绩,你当老师都是傻子,是你那么好骗的吗?” “但凡你将这些小聪明用在学习上,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成绩!你看看你,上课睡觉,交头接耳,下课了疯疯癫癫,打打闹闹。我听说你还跟好几个同学打架了,你就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明天把你家长叫到学校来,我倒要看看,你的爸妈知道你这种行为以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听到了吗?” “哦!” 丝毫不出意外,当程家安带着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从学校里回来,程江海照例跪在了门边上,脑袋顶着板凳,面对着三个面色铁青的家人,畏畏缩缩的不敢直视。紧接着,屋内传来程家安羞愤暴烈的咆哮和程江海极其惨烈的痛哭。 “我打死你个兔崽子,我打死你个偷奸耍滑的浑蛋,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呜呜呜呜……” 喧嚣的打骂和哭喊声,早就传到了隔壁陆元硕家中。从儿子嘴里扣出来真相后,江艳梅捂着陆元硕的耳朵,免得听到雷霆大怒的程家安发出污言秽语,忧愁地对陆广平说道。 “他爸,你得赶紧想办法,再不能让元硕和江海一个班了,这样下去,元硕也要毁掉的!” 陆广平更是充满着愁闷,频频点头认可道:“是是是,我马上想办法换班,必须换!” 第133章 被揍疲沓的程江海 1986年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程江海还是那副跪在门边,脑袋顶着板凳的模样。 这一场景在程家无休无止地上演着。该打的打了,该骂的也骂了,然而个头已经逐渐长开的程江海依旧是那个混不吝的操蛋玩意,仿佛从此要定型为一滩烂泥,永远都糊不上墙。 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求子孙个个贤。 对于这个儿子,程家安是失望的,程江河是愤怒的,而李秀兰则是郁结的。 为什么处在同样家庭教育环境下的三个孩子,前两个是门面、是招牌、是暖心宝。唯独自小就极为重视的老幺,却变成了一个阿斗、一块废铁、一副惹人厌呢,这让李秀兰怎么想都想不通。 三年间,程家夫妻的白发为此平添了不知道多少。 现在,揍孩子的差事完全掉了个个儿,李秀兰不再动手了,换做了程家安父子两二人主动操刀。本来不喜以肢体语言管教孩子的程家安,在屡屡被学校叫过去“恳谈”后,现在都养成了动不动就揍人的习惯,可想而知程江海已经顽劣到了什么地步。 李秀兰不是不想揍! 而是自己也加入“以揍代教”的阵营,程江海将彻底被整个家庭所嫌弃,那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李秀兰真的不敢想象。这时候的她,或许已经成了程江海最后的庇护所。 屋外,烦躁的程家安闷声不吭地做着饭,把锅铲敲得震天响,借以发泄内心的怒火。而屋内,李秀兰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着角落里跪着的程江海。 “江海啊,都三年级了,你咋就长不大呢?你看看,这都第几次叫家长了,你爸那张老脸早就被你摔得稀巴烂,我要不护着你,你还真准备让你爸打死你么?” 看来这次受罚,又是因为和别人打架所致,程江海拧巴着脸,满脸写满了委屈,牵强地找着理由反驳道:“妈,这次是他们先动手打我的!” 每一次的犯错,程江海要么化身为谎言家,要么就是扮作窦娥状,总之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真的,被揍以后也总是冒出来一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些假面具早已被众人看穿、看腻、看绝望了,可程江海依然自始至终秉持着这三件法宝,致死难改。 “他们凭啥打你啊,还不是你先骂人家了!” 胀气的李秀兰脸红到了脖子根,痛心疾首地嘶吼道:“你说说你,你啥时候能消停点,你给妈争口气就这么难吗?” 程江河回到家,看着楼道里做饭的父亲脸色很是阴沉,面色一僵,上前询问道:“爸,我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程家安烦躁地敲了敲锅沿,躁哄哄地道:“还不是你弟弟闹的!” 程江河顿时锁紧了眉头,声音变得狠厉起来:“咋,他又闹事了?” “哎!提不成!” 一提到劣迹斑斑的程江海,程家安就是一阵阵的无语。早知道他会是这般的操蛋,当初就不应该把他这个“计划外”的老幺生下来,这完全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啊。 程江河压着蹭蹭上冒的火气推开门,看着程江海跪在旁边,一副唯唯诺诺的假像,气就不打一处来,阴沉着脸吼道:“滚一边跪着去,别挡着门!” 程江海大气也不敢出,小心地往边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微微垂下头,眼神却飘忽地看着哥哥的反应。 放下书的包程江河转头看着母亲忧愁不已的神情,心疼之余更是怒火难抑,顺手拿起李秀兰惯用的鸡毛掸子,盯着程江海道。 “他又打架了?” 李秀兰苦着脸看了看大儿子,现在都已经高三了,基本上都是个成年人了,而且程江河在家里的地位和话语权也越来越重,平日里连自己都要听听他的建议意见。 听着程江河的询问,李秀兰闹心地道:“可不是么?” 程江河一张俊脸变得通红起来,抖动着鸡毛掸子指着程江海的鼻子,火冒三丈地说道:“程江海,你给我说说,这是第几次了?说啊!第几次了……” 程江海条件反射地往墙根里缩了缩,那些在李秀兰面前再顺口的开脱之词,放到哥哥面前完全无用武之地,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编纂什么理由:“我,我……” 看着弟弟的反应,程江河当即就心知肚明,睚眦俱裂地骂道:“自个都记不得了吧?程江海,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操蛋玩意,你真是找揍呢你!” 说着程江河扬起鸡毛掸子就想狠揍一通,却被李秀兰歇斯底里地喝制住了:“江河,干什么呢,给我放下!我还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打江海啦?” 看着母亲铁青着脸,程江河愤愤不平地说道:“妈,你看看,他都成啥德行了?人家元硕爸爸为啥鼓捣着非要给元硕换班,还不就是怕元硕被他带坏了么,这你难道都看不出来?你就别老护着他了!” 程江河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自从程江海篡改分数被揍后,陆广平隔天就找到学校,死活给陆元硕换了班。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恨不得都要给儿子办转学了。 至此,陆家夫妻严格管控着陆元硕,不许他与程江海来往。毕竟两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见面总是尴尬的。 做邻居做到这个份上,程家夫妻俩真是有苦难言,臊都要被臊死了。 就在刚才,程江海已经被程家安狠狠揍过一顿了,眼见着程江河还想继续这种节奏,李秀兰当然是坐不住了,冲着程江河厉声呵斥道:“那你看这家里,我不护着还有谁护着?不护着早就被你们打死了!” 程江河桀骜地看着那个死活不争气的弟弟,眼眶里充满着愤怒的血丝,恨恨地道:“打死算球了,免得你和爸操碎了心!” 李秀兰顿时火了,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地骂道:“滚蛋,说什么屁话呢,那是你弟弟!” 程江河愤然地丢下鸡毛掸子,坐在一边呼呼喘着粗气,要不是母亲这般竭力维护,他真想好好暴打一番。 李秀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冲着畏缩在墙角的程江海说道:“看见没有?江海,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连妈都护不住你了,你要改改啊!” 程江海赶紧点头应声道:“哦!” 程江海似是而非、马虎应付的话音一落,程江河一阵头皮发麻。弟弟这种事前认错、事后照犯的惫懒样,他早就看腻味了。忍不住霍地又重新站了起来,指着程江海的鼻子对母亲说道:“妈!你看他这样子,哪次是能真正记到心里去的?” “哎,行了,我心里有数!” 李秀兰黯然神伤地蹙着眉头,对程江河的话语置若罔闻,反而冲着龟缩的程江海厉吼道:“你还愣着干嘛,去,洗脸去!” 程江海赶紧放下凳子,利索地站了起来。常年的跪地体罚,让他都有点习惯了这种姿势,即便时间再长都不会腰酸腿麻,很见功底。 母亲这一声令下后,他瞬间就消失了。 看着弟弟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程江河极为烦躁地埋怨母亲:“妈,你不能老这样,错一次跪一次,跪一次继续错,没完没了,这不解决问题!” 李秀兰瞪了一眼程江河,灰心丧气地说道:“那你说能咋办?真打死他啊!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妈!” 母亲这一句颓丧的话,算是彻底堵住了程江河的嘴。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难道还能真的将程江海打死一了百了? 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可每次都是这般虎头蛇尾的训揍一通,压根对程江海起不到一丝的教育效果,仅仅是短暂的皮肉之痛,不但触及不到他的心灵,反而越揍越糟糕,最终的结果就是——程江海被揍疲沓了。 第134章 突如其来的徐冬梅 晚饭间,一家人围绕着饭桌,气氛显得异常压抑。 食不知味的程江河抬头看了看低头拔饭,不敢稍有异动的程江海,心头一阵阵发堵。 “爸妈,以后下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程家安蹙了蹙眉头,双眸微沉,问道:“咋回事?饭为啥不吃了?” 程江河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的烦躁,解释道:“高三的学习很紧张,晚上都有晚自习,来来回回得太耽误时间,中午我带个馒头在学校吃了就行!” 李秀兰忧虑地说道:“光吃个馒头可咋行呢,你现在学习这么紧张的,营养要跟上啊!” “你妈说得对着呢,饭还是要吃的!实在怕耽误时间,我们就把饭给你留好,你下了晚自习回家再吃上点!”程家安接口道。 程江河踌躇片刻,点头说道:“那样也行吧。” “哎!” 瞅了瞅程江河阴郁的脸颊,李秀兰叹了一口气,转头就教育着旁边的老幺:“江海啊,你看看你哥,多用功!你也跟着学学啊,咋就不能向你哥看齐呢?” 程江海抖动着眼皮,迅速瞄了一眼程江河,赶紧低下头,弱弱地应声道:“哦!” “哐当”一声! 程家安重重地将碗在桌子上一撂,听到程江海这种敷衍了事的回应,他憋不住的火气又开始上冒,雷霆大发地道:“就知道哦哦哦,现在都成了老大难了,看着就一肚子气!算了,你们吃吧,我出去抽根烟。” 李秀兰揪心地道:“他爸,你不吃了?” “吃不下,你们吃吧!”养子不教如养驴,看着程江海那副糊弄样,一肚子火气的程家安实在心堵的难受,出门去走走,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看着丈夫抑郁地离去,李秀兰痛心地瞪着程江海,斥责道:“看看,都是你,气得你爸连饭都吃不下。以后真要不学好,饭你也别吃了,听到了没?” “哦!”程江海照样又发出一声让人憋气的鼻音,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老幺这份谁都不待见的可怜样,让做母亲的李秀兰有点心疼了,巴巴地夹了块肉丢进程江海的碗里,柔声道:“来,吃块肉!” 就是母亲这种周而复始的溺爱状态,让程江河忧心忡忡。 程江海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换言之母亲不也是这样吗? 来气了就训斥一顿,没到片刻工夫就要心疼地上前揉三揉。 这样做,抚平的不光是程江海的皮肉之痛,更是在进一步放纵他肆无忌惮的乖张性子。 如果错有七分在程江海本身,那么剩下的三分无疑全被李秀兰包揽了。 即便明白这道理,可程江河却无法深入指责母亲这种无原则的偏爱,每每话到嘴边,都得强忍着咽回肚子。眼见着母亲又是夹肉又是温言善语,程江河眼角抽动了两下,心堵的程度不亚于父亲,随即也郁闷地放下筷子说道:“妈,我也不吃了!” 李秀兰抬起头,错愕地道:“啊,你也吃不下?” “嗯!我也吃不下!” 程江河闷闷不乐地离开了饭桌,独自回到了里屋,关上了门,一样的眼不见为净。 李秀兰看向程江河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嘴,一时间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埋怨道:“这父子俩个!” 父子二人赌气地离去,程江海趁着母亲不注意,又偷偷从菜盆里扒拉出几块肥肉,没心没肺地塞进了嘴里,畅快地大嚼起来…… 甘泉中学。 欲昌和顺须为善,要振家声在读书。 这个时节,正是程江河备战高考的关键时刻,也是他雄鹰展翅搏击长空的最重要关口。 教室里也进入了高考倒计时的准备阶段,墙壁上挂着距离高考还有300天的字样。程江河走进教室坐定,刚想掏出书本来,又看见抽屉里又多了些无名卡片和信件。 都到这个关口了,那些无聊的女生竟然满脑子还想着这些情啊爱的,真是无聊。程江河皱着眉头这样想着,但还是妥善地收好。 这时候夏月玲走了进来,身后却跟着一位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物——徐冬梅。看着众人一脸的纳闷,夏月玲微笑地介绍着。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转来一名新同学,说是新,其实也言过其实,她是从1班调过来的徐冬梅同学,相信很多同学都认识,从今天开始她将和我们一起备战高考,大家欢迎!” 随之众人鼓起掌来,程江河一阵阵地错愕。当夏月玲安排徐冬梅在前排就坐后,徐冬梅还不忘戏谑地回头,偷偷地朝程江河眨了眨眼睛,十分的俏皮。 站在讲台上,夏月玲将所有人的表情收纳于眼底,意味深长地道:“同学们,高三是高中阶段最后的一搏了,也是鲤鱼跳龙门的一刹那。跳过了,你就成了龙,跳不过,多年的修炼可能就会一场空。当然了,也不是说考大学是我们人生的唯一出路,但能有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可供遨游,为什么我们不去努力争取呢?所以啊,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就让我们一起努力!” 说到这里,夏月玲振臂高呼:“今天拼搏勤学,他日谁与争锋!” 全班学生瞬间被老师激昂的豪情刺激得满脸潮红,一个个使劲挥舞着右拳,奋力拍打着桌面,齐声嘶吼道:“今天拼搏勤学,他日谁与争锋!今朝勤学苦,明日跃龙门!” 程江河也同样激情四射地吼叫着,被群情激昂的气氛深深感染了。 那一刻,他们就像临战待敌的无畏勇士,即将跟随冲锋的号角,从战壕里一跃而起,向着黎明的前方勇猛冲击……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大家都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吃饭,徐冬梅转头疑惑地看了看程江河,只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地坐在椅子上埋头苦学。 等着最后一个学生走完,她这才好奇地来到程江河身边,轻言问道:“江河,你不回家吃晚饭吗?” 程江河抬起头来,凝望着眼前的女生,那凝脂般的雪肤下,隐隐透出一丝胭脂的粉红,睫毛微垂,一股女儿的羞态,显得娇艳绝伦。 美则美矣,可眼下这一幕美景在程江河看来无疑都是浮云。仙子不落凡尘,虚幻不能当真,他似乎已经修炼到了不为外撼,不以色移的地步。 内心古井不波,平淡地面对徐冬梅说道:“哦,我不回了,我带了晚饭。” 徐冬梅眨了眨剪水秋瞳,疑问道:“带了饭啊,哪呢?” 程江河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冷馒头,毫不忌讳地展现在徐冬梅的面前,自然而然地道:“这不是吗?” 是的,这就是程江河的晚餐。 这种节奏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的一段时间,就为了节省出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短短的三个小时的时间。每一次母亲都会蒸出许多这样的馒头,当做家里的早餐,或者当做临时充饥的干粮。 西北的天气过于干燥,这样的馒头只要放上两天,硬邦邦的就能砸碎玻璃。 可就是这样的馒头,早已成为了程江河临时的晚餐。 倒不是李秀兰抠门吝啬,到了高三这个特殊时期,她也不时地给程江河塞点饭钱,也好在学业紧张的时候,去校门口的面馆里吃顿热乎乎的牛肉面。 可程江河总是将这些钱省了下来,然后又偷偷地塞回到母亲的口袋里。一份牛肉面一块多钱,偶尔吃着解解馋也就罢了,长期吃肯定是不划算的。 节俭是种美德,节省也是种习惯。 看着眼前干硬的馒头,徐冬梅满脸的不可思议,惊讶地道:“啊,你晚上就吃这个啊,能行吗?” 程江河笑容平和地道:“先顶一顶,上完晚自习回家再吃。” 徐冬梅蹙起了柳眉,揪心地道:“回家吃饭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的,你也太拼了吧!” “没事,习惯就好了!” 说完程江河就准备继续低头学习,徐冬梅眉宇间带着丝丝哀怨,在边上吞吞吐吐地说到:“程江河,你……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调到7班来吗?” 第135章 情愫 程江河手底的笔尖突然在纸面上顿了顿,这或许是他最想回避的问题。 两年来,虽然不是同一个班级,但徐冬梅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他靠近,那丝丝绕绕的情愫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临近高考的最后一年,她突然调到了同一个班,然后又毫不顾忌地向自己抛出这个问题。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程江河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泥塑木雕的冷漠之人,相反他的心头也有着一股青春之火在熊熊燃烧。只是他心里更明白,出身在极度普通平凡的农工家庭,想走出一条通天彻地的罗马大道是何其之难。 姐姐程江水的例子就放在那里,自己的路也只有一条,成与败只在意志薄弱、思想松懈的一瞬间。 成了还好说。 败!那他无法接受的,恐怕连他会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在此之外,什么爱情什么诱惑,现阶段都是无妄之念。对于女孩们络绎不绝投来的倾慕,他只有两个字的应对——装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这个让他微起涟漪的徐冬梅。 听着徐冬梅抛出的疑问,程江河避重就轻地说道:“这,这个应该很好理解吧。咱们班是重点班,师资力量配的这么强,很多同学都想进来呢。” 徐冬梅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眉宇间的幽怨像是更浓了几分,幽幽道:“其实我学习不怎么样的,来重点班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我可没你那么有信心的。” 程江河此刻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如老僧入定般盯着纸面,淡然地道:“信心来自于实力,可实力来自于勤奋啊。只要你努力了,风雨之后就是彩虹。” 实在看不出程江河的内心真实想法,徐冬梅心中一焦,脱口而出道:“也许吧,要是我能早点和你一个班就好了!” 程江河心头微微一颤,迟疑地抬起头来道:“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 自知失言,徐冬梅脸上一阵潮红,赶紧岔开话题:“嗯,我听说……有很多女生都挺喜欢你的,是真的吗?” 程江河顿时不自在起来,讪讪地道:“你听谁说的啊?” 徐冬梅抿了抿嘴,语气里若有若无地飘荡着一丝酸味,幽幽地试探道:“这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办法知道!也难怪呢,你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生追求呢,怎么样,有心动的没?” “我?怎么可能呢?” 程江河拧巴着脸,一语双关地道:“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考大学,这些事情真的与我无缘,我也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分心。” 徐冬梅似乎听出了程江河话中隐含的意思,脸色变得暗淡下来,带着丝丝伤感说道:“哦,是这样啊!” 眼瞅着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谈下去了,程江河赶紧终结道:“嗯,时间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吧,我还要接着把这些题目做完呢。” “哦!” 徐冬梅落寞地垂下头,本来灿若星辰的眼眸里,瞬间灰暗了许多,再次幽怨地看了看程江河,恋恋不舍地道:“那……那我先回家了。” “哦,好的,再见。” 说完程江河赶紧低下头来装作认真做题,只等着徐冬梅怅然失落地离去,这才悠悠地才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狠狠地摇摇脑袋,将那些纷繁杂乱的情绪统统赶了出去,整理整理烦躁不安的心情,继续埋头苦学起来。 凄凄楚楚的徐冬梅独自行进在校园里,挠人的酸楚反复涌上心头,有些黯然神伤。自己想尽了办法在最后一年调去了7班,并非看中了什么重点班的金字招牌,她对自己的学习力和成绩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按她的想法,这般作为并非为了考什么大学,而是想在有限的时间内,能距离那个心动的身影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事都做到了这个地步,话也暗示到这个份上,程江河依然不为所动。 难道是自己的魅力不够? 亦或是他早就心有所属? 但从自己对他的了解,后者是绝无可能的事啊。 正在自己暗自难过的当口,胡丽丽从后面追了上来,嘴里不停地呼唤着。 “冬梅,冬梅!” 直到胡丽丽临近了身侧,徐冬梅这才反应过来,茫然地道:“哦,是你啊!” 胡丽丽白了一眼,埋怨道:“叫了你几遍了,你都不答应一声,这是在想什么呢?” 徐冬梅心不在焉地应声道:“没,没想什么?” “都快撞树上了,还嘴硬呢!” 胡丽丽嘟了嘟嘴巴,看着好友魂不守舍的样子,皱起眉头问道:“怎么?第一天换班不适应?” 徐冬梅赶紧遮掩道:“哦,没有!” “哎!” 胡丽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俏眉拧成了个大大的问号,很是不解地问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起来这时候换班了,你真是为了考大学啊?” 徐冬梅扭过头来,烦躁地道:“怎么,就为了考大学不行吗?” “行!怎么能不行!” 胡丽丽大咧咧地回应着,看得出来徐冬梅此刻的心情实在不佳,于是体贴地劝慰道:“不过冬梅,你还真指望高三一年努把力,就能考上啊!混过一年算了,你有你爸在后面撑腰呢,将来怎么都不会差的。” 徐冬梅脸色一苦,硬撑着道:“混什么混啊,我就想去7班试试!” “喂,你别蒙我啊,你不会是为了那个谁谁谁吧?” 别看胡丽丽平日里稍显粗犷,还是有点洞若观火、心怀锦绣的辨别能力的。 被好友点破心中的隐秘,徐冬梅脸颊很快便染上了一坨红晕,心虚地辩解道:“什么谁谁谁的?说啥呢?” “唉唉唉,当我瞎啊!” 胡丽丽翻翻白眼,口无遮拦地说道:“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准有事。这两年你没少让我打听那个程江河,好几次我都看见你在偷瞄人家。程江河到图书馆,你也跑去图书馆。程江河去了文学社,你也跟去文学社,都快成人家的跟班了!” “哎呀!” 徐冬梅直接臊红了脸,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后捶打了胡丽丽一下,羞涩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啊!” “完了,这下真完了!” 看着对方的反应,胡丽丽算是彻底明了了徐冬梅的内心,双眸中显出几分愁苦,黯然地道:刚开始我以为你就是好奇呢,还真让我说着了,好奇害死猫!你还真喜欢他啊? 既然被揭了个底朝天,徐冬梅也不想隐瞒了,干脆直截了当、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就喜欢他,不可以吗?” “啊!” 本来还抱有一分侥幸的胡丽丽彻底被惊住了,过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询问道:“那他啥反应啊!” 这话一出,徐冬梅瞬间又回归到刚才那副黯然的神情,到现在她都没有彻底了解程江河对自己的意思,心里完全没有底气:“他……他可能还不知道吧……” 胡丽丽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提不起半点精神,埋怨道:“看吧,那就是个书呆子,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了。” 徐冬梅星眸微转,水雾蒙蒙地看着萧瑟的远方,话语间都充满着莫名的惆怅:“还有一年了,我就想离他近点,不知道以后毕业了是个啥情况,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从未见过出身名门、金枝玉叶的好友也会有如此落寞萧瑟的模样,胡丽丽蹙起了眉峰,深深地为其感到不值,极力劝解道:“何必呢,你有这么好的本钱,那么多男生追求你,何苦跟他搅和在一起。依我看,弄不好这个程江河就是个有心机的,欲擒故纵、故作高冷,借此吸引你的注意呢。” “呵呵!” 徐冬梅凄然一笑,却是对程江河充满着信心,安然地说道:“别人可能会,但他不会的!” “你确定啊!”胡丽丽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确定!”徐冬梅恳切地点点头。 胡丽丽娥眉紧蹙,无奈地摇着头道:“算了,你已经魔障了,我是劝不了你,你就好好抓住你高中年代梦幻般的尾巴单恋吧!” 出了校门,徐冬梅独自默默地向家走去。 第136章 探路石 甘泉气象局,坐落在城市的西边,下面管控着七八个气象局站,负责监控当地气候条件、重大气象灾害和提供各类气象服务。 对于西北这样干旱少雨、沙尘肆虐的地区,气象部门更是与民生息息相关,显得尤为重要,更不要说还要为远在百里外的国家航天基地提供着强有力的气象保障,因此属于一个很重要的实权部门。 从甘泉中学到气象局,脚步测量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可徐冬梅却走了半个钟头,一路沉默、一路恍惚。 正如胡丽丽所说的,高中年代只剩下了一个短暂的尾巴。自己究竟是在梦幻中单恋,还是在矢志不渝中争渡,这是一个很大的问号。 而这个问号的答案,需要那个已经悄然扎进自己内心的人给出来。 徐冬梅是个感性的女孩,或者可以说是一只很容易被情感支配的蝴蝶,不惧风雨,只为在豆蔻年华的青春花海里翩翩起舞,留下人生最美的爱情痕迹。 这种感性,一旦被情感所束缚,就会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真挚猛烈,对周围的一切悍然不顾,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而程江河的回避,程江河的冷漠,让她这一团无处安放的青春烈火突然触碰到一堵冰冷的铁墙,其结果不是融化对方,就是被对方无情地浇灭。 在没有确定的答案之前,忧郁的迷茫,揪心的彷徨,齐齐在脑海里翻滚,甚是折磨人。 在默默沉思中回到家,父亲徐黄生正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唯一的女儿归来,赶紧笑呵呵地站了起来,畅然地道:“哎呦,我们家宝贝女儿回来了,老婆子,开饭吧!” 作为气象局局长的徐黄生,年纪与程家安基本相仿,但从面容上看去,却要显得年轻许多。白净的面庞,隐隐生光,黑亮的发丝间难得见到一缕白发。宽阔的额头平平展展,没有程家安那般的沟壑纵横,只是在深邃有神的眼角淡淡地挂着些不起眼的鱼尾纹。一张国字脸显得端庄严肃,那是久居上位所自然形成的面相。 生活环境迥然不同,没有物质上的烦恼,没有生活上的压迫,更不必为儿女的前途劳力劳心。 心情舒畅,生活安逸,自然显得老当益壮、精神焕发。 看到女儿回来,徐黄生紧绷的脸庞赶紧换上了阳光灿烂的笑意,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谄媚的色彩。对于这个夫妻俩钟爱的女儿,徐黄生视若掌上明珠,自小就对其百依百顺,无比怜惜,妥妥的是他身上千金不换的小棉袄。 “就好了,就好了!” 徐冬梅的母亲,带着慈爱的笑容整饬着饭桌。个头不高的她,一头浓密油亮的短发,典雅端庄,修长双眉间依稀有着女儿靓丽的气息,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美艳动人的人物,只是常年操持家庭内务,变得温和柔顺了许多。 察觉到徐冬梅有些郁郁寡欢,徐黄生皱了皱眉梢,与妻子对视了一眼,诧异地问道:“怎么了闺女,今天怎么满脸的不高兴啊,谁惹你了?” 徐冬梅袅袅地坐了下来,意兴阑珊地道:“爸,我没事!” “呦,是不是学习累着了啊?” 徐母凑了上去,紧张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续而心疼地叹气道:“哎,这高三的学生就是太辛苦了,你瞧把孩子累得,脸皮子都耷拉下来了。” 徐黄生抿了抿嘴,底气十足地安慰道:“闺女啊,你别有那么大的压力,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呗,爸放在这呢,将来还能让你吃亏了啊。” 徐母在旁边赶紧接口道:“就是啊,你爸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能照顾那帮亲戚进气象局,还能照顾不到自己亲闺女了?回头啊,你爸怎么都能给你弄个好前程的,别那么逼自己了。” 看着徐冬梅低垂着脑袋,一副神游物外的状态,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徐黄生抿了抿嘴,带着一丝埋怨道:“是啊,你非要去什么重点班,硬是让我托关系搞进去。那个里面都是些学习不要命的孩子,你哪能和他们比啊。听爸的,该咋样就咋样,能考上固然是好事,考不上也别发愁。” 在徐黄生看来,考大学其实并不重要,条条大路都能通罗马。 上了大学又能怎样,不一样出来要找工作? 地方上讲究是论资排辈,有门路的人家,学历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张纸而已。人事升迁、岗位分配,那都是上层决定的事情,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是不行。 岂能是区区一张薄薄的文凭能左右得了的。 再者说了,女儿么,关键是将来有个好工作、好归宿,这比在书海里苦熬打拼几十年要强的多。 自己有这个条件,有这个背景,怎么都不会让女儿遭这份罪的。随便安排条出路都是让普通人望尘莫及的,放在那里供女儿选,哪一条将来都是人上人。 徐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慰道:“听到了吧,你爸都给你打包票了,就别愁着脸了。看看,妈给你炒了这么多菜,好好补补吧。” 估计父母这些话也都是老生常谈的,此刻的徐冬梅压根没听进去半分,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程江河的身影。 看着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突然眼睛一亮,精神焕发地说道:“妈,拿个饭盒帮我各样装点吧,我带到学校去吃!” 徐母愣了一下,错愕道:“带学校干什么,在家吃不好么?” 徐冬梅嘟了嘟粉唇,说道:“我现在不饿,晚上还有晚自习呢,万一到时候饿了,也可以拿出来吃啊。” “这样啊,那我给你装点吧。” 说着徐母拿来饭盒,往里面装菜,徐黄生在边上不时地提醒着:“多装点荤的,咱闺女太瘦了,要多补补,呵呵!” 不用丈夫交待,饭盒里装满了女儿爱吃的菜,当然是肉类居多。徐冬梅麻利地塞进书包,喜滋滋地说道:“爸妈,你们自己吃吧,我先去学校了。” 徐黄生疑惑地制止道:“唉,你这刚进家门,现在去学校干嘛,早着呢!” 徐冬梅眨了眨星眸道:“没事,我先去学校温习一下功课。” 说完步履匆匆地离开家,看着女儿的背影,徐母很是纳闷嘟囔道:“这孩子啥时候这么用功了?” “是啊!难道真下定决心考大学了?”徐黄生也是十分的不解,沉思了一番,悻悻道:“不过这也是个好事啊!” 徐母笑呵呵地回应道:“可不是么,呵呵!” 揣着饭盒,徐冬梅一路疾步而行。 饭盒“沉甸甸的”,与其说那是徐冬梅的一份情义、一种爱恋,倒不如说是一块敲门砖、探路石。 或许从中就能再次明白地传达给对方,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意。也能借此得到一个稍微明确点的回应,去解开心中的那个问号。 徐冬梅欣喜地回到教室,却发现程江河并不在内。诧异间下了楼,她似乎知道程江河最喜欢呆在什么地方,奔着目标径直而去。 第137章 青春的伤,好痛 玉皇阁边,翠柏林下。 凉风习习,书声朗朗。 在一处幽静的台阶上,程江河正拿着书本走来走去,嗫嚅嘴唇默默背诵着。徐冬梅悄悄擦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细细整饬了一番衣着,待到全身都洋溢着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妩媚后,这才款款玉步上前,冲着程江河甜甜地一笑。 “程江河,你在这啊,让我一顿好找?” “啊,是你啊!”程江河从书本里脱离了出来,惊觉地抬起头,随即疑惑地问道:“怎么?你这么早就来学校啊?嗯,你找我有事?” 徐冬梅脸上陡然一窘,如雪的脖颈泛起阵阵粉红,从书包内拿出温热的饭盒,羞涩地递了过去:“给,这个给你!” 看着眼前的饭盒,程江河并没有伸手接过,反而蹙着眉头询问道:“这是?” 徐冬梅波光滟潋的星眸翻出一个可爱的白眼,嗔怪道:“人是铁饭是钢,高三了怎么能靠一个冷馒头支撑身体呢。这是我从家里专门带来给你的,你快吃吧!” 程江河皱了皱眉,错愕道:“给我的?” “是啊!” “可……可为什么要给我啊?”程江河这话显然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让人一时间难以回答。 徐冬梅轻轻咬着朱唇,手臂向前又伸了伸,埋怨道:“给你的就是给你的,问这个有意思吗?” “对不起啊,徐冬梅同学,我已经吃过了!”程江河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俊朗的脸颊慢慢地冷淡了下来,淡然地拒绝道:“这个我不能要,谢谢你的好意!” “你!你怎么能这样啊!”徐冬梅鼻尖突然一酸,眼眶中一阵雾水蒙蒙,哀怨地解释道:“我可是一刻没耽误给你送来的啊……” 看着对面女孩端着精心修饰过的饭盒,凄凄楚楚的样子,程江河忍不住心中一颤,随即暗暗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躁动的情绪,摇摇头道:“你别误会,我是实在没有理由接受你的馈赠,无功不受禄啊。” 对方的拒绝让人心碎! 徐冬梅瞬间通红着眼眶,眼神透出浓浓的伤感,紧紧盯着程江河的双眸说道:“程江河,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拒绝一个女生,会让人很难堪的!” 程江河棱角分明的脸庞,显露出几分冷漠,语言平淡却又不容置喙:“嗯,真对不起了,我有我的原则,我真不能接受它!” 徐冬梅牙齿紧紧咬着薄薄的朱唇,心脏像是被沉重的铁块挤压着,发出的声音都带着隐隐的颤抖和委屈:“这……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份饭!你不懂吗?” 一阵阵的沉默,一阵阵的压抑。 程江河双唇也紧抿了起来,显得矜持而庄重,脸上有股隐约的执着和坚毅之色。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其实是内心底里翻江倒海后极度控制后得来一丝平静。 他故作冷酷地说道:“徐冬梅同学,正因为它的含义不简单,所以我就更不能接受了。我不是不懂,是……是因为不能!” 徐冬梅的粉脸早已变得一片煞白,长长的睫毛上弥漫起晶莹的水雾,哆嗦着毫无血色的嘴唇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程江河脸色一苦,默默地转过头去,似乎面对这般凄婉而又直接的徐冬梅,他根本无法做到继续冷漠相对。 眼神悠悠地看着玉皇阁那拱向苍穹的飞檐青瓦,那是一片冷清而又冷漠的色彩,如同此刻的内心一般。 程江河黯然地道:“因为我们不一样,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节点,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如果我不能克制自己,也许短短的一年,对我来说就是沧海桑田了,我后悔不起。所以……我不能接受,对不起!” 说罢,程江河并没有再次回过头来,而是拖着沉重脚步准备离去,凄入肝脾徐冬梅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伤感的嗓音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追问道:“那将来呢……” 程江河顿了顿身形,没有回答这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黯然地垂首前行,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远方。 这就是那个问号背后最残酷的答案了! 徐冬梅殷殷的亟待,只得来一个否定的“不”字。 这个无情的字眼瞬间就扑灭了徐冬梅刚刚才鼓起勇气点燃的青春之火,将青春的伤痕独留在了萧瑟冷风中…… “程江河,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开始,就要让我面对着结束……” 徐冬梅凄苦地蹲在了地上,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失望。那不断滑落的泪水,每一滴都饱含悲伤与凄凉,丝丝情殇,闻之断肠。 开始的开始,我为你而执着因为我爱你。 最后的最后,我为你而哭泣因为我失去了你…… 晚自习里,徐冬梅将那盒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饭盒捧在怀里,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暖失恋后那份无处安放的凄凉,怎奈此刻的心房早已是冰封雪覆。 冰又如何能温暖了冰! 徐冬梅痴痴地回过首去,看着不远处那依旧埋头苦学、不为所动的程江河,心里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戚的哀鸣,一滴眼泪滑落在了冰冷的食盒上。那一首哀婉的旋律此刻在心头里回荡着,充满了萧瑟的愀怆。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而这一天的夜里,程江河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匆匆而过的青春时光,他实在是放弃了很多。天真烂漫的童趣、无拘无束的游戏、动人心魄的爱恋…… 过于理智的自我压抑,让他的青春的世界没那么多五彩斑斓的色彩,甚至有点暗淡单调。 但他却坚信,这样做是正确的,也是必须的。 今天的暗淡也许就是未来光明的伏笔,现在的单调也许就是前路上的繁花似锦。 人生要懂得取舍,更要懂得自律。可是,可是为什么此刻的心儿会如此的痛,痛得让人难眠,痛得让人癫狂,痛得让人心碎…… 第138章 路遇劫匪 程江河是痛来自心灵, 程江海的痛则来自于皮肉。 不管怎么教训,他那个顽劣的本性是断然难改了。小学这几年,反反复复地挨揍,反反复复地重犯,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的趋势。 如今的程江海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很难再给他套上缰绳安稳下来。 这一大早,程江海就早早地等候在了包晓琪家的门外。几年过去,程江海与包晓琪越走越近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跟木讷的父亲,自律的哥哥完全不同,程江海还是很懂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的。到现在,接送往来的,殷勤得够呛,俨然已经成了对方最忠诚的护花使者。 这个年纪的友情说不清道不明,实在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准确定义,是友谊亦或是恋情? 明面上单纯的够呛,深层分析一番,却也复杂得够呛! 看着包晓琪出了家门,程江海兴奋地招招手,对方一脸纠结地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地抱怨道:“你能不能站得离我家远一点,万一我爷爷奶奶出来,看到了怎么办?” “哦哦哦,我知道了!” 程江海乖巧地连连点头,然后连忙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包三鲜伊面来,献媚地递给对方,说道:“晓琪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咦,是干脆面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的?” 包晓琪喜不自胜地雀跃着,立马忘却了刚才的埋怨,迫不及待地打开,掰下一块来放进樱桃小口里大快朵颐起来:“嗯,真好吃!江海你也吃啊。” 程江海笑呵呵地看着包晓琪,吃在对方的嘴里,感觉比自己吃都要开心,可嘴巴里却假模假样地说道:“呵呵……我吃过了,你吃吧。走,我们一起去上学。” 包晓琪欣喜地点点头:“嗯,走吧!” 话说,这干脆面从何而来? 当然是买来的!可钱又从何而来? 不用说,自然又是从家中窃取来的。 献媚小女孩是要有“强大”经济作为支撑的,历来对孩子用钱管控极为严格的李秀兰,这点倒是做得很扎实。可供程海洋自主消费的金钱几乎没有,日常想弄点“私房钱”是绝不可能的事。那么财物来源,只能依赖胆大妄为的窃取。 刚开始,心惊肉跳地弄上一毛两毛,到后来欲求不满地一块两块地变大,贪婪之心在强烈的欲望驱使下逐渐放大,甚至变成了一种常规行为。 而这些非正常渠道得来的钱财,全部被程江海用来买了这些年畅销的干脆面、果丹皮这些虚头巴脑的零碎去取悦包晓琪。 然而神经大条的程家夫妻俩竟然也没有发现,这也真是个啧啧称奇的事情。 刚开始,包晓琪对牛皮糖一样死缠着自己不放的程江海本能是逃避的,可耐不住“烈女怕缠郎”,在程江海强大的物质利诱及厚脸皮的死缠烂打下,包晓琪也只能举手投降,算是接纳了这个貌似混不吝的男孩,逐渐变成了现在这副如影随形的样子。 奈何,奈何!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在小区的弯角,当年那对街头混混朱三巡和鲁得顺带着几个小喽啰正在前方拦路设卡,抢夺过往小学生的钱物。 巧不巧的,已经将马世军和孙鹏二人拦截了下来。 长相粗鲁的鲁得顺正在猖狂地搜寻二人的书包,被吓傻的二人哪里还有在自家巷道里称王称霸的嚣张气焰,温顺得跟只流浪猫一般,冷汗淋淋地站立在一边,丝毫不敢直视对方凶巴巴的眼神。 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终受恶人磨。 恶人之所以称恶,是因为没有碰上比他更恶的,碰上了,恶人就秒变成蔫人…… 呃!除非是程江海这样的愣头青,那就另当别论了。 鲁得顺鄙夷地瞄了瞄马世军营业充足肥嘟嘟的身材,一脸横肉颤抖不已,骂骂咧咧地道:“妈的,看你吃的肥头大耳的,居然就这么点钱,说!钱都藏哪了?” 马世军腿肚子都有些抽抽,哭丧着脸道:“我真就这些钱,没有了,你都搜过了!” 鲁得顺随手扔掉手里的书包,指着马世军的口袋,蛮狠地道:“口袋里翻开我看看,快点!你也一样!” 马世军和孙鹏颤颤巍巍地翻开口袋,惶恐的眼神却飘忽不定,弱弱地说道:“你看,真没有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鲁得顺很是败兴地骂道:“妈的,穷嗖嗖的!下次上学记得多带点,再没钱我就打断你的腿。” 马世军赶紧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道:“哦,是是是!这位大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滚吧!”鲁得顺讪讪地挥了挥手。 “等等!”一旁阴险的朱三巡挑了挑阴眉,眯着三角眼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惶恐不安的马世军。 鲁得顺愣了愣,迟疑道:“哥,怎么了?我搜过了,真没有!” “你的眼力还差点!”朱三巡翻着三角眼,阴郁的脸色有些不满,冲着马世军勾了勾手指,说道:“小子,就你,过来!” 马世军颤颤地上前,哆嗦着大舌头强调道:“嗯,大哥,我真没钱!” “没钱?”朱三巡眼神里透出一股风刀霜剑,顺着马世军飘忽的眼神望去,阴森森地说道:“把鞋脱了我看看!” “啊!”马世军惊叫一声,冷汗滚滚而下。 “脱啊,想挨揍啊!”鲁得顺扬了扬拳头,厉声呵斥道。 马世军赶紧抖抖索索地脱下鞋子,在朱三巡示意下,鲁得顺一把抢了过去,拧巴着黑脸紧憋着呼吸。寻摸了一阵,居然真从鞋底里掏出暗藏的五块钱来。估摸着也是马世军被抢了很多次,才有了这点小心机。 这下可把鲁得顺气坏了,觉得在大哥面前被这么个怂玩意摆了一道,十分的没脸面,于是气急败坏地拿着鞋子,恶狠狠地砸了马世军两下,气急败坏地道。 “妈的,还真他妈会藏啊,你咋不藏在屁眼里呢?说,还藏哪了?” 马世军悲催地边躲闪边嚎叫着:“我真没有了,真没有了!” 眼瞅着鲁得顺怎么都不肯放过自己,他突然瞄到不远处迎面走过来的程江海二人,这时候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把矛头对准自己的“仇敌”,急中生智地将祸水东引道:“哦,对了!他有,他有……” 第139章 劫匪的钱,诱人的饵 此刻的包晓琪也发现了前面拦路的混混们,想躲都躲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不善的眼光投向了自己,吓得直往程江海后面躲,而此刻的程江海也是一阵阵的心惊胆战。 “啊,江海,怎么办?”包晓琪心胆俱裂地道。 程江海咬了咬牙,强撑着胆气说道:“别……别害怕,有我呢!” 鲁得顺顺着马世军手指的方向,打量了一番,满脑肥肠的他倒是记起了程江海的容貌:“哦,是你小子!过来!” 看着程江海脚底丝毫未动,鲁得顺凶巴巴地又吼了一句:“让你过来听到没有?” 看着比自己高过一个半头的鲁得顺,那绝对是恐龙与小鸡仔的距离,程江海再怎么愣头青也有点害怕了,颤颤地走上前,脸色煞白煞白地问道:“你,你要干嘛?” 鲁得顺狞笑了一声,脸上的横肉上下抖动着,横眉竖目地道:“干嘛?这都看不出来,麻利点,把钱掏出来!” 身后有着包晓琪瑟瑟发抖的身躯,这时候还是要讲点男子汉尊严的,程江海极力控制着内心的胆怯,色厉内荏地道:“我……我凭啥给你?” “嗬!” 鲁得顺残忍地笑了笑,瞪起牛瞳般的眼睛,狠厉地说道:“小子,还真有种啊,敢他妈的跟我这么说话!” 程江海向后躲闪地退了一步,嘴上依旧逞强道:“本来就是,我凭啥给你钱啊?” 碰到这种不修理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的刺头,鲁得顺有点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将胳膊上的黑毛完全地展露了出来,很有种江湖悍匪的狠辣感,刺得人眼发晕:“妈的,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想尝尝挨揍是啥滋味是吧?” 鲁得顺正准备上前动手,却被一旁的朱三巡制止住了。 “等等!” “咋了?朱哥!”鲁得顺扭过头来,错愕地道:“这小子太嚣张了,欠收拾!” “你懂个屁!”朱三巡上前两步,一张阴险的瓜子脸此刻换上了一副渗人的笑容,怎么看都没有一丝的暖意,他拍了拍程江海颤抖的肩膀,赞许道:“小兄弟这不是嚣张,这是霸气,很有男子汉的气概,我很欣赏!比起这两个软蛋强多了。” 听着自己的大哥没头没尾地夸赞,鲁得顺先了愣了愣,将自己的疑惑压下,然后很是默契地配合道:“嗯,朱哥说得对!这小子是有点意思。” 朱三巡又增加了点脸上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像一个邻家大哥的模样,平和地说道:“小兄弟,我叫朱三巡,这位是鲁得顺,咱们是甘泉朱字帮大小当家的。我很看好你哦,来!交个朋友,这个你拿着,当个见面礼!” 说着,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下,朱三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大钞”递到了程江海的面前,这可把程江海看得傻了眼。电视上见过劫匪抢钱的,可没见过劫匪往外送钱的。如此诡异的事情,他哪里还敢接啊。 程江海拧巴着脸,踌躇了半天道:“我又不认识你,为啥给我钱啊?” “呵呵!” 朱三巡爽朗地一笑,很是霸气地道:“所谓不打不相识嘛,交个朋友,以后甘泉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字就行!” 程江海一通心惊胆战,本能地说道:“我……我不要!” 看着程江海连番地拒绝,有点不识时务,朱三巡暗地里给鲁得顺使了个眼色,鲁得顺会意地点点头道:“小子,你别不识抬举,我们朱哥可是难得看得上人,这说明你小子有料。你不是跟这两个玩意打过架么,以后有我们罩着,只要你吭个气,哥帮你收拾他们!” 此话一出,顿时把躲在一边已经看傻眼的马世军二人,又吓得屁滚尿流。祸水东引没搞成,反而劫匪和仇敌成了朋友,这到哪说理去? “别别别,江海……江海我们以后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你别让他们打我们!”二人连忙跑到程江海面前低三下四地祈求着,这让程江海突然感觉倍有面子。 朱三巡阴沉的一笑,冲着程江海蛊惑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有人罩着的好处!” 迷迷糊糊的程江海此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 “呵呵!” 朱三巡笑了笑,顺手将钱塞进程江海的口袋里,友好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然后凑在程江海的耳边轻声低语道:“拿着吧,泡小妞不得用钱啊,缺钱的时候跟哥说,咱有的是!” 再次给鲁得顺丢了个眼色,后者吆喝道:“好了,都走吧……”回头还没忘对着马世军二人,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你们俩小子再敢找他的麻烦,小心我修理你们!” 马世军和孙鹏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哦,不敢了,不敢了!” 心惊肉跳已经好久的包晓琪,推了推身体发僵的程江海,颤巍巍地道:“江海,我们赶紧走吧!” 程江海这才回神过来,扯着发麻的腿脚赶紧离去。看着众人远去,鲁得顺这才疑惑地转过头来,询问朱三巡:“哥,这么小的小屁孩有啥用啊,还值得你这么花心思。” “你懂个屁!” 朱三巡瞪了瞪三角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度阴损的笑意:“小人物也有大用场,走着瞧吧!” 几人被劫的学生心惊胆战地离开巷子,回头看看并没有人追上来,程江海这才努力控制着不停打着摆子的双腿,免得在包晓琪面前露出怯来,只是脸上的惨白怎么都遮掩不住。 边上的马世军和孙鹏更是一阵阵的冷汗直冒,好半天才安抚下砰砰狂跳的心脏,回过头来羡慕地冲程江海说道。 “江海啊,怪不得你这么厉害呢!原来你后面有这么牛逼的大哥给你撑腰啊。” 一旁的孙鹏可怜巴巴地道:“就是啊,以后让你大哥关照一下我们,就别抢我们的钱了。” “对啊,对啊!” 马世军赶紧应和着,肥胖的脸庞呈现出一片媚态来,完全和他人高马大的身材不相符:“以后在学校里,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程江海听傻了眼,困惑不已地挠着头,惊奇地道:“不会吧?让我当老大,你们没吃错药吧?我真不认识他们!” 马世军苦着一张脸,悻悻地道:“怎么可能?他们都知道我们打过架,肯定是你说的!” “就是啊,你就别不承认了,我们是不会跟老师说的,反正以后我们都听你的。”孙鹏帮衬道。 马世军连连点头:“对对对,都听你的!” “啊,都听我的啊?”程江海呆了呆,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是啊,是啊!”二人卑躬屈膝地答应着。 程江海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呵斥道:“那就赶紧消失,别在我眼前晃悠!” “哦,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 话音刚落,二人撒腿就跑,不一会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眼见二人如此的听话,程江海彻底无语了。这比电视里演出来的都奇幻诡异,一时间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而此刻包晓琪正直勾勾地盯着程江海,亮晶晶的眼睛里荡漾着崇拜的涟漪,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番身边这个混不吝的男孩。 “江海,你刚才真的好厉害哦,他们两个连大气都不敢出,吓的跟个小鸡仔一样,就你敢跟他们对着干,真了不起!” 被包晓琪这么一夸,程江海顿时有点飘飘然了,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表面上还是要撑起脸面来的。于是将胸脯使劲往外挺了挺,大义凛然地道:“我……我那不是为了保护你嘛!” “嗯,有你保护真好!” 包晓琪欣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闪烁着无数的星光。此刻的程江海或许才真正地走入她的内心,自古美人恋英雄。 崇拜这个词,用在哪个年龄段都合适。 “呵呵,你放心,我会一直送你上下学的!”程江海拍了拍并不健硕的胸脯,厚着脸皮狂吹道:“有我在呢,他们不敢欺负你的!” “嗯!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整整一节课,程江海的脑子就根本没有集中在黑板上,拿出口袋里朱三巡硬塞进来的十块钱,就像一颗手榴弹一样,感觉到了危险却又舍不得还回去。 更何况,朱三巡无形中给予的“江湖地位”让他还真有点“小迷恋”。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从未谋面的二人为什么对自己这般特殊照顾,难道自己身上真存有什么王霸之气?或者像是电视剧里演到的,自己是那种暗藏某种慧根,天赋异禀之人? 好像也不对啊,有这么大的优点,自己咋没感觉出来…… 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愁眉不展的程江海最后还是将钱放回口袋里。 临到了下课,许老师微笑着对全班学生说道:“同学们,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我们全校组织去泉湖公园游玩,大家说好不好?” 话语一落,顿时全班像乱成一锅粥,学生们纷纷叫好。 “好了好了……” 许老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有几点要求,一个呢要统一穿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是少先队员的要带上红领巾;第二呢因为时间比较长,大家都带上午饭。回家要跟家长说清楚哦,可不能忘了。好了,下课吧。” 同学们顿时又是一番兴高采烈地议论,程江海却更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起来…… 第140章 闹心的节日 放学的路上,程江海送包晓琪回家,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有些沉默,琢磨完自己心事的程江海,扭头冲包晓琪疑惑地问道:“晓琪,你怎么了?” 包晓琪扯了扯衣角,沮丧地低着头,忧愁地道:“还不是明天的事情啊,我都不知道带什么,爷爷奶奶可不会给我准备那些东西的,再说了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带的……万一同学们看到了,会不会笑话我呢?” 包晓琪的顾虑倒是没错的,说是一场类似游园的集体活动,可无形中也是一种家庭条件的暗自比拼。 稍显殷实点的,除了零花钱,父母还会准备上一大堆的零嘴吃食,越是条件好的,种类就越繁多。而那些相对寒酸的家庭,直接丢给一个冷馒头就可以打发了,零花钱想都不用想,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很显然,包晓琪和程江海所处的家庭都属于后者。 然而,这个年纪的学生早已懂得“脸面”的重要。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别人吃着肉,你啃着馒头,咋说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尤其是包晓琪这样面容姣好,平日里被众多女生簇拥的明星级人物,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将开屏孔雀的屁股背对向观众呢! 听着包晓琪为难的抱怨,程江海压根想都没想,昏头昏脑地就大包大揽起来,牛皮大吹特吹道:“这个啊交给我吧,我来准备就好了!” “真的吗?”包晓琪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程江海扬了扬眉毛,提醒道:“你忘了,我这不还有十块钱吗?” “啊!就十块钱啊,够吗?”包晓琪顿时有些失望了。 “啊,不够啊?”程江海挠了挠头,脸色随即暗淡下来,这才觉得刚才牛皮吹得有些夸张了,支支吾吾地道:“要不,要不我再想想办法吧!” 包晓琪黯然地点点头,说道:“哦,好吧!” 闷闷不乐的包晓琪回到家中,推开咯吱带响的老旧木门。昏暗的光线照射在屋内简陋的家具上,很是惨淡。 这是三间土坯房,年久失修的墙壁上到处沉积着黑灰色的暗痕,屋内电灯只是在垂吊下来的电线上简单安装了一个低功率的灯泡,昏暗的灯光根本照射不了多远,更不要提那些摇摇欲坠、年久失修的家具了。 这就是包晓琪的家,父母早早地过世,她只能跟随着年迈的祖辈住在一起,而爷爷奶奶现如今已然是艾发衰容、菊老荷枯的模样,说不定哪天就会驾鹤西归。 包晓琪愁闷地进了屋,给正在床头摆弄针线的老两口说道。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慈祥地抬起头,喃喃地说道:“回来了,自个去吃饭吧,给你在锅里熘着呢。” 包晓琪点点头,来到锅灶边揭开锅盖,看着里面只有一碗温热的素菜,上面用筷子打了个架,放着两个拳头大的馒头,心情稍显失落,端到桌边毫无食欲地对二老说道:“奶奶,我们明天全校去公园过六一。” 奶奶缓缓地点点头说道:“哦,是吧,那就去吧!” “可是,可是……”包晓琪抬起头来,脸色一阵阵纠结,嗫嚅嘴唇想说什么,看了看眼前的菜碗,深深叹了口气,最终欲言又止:“哎,算了……” 奶奶眯起眼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有啥事吗?” “嗯,没事!”包晓琪落寞地回应道。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爷爷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地道:“晓琪啊,你最近的学习成绩可越来越不好了,咋回事呢?都好几门功课不及格呢,你以前不这样啊。” 听了这话,包晓琪心里更是堵得慌,沮丧地低着头应了声:“哦!” 爷爷似乎没有发觉包晓琪的落寞,砸吧了砸吧满是皱纹的嘴唇,继续碎碎念着:“你可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啊,你爸妈走的早,就把你一个人留给我们。你要是学不好,爷爷奶奶咋给你爸妈交待啊。” 边上的奶奶也接口道:“是啊,晓琪,你还这么小,不给自己挣个好前程可不行啊。万一爷爷奶奶哪天不在了,将来可就得靠你自个养活自个呢。” 听着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地絮絮叨叨着,包晓琪心里感觉一阵阵的发酸,吃到嘴里的东西完全食不知味,悲伤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点点而下,哽咽地用鼻音凄凄地应了声:“嗯!” 看着默默独自落泪的孙女,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掩的悲凉,深深叹口气道:“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命咋就这么不好呢!” 同一时刻,程家三口也正围着桌子上吃饭,程江河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回来的。没有十殿阎罗似的哥哥在身边,程江海也显得稍微的活跃了一点,对着妈妈道:“妈,明天是六一,学校要求去公园呢。” 李秀兰毫无表情地点点头:“哦,知道了!” 感觉母亲像是没听出重点来,程江海稍显有点着急,强调道:“妈!你听清啊,学校是有要求的!” “啊!”李秀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过个六一还有要求,啥要求啊?” “老师说了要统一穿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 李秀兰双眸微沉,脸上明显浮现出几分不情愿,冲着程家安撇着嘴道:“你说说看,这学校也真是的,不就是个儿童节么,还穿这个穿那个的,泼烦死了!” 程家安砸吧砸吧嘴,平和地道:“集体活动嘛,就得有个集体的样子。” 程江海扭过头,冲着程家安愁眉苦脸地道:“爸,可我没有白衬衣啊!还有,我的白球鞋早都成黑球鞋了。” 程家安瞪了瞪眼,责怪道:“谁让你整天不爱惜的,你少皮一点,白球鞋能变成黑球鞋?” 听着父亲唠叨了半天,也没个解决之道,完全是只管杀不管埋的态度,程江海着急起来了:“可现在怎么办啊?明天同学们都穿呢!” 程家安直接丢给了一个白眼仁,愤愤地道:“你让我这时候到哪给你弄球鞋去,吃完饭自己好好刷刷吧!” 程江海没了办法,耷拉个脑袋继续询问:“那,那白衬衣呢?” “白衬衣!” 李秀兰皱了皱眉头,寻思了一下,说道:“白衬衣妈给你去借借看,好像元硕有两件呢。” “那好吧……” 两样东西算是勉勉强强有了着落,程江海这才说到了重点中的重点:“还有,老师说了明天中午让我们带饭!” “带就带呗!” 李秀兰毫不犹豫地大手一挥:“明早妈给你装上两个馒头,里面多夹些辣子就成了!” 程江海顿时不乐意了,带饭只是个提示。 毕竟一年就这么一个儿童节,再翻过两年,自己想过这个节还不够格了呢,是不是得风光地过一下啊? 别人家的孩子,多多少少会给个一块两块的,至少出去能买根冰棍,弄上一瓶汽水什么的。可自家的父母好像故意遗忘了这个重要的环节一般,打鼓都没打到点子上。 再者说了,他不光得考虑自己,屁股后面还答应着包晓琪呢。就两个馒头,夹再多的辣子管屁用啊!难道一人分一个,辣兮兮地躲在墙根里填饱肚子么? 我的节日呢? 我的快乐呢? 我的脸面呢? 程江海随即耷拉个脸,委屈地道:“妈,同学们肯定都带好吃的,就我带两个馒头,人家会笑话我的!” “这有什么笑话的!”听了这话,边上的程家安不乐意了,瞪起眼睛来教育着程江海:“馒头不是粮食啊,闹灾荒的时候,连洋芋都吃不上呢!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的攀比什么呢,虚荣!” “妈!”程江海撅起的嘴都能挂上两个油瓶了。 “哎呀,行了行了!” 李秀兰一阵头痛,干脆利落地决定道:“实在不行,妈给你再装点咸菜,再煮两个鸡蛋,这总该够了吧?” “这都啥嘛!”程江海一脸的嫌弃,嗫嚅着嘴唇,还想进一步地交涉一番,可当即就被母亲封住了嘴。 “可以了,别不知足!” 李秀兰翻了翻白眼,应和着程家安的话,说道:“你爸说得对着呢,小孩子别攀比这攀比那的,该得着嘛!” 看来母亲最终的定论就是这个了,自己再怎么跟着屁股后面粘糊,档次也很难再提高上去了。 程江海顿时一阵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脸上那副清晰明了的幽怨彰彰在目。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同时撇了撇嘴,很是默契地装作看不见。 第141章 逼出来的惯偷 爽口食多偏作病, 快心事过恐遭殃。 其实李秀兰也不是不想给孩子一点零花钱,可后来想了想,就程江海这脾性,这口子不能轻易开。一旦开了这口子,说不好后面就收拾不住了,现在暂且装聋作哑吧。 程家安随即放下了碗,对李秀兰道:“你们吃吧,我去买包烟去!” “又没烟了?” 李秀兰皱了皱眉头,絮絮叨叨地说道:“你现在烟抽得是越来越凶了,你啥时候能戒了,不省老鼻子钱。” “哎呀,这是说能说戒就戒的,都抽了三十年了!” 妻子对于自己抽烟的抱怨,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了。程家安也“努力”地戒了几次,却是越戒抽得越猛,后来干脆舍弃了戒烟的念头。至于抽烟的档次,依旧保持在最低档。 烟草的质量跟青草差不了多少。 程家安摸索着口袋掏出钱来,可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劲,拧巴着脸,冲着李秀兰张口就埋怨道:“我说你是不是又藏我钱了,不就抽个烟么,管得这么紧干嘛啊。” 一个莫名其妙的屎盆子突然扣在脑袋上,李秀兰顿时有些恼火了,直着嗓门吼吼道:“我藏你的钱干嘛,不让你抽我不会直接说啊,真当我是守财奴呢!” 被妻子当头呛了一鼻子灰,程家安讪讪地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囔着:“怪了,明明记得还有几块零钱呢,难道丢了?” 李秀兰狠狠地白了丈夫一眼,顺势奚落了一句:“我看啊,都是你抽烟抽的,脑子都抽糊涂了!” “是么?” 被妻子这么一咧咧,程家安还真也有点犯迷糊了,根本就没往其他方面去琢磨,悻悻地道:“这人老了是不大记事了,那我去了哦!” 看着丈夫施施然出门的背影,李秀兰没好气地跟着屁股怨怼了一句:“还抽,抽死算了!” 夫妻俩你来我往地拌着嘴,却没发觉一旁的程江海,腿肚子一直都在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那颗低垂的脑袋,早恨不得扎进饭盆里,再也不出来…… 吃完饭,李秀兰匆忙地收拾了一阵,然后交待正在里屋装模作样写作业的程江海:“江海,你自个在家里,妈去给你借借,看谁家能有多余的白衬衣。” “哦,我知道了!” 等着李秀兰前脚刚迈出门去,程江海立马像弹簧般跳跃起来,一阵翻箱倒柜地寻找钱物。可找了半天一毛钱也没找到,只在放着户口簿的盒子里找到一些粮票。 对于粮票一知半解的他,随手弄了两张装进口袋,然后心有不甘地窜到哥哥的书桌前,忐忑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打开了抽屉。瞅着程江河积攒的一本邮集册,眼睛泛着贼光,嘴巴里嘟囔着:“这个能不能拿去换钱啊?” 可刚琢磨到这里,脑海里突然呈现出程江河狰狞恐怖的面孔,愤怒的吼叫声震耳欲聋:“程江海,你敢动我的集邮册,我打死你!” “哐嘡!” 集邮册脱手掉下,程江海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冷汗哗哗地冒了下来。哥哥的东西绝对是个禁忌,千万不能把主意打到这里。心惊肉跳的他赶紧把邮册摆弄好,原原本本地放回了原处,随后还是一阵阵的心有余悸。 可没有钱,自己那些堂而皇之的许诺就没办法兑现,这可怎么办? 难道真要一人捧个馒头,让人看笑话么? 那样一来,自己硬撑的面子可就摔得一地稀碎了。 程江海像只热锅上忧郁的耗子,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儿。突然计上心来,跑到床底下,拉出程家安的维修工具箱,拿出一把卷尺和两把螺丝刀,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然后迅速塞进裤裆里,打开门偷瞄了周围几眼,趁着天还大亮着,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临街一处废品收购站,再次做贼心虚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并没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这才忐忑地靠近,询问收废品的师傅。 “叔叔,这些东西你们收吗?” 师傅瞄了瞄程江海手里的东西,一双眼睛洞若烛火:“小家伙,你这是从家里弄出来的吧?” 程江海没敢直接回答,支支吾吾的道:“呃,你要不要吧?”随后又强调了一句:“这些可都是好的,不是废品!” 师傅扯了扯嘴角,接过来在手里比划了两下,点点头道:“嗯,用倒是可以用……你真要卖啊?” 程江海赶紧点点头道:“嗯!能给多少钱啊?” “这个么……5块吧!” “啊,才5块啊!” 程江海有点失望,距离心里的期望值也太大了点,于是再次重申了一下:“叔叔,你看好啊,这可都还新着呢。” 对于这样的孩子,师傅一点不肯让价的,顺手扔还给程江海,一副爱卖不卖的表情,说道:“就是看着新才给你5块呢,去市场买新的,也就个七八块钱?” “是这样啊!” 程江海犹豫了半天,实在是无计可施了,这才下了狠心地道:“那好吧,5块就5块!” 师傅很干脆地掏了钱,程江海二话不说一把抓过,扭头就往回跑,回去晚了可就要穿帮了。 等着程江海离去,师傅这才掂了掂手里的工具,喃喃自语道:“这臭小子,准是偷家里的东西来卖的!不学好的家伙,让你吃点亏也是应该的!” 巷口处,偶遇程家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几位老棋友们在下棋。做贼心虚的程江海心头一紧,赶紧顺着墙跟,贴着边儿溜回到家中。幸好李秀兰也有事没事的就爱拉着邻居天南海北地闲扯,自己这一番大动作的折腾,依旧没见她回来,程江海终于放下了心来。 等着惶恐的心脏满满平复下来,程江海这才从床底下搂出自己那双“白球鞋”,颠三倒四、满脸嫌弃地看了半天,心里一阵阵地犯愁。这双所谓的白球鞋还真是有点惨不忍睹,鞋底都要比鞋面白净。 估计能“白”成这副德行的球鞋,全地球也就独此一双! 这可不是自己琢磨点小心眼,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黔驴技穷的他,也只能拿到水池边,试着用刷子沾点肥皂使劲地刷洗起来。可无论多用劲,毛边都泛起来了,黑鞋就是黑鞋,咋都刷不出个白色来。 正当程江海心灰意冷的时候,李秀兰借完白衬衣归来,看着程江海能自个动手做事了,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儿,很是欣慰地道:“来,江海,试试妈给你寻的白衬衣合不合适?” 程江海愁眉苦脸,边试着衣服边埋怨道:“妈,这鞋洗不白啊!” “呵呵,那是你不会洗,等会妈给你刷!” 第142章 仓廪足,豪气生 第二天清晨,程江海匆忙地扒拉两口早饭,就要急着出门去学校。 “妈,我上学去了!” “等等,猴急猴急的,东西没带呢!” 李秀兰一把将其给拽了回来,使劲摁在板凳上,一边给书包里装东西一边叮嘱着:“呃,这个是馒头,我给你夹好辣子了,小心别洒了。还有这个是咸菜,妈都给你切好的……这是鸡蛋,别压碎了。” 程江海急不可耐地道:“哎呀,妈,我知道了。我的白球鞋呢?” “不就在外面晾着嘛,应该干了吧。” “哦,我去拿!” 话音未落程江海就窜了出去,急迫的心情彰显无疑。可没想到转眼的工夫他就撅着嘴回到屋,冲着李秀兰抱怨道:“妈,这鞋咋还是黑不溜秋的,咋穿啊?” 你别说,那双白球鞋此刻白一块、黑一块,呃,还有黄一块,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说是绣花鞋都不过分,反正就是不能称之为“白鞋”。 李秀兰脸上红了红,稍显尴然,嗔怪地道:“你这孩子,这能怪我啊?我都快用铁刷子刷了,再用点劲,鞋底都能秃噜出个洞来了,谁让你平时不爱惜的!” 程江海拧巴着脸,十分的纠结:“可这咋穿出去嘛,同学肯定笑话的!” 李秀兰黑着脸,硬着头皮说道:“哎呀,凑合凑合吧,不就穿一天嘛!” 没有丝毫的办法,总不能光着脚出门吧,程江海使劲撅着嘴,充分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穿鞋的动作都带着怨气。 早就听到了程江海的怨言,程家安从里屋出来瞄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知道不好看,下次就注意点,你看你的鞋,哪个是能穿久的,这能怪别人啊?” 大清早的,李秀兰可不想老子训儿子。 再说了儿子今天过节呢,得有个好心情才成,于是赶紧插科打诨道:“行了,先穿一天,明年六一的时候,妈给你买双新的!” 母亲的一句话就把希望丢到了下一年,程江海噘着嘴抱怨道:“那到啥时候去了?” 程江河从里屋钻了出来,像是早就听到了二人的谈话,瞪眼说道:“妈,你就别管他了。程江海,你爱穿不穿,不穿拉倒!这个时候了,上哪给你弄白球鞋去?” 程江海听到哥哥有点火大,再不敢再抱怨一句,趿拉着“白球鞋”硬着头皮出了门。 李秀兰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突然感觉到老幺也有了新变化,感慨道:“哎呀,你们也别说江海了,这孩子长大了,都知道啥是体面了。” 程江河撇了撇嘴,恨恨地说道:“妈,他是知道啥是体面了,可他啥时候才知道珍惜啊!” 李秀兰翻了翻眼皮,像只老母鸡似的极力维护着老幺,只不过话语里面明显没啥说服力:“这不才小学嘛,等到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该懂的都会懂的,你小时候也皮的呢!” 一句话就堵住了程江河的嘴,悻悻地躲在了一边,正在穿衣准备上班的程家安却在边上反驳道:“呵,又瞎说了,江河小时候可没这么皮,到哪不夸江河乖啊。你啊,可要一碗水端平哦!” 看着边上一声不吭的程江河,李秀兰似乎也知道自己偏颇的有点太厉害了,脸上透露出一丝尴尬来,赶紧走到程江河的跟前,絮絮叨叨地安抚道:“是是是,江河是最乘我的心了,妈心里敞亮着呢。江河啊,妈也给你准备了馒头夹辣子,呵呵,辣子比江海的多多了,知道你爱吃。” 其实成熟的程江河,心里早没了和弟弟争宠的心思,早些年那些幼稚的芥蒂早就荡然无存,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母亲过于无原则的维护,其实对弟弟的成长极为不利。 看着母亲面露愧色,程江河会心地笑了笑,调侃道:“妈,那有鸡蛋吗?” 李秀兰轻轻地白了一眼,嗔怪道:“有有有,妈现在就给你煮去,行了吧?” 说完李秀兰还当真去给程江河煮鸡蛋了,程家安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冲着程江河苦笑道:“你妈啊,就是这样了,改是改不了了!” 程江河毫不在意的笑道:“呵呵,爸,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江海,妒忌的我都想着当家里的老幺了。” 另一边,郁闷的程江海一边走,一边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球鞋,咋看咋别扭,恨不得把自己的双脚都藏进裤管里。 进了教室,愁眉不展的他拿着讲台上的粉笔,躲到教室背后,给自己的“黑球鞋”上起粉来。忙碌了好一阵,厚厚的一层白灰总算是遮掩住了几分惨淡的黑块,看上去不再那般的寒碜,不细心查看,还真以为他脚下的是双正儿捌佰的白鞋。 程江海对于自己的聪明决策颇为满意,小心地挪动着脚,十分担心鞋面上的白粉会掉落下来。 节日的盛会开始了! 六一,这恐怕是孩子们除了春节,最喜欢过的节日了。游园是经典必备节目,穿上节日盛装,排着整齐的队伍,红领巾在明媚的阳光下,飘荡在一个个天真无邪的笑脸旁,如幸福的彩带迎风起舞。 逛公园、去爬山,好不痛快。滚铁环、打沙包、踢毽子、跳房子、老鹰捉小鸡,一起玩耍打闹,将最美童年的记忆定格在了节日的相册里。 全校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排成一个个方队,为首的“大队长”高举着少年先锋队的队旗,众人齐唱着《春天在哪里》,向着公园齐齐进发。 可包晓琪的脸上丝毫没有喜悦的神采,在旁边的程江海小声地询问道:“晓琪,你怎么不高兴啊?” 包晓琪摸了摸空瘪瘪的书包,愁眉不展地道:“我啥都没有带,一会怎么办啊?” 程江海得意地昂了昂脖子,灿烂地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都帮你带齐了,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包晓琪眨了眨星眸,打量了一番程江海的书包,疑惑地问道:“真的嘛?你都带了些啥?” 程江海笑嘻嘻地道:“东西嘛不多,可咱们有钱啊,公园里肯定有很多小卖部的,咱们一会去买。” 看着程江海笃定的神情,包晓琪似乎定下心来,甜甜地一笑:“嗯,好!我还想吃干脆面!” 仓廪足,则豪气生。 程江海大气地拍拍口袋说道:“好,一会到了,我们就去买。嗯,还买果丹皮……嗯,还有冰棍和汽水。” “好啊好啊!”包晓琪雀跃不已。 许老师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队列里面不要说话!同学们,我们一起唱支歌吧,我起个头,小鸟在前面带路……预备起!”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第143章 显摆 甘泉公园,又称泉湖公园,因园内有泉有湖而得名。 名字虽土,其泉却大有典故。 正中央的一眼古泉,泉水四季涌流不息,夏不干涸,冬不结冰,距今已有2000余年的历史。史传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匈奴,于此大获全胜。汉武帝赐御酒犒劳三军,霍将军却认为功在全军,而非在己。苦于人多酒少无法酣饮,于是将赐御之酒倒入泉中,与将士共饮,这也是“甘泉”得名的由来。 古泉旁还有一颗秀颀挺拔、枝叶婆娑的古柳,相传乃是左宗棠在西北任职期间所栽,被尊称为“左公柳”。 泉边的石刻上,所题“西汉甘泉胜迹”乃是清宣统年间肃州兵备使者廷栋的手迹。 远处,占地几百亩的湖水碧波荡漾、翠绿可人,湖上林立着古色亭台,与蜿蜒曲折长廊相连,风景迤逦。周围岸柳成行、柳絮似棉,湖面上往来穿梭着大大小小的游船,是人们最中意的休闲项目。 在西北这个缺水少雨的戈壁上,又时值夏日,能有这么一个凉爽惬意的湿地,实在是难能可贵,这也就成了学生们游园活动最佳的选择地。 此刻的公园里到处彩旗飘舞,人头窜动,熙熙攘攘,甚至有些摩肩擦踵。学校先是要例行集会一番,不失时机地开展着各种教育活动,例如少年先锋队入队,优秀学生的授奖等等。 当然了,程江海才不会关注这些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事情,站在队伍里一阵地抓耳挠腮、焦躁不安,就等着活动一结束,寻摸着去小卖铺和临时的地摊买东西,好在包晓琪面前彰显阔绰。 好不容易巴望着拖沓冗长的例行活动结束,终于到了吃饭的点。学生在老师指定的地点,开始自由组合式地围绕在一起就餐。 包晓琪和一些女同学坐在草地上,眼瞅着大家都打开了自己的餐盒,拿出各式各样精心准备的糕点食物,不免心里开始焦急起来,扭过头四周寻找程江海的身影,旁边的女生们早已开始叽叽喳喳地暗自较量。 “燕子,你爸妈都给你带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这是我妈炸的带鱼和肉丸,你要吃吗?” “我要,我要,我喜欢吃带鱼!” “那你带了什么啊?” “哦,你看看,我爸就给我整了些糖果和零食……这个你吃不?这是我爸从省城里带回来的糕点,特别甜!” “哎呀,真好吃!你爸是做什么的呀……” 比拼中带着显摆,展示里带着较劲,很有点势利感。边上的一位女生转头过来,冲着毫无举动的包晓琪疑惑地询问道:“唉,晓琪,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就是啊,你准备的肯定比我们丰盛,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吧,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呗!” 被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包围着,包晓琪晶莹如玉的俏脸早已经红如蟹壳,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充满着暗淡的羞愧,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什么也没带!” 说出这话,包晓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程江海抱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零食,汗水津津地跑了过来,及时地给包晓琪解了围:“晓琪,你不是带了钱让我去买东西吗?给,我都买来了!” 说话间,程江海将满怀的东西潇洒地倾倒在了包晓琪周围,如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她,像是一个高贵的公主,引得周围一群势利的女生们发出阵阵惊叹。 “哇,这么多,这也太丰盛了吧,哇,有干脆面,我喜欢。” “这里还有牛肉干呢!” 边上一位女生眼睛里星光点点,透露着羡慕的神采,上前逢迎道:“这么多啊,晓琪,这些都是你让江海去买的么?我们可以吃吗?” 包晓琪暗自吁出一口气,迷人的笑容又回到了俏脸上,很是大方地点点头道:“嗯,当然可以了。” “太好了,晓琪,你也吃我这个,这是我妈给我带的葡萄干。” “看来啊,还是晓琪想得周到,有钱啥买不到啊!早知道我们也带钱来,不用背着饭盒走这么远的路,累死了。” “就是就是!” 听着周围莺莺燕燕的赞誉之词,包晓琪心中甚是欣喜,扭头看了看正在得意洋洋摆造型的程江海,眼睛里闪烁出一种类似幸福的光芒。 见到这,程江海挠挠脑袋,傻白甜地笑了起来。 一个个都是人小鬼大的主,特别是这一帮心里活泛的小女生,看着眼前的零食,紧接着就有点得陇望蜀了,一个女生嚷嚷道:“哎呀,要是有冰棍就更好了。” “就是,这么热,渴死了。晓琪,能买点汽水喝吗?”另一个女生随即接上了口,然后扭头将希冀的眼神投向了包晓琪。 包晓琪心中一紧,微微皱起了眉头,又将询问的眼神望向了程江海:“这个……江海……” 听到这话,程江海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心中暗暗叫苦。 刚才一阵地潇洒耍酷,早已将口袋里的十五块巨款挥霍一空,这时候用什么去弄冰棍呢,难道用书包里的两个夹着辣子的馒头去换? 纠结了半天,又不能在众女面前露怯,只能强撑着苦瓜般的笑脸,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啊……我去看看吧,不知道哪里卖汽水呢。” “江海最棒了,还是江海好啊!”众人一阵娇呼,开心无比。 程江海被夸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地离开。躲在树林一角,扒拉着比脸还干净的口袋,很是纠结地琢磨了一阵,这才惆怅地来到汽水摊前,惶惶地询问道。 “阿姨,汽水多少钱啊?” 卖汽水的中年妇女平和地说道:“瓶子回收5毛一个,带瓶子8毛!你要几瓶啊!” 程江海张大了嘴,惊讶地道:“5毛啊!这也太贵了……”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攥出两张粮票来,讪讪地问道:“嗯……阿姨,你看这个能买吗?” “哎呀,这是粮票啊!” 卖汽水的中年妇女算是个心善的,接过来端详了一番,赶紧劝说着程江海:“小同学,这可是全国粮票啊,你咋能拿来买汽水呢?” 程江海挠了挠头,纠结地道:“我钱不够了,这个可以买吗?” 妇女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半天说道:“用这个倒也可以的,可就是太浪费了,你……你家大人知道吗?” 听着粮票能用,程江海顿时开心了起来,顺口扯了句谎言:“哦,这是我捡到的。” 妇女抿了抿嘴,也没去想什么拾金不昧的事情,碎碎念地道:“是这样啊,粮票可金贵着呢,你确定要用这个买啊?” “嗯,我确定!” “那好吧!” 妇女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能占你这孩子的便宜,这样吧,你这是5斤粮票,我就算你10瓶汽水的钱吧。” “10瓶啊!好好好!” 程江海惊喜不已,没想到区区的粮票,竟然能换回来这么多的东西,早知道就多拿两张了。 看着程江海喜气洋洋地抱着汽水瓶闷头跑远,妇女攥着手里的粮票,脸上却是充满担忧:“这……这真是捡来的么?” 绿豆大的脑仁被意外的喜悦完全充斥着,程江海没有发现,在公园隐匿的一角,正有两双阴森森的眼睛将这一幕完全收纳进了眼底。 这两双眼睛正是来自于与程江海有两面之缘的朱三巡和鲁得顺。 第144章 缩小的囚笼 此刻二人,躲在树丛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将上衣花花绿绿的衬衫大敞着,裸露着胸膛前黑里嘛胡,却一点不显健硕的肌肉。提溜着啤酒瓶,时不时地仰头灌上几口,鹰顾狼视的眼睛桀骜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小学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边上的鲁得顺拧巴着脸,郁闷地说道:“朱哥,到这里来干啥啊,这帮屁崽子都有老师带着呢,下不了手啊!” 朱三巡闻言撇了撇嘴,眼神直勾勾地冲着前方,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的阴笑,说道:“谁告诉你今天我们是来劫道的了?” 抬头瞅了瞅灼热的骄阳,鲁得顺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大惑不解地道:“不整钱跑到这来干嘛?这日头晒得人直犯困。” 朱三巡下巴轻轻扬起,示意道:“呐,看见那小子了吗?” “谁啊?” 鲁得顺瞪起眼,顺着朱三巡示意的方向凝望了一阵,说道:“是那个小子啊,嗯,叫什么来着,程……” 朱三巡:“程江海!” “对,叫程江海!我们巴巴跑这来就是为了找他啊?这么个小屁孩找他干吗?” 朱三巡眯着三角眼,一副运筹帷幄的表情,悠悠地说道:“别急啊,我自有用处!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懂吗?” 钓鱼? 鲁得顺诧异地眺望了一下远方的湖水,满腹狐疑地道:“这哪有什么大鱼可钓啊!” 朱三巡翻了翻白眼,冲着二百五骂道:“你懂个屁!” 鲁得顺讪讪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朱哥,咱们老是劫这帮小屁孩的钱也不是个办法,都他妈一块两块的,塞牙缝都不够,咱是不是得想个长远弄钱的法子啊?” 朱三巡扯出点笑意,讥讽道:“你才想到啊,老子早在考虑这事呢。” 鲁得顺眨巴着眼睛,惊喜道:“啊,你有主意了!” “呵呵,你就等着瞧吧!”朱三巡斜肩馅笑着,指了指对面去而复返的程江海道:“看,那小子又来了。” 程江海抱着空瓶子正要将其还给卖汽水的妇女,却听着不远处有人在叫自己。 “江海,程江海,这里,过来!” 程江海回过头去,就看到朱三巡正在冲自己招手,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脸色随即变得惊恐起来。转头向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才忐忑地走了过去,惶惶地问道:“你,你叫我?” 朱三巡阴损的眼睛瞪了瞪,阴阴地说道:“怎么?连声哥都不叫了!” 程江海无奈地叫道:“呃,朱哥!” “唉!”朱三巡答应了一声,变脸似的堆出一副笑容来,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十分亲热地道:“来坐会!” 惶恐不安的程江海哪敢跟他坐在一起,这要让老师看到了,指不定又要刨根问底地搞调查,万一再捅到家里去,那就是天灾人祸了。 于是他赶忙摆了摆手,拒绝道:“啊,我不坐了,同学们还在等我呢。” 鲁得顺顿时有些不乐意了,黑着脸凶巴巴地道:“哎呀,朱哥让你坐是给你面子,怎么?你还端起架子来了啊!” “哎,别吓着江海了。” 朱三巡假意瞪了对方一眼,笑意盈盈,语气却是不容置喙:“来,江海,坐下说!” 程江海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坐在他身边,脑袋不时地回头打量着,心里实在是有些慌乱。朱三巡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毫不知情的包晓琪,嘴角扯出一丝阴笑。 “怎么,和小女朋友一起来的?” 朱三巡拍着着程江海僵硬的肩膀,两片薄薄的嘴唇咧到后脑瓜勺儿上,露出一副鳄鱼般的伪善:“呵呵,别担心!我们又吃不了你。江海啊,我是很看重你的,你将来准能成大事。怎么样,以后就跟哥混?” 程江海身体微颤,低着头不敢去看二人,舌头也打着结儿:“我,我……” 鲁得顺瞪了瞪眼,他可没有朱三巡那般的城府耐性,龇着大板牙威胁道:“哎哎,可别不识好歹啊,朱哥啥时候这么看重一个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没事的!” 朱三巡又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振振有词的话语间充满着赤裸裸的蛊惑:“江海,我们就是交个朋友,大家互相帮助,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帮你,我们有困难的时候也要你帮帮忙嘛!这叫什么,这叫江湖义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程江海愣了愣,哆哆嗦嗦地道:“我……我能帮你们啥啊!” “嗨,将来有的是机会!来,这钱拿着花!” 朱三巡顺手又从花衬衫里掏出10块钱来递了过去,花花绿绿的钞票看得程江海心里直痒痒,恐惧感瞬间就没那么强烈了。脸上一副想拿又不敢拿的纠结,低眉顺眼地问道:“朱……朱哥,你又给我钱干吗?” “呵呵,好不容易出来玩,手里没几个钱怎么能行!在女朋友面前哪能有面子啊。” 程江海贪婪的表情早就被朱三巡看在了眼里,随即用豪气的口吻说道:“拿着!都是兄弟,别跟我们客气了,是吧?得顺。” 鲁得顺配合默契地点点头:“就是就是,朱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都兄弟,都兄弟!” 抵挡不住近在咫尺间的诱惑,程江海颤巍巍地接过钱,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声谢谢,朱三巡大手一挥,潇洒地说道:“行了,赶快回去吧,小女朋友该等急了。” 程江海这才唯唯诺诺地起身,磕磕绊绊地说道:“那,那我回去了。嗯,谢谢朱哥!” 朱三巡笑盈盈地回应道:“别客气,以后缺钱只管找你朱哥,呵呵!” 程江海忐忑地扭头回去了,鲁得顺这才一脸疑惑地询问道:“哥,我咋就看不懂咧,无缘无故地给这小子钱干吗?” “草,看得懂你不就能当老大了!” 朱三巡瞪了对方一眼,仰头猛灌了一口啤酒,阴森森地望着程江海远去的背影,狞笑道:“放心吧,撒出去的肯定要成倍拿回来的!” 另一边,程江海神色惶惶地回到集体当中,包晓琪看着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疑惑地问道:“江海,你干嘛去了,这么久?” “哦,没事没事!” 程江海抬起头来,赶紧换做一副阳光灿烂的模样。 一旁的女生酸酸地说道:“江海,我发现你太能干了,给晓琪搞了这么多好东西。哎,你也别老向着晓琪啊,也照顾照顾我们呗。” “就是啊,老是围着晓琪转悠,我们都妒忌了。别忘了,我们也是你的同学啊!” “啊,我没有啊!谁说我光顾着晓琪了。”程江海乐呵呵地挠挠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那好啊,我们还想吃冰棍,怎么样?跑一趟呗!”一个女生顺着杆子往上爬道。 被一众人夸赞一番,再看着包晓琪笑盈盈的俏脸,程江海顿时一阵云里雾里的得意,完全忘却了刚才的担忧,屁颠屁颠地答应着:“呵呵,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去……” 在程江海看来,这个六一是他过的“最圆满”“最得意”“最舒心”“最阔气”的一个节日了。 不仅在包晓琪面前大涨了脸面,而且还赢得了众人的追捧,脸上光彩无限。可他不知道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往往光鲜亮丽的背后总是隐藏着不可示人的暗流。 甘泉中学。 不同于弟弟肆无忌惮的顽劣,程江河一门心思地扎在书本里,毫不为外界所干扰。高考的脚步马上就要临近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珍贵异常的。 还是在玉皇阁下那块幽静的台阶上,程江河依旧啃着手里冰凉的馒头,聚精会神地复习着课本。 而在不远的地方,徐冬梅却翘首伫立着,像一个即将飘飘欲去的幽怨仙子,贪恋着滚滚凡尘,那一双深深顾盼的眼眸里,涌起着无限的孤寂和酸楚。 高考在即,换句话说,那个扎在心坎间的人儿即将离去,或许这将是她最后的依恋时光。她恨不得立即走上前去,向他尽情诉说心中被沉积压抑的情愫。可是,抬起的脚似乎有着千斤万斤一般,寸步难移!陪同在边上的胡丽丽叹了口气。 “冬梅,走吧!” 徐冬梅心中涌起滚滚酸楚,欲语泪先流,凄然地点点头道:“嗯,走吧!” 愁肠欲断,正是青春半。连理分枝鸾失伴,又是一场离散。 掩镜无语眉低,思随芳草凄凄。 凭仗东风吹梦,与郎终日东西…… 第145章 考中、离去 1987年 程江河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蹬着脚下的自行车,如同两个风火轮,用冲刺的速度拼命往家赶。一路上难抑内心狂涌的喜悦,好几次险象环生,差点引起了车祸。 而此刻的家中,李秀兰和程家安也在屋内、屋外来回地徘徊着,时不时地坐下起来,起来又坐下,像两只焦躁不安的兔子。 看着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比自己还难耐的程家安,李秀兰忍不住吼吼起来。 “哎呀,他爸,你安静待会,转得我头晕!” “光说我呢!你不也一样?”烟也不想抽了,程家安拧巴着脸,烦躁地道:“这时候我哪能坐得住啊,早知道我也和江河一起去看看了,总比在这干等消息的要强。” 李秀兰抿着嘴,眉宇间堆砌的皱纹里布满了焦急,不由自主地埋怨道:“也是的,这都去了快一上午了,咋还不回来啊?唉,江河是说录取通知书今天能寄到学校吧?” “是啊,江河是这么说的啊,今天第一批录取的就能到!” 李秀兰跺了跺脚,又在门上巴望了一眼,转过头来忧心地道:“这么久了,我这心里咋就不踏实呢?他爸,你说江河这次会不会是没考好……” 程家安警告式地瞪了一眼,制止道:“你别乌鸦嘴了,说啥呢!要对江河有信心!” “呸呸呸!” 李秀兰冲着地面连吐了几下口水,双手虔诚地合十,嘴里碎碎念叨着:“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焦躁的当口,趴在门口的程家安突然兴奋地嚷嚷道:“唉,来了,来了,江河回来了!” “啊!” 夫妻踉踉跄跄地跑到楼道口,眼巴巴地看着近乎疯癫的程江河冲到面前:“爸……妈!” “哎呀,怎么样啊?”李秀兰当头就是一问,脸上的焦急又浓了几分。看着气喘吁吁,一时间说不上话来的程江海,更是一阵的搓手顿足:“说话啊,考上了没?” “考,考……考上了!” 程江海兴奋地说道,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啊!”李秀兰瞪大了双眼,狂喜道:“考上了,真考上啦!太好了!” 程家安急匆匆地上前一步,催促道:“快……快拿给爸看看。” 程江河喜滋滋地将录取通知书取了出来递给父亲,夫妻二人紧凑着两个脑袋,看着薄薄的一纸通知单,那红红的印章就像亮堂堂的晚霞,印照在两个激动不已的老脸上,红成了一片,李秀兰甚至忍不住掉下了喜悦的泪水。 程家安颤抖的声音从嘴唇里喃喃发出:“西北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是真的!是真的!咱江河考上西北师范大学了!” 李秀兰激动的泪水潸然泪下,抽噎道:“是真的,是真的!” 程江河心头一酸,上前安慰道:“妈,你咋还哭上了啊!” 李秀兰赶忙抹了抹眼泪,欣慰地看着面前最优秀的儿子,自豪地道:“妈是高兴,高兴啊,咱们家终于有自己的大学生了!” 一旁的程家安也有些老泪纵横的模样,哽咽地夸赞道:“江河啊,好样的!真是好样的,爸妈都很高兴,你没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程江河心里也是一阵阵五味杂陈,多年的付出,终于等到了回报,看着喜极而泣的父母,他的眼眶不由地一阵潮湿,呜咽道:“爸,妈!你们别这样了,大家应该高兴啊。” “嗯,高兴,高兴!” 程江河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心目中的高等学府——西北师范大学。 为什么要选择师范大学,或许因为程江河受到了夏月玲的启发,毅然选择了未来的职业道路。 由此,程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在父母的强烈期盼下火热出炉,令全家兴奋不已,几乎是奔走相告。 整个酒字巷为之哗然,就连远在陇山市的程江水得知之后也是雀跃不已。 那天晚上,程江水第一次畅饮了一杯羊奶酒便憨憨地醉倒了…… 一家欢喜一家愁,姻缘定散无缘由, 几世方得同船渡,蓦然回首枉成秋。 而此刻的徐冬梅伫立在甘泉中学的校门口,红肿的眼睛凄然地盯着喜报上那个揪心的名字,久久地驻足在秋风里。渐渐地,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她一人孑然孤立着。 高中时代,少女纯粹青涩的爱情悄然萌芽。本是“皇家贵胄”般存在的徐冬梅,从偶然的相遇到刻意的邂逅,从羞涩的接触与深情的暗示,到情义款款的鸿雁传书,直至矢志不渝地怂恿父亲为其换班,最后在毕业前大胆直率地表白,一颗宛如琉璃般的心儿完全地扑在了性格恬静安逸,却又身出自寒门的程江河身上。 古典西厢般的传奇,九天玄女与放牛娃的故事,诉说着一段凄美的过往。 那个登高绝顶的仙子,从起初朦胧的好奇,一步步陷入爱情的漩涡,终将新奇的涟漪衍生成汹涌的爱情波涛,最终淹没了自己…… 也正是因为在高三这个最应该拼搏的阶段,反而落入难以自拔的情感藩篱,致使徐冬梅最终与大学无缘,也与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擦肩而过。 现实的残酷眼睁睁地摆在了面前,二人的未来似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交集。 此刻,徐冬梅的心酸了、痛了、也碎了。 一阵阵秋风吹过,尘土裹挟着金黄的落叶飘向未知的远方,似乎预示着心灵的寒冬即将来临…… 这凄凄楚楚的秋风中,飘来齐秦那首《大约在冬季》,更是平添出一份萧瑟的悲凉。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过多久,程江河要去学校报道了,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有着奔赴新起点的喜悦和兴奋,也有着离别家人的惆怅与不舍。 巢成雏长大,相伴过年华。 身上掉下来的肉,说话间就成长为出巢离窝的小鹰,自豪骄傲过后就是浓浓的不舍与离别的长叹。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秀兰将“慈母手中线”展现得淋漓尽致。从衣着到鞋袜,从床单到被褥,一针一线挑灯夜战,将程江河可能用得上的各种零零碎碎,整理得尽善尽美,细致到了极点,周到到了极限。 曾几何时,当年何亦安去上大学,即便是有杜婉玲准备,李秀兰也要瓶瓶罐罐地挂上一大堆,恨不得将能拿的全都拿走。现如今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给自己傲气一番了,这“嫁妆”怎么也得丰厚些才成。 抠搜下来的那些钱不就是用在孩子身上么! 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开始无端地掉起眼泪了。自个蒙在被子里哭也就罢了,连做饭的时候都能出神。一天到晚眼眶就没有不红的时候,程家父子俩劝了多少遍,却毫无效果。 最终临别的这一天,程家全体出动,齐齐地送到了火车站。临上车前,又是哭了一夜的李秀兰一刻都没松开过程江河的手。 “你说你第一次出远门,让你爸跟去送送,我心里也踏实,非要犟着自个去,这能行吗?” 母亲的手总是干燥而温暖的,摩挲着她手背上聰聰干裂的皮肤,程江河心里莫名的一酸。 其实临行前的几夜里,他也没少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此刻脸上不得不强撑出一丝笑意来,疏解一下母亲忧郁的心情:“妈,我自个能行的!再说了,爸要跟着跑一趟,还得花不老少钱呢,你不心疼啊!” “去!” 李秀兰凄凄的老脸微微一红,嗔怪道:“该花的地方要花,妈攒着钱还不是为了你们。” 程江河压了压心中的感动,笑着点头道:“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程家安走上前一步,将背包细心地挎在儿子的肩膀上,眉宇间的愁绪怎么都遮掩不住:“江河,路上多注意点安全,到了学校就赶紧给我们单位上打个电话,别让我和你妈担心!” 程江河黯然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李秀兰拍了拍程江河的手,老太太念经似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又絮叨一遍:“第一次出门,自己要知道咋照顾自己,饭要吃好点的,天冷了注意加件衣服,妈给你织的毛衣、毛裤都别忘了穿。有啥需要的就写信回来,我让你爸给你寄过去。” 程江河脸色一苦,抿着嘴纠结地说道:“妈,这你都唠叨一晚上了,我都记着呢!” 程家安悻悻地道:“你就让她唠叨吧,这是你妈一片心啊!不唠叨给你,就得唠叨给我啊!” 听着父亲苦涩中带有伤感的笑话,程江河深深体会到父母对自己浓浓的不舍之情,他顿时有些要当场掉眼泪的冲动,看着二老斑驳的鬓发,哽咽道:“妈,我去上学了,你和爸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啊。爸,你抽烟老是咳嗽,气管一直不好,听妈的能戒就戒了吧。妈,你的腰板不好,重的东西就别乱搬了,你们别老担心我了,我肯定能照顾好我自己的。” 李秀兰郁郁地点点头,答应道:“嗯,妈知道了,妈和你爸会保重好自己的。” 程江河随后眼神灼灼地望向父母身后苦着脸的程江海,感慨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上最难得者兄弟。 虽然对这个弟弟失望大于希望,但毕竟是血脉相连,一门同气,临走之前还是想着再告诫一番,做好自己当哥哥的责任与本分。 “嗯,江海,我走了,可就又没人管你了,你也该长大了,现在家里就剩你一个了,要替我和姐照顾好爸妈,再不能像以前那么顽劣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再闯祸,我可饶不了你,听到了吗?” 哥哥的言语虽是严厉的,可情感里传递的却是手足间的温暖与关爱。 知道哥哥要远行,程江海其实心里也有稍许的不舍,颤颤地走上前,恳切地点头道:“哥,我听到了!嗯……我也会想你的!” 听着弟弟这一句似乎发自肺腑的暖心之言,程江河欣慰地摸了摸弟弟的头,温言道:“你要乖一点,哥也会想你的。爸,妈我上车了。” “嗯,去吧,记着妈的话,常给妈写信啊!”李秀兰泪眼婆娑地挥了挥手,紧接着捂住口鼻,免得当场哭出声来。 程江河萧瑟地答应着上了车,没停两分钟火车开始向前滑动起来。看着儿子即将远离的面容,李秀兰蹒跚着脚步,不由地跟着火车小跑起来,使劲地挥手做别,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下,一声声凄楚的呼唤催人泪下。 “孩子啊,我的江河,我的江河啊!” 趴在车窗的程江河看着奔跑而来的母亲,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喷涌而出。 曾经对母亲的不公和偏颇,而产生的怨言全都化作乌有。他这才深深地感受到,在母亲的心里,每一个孩子都是不分彼此的,每一个都是她不可分割的骨肉。 程江河泣不成声地嘶吼着:“妈!妈!你快别跑了,小心腿!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会常写信的!” 看着母亲踉踉跄跄跑动的脚步,程江河心头涌起一种铭心刻骨般的悲伤和痛苦,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母亲温暖的臂膀,离开那个充满温馨却又束缚着自己腿脚的家,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看着母亲渐渐消失的身影,冥冥中,程江河似乎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是母亲最后一次在与自己挥手做别,不由地悲从心来,泪如雨下…… 第146章 兄弟重逢 兰州南山,屹立于黄河南岸,也称皋兰山,海拔两千多米。是兰州城南的天然屏障和第一高峰,十六国学者阚骃《十三州志》言:“大河在金城北门,东流,有梁泉注之,出县之南山。” 这里原本是一座荒山秃岭,后来随着城市绿化、植树造林,终将其变成一片绿树葱郁、万紫千红的人工山林。小牌楼、叠翠园、望河楼等仿古建筑群鳞次栉比,成为闲暇时间里民众游山玩水的一个好去处。 而山下则是兰州地标性的建筑——兰州火车站。 在车上晃荡了一天一夜,坐在硬座上左顾右盼,窗外的风景是千篇一律的空旷戈壁,跟甘泉郊外的情景没啥两样,看多了反而有些眼疲劳。离别的伤感和报到的兴奋就像锅贴的两面,在反复地翻面,也算是种难耐的煎熬。就这是般,程江河终于来到了西北师范大学所在地——兰州。下得车来,看着车站内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出远门的他,好奇和新鲜是在所难免的,东看看西望望,脖子转动的都有点发酸。 省会的车站,最大的特色恐怕就是人多。踮起脚来看,乌泱泱一片窜动的人头,跟雨前搬家的蚂蚁差不多。无需去问路,摩肩擦踵的人流会自动推着你往车站外涌。浑身上下挂满零碎的程江河,小心翼翼地迈挪着步子,免得被人群撞碎身上的那些瓶瓶罐罐。 正往车站外走着,突然听到前方出口处,一个人蹦跶双足用力挥舞着臂膀,激动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程江河抬头望去,虽说已是多年未见,但还是一眼认出来人——何亦安! “亦安哥!亦安哥!”程江河兴奋地想挥手,无奈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手臂根本就抬不起来。 推推搡搡间,已是满头大汗,这才靠近了出口,何亦安一把抱住了程江河。这一刻间,两人似乎跨过了沧海桑田,恍如隔世般的重逢。从离开团场,转眼就是七八年的时间,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弱小稚嫩的弟弟,如今已变得俊朗成熟了。那温文尔雅的面庞上,有着一双像溪水一样清亮的眼睛,闪动着聪慧的光芒。现如今的程江河已经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大学生了,甚至连个头都与自己并驾齐驱,这不得不让何亦安欷吁不已。 用力拍了拍程江河的臂膀,何亦安欣喜地打量着:“好家伙,几年没见,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江河,你变化可真大啊!” “亦安哥,你可还是老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是你了!”程江河喜滋滋地说道,看着从小就崇拜敬服的偶像,模样倒是没太多的变化,只是逝去的岁月在他脸色多少留下了一丝沧桑的痕迹,更显得稳重而深邃。 稍稍停顿,程江河这才疑问道:“咦,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兰州的?” “呵呵,暂时保密!”何亦安灿然地笑了笑,顺手接过程江河手里的行李,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说道:“走,哥带你去吃饭,算是给你接风了。” 程江河笑吟吟地应声道:“好的,谢谢亦安哥!” 出了兰州火车站的大门,程江河瞬间就被都市繁华景象吸引住了眼球。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各种广告标语色彩斑斓,十分的惹眼。宽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就连空气中都带有一阵阵都市特有的喧闹,这是偏居一隅的甘泉城所见不到的热闹景象。 即便是省会城市,熙攘的人们并没有太多的行色匆匆。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平凡面孔上都洋溢着一种简单的满足,那是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这个年代,人心人情没有被钢筋水泥所阻断,人性人格没有被快节奏的生活压力所胁迫,无所谓什么生活的烦忧,工作的焦虑,子女的入学,更不存在复杂人际关系和虚假迎合,人们相处之间,充满着纯粹与阳光。 简单得去幸福,幸福又来自简单,这就是当下的生活状态。 在何亦安的带领下,出了车站没拐几道弯,二人就来到一家穆斯林的餐馆。进入其中,扑鼻而来的是牛羊肉那种独特而浓郁的膻味,这是地道的当地特色,菜品多以肉类见长,口味偏重,分量却足得吓人,这对于喜肉好荤的食客绝对是最佳去处。 叫了三两个菜,二人便在临窗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何亦安打开两瓶程江河最爱喝的北冰洋汽水,顺手递给了他,然后举瓶庆祝道:“来,干爸不让喝酒,咱们就以水代酒,庆祝你圆梦大学,而且啊还考到兰州来了,呵呵!这以后啊,我可就不孤独了。” “谢谢亦安哥。”程江河喜滋滋地痛饮了一口,甘甜而沁心,随后凑上脑袋来,疑惑地道:“亦安哥,你还没跟我说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兰州的,我姐告诉你的?可这时间对不上啊!” 何亦安微微笑了笑,解惑道:“别猜了,除了干爸还能有谁?” “啊,是爸啊!”程江河发出一声惊呼了,家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母亲对姐姐和何亦安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程家安夹着中间周旋的很辛苦。母亲曾三令五申地强调过,不允许父亲与何亦安有书信上的往来。现在看来,一向惧内的父亲这一点倒是做的很隐秘,称得上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可细细想来,也是一个做父亲无奈之下的拳拳护犊之心。 想清楚了这层,程江河有点尴尬,皱了皱俊眉说道:“原来你们一直有联系啊!在家妈不让提你的名字,姐来信也不敢说,所以我都不知道你的情况……” 听到这,何亦安难免有些黯然,这么长的时间了,依然等不来李秀兰的松口,这就像是个圆周率,永远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一年又一年,巴望的脖颈变成了长颈鹿,渴望的眼神变得望眼欲穿。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侥幸变成了仿徨,仿徨又变成了惊慌。何亦安不怕千万人的阻挡,只怕自己在这无尽的等待中自我投降。 程江河似乎也知道说错了话,抿了抿嘴唇,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啊,亦安哥,你也知道妈的脾气,谁提跟谁急。爸是有好几次想劝妈来着,可都被妈给顶回去了,我更是一点说话的份都没有!” 何亦安凄然一笑,眼神透过临街的橱窗,游离地看向远处步履匆匆的人群,像是在把话说给自己听:“我知道,即便是干爸在边上斡旋,要想让干妈迈过心里的坎是很难的。很多次我都在想,干脆就这么冲到甘泉去直面干妈算了,可几次都不敢成行。说实在的,面对干妈我真是底气不足。” 程江河抿了抿嘴,稍微坐近了几分,疑问道:“亦安哥,那你和我姐到底咋样了?” 何亦安回过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其实就等着干妈这一关了!你姐你是知道的,没有干妈的首肯,她是断然不会自行其是的!” 程江河蹙紧了眉梢,忧愁地道:“那你们准备就这样一直耗下去?” “当然不会!”何亦安转动着面前的汽水瓶,眼神里透出一股毅然决然的神色:“还有小半年我就研究生毕业了,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干妈用棍子打、用扁担敲,我也要跪到她跟前,祈求她的原谅和允许。” 听着何亦安似乎信心满满的语气,对母亲秉性再了解不过的程江河,心中发出一阵哀叹,硬着头皮道:“那回头我也写信劝劝妈吧,终归是人多力量大。” 何亦安眼睛一亮,也不管程江河起到的作用能有多大,总归有人站到自己的阵营这边,将来的把握或许更大一些,于是兴冲冲地举瓶道:“那感情好啊,有你和干爸在旁边协助,我的信心会更足一点。来,干!” 程江河仰头喝了一口,皱眉道:“亦安哥,这么说你在兰州就只能待半年了?” “嗯!”何亦安微微点了点头,对程江河也不需要刻意隐瞒:“我琢磨着研究生一毕业就去陇佑或者是甘泉工作,江河啊,哥也只能陪你这半年了。” “哎!”程江河故作失落的模样,调侃道:“到了兰州,还指望你这个地主能罩着我点呢,看来啊期望值太高了。” “呵呵!”何亦安爽朗的一笑,优雅的俊容上漾起阳光,隐隐有股执着和坚毅之色,对着程江河豪气地说道:“我们程家的孩子从来就是上不靠天,下不靠地,中间靠自己,这就是咱的传统,这就是咱的家风!” 程江河扬起汽水瓶,干脆利落地赞同道:“对!永远靠自己,这就是咱的传统和家风,来,亦安哥,我敬你……” 第147章 希望的曙光出现了 酒字巷,程家。 程江河这一走,酒字巷的程家突然显得有些空荡了,表面上好像只是一个人离开,可却让家人却感觉少了很多很多。 这也难怪,曾经在团场的年代里,大大小小的一家人,就像一窝闹哄哄的兔子,连睡觉的炕都嫌挤,几张嘴要是同时说话,都能把耳朵给吵聋了。 然而现在呢,虽说最闹腾的老幺程江海还在身边,可总有种骤然间从极闹到极静的错觉。李秀兰突然感觉很冷清,而且是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冷清感,冷清得让自己都有点害怕了。 忘了从何时起,何亦安走了,女儿程江水分开了,现如今大儿子程江河也跟着跑了,将来老幺程江海肯定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半辈子将心思操在儿女的身上,生了这么多的崽有什么用! 又不是骡子,能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牵一辈子? 这些家伙将来说什么都会离开自己的。回过头来才发现,最终能自始至终陪着你,不让你不孤独冷清的,也只有身边自己这个最忠实的老伴了。 李秀兰眼神幽幽地瞄了一眼程家安,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两人好像变老了许多,你看看他的头发,咋就花白了那么多呢? 那么自己呢?或许也老了许多吧! 儿女都大了,自己可不就老了么!哎,日子过得真快啊! 里屋那张程江河的书桌,现在归了程江海专属。他爬在上面写着作业,不时地抓耳挠腮,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外屋夫妻俩落寞地聊着天。 因为要照顾老幺学习,电视是没得看了,程家安扯了张报纸索然无味地胡乱浏览着,也不知道到底看进去没有。李秀兰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针线活,不时发着楞,不时叹着气,反正总想搞出点响动来,搅扰的程家安更加看不下去了,砸吧着嘴劝解着。 “江河的电话不都打了吗,都安顿好了,咋还担心呢?” 程江河报到的头一天,就及时地打了个电话回到疗养院,报告一切平安,这才让提心吊胆的老两口彻底放下心来。只不过接电话的是程家安,为此,李秀兰一直都在抱怨:“那是你接的电话,我又没听到江河的声音,这心里面总是空落落的。” 程家安黑着脸责怪道:“你这就属于胡搅蛮缠了啊,我听到不一样么?” 知道自己有点耍无赖,李秀兰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孩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你就该叫我过去听听的,家里面听不到江河的声音了,听听电话总可以吧!哎……” 程家安砸吧了砸吧嘴,无奈地调侃道:“你要实在不行啊,干脆就申请调到大学的洗衣房去算了,这样天天可以听到江河的声音,还能顺便帮他把衣服洗了。” “滚!” 李秀兰顿时有些恼火了,为娘的心都快操碎成八瓣了,你还在边上说这些风凉话,她恨恨地说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东拉西扯的!” 程家安面色一僵,赶紧凑上前温言宽慰道:“行了,孩子大了总有一天都会离开父母的,难道还能天天被你栓在身边过一辈子。” 望着“空荡荡”的房子,一股莫名的凄冷爬上眉梢,李秀兰呆呆地枯坐了一阵,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叹息道:“哎,我倒是想啊,可如今江水留在了陇佑,江河考去了兰州……哎!眼下可就剩下个江海能陪着我们了。” 听到妻子凄凄的感慨,程家安心头不由地一动,舔了舔嘴唇,试探性地提醒道:“他妈,其实……其实我们可不止这三个孩子啊!嗯……” 程家安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颤颤地观察着李秀兰的反应。这一次他突然发现李秀兰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马上厉声何止自己,反而显得有些神情恍惚。 程家安不由得心中一喜,赶紧趁热打铁地劝解道:“那两个孩子其实也不容易啊!你想想,这多长时间了,谁都没放弃谁,两头都在苦耗着,就等着你松口呢。再这么等下去啊,孩子们可就耽误了,他妈……他妈!秀兰啊,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话肯定是听进去了! 也许是因为程江河的离去,让李秀兰突然有点醒悟,过去自己一直纠结的东西,说到底或许是一钱不值的。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归宿,都有自己的未来,自己这个当妈的却像个主角似的掺和在里面,到底起了个什么样的作用? 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 自己到底是在为女儿着想,还是在为自己着想? 其实,这一刻李秀兰的心防松动了,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为了抗争不公的命运,为了苦命的生活,不也啥都不顾,像一只射出去的箭矢,永不回头。 现如今女儿为了自己的命运,不也是这样一往无前、百折不回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也不能说程江水是在抗争。 她是在等待、在期待、在期许。 这是一个为了全家甘愿牺牲自我的女子,先不论她的做法是否合乎人性、是否正确无误,单就她对整个家庭的付出,就足以配的上孝义二字。 就是这样一个连父母都觉得亏欠诸多的女儿,难道一定要让她在最美的年华里,枯守寂寞,独伴着凄冷,凋零人生最绚丽的青春花朵么? 李秀兰眉间那冰山似的执拗,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融化的趋势。只是好面的她,实在无法立刻就转变过来,只能幽幽地发出一声自责的叹息,喃喃道:“哎,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然而就是这一句不太确定的低语,在程家安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它或许昭示着儿女们的坚持,终于要有了守开云雾见明月的希望。 程家安心情不由地一畅,乐呵呵地道:“对对对,是该好好想想了,呵呵!” 李秀兰老脸瞬时一红,回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孩子的事,你乐什么?” “啊,我乐了吗?没有啊!” 程家安赶紧掩饰着,心里早已经替孩子们乐开了花…… 第148章 欢悦和危机 陇佑,团场。 岁月如风,光阴如水,它带走无法挽留的青春韶华,徒留下一句无奈的感叹。 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 真正的爱情,是不讲究热闹,不讲究排场,不讲究繁华,更不讲究嚎头,只是静静地凝望,静静地思念。 一晃就是六年,何亦安每年的寒暑假,总会偷偷摸摸地回到团场,悄无声息地陪着程江水度过一段温馨而短暂的时光,然后再依依不舍地回到兰州。 两地相隔,共同默默地期待,翘首企足地等待那冰消雪融的一天。 六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婷婷袅袅的花信少女变得成熟稳重,变得从容大方、雍容典雅。 尤其像程江水这样一位独立生存的女子,早已在时光的刻刀下,剔除了那些单纯、脆弱和胆怯,雕琢出一副干练、坚韧、豁达,属于职业女性特有的强大心性。 表外恬静如水,表内如钢似铁,这就是现在程江水的真实写照。与其说这是时间造就的,倒不如说是现实所胁迫的,这是一种无奈却又必定的结果。 此刻的程江水正在卫生所里静静地捧着医学函授书籍,孜孜不倦地攻读着,时不时地做些笔记。这是她给予自己的要求,苦难的日子里,为了家人而放弃,那是迫不得已,如今再把它捡回来,那就是轻不言弃了。 又是龚玉兰拿着信送到了卫生所,这些年她都快成了程江水的专职信使了。其实也是借着送信的机会,多来程江水这里走动走动,防范敲打那些垂涎三尺的团场子弟前来骚扰这个名花有主的恬静女孩。 “咦,江水,今天人少啊,就你一个在?” 看着卫生所空无一人,龚玉兰放心的同时,也有点疑惑。 程江水放下书本,婷婷地站立起来,眉眼弯弯处带着青春最美的色彩,嫣然应声道:“玉兰姨,你来了啊。可不嘛,今天没什么病人。” 龚玉兰点点头,碎碎念道:“没病人更好,说明大家身体都健康,你也不用辛苦的忙来忙去,这是好事。” 程江水温婉一笑:“可不是嘛。” 龚玉兰伸长了脖子,打量了一下桌上的书籍,询问道:“看书呢,啥书啊?” “哦,医学函授专科的,我不是报了名嘛,趁着闲着的工夫好好学学。”程江水脆生生地回答道。 “哎!你本来就是个上大学的料。” 龚玉兰叹了口气,撇了撇嘴,为程江水抱屈道:“当初啊,家安和秀兰就应该咬咬牙,坚持着让你去读高中的,待在咱们团场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程江水脸色很是淡然,没有一丝的抱怨委屈,轻声说道:“没事,玉兰姨,都过去的事了,怪不着爸妈的!” 看着程江水如此通情达理,知晓过往的龚玉兰心头涌上一阵感慨,随即赞叹不已地道:“哎,家安和秀兰上辈子是积了福了,有你这么个好女儿,真是让人羡慕。” 程江水上前去,轻轻地挽着龚玉兰的臂弯,用洁白的衣袖掩住红唇,轻灵柔婉地娇笑道:“呵呵,那就让宝哥努力努力,给你寻个称心如意的好儿媳吧,呵呵!” “可别提我们家的那个混不吝了,差远了。” 程江水口中的宝哥,就是龚玉兰的独生子。说也奇怪,当年身材相对瘦弱的李秀兰都连续生了三个,而体格健壮的龚玉兰整出一个后,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于是乎,这个唯一儿子也从小被当做了宝贝疙瘩,变得有些难以管教。 所以一提到他,龚玉兰就是一肚子的气,随口就岔开了话题,免得给自己闹心:“你妈写信给我说了,江河也考上兰州的大学。你看看,你们家都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个顶个的棒!” 听了这话,程江水姣好面容显出几分惭愧,悻悻地说道:“谁说的,江海现在就够让我爸妈操心的了。” 不明缘由的龚玉兰大大咧咧地回应道:“没事,江海不还小着嘛,大了就好了。江水啊,你和亦安的事,你妈还是没松口啊?” 程江水神情瞬间有些黯然,低下头不再言语。这表情,对于老来成精的龚玉兰一眼就能看懂,皱着眉头开始数落李秀兰,其实也是在为程江水宽着心:“哎,这秀兰啊就是个倔脾气,这么长时间了还拐不过那个弯。江水啊,再等等吧,说不定哪天你妈就能想通呢,是不是啊?” “嗯!”程江水凄然地点点头。 看着那张落寞的俏脸,龚玉兰也是心疼不已,从口袋里拿出信件,赶忙岔开话题道:“哦,对了,路过门房,看到你爸写给你的信,顺手就给带来了。” “哦!”程江水伸手接了过来,感谢道:“谢谢玉兰姨。” “好了,你看信吧,我就先回了!” “哦,玉兰姨你慢走!” 客套寒暄两句,送别了龚玉兰,程江水这才缓缓地打开程家安的来信。不一会,那张本是萧瑟凄婉的面容,开始慢慢地镀上一层暖色的明艳,继而俏丽的嘴角微微上翘,心里闪过难以言喻的惊喜。 她激动不已地站立了起来,将信纸紧紧按压在因激动而上下剧烈起伏的胸间。突然想要去歌唱,想要去舞蹈,就在窗外那明媚的阳光下尽情地抛洒心中无限的欢悦。 程家安的来信,让程江水寂暗如墨的心田终于盼来一丝希望的曙光,她似乎能够看到,属于她的春天正在悄然地向她走来…… 这像是一场苦尽甘来的演出开场,也像是一页柳暗花明的故事扉页。照此下去,或许最终的结局将是圆圆满满,皆大欢喜的……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完美无缺、尽善尽美! 福兮祸所依,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阴沟里,总有着无尽的龌龊与卑鄙在滋生。更甚者在那些腐烂朽败之地,还潜藏着令人浑身发寒的毒蛇,正吐着阴谋的芯子伺机而动,在你被欢悦包裹毫无防范之际,狠狠地咬上一口…… 第149章 毒蛇张开了獠牙 甘泉,鼓楼。 在城市中央那座巍峨的钟鼓楼旁,伫立着一座三层的“豪华”建筑——百货大楼。 所谓大楼的“大”只是相对而言,但百货却是名副其实的,其内的商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这里是城市各项贸易往来的集散中心,也是人们日常最爱闲逛购物的去处,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为其提供着日进斗金的滚滚财源,引得羡慕,也引得某些人垂涎。 在大楼斜对面一处隐秘的角落里,朱三巡和鲁得顺坐在叠落的砖头上,一手提溜着啤酒,一手攥着把羊肉串,眼神阴骘紧盯着从百货大楼进进出出的人群。脚下散落着七零八落的烟蒂,一看便知二人在此已盘桓了很久。 被似火的骄阳磨去了耐心,迷迷糊糊的鲁得顺甚是不解地问着旁边正沉寂于心计的朱三巡:“哥,咱都在待这半天了,看啥呢?” 朱三巡晃荡着手里的酒瓶,鹰钩状的鼻尖上镀了一层青油,将刺辣辣的阳光发射进那双微眯的三角眼里,看着远处的人群,森森地说道:“顺子,你不一直想做票大的么,眼下就有个机会!” 鲁得顺贪婪的眼神顿时放射出迫切的电光来,急吼吼地询问道:“咋,你有好主意了?” 朱三巡微微扬了扬下巴,冲着百货大楼挑了挑眉毛:“看到没有,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一天得多少钱啊。” 鲁得顺眺望过去,随后愣了愣:“呃?哥,你是说百货大楼啊!” 朱三巡又眯了眯眼,转过头去,言语间带着几分讥讽说道:“咋滴?怂了?” 鲁得顺显然没有听懂对方的意图,拧巴着黑脸,挠了挠愚笨不堪的脑门,纠结地道:“这咋下手啊,这么多人,咱抢谁的啊?” “谁他妈说抢钱啊,用点脑子好不好!都当和那些小屁孩玩呢!我是说百货大楼里的东西。” 朱三巡有点火大了,对方是典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过这种人比较容易控制,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将,而且又追随自己多年,很是死心塌地。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像鲁得顺这般智商堪忧的憨货,自己早一脚踢开了。 “哦!” 这会大概是听明白了朱三巡的意思,鲁得顺舔了舔舌头,用两指颤颤地比画了一个偷窃的动作,疑问道:“哥,你是说这个……” 朱三巡挑了挑三角眉,激将道:“怎么样,敢不敢?做了这一票可够我们舒服好几年的呢?” “当然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老子早等着干大事呢!” 被朱三巡这么一激,加之财帛动人心,鲁得顺信誓旦旦地将胸膛拍得轰轰作响,随即又为难地道:“可这能行吗?里面管得可严实着呢,咱咋进去弄啊?” 朱三巡耸了耸鹰钩鼻,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阴笑来:“我当然有办法,跟我走!” “好嘞!”鲁得顺顺手将烤串扔到了一边,拍了拍肥硕屁股上的尘土,大步流星地跟在了朱三巡身后,一副要干大事的豪情。 白日里,没人会过多在意这两个形象迥异的混混,只是偶尔会对其身上的奇装异服嗤之以鼻,惧而远之。 二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施施然地来到百货大楼后侧,在一处内嵌式的垃圾通道口前停顿了下来。 指着蚊蝇肆虐、鼠蟑横行,时不时发出阵阵酸臭的垃圾口,朱三巡扬了扬眉梢,提示道:“看到没有?这个垃圾通道我都打探过了,直上直下,你说要是晚上能从这里爬进去……” 鲁得顺捏着鼻子,上前俯下身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再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材,甚是为难地道:“可这么小的口,咱俩咋钻进去啊?” “呵呵!”朱三巡发出一阵森然的笑声,挤弄着三角眼,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们是钻不进去的,可有人能行啊。” 鲁得顺楞了楞:“啊,谁啊?” “猜猜?” “呃……”看着对方跳动的眉角,鲁得顺忽然灵光一闪:“你是说程江海那小子……” 看着朱三巡回以笑眯眯的表情,他猛拍了一下大腿,惊赞道:“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朱哥,怪不得你老是给那小子关照呢,原来道道都在这啊,你还真是老谋深算!” “那是!” 朱三巡有点得意,狭窄的额头泛着油光,撇了撇嘴道:“现在就等着说服那小子跟我们一道干了!” 鲁得顺实在是佩服的有点五体投地了,竖起大拇指连连赞叹道:“高,真是高!” 打定主意的二人,说干就干,这或许是对钱财的极度贪婪所致,犹如焦躁的心脏在油锅里反复煎炸,一刻都难耐。 第二天,二人便潜伏在包晓琪家附近等候,眼瞅着程江海照例放学后,将包晓琪送进家门,在回转之际堵住了他的去路。 “呃!”看着突然拦住去路的二人,程江海心头咯噔一下,抽抽着嘴角,惶恐地应付道:“是……是你们啊!” 朱三巡抿了抿嘴,略显嘲弄的语气说道:“怎么?刚送完小女朋友回家啊?” 对方阴森森的问话让人心悸,明显地能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程江海闪躲着眼神,懦懦怯怯地道:“嗯,朱哥,你们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家了!” “等等啊,急什么!” 朱三巡上前一把搂住程江海的肩膀,杜绝了他惶惶离去的想法,鲁得顺随即也站在了他的身侧,彻底堵死了回家的道路。朱三巡堆出一副平和的笑脸来,说道:“江海啊,我不是说过吗,做兄弟的要有福同享,有难要同当啊。现在哥哥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怎么样?” 看着退路已绝,程江海面色有些惨白,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想让我干啥?” “呵呵!” 朱三巡先是爽直一笑,然后将头凑在程江海的耳边,蛊惑道:“其实啊,也没什么大事,小事一桩。这样,今天晚上12点,你到学校门口来,我们再告诉你。” 一听要三更半夜出来,程江海顿时惶恐起来,连连摆手道:“不,不行,晚上我爸妈不让我出来的!” 朱三巡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一声,幽幽的语气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味道:“那就是你的事了,像你这么聪明的,这点小事能难住你?” “不行,我真的不行!”程江海惊慌地退后两步,将朱三巡的胳臂挣脱了下来,面色焦灼不安。 看着朱三巡面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很懂配合的鲁得顺靠前一步,狰狞着面容,狠厉地威胁道:“小子,怎么着!钱都白拿了?现在拖拖拉拉的,可能吗?” 程江海颤颤巍巍地又退后一步,垂头丧气地说道:“那……那我把钱还给你们好了?” “呵呵,还给我们?” 像是听到最天真的笑话,鲁得顺发出一阵狠厉的嘲笑,抖动着脸庞横肉,无赖的嘴脸彰显无遗,冲着胆怯的程江海凶神恶煞地说道:“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哥们的钱是那么好拿的?你要不肯帮忙,不光是钱的事,就连你偷家里粮票的事我们都给你抖落出去!” “啊!” 程江海心胆俱裂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一件极为恐惧的事情:“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们怎么知道的!”鲁得顺得意地昂着头,脑光不灵的他,看来事先没少和朱三巡对过词。 他龇着牙,很是流畅地威逼道:“不光这些哦!还有,你屁大点的年纪就学人家泡女生,呵呵!这些事情要是让你爸妈知道了,你猜会怎么样?” 程江海冷汗簌簌地从额头滑落了下来,或许对方的话戳到了他的致命弱点上,让他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我……” “去,看你把我们江海吓的!” 一个唱黑脸,另一个当然要扮白脸了。朱三巡不失时机地靠了上去,假意训斥着鲁得顺,却是更加扼紧了程江海的咽喉,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说道:“我们怎么会去乱说呢?就这么点小事,江海肯定会帮我们的,是不是啊江海!” 退无可退的程江海,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玲珑心眼,失魂落魄地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对方,哆哆嗦嗦地道:“我……朱哥,我……” 朱三巡爽快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制止了他的托词,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呵呵,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12点,我们不见不散哦。” 说完朱三巡双手插进裤兜里,流里流气地吹着口哨扭头离开,他很有自信将程江海拿捏得死死的,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抗拒自己的决定。 诱饵早已抛下,鱼儿也已经咬在了勾端,现在想脱离是不可能的,一切的贪婪都需要付出代价。 贼是小人,智过君子。 程江海那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又怎么能敌得过老谋深算的阴谋诡计呢。 临走前,鲁得顺“唰”的一声扯开上衣,还不忘临时再秀秀自己凶巴巴的胸肌,横眉竖眼地敲打道:“小子,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哼!”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程江海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内心被恐惧和不安塞得满满当当,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后背也因害怕而冷汗连连,衣服都贴到了背脊上,身体微微发着颤儿呆立在原地,千斤般的脚步根本挪移不动。 他就像被嵌入鼻环的黄牛、捆着线的木偶、拽着线的风筝,无法挣脱控制。 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现在成为刀俎前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办法,谁让自己天真幼稚加贪婪呢! 第150章 悬崖难勒马 这一下午,心怀忐忑的程江海脑海里不停地在翻转着,没了平日里的撒欢劲,两眼涣散无神,连饭桌上夹菜的筷子也失去了准头,好几次空荡荡地去,空荡荡地回,即便是吃进嘴里的饭菜也索然无味。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李秀兰疑惑地敲着桌面:“江海,江海,喂,江海发什么楞呢!” “怎么了?妈!”程江海大睁着两眼,不知所以。 李秀兰皱着眉头道:“看看你,吃个饭都心不在焉的,筷子都快捅进鼻孔了,想什么呢?” 一旁的程家安似乎看出了端倪,心里一揪,不知道这个家伙又给自己惹了什么事,蹙眉问道:“你是不是又出什么状况了?” “呃……没有!” 程江海赶紧摇了摇头,将自己不太有把握的谎言顺口说了出来:“今天作业里有好多问题不太明白,明天就要考试了,老师说考的就是这些!” 听到是有关学习的问题,李秀兰愣了愣,有点纠结地道:“哎,你哥也不在,这怎么办啊,要不你去问问元硕吧?” 程江海低下头,讪讪地道:“他都好久不理我了!” “说的也是呢,还不都是你自个闹的,被别人嫌弃来嫌弃去的,滋味好受啊!”李秀兰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可孩子明天就要考试了,倒是耽误不得的事,于是转头向程家安求助道:“呃!要不他爸,你给孩子教教?” 给孩子辅导作业? 泥腿子出身的程家安哪有这个本事啊,他脑门上呈现出一头黑线,冲着李秀兰就嘟囔道:“我哪会他们那些啊,现在的数学题出的曲里拐弯的,我可搞不懂!” 看着二人为难的模样,程江海不失时机地道:“妈,要不我去班长家吧,上次我就是在他家做的作业,他学习好,啥都懂!” 李秀兰看了看墙上的闹钟,犯愁地道:“这么晚了,能行吗?人家家里没意见啊!” “嗯,我们好几个同学都在他家住过,他还是我们班的小老师呢!”程江海言辞凿凿的样子,说谎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程家安抿了抿嘴唇,儿子话里的潜意思他是听出来了:“你啥意思?你还准备住在人家家里头啊!” 程江海苦着一张脸,好像很是为难:“我有很多题目都不会呢,那明天考试咋办啊?” “咋办?平时不努力临考干着急,真是的!” 李秀兰瞪着眼睛数落着儿子,随即又犹豫不定地将商量的眼神投向了程家安:“呃……要不,让他去?” 程家安同样有些顾虑,自家的小子是什么一个德行,他还不了解么!弄个不好就会被人家嫌弃,连累着自己也没面子。可学习方面的东西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纠结地说道:“这会不会太打扰人家啊?” “都是孩子嘛,应该不会吧?” 李秀兰思索了少许,转头叮嘱儿子道:“江海,你到人家可不能调皮啊,那样显得我们很没家教。” 程江海暗自嘘出一口气,心脏一阵阵地狂跳,表面上却是风轻云淡:“哦,我知道了!” 李秀兰续而说道:“要不他爸,你去送一趟,我也放心啊!” 程家安蹙着眉,点头道:“哦,好吧!” 吃过饭,程家安用自行车驮着程江海来到所谓的班长家,你别说程江海还真来过这里。当然,他肯定不是因为“不耻上问”而来的,多半是吆五喝六地来这里玩耍而已。 眼见到了地头,程家安准备亲自上门给人家解释并致谢一番,却被程江海阻止住了。 “爸,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回吧!” “我进去给人打个招呼吧,这样礼貌些!” 程江海连忙摆手,像是往来常客一般的熟络:“不用了,我们班同学都常去他家的,班长爸妈人挺好的。” 程家安思索了一下,看着程江海很是笃定的样子,思想上也就稍稍懒了一分:“那行吧,你记住啊,别调皮捣蛋,明早我过来接你!” “哦!那……那我进去了!” 说完程江海上前去敲了敲门,随后就进到了屋内。程家安站在原地,稍稍等待了一两分钟,没察觉有什么异状就转头骑车回去了。 可过了没多久,屋门口就闪现出了程江海贼头贼脑的身影,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四处打探了一番,然后径直往学校走去。 朱三巡约定的时间是午夜的12点,距离这个时间还差着四五个小时的空档。程江海可不敢明晃晃地站在校门口等待,只能东躲西藏,无聊地走街串巷,一路闲逛着。 等到深夜慢慢降临下来,街上已是车稀人静。自己也没个看时间的工具,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才来到校园门口,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了下来。 夜晚的温度降的很快,不一会冷风便嗖嗖地刮了起来。 程江海像个乞丐似的卷缩着,听着风声在树梢上盘旋,鬼哭狼嚎的一般,心里不禁一阵阵地害怕,身上更是冻得够呛。 被逼到了这副田地,还真有些自作自受。 在街巷里胡逛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是相当的疲惫,即便是枯坐在寒风里,困意却蹭蹭地往上爬。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脑袋一歪,靠着书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三巡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朱三巡得意地狞笑道:“呵呵,看吧,我就说这小子准有办法出来。” “呵呵,还是朱哥你料事如神。” 边上的鲁得顺一阵谄媚地夸赞,上前去用脚频频地踢着程江海的腿弯,叫嚣道:“哎,程江海,醒醒,醒醒了!” 程江海张开睡眼稀松的眼帘,看着眼前晃动的两个黑影,这才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吸溜吸溜被冻出来的鼻涕,可怜巴巴地道:“你,你们来了!” 朱三巡换上一副笑脸,一把拉起程江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地说道:“还是江海够义气啊。呵呵,咱们走吧!” 程江海抱紧着书包,颤颤巍巍地询问道:“朱哥,我们这是去哪啊?” 朱三巡上前搂着他的肩膀,宽慰道:“哎呀,别怕,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说着二人左右一边一个,裹挟着心惊胆战的程江海就往百货大楼奔去。时值深夜,街上早已是人迹罕见,晕黄的路灯惨惨淡淡,只将眼前的路面照射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区域,剩下的都陷入浓厚的墨色当中。树叶被凄风吹的哗哗作响,不时有树叶吹落,在暗黑的天空划过一道诡异的黑影。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二人带着缩头缩脑的程江海来到了百货大楼的后侧。鲁得顺躲在前面弯道上放着哨,朱三巡指着眼前的垃圾坑道,递给程江海一段麻绳,教唆着。 “江海啊,别紧张,看到这个洞口了吗?你爬进去,到了二楼的出口,打开窗户,把这绳子给放下来就成了,怎么样简单吧?” 这话一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程江海顿时寒毛倒立,连舌头都开始打起结来:“你们……你们这是要偷东西啊!我……我不干,我要回家!” 第151章 终入囚笼 说着程江海扭头就要往回跑,朱三巡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其死死地顶在了墙根处。那副伪善的笑容顷刻消失不见了,换上的则是一副恐怖狰狞的蛇蝎模样。 “回家?呵呵……” 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像化身一只恐怖的午夜幽灵正在啃食路人的脑髓,让人毛骨悚然。朱三巡扯了扯凶悍的嘴角,绷着脸威胁着。 “江海啊,都到这了,可就不能打退堂鼓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可要想清楚啊,回头不光是还钱不还钱了,还有你偷家里东西巴结小女生的事,可都要曝光了。再说了,顺子可是对你很有意见的,到时候见你一次打一次的,我可是管不了啊。 “可你们这是在做坏事,我不敢,我害怕!” 程江海哭丧着脸,不停摇头拒绝着,眼神里透露出浓浓的畏惧和哀求。这时候能分辨出个善恶来,显然是天良未泯。 朱三巡舔了舔嘴唇,故作轻松地继续蛊惑道:“哎呀,不就是让你爬上去开个窗嘛,又不是让你偷东西!做完事,你该回家就回家,啥事都没有。” 程江海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发抖,带着哭腔,声泪俱下地祈求道:“可我真的不敢,你就放过我吧!” 朱三巡眯起了眼睛,开始转换了语气,阴险地道:“你可想好了,你不干,回头你这些事我们全给你说出去了,估计你连学可都没得上了,你爸妈要是知道了,呵呵……” 学都没法上了么? 程江海顿时被朱三巡的话戳到了关键痛点上。 上不了学,那就再也见不到包晓琪了,上不了学,那爸妈还不将自己活活打死啊。以往的小错小过或可以搪塞糊弄过去,可一旦上不了学,那受到的惩戒可比死都要难受啊。 程江海退让了,他不得不退让。 自己的一只脚已经泥足深陷,根本就无力摆脱朱三巡的控制,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弱弱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爬上去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听着程江海妥协的话音,朱三巡这才笑呵呵地松开锁在程江海衣领上的铁手,振振有词地道:“那当然,我们可是江湖好汉,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咋会说话不算话呢!” 程江海垂头丧气地道:“那……那好吧!” “唉,这才对嘛!”朱三巡顿时喜笑颜开,将程江海拉到洞口处,欣然说道:“来,我帮你!” 在朱三巡的威逼下,程江海强忍着中者欲呕的恶臭,缩了缩身子挤进了狭窄的垃圾坑道。在四周浓烈的气味里,四肢并用,努力撑在湿漉漉、粘糊糊的墙壁上,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动。 你别说,从小翻墙揭瓦的本事倒在这个时候“大显身手”了,没多少工夫,他就挪蹭到了坑道的中部。眼见就能爬出坑道,不料身后被墙壁上突兀伸出的一根铁钩牢牢地挂住背后衣服,连着背脊都划出一道隐隐可见的血痕。 程江海强忍着痛,使劲弯过手臂,想扯断衣物,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铁钩的挂挡。 折腾几个来回后,全身的力气便消失殆尽,最后干脆直接被挂在了半空当中,上下不得,急得他哇哇大叫。 “朱哥,朱哥,我被挂住了,你快来帮帮我!你快来啊!” 底下的传来朱三巡压制着嗓音的怒斥与催促:“别喊,你小声点,自个使点劲,使点劲!” 再怎么使劲也无济于事啊,一时间恐惧一重接一重,如同潮汐般地涌来,程江海心胆俱裂、泣不成声哭喊着:“我……我使劲了,可是真没力气了,快救我,快救我。” 下面的朱三巡焦躁地在原地打着转儿,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你这个废物!” 知道朱三巡是不会来搭救自己了,坑道内的程江海不再呼救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赛过一阵,呼天抢地的哭泣声,响彻在肮脏、狭窄、黑漆的坑道内。 “妈妈,妈妈,救我,救我,妈妈……” 这是来自天性的呼唤,这是在危难中第一想到的名字…… “江海……” 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唤,李秀兰从极度恐怖的梦魇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地坐直了身子,圆睁着双目,惊恐的眼珠猛然向外凸起。 或许是血脉相连、母子连心,李秀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动了边上熟睡的程家安。 “怎么了?” 李秀兰抚摸着依旧狂跳不停的心房,心有余悸地说道:“做了个噩梦!哎呀,吓死我了!” 程家安揉了揉睡意稀松的眼角,并没有在意,搓了搓妻子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梦嘛,看把你吓的,快睡吧。” 李秀兰上下安抚了一阵胸口,待到稍微平复了,这才重新躺了下来,可脑海里依旧浮现着那个可怕的噩梦,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漆黑的夜晚里,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打鼓式地跳动着…… 而此刻的百货大楼内,定点巡察的管理员打着手电,哈欠连天地巡视着内部安保。例行公事地转了一圈,正准备回转的时候,耳朵里却清晰地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管理员瞬间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消散了。他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地靠近,直到打开垃圾倾倒口,将手电筒照在了那个脏兮兮、惨兮兮的小脸上时,吓得他连连倒退两步,惊恐地大喊着。 “小偷!抓小偷……抓小偷啊!” 听到上方惶恐的喊叫声,被挂在半中腰的程江海更是心惊肉跳,随之哭声更加凄厉起来,闻者都能五内如焚。 而下方的朱三巡当然也听到了管理员胆破心惊的嘶吼,根本就顾不上解救程江海,毫无义气地丢下他逃之夭夭。 “呜呜呜呜……” 随着一阵阵刺耳的警笛鸣起,两辆警车迅速赶到了百货大楼。紧接着又是一阵阵紧张的步伐,响彻在空荡荡的商场内。 “啪啪啪!” 所有的灯光打开,将整个商场照了个通透,任何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管理员及时地报了警,并引导七八个派出所的公安干警赶到了现场。说来也巧,这批干警中,赫然有着曾经救助过程江海的青年干警——李东明。 侦破的过程就相对简单了许多,直接来到“案发”的垃圾坑道口,众人协力将卡在坑道里早已经被吓破胆的程江海拖将了上来。此刻的他在一众赳赳的警察面前,早已魂飞魄散,只能以心胆俱裂痛哭来回应。 当干警们看到这胆大妄为的案犯,居然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时,都面面相觑,一阵无奈的苦笑。 堪堪抹去这个小盗贼满脸的污渍后,李东明便惊愕地认出了他。 “是你,程……程江海!” “怎么?认识啊!”边上的带队民警询问道。 李东明紧蹙着眉头,轻轻点头道:“嗯,认识!” 边上那位心有余悸的管理员上前赶紧补充道:“警察同志啊,他还有两个帮手呢,都给跑掉了。” 带队民警点头道:“知道了,我们先把他带回去,你配合我们留守的同志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遗失物品。” “哦,好的好的!” 管理员赶紧应着声,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吓,受损了不少的脑细胞,脸庞到现在还是煞白煞白的。他看着边上嚎啕大哭的程江海,感到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些小偷也太可恨了,这么大点就不学好!” 李东明深深地蹙着眉梢,似乎有点不满,制止道:“行了,有什么情况你再通知我们吧。” “好的好的!” 百货大楼往南,也就是公交车三站路的距离,李东明所在的派出所就坐落在道路的一侧。突然发生的盗窃案件,虽说没有损失任何的财务,却会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造成恶劣的影响。 不用猜都知道,天一亮就会被好事的八卦市民们传得沸沸扬扬,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佳的谈资,弄不好政府里的头头脑脑都会关注到此事。 因此,连夜突击审问必不可少。 问讯室内,两个民警怕也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特殊的“罪犯”。对其也不用带什么手铐脚链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孩子能跑到哪去。问讯过程那就更加简单了,没问几下,程江海就全部交待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同样也是第一次被关在狭窄的审讯室里,面对两个庄严肃穆又冷漠黑面的警察,这恐怕只有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程江海没尿裤子已经算是好的了,这比独自困在漆黑的垃圾坑道内都来得恐怖。 那个贼滑的大脑此刻早早当了机,什么样的谎话都编纂不出来。甚至很多问题,警察还没来得及问到,他自己就哭哭啼啼地全部交待了出来。 随后两个民警摇着头走了出来,在外等待的李东明和派出所所长迎了上去。李东明之所以对此这般关注,也是因为对程江海的影响极为深刻,而且酒字巷正好又在自己分管的辖区内,于情于理都该如此。 更何况,对于程江海如此模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吃惊之余也是大为好奇。 所长紧锁眉梢,询问道:“怎么样?” 民警苦笑地说道:“就是个小屁孩,没问两句就全都撂了。这家伙就是被另外两个教唆的。” “问清是什么人了吗?” “哦,一个叫朱三巡,一个叫鲁得顺。”民警赶紧报告道。 “哦?是这两个家伙!”一旁李东明皱起了眉头,嘴里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 边上的所长扭过头来,疑问道:“怎么,你知道他们?” 李东明点了点头,报告道:“嗯,都是被学校开除的,常年混迹在社会上,专门抢劫勒索过往学生的钱物,被我抓过一两次。” 所长抿了抿嘴,果断地命令道:“那就好,安排警力,抓紧时间将二人抓捕归案。” “是!”民警转头迅速去落实了。 李东明思索了稍许,询问道:“所长,这个孩子怎么办?” 提到对程江海的处理,所长也是大为苦恼。这般大的孩子根本就无法量刑,甚至送去少年管教所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琢磨了半天,烦躁地挠了挠头顶,说道:“先找个地方看着吧,通知一下家长和学校。才多大的孩子啊,竟然干这种事!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育的,这个事你去办吧。” “是!” 第152章 末世的灾难 接受完命令,李东明皱着眉头走进了问讯室,看着凄惨的程江海放着凳子不坐,偏偏要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停地哀哀抽泣。 这幅惨状,完全与当年令他记忆深刻,活泼天真的孩童判若两人。 李东明的内心不由地一揪,缓缓走上前去,蹲了下来,痛心疾首地说道:“程江海啊,你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 程江海抬起头,眼眶已经红肿得厉害,满脸的污渍尚未完全地清理干净,身上还不时地还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泪眼婆娑的他,似乎还记得眼前这个温厚善良的大哥哥。 再次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惶恐地抓着李东明的胳臂,使劲摇晃着,眼泪如同泛滥的河水奔涌而出:“警察哥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人黯然神伤,可李东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程江海能走到这一步,不用猜都知道这是他作法自毙、玩火自焚的结果,李东明落寞地叹息道:“哎,程江海,你现在说这个……晚了!” 也许其他人告诉程江海“你什么都晚了”,恐怕程江海根本就不会在意,甚至还会嗤之以鼻。 而经过了这一系列恐怖到极限的事故后,他那颗玩世不恭的心灵被深深地触及到了。这个时候再由一位警察来告诉他“你一切都晚了!”这让程江海闻听起来,犹如一道霹雳炸响在耳边,一时间害怕得连哭泣都暂停了下来! 人不作死不会死,偷奸耍滑终害己。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由你不信。所以千万不要让无知蒙蔽了你的眼睛,然后用血泪去写下后悔二字。 按照所长的指示命令,李东明天还蒙蒙亮就来到了酒字巷的程家。一夜未眠,让他那成熟沉稳的脸颊也带着丝丝的疲惫,眉宇间怎么都遮掩不住一种纠结的无奈。 该怎么将这个不幸的消息通告给那对忠厚的夫妻俩呢? 这种事情落到任何一个家庭身上,恐怕都是难以接受的晴天霹雳吧。 可任务就是任务,说还得说,这就让他很为难了。 而一大清早,被梦魇折磨了一夜的李秀兰,顶着两个黑眼圈,脸没洗、牙没刷,就急哄哄地催促着程家安接程江海回来。 “你抓紧点时间赶紧去接江海,回头还要去上班呢。” 程家安似乎也有点精神萎靡,揉了揉半黑的眼角,抱怨道:“我这不正准备嘛!哎呀,你一晚上的翻来覆去的,搞得我也没睡好!” “我这不是担心江海嘛,你赶紧去!”李秀兰连连催促道。 “知道了,这就去!” 程家安絮絮叨叨的,正准备收拾着出门,就听到有人在敲门。“是谁啊?这么早敲门。”当打开了门,看到穿着警服的李东明时,二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声,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呃,你……你不是李警官嘛!你这是……” 李东明拧巴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一脸为难地看着神情惶恐的二人,本来想好的措辞,临到嘴边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呃,程叔,李婶,这个……” 对应着昨晚的那个噩梦,李秀兰心脏在体内疯狂地跳动着,太阳穴上的神经一阵阵的狂跳,看着对面警察欲言又止的憋屈样,更是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挪动着沉重的腿脚上前两步,颤巍巍地道:“李警官,出……出了什么事了吗?” 面对李秀兰凄楚恐慌的面容,李东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婉转,满脸唏嘘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将那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吐露了出来:“昨晚城里的百货大楼被盗了,在里面……在里面,我们抓……抓到了程江海!” 一阵阵的死寂,一阵阵的窒息。 一股末世降临的气息逐渐从程家夫妻的体内蔓延出来,天塌地陷的巨力在他们的心脏边沿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血口。 李秀兰的眼珠无限地向外凸起,眼帘眨动的功能好像丧失殆尽,那白色多于黑色的眼仁里,此刻道道血丝在疯狂地奔涌着。她机械式、呆愣愣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一缕一缕白发散落在脸颊两侧,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百货大楼!江海,偷盗?” 李东明为难地苦着脸,很久才从低垂的脑袋下,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声音。 “嗯!” 世界上任何的霹雳巨响都比不过这低吟而出的声音来得震撼,世界上任何的山崩海啸都比不上这微弱的吐息让人心悸。 就在这一刹那,在巨响与潮汐共同冲击下,李秀兰浑身僵住了,像一根毫无生命力的木头,仰天倒了过去。 一直在身侧纠结的李东明及时地抱着了她,程家安这才从巨震中惊醒过来,一时间老泪纵横,死命掐着妻子的人中,悲痛欲绝地嘶吼着:“秀兰,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醒醒,秀兰,你醒醒啊!” 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弄成了这般的结果,李东明也慌了神,急匆匆地说道:“程叔,你看着李婶,我去叫救护车!” 根本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程家安悲戚地抱着妻子,用尽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急救方法,疯狂地进行着抢救,嘴里还在持续不断的疯狂吼叫着:“秀兰,你可不要吓我啊,秀兰,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其实李秀兰出现这样突发晕厥的状况,并非第一次。 当年何伟国妄自绝情,挥刀斩断程何两家之间的深情厚谊,并给予李秀兰无尽羞辱与痛苦的时候,她也曾怒火攻心、倒地不起。或许是当年李秀兰的身体素质尚好,加之程家安急救得当,才当场唤醒李秀兰的意识。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般幸运了! 岁月的流逝,为子女操碎心的母亲,已经流逝了太多的身体机能,一直未曾消除的病根隐患,在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刺激下,再度被激发,任凭程家安有着翻天彻地的能耐,都无济于事了。 第153章 支柱倒塌了 救护车来了,来得很晚,这不是人力可以操控得了的事情。 随着救护车呼啸而过,李秀兰被推进了市医院的抢救室。楼道里,泪眼婆娑的程家安,那张本就沧桑的脸颊布满着灰败的皱褶,斑驳的发丝蓬乱无序,无神的眼睛望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如同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他的身体不断抖索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汗水津津,口里还在不停地祈祷着:“秀兰,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 边上将李秀兰一道护送过来的李东明没有就此离开,毕竟是因为自己的一则通知,导致了目前的局面,于理于责他都不能立马抽身而去。 看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程家安,他忧心忡忡,万一这个老人也受不了打击,一通昏厥过去,那才是最糟糕的局面,他连忙上前宽慰道:“程叔,李婶还在抢救呢,你别太担心了!先坐坐,等医生的消息吧!” 程家安此刻脑子里完全是一锅乱粥,对于李东明的劝慰根本没做出丝毫的反应,痴痴呆呆、六神无主,李东明都不知道该如何提醒他程江海还滞留在派出所。 扶着程家安坐稳在走廊的长椅上,李东明不得已地试探道:“程叔,家里还有其他人吗?程江海还在所里呢……” 程家安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句话都不说,李东明的话似乎给他浑浊的大脑注入了一丝清明。 是啊,那个“罪孽滔天”的儿子现如今还孤零零地关在派出所呢。 要是以往,程家安早已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可如今,他似乎对于这个孩子的安危一点都不上心,反而手背爆满了青筋,彰显着对程江海浓浓的愤怒和绝望。察觉到这一点,李东明心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程叔,你也别太难过了,如果家里实在没什么其他人,程江海就先放在所里吧,我会想法照顾他的!” 程家安这时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眶中流露出感激之情,沙哑着嗓子说道:“谢谢了!” 李东明温言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程叔,你可要保重啊!” 程家安沉重地点点头,随即又垂下脑袋黯然无声。走廊里的灯光幽暗,带着一团死寂般的宁静,一股股令人难耐的窒息充斥着四周。 很久之后,急救室的门这才豁然打开,随即李秀兰被推了出来。此时的她紧闭着双眸,口罩氧气,头戴网罩,一头斑驳的头发被剔除得干干净净,毫无知觉的身体没有散发出丝毫的活力,程家安像是疯了般,踉踉跄跄地冲向前去,揪心地嘶吼着:“秀兰,秀兰!” 旁边的护士立刻阻止了程家安的莽撞行动,语气稍显严厉地道:“麻烦让一让,先不要打扰病人,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 李东明赶紧将程家安搀扶到一边,让转运床先行离开。随后程家安惶恐地看着随后而来的主治医生,焦急地询问道:“医生,医生,我爱人怎么样了,是什么问题啊?” “哎!”中年的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为难地道:“目前病人的情况很不好!” 程家安更加慌张了,颤巍巍的手拽向医生的胳臂,心惊胆战地问道:“她……她到底怎么了?” 中年医生似乎对这样悲痛欲绝的病患家属司空见惯了,语气平和地说道:“这样吧,我们去办公室说说吧!” 茫然无措的程家安在李东明的陪同下来到办公室,对于这种情况,医生倒也是十分的尽职尽责,有一说一,毫无隐瞒,他拿起李秀兰脑部影像片对二人解释道:“病人属于突发出血性卒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脑出血,脑部积压的血液我们已经取出来,但状况不是很理想……” 看着程家安逐渐变得苍白的脸颊,医生稍作停顿,沉吟一番,还是将后期治疗的艰难坦然相告:“后续的治疗就更麻烦了,需要通过长期的服用神经类保护药物,情况好的人能够逐渐恢复过来。情况不好的,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存在意识障碍、神志不清的病状。” 程家安听完,脑袋里一阵嗡鸣,眼前短暂的出现眩晕的黑斑,然后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在旁边的李东明慌忙扶住,呼唤道:“程叔,程叔,你没事吧?” 喘息了很长时间,程家安才缓和过来,他毕竟也是学医的,虽然没有专业医生那般的精通,但也知道医生的定性意味着什么,努力压住心头的惶恐,不敢置信地询问道:“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很可能瘫痪,成植物人……是吗?” “嗯,很有可能。” 医生诧异地点点头,似乎没想到程家安知道一些医学常识,然后出于好意地提醒道:“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心里准备啊,像这样的情况,病人常年个人生活不能自理,而且医药费用也是一大笔可观的数目!” “我……我知道了!” 程家安一脸的惨白,嘴唇阵阵哆嗦着,双手死命攥紧着大腿,像是在努力保持着自身的清醒,许久才抬起头来,恳切地道:“谢谢你!我能去看看她吗?” 医生纠结地道:“现在病人处于昏迷状态,尽量不要过多地打扰……” 程家安嗫嚅嘴唇似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就想陪在她身边。” 医生皱了皱眉,犹豫一阵道:“那……那好吧,你注意克制自己的情绪啊!” 走出医生的办公室,魂不守舍的程家安艰难地扭过头来,对李东明凄凄地说道:“李警官,谢谢你了,麻烦你先照看一下程江海,我回头再去派出所吧。” 面对这般悲催的结果,李东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程家安,只能从一名警察的角度劝解道:“我知道了,那程叔……你自己多保重啊,程江海那边我会看着的。” 程家安萧瑟地点点头道:“谢谢,谢谢了!” 医院重症室里,看着李秀兰满头包裹的纱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那个如刚似铁,坚韧不屈,用她那并不坚挺的脊梁撑起整个家庭的强势女子,此刻却如一个孱弱的柳絮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了那熟悉而又霸道的声音,没有了炙热而又温软的唠叨。看着从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患难之妻如此的寂寂无声,程家安心中最大的精神支柱就这样轰然地倒塌了! 无尽的悲从心来,程家安轻轻握着妻子的手,那聰皮皱起的手背上,刻画着两人多少年的苦难相依和不离不弃的铮铮誓言。 而如今这双手却显得那般的冰冷,其下流淌的血液像是随时都能凝固。 那是一种将逝未逝的挣扎,那是一种亟待奇迹的留恋。程家安潸然泪下,痛不欲生的凄呼从口中溢出。 “秀兰啊,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就这么倒下去呢,这可不是我从怀茂乡就认识的那个李秀兰啊!你不是从来都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强硬的女子吗?啥都压不倒你,啥都打不垮你,可今天怎么咋就认怂了呢?” “你不是老爱欺负我吗?你起来啊,你起来接着欺负我啊,我这辈子还没被你欺负够呢!” 这一刻,程家安哭得像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孩童,在哀哀欲绝的惶恐间无助地徘徊,一声声低沉压抑的哭声凄入肝脾、闻者欲哀。 丈夫非无泪,却洒离别间。 第154章 恐惧,真正的恐惧 几度悲怆,几度神伤,程家安拖着僵硬的身躯,来到医院外的公用电话亭,颤颤巍巍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麻烦你了,能帮我给三组的李秀梅带个话么……” 到了如今万般无奈的境地,程家安只能将求助的电话打给了乡下的李秀梅。 放下电话,程家安卷缩在地上,抑制不住泛起的无尽哀伤,痛苦地抽搐起来…… 另一边的派出所里,程江海已经在这里待了差不多整整一天,面对四周冰冷的墙壁,一种森然的肃杀和冷寂时刻缠绕在心头。 他望眼欲穿地期待着父母的出现。哪怕迎来的是劈头盖脸歇斯底里的一顿打骂都行,他都毫无怨言,只要将自己赶紧带离这个充满恐怖的地方就行。 可是他怎么盼都盼不来那些温暖安心的身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他那颗幼小的心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什么是悔不当初! 等到李东明匆匆赶回派出所,正好碰到朱三巡和鲁得顺被逮捕后押回派出所。整个城市就巴掌大的地方,只要没潜逃到外省,寻到这两个社会渣子也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说干警们的办案效率实在高得出奇,事情还没到完全发酵的地步,便可以顺利结案了。 此刻两个桀骜不驯的混混被带进大厅,即便是带着手铐,嚣张跋扈的鲁得顺还在狰狞着脸,理直气壮地叫嚣着:“凭什么抓我们,你们有什么证据?” 一个民警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臂,冷冷地道:“到了地方自然会给你证据的,走!” 鲁得顺张牙舞爪地跳着脚,面部的肌肉扭捏在一起,目空一切地道:“我不服,我不服,你们警察胡乱抓人!我要告你们去!” 刚进门的李东明对这两个地头上的混混自然非常地熟悉,眼见着鲁得顺飞扬跋扈的样子,奚落道:“别叫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你们这样的下三烂,能躲得过几时?” 一句话倒是让鲁得顺乖顺了很多,对面这个算是个冤家对头的警察,没少经他的手进到这个该死的局子里,有点发自内心的胆怯,只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着李东明。 边上的朱三巡则是一脸的冷静,那是一种穷途末路后的死扛到底,他狞笑着说道:“呵呵,别当老子怕你们,老子又不是第一次进局子。告诉你,等我出来,老子还是条好汉,你等着瞧!” 李东明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寒芒四溢:“死不知悔改,带进去!” 几位民警生拉硬拽地将二人拖进了拘押室,李东明阴沉着脸问旁边的民警:“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还在房间里待着呢,原则上还没年满14,连送少年管教所的资格都没有,咋办?” 李东明深锁着眉头,询问道:“所长最终的意见呢?” 民警耸了耸肩膀,两手一摊:“先关着呗,等监护人来领,只能这样了!” 李东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我知道了,回头我看着吧!” 民警面色一喜,赶紧说道:“那正好,我都不知道那个孩子该咋处理了,一天了啥话都不讲,给的饭也不吃,估计是吓坏了!” 李东明抿了抿嘴,不用想都知道程江海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悲催状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抱以什么样的情感,去面对这个无知的孩子,是怜悯呢还是痛心? “知道了,饭在哪?给我吧。” “哦,在这呢!” 李东明接过一个搪瓷缸子,打眼瞅了瞅,里面只是装了小半缸子的素菜,上面堆着一个馒头。 当然了,早已是冰冰凉的了。 李东明用手触摸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回到办公室,就着暖瓶里的水给搪瓷缸给温了温,这才走进了隔离程江海的房间。 程江海依旧卷缩在那个角落里,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长的时间。期间也有民警让他坐到椅子上,可他总是不肯,也许是角落的环境更能让他更有点安全感吧。 李东明心中暗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己的任性妄为,将一个本因完好幸福的家庭,折腾得天翻地覆,再难回到从前, 这能怪谁呢? 程江海暗淡无神地盯着地板发呆,没了抽泣、没了惨呼,眼睛里似乎流干了恐惧的泪水,痴痴傻傻的。 李东明将饭盆放在桌子上,缓缓地走上前,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胳臂,说道:“程江海,程江海,是我!来,先过来吃饭吧!” 几番呼喊,这才把程江海从无尽沉沦的深渊了拉了回来,他抬起筋疲力尽的眼皮,努力辨认着眼前的面孔。 突然,那双绝望无神眼睛里迸发出溺水求生最后的奢望之光,猛然抓住李东明的臂弯,猛力地晃动着,声嘶力竭地祈求道:“警察哥哥,我好害怕,你带我出去吧!我求求你了!你带我出去吧!” 李东明面色一僵,身体随之摇摆着,却是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怜惜的眼神看着对方,悻然地说道:“对不起!程江海,我没有权利带你出去的。因为你犯了错,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你懂吗?” 程江海哪能听得进这个,鼻涕眼泪统统流了下来,泣不成声地哭诉着:“呜呜呜,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们逼我的!” 李东明暗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任何人犯了罪,都必须接受法律的惩处,不管是有意的还是被逼的!程江海啊,好好想想吧,你还这么小,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我……”程江海一阵哑口无言。 续而,不知道是真正认识到了错误,还是习惯了往日那套说辞与借口,他止住了哭泣,又开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警察哥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一定改!你不要告诉我爸和我妈好不好,他们肯定会打死我的!” 一定改!一定改!然后又是一定改! 这番话说出来,对于听腻这套说辞的程家众人,早就失去了信心,而程江海依旧在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好像人生有无数个可以从头来过的机会。只要躲过一次危机,曾经说出的铮铮誓言,就如同敝履一般丢弃掉。一二再,再而三的欺骗,谎言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只是他不知道是,这一次却截然不同了。 他所造成的恶果覆水难收,世上再也不会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即便是千百遍的悔悟,哪怕句句都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也无济于事了。 李东明黯然地摇了摇头,沮丧地重复了一次:“哎,晚了!” 程江海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惊慌地询问道:“你是说,我爸妈他们,他们都知道了?” “事实上比这个还要糟糕得多!” 李东明紧蹙着眉头,嗫嚅了半天的嘴唇,遗憾地道:“程江海,你要为你的错误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 第155章 泣血的悲鸣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 住院部的大门也才刚刚敞开,李秀梅和曲大石心急火燎地就冲了进去。接到程家安的信息已经是半夜了,惊闻噩耗的二人方寸大乱,仓促间将女儿托付邻居代为照料,扬鞭架骡连夜疾行,一刻没得歇息。 惊慌、悲痛、疑惑、猜测齐聚心头,李秀梅爬在车后面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心焦的曲大石几次差点将骡车赶进了阴沟里。直到天亮了些,才堪堪赶到了市里,迫不及待地逢人便打听着重症病房的位置。 “同志,你能告诉我重症病房在哪吗?”鬓发散乱的李秀梅焦急地拦住一名护士问道。 “三楼的404房间。” 李秀梅瞬间跑远了,后面的曲大石忙不迭的地道:“哦谢谢,秀梅,你等等我……” 一路问过去,二人跌跌撞撞地来到重症病房,陡然看到姐姐躺在病床上,奄然一息的样子,自己一夜奔袭中所担忧全已成真。李秀兰顿觉天旋地转,凄然扑了上去,呼天抢地地嘶吼道着:“姐!姐!你咋成这样了!” 曲大石这个朴实的汉子,面色悲苦地缓缓上前,哽咽道:“秀兰姐!” 一直趴卧在病床前的程家安被惊醒了,满目满脸憔悴地站立在边上,凄然孤立。听着弟妹们悲不自胜的哭泣,心中更是无比的内疚。闹到现在的境地,他如何向妻子的娘家人交待,哆嗦了半天的嘴唇说道:“秀梅、大石,你们……你们不要太激动了!” 听了这话,抚床痛哭的李秀兰猛然抬起头来,发疯地上前去捶打着程家安的胸膛,发泄着无边的怨恨:“程家安!你咋照顾我姐的,你说啊,我姐咋就突然成这样了?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我姐一辈子吗?” 任由着李秀梅歇斯底里地捶打,程家安像根木头般地伫立不动,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愧疚的心灵好受一点,他嘴里痛苦地自责着:“对不起!对不起!” 稍明事理的曲大石拉扯住妻子,将其挡在了身后,然后阴沉着脸,面对着程家安——这个曾经放心将李秀兰交到其手上的男人。 他稍稍耐着性子,咬牙切齿地问道:“姐夫,你倒是说说看,这到底怎么回事?秀兰姐为啥好好的就成这样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细细想来,自己能脱得了干系么? 子不教父之过!教育失败的责任能推卸给谁呢? 爱子不教,犹饥而食之以毒,现在这话实实在在地印证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次次地捏着鼻子哄嘴,一次次揍骂后再给予期望,可最终的结果又换回来了什么! 这一刻,所有曾经对程江海的疏于管教所带来的隐患完全爆发了出来,巨大的悲痛和愤恨充斥着整个家庭。 程家安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了下来,悲怆地低呼道:“是我的错啊,这都怪我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容枯槁的程家安含泪将事情和盘托出,李秀梅和曲大石惊惧地连连后退。 都知道程江海顽劣,可谁曾想会顽劣到如此的地步! 平日里调皮捣蛋点,这在二人的潜意识里,只会认为那是年幼孩子的天性,可怎么都不敢置信他会犯下如此难以挽回的过错。 如果淘气是天性,那么偷盗又算是什么! “你是说江海他……他去偷东西?这!这怎么可能?”李秀梅瞪大了眼睛。 就连对程江海一直疼爱且维护有加的曲大石,此时也不由得痛心外加着愤怒:“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啊,江海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这孩子,他……哎!” 李秀梅潸然泪下,捂着嘴悲愤道:“真是造孽啊!” 程家安落寞地垂着头,悔恨不已地道:“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江海会变成这个样子,可事实就在那里摆着呢!秀兰也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才会……哎,都怪我啊,如果不是我疏于管教,江海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秀兰也不会……” 看着程家安痛苦地敲打着自己的脑壳,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内疚当中,二人这才惭然醒悟自己错怪了他。 李秀梅抿着嘴,愧疚地道:“姐夫,是我错怪你了……那现如今姐到底是个啥情况?” 程家安揪心地看着身边的李秀兰,眉宇间满满的忧伤,凄然道:“我也是做医生的,秀兰现在这种状况,怕是很难恢复到从前的,恐怕……恐怕……” 听着程家安欲言又止,李秀梅上前一步,急切地道:“恐怕是什么?你说啊!” “恐怕将来就要瘫在床上了……” 一句话像是晨钟暮鼓般敲响在二人的耳边,李秀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曲大石眼神里布满了死灰,颤声说道:“这……这难道就没一点希望了吗?” “希望很渺茫……”程家安沮丧地垂下头,心如死灰。续而话音一转,看着如同雕塑般的李秀兰,浓浓依恋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毅然决然的神色:“但就算是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的。” “姐,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咋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尼!这日子才刚刚好些,你还啥福都没享呢,这老天真是没眼啊!” 凄凄楚楚的李秀梅趴在姐姐的身侧,泉涌的泪水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不一会就沾湿了一大片,她满脑子都充斥着曾经和姐姐青春年少时的温馨画卷。 在那些最苦难的日子里,是姐姐从小拉扯着自己的手,永远安安稳稳地庇护在她脆弱的羽翼之下,不让自己经历一丝风雨。什么苦都是姐姐一个人挺着、熬着,用她教育程江水的话来解释。 长女么,就要有长女的样子! 是的,作为一家的长女,李秀兰这一辈子做得很尽责。 一路走来,她不屈不挠地抗争,为了自己,也为了弟妹,更为了不屈从命运的摆弄,这才有了他们富足的生活。 可作为一个母亲,不能说她是失败的。 她只是没能做到像长女一般的尽善尽美,亦或是至今没能看到一个期望中的完美结局。 这是个遗憾,遗憾就在于对程江海的疏于管教。 “秀梅,先别哭了。”曲大石上前安抚着妻子,转头忧愁地询问着程家安:“姐夫,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或许是眼下最当务之急的问题,程家安黯然神伤地道:“主治医生也都说了,放在医院里也没太好的法子,等着伤口好点了我就准备把秀兰接回去。这里的医药费太贵了,撑不住的。” 曲大石心头凄然,皱着眉头道:“可接回去了,谁来照顾姐啊?你不还要上班吗?” 谈及这个问题,程家安一阵阵痛苦和无奈,沮丧地抚着额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曲大石蹙眉思索了稍许,当机立断道:“那就先让秀梅照顾着吧,她一个女人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此刻的程家安还确实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他愧疚地冲着李秀梅说道:“秀梅啊,暂时……暂时就麻烦你了。” “这是我姐啊,我应该做的!” 李秀梅抹了抹眼泪,毫不犹豫地应着声,随即又凄然地说道:“姐夫,你还是去看看江海吧,就算是气,也不能把孩子丢在派出所不管啊,姐要是知道了,也会不忍心的。” 曲大石也上前劝解道:“是啊,这都快两天的,也不知道派出所那边会咋处理这事呢,咱不能两头都冒火啊。” “哎!” 程家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艰难地撑着手勉强站立起来。一天多的时间,他是滴水未进,此刻突然站起来,才感觉心神俱疲、头晕目眩,强撑着身体说道:“你姐出了事,我是实在没顾得上,这里你们先帮我看着些,我现在就去趟派出所。” 李秀梅上前一步,嗫嚅着嘴唇,纠结了半天才说道:“姐夫,见了江海别太上火了,好好说啊。” “嗯!”程家安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李秀梅这是在担心自己急火攻心地痛揍程江海。 可这时候揍他有用吗?揍了,李秀兰就能醒过来! 揍了,他就能痛改前非? 再说了,此时的自己已经是筋疲力尽,哪里还有一丝多余的力量! 程家安在这边捶胸顿足地责怪着自己,派出所内的程江海在听完李东明的通告后,才突然发现“原来天是会真塌下来的!” 正如李东明所说的,一切晚了! 自己的恣意妄为、乖张暴戾、无知顽劣的最终结局,不仅要由自己来买单,还要搭上母亲的性命。 这一刻,他不仅仅是失去了一具温暖的保护伞,也失去了他人生中最应该去珍惜的东西——母爱。 这是一种绝望般的悔恨,像一座疯狂倾泻的泥石流,又像一阵汹涌澎湃的恶浪,瞬间淹没了这颗幼稚的心灵。 以往的哭,或许是集中在皮肉下的阵痛,而此时的哭,却是撬骨挖髓般的绝痛,二者天差地别。 “妈,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泣血的悲鸣里,程江海此刻的知错,或许才是发自肺腑的知错,然而……却没有然而了…… 第156章 绝望的巴掌 看着得知真相后的程江海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在旁边李东明却是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地陪同着。程江海那凄惨无比的模样,让他也心揪不已,只能等着程江海发泄完,再上前去慢慢地宽慰。 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只是一阵过后,程江海那愀怆悲哀、歇斯底里的哭音噶然而止,就像是被突然扼制住了喉咙一般,一下子从极悲到达了极静,诡异异常。 李东明心头一颤,上前一步,惊慌地询问道:“程江海,你怎么了?” 一阵沉默后,程江海缓缓地抬起头,泪痕遍布的脸颊上,带着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一种凄冷与灰色,薄薄的嘴唇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警察哥哥,我是一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孩子,对吗?” 李东明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呃,你……” ……… 神情落魄的程家安强打着精神来到派出所,进了办公大厅,颤颤地询问着民警。 “同志,能帮我找一下李东明警官吗?” “哦,东明啊,左手第二个房间。” “哦,谢谢啊。” 偌大的派出所里,程家安也只认识李东明一人。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平日里很少能与警察有所交集,实际上他也恨不得与这个地方绝缘,现如今完全是被逼无奈。 按照民警的指引,程家安拖着僵硬的步伐来到李东明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沉思的李东明看到程家安到来,赶紧招呼坐下,关心地道:“是程叔啊,李婶情况怎么样了?” 程家安落寞地点点头:“还是那样!” 李东明抿了抿嘴,宽慰道:“呃,程叔你也别太着急了,说不定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嗯,谢谢啊!” 看着程家安魂不守舍的模样,李东明心里也是一阵地纠结,程江海还在里面关着呢,而且状态…… 出于警察的职责,他踌躇了半天才说道:“程叔,我把江海的处理情况给您说一说吧……本来呢他这种行为属于盗窃未遂,是触犯刑法的。但他年纪还小,现在没法量刑,也没办法送去少年管教所。所以……所里只能将情况通报你们监护人和学校。哦,对了!教唆他犯罪的两个地痞流氓我们已经抓捕归案了,江海这边只能由监护人领回去教育了。你看……” “我知道了!” 听明白李东明的意思,程家安稍作心安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带着满脸的疲倦之色感谢道:“谢谢你了,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你在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用不用,我是警察,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李东明连忙摆手,拿出一份文件来说道:“程叔,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我带你去领程江海。” 程家安答应着,颤颤巍巍的手在案卷上涂画了好一阵子,这恐怕是他一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签字了。 李东明收起文件来,思虑了稍许,皱着眉头犹豫地道:“程叔,我想先给你提个醒啊。程江海,嗯……程江海的情绪有点奇怪!” “奇怪?他……他怎么了?”程家安耷拉着眼皮问道。 对于程江海的状况,李东明实在有些解释不清楚,叹口气道:“哎,我也不太明白,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吧!” 说完,李东明将程家安带到了拘押室,看到程江海嘴唇干裂、神情痴呆地卷缩在房间的一角,李东明抿了抿唇,解释道:“起初他还能哭哭闹闹,嚷嚷着要找李婶。我把情况透露了一点,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已经一天多了,不吃不喝,也不出声,我担心他精神受到了刺激才这样……” 看着程家安紧蹙着眉头,死盯着程江海一言不发,李东明担忧地道:“程叔,带回去好好说说,别落下什么病根啊!” “嗯,我知道了,谢谢了!” 程家安答应着,转头望向角落里卷缩着的儿子,冷冷地道:“程江海,跟我回去吧……” 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程江海好像从遥远的梦魇里挣脱了出来,堪堪地将沉重的脑袋抬起来,两眼无神地望着程家安,嘴唇哆嗦了好半天,这才剖肝泣血地低呼了一声:“爸!” 这一声呼唤,就像是颗灼热的火星,猝然掉进了汽油桶内,瞬间点燃了程家安压抑已久的悲愤怒火。他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色一片的铁青,声带嘶哑着道:“啥也别说了,跟我回去!” 出了派出所,这一路上,父子间没有一句话,像是两具失去魂魄的僵尸,又如同两只游走在戈壁上的孤狼。 程家安前脚蹒跚而行,程江海诺诺跟随。 唯一相同的是,二人额间都带着浓浓的悲戚色彩。 推开门,一阵孤寂的冷风由内而外地拂过,程家安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由得悲从心来。他痴痴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似乎还在等待妻子从里屋走出来,笑盈盈上前询问:“他爸,回来了!” 眼前的空寂,像是一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心头,让你痛不欲生却又嘶吼不出任何的声音。 好巧不巧的是,此刻身后传来程江海木然无神的声音:“爸,我想去看看妈!” 猛然间,程家安猝然地转过身去,一个带着愤怒、悲戚、痛心的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不再同往日那般扇向了屁股,而是结结实实地抽打在了程江海满是污渍的小脸上,让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摆动,踉踉跄跄地贴在了墙壁上。 此刻的程家安的脸庞是从未有过的狰狞,那和善温厚的面容消失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怒与恨,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看她?你凭什么去看她?你还想把她气成什么样?你现在还有妈吗?” “噗通”一声。 这或许是程江海第一次主动跪在父亲面前。他拽着父亲冰冷的手,不停地往自己的脸上抽打,可脸颊的刺痛怎么都无法遮蔽内心的哀痛,眼泪布满了双颊,凄厉的哭声催人心扉:“爸,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呵呵,晚了!” 程家安猛然抽出手腕,发出一阵阵悲怆的嘲笑。他向后退却两步,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泣不成声的程江海,露出一股浓浓的失望:“江海啊,你给我记住了,你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不孝子!你没给过我们希望,你给这个家带来的是一次次失望,最后是绝望,是绝望!你知道吗?” 程江海跪着向前一步,再一次凄凄地拉着父亲的裤腿,泣不成声地恳求道:“爸!我错了,我错了!” “不,错的不是你,是我啊!” 程家安落寞地摇了摇头,发出幽幽一声哀叹,沧桑的脸颊尽显心神交瘁的疲惫:“是我这个当爸的没有把你教好,总是看着你小,想着大点了你自己会懂事。哎,就这样一遍遍地自欺欺人啊!我们把你惯着、护着,到头来得到的就是这个报应啊!我现在才知道啥是子不教父之过,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听着父亲一遍遍捶胸顿足的扣心自责,泣血自悔,程江海噙着泪儿,喃喃地许诺道:“爸,我改,我一定改!” 这话真是听够了,听腻味了。 这种许诺比随地丢弃的垃圾还不值钱,也更不值得相信。 亦或许是这种随口而来的许诺比谎言来得更加可恶! 这让程家安在深恶痛绝之余,绝望地挥手制止道:“不要再说了,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我也不想再听了。程江海你给我听清楚!这个家算是被你给毁了,以后啊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程家安这话说得心灰意冷,说得万念俱灰。 表达的最终意思有两个:一个是这个家已经不复从前了,而且是你程江海恣意任性一手所造成的,这是恨! 另一个就是,今后没人再会约束你,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这是弃! 没有人再会因为你的年幼作为塞责的借口,没有人再会对你的无知顽劣给予毫末的希望。这恨与弃之中,足矣将程江海从北极的冰川下甩进南极的深渊里,并为他敲响一次人生最彻底的警钟。 不能说程家安就此真的放弃了程江海,这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是自己个骨肉血脉,哪是嘴上说放弃就真能放弃的。 这或许是他极度失望后的愤慨之词,这也许是他心力交瘁后的无奈之举。总之,这个时刻,他已经无法、也无力去正面教育引导程江海了。 第157章 悔恨,无比的悔恨 程家安踉踉跄跄地又出了门,医院里还有亟待他去照顾的危重妻子,一头已然失望,不能最终两头都是绝望啊。 这一刻,整个程家里就剩下了独自跪地痛哭的程江海。他突然感觉到冷了。 那是一股由内而外的心冷,那是一阵被抛弃遗忘的孤冷,那也是一道悔恨交加的苦冷…… 陇佑,团场。 一份电报传到了团场,龚玉兰仓皇地拿着它,直奔卫生所,遥遥便高声呼喊:“江水啊,江水。” 正独自忙碌的程江水闻听龚玉兰焦灼的呼唤,赶紧从屋内探出头来,慌忙应声道:“玉兰姨,啥事这么慌张啊?” 龚玉兰气喘吁吁地递上电报:“快,你爸拍来的电报,快看看咋回事?” “电报?快,我看看!” 程江水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雪白晶莹的脸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随着龚玉兰的催促,她急促地打开电报,只是微微一览,便天旋地转地瘫软在地上,惊恐的龚玉兰赶紧上前扶住,手足无措地叫喊道:“江水,江水,你怎么了?” 程江水两行热泪顺腮边滚滚而下,俏丽的脸颊写满了悲伤,颤抖的唇舌更是说不出话来,龚玉兰焦急地拿起电报:“母病危,速归!是秀兰!这,这……” 一声杜鹃啼血的哭声终于从程江水口中传了出来:“是我妈!是我妈啊……” “秀兰,秀兰一向身体好着呢,怎么突然就会病倒呢?”龚玉兰也是一阵阵地揪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噩耗袭来,将一贯恬静稳重的程江水彻底击垮了。一时间她方寸大乱,紧紧抓着龚玉兰的胳臂,一边呜咽一边询问道:“玉兰姨我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啊,赶快回甘泉去看看啊!”龚玉兰果断地说道。 “哦,是是是,我这就去请假!” 程江水噙着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准备往机关跑,却被龚玉兰一把拽住了,焦灼地说道:“哎呀,请假的事我去,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还能赶上今天的火车。” 程江水匆忙地擦了一把怎么都擦不完的泪水,哽咽道:“哦,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当然,同时接到电报的还有程江河,此时程江河也如同程江水一样,疯狂地奔向火车站。 等到登上即将启动的列车,程江河颤抖的手又一次拿出电报来,眼眶红肿得可怕,嘴里不停地祈祷着:“妈,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就在程江水、程江河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的当儿,程家安在曲大石、李秀梅的帮助下,赶着骡车,将李秀兰小心翼翼地移送回了酒字巷。 伤口长好了,住在医院里就没有太多的意义,每天除了用去海量的金钱,病情却丝毫不会有什么起色,长期以往,是普通家庭所无法承受的了的。 骡车转入巷道,街坊四邻都好奇地赶来围观。百货大楼被盗的第二天,消息就像飓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城市。当然,程家闹出的事情也整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议论的风潮比当年程江河高中状元都要来得猛烈。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各种的闲言碎语狂涌而至,大有众口铄金之势。 “你说说看,李秀兰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你不知道啊?警察都上门了,我听说是他家那个小儿子偷东西都偷到百货大楼了。他妈听说了,直接就晕过去了。” “天哪,这孩子咋能干出这种事情呢?” “哎呀,他们那个孩子啊,就是坏得很,天天在巷子里为非作歹的,这不出事才怪呢!” “就是啊,你看看,教育不好孩子,受罪的就是大人!” “哎,真是造孽啊!” “以后孩子可都得看好了,可千万不能跟这样的孩子瞎混,不然说不定哪天我们也会成这样的!” “就是,就是……” 八卦群众的议论在身边上响起,每一句都清晰地传进了程家安的耳朵里。他无力去解释什么,也不愿去面对这些好事之徒,铁青着脸,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在李秀梅夫妻的帮助下背起李秀兰上了楼。 进了屋,三人将李秀兰缓缓地安置里屋的大床上,接下来就是一阵阵地忙动忙西,却不约而同地将泪水涟涟、惶恐悲戚的程江海当做了空气一般,谁都不搭理。 这两天,正如程家安所说的,程江海一直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里。 没法去上学的他,整天站在楼道口巴望着母亲归来。渴了喝点凉水,饿了就啃着硬馒头。晚上缩在母亲的床前,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悲戚地大哭上一场,哭累了才昏然睡去。 邻居陆广平夫妻实在是看不过眼去,拉扯他去家里吃饭,他神情阴沉的吓人,死劲拽着门把手,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不肯前去。给他送来一些饭菜,他动都没动过,就吃冰冷的馒头。因为那些馒头,是母亲亲手蒸出来的…… 看着众人将母亲移送到床上,外屋的程江海哆嗦着嘴巴远远站着,悲悲切切地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的母亲,眼泪奔涌而下。 他很多次都想靠上前去看看母亲,却被程家安回头冷漠的眼神所阻拦,只能依着门默默流泪。一切安定下来后,程家安独自坐在床头,痴痴傻傻地看着妻子,一时间默默哀戚。 神色疲惫的李秀梅悄然拉着丈夫来到外屋,交待道:“大石,你就先回去吧,家里还有梅子呢,我留下来照看姐。” 曲大石黯然地点点头,低声叹息道:“哎!你帮得仔细些,姐夫精神状态也不好,能做的你就多做些,有什么事,打电话到队里。” “我知道的,你回吧!” 曲大石答应着,扭头看了一眼独自趴在门墙边上,泪水涟涟看着母亲的程江海,摇了摇头。毕竟身份隔了一层,有些责备的话不方便说不出口,实际上他也不想去安慰这个罪魁祸首。只能紧蹙着眉头,唉声叹气一番便离去了。 李秀梅上前两步,看着黯然神伤的程家安,再看看边上不敢靠前的程江海,心里涌上一股钻心的痛苦。轻轻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算是给予了最大的安慰,然后强打起精神地对程家安道:“姐夫,我先去做点吃的吧,你和江海已经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程家安似乎嗯了一声,眼睛依旧痴痴地望着李秀兰。李秀梅叹口气,转头去外面做饭。 程江海再次慢慢地想靠近母亲,程家安猛然抬起头,阴沉着老脸正想呵退他。 可他牟然地发现,仅仅几天不见,程江海原本粉嫩饱满的脸颊此刻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满脸的菜色显得极度的憔悴,特别是那双本来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早已浮肿起来,一道道黑眼圈聚集在周围,泪水从满是血丝的眼眶里不停地往下滴落着,却听不到任何的抽泣声。 程家安颤抖着嘴唇,几次都是欲言又止,心里一股股难掩的哀伤涌上心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颤颤地走出屋外,把空间留给了母子俩。 得到了父亲的默许,程江海这才颤巍巍地走上前,看着母亲纱布包裹着的脑部,心里感觉很痛很痛。 他不敢去触碰,只能轻轻拉着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布满老茧、裂痕的掌心,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脸颊放进那双温暖的手掌里,泣不成声地嘟囔着:“妈,你醒醒好吗,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最后一次好不好?妈,我求求你,你不要丢下我……我给你唱支歌好不好,你说你最喜欢我唱这首歌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看着缠绵病榻,无论自己怎么呼唤、怎么道歉都没有毫无反应的母亲,程江海幼小的心灵有史以来第一次遭受巨大的打击。 那一刻,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最应该珍惜的母爱。 正如何亦安说过的,如果这个世界上能有着让人一夜成熟的东西,那就是痛!失去至亲后撕心裂肺、苦不堪言的痛! 也就这一刻,程江海似乎完成了一夜十年的成长历程,活脱脱完全变了个模样! 屋内,程江海忏悔的童音和凄凄的歌谣传了出来。 屋外,程家安早已泪流满面…… 第158章 失望,绝望 这一日,李秀梅将饭菜做好,摆在了桌面上,可谁都没有心思吃上一口。 李秀梅去了里屋,坐在床边揉搓着姐姐的手,程家安、程江海则默然不语地分坐两边,家里的气氛暮气沉沉,极其压抑。 就在这时候,两声凄呼从外传来,程江水、程江河同时闯进了屋子。 “妈,妈!” 二人踉跄地冲进屋子,直奔母亲的床头。当看到李秀兰凄惨的模样,二人悲痛欲绝地跪倒在床前,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滑落。 程江水一声声凄婉的哭声让人心碎:“妈,你这是怎么了?妈,你睁开眼,你看看我啊!我是江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七年,整整七年的时间。 独守在陇佑的程江水没有一天不想念着母亲,想念之间也带有着期盼。她期盼着母亲能够回心转意,能为自己苦盼的婚姻轻轻地点一点头,那样她就能和爱恋的人儿一同归来,从此常伴父母膝下。 父亲的来信,让她知道母亲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为此她欣喜得整晚睡不着觉,自己依依的苦盼终于有了回报,也即将开启人生最幸福的篇章。 可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如此一幅悲凉的场景。 程江水也知道的,相隔七年,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自己,望眼欲穿地盼望着女儿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如今,您的女儿终于回来了,为什么你却看不了她一眼! 难道要残忍地将母亲最终的声音,停留在七年前送别时的记忆里吗? “江水,我的江水啊……” 这一边程江水哭得剖肝泣血,另一边的程江河也同样泣不成声:“妈!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才多长时间啊,你咋就变成这样了,这是为什么啊?” 母亲当初在车站送别时的场景划过脑海,当时心中的一悸如今却应验成真。 程江河痛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多陪一陪母亲,别离没多久,母亲就这般猝然倒下了。 边上的李秀梅凄楚地抹着泪水,哽咽地说道:“江水、江河啊。别说了,你妈现在啥也听不到的。” 脸颊挂满了泪痕,程江河猛然地抬起头来,急声质问道:“姨,你告诉我,我妈怎么会成这样的?” “你妈她……哎!” 看着李秀梅难以启齿的样子,程江河顿时变了色,他能感觉到这其中必有蹊跷,忍不住吼叫道:“你快告诉我啊!” 一边的程江水也顿住了哭泣,转头将疑惑的眼睛投向了边上凄然伫立的程家安,程江河急急上前一步,再一次重复道:“爸,爸!我妈为什么成这样了……你告诉我啊!” 程家安一阵阵的心如刀割,在儿女的逼问下,他根本就无言以对,捶胸顿足地坐倒在床沿上,悲呼道:“孽啊,都是孽啊!” 看着悲不自胜的程家安,李秀梅擦了擦眼泪,将濒于疯癫的程江河拉到身边。 “江河,到姨这来,还是我告诉你们吧……” 前因后果说起来很简单,甚至三个字就能概括,那就是——程江海! 当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完毕,连一向温婉的程江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恐地看向早已伫立外屋,一脸悲戚看着自己的程江海。 “江海……是你!” 几年没有见过弟弟了,印象中还是那个爱粘糊在自己身边,甜甜地叫着姐姐,讨吃讨喝的顽皮孩童。可如今看着身材体格已经大变,只有脸庞还依稀有着当年模样的弟弟,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切的恶源竟会来自这个自己从小最呵护、最疼爱的小弟。 然而程江河的感官则完全的相反,他隐隐约约地早有感觉,母亲的事故与这个顽劣不堪的浑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完全的肇事者。 想当初离别的时刻,自己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还被他瞬间流露出的不舍有所感动。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 给予的希望有多大,回馈的失望就有多大。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着狗改不了吃屎的存在,程江海就是其中的一个。 火了,这一次是完全地、彻底地被怒火包围了。 他猛然回头来,杀气冲天地瞪着木然站立起来的程江海。疾步上前,一把狠狠地揪住程江海的衣领,双手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嘶吼道:“又是你,又是你!我走的时候说过什么?说啊,我说过什么啊!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你简直就是个畜生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程江河充满愤怒的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了程江海的身上,丝毫留情的意思都没有。 按照以往,程江海必然哭哭啼啼地躲避,然后口口声声地嚷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改,我一定改! 但令人程江河诧异的是,程江海一反常态的没有求饶、没有哭泣、没有辩解,甚至连他不予余力的痛打,程江海都没有发出一丝的呻吟。 他呆滞的面孔似乎失去了某种灵魂,像是一具空有皮囊的行尸走肉。这让程江河在疑惑中更是激起了满腔的怒火,再次揪住程江海的领口,面目狰狞地怒吼道。 “你说话啊,你咋不辩解了?你咋不求饶了?你咋不说你又错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就在程江河锲而不舍地准备继续暴揍时,程江水压抑着声音,一声娇喝道:“够了……程江河,我说够了!” 程江河眼眶爆裂着,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嘴里喘着粗气,悲怆地反驳道:“姐,你这时候还要护着他吗?” 程江水悲痛欲绝的脸庞,显露出难掩的愤怒:“你打死了他,妈就能醒过来吗?” 程江河红肿着眼眶地指着程江海的鼻子,愤恨地叫嚣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都是他害的,他就是罪魁祸首,他就应该受到惩罚!” 一步又一步,程江水悲戚着面容走了过来,驻足在沉默不语的程江海面前。 那张原本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动人脸颊上,现在簇拥着的却是无尽的愤怒,秋水明眸里,曾经的溺爱与怜惜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留下浓浓的失望。 程江海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曾经无比疼爱呵护自己的姐姐,如今脸上的寒霜让他心悸。他嗫嚅着嘴唇,发出几分期许的语气。 “姐……” 猛然间,程江水愤怒地扬起巴掌,却又停在了半空当中,她紧紧地咬着银牙,手掌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看着程江海那双骤显绝望中眼睛里,还存有一丝祈求的神色。程江水心头一软,随即痛苦地放下手臂,凄然地说道:“江海,你真的……真的让姐姐太失望了……” 第159章 家有江水,幸哉 月明星稀,夜风哀吟。 夜深了,程江水和李秀梅躺在里屋的大床上,共同陪护着李秀兰。一手紧握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借着月光轻轻抚摸着母亲苍白的脸颊,此刻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母亲当年的音容笑貌。 ……… “妈,这么说,舅舅和姨姨都很怕你咯!” “那是,妈在家里当老大那会,啥都是妈说了算!你姨、你舅还有你姥姥那都得听妈的呢!当年要是没你妈这么强硬啊,咱那个老家早就垮了呢。江水啊,这当老大的身份说起来好听,可其实啊就是个累,就是个责任!” “江水啊,你也是咱家的老大,你可得帮妈撑着这个家啊。” “妈,那照这么说,您以后也得听我的咯!” “你这个丫头子,还顺着杆子爬了。行,只要咱家江水说得对,妈就听!呵呵……” ……… 泪水慢慢地打湿了枕巾,看着母亲苍白如纸的面庞,程江水慢慢摩挲着母亲苍老骨显的手背,言语铮铮、誓言铿锵。 “妈!你放心吧,我在呢,咱家垮不掉的!” 而在另一间屋子内,程江河大睁着无神的双眼,不知道思索着未来的什么。程江海半闭着的眼眶里,泪水早已经浸湿了整个枕头,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异响…… 儿女们都赶了回来,照顾李秀兰的人手暂时也够了,程家安连连催促着李秀梅返回了怀茂乡,毕竟农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着,光靠曲大石一个人顶着,也不是个事。 接下来就是忙乎程江海上学的事情了,虽然孩子糊不上墙,但再烂的泥也要勉强地活着,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至于将来他能学成什么样,就看他自己吧! 甘泉一小,老师的办公室旁。程江海面无表情地贴墙站立在门外,目光呆滞,耳边却传来程家安和班主任许老师交涉声。 许老师无奈地解释着:“情况是这样,程江海这个孩子在学校里向来是不遵守各项规定,学习成绩总是垫底不算,还屡屡发生打架斗殴的事件,他已经是我们学校最头疼的问题学生了。” 看着面色难堪的程家安,许老师踌躇了半天,悻悻地道:“这件事发生以后,给学校的声誉带来了极坏的影响。因此啊,学校也做出了劝退的决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你能理解。” 程家安脸色骤变,迟疑道:“这!您的意思就是孩子不能上学了,是吗?” 许老师惆怅地回应道:“我们也不愿走到这一步的,真的没办法!” 程家安抿了抿嘴,憔悴的面庞带着出几分恳求之意,喃喃地道:“许老师,您就帮帮忙吧,再给学校领导说说,再给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成吗?” 许老师紧蹙着眉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轻声道:“程江海爸爸,作为江海的班主任,我也是有责任的,没有教好这个孩子。可这事啊,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结果是没法改变的,对不起!” 听着老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程家安知道仅仅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地祈求老师是毫无用处的。 正如她所说的,程江海的顽劣是全校有名的,也是令师生们最头痛的问题学生。平日里自己都没少到学校来聆听教诲,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也正好给了学校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一脚踢开,万事大吉。 毫无办法的程家安只能仰天长叹,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招呼了一声枯立的程江海,落寞地离开了学校,许老师也是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一晚,程家屋内,众人都沉默不语地呆坐着。 不用说,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忧愁,程江海木呆呆地站在远远的角落,眼神黯淡无光,像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鸡被隔离了开来。 程江水皱着柳眉看了看程江海,心头一酸,喃喃询问道:“这么说,江海连学都没法上了?” 程家安叹了口气,黯然地道:“学校说是劝退,基本上就是个开除,只是话说的好听点罢了。” 程江水双眸微沉,心里有些焦急:“可江海这么小,不上学能干什么去啊!” 边上的程江河也接口道:“爸,要不要咱再去学校说说,不上学不就彻底废了嘛。” 程家安忧愁地抿着嘴,为难地道:“我能不知道么,可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看着父亲愁眉不展的萧瑟模样,程江河瞪着垂首呆立的程江海,怒火又炙,厉声喝骂道:“混蛋玩意,害人害己,你别在这站着,滚到里屋去,看见你就想揍你!” 程江海木然拖着机械般的腿脚,恍恍惚惚地进到里屋。程江水心头更是堵得难受,她突然感觉到眼前的程江海好像完全变了一人,像是有只魔手将他体内那份好动不安的神经一股脑地抽离了出来,随之那份开朗和跳脱的天性也随之而去,心中不免一阵难过。 “不上学肯定是不行的!爸,回头我和你一块去学校,总得想个法子,让江海能继续读书。”程江水恳切地说道。 程家安无奈地摊了摊手:“哎,那就再去试试吧!” 这就是人情社会的一种悲哀了,普普通通的家庭,没有任何赖以解决问题的人脉关系,遇到棘手的困难,只能相顾无言却毫无办法,依靠的只能是自己跑断腿、说破嘴。 一阵沉默后,程江水抿着红唇,幽幽地道:“爸,江河。大家都在这呢,将来该咋办,我想我们该有个章程了。” 程江河赶紧正了正身体,正襟危坐着说道:“姐,你说,我都听你的!” 李秀兰倒下了,程家安目前的精神状态又明显的不佳。那么这个家就需要有一个挑头当事的人,来安排方方面面的后续问题,这个重任无疑落到了长女如母的程江水身上。 对此,程江河绝对是双手赞同。 一直以来,姐姐的话程江河一向都是惟命是从,不敢违背的。 程江水姣好面容显出几分悲戚,稍微酝酿了一下措辞,柔声说道:“爸,我和你都是学医的。妈现在这个情况,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不过,哪怕有一丝的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这我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程江水抿了抿嘴,柔婉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决然的味道:“我昨晚想了一晚,就咱家的情况,也只能我回来照顾妈了。” 程家安惊诧地抬起头来,迟疑地问道:“那……那你的工作?” “工作和妈哪个重要啊?” 程江水意切情真地解释道:“我不能让妈就这么躺着,我懂医学也有力气,最适合照顾妈了。再说我是家里的老大,我得替妈撑起咱这个家。至于工作,我考虑过了,先做停薪留职处理吧。” 程江河紧蹙着眉头,俊朗的面庞带着几分不满,反对道:“可那样一来,你就和没工作一样啊,我不同意!” 程江水瞪了他一眼,气得睫毛微颤:“你刚还说听我的呢?” “可这样对你不公平!” 程江河苦着脸,看着姐姐气愤的样子,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姐,你已经牺牲够多的了,不能啥事情都让你一个人抗着。我也想过了,我决定不去上大学了,干脆就在外面找份工作,再说了,妈这病着,家里肯定需要很多钱。” “你放屁!” 听了程江河随性撂挑子的话语,程江水顿时火冒三丈,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愤怒地吼道:“有我在呢,你再敢动这念头试试看!当真你姐不揍你呢!” 程江河顿时噤若寒蝉,委屈地叫了声:“姐!” 强行把各种思绪压下,程江水勾了勾耳畔的发丝,语言严厉,不容置喙地道:“姐是个女子,你可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啊。说句不好听的,再怎么难,咱都不能断了这个悲催命运下唯一的盼头啊?” 看着程江海抖动着嘴唇,还想辩解些什么,程江水再次厉声呵斥道:“程江河你乘早给我收了这念头,有姐在,啥苦姐都能吃,还论不到你自作主张地挑大梁,简直混账话!” 程江河唯唯诺诺地缩了缩脖子:“我!” 边上的程家安佝偻着身体,一直在旁边听着儿女们相互间的争论。他心里其实明白,女儿做出的决定或许是当下最恰当的选择了。 二妹李秀梅和李国强也都提出过建议,甚至想把姐姐接回农村去照顾。这也是一厢情愿的话,基于李秀兰的病情,农村能照顾到些什么呢。 更何况程家安心里也明白,再怎么亲的姐妹兄弟,面对这样的病人都不会亘古长远的,时间长了人心是会变的,久病床前都无无孝子呢。 眼下唯一的指望也就剩女儿了,可一想到本就亏欠着她,现如今还要继续下去,这无疑让夫妻俩在已经亏欠女儿的天平上,又压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想到着,心里就极度地为难:“江水啊,你真决定这么做啊?” “嗯!” 程江水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决然:“爸,你别担心了。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妈没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看着姐姐又一次要牺牲自己,成全全家,程江河突然有点心酸,偷偷转过身去抹了抹眼角即将涌出的眼泪,装作认真听话的样子默不作声。 而里屋的程江海早已是泪流满面了,趴在桌子上不断耸动着肩膀,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看着凄凄楚楚的女儿,程家安也是一阵的悲戚,伸出手去,颤巍巍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伤感地叹息道:“哎,江海造孽,江水遭罪啊!我和你妈这辈子,是晦气呢还是福气呢?江水啊,只是……只是爸又一次对不起你啊!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咧!” 程江水抓着父亲的手,强撑着笑颜,话音里却带着一丝难掩的苦涩,哽咽了起来:“爸,别这么说了,我不苦的!” “哎,委屈你了。” 程江水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打起笑脸来,鼓励着边上的程江河:“程江河,你就给我好好学习,兴许将来姐还得靠你来帮忙撑起这个家呢。别让姐失望,也别让妈失望,知道吗?” 程江河顿时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呜咽道:“姐,我会的,我会的!” 程江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作了一番精神,干脆利落地道:“行了,这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眼下当务之急的是江海上学问题了,爸,明天咱就去!”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众人稍作整理,程江水起身去开了门。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帅气的警察,二人同时疑惑地问道。 “你是?” 程家安探过头来,惊诧地叫道:“李警官,是你啊!” 来人正是派出所民警李东明,他稍显紧张地望了一眼伫立在门边的程江水,讪讪地道:“哦,程叔啊,我来看看李婶怎么样了!顺便对所里的处理情况做个回访。” “哦哦哦!”程家安赶忙让开了道,热情招呼道:“那你快请进。这是我大女儿江水,大儿子江河。哦,这是李警官,李警官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那位好心的警察同志。” 程江水微微点了点,言语间充满了感激之情:“谢谢你了,李警官!” 李东明再次楞楞地看了一眼程江水,原来这就是程江海嘴里常说的那个姐姐啊。似乎那一瞬间的惊艳,让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孩身影,就此刻画进了他的脑海里,突然感觉脸上一阵莫名的发烫。 稍作停顿,看着程江水依旧在疑惑地看着自己,李东明赶紧遮掩着自己的尴尬:“啊!不用客气,你叫我李东明就行了。” 丝毫没有察觉李东明此刻的尴尬,程家安连忙让着座:“快坐吧,江河,给李警官倒水!” 李东明赶紧正襟危坐下来,眼神不敢乱飘忽,很是客气地对程家安问道:“不用了不用了,李婶她……” “哎!”程家安皱了皱眉头,双眸微沉:“先带回来养着吧,看情况吧……” 李东明黯然地点点头,接着宽慰道:“哦,程叔你也别太担心了,李婶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程家安:“嗯,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对了,所里也让我来回访一下,你们对这个案子处理结果还有什么意见。” 听到这话,一边的程江水赶紧上前一步,急急地问道:“李警官,现在江海被学校勒令退学,这事你们管吗?” “退学?” 李东明脸色一僵,惊诧地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义务教育嘛,怎么会让退学呢。再说了,程江海这是被迫教唆式犯罪,所里不都给定性了嘛!怎么还给退学了呢?” 程江水眨了眨秋水星眸,惊喜地道:“这么说,是学校做的不对了?” “我估计啊,是学校在借机推卸责任呢。” 李东明蹙眉沉思了一番,抿了抿嘴道:“这样吧,我去向所里报告一声,让派出所出面和学校沟通沟通,这比你们独自上门要强的多!” 程家安眼睛一亮,激动地道:“那感情好啊,这又要麻烦你了!” 李东明淡然一笑,温厚的脸颊显出几分平和:“程叔,不麻烦的,我是咱这片的警员,老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好了,这事就交个我吧,不会就这么让江海没学上的、” “那真是谢谢你啊!” “呃,不用不用,那程叔,我先走了。” “你连口水都没喝呢!” “不用不用,再见了!” 一番充满感激的礼让,一边谦虚的推辞后,李东明离开。程家安看着李东明的背影,感慨地说道:“哎呀,这个年轻人还真是个好人啊,也幸亏有了他。江水、江河啊,我们得记住这个情啊!” “嗯!”姐弟俩齐声答应着。 第160章 惊闻噩耗 兰大,毓秀湖畔。 蓝天碧水映着依依杨柳,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在一片翠绿间影影绰绰。晨风清凉,拂动了树梢,也吹皱了这一弯湖水。 这里是年轻人最爱停留的地方,或是揽书独坐,或是情侣绵缠,无论是豪气干云需对酒当歌,还是千愁万绪要低吟徘徊,都是个最佳的去处。 何亦安就喜欢独处在这里,欣喜如此,悲伤亦如此。 欣喜时拿起石子在湖面上打上几个旋儿,然后敞开嗓子吼上一吼,惊起“鸳鸯”无数。悲伤的时候,则枯身独坐在最幽静的角落,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将凄凄情愫传递给脚下繁忙的虫蚁。 只是今天稍有不同,他的身旁赫然出现了程江河的影子。 那一晚简单高效的家庭会议后,在程江水一言九鼎的强势做派下,尽管百般的不情愿,程江河第二天还是被强行赶回了兰州。 用程江水的话说,只要家里还有自己这个长女存在,就轮不到程江河挑什么大梁,他的任务只有学习这一项,那些不靠谱的想法统统得靠边站。 程家三姐弟关系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 程江水平时不发威,可一旦做出了决定,程江河是绝对不敢有丝毫违逆的,于是他只能泣泪拜别母亲,依依不舍地归去。 回到兰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步履匆匆地来到兰大,将这一噩耗转告给毫不知情的何亦安。 当初走得实在太急,拿到电报的当口,脑袋都是眩晕的,心焦间什么都顾不上,况且自己也不知道母亲因何而病。如今回来了,牵挂的心绪更是令他坐卧不安,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这个历来敬服的大哥。 等着程江河哽咽地讲述完一切,悲戚的兄弟二人凄然相对,哀哀不语。何亦安的泪水早已悄然地滑落,滴答在湖面上,荡起一阵阵心酸的涟漪。 抛开自己的姓氏不说,在他有记忆起,李秀兰和母亲压根就是一个等号。 在你跌倒的时候,心疼地扶起你; 在你淘气的时候噼里啪啦地教训你; 在你熟睡的时候默默地陪着你; 在你需要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 在最窘困的日子里,身上每一件衣物,哪个不是李秀兰对着昏暗的油灯,一针一线给缝制出来的。哪一口饭食不是先看着自己狼吞虎咽地吃饱,然后再捡些残渣碎末的边角料下肚;在最危急的环境下,哪一天不是像一只时刻准备战斗的母鸡,虎视眈眈地盯着周边,竖起翅膀,将自己呵护在她的羽翼之下。 说句实话,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过如此了! 没有这样的母亲,哪有现在的自己! 那时候,李秀兰的霸道在于护犊; 后来她的执拗在于痛心。 痛心她养育的孩子,带给她的不是由衷的欣慰,而是无尽的痛苦。何亦安心里也明白,这几年来,李秀兰一直在堵着一口气,虽说那并不是针对自己的,但这个心结是她自己系上去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苦于无计可施。 所以何亦安在等,也只能默默地去等。 等这个母亲能够迈过那道坎,解开那道结,让自己再重新回到她温暖的怀抱,哭着喊着也要道一声歉。亲耳听到李秀兰原谅自己,然后再重新去做回一个儿子甚至是一个女婿,这是他由衷的期盼。 念兹在兹,无日或忘。 本来一丝幸福的端倪已然显现,这可是程江水第一时间来信告知的,为此,何亦安欣喜若狂了很久。可如今李秀兰却猝然倒下了,这如何不让他悲痛之余又遗憾重重。 看着何亦安凄然落泪,程江河红着眼睛说道:“事发的太突然,打击太大了,连我和姐都手足无措,所以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干妈的病能治好吗?”何亦安泣声道。 “难,真的很难!” 程江河无助的眼神望着远方厚重的白云,像一坨坨堵在心窍里的棉絮,让人透不过气来,苦涩地道:“很大程度上得靠天意了。” “半年,只有半年的时间!” 何亦安像是在自言自语,浓烈的不甘紧锁在眉间,语音颤颤:“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原谅呢,这是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吗?” 程江河狠狠攥了攥手,指节被捏得有些发青。此时他,完全能读懂何亦安抱憾的情愫,伤感地低吟道:“亦安哥,妈已经是这样了,说什么都晚了。” 何亦安站了起来,上前两步临近湖边,目光沉沉地摸索着斑驳的岸柳,悲怆的思绪延续了很久,这才擦去眼角的泪痕,转头问道:“这么说,江水已经决定回去甘泉了?” “嗯,陇佑那边已经做了停薪留职,没办法的办法了!爸的精神状态很差,根本就没法照顾妈。” 程江河忐忑地望了对方一眼,纠结道:“本来我不想继续上大学了,回去随便找个工作照顾妈,可姐不让,硬是把我塞上火车赶回来的。” 何亦安紧蹙着眉梢,语气里带着‘我当年也像你这么傻过’的情愫说道:“江水是对的,你现在出去工作能帮上什么忙?” 在当年团场最困难的时期,何亦安也曾一度想放弃读书,尽早地出去务工,帮着家里减轻负担,结果被程家安坚决地制止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确实有点不知深浅、异想天开了。 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凭体力和靠智力能相提并论么? 随着学识的积累,眼界的拓展,他更加体会到“知识就是力量”这并非一句堂而皇之的空话。作为有过同等思想误区的过来人,程江河有这种想法,他是肯定要制止的。 可道理虽明,却耐不住现实残酷。程江河拧巴着脸,忧愁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妈这个病啥东西都吃不下去,每天只能靠营养液和药物维持着,长此以往家里肯定是撑不住的。” “撑不下去也得撑!” 何亦安暗暗咬了咬牙,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像是下定了决心。李秀兰既然有松口的迹象,说不定早已原谅了自己,那就说明她还把自己当做家庭的一份子,那么当大哥的就该有大哥的样子,这也正合了自己的初衷。 “干妈这辈子苦苦拉扯大我们几个孩子,就我出来的最早,这么多年没尽过一份孝心也就罢了,反而给家里带来不少的麻烦,说起来我比江海还要糟糕啊……江河,你放心!这个家还有我呢,也该是我尽孝的时候了。” 程江河抬眼看了看,犹豫道:“亦安哥,那你以后打算……” “回去,必须回去了!我不能让江水和干爸就这样苦撑着……好在离毕业只有半年的时间,我会在这段时间尽快做好准备工作。” 听着何亦安言辞凿凿的话语,程江河顿觉心稳了许多,像是飘荡的浮萍终于有了依靠,续而对这位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大哥,越发地佩服了几分,他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亦安,说道:“亦安哥,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程江河抿了抿嘴,眉宇间显出一分坚毅:“我对兰州不太熟,可我想勤工俭学,至少能把自个的学费挣出来,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帮家里做的事了。” 这一点何亦安倒是赞同的,虽说解决不了太大的问题,但至少能分担一些家庭的压力,不至于成为一个拖累,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好,这个我来想办法!” 何亦安点了点头,转过头再次强调一番:“江河,大学是无论如何也要上完的,这样你才有能力帮助这个家,明白吗?” “我知道的,我不会放弃学业的!” 程江河恳切地点了点头,那稍显青涩的面容变得肃然起来,隐约有股执着和坚毅之色:“为咱这个家,我也会去努力的。你不都说过了么,跟天斗跟地都跟自己不服的命运斗,这就是我们的家风!” 是啊,要斗!甘于蛰伏不是程家人的性格,逆来顺受不是传续的家风。 命运总喜欢无情又无聊地拨弄它那冷漠而又荒诞的琴弦,当你刚从沼泽中奋力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呼吸上几口新鲜的空气,又将你甩进漆黑万丈的深渊,让你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浮浮沉沉,永远地摇摆不定。 它在调皮地戏谑、它在恣意地蹂躏…… 就这样的鸟命,你不斗,你不抗争,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何亦安欣然地拍着程江河的肩膀,勉励着对方,也是在激励着自己:“是的,跟自己不服的命运斗,怎么都要撑下去的!” 蒿草之下,亦有兰香。 如果没有程江海这个例外,程家夫妻对下一代的教养还算是成功的,至少培育出了三个能够继承他们优秀品性的儿女。 在贫寒多难的岁月里,他们依旧能够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心态,没有怯懦,没有退缩,实属难能可贵。 第161章 悲痛的杜婉玲 兰州。 那所何伟国遗留下来的三居室内,杜婉玲独自一人正忙活着做饭。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偶尔传来一些锅铲的碰撞声,再无杂音,显得形单影单,或许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寂寥的氛围。 “哐嘡”一声,锅铲掉落在地,在空荡的居室内久久回荡。 满目悲戚的何亦安,话音只是开了个头,闻听噩耗的杜婉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不言而明。 “秀兰嫂子,你的命为何如此的多舛啊,刚刚才熬出点盼头,就要跌落到如此的境地!”此刻的杜婉玲扶着灶台,已是五内俱崩,哀哀欲绝。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瘫软在地一样,何亦安慌张地上前扶着她坐了下来。 怎能不悲戚? 半辈子相扶相持走过的姐妹,是在生死关前跌宕过来的情同手足,是用十年如一日苦熬出来的金兰之契,它早已经成为一种不需语言去维系,却又时时刻刻融入骨髓里的执念。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即便是李秀兰当年毅然决然的分道扬镳,也没让杜婉玲心生怨怼。 她了解李秀兰,她也愧对李秀兰。 这种花开并蒂的姐妹深情,没有得到善始善终的结局,对杜婉玲来说无疑是一大憾事。她和何亦安一样,也在默默地等待着,期许这断裂的琴弦还能有再续的一天。 可如今一切的等待已然成空,憾事注定要一生为伴了。 看着母亲那张憔悴沧桑的面容,在岁月流逝中被过多的烦忧愁苦所侵蚀,早已失去曾经清净淡雅的风采。而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怆噩耗无情的冲击了一番,变得更加苍颜白发、暗淡无光。 轻轻地摩挲着母亲的手背,何亦安面含愧色,喃喃地说道:“妈,我决定了,干妈现在这个样子,毕业了我就准备回甘泉去。” 杜婉玲是手指微颤,一阵沉寂后,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忧郁地看着何亦安,询问道:“你……你真决定了?” “是!” 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两边都是难以离舍的母亲,可李秀兰更加亟待于自己的回归。他忐忑地看了看杜婉玲,恳切地说道:“现在是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得到干妈的原谅,但至少我能付出我的力量,我不想留下遗憾。” “哎!” 杜婉玲叹了口气,落寞地垂下眉梢,眉宇间带着几分忧愁:“可是……可是你爸他是不会同意的。” 何亦安蹙了蹙眉,显然对何伟国的态度没做过多的考虑:“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爸赞同也好,反对也罢,回甘泉我势在必行。” “哎,这些年,你们两父子因为这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我担心他因为你这种独断专行,又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妈到时候真不知道该咋帮你了。” 杜婉玲抓着何亦安冰冷的手,犹豫了很久,才艰难地吐露道:“你不知道,我和你爸……哎!” 何亦安耷拉着脑袋,紧紧咬住唇边,手心里汗津津的一片凄冷,潸然道:“妈,我知道的,你和我爸早已经离婚了!” “你!” 杜婉玲手指不由地颤抖着,脸色变得煞白起来,惊慌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儿子。 何亦安抬起头来,一脸的愧色:“对不起,妈,我也是无意间看到了你们的离婚证的……我知道,爸是不想影响他的仕途才秘而不宣的。” “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了!” 杜婉玲颓然地坐倒回去,脸上的苦涩和悲戚更加浓烈了几分。正如何亦安所说的,夫妻二人早在几年前已正式地风流云散、劳燕分飞。 这其实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夫妻之间,最怕的不是矛盾争吵,而是思想理念上的南辕北辙。情绪化的吵闹只是表皮,无法共融的心态才是最致命的。这好比一颗原本囫囵的花生,非要榨成水和油,即便再勉强地混合在一起,也只能成为泾渭分明的两个独立个体。 夫妻情感,一旦从争吵的喧闹归于万籁俱寂,也基本上到了情之终点了,勉强不了。 之所以对外保密,这恐怕是何伟国的私心在作祟。 正值仕途节节攀升的关键时期,婚姻的失败多多少少会带来一些不利的因素。精于算计的他,肯定不会因为这点“瑕疵”就断送掉自己大好的前程。 功名利禄之心如果如痴如醉到一定程度,就离丧心病狂也就不远了。 对父母现状了然于胸的何亦安,抿了抿嘴,神情一片肃然:“妈,不管爸怎么阻拦,这一次我都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做不了儿子,我不能连干儿子也做不了啊!” 这话说的已经是相当的决绝了! 暗淡的房间里,杜婉玲沉默着,闭目呼吸了好多次,才慢慢让痛苦焦灼的内心安静了下来,面色忧郁地说道:“亦安,亲情和道义这样的单选题上,妈没法帮你选择,只能你自己去做决定。妈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所做出的选择,哪怕是将来的人生道路再怎么曲折坎坷,也不能后悔!” 杜婉玲的话语里似乎隐含着另一番的蕴意,像是不便说出来。未来是谁都无法把控的,程家现在的困难绝不会是暂时的,越往后只会越沉重。做为一个过来人,做为一个母亲,她有必要去提醒这个只在象牙塔里憧憬,尚未初出茅庐,仅凭一腔热血就敢仗剑天涯的青涩儿子,权当做了一个前期的忠告。 何亦安想是听懂了,他轻轻地咬了咬牙,语落如锤:“妈,我知道了,我不后悔的!” 话已至此,多劝也就无益了。杜婉玲暗自叹了一口气,苦涩地道:“这样吧,我先回去看看你干妈,这么多年了,想见却无颜去见,我心里一直不是个滋味。” 何亦安凑上前,急切地道:“那我也去!” “那你的学业怎么办?” “没事的妈,这段时间都是在忙着搞论文,我可以挤出时间的。不亲眼看一眼干妈,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杜婉玲低眉思索一下,点点头同意道:“那好吧!对了,你去把家里的存折拿去,留点生活必须的,其他的都取出来吧!” 何亦安抿了抿嘴,有点惊愕:“妈!” 杜婉玲面色一苦,幽幽地道:“现在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慰藉,更是经济上的帮忙。眼下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嗯,谢谢你,妈!” 何亦安眼睛微微地发红起来,这一声感谢,不仅是为母亲的豁达,也代表着程江水的谢意。 杜婉玲伸出手去,轻轻地摩挲着何亦安俊朗而萧瑟的脸颊,苦涩地笑了笑:“谢什么!妈也是个知恩感恩的,在这一方面,妈不比你差啊!” “嗯,我知道了。”何亦安凄凄地低下了头…… 第162章 悲催的现实 再说说另一头,毅然决然地赶走了程江河。程江水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刻不容缓地打了个电话,将家中的情况讲述给了龚玉兰,并央求她处理团场的停薪留职问题。 解决完这些外在的琐事,接下来就要一心一意地照顾母亲了。 作为一名医生,对于母亲的病况她很清楚,这将是一个漫长而又辛劳的差使。自我牺牲在所难免,连带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坎坷曲折。 比如自己的婚姻! 即便有了母亲的点头,这时的她也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感情和孝义她只能选择后者。 李秀兰这般植物人的状态,每日所需的营养基本上需要用导管进行灌输,大小便的按摩压排,定期的药物注射,防止肌肉萎缩的物理按摩……林林总总,没有一定的专业医学技能,如何能做到这些! 天幸这个家里有着程江水的存在,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药物是断不了的,即便不躺在医院,消耗的金钱也是这个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 全家意见很一致性,就算是敲髓洒膏、倾家荡产也不能放弃,每个人都坚信:只要坚持就会有奇迹。 城市中央,钟鼓楼旁,坐落着全城唯一的一家邮政储蓄所。 程江水一早就赶了过来,掏出自己的存折递给了营业员,这里面有着自己六七年来攒下的工资。 “同志,我取钱!” “好的,你取多少?” “嗯,都取出来吧!”程江水没有丝毫的犹豫。 出了储蓄所,再低头看看存折上那无限接近零的数字,她微微蹙了蹙柳眉,也顾不上惆怅感叹,骑上车就往医院赶,该买的药,可是一份都不能落下。 出发前,程江水还做了个细致的分类登记,这是职业的习惯,也能有效地节省开支。 买好了一个星期的用量,整整一个大纸箱。多了不能买,家里也没有什么冷藏的存储设备,时间长了,药效就没了。以后,自己注定就是药房的常客了,大不了经常性往来。她费力地将药品器材绑在自行车后,晃晃悠悠地驮着回了家。 进了门,第一时间冲进里屋,看着母亲依旧纹丝不动地躺着,毫无异样,这才擦擦额头的细汗,嘘出了一口气来。随之柳眉儿微微下沉,眉宇间一片难掩的伤感。 叹息中转过身去,将药品一一放置到位,开始准备母亲常规性的灌食、输液。 似乎不想让李秀兰看到自己悲伤的模样,程江水回转过来的脸庞,带着一副努力堆砌出来的笑意。 “妈,我回来了,你等着急了吧?” 看着床上无动于衷的李秀兰,程江水轻启着红唇,就像是平日里和母亲在唠家常的一般,柔柔绵绵,不急不缓,只是眉角那一丝悲戚怎么都遮掩不住。 “妈,我现在就给你输液好吧?你女儿输液的水平可高呢,在团场的时候我都练出来了,一扎一个准,一点都不疼。嗯!要是疼了,你就跟我吭一声……” 还没说几句,程江水就被自己的话给哽咽住了,眼泪如同屋檐上秋雨,连着线儿不断滴落。 明知道母亲不会如此轻易地清醒过来,哪怕希望是永远得不到的奢望,她也得保持这种絮絮叨叨的状态,尽量去唤醒母亲沉寂的神经,告诉她家的存在、爱的存在、坚持的存在,不至于在漆黑的世界里感到无尽的寂寞。 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接着消毒针管,调配好药品,再次强装出一丝笑颜,在李秀兰松弛的肌肤上涂抹着酒精:“好了!来,妈,我先给你消消毒……你知道么,打针呢是要先消毒的,是不是感觉凉嗖嗖的啊?咱打了针,这病啊就能快快的好起来,说不定啊,一会你就能醒了呢。” 程江水轻柔地推送着针管里的药液,用棉球在注射位置旁轻轻地按摩着,像是担心母亲感觉到疼痛,嘴里依旧碎碎念着。 “你醒来了,就可以看到你的女儿了,我现在啊都已经长大了、长高了……他们都说啊,我长的像你,像你当年刚到团场的样子……妈,你想看吗?想看你就睁睁眼……” 本就是佯装欢喜的话语,越往后说越凄楚。到了最后,程江水实在是忍不住了,匆匆拔取针头,一个扭身来到了外屋,猛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使劲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的哭音,哀哀欲绝地蹲倒在地,滑落的泪水逐渐沾湿了衣襟…… 疗养院里,程家安丢魂失魄地来到李秀兰工作的洗衣房,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一种行为。 平日里他也时不时地会溜达到这里,顺手帮李秀兰搭搭床单、叠叠被套,说上两句温馨私密的荤话,然后再看着李秀兰挣红着脖子,一阵嗔怒的发飙,自己则在边上傻呵呵地赔笑着。 那样,单调的工作时间也就会变得飞快。 而眼前,洗衣房里一个妇女的身影正在忙碌着。程家安眨了眨眼睛,恍惚间又像是看到了妻子的背影,痴痴傻傻地向前走了几步。那个背影转了过来,分明是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呃,同志,你找谁啊?” 程家安脸颊变得煞白起来,皱起的眉头布满了失望的灰色:“啊,没事,没事!” 程家安魂不守舍调转了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慢慢地挪移着,前方走来了主管后勤的胡燕玲。 当看到落寞孤寂的程家安,胡燕玲蹙了蹙眉,她似乎能够明白程家安的内心感受,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悲悯。 “是程医生啊!你到这来是……” 程家安抬起头来,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心神疲惫地搭腔道:“哦,是胡主任啊。没什么,我就是顺道来看看……” 回头看了看洗衣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胡燕玲显露出一丝愧色,尴尬地上前解释道:“程医生,希望你能理解啊,秀兰同志病了,可洗衣房的工作不能停啊,所以我们也只能另外找人了。”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面带悲色地道:“哦,没事,没事,我能想通的。” “院里领导开会研究过了,秀兰编制我们没动,还算我们的职工,相应的基本工资我们也照发,但其他的福利奖金就没了。”胡燕玲砸吧了一下嘴,诚恳地道:“这,这也是我们疗养院能尽到的最大力量了。” 程家安脸上露出几分感激之色,单位上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基本上是按照病退的待遇来对待,算是从另一方面给予了帮助。 “我知道的,谢谢院领导,也谢谢你胡主任!” “哎!”胡燕玲接连叹几口气,惆怅地劝慰着:“好好照顾秀兰吧,这么好的一个同志,哎……” 胡燕玲摇着头离去了,程家安缓缓地扭过头,依然步履沉重地向前挪移着,心头被浓浓的悲戚与愁绪笼罩。 一路向前,一路心伤…… 第163章 不一样的程江海 心伤的不光是程江水和程家安,当然还包括着程江海! 母亲轰然的倒下,让一座心灵的避风港瞬间土崩瓦解。残垣断壁处,程江海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弃犬,哀哀欲绝、道道血泪。 甘泉第一小学,在李东明尽心竭力的帮助下,派出所出了面,官方性地进行了反复交涉,校方迫于无奈才做出了让步。‘保留学籍、以观后效’八个字就是最后的处理决定,这给双方都留有了余地。 说句不好听的,校方大睁着双眼盯着呢,程江海如若我行我素或是行为不检,随时都能找个借口,堂而皇之地将其剔除出去。换句话说,这恐怕是程江海最后的读书机会了。 好在这样一来,程江海至少能够照常上学了,心知肚明的许老师带着闷声不吭的他来到班级门前,出于师者的关爱,再次语重心长地告诫程江海。 “程江海,你可要汲取教训了,学校也是尽可能地做出了让步,才同意你继续上学的。这最后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如果还像往常一样,你可就真的没学上了,知道了吗?” “嗯!” 程江海耷拉着脑袋,凄凄地发出一声鼻音。呆滞的神色里说不出的一种灰败,如同秋后霜打的茄子,萎萎靡靡。 许老师暗自叹了口气,柔声道:“好了,进去吧!” 当程江海泥塑般的身影显现在教室门口,喧闹的课堂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小小的校园里,又有多少秘密可供掩盖! 程江海的“丰功伟绩”早已被传诵的世人皆知。更有甚者,一些家长还反反复复地叮嘱过自己的孩子,要远离糟粕,断绝接触,免得传染病毒,有样学样地殃及池鱼。 齐刷刷的眼神聚集了过来,有好奇、有疑惑、有惊惧,也有嘲讽,这其中也包括了包晓琪关切的目光。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江海,希冀着对方回以安慰的目光。可是她失望了,程江海满是死灰的眼神涣散着,似乎聚焦不到任何的事物。完全没有了往日间,看到包晓琪就如同嚼烂了的口香糖,有股令人厌烦的黏糊。 此刻的他,那放荡不羁的精气神好像完全离窍而去了。他恍恍惚惚地绕过包晓琪的身侧,直愣愣地走到教室后方,然后木木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垂首不语。 陪同的许老师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地发出一声哀叹。看着诸人的目光依旧投向痴痴傻坐的程江海,赶忙拍了拍巴掌,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好了,大家都注意了,现在我们上课……” 程江海变了,变得萧瑟冷寂,变得古怪起来,算得上是一种抽筋扒皮后的脱胎换骨。 下了课,他不再激情四射地肆意玩耍,也不再腆着脸皮在包晓琪所在的女生堆里厮混。这时候,学生都在操场上率性地玩耍,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只有他独自缩在犄角旮旯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蔫的、冷冷的,与周围的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什么人去关心关注……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的人,比如一度被程江海死死克制的马世军和孙鹏。 朱三巡被抓了,也就意味着程江海所依赖的强大后台不复存在。当他那个令人心悸不安的靠山彻底消失,二人再也不用跟在程江海的屁股后面提心吊胆地谄媚巴结。 这一下,压抑的憋屈像攒足了的屁,统统释放了出来。奚落讥讽没有了顾忌不安,落井下石来得心安理得,正应了那句:小人报仇,一天到晚。 马世军、孙鹏戏谑地相视一笑,拿着足球在手里颠来颠去,脸上挂满了报复性的嘲笑,扭动着嘚瑟的腰肢来到程江海枯坐的角落,满脸唏嘘地道。 “哎呦,这不是程江海,咋咧这是?一个人待着呢!” “呵呵,他现在可不就得一个人待着嘛,都快被学校开除了,谁还跟他玩啊。”孙鹏不遗余力地捧哏道。 马世军砸吧了砸吧厚实的嘴唇,高扬起惬意的眉梢,假假地怜悯道:“要不我们可怜可怜你,跟我们去踢球吧。呵呵,不过呢,以后你要认我当老大,啥都得听我的!” “对对对,他是老大,我是老二。” 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挖苦,程江海头都懒得抬一下,默默地站起身来。眼前的二人条件反射的慌张后退,以为程江海一言不合,就要如同往日一般用拳头说话。 谁曾想对方一言不发,转过身去萧萧瑟瑟地离开了。一时间二人愣在了当场,好半天孙鹏才讪讪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靠,那个姓朱的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他还这么牛逼!” 马世军使劲挠了挠后脑勺,拧巴着一张疑惑不解的胖脸说道:“是挺奇怪啊,他怎么不跟我们急了呢?” 孙鹏翻了翻眼皮,狂妄地说道:“那还不简单,他已经没靠山了呗。再敢跟我们急,他连学都没得上了!走,别理这衰货,咱踢球去!” 这一边程江海闷闷地正往回走,包晓琪就殷殷地迎了上来,郁郁寡欢的俏脸上显露出几分嗔怪的神情。 “江海,你去哪了?我一直都在找你!” 要搁在平日,程江海早已凑上去巴巴地解释开来,不把对方哄弄到笑逐颜开不罢休。可如今再看到包晓琪,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瘫倒在床的母亲,一股说不出的懊悔和伤心爬上心头,连带着包晓琪那杏脸桃腮、楚楚可人的俏脸也变得暗淡无光,再也吸引不了自己。 说到底,这本就不算是“初恋”的初恋,在一场凄惨悲催的风雨过后,终将这率性而生的情感化作一片随风而逝的枯叶,凋零在寒冬的凄风苦雨中。 “江海,江海,你怎么不理我了啊!江海……” 程江海漠然地转身离去,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这让苦苦等待的包晓琪呆住了,莫名的伤感随之从心底涌起。她伫立在原地,委屈地抹着眼泪,凄凄楚楚地自言自语着:“江海,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理我了呢?” 程江海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包晓琪当然不会死心。 苦挨到放学,她先一步来到校门口,等待着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出现后,急切地走上前去,强装笑颜地道:“江海,江海,你送我回家吧!” 程江海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颊没有一分生气,淡淡地瞄了对方一眼,没有做出丝毫的回应,闷声不吭地前行。 包晓琪执拗地上前拉住他的胳臂,焦急中带着深深的委屈,哽咽道:“江海,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你不是一直送我回家的么。” 程江海,微微摇着头,嘴唇颤了颤,冷冰冰地道:“以后不会了,放手!” 包晓琪俏丽的星眸里顿时荡漾起了涟漪,一脸不敢置信地询问道:“江海,你……你真的不想理我了吗?” 程江海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冷漠地甩开包晓琪牵扯的小手,转过头去,萧瑟孤独地离去了。 包晓琪失魂落魄站立在原地,眼泪凄凄地落下。 兴许是因为女孩儿要早熟上几分,最初从程江海恣意妄为的纠缠,到自己半推半就的接纳,再到形影不离的交往,甚至到了最后,包晓琪反过来对程江海有些“痴迷留恋”了。 可最终的结果,这段不靠谱的情感还是经受不起时间的考验,薄如纸,脆如冰,一经折腾就破碎难全。 将有限的精力都花费在了这些水月镜花的幼稚情感上,学业自然也就没法顾及。 单从这一点上来论,包晓琪算是被程江海彻底地拉下了水。本来成绩相对优异的她,接连掉队,连年滑坡,到现在已经是倒数有名了。 如今程江海的幡然变脸,又让她品尝了什么叫“抛弃”的滋味,这其中的悲催只能用鸡飞蛋打、两手空空来形容,其境可悲,其情可怜。 恍恍惚惚、悲悲戚戚的包晓琪噙着泪儿回到自己贫寒的家中,一反常态地没有和爷爷奶奶主动打招呼,径直地坐在书桌前凄凄地发着呆,这让耄耋之年的二老感到诧异。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进门连个招呼也不打了?”爷爷蹙着眉头嘟囔着。 满头苍雪的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伸了伸脖子望了望,忧愁地对老伴说道:“是不是考试又没考好啊,你问问啊!” “哦!” 爷爷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踱步来到了包晓琪身边,眉宇间带着几分责备,碎碎念道:“晓琪啊,今天怎么了,是没考好么?哎,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以后啊,多用点功在学习上,咋就会考不好呢?” 兴许以往对于二老喋喋不休的唠叨,包晓琪会抱着应付差使的心态,当作耳边风敷衍了事。 可如今被程江海冷漠无情的打击,突然变得叛逆暴躁起来。她烦躁地一把将书包狠狠地甩在地上,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上,夹带着几分忤逆和暴虐,嘶吼道:“学学学,整天就知道逼着我学,都快把我逼疯了!” 垂暮之年的爷爷顿时被包晓琪近似疯癫的话语惊呆了,张着满脸皱褶的嘴巴愣愣地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外人一般。 另一侧的奶奶,也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慈祥的脸上挂满了慌张之色:“晓琪,你这是说什么话呢,爷爷也是为了你好啊。” 爷爷这才惊觉过来,惶惶地说道:“是啊,学生不就得学习嘛!” 包晓琪俏脸上透露着几分狰狞,捶胸顿足地吼道:“我不想学了,行了吧!” “你!” 看着错愕连连的二人,在痛苦地发泄过后,包晓琪转身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琉璃般的心儿碎成一地,那酸楚的声音让二老一时间不知所措地楞在了原地,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的茫然。 第164章 迟到的醒悟 对于校门口的决绝没有半分的悸动,程江海内心底似乎是一潭死水,古井无波。 从校门口转过一道弯,那就是酒字巷了。 形孤影只的他机械式地前行,没有人会愿意陪伴他一同放学,就连当初在酒字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玩耍的伙伴,都像躲瘟神般的避开他。 当然,这其中也有家长们背后的告诫之功在其中。 伙伴们远离,这让本就落寞孤寂的他更加显得孑然无依,像一只在戈壁上被族群抛弃,独自游弋的孤狼一般。时不时地,周边还充斥着冷漠的闲言碎语和厌憎鄙视,如同凛冽的风刀霜剑,不停地戳心挖髓。 “看看,那不是程江海吗?” “是啊,你看看,不学无术的样子!看着都头痛啊!” “哎,从小不学好,毁了娘也毁了自己啊。” “可不吗!谁家摊上这么个孩子都得认倒霉啊!” “要是我儿子也像这样,刚生下来的时候干脆一屁股坐死算了,免得将来害人啊!” “哎,造孽啊!” 一句一刀,一刀一血,零零碎碎却又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耳边。 程江海本就皙白的脸颊变得更加惨淡,他甚至不敢抬头去追寻这些声音的出处,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庞,让别人认不出自己来。想加快脚下的步伐,可奈何各处的关节如同锈蚀的零件,怎么都不听使唤。 苦挨到家里,脸上已没有了一丝的血色。 颤颤地推开房门,转头看到姐姐正在给母亲按摩着手脚,凄凄楚楚的低声给程江水打了一声招呼:“姐,我回来了!” 程江水微微抬起头来,额头上津津的细汗将秀发粘在了一起,显得疲惫不堪。长时间的按摩,那一双芊芊柔荑,早已酸软不堪,连握在一起都需要用上浑身的力气。 此刻,对于程江海的出现,她那蛾眉皓齿间却带着丝丝的冰冷,很显然对于程江海的怨愤尚未消除:“先去做作业吧,我给妈按摩完了再做饭!” 看着姐姐疲惫而又冷淡的神情,程江海颤颤地上前一步,懦懦怯怯地道:“姐,你教教我,我来给妈按吧。” 程江水头也不抬,依旧冷漠地回绝道:“不用了,你手上没什么劲,去学习吧!” “哦!” 程江海耷拉下脑袋,凄苦地应了声。姐姐没有责骂,没有说教,甚至连看上自己一眼的心思都不存在。 曾经那双疼爱的眼神,那对温暖的臂弯,那些沁心的话语,随着母亲的倒下,也消散殆尽了。姐姐的态度不由地让程江海悲从心来,内心的世界从漆黑滑落到了死寂。 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程江水又怎会不为所动呢? 眼见弟弟失魂落魄地离去,曾经活泼好动的他变得如同垂垂老矣的孤翁,寡言少语间带着奄奄殆尽的气息。她心头的悲戚又浓烈了几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原谅,值得不值得原谅,只能在酸楚间忧郁地叹了叹气。 给母亲按摩完,眼瞅着父亲就要下班,程江水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赶紧来到楼道间做起来饭,连稍作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候,满脸悲戚的程江海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母亲身边,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然后颤颤地爬上了床沿,将母亲的手臂轻轻地打开,把脑袋缓缓藏在她的臂弯里,就跟过往的时光那样,安然地躺进母亲的怀抱里,留恋地嗅取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用手颤巍巍地触摸着母亲苍白的脸颊,嗫嚅了好几次的嘴唇,那是因为泪水早已顺着鼻梁灌到了嘴里,很咸、很涩、也很苦。 “妈,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楼道内,正值下班的时节,邻居江艳梅先一步地回来了。转过楼道,看到程江水正在辛苦地忙碌,暗自赞许间上前招呼道:“江水,做饭呢!” 程江水抬起头来,用手指勾了勾耳畔的湿发,礼貌地回应道:“哦,是江姨啊,您下班了!” 江艳梅点了点头,眼神向屋内扫了一眼,关心地问道:“你妈怎么样啊?” “哦,还那样!”程江水郁郁地答道。 对于程家这位长女,知其内幕的街坊,哪个不是交口称赞的。在亲情孝义和个人前途的必选命题上,程江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离开陇佑回到甘泉,形影不离地伺候在母亲的身边,选得明明白白,动得彻彻底底。 以行致孝,比起那些口花花的满嘴仁义来,要可贵的太多太多。更何况在这副娇弱柔美的身躯里,却有着难得一见的钢筋铁骨,顾大济小,双肩挑起两头。 无怪乎众人点评:程家有女,胜过有财。 江艳梅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程江水的肩膀,赞誉之色溢于言表,唏嘘道:“真是辛苦你了,有啥需要的你就找我,帮不上啥大忙,小忙还是可以的。” “哦,谢谢江姨了。”程江水优雅地点点头,颔首致谢。 江艳梅欣慰地道:“没事,都是邻里邻居的,我和你妈关系好着呢。哎,真是的,咋会闹成这个样了呢?” 感慨间江艳梅摇着头,正准备回家,程江水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叫住了她,脸上涌起一丝纠结,磕磕绊绊地道:“嗯,江姨,我还真有件事想麻烦你!” “哦,你说!” 程江水玉齿轻咬着红唇,眉宇间带着几分难色,幽幽地道:“我对甘泉也不熟,江姨,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哪里需要临时工!嗯,最好是近一点的地方,随干随给钱的那种!” “你这是?”江艳梅惊诧地瞪起了眼睛。 程江水眼神灼灼地看着江艳梅,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想在照顾我妈的空档里,找点活干干,也可以补贴点家用。” 江艳梅踌躇了半天,这才忧心地说道:“可这种活一般都是卖苦力啊,你一个女孩子能干得了么?” 程江水淡然地一笑,信心十足地道:“没事,我能行的,我有力气的!” 看着程江水一副笃定的模样,江艳梅不由得又生感慨:“哎,你妈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行!我给你去打听打听。” “唉,那谢谢江姨了!”程江水欣喜地道了一声谢,转而强调了一句:“呃……江姨,这个事就别让我爸知道了。嗯,我是怕他多想。” 江艳梅会意地点点头,温言地答应道:“唉,我知道了。” 感慨间,江艳梅离去了。程江水这才继续低头烧火做饭,像是一台永不知疲倦的机器。不一会程家安也下了班,精神状态明显不济,当看到女儿忙碌的身影,心中的苦水连连泛起。 “江水!” “爸,你回来了!”程江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接过程家安手里的包,脆生生地应声道。 “唉,回来了!”程家安心疼地看了看女儿,萧瑟地询问道:“你妈今天怎么样了?” “还好吧。”将父亲的包挂在了门背后,程江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药品单,递给了程家安:“对了爸,妈的一些药我先给买回来了,你看看有啥要补充的没?” 程家安眯着眼浏览了一番,错愕地抬起头问道:“这!怎么这么多药,这钱……” 程江水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丝毫的隐瞒:“您忘了,我也是工作了几年啊,这些都是我存的。” 程家安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吃惊地说道:“你是不是把钱全拿出来买药了啊?” “妈的病就得靠这些药维持呢,不买不行啊。” 程江水点点头,言辞恳切地说道:“爸,我留下来是对的。上午我给妈挂了水,按摩着排了便,这些都得有点护理技能才成啊,这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 程家安黯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女儿的话语,凄凄垂首思索了稍许,说道:“江水啊,也该你当这个家了!” 程江水疑惑地眨了眨秀眸,看着父亲转身从一角的柜子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本存折来递给自己。 程江水没敢立即接过来,迟疑地问道:“爸,你这是?” “这是咱家的存折,以后啊就都交给你吧。” 程家安温言地解释道,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回忆与眷恋,凄然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哎,想想啊,你妈当年就教着你怎么管账,还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了你,看来她是想到有这么一天呢……看看,你妈当年是多么英明啊。” “爸!” 回想到团场那一刻的温馨,像是转眼间便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分甜蜜九分悲戚,这让程江水不由地哽咽了起来。 程家安沧桑的眼眸里也是雾水蒙蒙,只是在女儿面前强行抑制着。此刻完全地将家中的财政托付给她,这既是一种绝对的信赖,又何尝不是一副绝对的重担呢。 本就对女儿愧疚的内心,变得更加沉重起来:“江水啊,别怪爸又把家里的担子压在你身上了,爸也是没有办法了,委屈你了!” 程江水那灿若星辰的眼帘上,弯弯的睫毛挂满着泪珠,脸庞却是一片的坚韧:“爸,我不委屈的,我相信有一天妈会好起来的。” 程家安怜惜地摸了摸程江水的头,亦如她孩童岁月中的那般,疼爱之心和愧疚之意都写在了脸颊,跟随着女儿坚定不移的语气,叹息道:“哎,会好的,会好的!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妈。” 程江水上前挽着父亲的臂弯,施施然地来到里屋,却被眼前的场景所惊诧。 只见此刻的程江海正卷缩在李秀兰的怀里,一只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另一只手捧着母亲半边的脸颊上,将脑袋深深地藏在母亲的臂弯里,神情悲戚的面庞却是一片的安宁,原来早已是沉沉地睡去。 只是紧闭的眼帘下,睫毛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还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梦魇中,或许是因为躲避在母亲的怀抱方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心安,只有那眼角残存的泪痕,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懊悔与悲伤。 二人当场楞在了原地,久久不语,内心却如刀割了一般。程江水噙着泪,红唇轻启,哽咽道:“爸,江海好像真的变了!” 程家安心头涌上一阵苦楚,凄然地哀叹:“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世上去哪寻来后悔药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 东流逝水难复回,过隙白驹去无归。 第165章 江水的柔,江海的痛 这一刻,程江水柔软的心房被触动了,那些因为对程江海怨愤而冰封的怜爱,这时候似乎悄然解冻。对小弟绵绵的呵护之情,又慢慢地滋生起来。 如果说这个家里还有谁能在这个关键时期,在程江海濒临死灰的幼小心灵上,及时地给予一丝温暖和宽慰,避免其走上精神分裂,甚至性格扭曲的道路,那么只有程江水了。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人。 这是因为她有着一份母性的特质,比起程家安、程江河更具耐心、爱心。 别人谁都可以放弃,但唯独她不行! 她答应过母亲,只要她在,家就在! 程江海不正是家中的一份子么? 这也是为什么,程江海在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依旧深深地感恩姐姐的最大原因。 换句话说,如果没见姐姐,他的心早死在了那一个冰冷的黑夜了。 就在这一夜,程江水给母亲擦完脸,才轻轻地来到程江海所在的小屋,隔着门缝看着程江海正背过身去,似乎在低头做作业,只是肩膀还在时不时地微微抽动着…… 那意味着什么,程江水很清楚。 听到了背后的声响,程江海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痕。 程江水面色一苦,黯然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坐到程江海的身后,柔意绵绵地说道:“江海,跟姐姐说会话好吗?” 好一会,程江海才放下笔,缓缓地转过身来,只是依旧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姐姐,或者不想让姐姐看到他红肿的眼眶。 看着程江海难过的神情,程江水也不再秉持那种与家人们同样怨愤冷漠的语态。 或许此刻的她已经想了个通透,如果非要将母亲病倒的罪责,全部强加在这个顽劣的小弟身上,似乎太偏激、太不近人情了。 何况母亲已经病重在床,这个家再也经受不起任何变故的冲击。基于此,与小弟的谈心便迫在眉睫。即便是程江水清净淡雅的脸庞,实在显得有些憔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温言温色地面对程江海。 “姐回来好些日子了,也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你不要怪姐,姐心里也有怨气啊!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也不能怪大家那样对你,实在是你让关爱你的人太失望、太伤心了。” 姐姐柔柔的声音,就像一股股甘甜的清泉,缓缓地滋润着程江海早已干涸破碎的心灵,那一道道痛彻心扉的创伤,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都忘记是多久了,又一次听到家人能对自己轻言细语而不是含愤以对,甚至是拳脚相加。 一瞬间,他内心中的那份被弃感、孤立感、冷落感,悄然地换做了深深悔恨后孤苦无依的委屈感。 此刻的程江海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体呆滞着不动,甚至连抽泣的鼻音都没有发出一丝,只有眼泪却扑簌簌地滴落在膝盖上。 程江水心里一阵阵揪痛,明媚的星眸中弥漫着道道水汽。她伸出手去,摩挲着小弟低垂的脑袋,就如同在团场的岁月里那般,啜泣道:“错了就是错了,就算你现在后悔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可能让妈醒过来,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啊。我也不知道妈还有没有醒过来的那一天,但我知道,妈肯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更不希望她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一错错到底啊!” 这一句话说出来,程江海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委屈,凄入肝脾地嘶吼了一句:“姐!” 程江水凑前了一点,捧着程江海哀哀欲绝的脸蛋,轻轻地抹着他那越抹越多的泪水,用同样泪眼婆娑的眼睛,充满爱心地看着他,哽咽道:“江海,这个世界谁都可以放弃你,但你自己不能放弃你自己。答应姐姐,现在就改,往好里改,真正的改,成么?” 程江海突然一头扎进程江水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大声哭了出来。将旷日持久的痛苦,从轰然打开的闸口一泄而出,也让他那岌岌可危、满是焦土的精神世界终于迎来了一道湿润的春雨。 “姐姐,我改,我一定改!我求求你们,你们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我改,我一定改!” 这一似曾相识的言辞,在后面加注了哀感天地的祈求,如今听来迥然不同了。 这或许是程江海大彻大悟后的肺腑之言了,而且这份许诺是说与唯一还顾及自己的姐姐,其真其诚不含都不含任何的杂质。 程江水听懂了,也确信了,她泪光点点的眼眶里透出着一股心酸,也显露着一丝欣慰。柔柔地抚摸着程江海的脑袋,凄凄楚楚地回应道:“不会的,不会的,姐姐怎么会不要江海了呢,姐姐还想看着江海改好的那一天呢!” 程江海泪水更是喷涌而出:“呜呜呜……我改的,我会改的!姐姐相信我,我一定会改好的!呜呜……” 程江水噙着泪,含笑道:“嗯,姐姐相信你,姐姐相信你!” 那一晚,程江海是含着泪睡去的,睡得相对安宁了很多。 没有将被窝蒙盖在头顶上,像一只黑夜里躲避恐惧的雏鸡,蜷缩着瑟瑟发抖的身子;也没有噩梦连连地在半夜里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浑身布满冰冷的汗水…… 这或许是多日来,他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了。 日子是重重复复的,就像是闹钟,永远顺时针地一格一格地拨动。转动一圈,然后回到原点,再次重复相同的轨迹。 “江水,爸去上班了!” “唉,爸,你放心吧,我烧了水一会给妈洗把脸。” “嗯,你妈交给你,我放心着呢!” 这一日,程江海一早去了学校,程江水在楼道里展开忙碌,程家安收拾收拾也正准备去上班。这时候,杜婉玲和何亦安像是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了程家父女面前。 “家安大哥!”杜婉玲带有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 “干爸!”这是何亦安呜咽中发出的语音。 父女二人同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到来的二人。 “婉玲姨,亦安哥!” 第166章 何亦安的抉择 程家安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杜婉玲眼眶瞬时红肿了起来,凄然地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来呢。” 看着程家安还处在呆滞的神态当中,杜婉玲焦急地说道:“家安大哥,先别说这些了,让我们看看秀兰吧!” “哦哦哦,快进屋吧!”程家安这才反应了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杜婉玲、何亦安几乎是冲进房间的。 看着躺在床上凄凄惨惨李秀兰,即便是已经把能想象到的糟糕程度,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可当看着这副场景时,杜婉玲还是止不住心如刀割,一时间死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奔涌而下。 “秀兰嫂子!” 而此刻的何亦安猛然跪倒在床前,拉着李秀兰的手撕心裂肺地痛哭着。从团场一别,眨眼间就是七八年的光阴,自小被李秀兰养大成人,还没有来得及回报一丝一毫的养育之恩,便要面对如此悲催的境况。 难道真的要“子欲养而亲不在”么? 更何况在这些岁月里,恩未报,怨先生。 何亦安现在也是极度的悔恨自己,因为害怕李秀兰的责骂,因为心存那些微不足道的愧疚,迟迟不敢来到她的面前勇于面对,致使这份遗憾将要终身伴随,连自己的初衷眼看着也要化作了泡影了,他只有跪地痛哭,诉说那些迟来的歉意。 “干妈,干妈,是我啊,我是你的亦安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我!是我回来了。你醒醒啊干妈,是我对不起你啊,我本该早来的。可我不敢,我怕你骂我,我怕你打我。” 何亦安触景生悲、哀思如潮,说着说着情绪有些失控,乱了方寸的他,紧紧拽着李秀兰的手,一阵捶胸顿足,抚脸呼天起来。 “可是……可是现在我好希望你能站起来,你现在就打我,你骂我啊。就跟以前我不听话的时候那样,罚我站也好,用鸡毛掸子打我也好,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啥都愿意,我还没得到你的原谅呢!干妈……” 听着何亦安凄厉的呼唤,一旁的程江水早已泪水涟涟、悲不自胜,她痛苦地低呼道:“亦安哥!” 程家安压着心头的悲戚,上前一步拍了拍何亦安的肩膀,沙哑着声带,凄苦地劝慰道:“孩子,不要这样了。哎,快起来吧,其实你干妈早就原谅你了。她这个人啊,是嘴硬心软!” 何亦安泪水模糊了眼睛,心头一阵地翻江倒海,愧疚地嘶吼着:“干妈!你会原谅我吗?你真的会原谅我吗?对不起,对不起!” 杜婉玲颤颤巍巍地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情同姐妹的李秀兰,脑海里划过一道道艰难岁月里,李秀兰倔强霸道的神采。在比对一番当下,现如今的她如同一根弱不禁风的小草,不由得悲从中来,泣声道:“秀兰嫂子,你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想想我们在团场的日子,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罪,跟天斗跟地斗的,你怕过啥呀?谁见了不夸你是个铁娘子呢!一步一步你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可如今……如今你咋就被一个病压倒了呢!” 杜婉玲越说越泣不成声,程家安转头劝解道:“婉玲,你也别难过了,秀兰知道你能来看她,会高兴的!” “家安大哥,其实我是该早来的。可是我真的是无颜面对秀兰嫂子啊。” 说出这话,杜婉玲布满泪水的脸庞又多出几分愧色来。她不是不想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当年李秀兰的决绝,一句“散了吧”彻底堵死了她的念想。再加上何伟国的决裂在前,让她这个做妻子的、做母亲的,夹在中间无地自容、也无计可施。 明白事理的程家安赶紧制止道:“快别这么说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这时候,何亦安突然抓着李秀兰的手,毅然决然地承诺道:“干妈,我决定了,你等我毕业好么?毕了业我就来甘泉,我来照顾您,我来照顾这个家好吗?” “亦安哥,你!” “亦安!” 程家父女俩,同时瞪大了双眼,惊诧地看着何亦安。早就明白何亦安想法的杜婉玲面色一苦,叹了一口气,悠悠地冲着程家安说道:“家安大哥,我能和你说会话吗?” 程家安转头过来,会意地点点头,叹息道:“哎,好吧!” 虽然儿女们都是成年人,但有些话还是需要长辈们坐下来细谈的,这毕竟事关两家的未来命运,很多事情需要当面说透,不存任何的芥蒂。 看着二人走去了外屋,悲戚的程江水这才慢慢地靠近何亦安,凝望着那张萧瑟的侧脸,实在是因他的一句话而感到惶惶不安,轻声地询问道:“亦安哥,你这是……” 何亦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过头来,红肿着眼眶看着梦牵魂绕的程江水,誓言铮铮地道:“这本来就是我早已做好的决定,江水,我不可能让你独自承担所有的这一切,更何况干妈现在这个样子,就更需要我了。” 接着何亦安上前一步,轻轻地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情真意切地说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一起来努力,一起来奋斗,用自己的力量撑起这个家!” 这番话如果放在李秀兰病倒前,程江水绝对是充满信心的。可现如今天翻地覆的变化后,作为一名医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曾几何时,她对爱情和婚姻渴望已久,多年的苦盼在曙光乍现的当口,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冲击得支离破碎,现在的她,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敢想。 在这个年代里,自己已经妥妥的算是个大龄女青年了,更不要说何亦安了。 换句话说,自己可以坚持,那么何亦安呢? 人家可是研究生啊,放到哪不是个前途光明的耀眼人物。一旦回到甘泉,和自己一道辛苦地照顾母亲,那跟重新回到艰苦悲催的岁月没什么两样,这能行么? 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己倒是能坚持下去,那何亦安又会怎样呢?想到这里,她突然有点不太自信起来。 “你想好了吗?你都已经是研究生了,你的路本不该属于这里的!”程江水灼灼的眼神看着何亦安。 似乎能感受到程江水此刻疑虑的心神,何亦安情深义重地说道:“我是干妈养大的,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家在这,路怎么会不在这呢?你放心,咱们程家养大的孩子从来不叫屈的!” 咱程家的孩子! 何亦安的这句话已经很深刻地表明了内心:我和你是一样的,以程家为根,以李秀兰为母,不分彼此,没有差异!这或多或少让程江水放下了顾虑,并为之感动。 “亦安哥……” 而此刻走出屋外的两个长辈,黯然地坐在椅子上,萧瑟的脸颊都带着几分庄重和严肃。对于何亦安刚才始料未及的一句话,依旧在纠结的程家安,迟疑地询问道:“亦安他……” “家安大哥,我想讲的也就是这个!亦安本来就已经决心似铁了,只是碍于秀兰嫂子的态度,一直都没敢来甘泉看她,谁成想却是如今这样的见面方式。” 杜婉玲悲苦的脸颊上,挂着怎么都化不开的苦涩,深深叹息道:“哎,他的性格也是受了秀兰嫂子的影响,定下的事,改是改不了了。” 程家安也明显的脸色一苦,忧愁地道:“可是,伟国他能同意吗?” “伟国?” 杜婉玲自嘲地冷笑了一下,眉宇间的落寞犹如铅云一般,黯然地叹息道:“哎,这事其实瞒也是瞒不住的,我就直说了吧,前几年我和伟国就已经离婚了!” “你说什么!离婚!你们……” 程家安顿时惊呆了,身体一阵颤抖。虽然从何亦安嘴里也能得知一些令人隐忧的信息,可怎么都想象不到他们当真会走到这一步。 杜婉玲凄然地摇了摇头,当年钟灵毓秀、兰质蕙心的她,也被命运的捉弄得形容枯槁、雪鬓霜鬟,连带着语气都带着蔼蔼暮色:“本来以为一路患难走过来的夫妻,是最能经得住岁月洗练的。可还是没想到……终归是志不同道不合,走着走着就散了。” 杜婉玲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凄凉的苦笑,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家安大哥,很多时候我其实很羡慕你和秀兰嫂子,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没有什么锦衣玉食,却能不离不弃,相伴相随。人这一辈子,要的不就是这些吗?何伟国啊,他是丢弃了他最不应该丢弃的东西啊。” 程家安颓然地低下头来,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哎,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杜婉玲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振作了一番精神,轻声说道:“你不都也说了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亦安和江水的事,我想,就交给他们自己决定吧。” 程家安扭头冲着里屋扫了一眼,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愁苦,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孩子的事还是他们自个拿主意,路终归是要他们自己走的!” 杜婉玲紧绷着面容,沉吟了稍许,心怀忐忑地道:“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伟国知道这些事,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他这个人我是太了解了,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亦安忤逆自己的意志,独断专行地回到甘泉的!” 杜婉玲也很难办,二人是离了婚,可父子还是父子啊。 依照着何伟国的秉性,他能轻易地撒手不管,由着何亦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自己的意志?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杜婉玲甚至都能臆测到,何伟国在一怒之下,一定会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哎!” 同样了解的程家安,发出一筹莫展的浓浓忧叹。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死死地卡在众人面前,算是难倒了两家人。 这一天,杜婉玲母子静静地陪着李秀兰度过几个小时,该看望的看望了,该恳谈的恳谈了。 程家狭小的空间也不便久留,毕竟有着李秀兰这个危重病人需要照顾,匆匆而来,便要匆匆而去。见到时辰差不多了,二人便善解人意地告辞离去。 随后程家父女将二人送到了巷口处,依依不舍地话别。 杜婉玲转头回来,对着面色凄然的二人说道:“家安大哥、江水,就送这里吧,你们快回去吧!秀兰身边不能没个人。” 程家安落寞地点了点头,何亦安走上前来,毅然地说道:“干爸,江水,我走了,相信我,很快我就会回来的!” 抬头看了看何亦安坚定的神情,程家安沉吟了片刻,再次告诫道:“孩子,你可要想好了啊!” “嗯,我决定的事不后悔!” “哎!”程家安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点点头。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年,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自己的意见只能作为过来人的善意提醒,最终的选择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何亦安转过头去,看着俏目凝望着自己的程江水,情意绵绵地说道:“江水,你等我!” 程江水轻启朱唇,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心心相印的鼻音:“嗯!” 此刻时值中秋时节,风中已然带有着凛冽的刀锋,顺着脖颈钻下去,让你感觉到透骨的凉意。四人就在这秋风中依依作别,程家安转头去上了班,程江水则在巷口孤身伫立,目送着三人远去。她根本无暇去感慨些什么,母亲独自一人在家,这是重中之重。 第167章 钱,救命的钱 程江水转过头来匆匆返回家中,接着又要展开一天的照料。 刚想给母亲翻翻身,按摩按摩后背的时候,却发现母亲的枕头下面款款地放着一摞钱,让程江水愣在了当场。 不用说,这肯定是杜婉玲偷偷塞进枕头下的! 她或许有些顾忌,如果堂而皇之地当面拿出来,依着程家安的秉性,那是怎么都不会接受的。 穷,并不意味着对金钱的绝对贪婪。那花花绿绿的东西,实在是让太多人都看到了人性的薄凉。 在团场的年月里,何亦安养在家里,杜婉玲就曾三番五次地给过钱,算是生活费也好、辛苦钱也罢。前几次李秀兰都能耐着性子收下,可后面的统统给撵了回去。 为什么?缺钱么? 缺,的的确确的缺,可缺的不是这种钱。 钱收多了,感情就串了味,变成了交换,变得庸俗,这样的情感下是养不出重视孝道的何亦安。 程家对致富的观念,除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外,其实就一个字可以总结:省! 后来世人也有个反对的论调:钱不是省出来的。 也许是吧! 可在那些窘困的年月里,这就是一句蛊惑人心的屁话! 哪个家庭不是靠一个省字来持家的?这都传承了多少代了,程家也一直秉承着这种观念。从指缝缝里抠搜也好,从牙缝缝里节俭也罢,这是一种从贫寒生活里逼出来的珍贵品质。 即便是从天而降砸下一笔巨款,从此可以衣食无忧了,他们照样会一块钱掰成两半花! 换句话说,这种品质或者说是生活习惯是刻进骨髓里的。 现如今是程江水管着账,她知道的,钱,对于现在的困境来说,是最至关重要的。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了钱,就没了母亲的命! 这时候再推三阻四,讲求君子之风就显得太虚伪,太不切实际了。估计杜婉玲也是同样考虑了再三,才有了这般的作为。 随后程江水暗自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私密的笔记本,在上面记下钱款的数目……情要领,钱要还,装糊涂是要不得的,这就是做人! 当晚,趁着父亲帮忙按摩的时节,程江水在一旁支支吾吾地将钱的事情告知了程家安。 “爸,婉玲姨在妈的枕头下放了三千块钱。” 程家安瞬间停住了手底下的动作,三千! 在这个年头,恐怕也是杜婉玲全部的家底了。对于这个困境中的家庭来说更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更是一场及时雨。 要搁在往常,程家安当然是打死都不能要的、也不敢要的。可现实是残酷的,他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八旗子弟,明明是吃糠咽菜、食不果腹,也要拿着猪皮在自己嘴唇上抹油,人前人后地装富贵。 当下,好看的颜面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了。 他黯然呆滞了片刻,随之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哎,她是怕我们脸上过不去,你婉玲姨做事就是想得周全啊。” “那这钱?”程江水迟疑道。 程家安顿了顿,决定道:“先收着吧,给记一下,等日子缓和些了,怎么都得想办法还给你婉玲姨啊!” 程江水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应声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都给记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程家安惆怅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程江水瞅了瞅父亲,蹑手蹑脚地来到程江海的屋子边,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着程江海在认真地学习着,心里略感安慰。 那一次的谈话后,似乎稍稍解开了小弟的阴郁心结,不再如同丧尸般地困顿在自己悔恨的世界里,去自我凋零。虽然性子从此变得有些古怪,但至少是往程江水期许的方向发展,这就足够了。 就在程江水倚着门欣慰的时候,外门响起了轻微的敲击声。程江水诧异间上前去打开门。露出了江艳梅神神秘秘的脸庞,她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摆动着手指,示意程江水出去。 程江水疑惑地关上房门,跟随着江艳梅来到了楼道口的拐角处。看着程江水端庄秀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疑问,江艳梅露出几分郁结之意。 “江水,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点眉目了。” “真的!”程江水惊喜之余,赶紧欣喜地致谢道:“谢谢江姨了。” 可这时的江艳梅却没有程江水的那份欢喜,反而面色尴尬起来:“你先别急着谢我,这事吧我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太委屈了!” 程江水眨了眨星眸,迟疑地道:“呃,是什么工作?很麻烦吗?” “麻烦倒是不麻烦……”江艳梅顿了顿,不太好意思地红了红脸,磕巴道:“哎,就是给人家洗瓶子!” “洗瓶子?”程江水有点迷糊了。 江艳梅抿了抿嘴唇,悻悻地解释道:“你不是要找个附近的临时工嘛,咱家属院隔壁的酒厂就有。他们回收的酒瓶,洗一个3分,按件计酬,每天干2小时,啥时候去都行!你看……” 难怪江艳梅这么纠结了! 她是知道的,洗瓶子并不是什么体面的工种,脏、乱、累、差不说,甚至有些低贱。这对程江水这么一个花容月貌、清新雅致的职业女性,完全就是浪费加糟蹋。 可没想到程江水听到这个消息,反而雀跃不已,柔美俏脸上一片红晕,喜滋滋地说道:“这太好了啊,离得又近,方便我回来照顾我妈,时间还能由我自个控制,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江艳梅抽搐着嘴角,感觉自己没有讲清楚问题的关键,又沉吟了好半天,才提醒道:“你可要想清楚啊,其实这活又脏又累的,而且钱也没几个!” “没关系的!只要不耽误我照顾妈,啥都行的!”程江水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再次审视了一阵,感觉程江水是真心实意想要接受这份工作,江艳梅这才点头答应道:“嗯,那好吧,明早我晚点去上班,带你去看看?” “谢谢江姨了!” 江艳梅眉宇间露出一丝愧色:“哎,不谢的!能帮上点忙,我这心里也好受些,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着江艳梅走了,程江水眨了眨眼,板起指头来,暗自计算着:“一个3分,每天要是能洗上两三百个,一个月下来也有个两百的样子了……” 这么算下来,回馈确实有点诱人,但恐怕是程江水一厢情愿的想法了!洗瓶子哪是这般想象中的容易,自己长的又不是什么机械性的手臂。仅仅依靠柔弱的体质,如何能在两个小时内,完成两三百个的工作量。就算是竭尽所能,短时间内能整出四五十个都已经是十分高效的了。 话又说回来,这份工作还真是为目前的程江水“量身定做”的。 酒厂就在隔壁,仅仅与家属院一墙之隔。 在照顾母亲之余,不至于花费太多的时间,又能额外地增加一份收入,这对于整个捉襟见肘的家庭实在是太重要了。无非是再累点、再苦点罢了。 都已经苦累到这份上了,身上再压上点砝码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168章 江水偷打工 第二天,等着程家安上了班。程江水将一些前期的护理工作完成。从衣柜里拿出早已偷偷准备好的一套蓝色粗布夹克装,那是母亲在洗衣房工作时,单位给配备的工作服。 母亲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肥大了许多,完全是将自己玲珑娇小的身体“包”在了其中,那副婀娜多姿、丰韵娉婷的身姿荡然无存。脚上穿上一双程江河留下来的一双解放胶鞋,头上包裹上一条花格子的棉布围头。 乍眼看上去,完全是一个从乡下进城来的黄花闺女,只是那眉眼间人淡如菊,娇艳如花的玉色,即使在自我诋毁的装扮前,也无法完全地遮掩掉。 程江水的这副打扮,一来不想让周边的熟人认出自己,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平添烦忧;二来毕竟干的是最脏最苦的工种,穿点耐磨耐脏的衣物最为便利。至于好不好看,那都不是考虑范围内的事情。 离家前,程江水将凳子椅子都拿了过来,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地堆在床边,防止母亲翻身掉下来。 虽然知道这是个多余的措施,但心里依旧充满着希冀,她是多么希望母亲能动一动,哪怕只是一根小指头也好。 等做完了这一切,程江水裹着围巾,来到巷口俏然地等待着江艳梅。 秋天的寒意更加凛冽了,耳边已经渐渐响起西北风特有的呜咽声。白杨树上还有小半垂死挣扎的黄叶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抖抖索索地挣扎着不肯脱离树枝。地上的黄土随着风旋在打着转儿,像是个小型的龙卷风,忽东忽西地顺着巷道飘远。 感觉到了寒意,程江水忍不住将手统在了袖子里,三角围巾也紧紧包裹着秀发,勉强将刀子般的寒风挡在外面。好一会,江艳梅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江水,等急了吧!” 程江水脸颊有些聰红,笑吟吟地说道:“没事,江姨!” 江艳梅看着程江水统在袖子里的手,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戴个手套!” 程江水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道:“没关系,不是要洗瓶子么,带了也会湿的!” 江艳梅抿了抿嘴唇,说道:“哦,那好吧,我们走吧!” 在江艳梅的带领下,走了也就百来米的距离,拐个弯就是酒厂的大门了。 一个小小的国营单位,自然没什么阔气雄伟的大门,简简单单的两截矮墙,连接着双扇的铁质栅栏门,规模大小和小学的校门差不了多少,略显得有些寒酸。 可即便如此,这个酒厂也算是整个城市里呱呱叫的名牌单位,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 江艳梅能有这里面的关系,估计也是多亏了在疗养院担任司机班头头的丈夫。陆广平可是没少给院里大领导开过车的,算是司机兼助手,东来西往的,倒是认识了不少上层人物。交际圈之大,哪是守在三尺医诊台前,木讷迟钝的程家安能相提并论的。 江艳梅找到了熟络的师傅,将程江水推荐给了他。具体的事宜就由师傅带着,江艳梅也不便深入干预,交代了程江水两句,便匆匆忙忙地上班去了。 随后,师傅带着程江水转道来到了洗瓶池旁。 说是洗瓶池,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露天作坊,三四十平米的水池里,漂浮着各种颜色的玻璃瓶子,随着水花晃来晃去,叮叮当当滴响个不停。那漆黑如墨的水质里,不知道混合了多少的去污原料,时不时地飘来一股刺鼻盐碱味,连秋日里的寒风都无法吹散。 水池边围坐着几个中年妇女,脖子上套着长长的黑皮围子,脚上穿着雨鞋,双手套着橡皮手套。不时地用勾子从水池里勾上一个瓶子,沿着瓶口戳进一根硬毛刷子,直来直去捅上好几下。然后再换个铁刷子将外层浸泡软乎的商标洗刷得干干净净。 手脚底下的麻利劲,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些人已经是这里的熟工了,而且相互间也是非常的熟络,时不时地还说笑上几句,倒也显得不是那么的枯燥冷清。 “呐,就是这里了!” 师傅指着水池给身边的程江水说着,然后冲着池边的几个中年妇女嚷嚷道:“唉唉唉,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来了个新工友。嗯,她叫程江水,回头啊跟你们一块干,她不懂的地方你们就帮忙给教教!” 众人停止了说笑,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略显拘谨的程江水,都感到十分的诧异。 “哎呀,这么年轻的丫头啊,干这个脏活能行吗?这活可伤手了!” “是啊,闺女,你长得这么好看,咋能干这活啊!” 程江水赶紧回应了一个甜甜的微笑,说道:“姨,没事,我可以的!” “那好吧!” 一旁的师傅砸吧了一下嘴,转向程江水再次强调了道:“再说一遍啊,一个酒瓶3分,我们这按件算钱,洗的多拿的就多,时间你自己来安排,工钱每半个月一结,你看咋样?” 程江水眉眼弯弯,颔首微笑道:“行,谢谢叔!” 师傅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道:“没事,那你就跟着她们一起干吧!” 说完师傅就转身离去了,程江水上前几步,冲着还在好奇打量自己的几个妇女说道:“几位姨,那就麻烦你们教教我了。” “嗨,这很简单的,一上手就会!” 一个略显丰腴的妇女笑呵呵地招手道:“来到这面来,我教你!” 等着程江水袅袅婷婷地坐了下来,另一边带着一顶白色卫生帽的妇女赶忙递给她一副橡胶手套,怜惜地絮叨着:“哎呀,看看你这个手啊,白白嫩嫩的,赶快带上手套,要不然没两天你这手就没法看了,来,快带上!” “谢谢姨!” 程江水回眸一笑,恰似一朵绽放的白兰,直看得周围的中年妇女们一阵阵地唏嘘。 “哎,谁家的闺女啊,怎么舍得让你来干这个呢!” “哎呀,你问这干啥?没个难肠的(困难),谁来干这个啊!” “也是啊,闺女你别介意啊,我这人就是好打听!” 程江水轻轻地摇了摇头,将那些感叹摒弃在耳廓之外,柔声道:“嗯,没事的,姨!” 看着程江水默默地低头干活,众人脸色有些尴尬。她们这些个临时工也就是闲暇之余来这里打点零工,算是补贴点家用。而且一个个都是老于世故的,像这样一位年轻秀美的女子,来干这种最低级的脏活,不用说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这种事情是不好瞎打听。 洗瓶子的难度还真是超过了程江水前期的想象,先不说那些难闻的气息和冰冷的池水,单就瓶子里那些让人见者欲呕的腌臜物,就够程江水受的。 更何况,陈年污垢即便是浸泡了很久,想要彻底刷洗干净可不是容易的一件事情。程江水计算了一下,两个时辰,对于自己这个新手来说,只能洗出来四十六个来。 也就是说,自己一天能挣到一块三毛二分。一个月下来也就四十块左右,距离自己所期望的三四百,天悬地隔。 可这还得要干啊,不干,连一分钱都没有! 她也只能干这么长的时间,超过了这个时间,母亲那边就无法放心了。更何况照顾完李秀兰,她还要赶在父亲和弟弟回家前做好所有的饭食,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丝毫的喘息时间,甚至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这就是程江水!这就是一个有着长女自觉的至真至纯女子。 干完活,程江水匆匆忙忙地赶回家,进屋急忙冲进里屋查看一眼。待看到李秀兰依旧安稳地躺在床上,心中才算放下一块大石头。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又急忙从面桶里倒出些面粉来,就些水和面做饭。 这个年代里,在甘泉这地方多是以面食为主。和面揉面,或是拉成长条,称之为“拉条子”;或是揪成一片一片,和在菜汤里,称之为“揪片子”,做起来相当的费工夫,只是各家各户都习以为常罢了。 大米倒是方便,可价格实在是太贵,频繁地吃是吃不起。大多数的人家也就是逢年过节来客之时,作为一个重要的稀罕物出现在饭桌上而已。 在冷水刺激下,程江水这才发现即便是带着皮手套,自己手背上还是被铁刷子无意中挂出了几道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特别的乍眼。她也没在意这些,只是淡然地处理了一下。 “姐,我下学了!” 等着饭快要做好的时候,程江海便放了学,伫立在楼道里,冲着在做饭的姐姐打着招呼。 “哦,姐这就做着饭呢!”程江水顾不上弟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随口说道。 程江海默默地转过头进了屋,放下书包后,便轻手轻脚地走进母亲的房间,摸了摸母亲冰冷的大手,蹲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妈,我下学了。” 这是程江海每日放学后必做的一件事,好像母亲依然如故的健健康康。即便对方毫无反应,也都要在母亲耳边低语一阵,陪她说说话,不让她感到寂寞,也让她知道儿女们依旧都围绕在她的身边,丝毫不曾远离。 “……姐姐说要天天跟着你说话,你才能好快一点。妈,你就快点好吧,我都快要上初中了!我想让你看着我上初中,好不好?” 看着母亲沉默的脸颊,程江海心里一阵阵的酸楚,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着。在母亲身边温存了好一阵子,他才走到外屋,默默地拿起了洗菜盆来到楼道口,帮着程江水洗菜。看着程江海这一突兀的行为,程江水一时间有点错愕。 “江海你干嘛呢?” 程江海没有抬头,边洗着菜边轻声道:“我帮你!”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柔声地道:“不用了,姐姐一个人就行,你去陪妈说会话吧!” “我已经和妈说过了,妈说让我以后要帮着姐姐干活!” 程江水手底下突然顿了顿,鼻尖陡然一酸。 母亲当然是不会开口的,这恐怕是程江海潜意识里的一种反应。 那一刻,程江水突然觉得这个最小的弟弟长大了一些,让人欣慰了一些。 她转过头去,轻轻抹去眼角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汗水的痕迹,然后凄笑着说道:“哦,好!妈既然说了,那江海就帮着姐姐干活!” 第169章 抠门的程江河 兰州,西北师范大学。 秋季的校园,天空像是大海般的湛蓝、清透,好像被秋雨洗涤过一般。朵朵白云犹如片片小舟,漂浮在天际的另一头,悠悠荡荡的。校园四周随处可见挺拔高耸的白杨,那树冠上带着片片金黄,衬托着天空诱人的蓝色。道路两旁散落着厚厚的落叶,就像是金黄色的地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是一幅凋零中的美,这是一幅凄美中的画。 西北师范大学,它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历史悠久,底蕴厚重。它算是开创了中国现代高等师范教育的先河,也国家重点支持的西部地区十四所大学之一,经年累月间人才辈出,硕果累累。 正值午饭时间,下课的同学成群结队地来到学生食堂,熙熙攘攘的,或敲碗击筷,或喧哗打闹,一派激情四射、青春洋溢的校园画卷。 食堂里分成两个打饭区域,一边是奢侈的菜品区域,多是以荤菜为主,加上烹饪师傅有意卖弄手艺的调配,让人看上去就垂涎欲滴。只是数量比较少,师傅也难以做到保质保量,所以这个区域成为众学生蜂拥抢占的地盘。 另一边则是平价菜品区域了,萝卜白菜,土豆洋葱,油水相对就少了很多,味道自然也不敢恭维。相比贵菜区域那种龙争虎斗,这边则是门可罗雀了。 程江河拿着饭盒和舍友周志强、刘博宇一道走进饭堂。这两人算得上程江河在大学里所结交的最好朋友了。 当然,死党倒是谈不上。 这主要也归咎于程江河喜欢沉静独处的习惯。正值跳脱活跃的年纪,谁又能受得了他那种孤冷枯寂的性子。 看着眼前的长龙,硕大的脑袋上剃了个青头短发,略显憨直可爱的周志强惊呼道:“好家伙,这么多人!今天是啥好菜啊?” 戴着一副黑框厚边眼镜的男孩,名叫刘博宇的青年。从侧边看过去,眼镜框里显现着一圈一圈的厚重纹路,明显度数不低。青涩的脸颊倒是有几分文绉绉学者气息,只是一开口,就暴露出他稚气尚存的本性:“我刚才听说了,今天有胡辣羊蹄,赶紧排队去,回头别被抢光了!” “对对对,跑晚了,估计汤汁都不剩了!” 周志强敲了敲饭盒的边缘,催促着边上不急不缓的程江河道:“江河赶紧着!” 就如中学年代的那副打扮,程江河依旧穿着他那套蓝布的中山装,即便是已经洗得有些发白泛毛了,也依旧整理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平平整整。 礼仪始于衣冠嘛! 只不过那双从不离脚的解放鞋,现如今换成了一双黑布的手工布鞋,那是母亲李秀兰为了他上大学,熬了好几夜给他纳好的。 看着周志强爱敲碗沿的老毛病,程江河紧紧地蹙了蹙眉头。在程家里,李秀兰是坚决不允许孩子们饭前敲碗的,那是叫花子败家的行为。 你用筷子敲碗,李秀兰就会用筷子敲你的脑门,嘴里还叫嚣着:我让你敲!我让你敲! 可说了多少次了,周志强总改不了这个毛病,程江河翻了翻白眼,无奈地说道:“我不去了,我去那边。” 周志强顺手就拉着了他的胳臂,撇着嘴,一脸的嫌弃:“哎呀,那边都是青菜萝卜的,有啥油水啊!这面可是大鱼大肉啥都有,胡辣羊蹄你都不稀罕啊?” 程江河不遮不掩,直截了当地道:“那边省钱!” 另一边上的刘博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片,咧着嘴道:“靠,能省几个钱啊,你真不吃啊?” 不顾两位室友的劝阻,程江河淡然地摆了摆手,径直地往平价菜区走去。二人在边上愣了楞,脸上有点纠结。 周志强说道:“这江河啊啥都好,就是太抠门了!” 刘博宇默然地点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嘛,三毛钱的汽水都不肯喝一口,整天就喝他那个军用水壶里的白开水。” 周志强转过头,迟疑地问道:“你说是不是他家里很困难啊?我问了他也不说!” 刘博宇挠了挠头,疑惑道:“不应该啊,他不是城市户口吗,肉都吃不起吗?” 周志强耸耸肩膀,摇头道:“奇哉怪哉!” 这一边,平价菜区人少得可怜,没一会功夫程江河就排到了窗口前。按照往常的惯例,将自己的饭盒递了过去,说道:“师傅,给我打两个馒头,一勺青菜。” 师傅顺手打好了菜,询问道:“呃,就要这些啊,其他的不要了吗?” “不要了!”程江河顺口说着,眼睛冲里面瞄了瞄,看到菜盆边上的油泼辣子,纠结地问道:“嗯,师傅,你这个辣子要钱吗?” “这个是调味的,不要钱!” 程江河欣喜地道:“那麻烦你给我来点,谢谢师傅了!” 打好饭菜来到角落一处餐桌上,看着碗里的红彤彤的油泼辣子,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彩,迫不及待地拿起馒头夹着辣子狼吞虎咽起来。过来一阵子周志强、刘博宇才打好饭走了过来,周志强特意伸长了脑袋,看了看程江河的菜盆,皱眉道:“江河,你天天吃这个能行吗?” 程江河笑吟吟地指着饭盆说道:“能行啊,这不还有辣子吗?” 刘博宇撇了撇嘴,问道:“油泼辣子夹馒头,有那么好吃吗?看着你比啃羊蹄都香。” “呵呵!” 程江河灿然地一笑,爽直地道:“我从小吃这个长大的,我妈就老爱给我……” 话到了嘴边,程江河陡然顿住了,心底里浮现一片黯然,直愣愣地看着碗底那一抹艳红,短暂地发了一下呆。然后抬起头,看着两个正在等待下文的室友,淡然说道:“呃……个人爱好不同,我就爱吃这个,比肉强!” 周志强摇了摇头,怎么都理解不了他话中的意思,叹气道:“哎,江河啊,你可真是个怪人!” 刘博宇深有同感地道:“谁说不是呢,别人来大学第一件事是找女朋友,你第一件事是找图书馆。别人啃羊蹄味同嚼蜡,你是啃个馒头能啃出羊蹄香来!哎,还真是……”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奇哉怪哉!” 草草地吃完了饭,程江河端着饭盆正在水池边刷着碗,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他。 “江河,江河!” 程江河疑惑地转过头来,却发现何亦安来到了自己的学校,他甩了甩手上的积水,惊喜地道:“亦安哥,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何亦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肩膀,挑了挑眉毛,语气里带着一点小激动,说道:“走,找个地方说话去!” “好,我拿一下碗筷。” 第170章 江河当家教 二人没走出多远,就在食堂旁的一片小树林里停了下来。枯黄的落叶上,安置着一排棕色的小木椅,伫立在这片金色的海洋里,显得格外的诗情画意。 何亦安将甘泉之行的始末叙述了一番,言语间怎么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或许再过些时日,他就能实现多年来的梦想,与程江水朝夕相伴了。 程江河听完这些,更是雀跃不已:“这么说,婉玲姨和爸都对你回甘泉没意见了?” 何亦安裂开嘴,笑容灿烂地点着头:“嗯!” 程江河赶紧追问道:“那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反对你和我姐在一起了?” “呵呵,应该是这样吧!”何亦安抿着嘴,一脸的阳光。 程江河顿时喜笑颜开地跳将了起来,上前抓住何亦安的胳臂,兴奋地道:“那太好了,你和我姐终于能修成正果了!这样一来等你到了甘泉就能和我姐结婚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啊!” 当程江河说到这些,突然发现本是一脸阳光的何亦安突然变得有些暗淡下来,心里不免一揪,忐忑地问道:“呃!怎么,亦安哥,你不高兴吗?” “哎,也不是了。” 何亦安砸吧了一下嘴,有点忧愁:“江水说了,像咱家目前这种情况,她还不太想马上就结婚。” 程江河瞪了瞪眼睛,感觉很是不解,惊讶道:“这……这是为啥?” 何亦安两手一摊,很是无奈的样子:“很简单,江水是想让干妈能看着我们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也是同意的,这也是我的愿望啊。可我就担心……担心干妈的身体……哎!” 程江河默默地点点头,双眸微沉,低头思索了稍许,面带伤感地道:“是啊,也不知道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亦安哥,看来你们还要好事多磨一阵了。” 何亦安稍稍振作了一番精神,像是在自我鼓励着,平和地回应道:“没事,只要能在江水身边,等多久我都愿意。哦,对了,我过来还有一件事!” “哦?”程江河抬起头,等待着何亦安的下文。 “你不是让我帮你找勤工俭学的事吗,有眉目了。” “是吗?”程江河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询问道:“是什么工作?” “家教,呵呵!”何亦安爽朗地一笑,拍着程江河的肩膀,戏谑道:“怎么样,这份工作对于你这个全市的中考状元不难吧?” 程江河兴奋地抓耳挠腮,笑嘻嘻地应声道:“不难,不难,这正是适合我的工作啊。” 何亦安抿了抿嘴,微笑地解释道:“这是我妈单位上的一个同事,孩子刚上初一,人家一听说你这个金牌状元,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那……那能给多少钱?”程江河心里有点迫切,说出这话后又有点不好意思,腆着脸道:“嘿嘿,你知道的,我做这个就是为了给自己挣学费。” 何亦安白了他一眼,续而直率地道:“放心吧,不为这个我还不同意呢,一周两次课,每次2个小时,每次5块,怎么样?” “这么多啊!”程江河顿时有点不敢置信了,这个价钱对于他来说,绝对是想象不到的,兴奋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拉扯着何亦安的胳臂,不停地叫喊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去,我去!” 何亦安乐呵呵地看着程江河发癫,等他稍做安定了,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来,说道:“愿意就好,给,这是对方的住址和上课的时间。” 程江河颤巍巍地接过纸条,激动地说道:“嗯,谢谢亦安哥!” “呵呵,我和你还要谢啊!” “哦,对了!”程江河突然顿了顿,顺杆子往上爬,笑嘻嘻地更正道:“以后得喊姐夫了!呵呵!” 何亦安乐不可支地白了他一眼,畅然道:“你啊!” 无怪乎程江河会如此高兴,接到这份工作,就意味着他也能够独立地养活自己了。 除开年少时在团场糊风筝赚取孩子们手里的针头线脑不算,这可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挣钱。如果说以前的他算是附着于家庭的水蛭,现在的他就是向家庭反哺的黄牛了。 能给捉襟见肘的家庭及时分担一部分重负,是他目前最亟待实现的愿望。一周两次课,每次2个小时,每次5块,这样算下来,基本就是一个成熟工人一半的工钱了。 从这一刻,程江河便开始了游走在学校和补课家庭两端的大学生活。后期何亦安又给其介绍了一家补课家庭,让他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就这样,在学校里节衣缩食,吃着最廉价的饭菜,节省着每一笔从指尖流出去的花销。然后疲于奔命的往来补课点,生生为自己挣下了四年的大学费用,没有拖家庭一分的后腿,这也是后话了。 悲剧来临,程家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之努力,倾尽自己的所能,只为着某一天奇迹能够降临。 华灯初上,星光点点。 酒字巷程家里。程江海还在台灯下苦苦学习着,这已经成为他的日常习惯,根本不用谁去督促监督。 程江水照顾完母亲,感觉有点身心俱疲,捶着自己酸肿的肩膀走出屋外,想透口气,却看到程家安正蹲在门口忧郁地抽着烟。程江水愣了愣,疑惑地上前询问道。 “爸,怎么了?” 看着满头的繁星,深邃而久远,正如程家安此刻心头麻乱般的思绪。星光下,看着女儿秀丽淡雅的脸庞,充满着说不出来的倦意,他心里不由暗叹一声,喃喃地道:“哎,爸在想啊,翻过这一年,亦安就要回来了,你和亦安的事,真准备再等等?” 程江水面色顿时一苦,缓缓地蹲在父亲的身边,压了压心底逐渐泛起的酸楚,凄凄地说道:“不都说好了吗?等妈的病有点起色了,我们再结婚。我不想结婚的时候,妈没看到……” “哎!” 程家安熄灭了手中的烟头,怅然地叹出一口气来,摸了摸女儿的秀发,心头一阵发堵:“可你妈的病就是个未知数啊,你和亦安已经耽误这么久了,再让你们这么耗下去,爸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程江水微微地抬起头,凄美的睫毛上挂着丝丝泪珠,好像轻轻一颤就要滴落下来,她咬着红唇,毅然地说道:“爸,再等等看吧,我不想心里留着遗憾,也不想让妈有遗憾!” 第171章 姐弟夜话 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程家安何尝不是阵阵的难过。将悲怆的眼神投进无尽的星空,他那沧桑的脸颊在微弱的星光下,更加的显得年衰岁暮。 “你说的也是啊,当父母的不就是盼着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长大成人,能有个美满的婚姻,结婚生子,幸福快乐的生活么。你妈啊,其实也早就盼着你能成家立业呢。你别看她嘴上不说,可真到了那一天啊,她比谁都高兴。” 本就强忍酸楚的程江水,顿时潸然泪下,哽咽地呼唤了一声:“爸!” “哎,不说了不说了!”一阵萧瑟落寞后,程家安赶紧挥了挥手,憔悴不堪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苍苍眼神里带着满满的回忆和依恋,自嘲道:“这人老了啊,就是爱叨叨。以前还不觉得,听着你妈整天叨叨个没完没了的还嫌烦,没想着自己现在也这样了……” 看着父亲似乎是一夜间衰老的面庞,程江水一度恍惚了起来。曾几何时,父亲伟岸挺拔的身躯,像是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山岳,给予她最厚重、最温暖的守护。 可如今,大山的腰身变得佝偻,山顶的翠色变得斑驳,就像是被掏空了矿脉的躯壳,被抽离了精气神的皮囊,垂垂老矣。 程江水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将头靠在父亲的臂膀上,泪珠连连地哽咽道:“爸,你还没老呢,妈也没老,你们永远都不会老的!” 程家安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头顶,违心地苦笑道:“好,不老不老,我和你妈啊都没过够呢,往后的日子啊还长着呢!” 程江水抬起泪脸儿,凄然地应声道:“嗯!” 这一晚,都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程江水躺在李秀兰的边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还在感慨着父亲的唠叨,让她心酸不已,难以入眠。 这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程江水轻轻地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程江海正凄凄地站在门口。 程江水疑惑地询问道:“江海?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程江海抿着嘴,轻声道:“姐姐,我睡不着,我能在姐姐这边睡一会吗?” 看着弟弟希冀的眼神,程江水点了点头,柔声道:“嗯,来吧。” 程江海乖巧地钻进姐姐的被窝,就如同孩童时代时刻粘着姐姐一般,似乎这一刻他又能从姐姐身上汲取到温暖的力量。许久过后,程江海才轻声地询问道。 “姐,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妈以后真的能治好吗?” 程江水并没有回答,黑暗的光线下,也看不清姐姐脸色的神情,可她沉默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蜷缩在姐姐身旁的程江海顿时就流下眼泪,泣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程江水缓缓地扭过身子,抚摸着程江海的脑袋,温言地安慰道:“江海,只要我们有信心,只要我们不放弃,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手指间突然感到一丝丝的湿润,那是弟弟潸然而下的泪水,程江水诧异地问道:“怎么了?江海怎么又哭了?” 很久,黑暗里才传来程江海极度懊悔的自责:“姐,我是一个坏孩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程江水心头一颤,伸手去摩挲着,怜爱地替他擦去脸颊的泪水,情意绵绵地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在姐姐的眼里啊,江海从来就不是一个坏孩子。江海会犯错,是因为江海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该珍惜的是什么,等到江海都明白了、懂得了。江海依然是个最好的孩子。” 程江海顿时泪水狂涌而出,将脑袋深深地抵在程江水的下颚,极力压制着自己的音量,那撕心裂肺的泣音却充斥在黑夜里:“姐姐,我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程江水泪水也布满了俏丽的脸颊,她拍打着程江海的后背,不停地宽慰道:“不晚,不晚,只要知道错了,啥时候都不晚。” 许久许久,程江海才止住了泪水,低沉的语音里,带着几分忐忑,低声道:“姐姐,马上就要中考了,我,我……” “怎么了?” 程江海喃喃地自责道:“姐姐,我很笨,真的很笨!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我总是学不好,我害怕这次考不好,又会让你们失望了。” “哎!” 程江水心头不由地发出一声哀叹,程江海的努力苦读她都看在了眼里。在这一次史无前例的沉重打击下,弟弟是在发愤图强了。可事与愿违的是,无论程江海如何勤奋,他的成效依然不容乐观。 天才不可能是一窝一窝地诞生的。 这其中或许就有一两个无力致学的蠢材,比如程江海就是这样。他不可能像哥哥姐姐那般,只要以苦作舟、以勤为桨就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他不是那块料,勉强不了的。 听了弟弟发自内心的苦闷,程江水黯然道:“姐姐是真希望你能像哥哥一样,将来也能考上大学,给爸妈争光。可我也看到了,你是在努力,努力学习,努力改变自己,可是你的成绩一直提不上来。哎,江海啊,归根结底是你的欠账太多了!” 程江海愧疚地道:“姐,我该怎么办?” 在这方面,程江水还是很明事理的,她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努力了,这就行了,咱家的孩子从来都是靠自己,靠自己什么呢,其实就是这两个字,努力!懂了吗?” “嗯,我懂了!” 程江海似乎真的听懂了姐姐的话语,努力不仅仅只在学习上,它还蕴含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坚定地说道:“姐,我会努力的!” “嗯!”黑夜里传来一声柔柔的回应,让程江海焦灼的内心,顿觉平静了许多。 第172章 亦安毕业江海中考 天亮了,父子俩都离开了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程江水照顾完母亲,照例来到了酒厂去洗瓶子。 几番熟练过后,她的技能也提高了不少,现在一次性能洗出六十多个,但离自己的期望值依旧相差甚远。 技艺提高了,人也混得熟络了起来。程江水刚一出现,几个妇女就乐呵呵地打起了招呼。 “哎呀,江水来了!” 程江水笑盈盈地一一回应道:“李婶,赵婶,你们早就到了啊!” 李婶大咧咧地说道:“嗨,我们这帮老娘们在家也闲不住,不就早点过来啊!” 边上姓赵的婶子直接扯开嗓子,奚落道:“拉倒吧,你那是闲不住啊?还不是想着早点来,多刷几个好多挣点。” “呵呵,照这么说,你不也一样啊!” 李婶翻着白眼,反唇相讥了一句,然后满脸喜气地冲程江水说道:“江水啊,你别听她胡说,其实啊我是专业搞相亲的,业余才是刷刷瓶子呢。” “对对对,你这个李婶啊,可是这一带最著名的媒婆了。”赵婶子赶紧夸了夸,话音一转,对程江水说道“江水啊,你看你长得这么水灵的,屁股后面追求的男人肯定不少吧。不如让你李婶给你好好挑挑,说不定里面就藏着金龟婿呢!” 李婶喜滋滋地道:“是啊是啊,怎么样,江水,婶子给你好好琢磨几个?” 程江水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婉言拒绝道:“呵呵,不用了,我已经有对象了!” “啊,有对象了!”李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地问道:“真的假的啊,你可别忽悠婶子哦!” “是真的,他现在还在省城呢!”程江水恳切地回答道。 赵婶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哟,还是真的,大学生吧?”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嗯,算是吧!” “你看看,我就说么,江水这么漂亮,肯定早就有主了。” 希望破灭的李婶一脸感慨的样子:“哎呀,江水啊,你说你都找个大学生对象了,咋还干这个呢,你对象不心疼啊?” 程江水双眸微沉,随口敷衍道:“他不知道的,我没告诉他!” “呃!”李婶有点尴尬了。 边上的赵婶赶紧接口解围道:“哎呀你啊,老是爱打听这打听那的,问那么多干吗啊,人江水能找个大学生,那就是人家的本事,跟你啊没关系,别眼馋了!” “呃,对对对!”李婶讪讪地笑了笑。 程江水抬起头冲大家微微笑了笑,继续低头刷着瓶子,见此情形,众妇女也就不好意思再胡乱开玩笑了。 兰大,郑天敏办公室门前。 何亦安已经在这里徘徊好久了,他拿着郑天敏借阅给自己的论文手稿,掂量了半天,然后整理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书桌后的郑天敏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平和地道:“哦,是何亦安啊,进来吧,坐!” 何亦安毕恭毕敬地坐在了书桌的对面,将手稿双手递给了郑天敏:“郑教授,这是您借我的理论研究手稿,我给你送过来。” 郑天敏接了过来,温和地笑道:“怎么样?有帮助吗?” 何亦安点了点头,恳切地回答道:“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航标指引了,说实在的,没有您这份研究资料的基础奠定,我的毕业论文还真是有点无的放矢了。” “呵呵,你不用这么谦虚,你的能力素质我心里还是有底的,我只不过是抛砖引玉,锦上添花罢了。”郑天敏从侧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了何亦安:“对了,你看看这个!” 何亦安疑惑地接了过来,浏览着上面的信息,忍不住轻声地读了出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郑教授,这是?” 郑天敏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亦安,说道:“这是社会学恢复以后,成立最早的社会学研究所,也是最大的社会学国家级学术研究机构。里面可是人才济济、精英无数啊。呵呵,我向他们特意推荐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何亦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颊潮红,一时间思绪潮涌起来:“郑教授,我……” 郑天敏挥了挥手,先制止了对方的言语,语重心长地说道:“何亦安啊,学术研究是永无止境的,一个人只能站在更高的阶梯上才能将眼光看的更远。你是个人才,我不希望你埋没在俗世的滚滚尘流中沧海遗珠、宝玉蒙尘。能够进入这样的高等学府,对你而言无论是学术理论亦或是将来走向政坛,都会是莫大的帮助!” 何亦安颤颤地站立了起来,先是恭恭敬敬地向郑天敏鞠了一躬,情真意切地道:“郑教授,很感激您对我倚重和厚望,我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珍贵的机会,去而无返。可是我有着不得不放弃它的理由,只能辜负您了!” 本是信心满满的郑天敏顿时愣住了,错愕地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何亦安抿了抿嘴唇,组织了一番措辞,郎朗地说道:“在我从小的家庭教育理念里,世界再怎么宽广也只是家的延续。没有了家,就没有了世界,家就是我的世界。可能您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一个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但我无法枉顾亲情的羁绊,因为在我看来,家就是一切!” 郑天敏似乎能听出何亦安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蹙起了眉梢,询问道:“哦,这么说你是有苦衷的了?” 何亦安恳切地点点他:“是的,不得不为,为之不悔!” 沉默了许久,郑天敏抬起头来,心头带有着几分失望。人各有志,难以强求,尤其像何亦安这样不撞南山不回头的性子,更是如此。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无悔你的选择!”郑天敏遗憾地说道。 何亦安再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真诚地说道:“谢谢您,郑教授,我告辞了!” 看着何亦安的离去,郑天敏失望的眼神里一片索然,拍了拍手上的资料,不由地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才……” 谁也不知道,郑天敏口中的可惜,到底是何种含义。 是因为痛失了一个优秀的弟子? 还是因为何亦安没有选择继续攀登学术的巅峰? 亦或是没能成为自己的“女婿”? 更或许是何亦安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正确,然而却是“歧途”的人生道路? 那这种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恐怕都要留给时间才能验证。 甘泉,某中考考场内。 程江海正在应对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考,教室里的黑板上明晃晃写着“甘泉市中考第XXX考场”,底下考生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答写着考卷。 满脸焦灼的程江海不时地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然后又低头惶惶地下笔,不时又敲敲自己的脑门,想要将那些努力记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知识敲击出来…… 没过多久,中考成绩就出来了,结果可想而知了。此刻,程江海正满脸愧色地站在程家安和程江水的面前,忐忑地等待父亲与姐姐的斥责。 程家安低头审阅着成绩单,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悲喜,这让程江海更加惴惴不安。 良久,程家安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冲着程江海说道:“哎,成绩没到重点线,那些好点的中学看来是进不去了。” 程江海死命咬着嘴唇,心头已是满满的愧疚,颤抖地说道:“爸,对不起,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程江水纠结地看着父亲,秀丽的脸颊写满了忧虑:“爸!” 看着姐弟二人,程家安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惊诧地说道:“谁说我失望了?” 程江海恍惚地大睁着双眼,完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我……” 程家安抿了抿嘴,温言道:“江海啊,成绩是没到重点线,可都在及格以上啊,这是爸看过你最好成绩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已经很努力了,这就好,这就好。” 程江水顿时吁出一口起来,赶紧替程江海说着情:“是啊爸,江海真的很努力了,我都看在眼里呢。虽说上不了好的中学,但按照学区划片,咱也能去市里的二中啊。虽说学校差了些,但只要能继续读书,江海怎么都能有个出路的,咱要相信他!” 程江海上前一步,言语恳切地道:“爸,我会好好努力的!” 程家安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程江海这边总算有了浪子回头的征兆,也能继续读取中学了。 另一边那个被程江海拖下泥沼的包晓琪呢? 自从程江海性情大变后,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的交集,完全形同陌路。而包晓琪也从起初的优秀学生,最终沦为了垫底的渣渣,成绩甚至还没有程江海来的“优秀”。 此刻,包晓琪那个窘困难当的家里,对其寄予厚望的爷爷奶奶,算是彻底地失望了。捧着她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愁苦连连。 “哎,晓琪啊,你说你怎么会考成这样啊,爷爷奶奶还指望着你能上好点的中学呢。只有这样你将来才能考上大学,才能有个好前程,可你看看你这成绩,你这成绩都快要垫底了啊!” 听着老伴的絮叨,一旁的奶奶也不由地抱怨道:“就是啊,晓琪,你刚进小学的时候成绩一直都是前三前四的,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这样下去,我们怎么给你过世的爸妈交待啊!哎!” 二老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着,包晓琪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俏丽的脸蛋变得死灰一般,对于祖辈的唠叨置若罔闻、一声不吭,这副冷淡的反应让爷爷更加生气起来。 “你倒是说话啊,为啥变成这样了啊?” “是啊晓琪,你说话啊!” “……” “你哑巴了啊!”憋不住怒气的爷爷大吼了一句。 话音未落,包晓琪猛然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家门,这把二老惊呆在了当场。 “晓琪你干什么去啊!”奶奶惊慌地喊叫着。 爷爷捶胸顿足地悲戚道:“哎,这孩子,真是魔障了!” 包晓琪紧紧咬住樱唇跑出家门,直到来到巷子最偏僻一角,然后才蹲下来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远处飘飘悠悠地传来一阵苦涩的歌声,混绕着包晓琪那撕心裂肺的哭泣,流逝了过往,慢慢地飘向远方。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明天的我,又要到哪里停泊…… 第173章 亦安归甘泉 1989年 兰州开往甘泉的火车上,旅客的嘈杂音、车轮的轰鸣声搅拌在一起,行李架上、车座底堆满杂物,显得喧闹异常。列车员提着一个大茶壶,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躲避着走廊里七零八落的包裹,带着热情洋溢的微笑,不时地给旅客手里的大玻璃杯中添注着热水,随带送上一句温馨的祝福,让车厢内的来着五湖四海的旅人如同一家人。 这时候,车厢的喇叭里传来张雨生那首当下最流行的歌曲: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何亦安坐在靠窗的硬座上,眼睛扫过外面的茫茫戈壁,心中却带着对未来无比幸福的憧憬,踌躇满志着。 这一年,他终于结束了学业,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踏上了回归的列车。 归去,归去,那不仅仅是渴望载动了激情,也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用实际的力量去支撑那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去照顾视如己出的李秀兰,尽一个儿子应有的孝道。 另有一层,那就是急切地回到程江水的身边,回到心心念念的恋人身旁,结束那个相思成疾的苦熬时光,让爱情之花最终灿然地绽放。 虽说不可能当即就与程江水步入婚姻的殿堂,但心中的激荡已经足够令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了。 这一刻,哪怕未来是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哪怕是要面对生活各个方面的压力,也在所不惜。 从胸前涌动的那份情感喷薄而出的时刻,就像诗歌里描述的爱情,当神话般的光环充斥着毫无理智可言的思维世界,这个世界只剩下灼目澎湃的煞白。 酒字巷,程家里。 程江水从母亲的鼻孔处轻轻摘下营养液的导管,擦擦满头的汗珠,稍作停顿后,就要展开全身按摩,同时还要在其耳边轻轻地絮叨,借以刺激李秀兰渐渐萎缩的大脑神经。 “妈,今天的营养液咱输完了,我给你按摩按摩腰吧,你这腰从团场的时候就落下病了,有时候蹲下去就起不来。爸老说你呢,老胳膊老腿的就别搬那些重东西,养了这么一大堆的孩子,放着当摆设么?可是你呢就是不听,还是偷偷的自个搬。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谁都能帮你了,连江海都听你的话帮我干活呢……你看,这多快啊,江海现在都已经是个初中生了,你要再不醒过来啊,就快要认不出你最心疼的小儿子了……” 看着母亲毫无反应的脸颊,程江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的节奏。眼下已是李秀兰瘫痪在床的第三个年头了,虽然依旧是毫无知觉,但病情并没有怎么恶化。 不仅如此,从表面看上去,她的脸色红润而有光泽,甚至还有点微微的虚胖。重新长出来的发丝被修剪成齐肩的短发,显得利落精神,这一曙光在前的表象带给程家众人无比的希望,似乎下一秒她就能睁开眼睛。 李秀兰之所以能够保持如此活跃的生机,这完全得益于程江水无微不至的照料护理。 一天多达四个小时的按摩,刺激着全身各个部位的机体不至于萎缩。各种营养液、药物如同一日三餐般的从不间断,那些长期瘫痪在床的并发症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身体各处连一个床痦子都不曾出现。 也因此,程江水的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犹如工地上苦哈哈的搬砖工人。这个女儿用十分的辛苦换来母亲一分的健康,实在是功不可没。 程江水深深地叹了口气,心头黯然的同时,正准备接着进行下一步的护理。可这时候,门外的敲门声响起。程江水勾了勾耳边的发丝,稍微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几步上前打开了门。接着,何亦安那张带着激动兴奋的俊颜便显现在了眼前。 程江水剪水秋瞳里,一阵阵的流光溢彩,心情鼓荡间,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着:“亦安哥,你……你来了!” 何亦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丽质天成、尽善尽美的俏脸,心潮澎湃着,就像是一壶烧开了的沸水,散发出炙热的气息。他情意铮铮地点点头,带着沙哑的嗓音说道:“嗯,我来了!” 程江水眼眶里瞬间布满了雾蒙蒙的水汽,静静无声地凝望着他,好久才哽咽地问道:“还走吗?” 何亦安轻轻地摇了摇头,磁性的声带发出坚定的回答:“不走了!” “亦安哥!” 程江水猛然地扎进了何亦安的怀里,凄凄哀哀地哭泣起来。那一刻,所有的心酸和彷徨都化为乌有,她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安心,就像漂泊在凶潮恶浪间极力争渡的一叶小舟,终于驶进避风的港湾,有了依靠,也有了最大的精神支柱。 何亦安紧紧地搂着程江水颤抖的身躯,耳边传来她悲戚的呜咽声,梨花带雨,凄凄楚楚,闻者心酸。 何亦安那颗鼓荡的心脏顷刻间化为绵绵的柔情,他轻轻拍打着怀里娇弱的身躯,极力地传递着绵延的慰藉。过了很久很久,程江水这才红着眼睛脱离他温厚的怀抱,匆匆抹了一把眼泪,拉起何亦安灿然地说道。 “走,亦安哥,咱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去!” 带着无尽的喜悦,二人连玦来到李秀兰的床前,程江水喜滋滋地说道:“妈,你快看啊,是亦安哥来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以后啊,有重的东西,就能像团场的时候,你就让亦安哥来搬吧,他力气是咱家最大的!” 听着程江水欣喜的诉说,何亦安顿时惊喜连连地问道:“江水,干妈能听见了?” 程江水面色一黯,随即沮丧地低下头,幽然一叹道:“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听得到,就是想着时不时地跟她说说话,一来刺激刺激她的脑部神经,兴许对她的恢复有好处。二来也不想让妈那么寂寞,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 何亦安悲戚地看着李秀兰的面庞,紧紧地抿了抿嘴,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江水,我回来了,有我和你一起陪着干妈,一切会好的!” 程江水眼神灼灼地看着他,轻启红唇,带着浓浓的情义说道:“亦安哥,谢谢你……能为这个家回来!” 何亦安上前去拉着程江水的柔荑,情真意切地看着她梨花带雨、凄凄楚楚的脸庞。那双水雾茫茫的俏眸里情绪百转,不知是在欢喜还是悲伤,看的让人心酸,何亦安悠悠地说道:“江水,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你啊!” 那一刻,程江水伤感与忧伤荡然无存,近在咫尺的母亲虽然没有什么意识,但这浓浓的情话让她羞涩难当,脸儿瞬间涌起两朵红晕,娇羞地低下头,声音软糯,气息不稳:“亦安哥!” 何亦安刚想说些什么,可突然感觉到手掌里一阵的粗糙,急忙低下头翻过程江水的手心。 当那些布满了掌心丑陋狰狞的老茧显现在眼前时,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江水,你的手!” 程江水浅浅的一笑,稍稍往回抽了抽手,风轻云淡地说道:“嗯,没事,给妈按摩,磨得!” 何亦安紧紧拽回了她往后退缩的双手,心疼地触摸着那些干裂的伤痕,俊朗的脸颊上写满了丝丝的怜惜:“江水,你辛苦了,这些事,以后让我也来帮忙吧,我手上有的是力气。” 程江水带着一丝幸福的安慰,言听计从地轻声道:“嗯!” 何亦安归来了,说是坚定不移也好,说是独断独行也罢。 他的回归,实实在在给这个家增加了一份希望。在程江水苦熬的心海里插入了一根定海神针的同时,也给远在沿海厦门的何伟国心底狠狠地扎进了一根难以拔除的尖刺。 是的,回归之前,何亦安并没有取得何伟国的同意。甚至连与其商量的想法都没存在过。 因为他知道,何伟国的结论肯定是否定的。 既然父子间最终的想法注定是南辕北辙,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徒招烦恼呢?这个烂摊子,他只能抛给母亲杜婉玲去对付,自己和父亲的思维状态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不是鸡同鸭讲,就是鸭同鸡讲。 第174章 失去理智的怨父 福建,厦门。 这个有着“东方夏威夷”之称的滨海城市,碧海蓝天环抱着青山绿水,“城在海上、海在城中”,她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屹立在美轮美奂的东海之滨,并与大小金门和大担岛隔海相望,战略、经济地位举足轻重。 国务院首批经济特区里厦门赫然在列,从此她便开启了快速发展的狂飙模式。依靠优良的港口资源,在改革开放热潮中成为连接国际贸易的重要纽带,逐渐跃升为东南沿海重要的中心城市、国际性港口及风景旅游城市,与漳州、泉州并称厦漳泉闽南金三角经济区。 不得不说,何伟国当年的眼光是相当敏锐的,沿海经济的飞跃,改革开放的洪流,给一些具备战略眼光,审时度势的精明人物提供了极具历史性的发展舞台,无论从事何种行业,都是一个极有利而不可复制的发展契机。 这也是何伟国为儿子早就选好的人生道路,顺风顺水的康庄大道,直通罗马的锦绣前程。 可奈何,何亦安就是一头驴,而且是一头死不悔改的倔驴! 他怎么都想不通,程家有什么好? 程江水是九天玄女下凡么? 非要放弃大好的前途,贪恋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荒滩戈壁,不是昏了头就是没出息! 父子为这个事闹翻多少次,冷了多少场根本就记不得了。好在何亦安当年战略性地妥协了,留在兰州继续读研。这一招倒让何伟国没话可说,只能耐心地等待他大学毕业。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刻,厦门的工作早早就给协调安排好了,就等着何亦安“拎包入住”了,何伟国为此欣喜不已。 市内一处风景秀丽的内湖,碧波荡漾,浮光跃金。湖畔相隔不远的地方,屹立着一座独立恢宏的大楼,与远处那些星罗棋布的高楼大厦迥然不同,显得肃然庄重,市政府的办公区域就设立在这里。 走进政府大院,四处可见西装革履、素眉雅致的办公人员交错往来,每个都是步履匆匆、低声细语,一种快节奏、高效率工作气息随之迎面扑来,这就是改革开放一线的气息。 穿过大理石铺就的宽阔大厅,地板都能将人影照个通透,所有的设施布局做得极为考究,充满着特区城市特有的奢华大气。乘坐装潢精美的电梯来到大楼的中部,市里分管经济部门的办公场所就展现在眼前。 一位个头中等的中年人,身穿浅黑色笔挺的西服,系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暗红领带,脚踏锃亮黑色尖头皮鞋,三七分的发梢打着香气宜人的发胶,丰腴的面盘被保养得容光焕发。 如果不是眼角密布的鱼尾纹,和那个因富足生活而向前凸起的小腹,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你或许以为这位仅仅是一个刚到不惑之年的干练中层领导。 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位身居高位、年逾半百的老人,这就是何伟国对外所展示的表象。 只见他如同巡视领地的老虎一般,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一股咄咄逼人的官场气息,将身后表情恭谨谦卑的秘书逼出了三丈开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有丝毫的差池。快到了办公室门口,秘书连忙上前几步,恭敬地推开用油光泛泛的红木大门,何伟国意气风发地迈步入内,坐进宽阔的大班椅上,顺手拿起桌前的文件,抛给伫立在一旁的秘书。 “这份省部委下发的指导意见要第一时间传达给所有的同志学习,另外通知几个相关部门根据意见迅速拿出相应的实施方案来。” “是,何副主任!我回头就传达落实!” 秘书恭敬地接过文件,头颅稍稍下垂,显得极为恭顺,脚步却未曾离开。 何伟国蹙了蹙眉,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下午3点市委要召开会议,主题是研究讨论筹建国际交流会展中心事宜,要求我们一名分管领导参加。” 何伟国点了点头,微微抬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秘书后退两步,这才转身离去。 何伟国正准备开始办公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何伟国眯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杜婉玲办公室的电话。这一刻,他那油腻泛光的脸颊迅速变得冷淡了下来,停顿了一会,这才臊眉耷眼地拿起电话来。 “喂,我是何伟国。” 何伟国斜靠在椅子上,一副敷衍应付的态度。可没过多久,他的身子慢慢地直立了起来,胸膛开始随着对方话音上下起伏,逐渐地猛烈起来,似乎体内有一座火山正在躁动着准备喷发。紧接着一声难以抑制的嘶吼响彻了四壁,震得窗边的玻璃嗡嗡作响。 “什么?你再说一遍!亦安去了甘泉!这个混账东西!” 何伟国一脸的铁青,牙冠咬得吱吱作响,额角的青筋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暴显出来,睚眦俱裂的眼珠死命地往外凸起,他恨不得顺着电话线,将脑袋伸到另一头,歇斯底里地痛骂一通。 “他不知道我动用了多大力量,疏通了多少关系才把他落实到厦门吗?他是失心疯了吗?宁可放弃在特区这么光明的前途,也要抱着他那个泥饭碗去吃土!甘泉,甘泉,他眼里面只认准程家安是他干爸,他忘了我才是他亲老子!”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杜婉玲声泪俱下、唯唯诺诺的恳求,可濒临暴走边缘的何伟国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在受到严重挑衅后,发出凄厉的嘶吼,连带着杜婉玲也成为他攀咬的对象。 “你不用说了!你也是跟他一条道上的!行啊,你们都学会先斩后奏了是吧,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是吧!那好,既然他如此蔑视我的存在,我也会让他尝尝什么是忤逆不孝的后果!” 说完,何伟国愤怒地挂掉电话,脸庞带着冲天般的怒火。随后他站起身来,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将拳头狠狠砸在办公桌上泄愤。 不一会,桀骜的眼神微微眯起,他拿起电话来,打给了秘书:“你去给我查一下,兰州人事局崔建明副局长办公室的电话。” 放下电话,何伟国气急败坏地倒回在办公椅上,气喘吁吁。当看到办公桌一角摆放着与何亦安“亲密”的照片框时,心中愈发的暴戾恣睢,伸手将镜框反扣下来,咬牙切齿地骂道。 “混账东西!” 不一会秘书电话就反馈了过来,何伟国先是强压了一阵心头的怒火,随即拨通了崔建明的电话,虚伪地按照套路出牌。 “哦,是崔局长吗?你好啊,我是何伟国啊,呵呵……哎呀不敢当不敢当,你才是领导啊,我们也就是站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上为国家冲锋陷阵罢了,呵呵……” 你吹捧我,我吹捧你,一副其乐融融老友寒暄过后,何伟国眼神微眯,射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 “是这样啊,有个事情还得麻烦你老兄啊……” 另一头的杜婉玲心灰意散地放下电话,一股难言的痛苦涌上心头,无奈地在办公桌前呆坐着。 前一刻,她也是抱着微乎其微的奢望去处理意料之中的事情,该努力的都已经努力到了尽头,无能为力了。 树叶是慢慢变黄的,人心是慢慢变冷的,一个华丽短暂的美梦醒来却是残酷而漫长的现实。 一生中期盼,她将希望转换成奢望,将奢望转换成失望,最后将失望换成了绝望; 一生的坚持,换来一身疲惫,事无可为再不为,你永远唤醒不了一个装睡的人,对于没有品行和良心的人,再优秀也不招人待见。 第175章 踌躇满志待扬帆 甘泉,程家。 何亦安是实实在在的回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 先不管何伟国的恼羞成怒,也不说杜婉玲的黯然神伤。 何亦安的到来,实在是为这个愁云密布的家庭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连程家安那张被多年忧愁痛苦层层包裹而迅速苍老的面庞上,都难得透露出如释重负的一抹喜悦。 回到心心念念的所在,何亦安连行李都没有来得及去归整,就撸起袖子开始忙碌起来,俨然是当年团场那般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作风,似乎急于将这些年来的缺憾和愧疚在短时间内弥补过来。 多少次他从程江水手里夺过工具,推推搡搡地让她去休息,自个乐呵呵地爬高上低、敲敲打打。 对此,程江水与程家安也只能付以苦笑,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听之任之,但内心里却是一阵阵暖洋洋的欣慰。在程江水的眼眸里,这个男人的雄伟的肩膀似乎能扛起天与地,高大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 到了做晚饭的时刻,何亦安耐不住程江水的倔强,只好由着她主导,自己为辅,在楼道内生火做饭。不时的二人相视一笑,如同一对小夫妻在柴米油盐间情意绵绵、心有灵犀。 江艳梅下班路过,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自然充满了好奇。稍稍驻足打量了一番,上前询问着程江水。 “江水啊,做饭呢!嗯,这位是?” “哦,江姨下班了!” 程江水撩了一下额头间的发丝,露出秀丽的一张杏脸,上面还带着一丝羞羞的潮红,介绍道:“哦,这是我干哥何亦安!亦安哥,这是我们的邻居江姨!” “江姨好!” 何亦安微微地朝前鞠首,温润如玉的脸庞带着平和的笑容,让人倍感亲切。江艳梅像是看楞了眼,呆滞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听秀兰提起过,是在兰州读书的那个大学生吧?” 看着何亦安微笑着点头,江艳梅又喜滋滋地打量了一番,眸子里带着某种古怪的色彩,像是在百货商场里盯上一个很感兴趣的货品,看得何亦安浑身上下有点毛骨悚然,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了许多。 别看李秀兰平日里性格粗狂,一副大咧咧的样子,但关于何亦安的事情是很少对外言传。即便是类似江艳梅这样邻居、同事外加亲密朋友,所能掌握到的信息也仅仅浮于表面,只是知道李秀兰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干儿子,至于他和程江水的恋情,则被包裹得密不透风、鲜为人知。 如今见到了真人,江艳梅实在是有点‘闻名不如见面’的感叹,至于心里有何盘算,表面的神情早已昭然若揭了。 她眯起眼睛来,不吝夸赞道:“哎呀,你看这个小伙子,又帅气又有文化,你妈啊可真是认了一个好儿子啊。” 对于江艳梅的反应,聪慧灵秀的程江水又怎会看不出端倪。 她用眼角偷瞄着何亦安的囧脸,轻轻遮掩着红唇,暗自偷笑,像是能够体会到何亦安那份不自在。能听着对方夸赞着情郎,自己当然也是骄傲连连,连带着桃腮都泛起些许嫣红。 而此刻的何亦安只能涨红着脸回应道:“江姨您过奖了!” “不会不会的!” 江艳梅侧了侧头,随之好奇地追问道:“你这是回来看你干妈的?” “我这不刚毕业么,准备回甘泉来工作。”何亦安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回甘泉工作?” 江艳梅眨了眨眼睛,眼眸里更是星光闪烁:“哟,那意思就是不走了呗,那感情好啊,正好也可以照顾照顾你干妈。你不知道啊,为了照顾你干妈,江水一个人可真是够辛苦的,不仅得忙里忙外的,还得……” 听着江艳梅一兴奋就有点把不住嘴,差点就要将自己偷偷外出打零工的事情脱口而出,程江水赶紧上前眨了眨眼睛,提醒道:“江姨啊,我做的那些都是应该的,不值一提!” “呃……” 江艳梅愣了一愣,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随口遮掩道:“何亦安啊,那回头常来家里坐坐啊,你看看,小伙子多好的一个人啊,咱们可有的好好喧呢。” 何亦安赶紧点点头,讪讪地道:“好的,江姨!” 江艳梅一步一回头,笑眯眯地走了,那欣赏不已的眼神让何亦安感到有点心惊肉跳,转过头低声地询问道:“这江姨是什么人啊?” 程江水偏过头来,俏皮地眨着眼睛:“邻居啊,人特别的好!” 何亦安紧蹙着眉头,叹息道:“哎,我就是因为人特别的好,才感觉有点不安呢。” 程江水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你没听到啊,刚才让我常去她家坐坐!你说我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何亦安撇着嘴,俊朗的脸庞有点郁闷:“估计干妈从来没跟她说过我和你的关系。” 程江水笑嘻嘻地道:“怎么?你是担心她给你寻对象啊?” “我这不是担心,我这是尴尬。” 何亦安转过头来,认真地审视着程江水秀丽的脸颊,确定她是在有意戏谑之后,这才翻了翻眼皮,直率地道:“你以后啊也别介绍我是你什么干哥的,直接说我是你的未婚夫不就得了,免得人家误会。” 程江水顿时羞红了脸,嗔怪道:“去,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何亦安傻呵呵地回应道:“呵呵,快了,快了!” 听着二人在楼道里说笑着,程家安从屋子里出来,看着忙碌的何亦安说道:“亦安,你别跟着忙乎了,你刚回来,哪能让你忙东忙西的呢!” “干爸,我才离开这个家几年啊,你就准备把当我客人不当儿子啦!”何亦安撇起嘴。 程江水勾了勾嘴角,笑靥如花地调侃道:“爸,你就让他干吧,也让他找回点当儿子的乐趣。” “就是啊,爸,你先进屋坐,我帮江水炒完这个菜!” 程家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吧,那你就忙乎着,爸不说了!” 何亦安笑嘻嘻地道:“呵呵,这就对了啊!” 程家安扭头进了屋,早就放了学的程江海正在分发着碗筷,他伸长了脖子,冲着门外好奇地巴望了两眼,疑惑地问道:“爸,亦安哥和我姐到底啥关系?” “怎么?你不知道吗?” 程家安愣了愣,思索了稍许,这才反应了过来,拍拍脑门说道:“我也是糊涂了,在团场的日子你还小,对你亦安哥的印象也不深了。将来啊,他不仅是你干哥,也还是你姐夫。” 程江海呆住了:“姐夫?” 正如程家安所说的,程江海对何亦安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幼年时期,经过多年岁月的消磨,印象早已非常淡化了,甚至谈不上什么兄弟间的情感,当然更不会知道他与姐姐之间的恋情。 如今干哥变成了姐夫,好像电视剧里都没这么演过吧,这怎能不令他惊诧万分呢! 晚上众人围在桌前吃饭,程江海依旧时不时地用眼偷瞄着何亦安,似乎还困惑在团场浅淡的记忆里。看得多了,被程江水发觉了,疑惑地询问:“江海,江海,发什么愣呢,怎么这么看着你亦安哥?” 何亦安扭过头去,在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是啊,江海,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程江海咬了咬嘴唇,纠结道:“姐,我该叫亦安哥还是叫姐夫啊?” 这贸然的一句话倒是令何亦安乐到了心坎里,喜滋滋地说道:“呵呵,叫啥都行,叫啥都行!” 程江水瞬间脸色通红,羞答答地摸了摸脸颊,嗔怪地瞪了程江海一样,左顾言他道:“好好吃饭吧,怎么琢磨这些呢。” “哦!” 程江海弱弱地应了一声,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赶紧低下头来扒着碗里的饭,再不敢拿眼去瞄何亦安。 好久没在一个桌上吃饭了,程家安的心情也稍稍开朗了些,畅然提议道:“江水啊,亦安刚回来,要不今天就喝点酒吧?算是给亦安接风!” “爸,算了吧,你现在身体不好,烟又戒不掉,酒就不要再喝了。”程江水蹙了蹙柳眉,婉言劝说着。 “哎!”程家安叹了口气,拧巴着老脸,眉宇间带着一副商量的口吻:“就一小杯,总得意思一下吧?” 看着父亲可怜巴巴的样子,程江水顿时心软了下来,起身给他拿来了酒瓶和两个酒杯,分别给二人倒了杯酒,不容置喙道:“那就一杯啊,可不能多喝了!” 何亦安疑惑不解地询问道:“爸,你这是?” 程家安笑呵呵地道:“没事,就是人老了,这身体慢慢地也不咋样了,江水管得紧,其实也没啥事的!” 何亦安皱了皱眉头,劝说道:“干爸,你可得保重身体啊。” “好,干爸知道了。” 程家安欣然地点点头,举起杯示意道:“来,亦安,你也喝上一杯,以往啊是看你们小,不敢让你们沾这东西,就怕烧坏了你们的脑子,现在你也大了,都要参加工作,能喝点了!” 何亦安赶紧双手扶杯,恭敬地应声道:“干爸,我敬您!” 程家安仰头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真心还想再续上一杯,可看着对面程江水不愉的神色,遗憾地将酒杯放了下来,冲着何亦安询问道:“亦安啊,这么说,回头你的工作就能落实了?” 何亦安微微点点头,笑容平和地答道:“是啊,我妈也帮了不少忙,又帮我开组织介绍信的,又是联系单位的。学校那边的导师还专门给我写了推荐信,明天我就可以去市里的人事部门报道了。” “那具体能分到哪个单位呢?”程家安关心地追问了一句。 何亦安思索了稍许,说道:“干爸,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的学历和专业资质放在那呢,怎么说都应该安排在适合我发挥专业能力的岗位上啊。” 看着父亲还有点忧虑仲仲的样子,程江水安慰道:“爸,亦安哥可是研究生毕业呢,在咱甘泉这个小地方,能有几个这么高学历的,肯定会给亦安哥安排个好单位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 夜深人静,月满星稀。 程家屋内却流淌着一股难得的暖流。里屋内,躺在床上的程江水侧过身子,俏脸对着母亲,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星光下,满脸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感,她轻启红唇,柔声地对母亲诉说着:“妈,亦安哥回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到像团场那样的日子了……嗯,我相信啊,一定会的!” 程家的住房面积太小,何亦安只能在客厅角落里打个地铺,跟当年睡着土炕上的感觉差不了多少,但心里却是甘之如殆。所有归途中的疲惫没有带来一丝的倦意,相反依旧沉浸在滚滚而来的兴奋状态当中。 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身边,也终于可以伸展手脚,去做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从明天开始,一切将走上自己所设想的生活轨道,理想和现实合拍,人生惬意莫过于此。想到这里,他不时地会露出得偿所愿的一丝浅笑,踌躇满志中怎么都睡不着…… 第176章 机关织就小人局 晨风徐徐间,街上的自行车流逐渐浩浩荡荡起来。 城市不大,市政府距离酒字巷,步行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一大早,何亦安带着档案袋来到甘泉市市政府门前,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满怀信心地前来落实工作安排。 前期杜婉玲也帮助做了一些辅助工作,但也就仅仅限于在人事程序上提供一些指导意见罢了,依着她严于律己的要求,肯定不会凭借着手中的权利去为儿子跑官要位。 再说了,何亦安本身的资历条件在那放着呢,这么高的学历绝对是应届毕业生里面的凤毛麟角。连这都安排不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那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何亦安之所以这么有信心,还因为他带着导师郑天敏写就的一封推荐信。 别看郑天敏只是个大学教授,可在西北这个地界上,其渊博的学识早已声名远播、赫赫有名。从教这些年来,他没少接触上面的头头脑脑,甚至还给不少名声显赫的人物做过培训授课,算是有过师生之谊。 这样的人写就的推荐信,其分量可想而知。 “同志,请问一下人事局该怎么走?”何亦安冲着市政府门卫问道。 “嗯,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新毕业的,来人事局报到,落实工作单位。哦,这是我的介绍信!”何亦安将手里的介绍信递给了门卫,对方审视了一番后,又递还了给他。 “上三楼,左转,上面有牌子。”门卫倒是没怎么难为。 “哦,谢谢啊。” 何亦安抬眼看去,政府机关三座五层楼房按照职能部门的划分,相向伫立着,中间用光滑的水泥板铺就,院落的正中央建造着一个巨大的花池,色彩斑斓处耸立着一座三四丈的山石造景,显得格外的大气厚重。 相隔不远的车场内,整齐地停放着清一色的黑色轿车,看来都是领导人物的座驾了,档次不高不低,只是放在甘泉这个偏远地区,算得上是尊贵豪华了。 一大早,机关就展现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来来往往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看不到什么闲散寒暄的。何亦安也顾不上东张西望,按照指引来到人事局办公室,看了看门上的铭牌,稍作衣着的整理便敲开了门。不一会,一个面相精干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用疑惑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亦安。 “你找谁?” 何亦安微微垂首,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哦,我叫何亦安,刚从兰州大学毕业的,来局里报个到,顺便落实一下工作单位。” “何亦安?” 这位明显是干事身份的年轻人,当听到何亦安的名字,面色不由的一僵,神情突然有点不自然起来。 “哦,这是我的组织介绍信和相关资料!” 何亦安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眉宇间的古怪,赶紧将自己的资料递给了过去。青年干事接过来,一边端详一边偷偷打量着何亦安,随后让开身体,指着办公室内空置的一角说道:“嗯,要不你先坐一下,我把资料拿给领导看一下。” “哦,好的,麻烦您了!” 青年干事拿着资料,在楼道里拐了两个弯,步履匆匆地来到人事局副局长邓叶先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道:“报告!” “什么事?” 青年干事推开门,只见一位身着深色西服的中年男子,曲眉丰颊、体格富态,油光瓦亮的头发齐刷刷向后倒去,梳了个典型而又时髦的大背头。 此刻他正在办公桌前低头浏览着文件,青年干事蹑手蹑脚地走近办公桌前,轻声说道:“邓副局长,你交待我留意的那个何亦安来了!” “何亦安?哪个何亦安?” 邓叶先抬起头来,恍惚间愣了愣神,似乎想不起何亦安是何许人。他疑惑地眨了眨聚光的小眼睛,思索了稍许,随后才反应过来:“哦,想起来了……他还真来了?” “人就在办公室呢,嗯,这是他的介绍信!” 邓叶先随手翻阅了一番眼前的资料,眉头抽动着皱了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像是碰到了很棘手的问题一般,抬了抬手道:“知道了……这样!你先去外面招呼一下,我先看看他的资料。” “哦,好的!” 青年干事的面色有些拧巴,他不太明白其中有什么弯弯绕子,只是对副局长如此关注一个尚未报到的新人,感到稍许的困惑而已。不过上面圈层的那些心思,可不是他一个底层办事人员所能妄自揣测的。 回到办公室,他对着正在翘首以盼的何亦安说道:“你先坐坐等着吧,你的资料我已经交给了邓副局长了,估计回头就会找你!” 何亦安赶紧致谢道:“谢谢啊!” 青年干事在办公桌前忙碌着,眼神却往何亦安身上飘忽着,像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嘴角抽动了几下,询问道:“呃……你真是研究生毕业?” “是啊!” 青年干事舔了舔嘴唇,疑惑地道:“你这么高的学历,怎么想着到甘泉来工作呢?我们这地方对于你来说可是大材小用了啊!” 何亦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正面地回答他的问题。看着对方无意谈论,青年干事翻了翻眼皮,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另一头,邓叶先翻看着何亦安的资料,心思缜密地思索了良久,这才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略显恭敬地说道:“崔局,我是小邓啊,向您报告一下,您说的那个何亦安来了……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放下电话的邓叶先变得无波无澜,再次琢磨了一番,又拿起电话拨了出去:“老张啊,我是邓叶先。是这样,现在得安排了一个人到你们馆里去……” 听着对方有所抱怨的意味,邓叶先手指敲击着何亦安的档案资料,组织了一番说辞:“哎呀,这也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也是奉命行事啊。我给你说啊,人家可是兰州大学刚毕业的研究生呢,我这可是在给你们输送高学历人才呢……那可不!这我能蒙得了你啊……呵呵,那行,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第177章 龙游浅滩不知因 邓叶先扬了扬眉,坦然地吁了口气。 不用去追究上级为何揪着这么个小人物不放,暗地里用些上不了台面的龌龊手段去刁难一个初生牛犊,打破砂锅问到底绝对是愚蠢的。 既然是上级的意思,那就有上级的道理。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绝对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背地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关自家鸟事。自己这个中层干部按照指示落实就行。 配合得了上面,也要能忽悠住下面,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才是适者生存的最佳法则。 按照这个步骤,事情算是完成了八九不离十,接下来就是安抚好那个倒霉蛋了,邓叶先接着把电话打给了青年干事:“嗯,小赵,你让那个何亦安来我办公室吧。” “邓副局长,何亦安来了!” 不一会,青年干事就带着何亦安来到办公室,一见面邓叶先就堆出一副热情的虚假样子,招呼何亦安坐在会客桌前。 “哦,来来来,坐,快坐,小赵你先去忙吧。” 等着青年干事出去,邓叶先拍了拍面前的档案材料,带着一脸和蔼笑容,冲着微微局促的何亦安打起了官腔:“小何啊,你的资料和介绍信我都看过了,很优秀啊,能到我们甘泉这么个小地方来工作,那可是我们的荣幸啊。” 正襟危坐的何亦安屁股微微地抬起,谦恭地应声道:“邓局长您谬赞了。” 邓叶先抿了抿嘴,随之笑脸慢慢冷淡了下来,续而转换成一副为难之色,浓浓地叹出一口气道:“哎,小何,本来你这么优秀的人才,我们就应该放到最关键最需要的岗位上,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你的能力和作用。可你看看,你来得确实不凑巧啊……” 前面说的花团锦簇,保不齐“但是”后面的一地鸡毛。 何亦安身体不由地轻轻一颤,赶紧坐直了身体,蹙眉道:“呃,怎么……” 邓叶先抽了抽嘴角,愁眉紧锁着,语气中充满着无奈:“是这样啊,我们年初的用人指标都已经饱和了,新毕业的人员都已经刚刚分下去了,人家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我们总不能出尔反尔的随意更改调换啊,这样会引起群众严重不满的。” 何亦安愣了愣:“那……那我的工作安排?” 邓叶先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何亦安面前踱了起来,像是绞尽了脑汁在思索解决之道,然后才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吐露了出来:“我们是充分考虑了你的现实情况啊,要不这样,我们先把你安排到市档案馆里去,那里工作轻松,业务单纯,关键是各项福利都还不错,你看咋样啊?” “档案馆?” 何亦安彻底呆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安排到这样一个完全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拐角冒出来的单位,实在是与自己的预期值天差地别。 他赶忙站起身来,焦灼地解释道:“可……可这和我的专业不对口啊!” “哎呀,专业嘛,哪个新毕业的干部是专业对口的呢?我自己还是学畜牧出身的呢,不一样走到领导岗位上了吗?” 邓叶先言辞凿凿地回应着,把场面话说得冠冕堂皇难以辩驳:“年轻干部就是要去基层的岗位上好好锻炼锻炼,积累一些实际的工作经验。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像你这样高学历的人才,需要的就是基层的阅历,我敢肯定,没有两年,你绝对会脱颖而出的!” “可是……” 何亦安拿起桌上的材料,急切地上前一步,再一次努力地争取道:“副局长,真没有其他的合适单位了吗?你看我是学社会学的,这里还有导师给写的推荐信……” 邓叶先撇了撇郑天敏的推荐信,眉头紧锁了起来。郑天敏的名头再大,奈何县官不如现管,他只能硬着头皮推搪道:“我看过了,小何啊,档案馆已经是我们目前最好的单位了,其他的单位可都是一些更小的事业性单位,而且还不在市区里,这你也要去么?” 何亦安温文儒雅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在这种环境也没法梗着脖子和对方据理力争。 邓叶先蹙了蹙眉,似乎感觉对方有点难缠,随口开了张空头支票:“你听我的,这真的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要不然你就等明年,明年各个单位的用人指标下来了,我们再优先考虑你?” “这!” 听着对方不咸不淡的话语中,却是一股不容置喙的语气,何亦安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喃喃:“那……那好吧!” 邓叶先顿时眉开眼笑,上前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畅然地说道:“这就对了嘛,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不能浮躁啊。扎根基层才能有大作为。呵呵,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你就去档案馆报到吧……” “哎,好吧!” 从市政府走出来的那一刻,何亦安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自己正在掉进了一个设计好了的陷阱当中,但他怎么都琢磨不透这个迷局。他也不会妄自臆测到这会是有人在专门针对他,更甚者,这双幕后的黑手竟然来自最亲近的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了什么转圜的余地,甘泉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能帮上点忙的估计也就是远在兰州的杜婉玲了。 心情失落的何亦安不知不觉踱步来到一处公用电话亭旁,稍作斟酌,拨通了杜婉玲办公室的电话,可没响两下,何亦安却又主动地挂断了电话。 不能这般告诉母亲实情,何亦安心里明白,就算是求助了,除了给母亲送上一份忧愁外,对于解决现实问题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更何况母亲也反反复复地告诫过,路是自己选的,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后悔。当初义无反顾的誓言犹在耳边,难道说,刚刚归来的第一天就要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选择的错误? 还没有去档案馆报到,也不知道那边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环境,不如先暂时接受下来,走一步看一步。何亦安相信,即便是差得不能再差的地方,只要靠着个人的努力拼搏,再烂的地也能刨出黄金来。放下电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自我激励地挺了挺胸膛,嘴里嘟囔着:“靠自己,靠自己!” 第178章 天然靠自己 万事不求人,天然靠自己。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只是何亦安所不明白的是,仅仅靠着自己的才能就能搏出个璀璨未来的能有几许? 不过如同瀚海沙砾罢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那只不过是失意者在蹉跎岁月里聊以自慰的乞讨心态,当不得真信! 寒门难出贵子,浅池难育真龙。 资源背景或许才是成就王者的捷径。 当然,有些话是不好直白地对程家父女讲的,那样只能是徒增忧虑、于事无补。回到家中,何亦安稍稍整顿了一番精神,强装出一脸的平和,无波无澜,只见程江水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回来了,工作落实得怎么样?是哪里啊?” “嗯,暂时安排到了市档案馆!明天我就去报到!” “档案馆?” 程江水脸色骤变,柳眉随之蹙起,惊讶地问道:“怎么……怎么会分配到那里去呢?这跟你的专业完全不对口啊?而且你的学历这么高,就算去市政府工作都不为过啊,是出什么状况了吗?” 何亦安温文尔雅的面庞一片淡然,心却揪了一下,故作坦然地道:“也没什么,分管人事的领导说了,其他岗位都给占满了,档案馆还是目前最好的单位呢。” 程江水满腹狐疑地问道:“占满了?” 何亦安不温不火地颔首示意,一脸的无所谓,宽慰道:“嗯,没事的,江水,到哪不是个干嘛。再说了档案馆虽说是个清水衙门,但工作轻松啊,这样我也方便照顾上干妈啊。” 程江水紧蹙着眉梢,忧愁地道:“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啊!” “没事,只要能力素质在,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干出个样来。”何亦安像是很有信心,说的更是风轻云淡。 “亦安,你!” 程江水上前一步,睫毛微颤,姣好面容显出几分忧色。 她看得出来,何亦安这是在极力安慰自己,一个顶着绝顶光环的佼佼才子却被扔进一个难以施展才干的旮旯拐角,这是任谁都想不通的事情。 不是管事的领导魔障了,就是其中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猫腻。何亦安虽然表面上平淡如水,内心肯定也是黯然落寞的,此刻的程江水心头一阵的难过与自责,感觉像是自己连累了何亦安…… 甘泉第二中学。 操场上,伴随着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吼叫,诸多学生正在狂热地奔跑着,足球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滚来滚去,土质的操场上立刻尘土飞扬,呛人的气味直冲口鼻。很多学生甚至赤膊上阵,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极度过剩的精力。 整个学校一眼望去,连栋像样的楼房都没有,教室和办公区清一色的砖瓦房,谈不上什么宽敞明亮,更没有书声朗朗的氛围。 能到这里读书的孩子,基本上是中考淘汰下来却又无处可去的可怜虫。只是按照区域化片式的安排,充其量是对付性地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罢了。 能从这里寻个好前程的,还真是屈指可数、寥若星辰。 硬件条件往往和生源质量挂钩,相应的,这里的学生们整体素质就差了许多。氛围很重要,没有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大家都在得过且过中混日子,不是在操场上屁颠屁颠地挥洒多余的青春骚动,就是流里流气地以鬼混为乐,心思难得放在学习上。 这样的学校也就成了没理想、没动力、没希望学生们的集散地。 已经是初二学生的程江海,独自拿着书本枯坐在操场边的角落里,看一眼场上奔跑往来的人影,再看一眼自己手中如同山岳般的课本,一时间也是意兴阑珊。 天赋这东西是老天爷定的,但老天爷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他没能像哥哥姐姐那般,生个好脑子。对于学习,这颗缺乏学习因子的大脑就像上天造人中最大的败笔,即便是后来的知悔而后勇,下了一番狠工夫勤学苦读,但他的成绩一直不见起色,收获更是寥寥。 家人的期许,自己的苦闷,信心的匮乏,前途的茫然……就像一道没有答案的难题困扰着自己。 久而久之,学习成了一棵黄连,越嚼越苦,偏偏还得坚持嚼下去,对程江海来说实在是苦不堪言。 兴许是被书本上的字符看晕了眼,有种呕吐感。程江海颓然地站起身,准备回教室,却被路过的班主任吴老师叫住了。 “程江海,你过来!” 程江海悻悻地上前,问道:“吴老师,你叫我?” 三十来岁的吴老师,长相倒是端庄秀丽,只是带了一副厚边的黑色眼镜,多多少少破坏了些青春俏丽的气息,显得过于老成持重。此刻她正抱着一大摞的课本,看着耷拉着脑袋,一副有力无气的程江海,蹙眉说道。 “你怎么一个待在这里?没跟同学们一起活动啊!” “不想去,书还没背完!”程江海懒懒地回答道。 吴老师扶了扶眼镜,眼神稍显抑郁,叹息道:“哎,江海啊,都初二的学生了,你怎么老是这么沉默寡言的呢?跟个老头似的,上课也不积极发言,下课了也不爱参与集体活动。多少次了我都看见你一个人发呆,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说吗?” 程江海抬起头来,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嗯,没有!没有!” 吴老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学生在她看来,是班上最蔫最闷的一个了,话少不说,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皱眉的时间比自己应对这帮熊孩子的时间还要长,完全是一副未老先衰的节奏。 只是比起其他以混为主的学生来,程江海还是肯将精力放在学习上的,相对而言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材”,因此平日里也多给予了几分关心。 好学生么,哪个老师不喜欢呢。 看着程江海不吭气,吴老师将怀里的书本一股脑地塞进他的怀里,准备借机和他好好谈谈心。 “来,拿着!把这些帮我送办公室去!” 程江海吭哧吭哧地哦了一声,随即抱着书本,苦着一张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师后面。 吴老师边走边说道:“江海,我这个班主任就从来没见你笑过。我看的出来,你算是班里心思最重的一个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 程江海面色一僵,略显忐忑地道:“没有,真没有!” “没有就好。”吴老师颔首示意,踌躇片刻,耐心地教导着:“江海,其实你还是挺有潜力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灵活的学习,光靠死记硬背怎么能行,还是要掌握些学习方法的。” 程江海面色发苦,眉宇间带着几分惆怅:“老师,我其实很笨的,不靠死记硬背更不行。” “没人生来就是笨的!” 吴老师断然地说道,续而鼓励道:“听老师的,多琢磨方法才能事半功倍。咱们学校的学习氛围一直不是很好,很多同学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嗯,我听说班上有些同学还跟校外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没有吧?” 程江海楞了楞,很是肯定地道:“呃,我没有!” 吴老师扶了扶眼镜,继续叨叨着:“这样最好,我相信以你的性子也不会跟他们有什么往来的。学生啊还是以学习为主,虽说咱们学校的升学率不是很高,但还是有一些同学能考上中专大专的,你加把劲,说不定这其中就有你呢!” 程江海抬起头,眉眼间写满了不自信,磕磕绊绊地说道:“老师,我能行吗?” 吴老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先把‘吗’字去掉,自己先要有信心啊!” 程江海又耷拉下脑袋,哼哼唧唧地道:“哦!” 看着程江海寡言少语、惜字如金的惫懒模样,吴老师都不知道该从什么方面进行劝导了。 你滔滔不绝地讲上一大堆道理,他就用可怜巴巴地给个一两个字的回应,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听明白了,你压根就不知道。 对这样的学生长篇大论的说教,还真有点对牛鼓簧、白费口舌。好在他能保持这种虚心聆听的状态,也算是“孺子可教”。比起那些就算你说干了黄河长江,到头来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顽劣之徒要好上千百倍。 只是吴老师所不知道的是,曾经的程江海也就是这个样,只是现如今“焕然一新”罢了。 闷声不吭的程江海跟随着吴老师走进办公室,将书本放下后就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旁边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女老师怒火中烧的斥责声。 “包晓琪,你怎么能这样呢!” 程江海的脚步瞬间便凝固住了。 第179章 包晓琪的自暴自弃 程江海鬼使神差地将身子慢慢靠在门外,耳边清晰地传来老师疾言厉色的声音,随之神情变得一阵恍惚。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烫头发、染指甲,你是不是还擦了口红?学校三令五申的规定,你不知道吗?” 程江海颤颤巍巍地将脑袋伸了过去,只见办公室内,将一头秀发染成褐色的包晓琪正背对着自己,向后懒懒散散斜背的双手上,指尖上涂满了红彤彤的色彩。 那一张俏脸侧成三十度,显露着放荡不羁的表情,脚底下更是不丁不八地斜跨着。无论对面的老师再怎么愤怒再怎么咆哮,脸上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淡漠。 看到这,程江海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揪痛,似乎包晓琪变成现在这副疲沓的模样,跟自己很有关系。 紧接着老师的话语传来:“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迟到早退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看看你的学习成绩,有哪门是及格的!你真的要这样自暴自弃吗?说话啊……明天啊,把你父母叫到学校来!” “我没父母!”包晓琪翻了翻白眼,大咧咧地道。 “你!那就把你的监护人叫来,这总成了吧?” 火冒三丈的老师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突然声音停顿了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呵斥道:“等等,你嘴里面嚼着什么?吐出来!” 包晓琪又翻了翻眼皮,很不情愿地把嘴里的泡泡糖,当着老师的面,堂而皇之地吐在了地上,这下算是把老师给彻底激怒了。 她涨红着脸,手指颤颤地指着包晓琪的鼻子,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看看你,我在这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你还在嚼着泡泡糖,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知道!包晓琪,你还能不能有个学生样?这样下去你的将来就毁了啊!” 包晓琪撇了撇嘴,耸着肩膀,懒洋洋地问道:“老师,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你!” 看着如此自甘堕落的学生,一时间老师也失去了说服教育的耐心,眼不见心不烦地挥了挥手,颓然地说道:“哎,走吧走吧!” 程江海赶紧将身子转到一边躲藏了起来,出了门的包晓琪压根也没在意周边的人物,旁若无人地昂着脖子,很是坦然地走出办公室。 程江海凝望着那个完全陌生的身影,心头的酸痛更是一浪接一浪的涌了上来,接着耳边传来老师失望至极的叹息声:“哎,这个学生啊,算是废了……” 放了学,学生们乌泱泱地涌向校门,喧闹程度堪比纷乱的菜场。此刻的校门口,一撮又一撮吊儿郎当的小青年扎着堆,一派归一派,彼此间壁垒分明,眼神桀骜。或是叼着烟卷,或是拿着酒瓶,甚至有的腰间还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的是棍还是刀,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些品行不端、轻浮浪荡的社会闲散人员。 正如吴老师所说的那样,校园内很多学生不务正业,结交着校外的江湖混混,那些多数是属于无业游民,喜好在街头游荡滋事的小青年。 校内校外“帮派”林立,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的比比皆是,甚至派别间为抢占地盘和招收小弟,成群结队斗殴厮打也是屡见不鲜。 不是校方不管,实在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这些都是校外不良少年组成的生力军,除了劝解驱赶之外毫无办法。惹急了这般小混混愣头青,都能拎着砖头木棍跟你硬杠。就连公安派出所对这帮人也是头痛至极,靠抓靠关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可想而知,如此这般的校园内外环境,又怎能是读书人的天堂。 默默走在后面的程江海,在路过在校门口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前方包晓琪的身影,不由地放缓了脚步眺望起来。只见几个打扮流里流气、油头粉面的小混混看到包晓琪的身影,随即吹起了刺耳的口哨,挥着手叫喊着。 “晓琪,这边!” 包晓琪眼皮懒懒地抬了抬,嚼着嘴里的泡泡糖,一脸淡然地走了上去,撇了撇嘴道:“今天去哪?” 一个胳臂上满是文青的小混混,上前去大咧咧地搂向包晓琪的肩膀,举止轻狂,丝毫不介意周围学生们注视的目光,龇着牙说道:“走,哥们几个带你去游戏厅玩,咱打个通宵的街头霸王咋样?” 包晓琪不着痕迹地甩开对方的胳臂,翻了翻眼皮道:“不去,玩腻了!” 小混混将其拉到一边,顺手递上一只烟,笑眯眯地道:“来,先点上,要不你说去哪玩?” 包晓琪接过烟卷,很是自然地点上,像是个中老手。那张妖娆百媚的俏脸显露出几分疲惫的风尘之色,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来:“先去撸串吧,我饿了!” 小混混再次顺手将胳臂搭在包晓琪的肩膀上,让她避无可避,然后笑呵呵地说道:“成啊,撸串就撸串,顺便整上两瓶,今天我们晓琪说什么就是什么,呵呵!” 程江海看着包晓琪轻佻放荡的形象,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呆立在原地默然不语,这时候前方的同学突然喊道:“程江海,你怎么了,走啊!” 对面的包晓琪正准备离去,突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急忙扭回头张望,当看到了面容惨淡的程江海正望着自己,眼眸中的情感复杂难言。 她的心头一颤,眼中闪烁出一丝希冀的光芒,顿住了脚步。可她没想到的是,程江海却迅速地转过头,避开了自己灼灼的目光,低下头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而去。 曾经对有多殷勤痴缠,现在就有多冷漠无视。当年包晓琪也从八卦渠道得知了一些程江海家庭的变故。 可又能怎样! 自己又没做出什么,为什么要迁怒于自己呢? 既然对方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而且是那么的决绝,伤心绝望的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凑上去用热脸蛋贴冷屁股,那一段天真的情感自此被残酷的现状抹杀的一干二净。 即便二人同在一个学校,却始终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朦胧的情感也就此无疾而终。 可经过了那一遭,人是难忘的,心还是会痛的!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这一刻包晓琪脸色变得暗淡无光,如同一股冰冷的寒水当头浇下,将再次微微荡漾起的小火苗瞬间扑灭。她的嘴角微微扯动着,露出一股自嘲般的苦笑,心甘堕落地在小混混的搂抱下凄然地离去…… 包晓琪天翻地覆的变化,让程江海心头百味杂陈,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包晓琪。 他不懂的是,正是因为自己幼稚癫狂的无知行为,将被其骚扰而无法专心于学习的包小琪拖下了深潭泥沼。往后的包小琪即便是堪堪地进入中学,也变得无心上进,加之被糟糕的学校氛围所影响,迅速堕落成为一个“美丽的花瓶”,乃至于造成未来生活的一片狼藉。 不得不说这与程江海有着很大的因果。 第180章 屈就的高材生 魂不守舍的程江海一路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当程江水看到他满怀心事的模样,疑惑地上前问道:“江海,你怎么了?” “呃……” 程江海愣了愣,眉宇间带着几分萧瑟和落寞,轻声道:“姐,没什么,有点累了?” “不会是生病了吧?脸色这么难看!” 程江水伸出手去,摸了摸程江海的脑门,随后诧异地说道:“嗯,正常啊!” 程江海无精打采地回应道:“姐,我去陪妈会话。” “正好,你看着点妈,我去医院一趟。” “去医院!” 程江海顿时有点惊慌,扭过头向里屋张望着:“妈怎么了?” 程江水勾了勾耳畔的发梢,略显出几分疲惫之色,柔声道:“别紧张,是妈的药没了,我赶紧去补充一下。” “哦!我知道了。” 程江水收拾了收拾东西,转头交待道:“那我去了,一会就回来了,你可别离开啊!” 程江海轻声答应着,看着姐姐匆匆离去,他随即放下书包,转身来到母亲身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轻轻地按摩着母亲的手背,脑海里却浮现着包晓琪凄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种无言的苦涩难以抑制,支吾着嘴巴问向毫无反应的李秀兰。 “妈,你说我是不是伤害了很多很多的人啊……” 静谧无声中,却是满腔苦涩。这一刻的程江海似乎有所悟了…… 甘泉第一人民医院里,开方、拿药、交款,这对于程江水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只是今天的情况有点让她忧心不已。医院的药房窗口,护士将盖好红戳的药单子递了出来。 “先去缴费吧,缴完费拿药!” “嗯……” 看了看上面的金额,程江水柳眉紧紧地蹙了起来,踌躇了许久,才轻声道:“护士同志,你看能不能给改一下,我先买两个疗程的药!” “我们这一般都是三个疗程一起开的。”护士疑惑地说道。 程江水脸颊稍稍地涌上一丝红晕,讪讪地解释道:“嗯,我带的钱有点不够,先拿两个疗程的吧。” 护士犹豫了一阵,点点头道:“那好吧,我重新给你开一下!” “唉,谢谢你了!” 捧着重新开好的药单,几张薄薄的纸片像是有千斤般的沉重,程江水强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赶忙又奔向了缴费处…… 在程江水买药的当口,何亦安也来到了档案馆报道了。 市一级的档案馆,所处行政地位远低于其社会意义,主要负责着档案的保管、查询、认证、借阅等等边边角角的工作。相对于其他实权在握的职能部门来说,还真是妥妥的一个“清水衙门”。 在这里,没什么繁重的工作任务,到点上班准点下班,反反复复千篇一律。时间长了,人浮于事的比比皆是,要说能从这里面诞生出一个政界新星来,无疑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看着毫不起眼大门一侧挂着简陋的牌匾,风吹日晒的,木板上的字都有点脱漆剥落,显得有些寒酸。何亦安深深叹了一口气,询问着门卫师傅。 “师傅,你知道办公区往哪走吗?” 头发花白的师傅慢悠悠地带起他那副老花镜,不急不缓的样子,完全跟档案馆的工作节奏相符,冲着何亦安问道:“你干啥的?” “哦,我是新来报到的!” “报到的?” 师傅按下眼镜,从镜框上部再次打量了何亦安一番,絮絮叨叨地说道:“哟,这好几年没见到新来人了啊。嗯,你前面的路口右转,两层楼就是了。我们这好认的很,就那么一栋楼。” 何亦安礼貌地点点头:“哦,谢谢师傅了。” 相比市政府的恢宏大气,档案馆就像是一个乡下的村委会,占地面积虽说挺大,但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砖瓦平房。 转过几道弯,门卫师傅口中唯一的楼房看来就是档案馆的中心办公区域所在了。两层的楼房,估计也是维修经费紧张的缘故,墙上的白灰被常年的风沙浸染成一副惨淡的土黄,不少地方墙皮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泥灰,像是一片片惨不忍睹的伤疤,呈现出一副旧损萧条的模样。 周边也看不到任何忙碌的身影,不得已何亦安只能自己寻摸着来到二楼,找了半天,才看到最里侧的办公室门前挂着馆长的铭牌,何亦安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不一会里面传来馆长张永毅的声音。 “请进!” 何亦安轻轻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定眼打探了一番。只见老旧的办公室光线暗淡,四周都堆放着各种书籍档案资料,因为数量太多,有的甚至干脆堆放在地上,一摊一摊的,稍不注意就会踢翻在地。 办公桌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老花镜,显得书卷气十足。此刻正在埋头在书堆里奋笔疾书,对于进来的访客连头都没顾上抬起,何亦安绕开脚下的资料,忐忑地上前问道。 “呃,是张永毅馆长吗?” 像是听到了陌生人的声音,张永毅这时才抬起头,慈祥和善的脸颊皱纹纵横,他带着几分疑惑,扶了扶老花镜道:“你是?” 何亦安赶忙自我介绍道:“哦,我叫何亦安,是来咱们档案馆报到的。” “何亦安?” 张永毅眨了眨珠黄的眼睛,稍许才醒悟过来,缓缓地站起身:“哦,是你啊。呵呵,不好意思啊,刚才忙着研究资料呢。嗯,随便坐吧,别看我这个地方乱,但也是乱而有序,呵呵。” 眼见馆长如此的平易近人,何亦安忐忑的心稍稍稳定了下来。转头看看四周,实在找不到合适“随便坐”的地方,于是只能伫立在办公桌前,将手中的资料递了上去:“馆长,这是我的个人资料,你看看。” “哦,好的好的。” 张永毅平和地笑了笑,伸手接了过去,顺手指着边上堆着资料的椅子颔首示意,何亦安这才匆忙上前,将资料小心地搬离,讪讪地坐了下来,目不斜视,腰背挺直。另一旁张永毅仔细地看了一遍资料,赞许地点点头道:“嗯,兰大的研究生,不错不错!小何啊,你这么高的学历怎么不去大一点的城市工作呢,就算留在省会也比到甘泉强啊。” 何亦安淡然地解释道:“家在这里,所以想在离家近的地方工作。” “哦,是这样啊。” 张永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续而又皱起了眉头,发出不解的感叹:“哎呀,这人事部门也不知道怎么考虑的?我们档案馆可是个小地方啊,让你来这里工作是有些屈才了。说不定将来我还要向你请教请教一些专业方面的知识呢。” 何亦安赶紧谦恭地弯了弯腰,很是礼貌地回应道:“馆长您说哪里的话,我还年轻,刚参加工作,是该向您学习的!” 虽说不太理解上级如此安排一个高学历人才的目的,但张永毅对何亦安第一印象却是非常不错的。言谈举止得体而大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眸色温润如玉,显得温文尔雅却没有恃才傲物的酸腐气息,更是懂得彬彬有礼、虚怀若谷,实在是难得。 “嗯,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这很好啊!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是有好处的。” 张永毅很是欣赏地点点头,说道:“这样吧,我把你安排去档案科吧,其实我们这里也只有档案科算是有点技术含量的,去其他地方真是埋没了你。” “哦,档案科!那好吧!” 何亦安也不太明白馆内的职能分工,既然是馆长安排的,那就得客随主便。 张永毅挥了挥手,欣然地道:“走,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何亦安赶忙客气地道:“哦,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烦您了。” 张永毅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拍了拍何亦安的肩膀说道:“没事,坐久了也活动活动老胳膊老腿的,我们这档案馆啊说是个局级单位,可这编制也没多少人,我这个馆长啊,充其量也就是个班长,呵呵,走吧!” 第181章 顶头上司的忌惮 在平易近人的张永毅带领下,下了楼走向办公楼的另一端。一个七八十平米的大屋内,两侧摆放着棕色的办公桌,每个上面都堆着半米来厚的档案宗卷。 墙边一整排的档案柜里,也塞得满满当当,虽没有张永毅房间那般夸张,但也显得相当杂乱。对面的角落里还有一间侧屋,看上去像是某位领导的办公室。几个零星的科员正在伏案埋头工作,张永亦一脚踏进门来,拍了拍巴掌,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大家注意了,我们这来了位新同志。何亦安,都认识一下。” 何亦安上前一步,微微鞠躬道:“嗯,大家好,我叫何亦安!” 看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张永毅打量了一下四周,疑惑地问道:“咦,你们胡科长呢?” “这呢,这呢!” 正询问间,从外面匆匆闯进来一个中年人,个头算是中等,只是对身材管理有些不节制,像是胡吃海喝的结果,腹部向前雄壮地鼓起。 一张满是油腻的面孔油光发亮,额前的发际线往后平移了太多,显得本就“天庭饱满”的额头突兀地留出一片空地,和亮灿灿的脸颊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削了皮的大鸭梨。 虽说整个面相不敢恭维,可一双小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着精明狡黠的光点,一看就是一个老于世故的滑溜人物。 只见这位姓胡的科长,表情略显痛苦地捂住肚子,看来不是跑肚拉稀就是肠胃有疾,边说着话边用手帕擦着满头的虚汗,忙不迭地地问道:“馆长你找我?” 张永毅瞄了他一眼,蹙了蹙眉,不露声色地说道:“哦,广权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何亦安。这位呢是我们档案科的科长胡广权同志。” “科长您好!”何亦安赶忙礼貌地应声,显得不卑不亢。 “呃!新来的啊!” 胡广权愣了愣,上下打量着何亦安,神色有些古怪,明显有点意想不到外加怏怏不乐的意味,悻悻地问向张永毅:“馆长,我……我怎么都不知道要进新人呢?” 张永毅蹙了蹙眉,斟酌了稍许,解释道:“嗯,是这样,这也是市里人事局临时的决定。广权啊,何亦安可是兰大毕业的研究生啊,这可是个人才,放到我们档案馆那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金字招牌。以后就安排在你们档案科了,你可要好好带带。” “哦,研究生?这么高的学历啊!” 胡广权眨了眨眼,随即两手一摊,面露难色道:“馆长,我们科庙这么小,咋能容得下这么大一尊佛呢。” 听着胡广权明显的推托之意,张永毅瞪起眼,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散发了出来:“不放你们科,难道放管理科去啊?那不更没法发挥小何的优势吗?怎么,给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才,你还往外推啊!” 听着顶头上司忿然作色,胡广权顿时矮了三寸,打着哈哈说道:“哪能啊,我是怕委屈了人家小何同志。” 何亦安赶忙上前一步,谦虚地说道:“科长您客气了,我什么都能干的!” 张永毅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赞许的眼光投射在何亦安身上,似乎越看越喜欢,转头冲着胡广权一言九鼎地说道:“看看,小何同志的态度多端正啊。就这样吧!小何啊,你初来乍到,就跟着胡科长熟悉熟悉工作,胡科长也是馆里的老人了。哦,对了,你还有什么个人方面的需求吗?” “谢谢馆长了!” 何亦安赶紧致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面带尴尬地询问道:“嗯,我想问问,咱们馆里有宿舍吗?” 张永毅愣了愣神,疑问道:“宿舍!你不是家住在市里么,怎么……” 何亦安面露一丝为难,支支吾吾的道:“嗯,是家里有些特殊情况。” “哦,是这样啊。”见何亦安不愿过多吐露缘由,张永毅会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胡广权说道:“广权啊,我记得职工宿舍还有那么一两间吧?” “宿舍啊,是有那么两间。”胡广权面色一僵,犹豫不定地说道:“但都让后勤搞卫生的几个临时工占着呢,这一时半会的,也腾不出来啊。” 听到这话,张永毅面容明显变得阴沉起来。馆里的大事他从来不含糊,一些小事基本上是放权给了下面。 胡广权的话在他这个老机关听来,一开口就知道这其中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猫腻,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便点破,只能绷着面孔说道:“这怎么能行!宿舍是给在职同志留的,怎么能随便就安排给临时工呢,这不符合规定啊。你这样,腾出个最好的单间来,先给小何同志安排了,你不能让这么高学历的同志和临时工挤在一起啊。要给予特殊的照顾,这也显得我们对小何的重视啊!” 听出了馆长没有往细处追究的意思,胡广权顿时放下心来,巴巴地上前道:“好的,好的,馆长您都发话了,我这就去落实!” 张永毅随即转头过来,体贴地询问道:“小何,你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在旁边的何亦安早已经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馆长就能如此雷厉风行的给予落实,拳拳爱护之心彰显无疑,这令他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连连致谢道:“馆长,这太谢谢您了,您看我刚来就给您添麻烦了!” 张永毅笑呵呵地扶了扶眼镜,鼓励的眼光看向何亦安,说道:“呵呵,好好干吧,我们这里可是难得来你这么一块宝贝疙瘩啊!行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再找我吧!” “谢谢您了,馆长您慢走!” 说完张永毅也不做过多的停留,挥了挥手转头离去了。看着馆长走远,胡广权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完全是前恭后倨的状态,眯着小眼睛看向正在等候他吩咐的何亦安,言语间便开始打探起来。 “小何啊,看来馆长对你很照顾啊,你们什么关系?” “呃,关系?” 对官场涉足未深何亦安有点摸不清头脑,只能直言不讳地说道:“没有啊,我今天才见到馆长的。” “哦,是这样啊。” 看着何亦安毫不做作的面容,胡广权顿时心里有数起来,看来对方也是个没心机的货色。历来官场怕背景,能力和素质其实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要是对方有学历、有能力,加上有背景,再稍稍心智城府过硬点,那么自己这个小科长可就要提心吊胆了,说不定一不留神就会被取而代之。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想到这里,心思缜密的胡广权讪笑道:“呵呵,我们馆长这人就是惜才啊。那行吧,姜南,来来来,你过来!” 随着胡广权的一声招呼,从不远处的办公桌前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位年轻小伙子,长着一副浓眉大眼、富有朝气的面相,连带走路的姿势都是连蹦带跳的,打眼看去就是一个性格跳脱、人畜无害的大男孩。 “你就负责给他安排一下业务工作吧,该干什么,怎么干你就先教着。嗯,我再出去方便一下。” 大男孩姜南干脆利落地应声:“好的,科长!” 说完,胡广权又掏出手帕擦擦虚汗,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这都什么事,蹲个厕所都不安稳……” 待到胡广权离去,姜南这才热情地拉着何亦安的手,让他在一处办公桌前坐下,几个好奇的同事也都随之围了上来,姜南兴奋地道:“来来来,这里坐,何亦安是吧?你真是研究生毕业的啊?” 何亦安阳光明媚地微笑道:“是啊,兰大社会学专业。” “哇!”姜南一声尖叫,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星光:“厉害厉害,我简直太崇拜你了!” 何亦安眨了眨眼,有点疑惑:“这有什么可崇拜的啊?” 边上几名围观的同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姜南,倒是为何亦安解了惑:“你不知道,姜南考那个在职函授的大学文凭,考了有几年了吧……” “有个三四年了吧,反正都快烤糊了!” “所以啊,他不崇拜你崇拜谁呢?” “去,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寒碜啊,我也就考了两次!”听着众人的奚落,姜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梗着脖子狡辩了一句,随即话音一改,笑嘻嘻地冲着何亦安说道:“呵呵,不过这下好了,现在我有现成的老师了。何亦安,啊不!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何老师吧?” 何亦安连忙摆手推辞道:“别别别,你就叫我何亦安就好了,老师我可当不起,我还指望你帮忙教教业务知识呢。” “哎呀,那些算啥知识啊。” 姜南大咧咧地说道,然后挺了挺胸膛,憨憨的脸颊带着几分豪放不羁:“反正啊,我心里已经把你当老师了,称不称呼老师的无所谓,呵呵!” “哎,何亦安,你这么高的文化水平,怎么跑我们小小的档案馆里来啊,这简直有点拿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嘛!”一个同事疑惑地问道,对于何亦安的条件,谁都会充满同样的疑问。 “就是啊,太让你屈尊降贵了。”另一个同事应和道。 何亦安面色一僵,稍显尴尬地应付着:“工作需要吧,锻炼锻炼也没啥坏处。” “看看人家这觉悟,就是不一般的高!” 姜南当场竖起了大拇指,嘴里啧啧夸赞着,然后拍了拍胸无城府的胸膛,豪爽地说道:“何老师,回头我们可就是同事了,有啥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我姜南脑子虽然不好使,但当朋友可是敢两肋插刀的。” 何亦安欣然地点头致谢道:“那谢谢你啊,也谢谢各位了!” “别客气,别客气!”众人皆是笑颜回应。 正说着,胡广权终于解决完了肚内的存货,步履飘浮地走了进来,看着科员们围着何亦安扎堆闲聊,油腻的脸孔显现出几分不满,边擦着虚汗边训斥道:“都干什么呢,上班期间扎堆聊什么天啊,不干工作啦!” 众人如同惊弓之鸟,轰然散去,看来众人对这位形象特异的顶头上司充满了畏惧心理。 有心人或许一眼便能看出,胡广权对于何亦安这位新进的同事,持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反感和防范心理。 只见他用余光瞄了一眼尴尬坐立的何亦安,翻了翻眼皮,嗫嚅嘴唇似是想说话,却又强压着没有开口,自顾自地走进了办公室。看着何亦安如坐针毡地枯坐在办公桌前,众人均投以怜悯的目光,就连姜南憨憨的脸庞都有些拧巴了起来。 第182章 窘困的开始 酒字巷,程家。 下午,程家安下了班,进了屋便看到程江水正忙着给李秀兰灌输着营养液,两只细小的导管正从妻子鼻孔间拔出。 即便是程江水再小心翼翼,常年的插管,让她的鼻腔内无法控制地发生着溃烂,不时地渗出一些血水来,使得李秀兰本就日渐憔悴的面颊更加枯槁起来。对此,程家安心头一阵阵的难过。 “爸,你回来了!” “哦,回来了!”程家安撇过头稍稍遮掩了一下悲戚,回过头来淡淡地问道:“亦安呢?” 程江水边忙着护理边回答道:“他今天去档案馆报到了。” “哎!” 程家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坐在椅子上,黯然地抱怨道:“怎么就给安排到档案馆了呢,这些管事的都不知道咋想的!” 收拾停当,程江水施施然地走了过来,俏丽的脸颊显露着淡淡的忧伤,反过来却安慰着父亲:“可能真是安排不了吧,爸,你就别愁了,亦安不都说了嘛,到哪都是个锻炼,档案馆也不是个老虎洞,不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先干着看看吧。” 程家安缓缓地抬起头,深锁着眉头,用商量的口气询问道:“这事啊,你说要不要让亦安给你婉玲姨说说?毕竟你婉玲姨大小也是个局长,寻摸着给亦安换个对口点的工作。” “爸,算了吧。” 程江水心头一阵苦闷,或许这个问题早已在她心头徘徊了很久,见父亲提及才幽幽地说道:“婉玲姨您还不知道啊,她从来都是个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咋会用手中的权利帮自己的儿子徇私呢。” 程家安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又在病急乱投医了,惆怅地说道:“说的也是啊,她要是知道亦安现在的处境,那还不为难的要命!算了,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程江水落寞地点了点头,轻抿红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了好久,才犹豫不决地说道:“爸,有个事……我还得和你说说,正好亦安和江海都不在。” “什么事啊?” 程江水用手揪着衣襟的下摆,秀眉间带着几分愁苦,为难地说道:“妈的这些药用的挺快,家里的钱不太够了……我这边留了些,准备给江河交学费,剩下的只能够日常的支出了。” “这么快就用完了啊!” 程家安神色慌张了起来,看了看女儿愁眉不展的神色,随即愁苦地耷拉下脑袋,万般无奈地叹息道:“哎!要不我向同事们再借点?” 程江水上前一步,蹲在父亲身边,幽幽地道:“借钱不得还啊,何况又能借多少呢?” “那,那你想怎么办?”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忐忑不安看着父亲,嗫嚅了半天的嘴唇,这才懦懦怯怯地说道:“爸,我想着……我想着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先弄出去换点钱,应付一下!我……我就想着和你商量商量,看看要不先把电视卖了!” 一时间程家安愣住了,要知道变卖家财意味着什么,那将是进入了入不敷出的可怕节奏。 但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 如今救命靠的就是连绵不断往外抛洒的钱财,走上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之计了,他点点头黯然神伤地道:“哎,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程江水摩挲着父亲的膝盖,极力安慰道:“爸,你也先别犯愁,回头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程家安垂首不语,发丝间的斑驳显得更加的悲怆,看得程江水也是心里一阵阵地犯酸。虽说母亲的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一日复一日的,愁上加愁,忧上加忧,层层叠加着,就像掉进一个无底的黑洞,永远漂浮在希望和绝望之间,让人惊惧战栗。 临近了黄昏,何亦安这才匆匆地赶回到家中,脸色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只留一片淡然。 正在楼道里做饭的程江水迎上前去,强行把各种思绪压下,柔声道:“回来了?” 何亦安顾不上休息,说话间就要挽起袖子上前帮忙。 “嗯,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都忙了一天的,先歇歇吧。” 何亦安轻轻摆了摆手,淡笑着回应道:“没事,我不都给你说了嘛,档案馆的工作不累人的,甚至啊还有点清闲呢。” “是吗?” 程江水蹙起柳眉来,疑虑地问道:“不会是因为你头一天上班,人家不好安排太累的工作给你吧?” “没有,半天时间我就把业务弄明白了。”何亦安摇了摇头,也算是给忧心忡忡的程江水宽宽心,笑容平淡地打趣了一句,说道:“工作其实很简单的,就算是江海去了都能干。” 果然,听了这话程江水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不少,翻了翻白眼,嗔怪道:“去,糊弄我呢,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干的活啊。” “呵呵。” 何亦安讪笑了一声,然后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了,档案馆给我了一间单身宿舍,这两天收拾好了就能搬过去了。” “是吗?” 程江水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的愁苦消散一空,化为了阵阵惊喜,满脸唏嘘地说道:“你别说啊,这个档案馆福利确实挺好的,你去了就能给你安排宿舍啊。” 何亦安稍显得意地昂了昂脖子,笑容明朗:“那可不!我也算是个引进人才吧。呵呵,所以啊,你和爸也就别担心我去档案馆受什么委屈了,这不挺好吗?” 程江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向何亦安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心疼:“那就好,这几天看着你天天打地铺,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瞧你说的,以前在团场的时候,全家都挤在一个炕上,多少年都能过来,打几天的地铺算什么!” 何亦安坦然地说着,随之话音一转,又有些犹豫不决:“只不过我搬去了单位,这边又得剩你一个人照顾妈了。” 程江水柔声轻笑:“你们都上班了,还不一样是我一个人照顾啊,你就安心工作吧。” “嗯!” 何亦安顿了顿,声音一如既往的不瘟不火,但内在的情感却是炙热如浆:“我就盼着啊,档案馆将来能分个正规点的住房,我们再把婚给结了,这就算我的一个短期奋斗目标吧!” 程江水手底下一颤,偏过头来,秀目中雾水蒙蒙:“亦安!” 何亦安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来,眼神灼灼地看着身边亭亭玉立的凄凄佳人,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想等着干妈恢复过来再结婚。可是江水,你都二十七了,我也三十三了,再不结婚我们可都要老了啊。” 看着何亦安火热的眼神,程江水内心一阵阵的波动,分不清是酸楚亦或是感动,纠结着凄美的俏脸,喃喃地道:“我……你让我再想想吧,再想想!” “嗯……”何亦安轻声地应道,没有强迫也没有急躁。 只是二人不知道的是,此刻程家安正巧伫立在了门边,将二人的谈话尽收耳底,随后黯然神伤地退了回来,坐在李秀兰的床边,看着妻子纹丝不动的身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第183章 小人与疯子 另一边,对于何亦安这个空降分子十分不满的档案科科长胡广权,心情和肚皮一样,翻江倒海闹了一整天。直到众人都下了班,这才提着公文包意兴阑珊地回到家中。 屋内灯火通明,将略显奢华的住家映照得格外明亮,时尚的妻子头上带着发卷,踢踏着一双软底棉拖,双脚交叉搭在茶几上,手捧着食盒,磕着瓜子,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看到胡广权进了屋,连屁股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一分,这让胡广权有点不满,皱了皱眉头询问道。 “儿子呢?” “跟几个朋友去羊肉摊了。”胡妻吐出一嘴瓜子皮,随意应声道。 胡广权的声音不大,却充满着浓浓的怨气:“一天到晚的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也不知道做点正事!” 胡妻翻了翻白眼,冷哼了一声道:“你让他做啥正事呢?高中毕业多久了,让你安排进个档案馆咋就这么难啊?” 胡广权扭过头来,心情更加的郁结:“你以为档案馆是我开的,想进就进啊!不得有编制有门路嘛。” 胡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撇着薄薄的嘴唇抱怨道:“你大小也是个科长,这点事都办不成?” “这事啊,以后你想都别想了!”胡广权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像是身心俱疲的样子。 察觉出丈夫话中有话,胡妻愣了愣,赶忙放下食盒,巴巴地靠了上来,急切地询问道:“咋了?不成了吗?” 胡广权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晦气,心有不甘地说道:“今天来了个新人,把刚空出来的编制给占了!” “啥玩意?编制占了!” 胡妻顿时瞪大了眼珠,愤然作色道:“你跑了半年的关系都没办成的事,怎么就突然给别人占了啊,这算个什么说法?” 胡广权撇了撇嘴,恨恨地说道:“谁让人家牛逼呢,知道啥人不?人家可是正经的兰大毕业的研究生,听清楚了,是研究生!” 胡妻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动肝火地叫嚣着:“研究生去你们档案局,这算咋回事?本来就那么几个可怜的萝卜坑,他那么牛逼的人干嘛非要到你们档案馆跟咱们抢啊,他有能耐咋不去市政府呢,跟我儿子抢饭碗,他亏不亏心啊!” 胡广权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那怎么办?人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了,你能拿他怎么办?” 胡妻眼珠子翻来覆去地转了几圈,皙白的脸颊露出几分狰狞,阴阴地说道:“嗯,你想想办法,把他弄走算了,这种人不能让长待着。” “屁话!” 胡广权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眼中带着几分恼怒:“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把他弄走?你看着吧,研究生啊,本钱就搁那搁着呢,馆长像捧个金娃娃一样供着,你让他干上几年,他爬得比谁都快,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被他给弄走呢!” 胡妻顿时慌了手脚,大惊失色:“啊,不会吧?” 胡广权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惴惴不安地叹息道:“哎,本来吧,这手底下能有个把人才,我说出去也是个体面的事。可这种人的本钱一旦超出了我能驾驭的范畴,这哪还是能炫耀的资本啊,这就是一个难以拿捏的祖宗,一个埋在我身边时刻都能篡权夺位的定时炸弹啊。” 胡妻阴郁的脸庞顿时显露出几分的惶恐,心弦紧绷:“哎呀,那这种人你可要防着点了,别被坑了都不知道!” 胡广权翻了翻眼皮,抚了抚光洁的额头:“我当然知道这个理,你现在明白了吧,儿子的事就暂时别想了。” “哎!” 胡妻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气急败坏地捶天跺地:“真倒霉,碰上这么个怂玩意,我呸!” 何亦安入职档案馆的事情,可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暗流在地底激烈地涌动,岩浆在石缝里不安地穿行。即便是何亦安没有主动告知,这一消息用不了多久,就被远在兰州的杜婉玲得知了。 可想而知,得知情况的她是多么的愤慨不已,不用怎么琢磨她就知道这绝对是何伟国的手笔。 他为什么这么做,其意图不言而喻。 那是要让何亦安知难而退,用最残酷的现实给何亦安好好上一堂人生的大课,这其中,教训的意味远大于教育。 一个字:狠!两个字:真狠!三个字:恨绝了! 只是杜婉玲实在是想不通,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如此这般的下作,是愤怒透顶带来的理智丧尽,还是心胸狭隘导致的精神分裂,可哪一种缘由都不该如此决绝卑劣啊。 于是,杜婉玲一大清早就匆匆来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久久的怒不可遏,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冷冰冰的眼神盯着桌前的电话,在稍稍压制着怒火后,拿起了电话打给何伟国。 “是我,杜婉玲,我想问问你,何伟国,亦安被安排到档案局是你在其中作梗吧?” “是,我是安排的!” 何伟国毫不遮掩、直言不讳地回答着,言语间带着森森的冰冷,像是一把把风刀霜剑,直戳心房。 杜婉玲狠狠地咬着牙关,心中的无尽怒火转换为决绝的斥责:“何伟国,你简直是丧心病狂、龌龊到家了,亦安是你亲生儿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何伟国冷漠声音传来,让人不寒而栗:“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是死路一条!” 杜婉玲的心完全地揪扯在了一起,苦痛难当,绝望地嘶吼道:“你就指望用这些卑劣的手段让亦安回头吗?他会吗?你就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你的孩子,你这么做,他只有更加痛恨你、远离你,你明不明白?” “哼!我不了解他?” 何伟国冷哼了一句,声音逐渐拔高起来,眼眸像是被激怒的疯牛,射出道道血红,一股股难掩的戾气从电话中传来:“为了一个程江水,为了一个程家安,他连老子都可以不认!他不是要去吃苦吗?那就让他吃个够!让他睁眼看清楚,谁才是能给他带来希望的人!那不是程江水,不是程家安,也不是你,而是我!” 听着对方响彻九霄的怒吼,像是性格扭曲的前兆。 杜婉玲沉默了,死寂了! 一遍又一遍地给予对方悔改的希望,可每一次都是绝望颓败的回来。心伤得太透,就如凌迟极刑般的痛苦,让她恨不得将“何伟国”这三个字从自己的生命中,甚至是记忆中统统抹除掉,一丝一毫的关联都不想再拥有。 也许是迈出了最后的一步,将最后的一丝奢望化作齑粉,杜婉玲痛心疾首地说道:“何伟国,你就觉悟吧!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去伤害任何人了,你已经完全抛弃了本该珍惜的东西。在你眼里现在只有利益、只有权势、只有市侩,却独独没有了你该有的情感,你自己看看你的身边,你还有谁啊!” 说完,杜婉玲伤痛地挂掉了电话,呆坐在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留了下来。最后的忠告说了出去,也彻底敲响了这个家庭溃散的暮鼓丧钟。 而在远在福厦何伟国的办公室里,他怒气冲冲地扔掉电话,拿起桌上与何亦安的合影相框狠狠地砸碎在地上,嘴角不断地抽搐着、嘶吼着。 “我没错,我能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你们,是你们!!” 从这一刻起,何伟国的内心彻底地扭曲了。 婚姻的失败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自己从一开始就给予厚望的独生子,传继何家血脉的唯一后人,完完全全地背弃了自己的志愿,决然远离。 正如杜婉玲所说的那样,无论自己身上带着多少的光环,官做的再大,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没有人自豪你的成就,没有人分享你的成功。妻离子散,寡人一个,这不是一种登高绝顶的傲气和豪放,而跌入另一侧深渊后的枯寂与悲哀…… 第184章 蹉跎的婚姻 甘泉,档案馆。 档案馆给何亦安分配的住房,其实就是在院落一侧用旧仓库分割形成的几间单身公寓,条件寒碜不说,被那些临时居住的工人整得脏乱不堪,在馆长张永毅的亲自关注下,腾出一间稍微宽敞点给了何亦安。 何亦安心里挺复杂的,既兴奋又失落。 兴奋的是自己终于在甘泉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或许将来就会延续出自己的家庭。失落的是,如此简陋的宿舍,实在与刚走出校门时的美好憧憬相去甚远。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徒弟”姜南的帮助下,总算是打扫干净,一些旧家具都是从档案馆各个角落里四处拼凑而来,堆置在一起倒也像模像样。屋子里还置放了一个半旧不新的煤炉子,烟囱贴着墙壁高高耸立。 程江水和何亦安带着铺盖卷和各类生活用品,用自行车驮了着,趁着个周末的时间来到已经基本整饬完毕的单身宿舍。 何亦安兴奋地指着前面的一片砖瓦房说道:“江水,到了,这就是分给我的宿舍了。” “哦……”程江水笑盈盈地点着头。 屋内的姜南正帮忙在墙边刷着报纸,听到了声音,笑嘻嘻地钻了出来,当看着眉目如画的程江水时顿觉有些惊艳,赶紧上前殷勤地叫道:“师娘好!” “师娘?” 这一称呼让程江水错愕不已,将疑问的眼神转向了何亦安:“亦安,这……” “呵呵!”还没待何亦安回答,姜南先是憨憨地一笑,抢言道:“何亦安是我老师,你当然就是我师娘咯!” 另一边的何亦安哭笑不得,赶忙解释道:“江水啊,你别听他忽悠了,这是我的同事,姜南。” 程江水秀目一转,微微点头道:“哦,你好!” 看着程江水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姜南忍不住赞叹道:“唉唉唉,何老师啊,你可真是有福啊,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师娘。哇,都能算是咱甘泉第一美女了吧。” 程江水嫣然巧笑,娇羞的脸颊上带着温润如水的笑容说道:“你也太夸张了。” 何亦安上前乐呵呵地说道:“你别怪他啊,他的性格就是这样。” “没事,小姜的性格挺好的!”程江水欣然地说道。 姜南撇了撇嘴,俏皮地回应道:“呵呵,你看,这师娘都认可我了。何老师,你这个老师可是当定了哦!” 何亦安苦笑地摇了摇头,很是干脆地应声道:“好,这个老师啊,我当了!” “太好了,赶紧着,请老师和师娘乔迁新居吧。”姜南欢心雀跃着,像是一个邻家男孩似的挠挠头,直率地道:“我就不在这当电灯泡了,老师、师娘我先撤了啊!” “辛苦你啊!” 看着姜南蹦蹦跳跳地走了,何亦安、程江水相视苦笑,稍作停顿,二人将行李搬进了打扫整洁的宿舍。看着屋内简单却又整洁的布置,程江水东摸摸西摸摸,像是很珍惜的样子,感慨道:“亦安,这还挺宽敞的,什么都给你配齐全了,省得到处找东西添置了。” 何亦安:“可不嘛,外面再弄个液化气罐什么的,就直接可以做饭了。” “嗯,是挺方便的!”程江水颔首示意,带着浅浅的幸福感。 看着程江水颇为满意的状态,何亦安嗫嚅几下嘴唇,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殷切,支支吾吾地说道:“江水,这……这里能不能就算是个新房啊?呃……不是我着急啊!你看看,现在工作、房子啥都有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啊?” “我……” 程江水顿时语塞了,睫毛和嘴角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该答应下来,那原本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动人脸颊上,此时只有彷徨和纠结。 她何尝不想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呢,从何亦安离开团场算起,整整十年的时间,二人的恋情之旅走得太坎坷、太曲折、也太无奈。 他们蹉跎了太多的青春岁月,现如今妥妥地成了大龄青年。程江水翘首以盼着母亲的清醒,希冀她能见证自己唯一的女儿踏入那所神圣的殿堂,可母亲的病况却始终未出现转机,愁煞了人。 就在这个夜晚,程家父女二人并坐在楼道口,望着幽幽的夜空,程江水断断续续地将何亦安的意思讲述了出来。程家安点上一个烟,默默地思绪着,然后怅然地对着女儿说道。 “是啊,你们也该把事办了,不能再拖了。这亦安都三十好几的了,你也有个二十七了,要搁在别人家啊,这娃娃早都会打酱油了。亦安说是干儿子,但人家能做到这份上,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还不是痴情着你这个丫头子嘛。” 程江水泪水涟涟地哽咽着:“我知道,但我老想着妈能看到这一天!” “你妈我了解的!” 程家安凄然地笑了笑,眼眸里充满着浓浓的回忆和眷恋,怜惜地看着女儿近在咫尺的泪脸,劝慰道:“咱家都到了这份上了,亦安还能把你妈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去眷顾,这情啊贵着呢,你妈心里也清楚着呢。所以江水啊,把事就办了吧,你妈不会有啥遗憾的……” “爸!”程江水一声痛彻心扉的哭泣响彻在了夜空当中。 时间的指针划向了1990年的初冬,西北飘洒起了历年罕见的鹅毛的大雪,像是在用圣洁色彩为一对坎坷的新人送上最纯美的祝福。 这一刻在程家的屋内,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觥筹交错,也不必夜宴笙歌、通宵达旦。 为了顾忌躺在床上的母亲,一切仪式进行得悄无声息、从简而行。程江水、何亦安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身穿火红的吉服跪拜在李秀兰的床边,将这个近三年来唯一值得欣慰的消息告知了毫无意识的母亲。 屋外不知谁家的电视机里,飘飘悠悠地传来一首苦涩的曲调。在一对红烛的映照下,这对苦命的恋人终于得偿所愿地走到了一起。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 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 究竟为什么…… 第185章 雪夜父子 1990 风雪连天,四野苍茫。 又是一年的冬天降临了,往日那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全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像是一支做画的粉笔,将丑陋和寒酸的土地涂抹掩盖在这单调而圣洁白色之下。又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与远方白头绵延的祁连山紧紧连接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除此之外,西北的雪没有太多的诗意,有的只是浸入骨髓的寒冷。 雪伴着风,风卷着雪,像是一把凛冽的尖刀,削砍着人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麻痹着神经。 一阵阵如丧考妣的呜咽过后,只有光秃秃的白杨能像个巍然屹立的汉子,伴随着凛冽的西北风,不停地摇晃着身子,不时地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像是有意在蔑视狂暴风雪的挑衅。 西北的冬天,太阳也懒得早起。 就算到了清晨的七八点钟的样子,天色依旧漆黑如墨。 程江水从档案馆的宿舍内翻身而起,忍着屋内如冰窖般的刺骨寒冷,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屋子内虽然生着煤炉,但根本抵挡不住从门缝窗隙间钻进来的寒风,屋内的温度也就比外面稍稍高出稍许而已。 自从二人结了婚,程江水就搬进了何亦安在档案馆临时的单身宿舍。只是每天要早出晚归地回到酒字巷去照顾病床上的母亲。一日不敢懈怠,哪怕屋外下的是刀子,依然雷打不动。 听着程江水起身的响动,何亦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道。 “江水,几点了?” “5点半了。” “哦,那我也起吧!”何亦安挣扎着要起来。 “不用,你多睡会吧。早饭我给你放在炉边上,起来自己再热热,我先回酒字巷了。”程江水在黑暗中劝说着。 “算了,我也睡不着了,起来吧。” 何亦安起身来,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呜咽声,蹙了蹙眉头,提醒道:“外面雪挺大的,你注意点路滑。” “我知道了!” 顾不上多说什么,程江水穿好衣服,用围巾将自己的脑袋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随即打开门,一头就扎进了风雪之中。 早点回到酒字巷,他还要忙乎着给程家父子俩做些吃食,然后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虽然程家安也多次絮叨劝阻过。可程江水依然如故,两头跑、两头忙,尽心竭力地做好长女的本分。 随着妻子出门,何亦安搓搓冰冷的双手,打开煤炉的通风口,往里面加了点煤块,将炉边的铝制饭盒向中间推了推。里面装着今天的早饭,亦如平常一样:一个馒头,两块榨菜头。 凑合着吃完这些,便要开始一天程式化的工作了。 酒字巷,程家里。 自从程江水搬了出去,每晚陪护李秀兰的任务自然就落回到了程家安的头上。 听着外面的风雪呼呼地刮着,不时地有雪花夹杂着冰碴子击打在窗户上,发出吱楞楞的声音。程家安赶忙给妻子掖了掖被窝,因为担心毫无机能反应的李秀兰受冻,他在里屋内多盘了个煤炉。本来家属院统一要给住户供应暖气的,程家安盘算了很久,实在是因为暖气费太贵,而且安装暖气片的费用也得各家自己掏腰包,算来算去,还不如自己烧煤炉。 可烧煤炉就要自己动手了,温度低了就得早点起来,捅开煤球,打开遮火罩,让火苗烧旺一点。虽说麻烦,但也是最省钱的方式了。 今天的雪下得尤其大,程家安也不敢耽搁,早早就起床,整饬好炉子,又在上面坐上了水壶,拿过一个小板凳,就这样呆呆地坐在炉边发傻。 另一侧的屋内,程江海听到了父亲起床的声音,自己也赶忙爬了起来。 程家安看了看表,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也起来了,还要上学呢,多睡会去吧。” 程江海边穿着衣服边说道:“爸,我睡不着了,天太冷了,我给妈旁边多放几个热水袋吧。” 程家安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水还在烧着呢,我一个人看着行呢。” “那……那我先给妈捂捂!” 说着程江海又把刚刚穿好的衣服脱了下来,就留了一个大裤头子,麻溜地跳上床,钻进母亲的被窝,八爪鱼似地盘在母亲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母亲冰凉的身躯。 瘫痪在床的病人,身体内的血液流速太过缓慢,机体无法提供太多的热量,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最受不得冻的。 像程江海这样用自己体温来维持母亲身体温度的举动,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习惯成了自然。 为了省电,程家安关了灯,寂坐在炉边等着水开。 每每看到程江海一动不动地趴在李秀兰身边,总让他想起在团场的日子里,穿着开裆裤的程江海就爱用这种姿势痴缠着李秀兰,只是现在的情形与之相比恍若隔世一般。 炉火忽明忽暗,通过细缝映照在程家安日渐苍老的面颊上,也映照在程江海青涩落寞的俊脸边,父子俩相顾无言。 暗夜里程家安不由地发出一声黯然的叹息,打破了屋内针落可闻的沉默。 “江海,马上就要中考了,有啥想法没?”程家安轻声地问道。 先是一阵悄无声息的默然,黑夜里好久一会才传来程江海近似低吟的声音:“爸!” “嗯!”黑暗中程家安回应一阵弱弱的鼻音。 “我能不上高中吗?” 程家安错愕不已的脸颊,在炉火照射下飘忽不定,他疑惑地抬头问道:“为啥啊?” 程江海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想早点出去挣钱!” “胡说啥呢!” 程家安似乎有点生气,将手里的煤钎在地上轻轻顿了顿:“你才多大,想这些干嘛,能上学就去上学,家里有我们挣钱呢,够用就行了。” “那我们家的电视机去哪了……” 程家安愣住了,接着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只能听到炉火里发出的噼啪声。 对于程江海的提问,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不光是电视,家里另外值钱的一些家当,能处理的也都处理了不少,这些事情是瞒不过日益长大的程江海。 现实里,整个家庭的重担实在是太沉重了。 第186章 江水打工暴露 从陇佑卫生所挂职后,程江水基本上没有一分工资的收入。李秀兰的病得持续性的吃药治疗,在那个没什么医保概念的年代,治疗费用只能靠个人强撑着。 即便是疗养院按规定给予了李秀兰基本工资的待遇,但靠着程家安那点微薄的工资,还要养活大大小小的五口人,确实有点杯水车薪。 这个时候幸亏有了何亦安的到来,每月的工资,他除了给食堂交上点,用作为最基本的伙食费,其余的全部交给了程江水用于李秀兰的治疗。每到下班,能赶回就赶回程家,架炉烧煤、洗衣做饭,尽可能地减轻程江水的负担。一直忙到夜晚,夫妻俩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档案馆宿舍。 这般的孝义谁都看在了眼里,邻里邻居没少在程家安面前赞不绝口,这个女儿和义子养的真是太值了。 人总是在患难之间才能见真情,即便何亦安是自己的义子,程家对其有着养育之恩。可这个时候能把李秀兰作为亲生母亲一样去眷顾,这份情义,确实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可即便是有了何亦安的加入,整个家庭的财政状况也仅仅做到了勉强持平,想要回到李秀兰病倒前的“富足”状态,实在是有些奢望了。 家庭中的每个人都在为李秀兰的康复做着自己的努力,这包括了远在兰州读书的程江河。 自从他考上了大学,就从来没伸手向家里要过一份钱,甚至还将一部分充当家庭教师的费用节省下来,寄给了程江水。 黑夜里,父子俩相对沉默着。突然,程江海的声音再次响起,弱弱的语音中似乎带着一种浓浓的悲戚。 “爸,我看过姐的日记了!” “江海,你怎么又……” 程家安惊诧地抬起头来,声音不由地拔高了两度,带着心惊胆战也带着稍许的怒气,他潜意识下以为程江海又开始了重蹈覆辙的节奏。 “对不起,爸,我真是无意中看到的!” 程江海的话音有些哽咽,那凄楚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他此刻的脸上正流淌着泪水:“姐其实一直在酒厂里洗瓶子呢,她手上的血口子,其实好多不是给妈按摩按的,是洗瓶子洗的!” “你是说你姐……” 程家安彻底地震惊了,他没想到女儿竟会偷偷摸摸地去做这种最低级最辛苦的体力活,就为了能够补贴一点家用,尽可能地用瘦弱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如果不是程江海的无意发现,恐怕自己自始至终都会被蒙在鼓里。 “哎,这个江水啊!” 程家安心疼不已地捶着自己的老腿,惭愧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黑夜里,程江海轻轻地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像是发自肺腑,让人闻着心酸:“爸,我真不是一个学习的料。妈是我给气病的,看着你们那样,我心里难过得很。我不能像哥那样给家里争光,我也不能成家里的拖累啊,我想早点出去挣钱,让你和姐都轻松点!” “哎,你咋是拖累么!” 程家安愁苦地叹了一口气,欣慰中带着一丝告诫:“别胡思乱想了,家里有我和你姐还有你姐夫呢,你还是个学生,说这些不沾边!” 父亲的答案是否决的,程江海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父亲的惆怅、姐姐的憔悴、哥哥的努力、姐夫的大度,还有那个消失已久的电视机……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渐渐成熟的程江海来说,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头,每时每刻却又像一把刀子扎在程江海的心头之上。 在听从姐姐的教诲后,程江海是自责的、悔过的,也是充满着渴望的。他也想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改过自新,希冀着得到亲人们的原谅,更希望能重新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 可学而不得其果的程江海,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看着日渐衰败的家庭充满着苦恼与懊悔。 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他看到了程江水的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日洗瓶子的数量。他这才知道,姐姐一直靠洗酒瓶打零工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这让程江海更加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他亏欠姐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哥哥程江河都曾有过辍学务工的想法后,他也开始琢磨着能尽早出来挣钱养家,而且此心日盛。在迎合家人对其学业上的期望和尽早帮助家庭脱困两项命题上,程江海实际上已经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对于父亲的决定程江海不敢反驳,只能保持着沉默,程家安也是紧锁眉头默默不语。 “呜呜……” 不一会水开了,程江海匆匆地抹了把眼角的眼泪,翻起身来打开灯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后给三四个热水袋注满了水,每一个都用毛巾妥妥地包好,然后再轻轻地放到母亲身体各个部位。程家安神情呆滞地坐在炉火边,看着程江海忙忙碌碌的身影,沉思不语。 外面的风雪实在有点大,程江水骑着自行车,几次都歪歪斜斜地滑倒在路边,还好大清早的街道上没什么来往的车辆,身体摔得虽疼,却没太大的危险。 车是骑不成了,程江水只能停下来,推着自行车顶着风雪慢慢地往前挪移。好不容易到了酒字巷,此刻程江水早已成了一个移动的雪人。 当程江水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程江海忙碌的身影,稍稍地楞了楞。 “姐!” “江海?你怎么也这么早起来了?” 程江海黯然地说道:“睡不着了!” 另一边的程家安看着女儿那张俏脸冻得通红,睫毛与眉梢处还积攒着晶莹的冰碴。听了程江海的爆料,此刻更是心疼不已,责怪道:“哎呀,这么大的雪,你就歇一天,咋还往这跑呢,我又不是不能照顾你妈。” 程江水抖了抖围巾上的积雪,丝毫没有在意:“爸,没事,今天天太冷了,我怕妈冻着,在那边也待不住。” 程家安抬手指了指边上伫立的程江海,平和地道:“江海已经给你妈都放上热水袋了。” “江海?”程江水转过俏脸,眉宇间带着几分诧异。 程江海上前一步,替姐姐扫了扫肩膀上的积雪,轻声道:“姐,我也能照顾妈的。” 程江水欣慰地笑了笑,揉了揉程江海的头,心中泛起一阵感慨,连带着鼻尖也有点泛酸:“嗯,江海长大了,懂事了……” 接下来程江水忙里忙外的一阵折腾,天这才麻麻亮了起来。程江海背起书包准备出门上学,程江水赶紧拿着一个烤得焦黄的馒头装进书包,细心地叮嘱道:“江海,路上滑着呢,注意安全。” 程江海抬起头,看了看程江水憔悴的脸颊,弱弱地道:“姐,我……” 程江水勾了勾耳边的头发,略显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程江海嗫嚅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纠结,喃喃地道:“嗯,没什么,我去上学了。” 程江水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好学啊!” “嗯,我知道了!” 第187章 何亦安的自救 等着程江海满怀心事地出了门,程江水蹙着眉梢,踌躇片刻,似乎对程江海的古怪反应有点疑惑,扭过头来询问着程家安。 “爸,江海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自从听了程江海的一席话,程家安的心神就没稳定过,此刻女儿的疑问更是让他神情黯然,唏嘘地叹了口气,说道:“从你妈病倒了,江海这两年的变化让我有点搞不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思是越来越重了,跟以前完全就是两个人!” 程江水脸色微苦,眉宇间带着几分惆怅,轻声地道:“是啊,江海现在总喜欢一个人发呆,心里搁着事也不爱跟我们说。我琢磨着,江海心里头还内疚着呢,到现在都不肯原谅自己犯下的错。” “哎!” 程家安忧愁地叹了口气,打眼看着女儿,抽了抽嘴角,犹豫地说道:“他今天跟我说不想读高中了。” “为什么啊?”程江水脸色骤变,凤眼也瞪了起来。 “他想着早点出来挣钱呢。” 程家安垂下脑袋,一阵阵地心烦意乱,想到儿子询问着电视机的去处,叹息道:“哎,不说不等于心里不明白啊,这孩子其实啥事都清楚。” 程江水双眸微沉,蹙眉思索少许,上前柔声说道:“要不……要不我回头和他聊聊,这马上就要中考了,精神不集中咋能考的好呢。” “也好吧。” 程家安怅然地点了点头,接着紧锁着眉梢,沧桑的脸颊带着几分怜惜,勾动着僵硬的嘴角问道:“嗯……江水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酒厂里洗瓶子呢?” “啊!” 程江水神色顿时有些慌乱,眉目如画的脸颊带着几分惊讶,满腹狐疑地问道:“爸,你怎么知道的?是……是江姨告诉你的?” 程家安并没有将程江海直接抖落出来,而是黯然地叹息道:“哎,这事你咋不跟我说呢?” 程江水俏脸微红了一下,说道:“爸,没事,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嘛,出去打点工也不累,还能贴补点家用呢。” “哎,是爸对不起你啊!”程家安心绪郁结地说道。 “爸,你又说这话了,我没事的。”程江水嗔怪地瞪了瞪星眸,劝慰道:“这些都是暂时的,等着江河、江海都学出来了,家里的担子也就会轻点了。” 程家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话题一转,询问道:“亦安那边干得怎么样啊?”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柔声道:“他那边挺稳定的,档案馆么,也就那点事,每天就是到点上班下班,平平淡淡的,也说不上个好歹来。” 程家安蹙了蹙眉梢,显出几分忧虑来:“我担心的就是这,年轻人都是有追求的,亦安更是这样,那么高的学历窝在个档案馆里,时间长了肯定会觉得憋屈的。” “这……”听着父亲的担忧,程江水俏丽的脸颊上也带着几分愁色,喃喃道:“我倒是没察觉到,平日里他还是挺开朗的。” 程家安抿了抿嘴唇,语气中带着三分提醒:“人啊,就怕个时间磨,磨着磨着就找不到原来的自个了。这方面你要多开导开导他,爸是过来人,一个岗位上待久了,很容易消沉的。” 虽然木讷低调,但程家安也是从大风大浪里摔打过来的,经历的多了,对于人情世故也看得透彻,现实经验还是很深厚的。无怪乎人们都说家有一老如同一宝,说问题总能一针见血。 听着父亲的谆谆教导,程江水也似乎有些明悟,乖巧地点头应声道:“嗯,爸,我知道了。” “哎,那我上班去了。”程家安呼出一口浊气来,拍了拍膝盖,缓缓地出了门。再多的烦恼都得暂时放到一边,日子还得慢慢地苦熬下去。 看着程家安拖着老态龙钟的步伐离去,对于他的告诫之词一直都在程江水的脑海里盘旋着,一种莫名的担忧随之从心底涌起,让她久久地呆滞在原地…… 档案馆里,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何亦安一个人独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啃着手里冰冷的馒头,一边在纸上窸窸窣窣地书写着。姜南顶着一头的雪沫进来,接着一阵扑扑打打。看着何亦安这么早就来到办公室,很是诧异。 “何老师你在啊,呵呵,我还以为自个是第一个到的呢,结果你比我还早。” “天太冷,宿舍待不住,这里有暖气所以早点过来了。”何亦安头也顾不上抬,依旧埋头疾书。 “呵呵,还是你会过日子,这样省煤了。”姜南笑嘻嘻地调侃着,当看到何亦安手里攥着的馒头,拧巴着脸说道:“呃,何老师你早上就吃这个啊。” “早饭嘛,对付一口就行了,没那么多讲究。”何亦安随口应付着。 看着何亦安忙忙碌碌的样子,姜南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打探了两眼询问道:“你这是在写什么呢?” “哦,这个啊!”何亦安这才抬起头来,将边上已经写就的一摞纸张递给了姜南,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自个看吧!” 姜南拿起来,审视了一番,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关于档案科学管理的几点建议》……呃!何老师,你这是?” 看着姜南错愕的表情,何亦安淡然地笑了笑,语气中却带着稍许的傲然和自信,侃侃而谈道:“小姜,我研究了一下,我们馆里现行的档案管理办法还是延续70年代的传统习惯,太落伍了。我结合国内外档案管理的一些先进理念,在收集、鉴定、整理、保管、检索、编研、利用、统计这八大环节做一点实际性的调整。这样一来,我们档案管理会更加便捷有效。” 姜南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捧着稿件视若珍宝一般,连连惊呼道:“是吗?乖乖!不亏是研究生啊,到哪都能搞研究。何老师,你这个法子一出,那肯定是要一鸣惊人啊。” “呵呵……”何亦安笑了笑,对自己的方案充满了信心,畅然道:“惊人到没那么夸张,提高管理效率那倒是肯定的!” 姜南翘起了大拇指,赞叹不已:“厉害厉害,不服都不行!” 不一会科里的职员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办公室,姜南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胡广权慢悠悠地正跨进门,于是低声说道:“嗯,何老师,那我工作去了。” 胡广权打着哈欠进到了办公室,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雪水,小眼睛略微扫视了一眼,砸吧砸吧嘴向着刚刚坐定的科员们讲到:“都来了啊,这样,快到年底了,你们也梳理梳理自个一年的工作情况,抓紧时间写个个人总结交到我这里。” 话音刚落,机敏点的职员就反应了过来,交头接耳一番,嚷嚷道:“科长,这是准备要评职称了啊。” “是啊,我们可都听到风声了。科长,今年有没有我的份呢,我这个初级助理馆员可都干了三年了。” “去,干了三年算什么,人老赵都快五年了,也没见人家动动窝啊。” 这时候姜南也不甘示弱地跳将了出来,挑事道:“按我说啊,多给点指标,大伙都提一级得了!” “就是,就是!” 胡广权翻了翻白眼,黑着脸训斥道:“都想什么呢,我说过要评职称了吗?一个个跟红眼狼似的,整天就知道盯着那几块肉。都把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干好了,比啥都强!轮到谁轮不到谁,那是组织领导的事,你们急也没用。” 姜南讪讪地坐了下来,嘴里忍不住低声反驳着:“怎么可能不急,评上一级多百来块钱呢,饱汉不知饿汉饥!” 胡广权眯了眯眼睛,看向姜南的神色充满了警告:“姜南,你嘴里嘟囔什么呢?” “呃,没啥,没啥!”姜南心头一悸,赶忙换作一副阿谀奉承的笑脸:“呵呵,科长,我这是替大家伙发声呢。您可是我们的直接领导啊,一向对我们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大度无私,你可得为我们广大科员同志们谋福利啊。” 虽说恭维的方式很是肤浅,但听到耳朵里还是很醉人的。先不管这甜丝丝的话里有多少含金量,至少在全体科员受捧,胡广权心里面还是有些小得意的,表面上却装出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 “去,少油嘴滑舌的,科里面就你最能跳腾,别老给我戴高帽。我这个科长容易嘛,什么时候不是把你们个人的发展放在第一位,这还用你在这强调?还是那句话,干好本职工作,虚心接受组织挑选。” 姜南脸色尴尴尬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或者对方的话恶心到了,讪讪地点头道:“呵呵,就是就是……” 胡广权抬了抬手,打断道:“别就是了,赶紧干活去!” 说完胡广权腆着肚子,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眼角不着痕迹地瞄了瞄在一旁埋头书写的何亦安,眼神中透出一丝隐隐的不屑。 第188章 机关到处是机关 而忙碌的何亦安并没有察觉到这些,整理了一番自己书写的方案意见,用手轻轻地抹平页角的皱褶,满意之余珍而重之。 这个方案也是自己结合大学期间涉猎的一部分触类旁通的专业知识,经过自己多方考证得来的。特别针对档案馆目前管理制度中的一些桎梏和缺陷,有针对性地提出一些改良建议,一旦采纳并实施,其实用性和延展性都比较强。 何亦安之所以要如此这般的积极,其实就是八个字: 主动作为、时不我待。 来自家庭的窘困、来自事业的抱负、来自与何伟国的抗争,都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身上,逼着他不甘现状,奋力前冲。 但这种情况下,往往会让人失去定力,急躁中顾不上太多理智性的判断。 他只能这般激进,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做了别人不想做的事、不敢做的事、不能做的事。 一方面自己做出些实际业绩来,可以体现出个人的价值,使其学历和能力相匹配;二来基于自己远大的抱负,不可能甘心长期困顿在最基层的岗位上驻足不前。 金子要发光,首要的条件就是金子必须是真金,光有本钱不行,还是要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夜以继日地做出这么一套“史无前例”的建议方案来,就是希冀借此迅速地从基层岗位脱颖而出,进一步得到重用,一步好几个台阶地往上爬,为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开拓更美好的前景。 何亦安这么想是无可厚非。 只是高学历并不等同于高智商、高情商。 对于一个刚从象牙塔走出的高才生来说,还没有在社会的污泥浊水中翻滚两下,实践生存经验严重的匮乏,甚至身上还带着一股纯粹的学者派思维,让他忽略了人性的丑陋和机关的阴险。 对于人性,那些表面上你好我好的同事科员,可以与你当面为善和气,也可以暗自羡慕嫉妒,但这些都基于地位待遇“大同”的基础之上。 要富贵一起富贵,要平凡一道平凡,同舟共济可以,“脱离群众”不行。 同事绝对不是朋友,他们只能是利益上的伙伴。 朋友是可以交心的,而利益伙伴只能限于合作。一旦跳出了合作的范畴,大家都是彼此的陌生人。 更何况,蛋糕只有那么几块,分多分少都牵扯着个人的利益。一旦有了利益上的纠葛,陌生人随时可能变成生死相向的敌人。 这样一来,当你有着超越前行的趋势时,他们会口手并用竭尽所能,先是闲言碎语将你众口铄金,然后人为设障让你寸步难行,“凭什么”这三个字是最能胡搅蛮缠而又铿锵有力的说辞。 而对于机关,一句话就能总结:机关、机关,到处都是机关。 太多的坑需要谨慎避让,太多的小人需要刻意防备,要不然就会陷入有心人设置的陷阱,摔死你都不冤。 现实生活,关系学远比数理化要适用得多。 揣摩人性要比研究论文复杂的多。 职场不需要傻白甜,机关更是杜绝真诚信。 卓越而又迂腐的学识能力,有时候并不是晋级提升的敲门砖,或许就是断送前程的自戕利刃。 所以说,没有任何领导的指令,亦没有顶头上级的挂帅,何亦安这般急于求成的主动作为,就成了一个非常扎眼的冒失行为。 群众会说你有意显摆,领导会觉得你不安分守己,就算是你的方案建议尽善尽美,就算最终的成果功德无量、成绩斐然,可这辉煌的成果该归谁呢? 归属你一个区区最基层的普通职员么? 别开玩笑了,独立写书的人还要找人挂名写序呢! 主动让功都来不及,你这是要干什么? 彰显个人能力还是准备谋权篡位?分蛋糕可以,抢蛋糕就有点荒唐了,独占鳌头的结果必然会是枪打出头鸟。 可这些何亦安尚未明白过来,等他整理完《建议》,心满意足地再次浏览了一番,站起身来,很是干脆地敲响了胡广权办公室的门。 这时候,周围的人们便开始躁动起来了,有着胡广权前番的讲话,大家不得不展开丰富的联想,将人性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唉唉唉,看到没,这就开始行动了!” “呵呵,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啊,道德经怎么说来着……智慧出,有大伪!这越聪明的人啊越狡诈、越会来事!” “这也难怪呢,谁不想往高里窜呢,更何况人家是研究生,天生就比我们起点高,我看这次啊,这何亦安肯定是榜上有名了。” “那可不,你没看馆长对他有多照顾,谁让人家现在是我们档案馆一块活招牌呢,不提拔他提拔谁!” “看来这次我们职称调整又没戏了!” “哎,节哀吧,跟能力比你强的人共事,就是一种无法逃避的悲哀。” 听着科员们一阵阵调嘴弄舌地恶意中伤,作为徒弟的姜南有点听不进去了,站起身来仗义执言道:“唉唉唉,你们都说什么呢,人家何老师怎么就得罪你们了,说话这么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边的科员翻了翻白眼,一脸不屑的表情:“呵呵,我们是小人?小姜同志,你的这块姜还没到那么老辣的能参透机关、明晓世事的程度呢,看事情别太肤浅哟,你敢说,何亦安是个省油的灯?” 另一个科员赶紧应和道:“是啊,简单的人能有这么高的智商,切!” “哼!”见着众人有围攻自己的趋势,姜南只能挣红了脖子,强硬地回怼了一句:“你们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先不说办公室内的争争吵吵、钩心斗角,何亦安此刻正伫立在胡广权的办公桌前,一脸希冀地等待着他对建议的认可。然而胡广权的神情并没有出现自己所期待中的那份惊喜,反而紧蹙着眉头,显得相当的凝重。 “这是谁让你搞的?”胡广权甚至没有看完整个文案,就语气不善地发音了。 何亦安上前一步,解释道:“哦,我是看咱们档案馆现行的管理方式比较落后,于是参照了一些国内外的先进管理经验做了一些改良性的研究。” 胡广权眯起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何亦安:“也就是说,没谁交待你,这是你自个想的咯?” “呃,差不多吧!” 第189章 林子大了鸟杂 胡广权深深呼出一口气,撇着嘴将手里的资料不屑地抖了抖,带着略显嘲弄的语气,先褒后贬道:“小何啊,你这种主动搞创新,急于证明自己能力的行为我可以理解。可你看看,我们这里又不是什么省一级的档案馆,哪有那么多的任务量啊。而且现存的这种管理方式已经延续很多年了,大家早都习惯了。你现在搞这一套,先不说后期效果如何,大家还不都得跟在屁股后面重新来过,折腾人嘛。” 何亦安像是没有听出对方的刻意否定,抿着嘴强调道:“可是当下的这种管理方式不利于长远发展啊。科长,改革是这样的,一开始可能是有点不习惯。但你习惯以后就会发现,这才是最有效最科学的管理模式。” 看着何亦安如此不上道,胡广权也不好当面否决对方的提议。当然,这跟所谓的打消基层科员工作积极性无关,只是从本心出发,也要压制何亦安这种激进冒头的做法。他翻翻眼皮,抹了抹光洁泛油的额头,勉勉强强地敷衍道:“行吧,那就先把这个放我这,我好好研究研究,真要能行,我们再往上面报。” 何亦安欣喜地点头道:“唉,好的,那科长我出去工作了。” 当何亦安前脚刚离开办公室,胡广权道貌岸然的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 偏了偏脑袋,鄙视地看着手里的文案,嗤之以鼻道:“建议书!呵呵,也太煞费苦心了吧,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 说着,胡广权再也懒得看一眼所谓的建议书,随随便便地扔进了最下方的抽屉里。 那一份花费何亦安几个昼夜精心写就的材料,现如今就像一双令人厌恶的敝履被弃之不顾了。 何亦安当然不知道胡广权这种一蛇两头的虚伪做派,出了办公室的他还沉浸在即将宏图大展的憧憬里,面带春风荡漾的笑容。 可这一表情,在周边的同事看来,意义则完全不同了。 何亦安似乎也察觉到了周边投来怪异的目光,扭过头去,才发现很多人都在偷偷用眼瞄着自己,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地透露出一丝鄙夷,办公室里的气氛透出一股莫名的酸味来。 何亦安稍稍皱了皱眉头,也没细心去琢磨这其中的缘由,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简单地收拾了收拾东西,便扭头去了档案室。 办公楼不远处的几排青瓦房,便是存放档案的库房。 西北的天气干燥异常,存放档案的地方除了防火防尘外,对于潮湿倒是没太多的要求。因为没有窗户,库房里光线有点昏暗,橘黄色的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一排排带有轨道的铁架森然排列着,最高处都要顶上房梁了。铁架上堆满了档案资料,很有点繁星似海的感觉。 姜南探头探脑地来到这里寻找何亦安,对于刚才同事们对老师的闲言碎语依旧感到忿忿不平,觉得有必要提醒提醒,防范些这帮不着四六的小人物。 隔着档案架的缝隙,看到何亦安正在斜梯上点检着档案编码,姜南走上前道:“何老师,在这忙呢。” “哦,小姜啊,怎么找到这来了?”何亦安皱了皱眉头问道。 “我是看你刚才脸色不好,来找你聊聊。” 何亦安抿了抿嘴唇,淡然地道:“我脸色不好?没有啊,很正常啊。” “这你还瞒我啊!” 姜南懒散地斜靠在档案架上,翻了一阵子的白眼,撇嘴道:“我是年轻,但我也不是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新手啊,很多事我心里跟个明镜似的,看着眼里只是不说罢了。” “哦?” 看着姜南拧巴着脸,一副老于世故的模样,何亦安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饶有兴趣地问道:“是嘛,你都看出啥来了?” 姜南瞪了瞪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咱这档案馆啊,林子虽小啥鸟都有!我待的时间比你长,经历的也多。你别看那些人,表面上对你和颜悦色的,背后眼红嫉妒给你捅刀子的多的是,说来说去其实都逃不过名利二字。” “呵呵……” 看着姜南少年老成的样子,何亦安淡然地一笑,走下梯子,靠前说道:“你还挺有感悟的嘛,照你这么说,是有人觉得我妨碍到他们的利益了?” “可不是嘛!” 姜南绷着一张郑重其事的面孔,言辞凿凿地说道:“你想啊,你这么高的学历,一来就给你分了宿舍,还定的是中级馆员的职称,这次调整职称你再往上走走,那可就能和科长平起平坐了。我们这五六年没挪窝的大有人在,你没后台没背景的,才来一年啊,谁看了服气啊!” “这……” 经过姜南的善意提醒,何亦安蹙起了眉头,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了,急于求成的心态表现的太过明显,有些毛躁了。 看着何亦安沉默在了当场,姜南咬了咬嘴唇,忐忑地说道:“何老师,你那个建议书,我后来琢磨了琢磨,最好还是算了,免得背后闲话多,使绊子的更多,树大招风啊。” 何亦安皱眉思索了稍许,抬头问道:“是不是大家都觉得我这是在出风头、搞钻营,跟他们抢职称名额啊?” 姜南耿了耿脖子,肯定加确定地道:“那还用说啊,这个节骨眼上,谁都往这方面想!” 何亦安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涌来,俊朗的面孔随之暗淡下来,怅然叹息道:“哎,人有私心也正常,我也避免不了。但更多的,我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至少对得起我这几年大学所学,这跟钻营扯不上关系。” 姜南瞪了瞪眼睛,询问道:“你真把建议书送给胡科长了?” “嗯,已经送过去了!” 姜南眨了眨眼睛,追问道:“那他咋说啊?” “呃……” 何亦安低眉回想了一番,悻悻地道:“没说什么,就说先放在他那,研究研究再说。” “看吧,你还是一厢情愿了。” 姜南两手一摊,像是正如所料的一般,随即神神秘秘地凑上前,低语道:“你不知道,胡广权这人精明着呢,他能看着你一步步地超越他?我给你讲吧,他盯着副馆长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啊还是小心点为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三人行必有我师,古语不欺。 一番话从姜南这个貌似憨厚单纯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确实让何亦安有点刮目相看,这也同时给他及时上了一堂很好的生存实践课,让他受益匪浅的同时也是感激涕零。 “嗯,你说的意思我明白。谢谢你啊,小姜,至少这档案馆里还有你这么个真心朋友能坦荡直言。” “嘿嘿……” 姜南羞涩地挠了挠头,一改刚才正经八百的严肃状态,突然又回到了嘻哈的本性:“那是因为你是我老师啊,在咱这个人情能淡出鸟味的单位里,本来一天到晚就浑浑噩噩、贫乏无味的。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老师,要是连你都不能说点真心话,那还不把人给憋死。” 何亦安温文儒雅的俊脸显露出一份温暖的笑意,说道:“你啊!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 姜南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忧虑说道:“何老师,那就说句更真心的话吧。这档案馆啊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不是浪费不浪费你才华的问题,而是时间长了,你还真就会变得跟我们一样,没啥人生目标混吃等死,为点蝇头小利你争我抢,甚至打个头破血流都是有的。没意思,更没意义。” 对于姜南的真情实感,何亦安一阵阵地沉默起来。 很多事情对他而言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无可奈何,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急于求成的症结所在。连姜南这种乐天派都能感悟到人生的无望,那么自己呢? 会不会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真变成姜南口中那种所谓混吃等死的碌碌之辈? 看着何亦安突然忧郁下来,脸色暗淡,姜南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头,拧巴着脸,尴尬地道:“呃,何老师,我也就是给你提个醒,你别想太多哦!” 何亦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暂且抛开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思绪,淡然道:“没事,谢谢你小姜。” “呵呵,你知道就好。”姜南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随即又提醒道:“哦对了,今天发工资,记得回头去财务那领啊,我先走了。” 姜南离开了,他的一番诚恳之言,确实是击中了何亦安的要害。从来都认为只要努力奋斗了,梦想就能够照进现实。 可当岁月的车轮无情地碾压青春的棱角,何亦安突然发现,自己秉承的信念和自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并非那么坚不可破、亘古恒远。 这让他突然间为自己的信心摇摆而感到黯然神伤…… 第190章 如母般的姐姐 甘泉第二中学。 校园内依旧是一片没心没肺欢腾的景象,而程江海也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状态。 今天刚把自己久久酝酿的心思向父亲吐露了一丝,就遭到了坚决的反对,这让他很是气馁。 自己能将书本读到什么样的程度,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老天没给那个脑子,你再努力再勤奋也是白搭。课余之际,他又躲进了小树林,拿着仇敌般的书本愁肠百转,想学可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 这时候一个同学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程江海,你怎么在这里?吴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呢。” “哦!”程江海抬起头,颤颤地问道:“说啥事没?” “不知道,反正吴老师脸色不好看,你自个当心点!”同学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我知道了!”程江海黯然地点点头。 拖着忐忑不安的脚步,程江海来到吴老师的办公室。对于老师找寻自己的缘由,他其实心知肚明。躲是躲不掉的,现如今只能压压内心不安,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看着程江海萎靡不振、臊眉耷眼的模样,吴老师皱起了眉头:“程江海,知道找你什么事不?” 程江海缓缓地点点头:“呃,知道!” 蔫不拉几的语气让吴老师不由地有些气结,责怪道:“知道了为什么还没交上来?志愿调查表都发下去一个星期了,全班就差你一个了!” 程江海耷拉着脑袋,拧巴着脸,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我还没跟家里商量好!” 吴老师蹙了蹙眉梢,惊诧地问道:“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家长还没个明确的态度吗?” 程江海连忙晃动着脑袋,脸色苍白地道:“呃,不不不!是我……是我没有!” 看着程江海纠结的面容,吴老师也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于是缓和了缓和语气,耐心地询问道:“江海啊,到底啥原因啊?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我说过的,你还是很有潜力的。作为老师,我是希望你能继续上高中,即便将来考不上大学,但读个大专还是很有希望的,你怎么就定不下决心呢?” 程江海咬了咬嘴唇,嘴角抽抽了好几下,这才喃喃地道:“老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还是想直接去上职业学校。” “你……是因为家里有困难?”吴老师蹙眉试探道。 “嗯!”程江海沉默着,好一会才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 瞬时间吴老师就明白了一切,有些事情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作为一名老师,还是要将道理讲明白,她不希望自己的学生留有遗憾。 “哎,江海,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困难是什么?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发展前途。这事啊,你要想清楚了,职业学校和高中完全是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这样吧,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和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尽快让家长在志愿表上签完字交给我。” 程江海轻轻地应了一声,满腹心事地转头出了办公室,只留下吴老师在无奈苦涩地摇头。 下午,程江海带着一脸的苦闷回到家中,看着姐姐正在做饭,于是上前轻声打了个招呼:“姐,我回来了!” “江海回来了啊,先进屋做作业吧,回头等爸回来了我们就吃饭。”程江水忙得有点焦头烂额,没察觉程江海神色的不妥。 程江海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低头轻声答应道:“哦,知道了!” 进了屋,程江海放下书包,随即来到李秀兰的病榻前,寻摸着母亲身边的热水袋,感觉水温有点低了,于是拿到炉边一个个给续上热水,再次小心地塞回到母亲的被窝里。 等到一切做完,自己独自坐在小板凳上,托着下巴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空旷的柜子发起呆来。 那里本该是放电视机的位置,早已空旷日久了…… 忙碌完的程江水转头进了屋,看到程江海又在一边习惯性地发呆,心头不由地一颤,蹙着眉头上前,蹲下身子柔声地询问道:“江海,江海,怎么了?又在发呆了。” 程江海垂下头,忐忑的眼神看了姐姐几眼,这才鼓足勇气,吭吭哧哧地说道:“姐,我……我有个事想给你说!” “有事啊,那你说啊。” 程江水赶紧顺手拿过一个板凳对面坐了下来,安详的面孔翘首以盼,静静地等待着程江海的下文。 身为医生的她,多多少少也会接触点心理医学方面的知识。弟弟这种精神抑郁的状态已经保持很久了,实在不是他这个年龄所该有的。长期的压抑很可能导致许多心理疾病的发生,甚至是精神分裂也不一定。 每当看着这个从小天性好动的程江海,自从受到心灵最猛烈打击后,变得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其实程江水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绞痛。 真的要把责任全部怪罪在当时年幼的程江海身上吗? 屁大点的孩子,当时能懂什么啊! 现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程江海不肯吐露心声,越不说就越不会说,那样会落入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当中,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他能认可自己,主动开口说话了,程江水也就能放下心来,当然也要做好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看着姐姐温柔带有鼓励的神色,程江海这才颤颤从书包里摸索出一张志愿表,递给了姐姐。 程江水接过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呃,中考志愿摸底调查表,这是……” “已经发下来一个星期了,要家长签字的!”程江海耷拉着脑袋,面色带着苦闷。 或许是猜到了弟弟愁苦的根源,程江水怜惜地看着他,柔声道:“我听爸说了,你是想上职业学校?” “嗯,我这么想着的,可爸不同意。” 程江水伸手摸了摸程江海低垂的脑袋,带着一丝歉意说道:“姐姐最近有点忙,忽略了你了,本该早点跟你谈谈的。这事啊,姐也是不同意的,你该和江河一样,将来考大学的。” 在程江水的内心里,她当然希望程江海能像程江河一样,考上大学,走出和自己不一样的道路。哪怕自己苦点累点,也要担起长女如母的职责把程江海给整出息了。至少这样可以也安慰自己内心,减少程江海因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而带来的罪孽感。 程江海哭丧着一张脸,颤巍巍地说道:“姐,我自己能有多大本事我自个知道的,我是怕你们失望,所以尽所有的力气去学了,可怎么学都还是提不起的样子。考大学,对我来说真的不太现实。与其花钱读高中,不如我去职业学校,还能学到点技术,将来可以早点出来工作。” 对于程江海的想法,程江水内心很是欣慰,但为了弟弟的前途考虑,还是坚持着本意,耐心地劝导着:“江海,我知道,你是想早点出去工作挣钱,帮着姐给妈治病。可是姐怎么能让你挑起这个担子呢?你还小着呢。妈的病有姐在、有爸在,还有你姐夫在,这些都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啊。” 程江海眼眶有点红肿,不敢抬头去看姐姐的眼睛,垂着头喃喃地道:“姐,我是笨但我不傻啊。我知道你去偷偷地给人洗瓶子,我知道爸抽的烟都换成了自卷烟,我知道每个月姐夫的钱都交给你给妈买了药,我也知道哥在大学里去给人去当家教,自己挣学费,这些我都知道……” 听着弟弟如泣如诉的话语,就连自己偷偷洗瓶子的事情他都知道,这不由地让程江水惊慌起来:“江海,你!” 程江海颤颤地抬起头,眼泪已经从挂满了脸颊,嘶哑的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悲戚,哭诉着:“姐姐,这个家每个人都在付出。可我呢?啥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祸是我闯的,罪却是你们受着,我心里……我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看着弟弟凄然泪下,程江水心头涌上无尽的酸楚,连自己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戚,伸出手颤颤地给弟弟抹着眼泪,哽咽道:“江海啊,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妈看到你能改好了,也高兴着呢。” 程江海泪流不止,像是打开了压抑已久的心防,痛哭流涕地说道:“姐姐,我咋能不怪自己呢?是我毁了这个家啊……妈出事的前几年,如果不是你在,如果不是你还能护着我,我想……我会疯掉的!” 程江水的泪水顿时再也止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把抱过程江海的脑袋,姐弟俩相拥而泣着:“不会的,不会的,江海什么时候身边都会有姐姐呢,姐姐是不会放弃江海的。” 程江海悲不自胜的哭泣让人心酸,哀哀祈求的话语让人心碎:“姐,你就帮帮我吧,明知道自己不是考大学的料,还要硬着头皮去上高中。占着家里的钱不说,到最后考不上,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进这个家门,怎么面对妈。” 抱着弟弟哭泣了好久好久,程江水这才离开身,抹了抹满脸的泪痕,抽噎道:“江海,你真的这么想的?不考大学了?” “嗯,不考了!” 程江海满脸泪珠的脸颊,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张被不幸逼出来年少老成的脸,深深地触动着程江水的内心。 谁说弟弟是年少无知?谁又能敢断定自己的坚持就一定正确? 这一刻程江水突然发现,这个从小黏糊在自己身边的小鼻涕,终于有了长大的一天。 “姐姐心里是既欣慰又难过啊,江海,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程江水梨花带雨的脸颊,显露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凄楚,柔声地说道:“这事啊,姐姐可以帮你,这也是姐姐第一次违心地帮你啊,姐姐真的不愿意你就这么放弃了。” 程江海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掷地有声地道:“姐姐,这不是放弃,是我有了自己的理想!” “江海!” 第191章 坚持是一种信念 寒风刺骨,夜色幽幽。 雪夜里,独自推着自行车在细碎的雪地里前行,程江水此刻的心潮却是滚烫的。 她为程江海成熟之快感到欣慰,也为弟弟没有落入心理的藩篱而感到庆幸,同时也为他不能走上一条更加光明坦荡的道路,而感到一份难言的失落和自责。 一路上的风雪,让程江水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档案馆职工宿舍。正在床边沉思的何亦安看到她进屋,这才缓过神来,搓了搓满怀心事的脸颊,让自己精神了一些:“回来了!” 程江水点了点头,跺了跺脚上的雪水,应声道:“嗯,回来了,给爸和江海做好饭,收拾完就回来了!” “妈怎么样了?”何亦安张口问道。 “嗯,还是老样子。” 程江水搓了搓手,嘴边哈出一口热气来,就着屋子里的炉火烤了烤。显然是冻坏了,脸颊上的红晕一坨一坨的,边烤火边用商量的口气说道:“一到冬天妈的身体就更不能疏忽了,回头我想着还是给家里通上暖气吧,光靠个煤炉子也不行。” 何亦安点头问道:“要交多少钱?” “我算过了,一个冬天差不多要二百块!” “那就给通上吧!这钱省着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何亦安也是毫不犹豫地说道,然后眉毛一扬,从桌边的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了程江水:“哦,对了,这是我刚发的工资,给你吧。” 程江水伸手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嗯,那你自个呢?” “我留了点伙食费,回头交给食堂,其他的地方也用不着,你都拿去吧。” 程江水打开信封简单地扫了一眼,又从中间又掏出了二十块钱递给何亦安:“给,你再留上二十吧,万一同事聚会啥的,兜里没个钱脸上也不好看啊。” 何亦安沉吟了一下,想想也是个道理,于是接了过来。程江水转头过去,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就着何亦安的工资,在上面记了个账,这或许已经是程江水的习惯了。 这个笔记本上,基本是程家全部花销的明细账。 养成这个习惯,或许和当年李秀兰教导着程江水管账有关。 可何亦安看到程江水将自己的工资又登记在上面,总觉得有点生分,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老记这些干嘛!都是一家人,账老算的那么清楚有必要么!” 程江水扭回头,嫣然地笑道:“记着点好,妈教我管账的时候就说过,这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你这钱啊不光是我们这一个家的,主要花在妈的病上呢。妈要是知道我做事这么糊里糊涂的,肯定是要骂我的!” 何亦安撇了撇嘴,也不好反驳程江水这一套管家婆的理论,讪讪地说道:“你啊,总是把妈的话当圣旨,一点都不肯违背。” 程江水柳眉儿扬了扬,有点俏皮地说道:“那当然,妈说的话,一向是很有道理的,只是我们当时不明白罢了。哦!对了,爸今天问起你的工作了。” 何亦安心里微微一颤,询问道:“哦,说什么了?” “还不是怕你待在档案馆太屈才了,担心你失去信心。” 程江水直接转述了程家安的忧虑,这让何亦安突然想起姜南的一番提醒。来自不同两个方向的意见,竟出奇地交汇到了同一点,不得不说是旁观者清。 这本应该是引起他的高度重视的一件事,可何亦安此刻的内心反而更加焦灼起来。难道真要像旁人眼中所看到的那样,自己会慢慢地颓废下去么? 不行,这绝对的不行! 何亦安骤然的沉默让程江水很是诧异,急忙询问道:“你怎么了?看你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何亦安回了回神,遮掩道:“哦,没事,回头给爸说一声,不要让他担心,我没事的!” 何亦安惶惶的神情还被程江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走上前一步,眼神里充满着关切,握着何亦安的手,柔声道:“你有没有心事,我能感觉不到吗?亦安,怎么了?是工作上不顺利吗?” 何亦安抿了抿嘴,故作平淡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这不马上就要进行职称评选了,我就想着能不能再努把力,往上调上一级。” 程江水握着何亦安的手紧了紧,迟疑地问道:“是很困难吧?” “有点吧,毕竟工作时间短了点!”何亦安语气有点黯然。 程江水一双星眸波光点点地看着何亦安,闪过阵阵怜惜,劝慰道:“勉强不了就算了,本本分分地过日子比啥都强。” 何亦安脸色平静,心却揪了一下:“能争的还是要争争的,一来我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二来调了级,工资奖金也能提高不少呢。” 程江水将脸缓缓地放在何亦安的手背上,心头涌上百般的思绪。都说夫妻同心,她能感觉到何亦安自从参加工作后那日益增长的焦虑。 起初的时候,她以为只是初来乍到的一种不习惯,可逐渐的,这种感知越来越明显,直到程家安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她突然感到一种不安。 生活上的窘困、事业上的无奈其实都不算什么,日子平平淡淡、生活紧紧巴巴,只要何亦安能在身边,她就很幸福很满足。 她有时候甚至不愿去改变这种状态,因为她不知道改变后的未来,还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未来。 “亦安,辛苦你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撑得下去。”程江水凄凄切切地说道。 何亦安自然不知道此刻妻子心情的复杂,抚摸着她的秀发,温情地笑了笑:“我们是夫妻啊,而且还是兄妹加夫妻,你说我们这缘分到哪找去,恐怕天底下就我们这一对了。” 程江水喃喃地回应道:“所以啊,我很珍惜的!” 何亦安吸了一口气,满怀憧憬,直抒胸臆地道:“江水啊,我也珍惜啊,我就盼着日子再好点了,我们就要个孩子吧。” 程江水顿了顿,缓缓地抬起头来,眉宇间却是一片为难的神色:“亦安,孩子的事我也想,可你知道的,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啊,妈的病全靠钱撑着,而且我还得照顾她,你说我们万一有了孩子,那往后的日子可就更难了。” “是啊……”何亦安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神情瞬间变得沮丧起来:“没事,我也就说说罢了。” 看着何亦安意兴阑珊的样子,程江水也是一阵内疚。 她其实心里明白,自己二人岁数都不小了,想要孩子的念头不是没有,可眼下的家庭境况又怎能再填个累赘呢? 要知道何亦安可是家中的独子,长时间不要孩子,何亦安怎么想?杜婉玲又会怎么想? 就算是他们短期内都能理解,可作为一个媳妇,甚至作为一个女人,不生孩子这将是人生一个很大的缺憾。 然而现实的残酷,让程江水必须先考虑做好一个女儿,然后才能去做好一个妻子,甚至做好一个母亲。 何亦安此刻的沮丧,让程江水纠结的同时,也充满了愧疚。她充满歉意地摩挲着何亦安的手背,幽幽地道:“亦安,我们再等等看,好吗?” 或许刚才的话真是一时的憧憬,回到现实中的何亦安变得有点颓唐,深深地叹息道:“哎,好吧!天也不早了,睡吧!” 说着何亦安准备铺床睡觉,程江水一边帮着忙一边说道:“你先睡吧,我再看看书。” 何亦安皱了皱眉,问道:“还想着考函授呢?” “都坚持了好久了,我不想放弃的,你先睡吧!” “那好吧,别太晚了!” 程江水答应了一声,轻轻地给何亦安盖好被子,再次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躲在屋子的一角,打开昏黄的台灯默默地学习起来。 从团场回来的这几年,无论多么疲惫多么的沮丧,程江水都没有丢掉自己的专业和学习。 正如她所说的,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都要坚持。 坚持学习、坚持信念、坚持生活,也坚持着抗争,只有坚持了,才有希望。是要充满希望地活着,还是活着去争取希望,这不是一个命题,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种信念。 第192章 犯忌 经过程江水的努力,算是说服了程家安。程江海也如愿地拿着中考志愿书来到吴老师的办公室,递了上去。 当吴老师看着上面的结果,还是止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家里是同意你去上职业学校了。” “嗯!” 吴老师抿了抿嘴,怅然地道:“哎,江海,既然你和家里都达成一致了,老师就不过多地干涉你们的决定了。你要理解,作为老师都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江海啊,不管将来走上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凭着做老师的直觉,你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这时的程江海规规矩矩地鞠了一个躬:“谢谢老师!” “嗯,你去吧!” 走出了办公室的门,程江海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感觉到天地间一片的广阔…… 而另一边的何亦安则像是被一根刺狠狠地扎了一下,这根刺不是来着于外界,而是生长在他的内心。 来着姜南和程家安的提醒和告诫,恐怕并没有起到警示的作用,反而成为了一种催化剂,让他本就有点焦躁的心态变得更加狂躁起来。 蛰伏不是他的本意,忍耐更不是他的性格。 其实仔细分析起来也好理解,这个年头,研究生或许已经是一种高不可攀的学历了。 拥有这样资质的人物,哪一个不是众星捧月、视若珍宝的天之骄子。何亦安之所以信心百倍地回到甘泉这个西北偏僻的一隅,因为他知道,仅仅靠着这个光环就能遮盖掉所有与之竞争对手的优势,说是鹤立鸡群都有点小看了自己。 可谁想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凤凰沦落到了与鸡鸭共舞的窘境。 那么急于展现自己的不凡,快速跳脱出底层科员的桎梏,从而证明自己的能力,站到真正属于自己该有的政治平台上。用自己强大的实力撑起一片天地,去护佑周边的亲人和爱人,让他们享受自己所带来的福利福音,这是每一个男人所共有的理想和抱负,更何况是何亦安这样胸怀壮志的个中翘楚呢。 第二天上了班,何亦安在办公桌前犹豫了很长的时间,还是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定,走进了胡广权的办公室。 “胡科长!” “有事啊?”胡广权懒懒地抬头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着文件。 看着胡广权高傲冷漠的姿态,何亦安捏了捏手指,掌心处汗津津湿润一片,他努力压制着躁动的情绪,开口询问道:“我上次给您的那个建议,您看了吗?” “建议?” 胡广权愣了愣,抬起头来的神情有点迷糊,好像早已经忘记了有这么一件事。看着何亦安投来灼灼的眼神,迟疑了一阵才回想起来:“哦,你是说那个关于档案管理的建议啊。” “是啊,您觉得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吗?”何亦安采用了迂回的口吻试探着。 胡广权撇了撇嘴,一副很是不解加不耐的模样,絮絮叨叨地说道:“小何啊,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嘛,想法是好的,但也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啊。按你这么搞,基本上是要把所有的档案资料重新筛选归类一遍,你知道这要动用多大的人力物力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所以我说你这个建议在我们这个小档案馆不太贴合实际,我看啊,还是算了吧。” “怎么会呢?我是通过详尽的调查研究,结合实际工作中的问题总结出来的,真的能恰如其分地解决当前我们档案管理混乱的问题。” 何亦安据理力争地解释着,对于胡广权牵强的理由也给予了说明:“科长,调整初期工作量是很大,可一旦采取这样的规范管理,后面就能形成一整套快捷高效的制度模式。” 听着何亦安一套又一套强有力的说辞,胡广权很是不耐烦了,口才上又无法展开有效的辩论,被折腾得有点烦了,干脆两手一摊,露骨地斥责道:“哎呀,你这个同志啊,怎么这么犟呢!说了这么多都不明白。小何啊,你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不能把个人的想法建立在同志们辛苦劳动的基础上啊。” 何亦安俊脸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他没想到胡广权会用这般夹枪带棒的讽刺来评价他辛苦的付出,他努力压了压心头的火苗,再次争取道:“胡科长,我这不是为了我个人,我这是为了单位的发展……” “哎呀,高调的话谁都会说。” 胡广权紧锁着眉头,挥了挥手,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言语,干脆利落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个问题就不讨论了,回头再说。” 回头再说?那意思就是回头没得说! 何亦安挣红了脸,他知道这份建议搁置在胡广权的手里,只有寿终正寝的命运,而且他的反常举动也正印证了姜南所给予的提醒。 情势所迫,何亦安像是豁出去了,一张俊脸变得拧巴起来,指关节再次紧紧地攥了起来。 “那……那科长,能把那份建议书还给我吗?我就写了一份,我想拿回去再琢磨琢磨。” 这句话一出,是人都能听出何亦安强烈的不满和不懈坚持,也算是把顶头上司得罪得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胡广权当场就愣住了,脸色变得铁青,咬着牙关,愤愤地说道:“怎么?你真要拿回去?” 何亦安梗着脖子说道,毫不退让地说道:“是,我就想看看还有什么缺漏和改进的地方!” “好好好,那就还给你!” 胡广权顿时拉下了脸子,虽然没再训斥什么,但狰狞的面孔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他愤愤地翻找着抽屉,动作很是粗鲁。直到最后,他才从最底部的抽屉下找出一份被挤压得皱巴巴的稿纸来,顺手丢给了何亦安。 看着夜以继日完成的作品,竟然被对方当做草纸一般地弃如敝履,可想而知他对于此事抱以何种的态度。 何亦安此刻的脸色也是阴沉沉的,鉴于礼貌并没有当面揭穿,只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那胡科长,我先出去了。” 就在自己刚刚迈出门的一刹那,只听到门内传来胡广权压抑着的声音:“呸,很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何亦安驻足了片刻,胸膛剧烈起伏着,有几次想扭过头去再跟胡广权理论一番,可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悄然地离开。 他不是逃避,而是直奔向了馆长张永毅的办公室。 一路上,他心头燃烧着一股不甘的怒火,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义无反顾。可当他真到了张永毅的办公室门前时,他又有点踌躇了。 此刻他深深懂得这样不计后果地越级报告问题,是处理行政关系的一个大忌。 但急于证明自己,借以摆脱持之日久、毫无前景的基层束缚,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第193章 直达天听后的契机 何亦安拿着建议书,在门前来回地徘徊着、思索着,同时也纠结着,最终下定了决心敲响了张永毅的房门。 “请进!哦,是何亦安啊,你找我有事?” “嗯,是有点事!” 张永毅对于何亦安的到来像是很欢喜的样子,只是看到对方迟疑的神色有点纳闷。用手扶了扶眼镜,身体稍稍坐直了起来,和蔼地询问道:“怎么了?这么犹犹豫豫的!” “呃,没什么。” 何亦安拿着建议书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丝,强压了压心头不安的思绪,表情凝重地说道:“馆长是这样,我搜集整理了一些当前国内外关于档案管理的先进制度和规范,再针对我们档案馆的实际管理现状,写了一份改革的意见建议,想请您给把把关。” 张永毅愣了愣,随后带着一丝惊喜道:“哦,还有这样的东西,快拿给我看看。” 何亦安赶忙将意见书递了上去,自己则悄然伫立在一旁。等待着对方评价的过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大气都不敢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边万籁俱寂,只听到张永毅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何亦安越发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好!很好!” 这时候突然响起张永毅的赞叹声,何亦安顿时呼出一口气来,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 张永毅赞赏地看着何亦安,满脸唏嘘地道:“小何啊,我先粗略地看了一下,你这个建议很好啊,这可是我早想干却没干成的事,没想到让你这个年轻人捷足先登了。哎呀,真是后生可畏啊!” “您过奖了,目前这只是个概略的设想,具体实施起来还要进一步的细化量化。” 何亦安谦虚点了点头,然后抿了抿嘴,稍微靠前了几分,将一些胡广权阻挠的理由,先期展现了出来,算是给张永毅一个提醒:“前期的工作量非常大,可能要动用全馆的人员共同去完成。” 对于档案馆历年遗留下来的积弊以及一潭死水的现状,没有人能比张永毅更了解、更头痛的了。 自己在馆长这个位置上盘桓了多年,仕途似乎也走到了头。现在有了这样一个革弊鼎新的契机,如果能够大力推动一把,或许能在同行业中崭露头角,说不定离退休前自己还能再向前进一步或不可知,最差的也能给档案馆建设做出点最后的贡献。 何乐而不为呢? 作为一把手,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会大力的支持,于是干脆利落地抬了抬手说道:“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朝之累,治愈多年之癣,何乐不为呢!这样吧,这个建议我再好好地看看,回头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嗯,好的!” 张永毅的态度是肯定的,这让何亦安兴奋不已,但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稳重的姿态,无波无澜,免得对方觉得自己轻佻,不堪大用。达成自己的愿景往往就缺一个契机,现在,这个契机来了。 张永毅赞许的眼光投来,实在是越看越喜欢,赞誉之词脱口而出:“不错,不错,小何啊,真是年轻有为啊。当初你来档案馆,总感觉你是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可现在看来金子到哪都能发光啊。不愧是高才生啊,好好干,大有希望,大有前途。” 何亦安微微鞠了个躬,礼节周全地道:“谢谢馆长了,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张永毅裂开了嘴,笑容荡漾。 等到何亦安出了门,张永毅戴起老花镜再次认真地审阅起来,不时地频频点头击掌而叹,上面列举的一些问题及相应的整改措施,直指要害、针砭时弊,实在是难得。虽说也有些瑕疵,但比起整体方案的科学性和实用性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何亦安出了门,深深吁了口气,心头各种思绪上下起伏。既有顺利获得馆长支持的振奋,又有不顾后果强行推进后的忐忑,一时间五味杂陈,久久不语。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是否就此掀起轩然大波,该得罪的人已然得罪,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有等着张永毅做出最后的决定。 在何亦安单纯地看来,只要得到最高领导人的支持,向下推动的过程就没什么阻力,全国上下还讲究一盘棋呢,何况只是小小的一个档案馆。那些认为自己纯属投机钻营的吃瓜群众爱咋说咋说吧,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自然会明白这场内部的改革会所带来的多少实惠和便利。 看似简单问题,往往很复杂,因为你只看到了表象。 看似复杂问题,往往又很简单,因为你破解了关键。 这个关键就是张永毅! 一夜的思量研究,张永毅终于定下了腔调,干! 第二天的一早,他就忙不迭地地招来胡广权商议,毕竟改革的主体就集中在档案科这个关键部门,其他的科室只不过是辅助罢了。 “馆长,一大早的您就找我,有急事啊?” 胡广权跨进张永毅的办公室,带着和煦灿烂的阳光,油腻的脸上写满了‘我是身边人’的亲切感。 “哦,是这样,何亦安写了个针对我们目前档案管理的改进建议,你知道这回事吧?”张永毅抬头询问道。 这话一出,胡广权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上前一步试探地问道:“呃,我知道有这么回事,是他亲自给您送过来的?” 张永毅楞了楞,感觉有些诧异,似乎自己也忽略了一些信息,蹙眉问道:“怎么?这个方案你觉得有问题?” 张永毅的反问让胡广权当即心中有数,看来何亦安真的绕过自己,来了个直达天听。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很举动? 这就是在明晃晃地挑战自己的权威啊。这般不把顶头上司放在眼里,说你是愚不可耐呢还是桀骜不驯呢?总之,胡广权内心底里已经是肝火大动了。 只是在馆长面前怎么都得表现出一个中层领导的风度来,他暗自压了压心头狂涌的怒火,撇了撇嘴,为难地说道:“馆长,不是我说他啊,年纪轻轻有点闯劲我还是很赞赏的。可你看看他的建议,这等于将我们所有的库存档案全部都过一遍筛子,就单单检索一条就够我们全科上下忙乎一个多月的,后续的那就更不用说。” 对于整体方案,其实胡广权也就草草地浏览了一遍。防范打压的私心作祟,促使他对何亦安提交的资料压根没有心思研究,因此对于其中的精髓知之不深,根本无法提出针对性驳斥意见,反对之词也只能流于表面。 听着胡广权没有论及到方案的可行性和实用性,只是强调实行过程中复杂和劳累,这让张永毅感觉有点不满了,他紧锁着眉头问道:“怎么?有畏难情绪?” 第194章 小人腹内乾坤藏 胡广权面露尴尬,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言中有失,于是牵强地补救道:“馆长,累不累的倒是其次,可就是实际效果是不是真能达到他所设想的那个期望值,这可就悬啊。” 张永毅低头看着建议书,沉吟了稍许,态度很是客观:“这份建议我带回去连夜看了看,是有点瑕疵。但从改革创新的角度来讲,还确实能解决困扰我们多年的一些顽固旧疾,可行性还是蛮高的。” 胡广权眼珠子快速转动着,搜肠刮肚地琢磨着反对理由。 话不能乱说,说出来的话既要带有三分的蛊惑人心,更要带有七分的中肯客观,不能让人感到有丝毫的推诿懈怠,这都需要扎扎实实的功底。 没有常年在机关的磨砺,绝不会有这种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和犀利如刀的嘴皮功夫。 “馆长,我是这么考虑的,一来我们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运行机制,同志们都非常熟悉各项工作的流程。二来,我们毕竟是个地处西北一隅的市一级档案馆,档案资料存储量比不上那些中心城市或者省一级的。何亦安照搬的那些所谓国内外的管理制度不一定就适合我们的情况啊。” 张永毅手指敲击着桌面,细细品味了一番胡广权的话语,似有些意动,可衡量了许久,还是坚持了初衷:“广权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按照这个建议实施起来,是有些困难的。尤其我们有些同志安于现状、守阙抱残惯了,想要他们改变工作方式方法又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所以啊还需要你这个当科长的,解决好同志们的抵触情绪,充分认清这项工作的意义啊。” 胡广权面色一僵,额前的油光明显地暗淡了下来,抿着嘴问道:“馆长,这么说,您是支持这份建议了?” 张永毅肯定地点了点头,充满信心地说道:“我仔细考虑过了,这个是可行的。虽然说任务艰巨,又需要耐心细致的精神,但只要能完成,我敢说,这可以成为我们今年,不,是近年来在档案管理上最大的一个成绩和亮点啊。” “哎!” 胡广权暗自叹息一声,感到一阵阵的挫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摊了摊手,淡然地道:“既然馆长您都觉得可行,我会下去和同志们好好沟通沟通的”。 “广权,可不光是说说啊,而是要全面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啊。” 张永毅眼神灼灼地看着对方,语出惊人地定了个调子:“这样吧,我建议啊,这项工作就由何亦安来牵头负责,毕竟是他提出的设想,一些细微的地方也好把控。” “什么?让他牵头?” 此话一出,惊得胡广权不由瞪大了眼睛。 馆长这是什么意思呢? 着力提拔?亦或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就这么放心给予挑大梁的任务,他才来多久啊,自己已经是千防万防了,谁曾想还是被他钻了空子。 如此这般的升迁速度,要不了多久,自己恐怕都要为何亦安牵缰执镫了。 胡广权拧巴着脸,纠结地道:“馆长,他才来馆里多长时间啊,年纪轻轻的就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我怕他不服众啊!” “这有什么?你别忘了何亦安可是政法专业的研究生,资格学历谁能比得过他?” 张永毅一脸淡然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道“再说了,这不还有你这个老同志在后面保驾护航嘛,要啃硬骨头就要有英雄胆,多赋予年轻人一些重担,让他们在实践工作中去锻炼,这也是我们这些当前辈的责任啊。” 一个大帽子扣了下来,彻底堵住了胡广权功利的嘴巴,沮丧不已地叹息道:“哎,那好吧。” 张永毅的决定已然不容更改,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支持何亦安进行革新。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何亦安就会成为档案馆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真的成为张永毅嘴里所说的金字招牌。 眼见这何亦安崛起之势有点势不可当,敏感的胡广权开始担心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朝不保夕,唏嘘之余,一股莫名的仇恨便油然而生。 出了张永毅办公室的门,一张油光满面的肥脸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嘴里嘟囔着:“何亦安,行啊,我还真小看了你!” 一路愤恨,一路琢磨,眼神飘忽不定,油光锃亮的额头写满了阴暗的谋略。 胡广权黑着脸走进档案科的办公室,招呼着一众科员,语气带着愤愤之色:“都注意了,停一下手头的事,互相召集一下,现在到会议室开个会。” 说完胡广权径直往会议室走去,路过何亦安的办公桌时,不着痕迹地冷冷撇了他,寒光四射。办公室内的气氛陡然巨降,鸦雀无声,人人都能感觉到胡广权散发出来的冰霜寒意,让人有点不寒而栗战战兢兢。 姜安巴望了一眼胡广权的背影,蹑手蹑脚地靠了上来,面带忧色冲着何亦安问道:“咋回事?看着脸色很不对劲哦。” 心知肚明的何亦安稳了稳心神,强自振作了一番精神,暗道该来的总会来,收拾着桌面的纸笔,平淡地回应道:“开完会不就知道了,走吧!” 边上的会议室,一层灰绿绒布铺就的长条桌前,胡广权早已大马金刀地当中就座。他直挺着腰杆,目不斜视,像一尊弥勒佛般的不吭不哈,脸上无波无澜,实在是让人看不透是喜是悲,是怒是忧,只是漂浮在四周的空气让人感到丝丝的窒息。 众科员鱼贯而入,坐在自己该坐的地方,何亦安则远远地坐在了一角,面色从容,不卑不亢。胡广权余光扫过,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抽动,分明带着几分的狠厉,随后整理整理自己的表情,清了清干涸的嗓子,正容亢色地说道。 “都到齐了?说个馆长布置的重要任务。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对馆内所有的档案资料重新做一个规范化处理,具体呢要按照我手头上的这本方案建议来实施。” 看着胡广权扬起的建议书,坐在何亦安边上的姜南瞪大了双眼,不安地向何亦安身边靠了靠,嘀咕道:“何老师,那不是你的……” 何亦安抿了抿唇,身体稳如泰山,轻声道:“稳住,先听他说下去。” 胡广权眯起小眼睛,扫视了一圈众人的反应,出乎何亦安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当面诋毁什么,反而先将方案建议誉不绝口地赞扬了一番,将其捧上了天花板。 “根据这个方案计划啊,我们档案馆现有的管理制度将会被彻底推翻。同志们啊,这可不是一般的变化啊,这是要让我们向国内外最先进的管理模式靠齐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将使我们的先进模式和经验做法走到全国的前列,成为众多档案馆效仿的对象啊。” 一阵阵夸夸其谈,却又毫不着调,这让与会的众人听起来根本就摸不清头脑,都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紧接着便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会场出现短暂的嘈杂。 第195章 明褒暗损、祸水东引 胡广权抬手制止了议论,待到众人将解惑的眼神看向自己。 他撇了撇嘴,这才将到自己早就酝酿好的说辞抖落了出来:“既然任务这么重要,而且又势在必行。那么根据馆领导的要求,我们所有的同志都必须全力以赴。这不快要到年底了嘛,大家都把心思收一收,不要老顾着自个家长里短的那些东西,该加班的加班,该熬夜的熬夜,总之一条,必须在年底前完成这项宏大的改革方案。” 胡广权一番铿锵有力的说辞,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到底,他自己是绝不会跳出来扮黑脸的,相反的还要摆出一副正派无私、一心为公的模样,这样既可以向张永毅完美交待,又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那些暗藏着煽风点火、鼓噪民愤的话语,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却又很实用的把戏: 挑唆! 档案馆里都是些什么人? 正如姜南所说的,一个清水衙门里闲散惯了的人,用一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来评价,一点都不过分。到点上班,到点下班,跟个钟摆似的反反复复。麻木的神经早已浑浑噩噩,对待工作能推就推,能躲就躲。 可一旦有点蝇头小利,便红眼狼似地斤斤计较、你争我抢,甚至用拳头说话的都不在少数。 这样的人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改变! 庸庸碌碌的人总喜欢无为而治,要打破常规,提起浑身上下几十斤肉来奔波,谁能愿意?而这样的人一旦为了一己私利闹将起来,才是最让上层头痛的事情。 作为档案馆的老人,手底下都是些什么货色,胡广权比谁都清楚,不着痕迹地三言两语,就能将这帮利己之徒那份潜在的桀骜脾性刺激出来。 顷刻间,会场上犹如丢下了一颗重磅的炸弹,顿时炸起了锅。 “什么啊,加班熬夜!都到年底还这么折腾干嘛啊!” “就是啊,怎么突然整这么个东西出来。” “现行制度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改啊,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科长,加班熬夜的都可以啊,咱有加班费、有补助吗?” 胡广权抱着双臂,正襟危坐着,其实心里早已就乐开了花。 看到了么?这就是民意! 这不是我胡广权在推诿懈怠,我可是坚定的“改革派”,奈何群众有怨言谁也挡不住! 听着科员们活还没干就要伸手要钱,作为领导的他,场面上的戏可要唱足唱响。 于是胡广权故意耷拉下脸子,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训斥道:“你看看你们这些同志,工作还没展开,就开始琢磨这些不靠谱的东西,思想觉悟也太低了吧,怎么连一点牺牲奉献精神都没有呢!同志们,这可是为了我们档案馆的长远发展做考量,不能老把单位的利益和个人的利益混为一谈啊!” “科长,那您的意思就是没有呗!”对面的科员明显一脸的气馁。 胡广权瞪了瞪眼睛,严词厉色地说道:“在咱们这个单位,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加班费这个说法的?咱们档案馆的经费是有限的,总不能工作一来,大家就手心朝上吧,主要还是发挥我们的主人翁意识嘛。所以啊,这段时间的休假、请假一律都取消了,大家全力以赴,突击完成这项重大任务。” 这话一出,更像是用冰勺搅动了沸腾的油锅,一阵阵噼里啪啦的作响。 “什么啊,没加班费就算了,正常的休假怎么也不行了啊。科长,我老婆就快要生了,你总不能连我的护理假也不批吧!” “是啊,科长,工作归工作,我们正常的权益怎么也不能落实了呢,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要是这么一说,今天开了头,以后再来个什么事,我们还都得像今天这样啥都不顾地囊在馆里了。” “就是,有了开头就不知道啥是个结尾!” 随之嘈杂的议论此起彼伏,会场上的秩序明显有点失控,胡广权也不敢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赶紧挥了挥手制止道:“哎呀,静一静,静一静。我说你们还真把咱们这当菜市场呢,这是能讨价还价的事吗?我看啊,以后还是很有必要抓抓你们的思想教育了,遇到点事就原形毕露,只盘算着自己身上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虽然会场稍微安静了一些,但科员们还是有点愤愤不平,相互暗自嘀咕着:“鸡零狗碎的小事,哼,站在说话不腰疼!” “就是!领导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听着众人依旧闭不上嘴巴,胡广权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呵斥道:“都嘀咕什么呢?我再强调一遍啊,这可是关系我们档案馆未来发展的大事,我们每个人都要从思想根源上重视起来,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问题,当前首要的就是按照领导的指示精神落实工作,别给我抱怨这抱怨那的。” 说着,胡广权瞄了一眼远远就座的何亦安,暗自得意。现在民愤已经挑起,只要竖起了靶子,弯弓射箭的将大有人在。 “这样,我在这宣布一个决定,鉴于此项改革建议是由何亦安同志提出的,经过馆领导决定,由何亦安同志担任此项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呵呵,同志们,这也是我们科的荣誉啊,大家要积极地配合他的工作,来,大家鼓掌!” 说着胡广权带头鼓起掌来,果不其然,众人瞬间将不善的眼光投向了何亦安,会场上再次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有嫉妒的、有埋怨的、有愤恨的,却唯独没有赞许的。 会场上只有胡广权的巴掌孤零零地呱呱作响,其余楞是没人应和。姜南是想鼓掌来着,可看到众人投来不善的眼光,面色一僵,只能讪讪地放了下来。 胡广权拍了两下,见无人配合,快意地将手放下,幸灾乐祸、不动声色,安然地听着众人的口诛笔伐。 “原来是他出的主意啊!” “靠,为了往上爬,啥心思都能动,典型的损公肥私!” “真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高材生就这么个高才法啊。” 等着众人私下诋毁一番后,成功地将矛盾进行了转嫁,胡广权也算是圆满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洋洋得意间,继续把门面功夫做到极致,言语间却是明褒暗损。 “好了好了,都别犯嘀咕了。亦安同志可以说是我们档案馆的一个活招牌,是最尖端的人才。这个建议啊也是亦安同志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搞出来的,刚开始我都还不理解亦安同志的做法,也提出了不少的异议,但通过馆领导高屋建瓴的点拨,我才认识到自己思想的局限性。” 瞧瞧这话说的! 成功地把自己从漩涡了择了出来,既落实张永毅的指示精神,也暗示了大家:看到没有,本来我是和大家站在同一个阵营的,开始也是反对来着,现在这么做也是被迫无奈。 看到没有?这就是能耐,这就是经验,这就是江湖! 看着何亦安一脸沉默地呆坐不动,胡广权扯了扯嘴角,在自我批评的基础上,甚有礼贤下士的谦虚姿态:“亦安同志啊,我为我前面的懈怠给你道个歉,这项工作啊你就大刀阔斧地展开吧。你放心,其他科室我管不了,至少我们档案科绝对配合你的工作,呵呵呵……” 伴随着胡广权爽朗的笑声,众人将愤恨的眼睛再次转向了何亦安,让他瞬间有股火辣辣如芒在背的感觉…… 第196章 开弓已无回头箭 何亦安阴沉着脸从会议室走出来,周边路过的同事们,鄙夷的目光从未减弱过,不乏传来一些难以入耳的讥讽和斥责声,让人不寒而栗。 当初将建议书递交给张永毅的时刻,他已经预估到了初期的难度,可没想到同事们的反应会来得如此的猛烈。而且不得不说胡广权的手段确实高明,不着痕迹地就将自己完全推到了“人民群众”的对立面,作为一个在单位里毫无基础的新人,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何亦安径直来到外面的走廊,深深透了一口气,将压抑在心中的浓浓愁绪吐将了出来,显得有些萧瑟意冷。 身后姜南一脸为难地跟了过来,嗫嚅嘴唇,欲言又止。 何亦安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一脸的苦笑:“怎么?你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跟过来,不怕他们在背后说你的是非啊?” 姜南耿耿了脖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哼,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你可是我老师,我当然得跟着你,我可不是两面三刀的那种人!” 何亦安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候哪怕只剩一个人还在身边鼓励着,他都会觉得这是一股强大的动力,何亦安发自肺腑地致谢道:“谢谢你,小姜,自始至终你都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你是个真朋友!” “那可不!” 姜南得意地昂了昂头,随后忿忿不平地道:“不过何老师,你现在知道胡广权的厉害了吧,三下五除二就能把矛头集中在你身上。” “是啊!” 何亦安自嘲式地撇了撇嘴,苦笑道:“在学校里学的都是理论,那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背的再怎么滚瓜烂熟,总是不得其法,身临其境才知道此话的残酷性啊!” “哦?” 姜南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半天,似有所悟地道:“我知道你这意思,东方不败的电影里我看过: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人就是江湖,怎么都躲不过去的……呃,是这意思吧?” 何亦安凄然地笑道:“呵呵,差不多吧。” “那何老师,你准备怎么办啊?” 何亦安眯起了眼睛,俊朗的脸颊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神采,铿锵有力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当然是要做到底的。” 姜南沉默了一下,接着挥舞着拳头,斩钉截铁地应和着:“那好,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赌一把。” “谢谢你了,小姜!”看着不离不弃的姜南,何亦安又充满了斗志。 人生就像这大西北荒漠戈壁中万千气象,那是一种无法用数学模型去预测的荒诞善变。和风旭日里,人们可以恣意去享受用勤劳双手努力开拓出的美好家园,用每一滴不屈的汗水浇灌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可当你尚未完全沉浸在这片刻祥和惬意的暖阳里,那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就能瞬间碾压覆盖这一切的美好。 灰心沮丧、一蹶不振的人,只能被动地淹没在滚滚沙砾中去苟延残喘。不屈自救的人,则会竖起坚毅的盾,拿起执着的矛,跟天斗,跟地斗,跟这善变的人生斗,直到斗出个精彩纷呈的世界来。 这一晚,程江水照例回来的很晚,当进了屋,却发现何亦安依旧坐在桌边奋笔疾书着,她很是诧异地上前问道。 “亦安,这么晚怎么还在写东西啊。” “哦,有些工作没来得及搞完,简单加个班。”何亦安稍稍抬了抬头,然后继续低头作业。 “那晚饭你吃了吗?” “嗯,吃过了。” 程江水扭过头去,看着桌子边上被嚼过的半拉馒头,蹙起了柳眉,轻声地责怪道:“晚上怎么就吃这个啊,为什么不去食堂呢?” 何亦安随口应付了一句:“有点来不及,对付一口就行。” 程江水施施地走了过来,嫣然地陪坐在一角,眉宇间带着几分怜惜,柔声询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啊,非要这么赶?” 听着妻子绵绵的关爱之意,何亦安抬起头来,揉了揉发涨的脑门,然后笑容明朗地说道:“江水,这可是我工作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契机啊。你知道吗,我给馆里写了个现行档案管理模式的改革建议,得到了馆长的认可和赞许,然后就直接任命我作为这次改革的直接负责人,全馆上下都得配合我工作呢。” “这!” 程江水愣了愣,虽然对何亦安所谓的“契机”一知半解,但心里总感觉有种飘在云端上的不踏实。她抿了抿嘴,稍微坐近了几分,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你,你能行吗?” “呵呵!”何亦安笑了笑,俊朗的脸庞带着几分自信,宽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开始可能有点难,等到后面大家看到改变后的成果了,也就能慢慢认同我的做法。” 看着何亦安有些憔悴苍白的脸颊,程江水伸出芊芊素手,抚摸着何亦安的臂膀,带着丝丝的忧虑说道:“亦安,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怀着极力证明自己能力的愿望。但我老是担心,怕你冲动做事,不顾忌别人的看法。毕竟你在单位的根基尚浅,哪怕是馆长很欣赏你,我就怕你太过于出风头,结果成了众矢之的。” 对于档案馆内发生的那些负面信息,何亦安是绝口不提的,这种苦闷无法分担,告诉妻子只能引起她更深的忧愁,对于解决问题于事无补。 他的脸色暗淡了下来,带着一丝愧意说道:“我知道的,可我已经沉寂太久了,我不能再等了,有些做法明知道是错,我也得继续做下去。” 对于丈夫的焦虑程江水是可以理解的,可冥冥中有种隐忧让她惶惶不安,她轻轻地捏了捏何亦安的臂膀,柔意绵绵地劝解着:“我们一步一步来不好吗?其实我挺乐意你现在这样安定的,日子不就是这么慢慢熬出来的吗?” 何亦安抿了抿嘴,眉宇间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执拗,连带着那温文儒雅的脸庞都变得有些顽固不化:“江水,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伤你的心,可我还是想说。作为一个男人,情感是一方面的,但平淡至极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所要的。我需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希望能通过自己努力去证明这一点,我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包括你,包括咱爸妈乃至江河、江海都能因我而受惠,因我而感到骄傲,这是涉及一个男人尊严的问题,我是退无可退的。” 面对何亦安侃侃而谈的一番言论,程江水姣好面容显出几分失落,一双柳眉早已紧紧地蹙起,心中的忧虑不减反增,她微颤着朱唇劝说道:“亦安,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好么,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何亦安咬了咬牙,俊脸闪过一丝坚定之色,百折不回地说道:“江水,你要相信我,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生活的,为此哪怕碰得头破血流,我也在所不惜。” 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何亦安也听不进去了。程江水凄凄楚楚地将头靠着何亦安的臂膀上,懦懦怯怯地说道:“亦安,我真的很怕,怕现在的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样,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何亦安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秀发,轻声安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江水,你不要怕,什么时候你都有我呢,我是不会变的!” “嗯!” 程江水发出一声弱弱的回应。 即便是何亦安百般的抚慰,但是此刻的程江水已经能够深刻感受到何亦安内心正发生着变化。 这也难怪啊,一个素来对自己充满殷殷期盼的男人,怎么可能甘愿固守于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模式呢。 未来的何亦安会怎样面对成功的喜悦,亦或者是怎么面对失败后的挫折。对此,程江水充满了担忧…… 第196章 一个人的改革先锋队 随着张永毅的一声令下,让身为改革小组负责人的何亦安彻底忙碌了起来。忙碌不在于调配人员、统筹工作,而是在于亲手捉刀、事必躬亲地战斗在一线。 帽子戴得很光鲜,说是负责人,其实也就是个虚职,有名无权。没有什么群众基础,得不到底层科员的支持也就罢了。加之有着胡广权在背后阴险的推波助澜,扯腿捣乱、消极怠工、人为设障的现象比比皆是。 想干点事,难! 想干成事,更难!! 一个智力再发达的大脑,配备了一身不听使唤的肢体零件,工作的效率可想而知了。 于是乎,大多数的人都在装模作样、人浮于事、冷眼旁观。 也不能说所有人的本质都是这样,可一旦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完全是一种学好不容易,学坏不用教的状态。 偶尔有一个人跳将出来充当排头兵,显得特别的鹤立鸡群,那么其他人就会琢磨了。 你想干什么? 显得你与众不同还是另有所图? 不用说,这个人将是舆论的重点,然后群起而攻之,直到把你批得体无完肤,直到你认识自己的“错误”从而“改邪归正”,回归于“天下大同的主旋律”,这才能放过你。 本来是全馆人员共同参与下都有点捉襟见肘的任务量,更何况是全摊在了何亦安和主动请缨的姜南身上。虽说有着张永毅在背后坐镇,但是让一个新人悍然跳出来去挑起如此沉重大梁,实在有点难为人。 但何亦安必须咬牙坚持下来,他只能秉持着一口气,坚持,坚持,再坚持。 虽然恨不得把周围这些帮倒忙的糟粕,一股脑地全部踢出去,可现实情况不允许,自己再牛也吃不下一座山。 所以看清楚现实吧,强求别人,还不如强求自己,哪怕就剩自己最后一个人,也要把这个硬骨头给啃下来。 这是一次机会,恐怕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军令状是自己下的,再苦再难,也要把它接下去。 档案室内,各种档案如山似海地搬移下来,被众人堆放在各个角落,一时间凌乱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几个参与工作的科员看似在忙碌,其实是在装模作样地磨洋工,时不时地躲到一边絮絮叨叨着,看向正忙于统计的何亦安,眼神里充满着各种羡慕嫉妒恨。 “看到没有?闲球没事干弄出个什么整改方案,搞得我们一天到晚屁颠屁颠地忙上忙下。” “谁说不是呢?都到年底了还遭这份罪,估计也就我们馆头一份了。哎呦,我这老腰都快要断了。” “唉唉唉,看到没有,人家可是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呢,学着点。” “他这朵喇叭花算是露了大脸了,可咱们算个啥,连屁个绿叶都算不上,当陪衬都陪到姥姥家去了!” “嘘……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了,人家现在可是负责人,咋说也算个小领导了,脸上不好看啊。” “屁个领导,顶多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你还真当他是瓣蒜啊。” “就是啊,自个露脸就算了,想往上爬没人拦着,可连带着折腾我们就有点过分了。” “算了,抱怨也没个球用,能歇就歇一会吧,这一堆堆的玩意看着就头痛,谁爱干谁干去,我是干不动了。” “装模作样干干吧,这些活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整完的,他精神头大,让他干去!” 这就是江湖民众最真实的面目了! 相安无事的时候,慈眉善目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利益纠葛的时候,恶语相向,只要动了他的利益蛋糕,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 现如今的工作场景形成了两个极端,忙得忙死,闲得闲死。对于此,何亦安是不会说什么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难道要傻傻地摊开自己的伤口向一帮无知小人诉苦么? 那样只能任由着他们肆意地撒盐,自己越痛苦对方越开心。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别怎么说你,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能懈怠下来,然后变得和他们一样。 所以何亦安只能保持着沉默,正如他们所说的,千万别把自己当瓣蒜,摆正自己的位置,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有时候比拉关系、摆道理都要强。 何亦安这么想,可性格直来直去的姜南可不这么认为。 搬着半人高的档案盒奔波往来,累得满头大汗,却被地上凌乱的档案绊倒在地,怀里的档案顷刻间撒了一地。 再看看几个懒散的科员统着袖子,躲在一边里闲聊诋毁,是个人都有点火大。更何况姜南这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最看不得这些龌龌龊龊的下作行为。 “操!这是谁堆的一地啊!我说你们怎么能这么随意摆放呢,绊倒人不说,回头重新上架怎么找啊!全乱套了!” 拐角里闲扯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嘲讽,对于姜南的抱怨嗤之以鼻,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气得牙痒痒。 “呵呵,自己摔跟头,这能怪我们啊,这么多资料不放地上,难道放你床上去啊。” “小姜,你又不是什么负责人,你在那瞎咋呼个什么劲啊。” “就是,人家作秀捞功,跟你有个毛关系,能给你涨工资了还是能提拔你啊。” 姜南气鼓鼓地爬了起来,连屁股上的土都懒得拍,气急之下整个脸都涨得通红,横眉瞪目间直言不讳地嚷嚷道:“唉,你们说话也太过分了点吧,这都是为了工作,以为谁都想你们一样,小肚鸡肠的看谁都像是要抢你们碗里的饭食似的。” 这话像是一把揭开众人羞羞答答的遮羞布,完全将本来的面目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脾气暴躁的科员顿时气急败坏地说道:“唉唉唉,你说话客气点啊,谁他妈小肚鸡肠了?” 姜南耿着脖子,正气凛然地道:“难道不是吗?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这两天你们都干什么了。装模作样、磨磨蹭蹭地,说好听点你们是在磨洋工,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甩着膀子逛大街呢。” 听着姜南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思,这个科员脸色挂不住了,铁青着脸,指着鼻子叫嚣道:“唉,姜南,还给你脸了是不是?你能干自己干啊,凭什么在这里指指点点的,就凭你现在是他的左膀右臂?我靠,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另一边的科员也帮衬着起哄架秧子:“就是啊,猴窝里待久了真拿自己当孙大圣了,还有样学样给我们端起架子来了。看清楚,我们的资历可比你厚实多了。你算球个啥啊,现在一个个的都学会骑着我们的脖子上撒尿了!” 面对一众人群起攻之,姜南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面对鸟人就该有点鸟劲,撕破脸皮就撕破脸皮,谁怕谁啊!他跳着脚吐沫横飞地道:“操,你们别给自个脸上抹粉了,不就看不惯人何老师嘛,人何老师抢了你们什么?不就是让你们多做了一些事么,能把你们累趴下啊?说到底你们就是嫉妒加心胸狭窄。” “操,你这是想打架啊!”羞愤之余,完全被姜南被激起了火气,那个科员撸起袖子就准备张牙舞爪。 “来啊,当我怕你们啊!”姜南不甘示弱扬起拳头,准备火拼。 何亦安其实早在边上听了很久,他可以淡然地面对那般红眼病患者的冷嘲热讽,甚至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此刻看到双方有动手的迹象,连忙出来阻止住了冲动暴走的姜南。 “小姜,算了!都是同事!” 姜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被气懵了,瞋目切齿地说道:“何老师,你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也太不像话了。” “没事,这事我来说吧。” 何亦安按住他的肩膀,将其往身后拉了拉,然后淡然地面对几个面目可憎的科员,平和的语气坦坦荡荡:“几位同事,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对我充满怨言。就仅仅是因为让大家辛苦忙碌了吗?还是我的建议方案妨碍到几位什么了?如果真有意见,可以当面提出来,我虚心接受。” 这话说出口,顿时引来了对面一双双的白眼,众人侧过头将鼻孔冲上了天,楞是没人接茬。 第197章 胡广权的心思 何亦安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既然没有,那我们换个思路,我建议整改目前的管理模式,你们可以认为我是别有用心,也可以说我是投机钻营。可你们回头想想,有了一个更加科学的操作流程,不也是为了大家将来工作方便吗?” 何亦安话说的很有道理,可想的有些片面简单了。 以为天下惟理可服人,虽居有恶邻,只要摆事实讲道理,沟通了思想便能达成共识。 但是道理是要讲给听得懂的人的,装糊涂的人你再怎么跟他争辩,他都不会理解。 正所谓: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 意思其实很明白了,鸡的道理鸭怎么会知道!白费口舌不说,反而适得其反。 一个科员拧巴着脸,鄙视的嘴脸不堪入目:“何亦安,别说的那么好听,是不是为了我们工作方便先不说。你这一套整下来,我们不还得重新学习、重新熟悉?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还不是我们自己。” “是啊,本来好好的,非要整出这些幺蛾子来,还赶在年底这个节骨眼上,谁家没点事啊,净瞎鸡巴折腾!”另一个科员推波助澜着。 听着这些惫懒之徒的斤斤计较,何亦安顿觉心灰意冷,淡淡地说道:“好吧,如果大家实在是为难,可以不干,我不强求!” 何亦安扭过头,无意再去劝说什么,可是对方却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依不饶地讥讽着:“切,说给谁听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回头就去馆长面前打小报告呢,你现在可是馆长跟前的红人,蒙谁呢?” “你们!” 姜南愤慨上前一步,睚眦俱裂地盯着对方,大有即刻冲锋陷阵的冲动,却被何亦安死死地挡在了身后,对立双方摩拳擦掌,战时一触即发。 另一边某个胆小怕事的科员,腆着脸上前解围道:“哎呀算了,算了,不都为工作嘛,没必要脸红脖子粗的,该干啥干啥吧!” 有了送上来的台阶,对方也好乘势下台。何亦安转回头,意兴阑珊地说道:“小姜,我们走吧!” 说完,他将愤愤不平的姜南拉回到了一边,几个桀骜不驯的科员嘀嘀咕咕地愤然离去,独独将二人留在了档案堆里,像两个被遗弃的幼儿,伫立在一片残垣断壁前,甚是萧瑟。 姜南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退出去的背影,义愤填膺地叨叨着:“何老师,你看看这些人,我说的你现在信了吧,咱这档案馆啥鸟都有!” 何亦安黯然地摇了摇头:“算了,牛不吃草强按头,勉强不来的。等到一切到位了,大家能切身体会到改良后的制度带来的便捷,会明白的!” 人手都散光了,看着如山似海的档案堆,姜南头皮有点发麻,愁眉不展地叹口气说道:“哎,他们不干,我们的工作量可就大多了。你不知道,好几个科室都有像他们这样的,你说像这样下去咱这任务能完成么?” “哎,事在人为吧!” 何亦安也是一阵阵犯愁,难道真要来个现实版的愚公移山么? 到了这个份上,他才知道仅凭个人的志愿,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个世上最大的困难不是来自事物的本身,而是来自复杂多变的人性。人性趋旧、人性趋同,任你是唐三藏,也无法给每个人都带上紧箍咒,念两句咒语便能乖乖就范。 另一边胡广权在走廊里迈着四方步,甚是悠闲自在。 聪明的脑袋永远不长毛,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那副光亮的额头现如今都能照出人影来,正如他琢磨的小心思,能给你盘算个底朝天。不管档案库房了忙乱成什么样子,都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即便上面追问起来,借口也很简单,现在的负责人是何亦安,他这个科长都是在边上打打杂敲敲边鼓的货色,充其量做好“后勤保障”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真要踏踏实实地凑上脸去帮忙,胡广权才没有那么傻呢。 改革计划执行后,胡广权这才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番何亦安的改革方案,越研究越心颤,你别说这里面还真是有点真材实料。如果按照何亦安的计划落实,档案资料的管理水平上几个台阶根本就不在话下,关键是这玩意还可能真是国内同行业中首屈一指的先例。 毫不夸张地说,这要能整出来,绝对是成果辉煌,独领风骚。 这是什么?这就是业绩,这就是政治资本啊。 胡广权懊悔的心底都在淌血! 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该把建议书主动送到张永毅的手上。至少这样一来,改革组牵头负责人的身份是跑不了的,回头成绩算下来,自己肯定也能占上很大一部分。可偏偏当时自己私心作祟,没头没脑地把这事给压制了下去。 事已至此,后悔之余便是赤裸裸的妒忌了,牙根咬得咯吱咯吱,红眼病的症状比普通科员更甚。 可静下心来再想一想,胡广权反而又不怎么担心了,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众人划桨开大船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没有他的支持,何亦安就算是三头六臂也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甚至笃定地认为,只要自己袖手旁观或是阳奉阴违的伫立一边,何亦安总会有独木难支、漏洞百出的一天。 到时候自己这个资深的前辈人物再主动请缨,挽狂澜于既倒,到时候面子里子全都有了,何亦安这个始作俑者的功劳当然也要剥离出很大的一部分放到自己的头上。 这叫啥? 这就叫老谋深算,可不是你一个刚出窝的嫩鸡所能媲美的。 胡广权美滋滋地臆想着,不远处却闪过张永毅步履匆匆的身影,一看便知是准备去往档案库房的方向。胡广权整顿了一番表情,赶忙撒开小胖腿追了上去,殷勤地堆出一副笑脸来,明知故问道。 “馆长,这是去哪啊?” “哦,广权啊,正好,陪我去档案库去走走!” 胡广权心头一紧,连忙询问道:“呃,是有什么事吗?” 张永毅抿了抿嘴问道:“这整改搞了好一段时间了,到什么程度了?” 到了什么程度? 胡广权心里还是很有数的,他转了转眼珠,满肚子的小九九拨拉着,脸上堆出一副很不乐观的表情来,纠结地说道:“嗯,还在进行当中。根据您的要求,我都做了思想动员,可还是有一些同志有抵触情绪,不过说点牢骚怪话的也正常,毕竟任务挺艰巨的。” 张永毅顿住了脚步,蹙着眉头思索了稍许,愤愤地说道:“我知道,发牢骚的也就是那些人,我们这个档案馆啊确实是有点鱼龙混杂,托关系开后门进来的比比皆是。进来也就进来吧,一个个的还都是拈轻怕重,只想着伸手要这要那,有几个能像何亦安这样为单位利益着想的。” 胡广权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神情,随着张永毅的话茬说道:“可不是吗?确实有些好吃懒做的,大锅饭吃久了养了一身的臭毛病!” 张永毅点点头,恳切地道:“所以啊,这样的情况就需要改革啊。改革就要改思想、改作风,革除掉这些影响单位发展的顽疾痼瘴。” 胡广权赶紧频频地点头,迎合着:“就是,就是!” 第198章 人老奸,马老滑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档案库房。看着过道中、走廊内,乃至库室内沥沥拉拉到处堆积着杂乱无章的档案资料,跟像羊拉屎一样,一路走一路撒。 张永毅不由地蹙起了眉峰,表情相当的凝重。而另一边的胡广权虽然心中偷着乐,表情却和张永毅一样,显得十分的不爽。瞄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故意大声斥责着。 “哎呀,这些同志怎么能这样处理档案呢……何亦安,何亦安,人呢?” 档案架里面的何亦安听到声音,赶忙跑了过来,惊讶道:“是馆长和科长来了。” 领导讲话通常是要放到后面的,手下人得有这个自觉。 胡广权瞄了瞄驻足在边上神情严肃的张永毅,先期瞪起了眼睛,十分不满地训斥道:“你看看你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乱!这还像是个工作的场所吗?” “这个……” 何亦安也察觉到了张永毅不满的神态,心头一黯,纠结着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姜南也钻了出来,他才没有何亦安那么多的顾忌,打抱不平地说道:“科长,这事何亦安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就是没人听啊,叫谁都叫不动,能真正干活的其实就剩我俩了!” 胡广权脸上不由地抽动了一下,本来是个很好的奚落机会,现在被不长眼的姜南全部破坏了,心中对姜南的出现绝对是咬牙切齿的。 再次偷瞄了一眼张永毅变得愈发阴沉的脸庞,赶紧上前制止姜南的抱怨,先是忙不迭的地先把自己往外择,同时将屎盆子不着痕迹地往何亦安的脑袋上扣去。 “小姜别胡说,这怎么可能呢!全科的同志都派给你们了,我在会上都讲的明明白白,这事由何亦安同志牵头负责,怎么会有这种事?亦安啊,是不是你的工作方法出了什么问题啊!” 明知道现在的窘境都是胡广权暗地里挑唆的结果,吃一堑长一智的何亦安表情淡然,显得无波无澜:“科长,同志们可能还是有点思想疙瘩没有梳理好,我已经尽量在做解释工作了。” 胡广权撇了撇嘴,话中有话地埋怨道:“哎呀,既然做了工作怎么还弄成这个样子?你看看,我也是太放心你了,所以没时时刻刻地盯着。亦安,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了。” 胡广权话里的含沙射影,有点刺到了张永毅。 毕竟是张永毅独断专行地将何亦安推到了负责人的位置上,何亦安做不好,张永毅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看到眼前的情景,洞若观火的张永毅多少知道点里面的弯弯绕。正所谓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胡广权玩的这手欲擒故纵,张永毅能不明白?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当面揭破。 “好了,广权,同志们的思想工作是你主抓的,小何同志只是负责业务上的统揽和把控。出现这样的问题,你的责任也不少,你可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他啊。” 张永毅三言两语的敲打,意思说得已经很明了了,尤其是最后一句里用了一个‘推’字,懂者自知。 胡广权顿时脸色一变,额头上冒出些许的冷汗,赶紧谦恭地回应道:“是的是的,这主要还是我的工作没跟上,回头我再好好教育教育他们,真是太不像话了!” 张永毅没有理睬胡广权的马后炮,稍稍缓和了一下脸色,转头询问道:“小何啊,现在进展的怎么样了?” 何亦安略微沉默,忐忑地看了张永毅一眼,如实相告道:“嗯,目前还处在档案分拣的阶段,所有的档案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 “三分之一?” 张永毅蹙眉思索了稍许,凝重的脸色又深沉了几分,摇头轻叹道:“哎,太慢了啊,照这个速度下去,年底我们是完成不了整改的,这可要耽误大事啊!” 何亦安低垂着脑袋,带着些许的歉意,咬了咬牙说道:“馆长,我会想尽办法加快速度的。” 张永毅目光如炬地盯着何亦安憔悴低沉的面颊,摩挲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众人也不好打扰。过了许久,他才言语中带着三分强硬,冲着胡广权说道:“这个事情是党委会研究决定的,全馆上下都要配合起来。胡科长,可再也不能出现这样的状况了,你要是做不通同志们的思想工作,那我就亲自来做!” 张永毅投过来的眼神甚是犀利,像是洞穿了自己暗地里的手段一般,惊得胡广权冷汗直冒,光洁的额头随之泛起了水雾。他拿出手帕颤颤地擦了擦,心虚不已地道:“不会不会的,我现在就去找人,我现在就去!” 说着胡广权步履匆匆地溜了出去,这地方再待下去弄不好就得将自己赔在这里。 他心里暗恨着自己,闲球没事干,干嘛非得自己送上门来找啐。 等到胡广权离开,张永毅这才皱着眉头绕过地下纷乱的档案盒,巡视着整个库房,何亦安则在边上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地陪同着。 看了一圈,还真如姜南所说的空无一人。张永毅心中也是明了,转过头来,看着精神稍显颓唐的何亦安,和蔼地说道:“小何同志,让你一个人挑起这副担子,确实有点难了,没怨我吧?” 何亦安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清明起来:“怎么会呢,我很感激馆长能这么信任我!” 看着何亦安没有直接当面诉苦,张永毅赞许地点点头,感慨道:“哎,很多事情,设想起来很简单,难在做啊。这个过程经常会按下葫芦浮起瓢,可我们的能力素质也正是在处理这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当中才得以提高的嘛。所以小何同志啊,就把这项工作当做一次锤炼吧!” 何亦安郑重地点了点头,领导给予重任那就是把你当身边人,可不能傻乎乎地当着面去叫苦连天。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此刻何亦安的身上似乎又被注满了能量,言语坚定地道:“我明白,谢谢馆长了。” 张永毅温和地一笑,带着几分来自长辈的亲切感说道:“还是要抓紧啊,我可是给你拍了胸脯的!” 这是一种强力的支持和深厚的期望,让何亦安心头不由一热,嘴唇随之哆嗦了一下:“馆长!” “呵呵!” 张永毅一阵笑容明朗,懂事的人不用强调,他上前拍了拍何亦安的肩头,情义绵绵地说道:“我可是看好你的啊,说得不好听点,如果你没结婚,我都想让你做我的女婿呢。好了,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抓紧吧!” 说完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张永毅便独自离开了,姜南鬼鬼祟祟地靠了过来,眉梢翘翘,满脸唏嘘地啧啧称赞道:“何老师,你别说馆长还真是器重你啊,连闺女都想着嫁给你呢!” 何亦安顿时哭笑不得,笑骂道:“你这什么耳朵啊,隔这么远都能听得到,赶紧干活吧……” 另一边,偷鸡不着蚀把米的胡广权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叮当作响。三个消极怠工、挑头闹事的科员臊眉耷眼地伫立在旁边,时不时地瞄上两眼,一脸的忐忑不安。 胡广权眯起小眼睛来,如针似剑地扫视了一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纠结。 这三个算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心腹了,也是自己纵容甚至是默许其阻挠改革的干将。可没想到这帮二货干起事来也太拙劣了一些,明晃晃地将何亦安孤立在那里,还正赶上张永毅去视察,这不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你能蒙过张永毅那双老而弥坚的眼睛? 现在看来,屎盆子没抛出去,反而扣到了自己头上,恶心的要命! 这时候他恨不得上前一人给上一巴掌,好把这般愚蠢的惫懒货彻底扇醒:“你们干什么啊,这不是明显拆我的台吗?馆长都亲自去了,你们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知道你们有怨言,可怎么就不知道收敛点啊,看看,正好被馆长逮了个现行!” 被顶头上司喋喋不休地一通斥责,几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反过来开始煽风点火,不断地刺激着胡广权的神经。 “科长,我就是不服气,凭啥他何亦安说折腾就折腾啊,今天搞个这么个方案,明天还不知道又琢磨出个什么道道呢!” “就算是搞整改,他当负责人算个啥意思,这事怎么也得科长您来牵头挂帅啊。” “可不是吗?他现在都有点科级干部的架势了,科长你可以防着点这种人,说不定哪天就在您屁股后面搞小动作呢。” “说的都是屁话!” 按捺不住火气的胡广权拍着桌子咆哮起来,这些浅显的道理还用你们这些绿豆大的脑袋瓜子来教?他恶狠狠地瞪起眼珠子,心口不一地斥责道:“你们几个的心思我不知道啊,怎么?怂恿着我往火炕里跳啊,这种事情我躲都躲来不及呢,你以为这事好干啊?” “科长,我看这事啊干不成,回头你也给馆领导提提醒,可不能让何亦安随心所欲的想咋干就咋干啊!” 所谓心腹,都是些不长脑子的蠢货。 虽说这些人容易掌控,可真到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这些人跟麻绳穿豆腐没啥两样。 胡广权气馁地倒在椅子上,狠狠地说道:“你当我没提过啊?可领导一门心思就认准这事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给你们提个醒啊,平日里懒里懒散的也就罢了,面上的工作你们可给我做齐全了,别把火星子朝我身上引,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给你们担着。” “科长!”三人拧巴着脸还想狡辩些什么。 胡广权烦躁地挥了挥手,制止道:“行了行了,赶紧走,看着你们我就头痛!” 三人讪讪地对视一眼,心有不甘地离去了。胡广权拿出手帕狠狠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油水,嘟囔了一句:“都什么事啊,躲都没躲掉!” 第199章 程江海下厨 金轮冷如冰,祁连雪漫山。 冬日的积雪尚未消融,天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撒盐,窸窸窣窣的,感觉没完没了。这样的天气尤为寒冷,稀稀落落的行人将自己包裹在臃肿的棉衣里,统着胳膊,缩头缩脑地在雪地里垫着脚步。 暂且不提何亦安这边的纷纷乱乱,程江水这里也是坎坎坷坷。 护理完母亲,她再次来到酒厂准备洗瓶子时,却发现以往的几个熟知的大婶都没来,空旷的池子早已经被冻了个结实。她试着用砖头砸了砸,冰面岿然不动,站上去连人都撑得稳稳的。心里暗怪自己糊涂,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记了。 正发愁的时候,酒厂的师傅过来了,疑惑地问道。 “咦,这不是程江水嘛,这么冷的天咋还来了?” 程江水勾了勾耳边散落的发丝,娥眉紧蹙,走上前去询问道:“师傅,今天你们是休息吗?怎么没看到其他几位大婶呢?” “嗨!” 师傅砸吧了砸吧嘴,略显无奈地道:“你也不看看这天气,咋能洗瓶子呢?水都冻得瓷实着呢,你也赶快回去吧,最近一段时间这活肯定是干不了的。” “哦!” 程江水失落地看了看坚硬似铁的冰面,一阵阵地犯愁。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上前拦下师傅,希冀地问道:“唉,师傅,你们这除了洗瓶子的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临时的活了?” “其他的活啊……” 师傅撇了撇嘴,思索了一下说道:“呃,那个糊酒盒子成不成啊?” “可以啊!”程江水惊喜地说道。 师傅抿了抿嘴,眉宇间带着几分尴尬,提醒道:“可那个活比洗瓶子拿的钱还要少呢?” “没关系的,只要有活干就成!” 程江水连连摆手,恳切地问道:“师傅,那个盒子能拿回家做吧?” “当然可以了。” “那就太好了,师傅,你就把这个活交给我吧,我能干好的!”程江水笑容灿烂地说道。 “哦,那行吧,那你跟我来!” “好的!谢谢师傅啦!” 彼此都很熟络了,更何况程江水又是江艳梅介绍来的,平日里师傅还是很照顾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既然她能看上这份利薄如纸的工作,师傅当然也乐得给她介绍。 正如师傅所说的,糊纸盒远比洗瓶子赚得少,完全就图个量。瓶子是洗不成了,为了一次性能多赚点,程江水也算是铆足了劲,将半人高的原材料,用绳子捆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又在车把两侧厚厚地挂了一层。 其结果可想而知,连推着走都非常的吃力,更不要说骑行了。 天空中雪沫肆意飘洒,路面上的积雪却早已被碾压成了厚厚冰层,潜藏在雪层之下,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滋溜溜地滑出去三米开外。 程江水用劲了全身的力气把着车把,棉布手套里的汗水像是要结成了冰碴,冻得指尖发麻,完全失去了该有防护的意义。 那具瘦弱的身躯加塞在纸壳堆起的小山包里,从后面看去,只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来,颤颤巍巍地向前挪动着。这时候,她心里面确实有点后悔自己贪多嚼不烂,一次性少拿点就好了。 距离酒字巷也就五六百米的距离,她却走了二十多分钟,这才堪堪地挪移到了巷口。嘴里呼出的白雾隔着围巾淼淼向上,迅速在睫毛上凝结成了冰珠,完全遮挡了前行的视野。 手麻腿软间一个趔趄,顺着冰层滑了出去。惊慌中,食指无意中狠狠地戳在了地面上,车后的纸箱随之撒了一地。 巷口的周边见不到一个路人,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程江水无法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她翻滚了两圈,努力直起腰来,一手死死地捏着关节,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等着剧痛稍稍平缓了些,赶忙挣扎着起身,先是紧张地查看了一番散落的纸箱,用一只手笨手笨脚地收集起来,然后想去扶起自行车,怎奈手指疼得厉害,再次倒地间反将自己压在了车下。 狼狈不堪又无计可施的节骨眼上,正赶上程江海放学,远远地看到姐姐倒在地上,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疾步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姐姐从车下拖了出来。 “姐姐,你怎么了?”程江海急呼道。 程江水紧蹙的眉头显露出一丝痛苦,凄凄地笑了笑,算是给程江海一个安慰,柔声道:“没事没事,你先扶好纸箱,可不能给搞脏了。” 程江海才顾不上理睬这些,赶紧扶起程江水,先行给她拍打掉身上的混杂的雪水,看着她痛苦地捂着手,心疼不已地问道:“姐,你没事吧?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稍微扭了一下。哎呀,幸亏你来了,要不然姐还不知道咋把它们弄回去呢!” 看着满地的狼藉,程江海皱着眉头问道:“这都是些啥啊?” 程江水弯弯的眉眼带着几分萧瑟,语气却是平和:“你别管了,我弄了点小活在家做做。” 程江海拧巴着脸,轻声地责怪道:“姐,你又去酒厂了?” “天冷,瓶子洗不了了,就弄点盒子回家糊糊。” 程江水姣好面容显出几分云淡风轻,微笑着道:“呵呵,赶紧回吧,妈还在家等着呢,你来推车,我扶着后面,走吧!” 程江海默默地垂下来头,心里一阵阵的黯然,在前面推着车把。程江水咬了咬牙,单手扶着后座,姐弟就这样二人相互扶持着。落日余晖洒在晶莹的雪地上,映照着二人踉跄的脚步缓缓向前。 “姐,你别动了,我来抗!” 到了家门口,程江海阻止了姐姐的动作,独自将纸箱卸下来,使劲往肩上一抗,颤颤悠悠地上了楼。看着最幼小的弟弟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程江水欣慰地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夸赞着:“好啊,我们江海现在都这么有力气了,真好!” 来来回回几趟,程江海将纸箱堆在了客厅的一角,码得整整齐齐。程江水匆匆地来到里屋,查看了一下母亲的情况,这才稍做放心。一边上,程江海上前来郁结着一张脸,颤颤地询问姐姐。 “姐,你的手咋样了,给我看看?” “没事,就是给扭到了一根手指头,没关系的。”程江水抿着嘴,淡淡地笑了笑。 “那该咋治啊!” “你帮我把热水袋装上,我捂捂就好了。” 话音未落,程江海赶忙跑进里屋,寻摸出热水袋麻利地装好热水递给了姐姐,悠悠地说道:“姐,你以后就别往酒厂跑了,万一出点啥事可咋办呢!” 程江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柔声道:“别大惊小怪的了,能出啥事啊!” 看着程江海一时间低头沉默不语,知道他在心疼着自己,程江水心头一热,怜惜地拨拉着弟弟的头发,轻声问道:“担心姐啦?行了,姐向你保证,绝对不出事总可以了吧。” 说着话,程江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才惊觉起来:“哟,都到这个点了,你去跟妈说会话吧,我做饭去!” 看着姐姐肿胀的手指,连微微弯曲都带着钻心的疼痛,哪里还能忙乎着做饭。程江海上前去拉着姐姐的胳臂,一本正经地说道:“姐,你坐着,我来吧!” “你来?”程江水楞了楞,惊讶地道:“你会吗?” 程江海舔了舔嘴唇,纠结着面孔说道:“不会你来教呗,总要会的!” 程江水眨着眼睛,一脸的不确信:“呃,你行不行啊……” 不管姐姐信不信,程江海是说干就干。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和面做饭有什么难的,他将尚在犹豫间的姐姐按回椅子,自己找来了面盆,倒上面粉。在姐姐的指导下,一步一动添水和面。 昏黄的余晖下,宁静安详。只听着姐弟俩你问我答地絮叨着,小屋内充满了久违的温馨。 程江水在唠叨:“少倒点水,看看,太软吧。” 程江海在皱眉:“那怎么办?” “只能加点面喽……少点,哎呀!面又多了……再加点水吧……” 一通忙活下来,整个面盆被装的满满当当,姐弟俩面面相觑着。程江海看着自己的杰作,稍稍红了红脸,讪讪地说道。 “呃,姐……这么多,咱能吃得完吗?” 程江水揉了揉额头,纠结了半天,嗔怪道:“还不怪你,一会面多,一会水多的,也只能这样了……” 面多了倒也不会浪费,一部分做面,一部分做成馒头即可。别看程江水有点埋怨,其实心里却是愉悦舒畅的。眼看着弟弟慢慢地成长成熟,能力所能及地分担一些家务,自己肩上的担子顿时轻了不少。 同样感觉的还有程家安! 不论程江海曾经有多令人失望,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如今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令他老怀甚慰。三人围坐在小桌旁,吃着程江海第一次做出的面条,卖相虽不敢恭维,但吃到嘴里却是格外香甜。 程江水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夸赞着:“爸,不错吧,江海现在也能做饭了!” 程家安砸吧了砸吧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嗯,挺好的,面也劲道着呢,江海挺能干的。” 得到父亲和姐姐的认可,程江海眼神里闪烁出了希冀的神采,急切的心态显露无疑:“爸,姐,那以后就由我来给你们做饭吧。” 程江水嫣然一笑,戏谑地道:“你这刚会爬就想着跑啊!” 程江海向前凑了凑身子,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可以接着学啊!姐,你以后多教教我呗,这可比学习容易多了。” 程江水翻了个白眼,轻皱娥眉,带着点遗憾说道:“你啊要是能把这天赋放在学习上,准能考上大学的!” 旧事重提,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程江海沮丧地缩回去了脑袋,悻悻地道:“姐,不是都说好了的嘛。” 程江水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失言,撇了撇嘴,柔声道:“好好好,姐也就顺着嘴说了一句。” 程家安坐在一边听着姐弟俩絮絮叨叨,没有插嘴说话,像是想起了一些心事,低头默默吃着饭。饭后,程江水收拾完东西准备回档案馆。 “爸,那我先回去了。” 程家安摩挲着手里的烟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眉宇间带着几分愁闷,幽幽地道:“江水,爸跟你说会话。” 程江水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哦,有事?” 第200章 来自父亲的隐忧 程家安蹙眉思索少许,满是皱纹的脸颊带着些许的苦涩,嗫嚅嘴唇说道:“那个瓶子你就再不别去洗了,这么冷的天,水可瘆人呢,你也是学医的,不知道将来会落下病根啊。” 程江水面色微僵,轻抿着红唇说道:“哦,我知道了,我给那边说过了,先不洗了。这不,现在可以糊点纸盒吗?而且在家就能做的,比洗瓶子更方便。” 程家安眼角撇了撇堆在墙角半人来高的纸箱,心里头像堵了一块石头,忧愁地叹息道:“哎,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江水,你的函授学的咋样了?” “还在学着呢,我琢磨着明年就能结业吧。” “明年啊?” 程家安惆怅地抬起头,眼神里朦朦胧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有股莫名的萧瑟充斥在空气中。 程江水蹙了蹙眉,星眸微转,茫然地问道:“爸,怎么了?” 程家安幽然地轻叹道:“我想着你函授过了,就出去找找工作吧,让你长期干这个也不是个事。” 程江水愣了愣,觉得父亲的话语有些突兀,一阵地蹙额颦眉,疑虑道:“可妈怎么办,谁照顾啊?” 程家安纠结了半天,这才咬了咬牙,磕磕巴巴地把自己的想法吐露了出来:“我想着实在不行,就把你妈送到我们疗养院去。” “绝对不行!” 程江水脸色骤变,一张清净淡雅的粉脸变得阴郁起来,带着一丝强硬的态度反对道:“疗养院的情况我都听江姨说过,根本照顾不了像妈这样的病人。再说了,去疗养院不又得支出去一大笔钱,这个法子不行的。” “可你这样,爸心里难受着呢。”程家安难过地垂下头。 将妻子送去疗养院,这其实是程家安百转千回琢磨许久的事情。李秀兰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三年,至今没有好转的气色。起初的希望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慢慢消磨,女儿为了照顾母亲,可以说是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学业和家庭一团糟,甚至连生孩子都顾不上考虑,还要坚持做着最低贱的苦力。 程家安嘴上不说,可心里的愧疚却是日趋浓烈,有时候甚至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正如程江水所言,条件简陋的疗养院是无法照顾这种毫无意识的危重病人,程家安的这种选择,实在是无奈之下的半放弃。 不这样做,就无法减轻程江水肩上的胆子。长期以往,女儿算是要废了,残酷的现实逼的程家安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对于父亲的拳拳爱护之心和心慌神乱下的矛盾心理,程江水又怎会不知道呢。可要让她选择放弃母亲,打死她都做不出来。在她眼里,一丝希望就是最大的希望。既然已经放弃了很多,那么再放弃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大地大,孝字最大。 程江水伸出手去,摩挲着父亲糙如树皮般的手背,看着上面逐渐浮现的老年斑点,心中凄然。 她强装出一副笑颜来,宽慰着程家安内疚不已的心灵:“爸,就再别想这些了,万一妈渐渐就好了呢,我们还是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迹的,什么时候咱都不能放弃啊!” 看着女儿毅然决然,不容置喙的神情,程家安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促使程江水点头答应的。他黯然地低下头,叹息道:“哎,我就知道劝不住你。” 程江水凄凄地笑了笑,轻声道:“爸,没啥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看着程江水用碎布条简单包裹着的手指,程家安蹙眉问道:“你手能行吗?天黑了,就别骑了。” “唉,知道了!”程江水轻轻地应了声,转身便匆匆离去了。 长年累月,女儿每一次都是这样行色匆匆的来来去去,带来了满腔的孝义,带走满身的疲惫。 这让一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愧疚难言、于心不安。 程家安施施然地来到妻子的床边,看着她那日渐消瘦的脸颊,心头涌起无尽的惆怅。 他轻轻摩挲着妻子的手背,颤颤的唇边发出心酸的感叹:“他妈,我们是把江水给耽误坏了啊……” 夜风簌簌,冰冷刺骨。 匆匆而归的程江水回到家中,却发现何亦安还没有回来,连自己留给他的午饭依然丝毫未动地放置在炉盘上,显然何亦安从早上出门就没有回来过。 程江水蹙了蹙眉,起初也没在意,打开了台灯边复习着书本,边等着何亦安归来。这一等就直至深夜,何亦安的影子始终没有出现。程江水看了看表,心里不免有点疑窦和不安,于是拿着手电筒寻到了档案室的值班室。 夜深人静,值班员早已入睡,楼层下的大门也紧锁着。程江水心中有些焦急,上前去忐忑地拍了拍门锁,然而值班室里却是一丝反应都没有。无奈下,程江水绕到办公楼的后侧,直接拍打了一番后窗。过了许久,值班室的灯这才亮了起来。窗户推开,露出了值班员睡眼朦胧的脸庞。 程江水歉意连连地上前问道:“同志,我想问问,你知道何亦安在哪吗?” “何亦安?怎么这个时候来找人啊?”被突兀地叫醒,值班员也是有点心生不悦。 “哦,他下班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呢,我担心他出点啥事,所以来找找,麻烦你了同志!”程江水忸怩不安地说道。 稍作清醒的值班员看一眼焦躁中的程江水,然后又扭头看了看表,蹙起了眉梢琢磨了一下:“这个点都没回啊,嗯,是不是在档案库加班呢?他们档案科最近在忙乎着整档案呢,说不定在那!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吧?” 程江水连忙感激地点点头:“唉,谢谢你啊同志!” 值班员开了前门的锁,带着程江水拐了几个弯,便来到档案库房前。看着大门里透出着光亮,值班员懒懒地指了指,打着哈欠就离开了。 程江水小心翼翼地走进档案库,看着一地散乱的档案堆频频蹙眉。谨慎地抬脚绕过,就看到看见何亦安独自一人盘腿坐倒在地,发丝混乱,面颊带青,显得极为憔悴,对于程江水的到来丝毫不觉,依旧专注地忙碌着。 从未见过何亦安如此废寝忘食,甚至玩命地工作。对丈夫的求成心切最了解不过了,程江水心里一阵阵的心疼,上前轻声地呼唤道。 “亦安!” 被打破了思绪,何亦安抬起头来,一双红肿的眼睛惊奇地看着妻子:“江水,你怎么来了?” 程江水走上前蹲了下来,用手轻柔地抚摸着何亦安憔悴不堪的脸颊,温情地道:“在家里等你,实在是等不到,心里慌的不行,就找过来了。” 何亦安拉着妻子的手,裂开干涸的嘴唇,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宽慰道:“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吧,今晚可能要熬个通宵呢。” 程江水紧蹙着眉头,回头张望了一番,惊讶地问道:“怎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加班呢?” 何亦安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其他同志都先回去,我这边进度比较慢,所以有点着急,今晚得突击一下。” 看着何亦安明显躲避的眼神,程江水心中有些惊觉,满腹狐疑地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明天再做不可以吗?” 何亦安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解释道:“江水,我不是给你说过嘛,这次整改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到现在还看不到成效,领导着急,我更着急啊。” 程江水咬了咬嘴唇,眼神灼灼,试探地问道:“是领导批评了?”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细心的妻子,何亦安感觉有点惭愧,落寞地点点头:“嗯,不过没事,我自个能搞好的!” “要不……要不我来替你整理吧。”程江水拿起了档案盒,转身便要帮忙。 何亦安顿时苦笑连连,拉着她的手劝阻道:“哎,你哪懂这些啊,都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明天一早你还要赶回去照顾妈呢,我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 程江水顿了顿,忧心忡忡地看着何亦安,柔声说道:“那……那我陪着你吧,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何亦安枯槁的脸上透出几分无奈,哑然失笑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啊,你在这里我还得分心顾着你呢,更没法做事了。听话,赶紧回吧。”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也不好反驳些什么,眉宇间带着三分忧色:“那……那我先回了,你不要太辛苦了!” 何亦安拍了拍她的臂膀,给予一个安心的眼神,淡笑道:“好了,知道了。” 说完,何亦安低头继续忙碌着工作,程江水伫立着看了一会,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回到了宿舍,程江水缓缓躺在床上,脑海里莫名地翻腾着,既有心疼亦有心慌。想继续等待何亦安,可奈何白天太过疲惫,昏昏沉沉间就睡了过去…… 第201章 谁在恶心谁 一夜匆匆过去,直至凌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实在坚持不住了,何亦安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宿舍,程江水听到响动赶紧爬了起来。 “回来了!” “嗯!”何亦安轻轻地嗯了一声,语音里却是满满的疲惫感。 程江水边穿着衣服,边问道:“搞完了吗?” 何亦安搓了搓僵硬的脸颊,缓缓地坐在床沿上,面色枯黄,眼眶中带着丝丝的血红,身上像是抽去了骨架,软绵绵的,连说话都显得有力无气:“哪有那么容易啊,实在是有点顶不住了,先回来躺一躺。” 程江水起身来,拉开被窝,心疼地说道:“那你先睡一会,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都熬了一个晚上了。” 何亦安皱了皱眉,昏昏沉沉地问道:“你不再睡会了?” “不睡了,看着时间也差不多快天亮了,你先躺会,我这就给你热点馒头。” 何亦安摸了摸空荡荡的肚皮,微微地点点头道:“也好,一晚上也确实有点饿了。” 说着何亦安一头栽到床上,不再言语。程江水麻利地捅开炉火,准备烤点馒头片,一回头却发现何亦安早已沉沉地睡着了。程江水微微蹙了蹙柳眉,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掖了掖被窝,伸出手颤颤地摸着何亦安胡子拉碴的脸庞,心疼之余发出一阵浓浓的忧叹。 何亦安如此这般的拼命,也是形势所逼。 这是平澹无奇档案馆多年来迎来的头等大事,上上下下的眼睛都在盯着呢。上面的领导层在抓政绩,下面的吃瓜群众在看笑话。 人生百态,都在粉墨登场,喜忧参半。 一大早,胡广权拿着档案科职称调整的拟选名单来到张永毅的办公室,这东西表面上冠以着民主评议的幌子,其实里面有多少关系往来、亲疏远近他很清楚。 要按以往的惯例,上面肯定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可如今的情况有些稍许不同了,何亦安这个迅速蹿红的人物扎眼地亮相,现在就是领导眼里的香窝窝,想避重就轻地将其排挤到名单之外,肯定是要下点功夫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九九打得再精致,怕是也盘不过老狐狸的心怀锦绣。 胡广权在门外徘徊了良久,直到把所有应对的说辞都捋了一遍,查缺补漏一番,这才进了办公室,将名单递了过去,向张永毅汇报道:“馆长,这是我们档案科这一次参加职称评定的人员名单,给您拿过来了,能行的话我就按这个正式上报党委研究了。” “哦,我看看……” 张永毅带上老花镜,细细地审视了一番,正如胡广权所担心的那般,对方直截了当地询问道:“嗯,这上面怎么没有何亦安的名字啊?” “何亦安?这个……” 胡广权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经地说道:“是这样,按照规定呢,何亦安进馆的时候已经定成了中级,中级到高级还有个年限的要求,他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嘛,所以这次就没给列上去。” “哦,是这样啊。” 张永毅摘下眼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面带尬色的胡广权,扬了扬眉毛,说道:“我看这样吧,这次上报呢,你们科也把他给加上去,怎么说小何同志为我们馆做出这么大的贡献,我们可以酌情对待嘛,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这样会打消同志工作积极性的。” 胡广权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摆出满脸的忧色说道:“可这样一来,底下的同志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啊?您也知道的,很多老同志都放在那好几年没调整了。小何同志虽然成绩突出,但毕竟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这么快再提一级,我就怕同志们会闹意见。” “哼!” 张永毅冷冷地发出一阵不屑的鼻音,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义正言辞中带着几分讥讽:“闹意见的恐怕就是那几个尸位素餐的人吧?你不说我都知道,这些人啊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整天拨拉着自己的小算盘,总想着熬到时间了就可以提一提了,你说这种人跟吃空饷的有什么区别?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能者上,庸者下,把位置腾给那些真正能做事、想做事的人。” 张永亦的话语振聋发聩,相较之下,胡广权的推托之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他狡黠的眼神飘忽着,随口阿谀逢迎道:“是啊,是啊,我也早觉得这种旧风陋习早就该杀杀了。不过这个事和政策规定有点冲突,不好违规操作啊。” 张永毅瞪了瞪眼睛,果决地道:“这怎么会违规呢,我不是还有建议权的吗?党委会上我来提名,集体表决就好了。” 见事无可逆,胡广权悻悻地点点头,应和道:“那好,那好,那我就按照您的指示把他给加上!” “嗯,就这么办吧!”张永毅洒脱地挥了挥手。 在张永毅那里碰了壁,虽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结果还是让胡广权心堵得难受。他绷着一脸的戾气回到办公室,将手里的把名单愤愤地摔在办公桌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骂骂咧咧:“妈的,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眼下何亦安俨然就是张永毅手里的宝贝疙瘩,再明晃晃地举着反对的旗子去冲锋陷阵,这种愚蠢的事情,对于胡广权这么精明的人物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眼瞅着何亦安崛起的步伐势不可挡,那么就要采取点迂回怀柔的策略,缓和缓和关系。两面都投资,左右能逢源,先保证自己处于八面驶风、面面俱到的中间派,然后再走一步看三步,这才是上上之策。 定下了计策,胡广权捋捋自己寸草不生的前额,最终还是耐下心来重新书写了一份名单。然后对着名单,翻着白眼恶心了半天,这才走出办公室冲着不远处忙碌的何亦安说道:“小何啊,你进来一趟!” 胡广权这句招呼声里,透着亲切带着春风,这让何亦安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伫立在原地愣了愣,疑惑了好久才进入办公室,在胡广权的示意下关好了门。 “科长,你找我是……”何亦安询问道。 胡广权脸上显露出难得一见的和善,指着对面的椅子,春山如笑地说道:“来来来,坐下说,坐下说。呵呵,这两天工作进展的怎么样了?” 何亦安眨了眨眼,琢磨了一番胡广权判若两人的变化,谨慎地回答道:“哦,检索部分已经完成了一半了,后期会越来越快的,这个科长您放心,我保证能在年底前完成。” 胡广权郑重地点了点头,关切道:“那些同志再没有什么偷懒的表现了吧?” 何亦安打量了对方一眼,心里腹议着,现实情况难道你这个当科长的不知道么?底下科员的态度摆在那呢,就算是有所改观,那也是表面上的敷衍了事,真正能积极配合工作的却是寥寥无几。可面对着胡广权的直接发问,何亦安也不好直接在背后指摘,只能面带难色地应付道:“呃,还好吧!” 胡广权咧开嘴,很有大局为重、倾力支持的做派:“那就好,如果他们再有对工作敷衍不负责的情况,你就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回头找他们算账。呵呵,这项工作馆领导都很看重,我可得为你做好保驾护航啊。” 何亦安心知肚明地点点头,表示了一丝谢意:“那就多谢科长了。” “小何啊,其实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有资质有能力有前途,我一向是很看好你的,也愿意尽我所能来帮你。” 胡广权舔了舔嘴唇,言辞凿凿地套着近乎,完全是一副前倨后恭的姿态,只是这其中的真实性到底能占多大的比重,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便这番话说出来,估计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但至少也能遮盖些彼此间的敌意,暂时起到文过饰非、粉饰太平的作用。 他顺手拿起桌上重新书写的名单,递给何亦安,谈笑风生地道:“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职称调整人员名单……科长这是?” 何亦安看了看名单,脑子里出现短暂的停滞,对胡广权突兀的举动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胡广权假假地笑了笑,洋溢起一阵阵和煦的阳光,振振有词地说道:“没想到吧,其实你的职称调整这次是没有列进去的,毕竟按照规定要求,从中级到高级必须要有满三年的工作经历呢,但是我想了想,怎么能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呢,你说是不是?所以啊我就力排众议,极力向领导举荐,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一番话说下来,似乎有论有据,把难度抬得很高,自然衬托出结果的不易,这其中也巧妙地掺杂着一些张永毅的原话。 一来先将举荐之功使劲地往自己身上刨,迫使对方心生感激; 二来也防止对方与张永毅谈论起来,前言不搭后语,避免穿帮。 机关待久了,人人老而成精。 受过一番挫折的何亦安也不在是那种初生牛犊的黄毛小子,给一颗糖就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幼稚货色。看着表面上和和气气、嘘寒问暖的胡广权,何亦安也是逢人且说三分话,只要没把矛盾摆在桌面上,就先应付着吧。 谁让现在是特殊时期呢! 不管心里有多鄙夷,但场面上的话还得说出来,暂且不论违心不违心。 何亦安稍稍显露出几分感激之色,装聋作哑当做啥都不知道,平淡地说道:“科长,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一定把工作干好,不辜负组织和领导对我的关照和爱护。” 见到自己抛出去的胡萝卜对方妥妥地接住了,不管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接住了就是接住了,那就说明何亦安是要和平不要战争的。 意思大家都很清楚,后面的话就不用讲得过于直白,那样容易让人心存别扭,相顾恶心就没必要了。 “呵呵!” 胡广权畅然一笑,为了防患于未然,强调道:“行啊,不过这个事啊你心里有数就行,就不要声张出去了,你要知道,还有很多老资格的同志都没上名单呢。” 何亦安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哦,这个我明白!” 二人间的太极打得十分默契,表面工作做得很完美。胡广权笑眯眯地点点头,满意地说道:“行吧,那你就抓紧点,早日圆满完成任务,回头我请你喝庆功酒。” “好的,那谢谢科长了,我就出去工作了!” 何亦安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了,胡广权的脸色瞬间就耷拉了下来,额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甚至有点狰狞扭曲的模样。 他颓然地瘫在座椅上,良久才发出一阵不甘的叹息。 而何亦安出了门,也完全没有刚才那份感激涕零的神态,只是回过头来,冲着房门淡淡地露出嘲讽的一笑…… 第202章 偶遇泼妇 甘泉疗养院。 自从被女儿断然掐断了将李秀兰移送疗养院照顾的想法,程家安心头既是欣慰又是难过。扳起指头算算,妻子在病床上瘫倒的这几年,整个家庭被拖拽着岌岌可危,完全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日复一日,李秀兰康复的迹象也越来越渺茫,这让程家安一想起来就悲不自胜。 巨大的压力和悲戚是最易催人衰老的,当年那个年富力强、朝气满满的他,如今也变得老态龙钟、精神萎靡,像是一副失去活力、日渐干裂的朽木。如今尚未到达退休的年纪,只能苦苦地熬着。 不熬,这个家就更撑不住。 好在疗养院里的日常巡诊工作比较简单,大部分是些老年病,程家安只要按照常规开方抓药,维持常规养护即可,精力虽不济但也能勉强维持。 此刻他正强打着精神,按照惯例在各个病床前巡诊着,时不时地和几个病人聊上两句家常,同病相怜的就多说上两句聊以慰藉,话不投机的也尽可能倾听,做好医者的本分。对于这位忠厚善良的医生,疗养的病人大都是打心眼里喜欢。 “刘师傅,昨天给你的开塞露效果还行吧?今天大便通了吗?”程家安带着听诊器检查了一番,对着一个满头白发却精神健硕的老人说道。 “通了,一早就通了,哎呀,通了就是舒坦啊!”老人咧着缺了两颗大门牙的嘴,畅然地说道。 “那就好,记得多喝水啊。有条件啊,就让你家小儿子多给你弄点香蕉啥的,那个也能通便。” “嗨,我那小子天天在外面出差,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到个人影,指望不上哦。” 程家安点了点头,心思像是又被勾起了耽误日久的女儿,神情有点暗淡,喃喃地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业,忙点也好。这不是给你挣钱呢嘛,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着吧。” 老人笑呵呵地道:“呵呵,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正在闲聊间,隔壁病房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吵闹声。作为当值医生的程家安皱了皱眉头,赶过去查看时,护工刘大姐突然被人从病房里狠狠地推了出来,一头撞进了程家安怀里,迅猛之势让二人连连后退。 紧接着里面冲出来一个体态丰腴的壮硕女子,乍看上去三四十岁,一头的波浪卷,两道又黑又浓的眉毛一个劲地往上勾勒。眼睛却小如黄豆,再加上脸颊一通的浓妆艳抹,用厚厚的粉底遮盖着四处散布的雀斑,一套瘆人红色套装裹挟着肥胖的躯体,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此刻,这位叫做葛金花的妇女,正双手叉着腰,满含戾气地指责着刘大姐,不依不饶地撒泼叫嚣着。 “滚蛋,你们这是什么破疗养院,我们才来几天啊,你们就是这样照顾我公公的!大便都拉到裤裆了才想起给换!你啥素质啊,就知道问我们要钱,钱交了就这结果?” 伫立在旁边的丈夫周利民,一看就是个天生怕媳妇的软脚汉。这也难怪,有这样一位雄性激素过剩的媳妇,任谁都会有点阴盛阳衰的趋势。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一脸为难地拉着媳妇,尴尬地劝阻道:“唉,算了,让他们现在给换了就行了,你这么叫,影响多不好!” 葛金花脸颊的粉刺滋滋往往生芽,红彤彤的模样像是被捅了屁股的老虎,冲着丈夫横眉竖眼地骂骂咧咧:“什么叫算了?吃了亏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自个窝囊,别指望我跟着你丢人。你们说,这咋办吧?” 程家安紧锁着眉头,转身询问护工:“刘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四十多岁的刘大姐委屈捂着嘴,哽咽道:“程医生,我也是一上班就来做护理的啊,又没耽误时间。可13床的病人排便就没个规律,我总不能天天守在这里啊。一早我就来给他换了,可这媳妇子就得理不饶人了,你看看,又是掐又是打的!” 说着刘大姐撸起袖子,颤颤地向众人展示着胳臂上的青印,一看便知所言非虚,众人也变得有些义愤填膺起来。可听了刘大姐的辩解,对面的葛金花却不满意了,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胡搅蛮缠地嚷嚷道:“唉唉唉,什么叫我掐你打你了,你这能证明是我弄的么?说我得理不饶人了,你们工作失职还不能让人说了?” 程家安皱了皱眉,准备上前劝解一番:“这位大妹子?” 葛金花眼睛一竖,气势汹汹地说道:“谁是你大妹子,别跟我套近乎。” 程家安面色微沉,稍稍顿了顿,平心气和地说道:“这位同志啊,医院的护工也是按照制度来的,都是一天一换。你看病人还在等着呢,要不先让她先给换了,回头让她多来查看几次,尽可能及时更换。人家护工生活也不容易,要不谁愿意干这个呢,对吧?你也别难为她了。” 围观的众人厌弃地看着葛金花,异口同声地帮衬道:“就是,就是!” 见群众势大,边上的周利民拧巴着脸,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葛金花的衣襟,劝解道:“算了,让赶紧给爸换了不就行了嘛,这么多人围着多难看啊。” 眼见着形势对自己很是不利,葛金花讪讪找了个台阶,忿忿不平地道:“我给你们讲,下不为例,别当我们都是好欺负的!” 说完葛金花扭着肥硕的屁股进了病房,程家安转头劝说着众人:“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散吧,刘大姐,你就辛苦一下,给病人先换上!” 刘大姐抱屈衔冤地抹了抹眼泪答应了一声,进到病房去更换。处理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程家安突然感到一阵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坚持做完巡诊,这才慢慢踱步回到了医务室。 一场巡诊下来,其实没有多少工作量,可即便是这样,也深深感觉自己精神不济。坐回在椅子上,狠狠地搓了搓自己僵硬麻木的脸颊,这才打开病例夹填写当日的巡诊记录。 对面的金医生,年纪与程家安相仿,看到他疲惫不堪的萧瑟模样,探了探身子,关心地询问道。 “老程,怎么了?看你精神状况很差的样子。” “哎!”程家安黯然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没啥,上了年纪了,精力跟不上,老觉得头晕体乏的。” 金医生蹙了蹙眉头,提醒道:“那你可得多注意了身体了,你还有3年才能退呢,咋说都得熬完啊。” 程家安轻轻地点点头,心中发出一阵幽叹:“可不是嘛,我就盼着时间赶紧过,能退早点退,回去啊我也能照顾上我家那口子。” 金医生抿了抿嘴,踌躇了片刻,询问道:“是啊,大姐这一病都好几年了,还是没点起色吗?” 程家安眼神里充满了苦涩,耷拉着脑袋:“哎,还是老样子。” “哎,碰到这事还真是愁人啊。”金医生悻悻地摇摇头。 看着对方感同身受地叹息,程家安微微振作了一下精神,询问道:“不说这个了,老金,13床是个啥情况,一大早就闹腾着呢。” “13床?”金医生面色一僵,停顿了片刻,神情带着稍许的愤慨:“你是说那个周长福啊,嗨,别提了,提前来就头痛。” “怎么了?”程家安稍稍坐直了身体。 “前天刚送进来的,半身不遂。我当时就在跟前,一大家子的人为个入院费的事差点打起来。这周长福的命啊真够倒霉的,养了三个儿子,谁都不愿拿钱出来,争争吵吵的。”金医生一阵感慨地摇着脑袋。 程家安眨了眨眼睛,心存疑惑:“可我刚还看着他的儿子儿媳在陪床呢。” “呵呵!” 金医生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鄙视,凑过脑袋来低声说道:“你以为他们是来看望老人的?那是来逼债呢!我听同房的病人说啊,他们是来逼着周长福立遗嘱,软磨硬泡着把房子过继给自己呢。” 程家安紧蹙着眉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儿女啊!” “哎!你说养儿育女的图个啥?眼巴巴地拉扯大,到了反而是给自个养了个债主。” 金医生发出一声浓浓的叹息声,眸子里显出几分忿忿不平,提醒道:“老程,查房的时候啊,那些人你就少跟着打交道,一个个都是掉进钱眼里,毫无礼义廉耻的主。” 程家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第203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程家安这边应付着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何亦安依旧在档案馆里紧张忙碌着,距离张永毅给予的时间表越来越近了,他现在基本上算是木匠摇墨斗——连轴转,一刻的工夫都不敢懈怠。 正当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姜南却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何老师,馆长让你抓紧时间去他办公室一趟,好像挺急的。” 何亦安心里咯噔一声,有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急急询问道:“说什么事了吗?” “这我那好问啊,你赶紧去吧!” “好好好!” 看着姜南神色紧绷的模样,何亦安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到了张永毅的办公室。果不其然,张永毅面色极其的凝重,正在办公室内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地看着手里的电文,眉毛紧紧地攥在一起。 “馆长你找我?” “小何,整改任务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何亦安如实地报告道:“检索工作已经一大半完成了。” 闻言,张永毅顿时愁肠百转,焦灼地道:“哎呀,这下可就麻烦了?” 何亦安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惶惶地问道:“怎么了?” 张永毅将手里的电文递给了何亦安:“你看看这个!” “这是?”何亦安拿起电文来略微扫视了一番,随即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张永毅面色阴郁,眉毛倒竖,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恨恨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这么多事,我们创新整改的事八字没一撇呢,就给我捅到省馆里去了,还给我吹得天花乱坠。也就奇怪了,有些领导还就信了。你看看,省里都下文了,说是要结合年度考评的时机组织对某些创新改革的单位进行参观见学。啥是某些?啥是创新改革?说的不就是我们嘛!” 何亦安俊脸煞白,尽显心神交瘁的疲惫,一时间满嘴苦涩,忧愁地说道:“可我们还在进行当中,什么效果都没出来呢。” “所以啊我才这么焦虑啊。” 张永毅转头过来,一副坐拥愁城悲凉萧瑟之色,然后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何亦安,恳切地说道:“小何,无论如何要把整改速度进一步加快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太宝贵了。” 何亦安两手一摊,很是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们已经在全力以赴加班加点了啊。” 张永毅蹙起了眉峰,再三思索,咬了咬牙,语出坚决:“这样,我已经再次督促胡广权加派点人手了,就算是全馆动员,也要把这个硬骨头给啃下来。小何,你是负责人,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啊。” 何亦安心头发出一声哀叹,现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无疑又给他举步维艰的任务加注了一层要命的砝码。 可现实情况容不得他撂挑子、谈抱怨,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退路都已经堵死了,只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馆长,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张永毅长吁了一口气,面带愧色地拍了拍何亦安的肩膀,欣慰地说道:“好好好,那赶紧去忙吧。” 时间变得更加紧迫起来,以前如果是按分来算,现在就要按秒了。 至于张永毅所说的发动全馆人员突击,也不知道是否能真正落实到位。他匆匆忙忙地回档案科,可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群情激奋地嚷嚷着,显然胡广权已经将情况通报给了众人。 “科长,还要延长加班时间啊,我们都已经持续加班两个月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啊,我们也是拖家带口的,谁家没个情况呢,总不能老是没完没了地耗在馆里啊!谁提议的就让他自己加去,反正我是加不动了。” “科长,我都听说了,这次调整职称也有他吧。搞了半天我们累得跟个孙子一样,完全是在给人做嫁衣捧臭脚呢!” 胡广权伫立在一旁,面色呆板,从表面上看去,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等到大家喋喋不休地叫嚣完毕,他这才略微皱起眉头训斥道:“你们这些同志,怎么老是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嚷嚷着要加班费,这不从业务经费里也拨下来了嘛!还嫌不够啊?” 话语刚落,有科员就不满意了,牢骚满腹地道:“科长,说是加班费,可那几个钱连搓一顿的都不够,纯粹就是个意思。你要不就多整点,要不就别加班。啥福利都没有,干脆就取消这鸟整改,谁爱干谁干去,别折腾我们!” “就是,就是……谁爱折腾谁折腾去!”众人一道起哄起来。 胡广权抚了抚光洁的额头,然后两手一摊,纠结着面容说道:“你们都少发点牢骚吧,看到你们这懒散怂样我都头痛,当我不想舒舒服服的上班下班啊?馆里领导的决定,是我能左右的嘛,都到这份上了,大家就再坚持坚持……” 听到这,何亦安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心里明白,依靠这些捧着铁饭碗习惯混日子的同事,去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是不可能的事。 靠人不如靠自己,这绝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想到这里,他连门都没进,直接转道去了档案库房…… 何亦安所遇到的问题,还在酒字巷忙活的程江水肯定是不知道的。这时候她依旧在屋子里忙乎着糊纸盒,大大小小的纸盒摞起来都快顶上了房梁,看上去量挺多的,其实折合下来却没有多少劳务费。 程江海回到家里,看着满屋颇为壮观的场景,惊讶地问道:“姐,一天你就糊了这么多啊,这能挣很多钱吧?” 程江水嗔怪地翻了翻白眼,悻悻地说道:“想得美,你别看这么多,实际上可没几个钱。” “哦!”程江海弱弱地应了一声,脸上很是萧瑟。 程江水抬起头来,清新雅致的面颊带着一丝笑意:“咋?失望了?江海啊,什么东西都得积少成多,聚沙成塔,那有一天就能吃出个胖子来的!” 说完这些,程江水话锋一转,说道:“哦,对了,你哥来信了,说起你了!” 听着程江河说道自己,程江海顿时有点心虚,忐忑地上前一步,臊眉耷眼地问道:“呃,哥……哥都说啥了?” “看把你吓的!” 看着弟弟条件反射般的畏畏缩缩,程江水瞪了瞪眼睛,宽慰道:“江河本来也是希望你能读高中的,可我把你的具体情况和想法说了,他也考虑了很久,算是同意了吧。” 程江海眼睛里顿时闪出一丝欣喜的神采,安然地说道:“真的?哥真同意了?那……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怕挨你哥的揍啊……” 看着弟弟如释重负的轻松模样,程江水连连摇头苦笑,心头却是一阵苦涩,叹息道:“哎,你啊,见了你哥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人家兄弟都是你亲我亲的,就你们哥俩,简直就像是老师和学生、领导和下属的关系,真让人发愁。” 作为大姐的程江水,其实对兄弟俩人的紧张关系颇为头痛,却也没什么妥善的解决之道。程江海对哥哥的畏惧是发自骨子里的,这是长期积累形成,是一种非人力所能左右的必然。 更何况二人的年纪相差着八岁,算是有着小半个代沟,生活的理念悬殊太大。 对于程江海的顽劣,程江河一直抱有着一种深恶痛绝的心态,尤其是母亲的病倒,他将所有的罪责统统怪罪在程江海的头上,当年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这个罪魁祸首,这也致使本就不是特别亲密的兄弟情感雪上加霜走入了冰点。 以前,程江河还会在李秀兰安排下管教弟弟,可从母亲病倒后,别说是拳脚相加了,程江河几乎不理会程江海,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般的存在。 如此情况,想让二人恢复到兄谦弟恭的温馨状态,谈何容易。 可不管怎样,作为程家的长子,对程江海的未来发展,是绝对有话语权的。换句话说,程江海提心吊胆,最害怕的就是哥哥的反对,那比起来自父亲的压力更叫人心悸。 听完姐姐的抱怨,程江海耷拉下脑袋,心头被懊悔和委屈填的满满当当:“姐,这还不都是因为我犯了错嘛。” 看着弟弟自责难过,一副生无可恋的悲催模样,程江水不由地一阵心疼。 程江海这几年的变化她都看在了眼里,算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也亏得她在兄弟俩中间周旋着,好歹说通了程江河,只是情感的弥补却是任重道远。 她意兴阑珊地叹息道:“算了,这江河自个也不是没有问题,对别人是雅气,对自家兄弟是个霸气,这哪能行!回头啊,姐替你说他!” 程江海顿时脸色变得煞白,这要让程江河知道了,还以为自己在背后挑唆姐姐呢,回头弄得自己有嘴难言、里外不是人就糟糕了,他惊慌地劝阻道:“姐,你可别说我哥啊,他以为我跟你告状,说不定又要捶我呢!” 程江河撇了撇嘴,柳眉皱起,一脸的无奈:“哎,瞧你那个胆子,对外面刺扎扒武(凶狠)的,见了你哥就是条软皮蛇。” “那是因为他是我哥啊!”程江海颤巍巍地说着,随即话锋一转:“姐,我去帮你做饭吧?” 程江水嗔怪地瞪起眼睛,不容置喙地说道:“你少来,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条,好好地给我复习,空闲了陪陪妈说话,其他的一概没你的事!” 程江海面色一黯,纠结着道:“做饭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挺喜欢做的!” 程江水双眸微沉,制止道:“行了!你还真准备将来当厨子去啊。” 听着姐姐的话语,程江海突然眼前一亮,顺着杆子往上爬:“咦,姐,你说我干脆去考厨师专业学校吧。” 这话顿时惹得程江水七窍生烟,再也保持不住和颜悦色的状态了,恼火地斥责道:“滚,越说还越来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写信告诉你哥去!” 程江海心头一颤,连连摆手道:“啊,不不不,我是随口说说的,不当真,不当真!” “那还不赶紧学习去!” “哦,那我先去看看妈!” 说完程江海赶紧溜进了里屋,看着弟弟心惊胆寒的怂样,程江水摇头苦笑,感慨道:“这江海啊,还真是够怕江河的!” 第204章 地狱之火 夜色如墨,北风呜咽。 地上的雪尚未完全地融化,狂风又起。这一晚的寒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格外的凛冽,卷着地上的雪花漫天飞舞,大有冬日龙卷的气势,这般的气象在西北的冬天可不多见。 忙完了一天的活计,程江水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顶着风墙,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档案馆宿舍。 宿舍内冷冷清清的,看来何亦安依旧没能按时回来,她拿起了桌上何亦安留下的字条,蹙眉看了看。 “早点睡,晚上加班,别等我!” 程江水心头一阵怅然,简单收拾了一番,打开台灯想边学习边等待何亦安的归来,可不知道怎么了,眼皮总是跳来跳去的,随即感觉心里发慌。她站起身来关紧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窗户,却再无心学习,于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间难以入眠…… 不知不觉的时间到深夜了,档案库房里只有何亦安和姜南二人的身影在橘黄的灯光下晃动着。负责统计的姜南早已哈欠连天,精神稍一松懈,靠着档案柜就呼呼睡了过去。顶着一双鱼泡眼的何亦安走了过来,轻轻地摇醒他。 “小姜,小姜,醒醒!” 姜南惊醒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讪讪地道:“呃,我怎么给睡着了呢。” 何亦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你也是太累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姜南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表,惊呼道:“啊,都2点了,那何老师你呢?” 看着满地凌乱的档案盒,何亦安心头有点发苦,幽幽地说道:“我再干会!编号70的档案我晚上必须搞完,要不然还真有点来不及了。” 姜南硬撑着疲倦不堪的身体,稍稍坐直了一些,很是义气地说道:“那我陪你吧,他们那帮人早就跑光了,我再把你一个人留着,说不过去啊。” 何亦安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暖心的笑意,劝解道:“算了,你这么待着效率也不高,还不如养足精神白天干呢,赶紧回吧。” 姜南低头琢磨一下,点点头道:“哦,那我就先回了,何老师,你也别太拼了。” “知道了!” 姜南打着哈欠晃悠悠地离开了,何亦安使劲揉了揉发麻的太阳穴,努力睁大眼睛,然后继续埋头工作着……墙上的闹钟悄然无息地飞速划过,3点、4点…… 外面的狂风越刮越大,大有席卷一切阻挡目标之势。道路旁的白杨将腰身弯成了鞠躬状,那些裸露在外的电线杆也都被吹得左右晃动起来。 突然一条明线被大风席卷来的树枝刮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电光,档案馆瞬时沉浸在了一片漆黑当中…… 黑暗里,何亦安好不容易才摸索到了手电筒,看着依旧杂乱的档案不禁愁眉不展。眼看着任务迫在眉睫,偏偏天不随人愿,一道道坎摆在面前,让人心头发苦。 独自伫立在黑暗中思索了半天,他这才回到了办公室,翻箱倒柜地寻找了半天,寻摸到几根蜡烛,转头又回到了档案库。 路过档案库的走廊,何亦安抬头瞄了瞄墙上明晃晃的警告牌,上面赫然书写着“严禁明火”的字样,他不由地一阵阵地犹豫。档案库严禁明火,如同油库一般,是个铁则死规,这一点何亦安不是不知道。可在这种情形下,侥幸胜过了理智,自认为两害相较取其轻,实际上他已顾不得许多了。 最终何亦安还是在库房里点起了蜡烛,义无反顾地忙碌起来。人力终有穷时,铁打的身子也耐不过机体的困乏。墙上的时钟再次划过……4点…5点。 此刻,两眼通红、筋疲力尽的何亦安在整完一份档案后,实在顶不住浓浓的倦意,不知不觉地斜歪在架子上睡着了。 命运的魔手自此开始无情地拨弄起了残忍的琴弦,那一支随风摇曳的蜡烛迅速地燃烧着,将丑陋的阴影映照在墙壁上,晃晃悠悠的,就像一个择肥而噬的魔鬼,向酣睡不醒的何亦安挥动着肆无忌惮的魔爪。 当一颗来着地狱的蜡油滴落在档案上,瞬间就将地狱之火蔓延开来…… 等到一阵阵刺痛的炙烤让何亦安惊醒,这才发现堆积在地上的档案已经燃烧起了熊熊大火,惊慌失措的何亦安奋力扑打着火苗,即使烫伤了手臂,灼烧了发丝,都已经无暇顾及。最终,他仓皇地寻来灭火器,才堪堪地扑灭了火焰。 火是扑灭了,可最后的希望也随之葬送在了这令人难言的火海当中。 看着满地的灰屑,丢魂失魄的何亦安,一时间悲从心来,坐倒在地上哭泣起来…… 第二天的清晨,张永毅骑着自行车堪堪跨入档案馆的大门,胡广权就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一张肠肥脑满的脸颊完全涨得通红,赛过晚霞。 “馆长,不好了,出大事了,档案库昨晚着火了!” 此言一出,张永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档案库昨晚着火了!” “哐嘡”一声,自行车瞬间倒地,张永毅连扶起来的打算都没有,踉踉跄跄地往档案库跑,嘴里抖抖索索地嚷嚷着:“快!快和我去看看!” 库房内,何亦安如丧考妣、痴痴呆呆地瘫坐在一堆灰烬旁,不言不语,像是一具抽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旁边的姜南则是一脸的痛苦和懊悔,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何亦安,或许这时候的他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安慰了。 而周围围观的科员,脸上的神色可以说得上是精彩纷呈,有的露出惋惜的表情,有的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有甚者则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总之周遭的一切,完全是显露着人性的复杂,让人唏嘘不已。 “哎,怎么能这么干呢,明文规定的,还带着火种进来。” “可不嘛,这下闯大祸了,处分都是轻的,不降职就算好了。” “是啊,你说这年纪轻轻的,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还给弄砸了,太可惜了。” “看到没有,这就是急功近利的报应啊,老天爷都不放过,这回啊有戏看了。” “我就说么,折腾啥呢,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不是折腾到自己头上。” 姜南狠狠地瞪过去一眼,嗫嚅嘴唇想去回怼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感觉说什么都底气不足、苍白无力,只能耷拉下脑袋,无声地用眼神抗议着。 “都让让,都让让!” 随着胡广权此起彼伏的叫嚣声响起,惊慌失措的张永毅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看着满地的狼藉,张永毅的嘴唇彻底颤抖了起来。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亦安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无言以对,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功败垂成、功亏一篑,再有强大的理由都已经弥补不了错误的事实。 此刻他的内心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的笼罩之中,那是一种放在砧板上甘为鱼肉的绝望,一种完全放弃自我的随便。 见到何亦安垂首不语,姜南颤颤巍巍地上前努力为其开脱道:“馆……馆长,昨晚突然停电,何亦安是担心完不成任务,然后就点着蜡烛来加班,可没想到……” 闻言,张永毅并没有立即吭声,脸上一片的铁青,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旁边的胡广权打眼偷瞄着,心思急转,然后转换上一副虚伪的惋惜之态,装模作样地明褒暗讽,不遗余力地在何亦安的伤口上撒下一把盐:“哎,怎么能这样呢!即便是立功心切也不能枉顾规定啊,你看看,这是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啊!这就是玩忽职守啊。” 张永毅紧咬着牙关,低沉的声音从唇边发出:“损失了多少?” 姜南赶紧上前一步,尽力开脱道:“呃,还好吧,因为火扑灭的及时,只是一小部分70编号的档案损毁了。” 听到这话,胡广权顿时把眼珠瞪了起来,脸上一片狠厉之色,吐沫横飞地指摘道:“这还叫还好啊?你简直是愚不可及!知不知道每一个档案都是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它的社会价值、经济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一旦损毁,那就是犯罪啊!” 站在了大义的制高点上,胡广权盛气凌人的气场,让姜南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只能缩了缩脑袋,一脸苦涩地看向张永毅,颤颤地解释道:“馆长,可是……可是何亦安也是出于完成任务才这样的啊,怎么能说是犯罪呢?” 胡广权在一旁猛翻着白眼,将矛头直指何亦安:“唉,何亦安,何亦安,你怎么还坐在那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过来讲清楚!” 何亦安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耷拉着脑袋,憔悴不堪的脸庞带着无尽的愧疚,万念俱灰地对张永毅说道:“馆长,是我的过错,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愿意接受任何的处分和处罚,绝无二话。” 说完,何亦安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一具行走的僵尸,转身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离开了。 看着何亦安日暮途穷的背影,胡广权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趁火打劫着:“唉,你怎么走了啊,干什么去啊?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行了!” 久久不语的张永毅阴沉着一张脸,果决地打断胡广权的话语,然后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说道:“下面我宣布几项决定:一、暂停何亦安同志整改负责人的工作,等候党委研究进一步的处理意见;二、整改工作依然要继续下去,由胡广权同志全面负责;三、抓紧时间统计损失档案,尽可能做好补救工作,这几项决定即刻落实。” 听了张永毅语出铿锵的决定,胡广权一时间兴奋不已,连光洁的额头都绽放出朵朵异彩。他赶紧上前一步,底气十足地应声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205章 无力回天的绝望 是怎样回到宿舍的,甚至连何亦安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候的程江水压根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亦如平日一般早早地去了酒字巷。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何亦安疲惫的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一 切的努力到了最后,都如流水落花般付诸东流。 不要说什么人生坎坎坷坷如同家常便饭,也不要说什么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现如今的他,已经无力爬起来了。 胡广权说的也没错,档案的损毁,往小里说是玩忽职守,往大里说就是渎职犯罪。这一笔劣迹一旦书写进仕途的档案里,基本上算是给未来的政治仕途画上了一个句号,任何人都无力回天了。 一时间,所有的抱负、所有的期许、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悲催的现实彻底击垮了本是雄心壮志的何亦安。 他缓缓地躺在床上,用被子捂起自己的脸庞,不一会双肩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整个档案馆,唯一还能有心关切何亦安的,恐怕也只能剩下神色惶恐的姜南了。 在得知张永毅的决定后,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何亦安现如今的状态,四处寻找着。他狂敲着宿舍的门,也不见里面有人应答。紧接着又在档案馆的旮旯拐角都寻了个遍,却怎么都看不到何亦安的身影。 实在没有办法,焦急之下,姜南来到酒字巷,逢人便打听程江水的住址。当正在糊纸盒的程江水听到姜南磕磕绊绊的一番诉说后,犹如雷击一般呆立现场。在姜南的催促下,这才惊慌失措地穿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回到档案馆宿舍。 当她一脸煞白地打开房门,看到何亦安倾倒在床上,丝毫不动。她颤抖的手轻轻拉开蒙在其脸上的被褥,露出了何亦安虚弱惨淡且布满泪痕的脸颊。 这一刻,程江水再也止不住泪水狂涌而下。 姜南看到此处,悄悄黯然退场,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凄凄楚楚的夫妻二人。被惊醒的何亦安看着痛哭流涕的程江水,一阵阵的自责与愧疚绵绵不绝地涌了上来。 “亦安!” “对不起,江水,我让你失望了…” “不!亦安,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好难过啊!” 那一刻,夫妻俩双拥双依,程江水竭力地宽慰着何亦安,希冀用自己的温柔抚平丈夫巨大的心理创伤。 可是,再温柔的话语也抹不去绝望的伤疤,再温暖的身躯也融化不了冰封的心脏。 何亦安这一刻似乎变了,变得弱不禁风,变得万念俱灰。 很快,事故的定性就出来了,这是谁都遮掩不了的事实。哪怕是强有力的张永毅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冠冕堂皇地袒护何亦安。 档案馆的会场内,专门就此次事故召开了安全管理工作会议,同时宣布对何亦安的处理决定。 会场里,全体领导及职员座无虚席,张永毅板着面孔坐在主席台上。何亦安则由姜南陪同着,坐在台下一角,脸上已然是一种生无可恋的凄然。而一旁里,小人得志的胡广权瞄了瞄颓废的何亦安,心底里却暗自得意。 张永毅扫视了会场,特别是遥遥盯着垂首落寞的何亦安看了良久,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档案管理是一项基础性的工作,也是一项举足轻重的工作,它记载了社会发展的历史过程,是我们生产活动重要的参考依据,是一切科学研究的基础和前提条件,马虎不得啊。这次事件可以说是我们档案馆历年来从未有过的重大事故,给国家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教训惨痛啊!” 张永毅稍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将何亦安的处理决定公布了出来:“经馆党委研究决定,对于事故的第一责任人何亦安同志作出如下处理:一,责成其作出深刻的自我检查。二,根据《档案法》有关规定,给予何亦安降职处理,由中级职称降为初级职称,并记行政记大过处分一次。希望同志们以此为戒,从思想上重视起来,切实地把好安全关……” 后面再讲了些什么,何亦安压根就没听进去,判决已下,心死如油枯。 会后的何亦安还是被张永毅叫到了办公室,看着眼前本应该大有作为的年轻人,却因为一时的糊涂而葬送了自己光明的前途,张永毅也是愁眉不展、暗自惋惜。 如果不是张永毅在党委会上百般的周旋,何亦安的处理绝不会是如此简单。但即便如此,何亦安的履历上也已经添上了一笔难以抹除掉的污渍,未来的路基本被堵死了。 仕途还没有怎么起步,就要面临着终结,这是谁都无法坦然面对的结果。 张永毅紧锁着眉头,组织了一番说辞,他实在是不愿看到何亦安就此一蹶不振:“小何同志,组织上是认真研究考量后,才做出对你如此的处理意见。这件事情所造成的影响太大了,我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你要理解啊。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就意志消沉,还是要保持好一个积极的工作状态……” 何亦安伫立在办公桌前,神情萎靡,对于张永毅的话不知道是否听了进去,只是堪堪地对他鞠了一个躬,心神恍惚地喃喃道:“谢谢馆长了,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张永毅紧紧地抿着嘴唇,怅然地发出一声叹息了:“哎,不要想太多了,回去好好工作吧。” 何亦安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张永毅也是久久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沧桑的脸颊上一阵心痛、一阵无奈、一阵惋惜…… 走出办公楼,何亦安来到空旷的场地上,凄冷的天空大雪漫天飞舞着,像是凝结成一把把风刀霜剑,狠狠地切开他的心房,滋滋血液流出,冰冷的雪花洒落进何亦安更加冰冷的心田里,久久都不曾融化…… 这一场突来的打击,就如同这漫天的飞雪倾倒在何亦安曾经努力燃起的炙热斗志和滚烫的激情上,瞬间就化为了虚无缥缈的雾水。 极度绝望带来极度的颓废,让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人生的选择是否正确,当初铮铮的誓言是否是只是一时的狂妄…… 第206章 磐石般的心志 1991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和煦的春光再次洒下,抚慰着冬日的忧伤,暖化着冰封的孤寂。只是很多人心头的陈年积雪,犹如祁连的白头,亘古长远。盎然的春意或许只属于那些萌发的小草、树枝的嫩芽和那些飘洒的杨絮。 这是谁的春天?又是谁的冬日? 西北师范大学里,外在的景物如今也走进了春天的怀抱。花园似的校园,暖阳将金色的光辉悄然地披在一棵棵悄然绽放的杏树上。美丽的花瓣在空中悠悠地打着卷儿,飘落在一座座古朴的教学楼前,将其点缀得五彩斑斓、生气盎然。铺满花瓣的林间小道上,往来的学子精神奕奕,洒下一路用青春谱写的动人乐曲,融入到这春的色彩当中,交相辉映。 校园门口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一大群学生们正在推推搡搡地围观着,公告栏上赫然写着这一年的考研信息。如此重磅消息关乎着每个人的前途命运,或许又是一个人生的分岔口,难怪学子们如此的激情四射、迫不及待。 周志强、刘博宇二人也在人群里兴奋地巴望着,高昂起脖颈却怎么都看不清上面的文字,心痒难忍之际想要靠前一下,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屁股挤了出来,踉跄后退间差点摔个仰八叉。 周志强挠了挠发青的脑门,气鼓鼓地抱怨着:“奶奶个熊,这么多人啊,今年的考研这么热门吗?” 刘博宇扶了扶掉落在嘴边的眼镜片,摆弄了一下眼镜腿,暗自庆幸没啥大毛病,然后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撇嘴道:“你没听说啊,研究生学院在扩招呢?” “妈呀,还有这么好的事?” 周志强瞪了起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煞有介事地说道:“照这么说我也能去试试咯?” “呵呵,当然可以啊。” 刘博宇打眼瞄了瞄满眼亮晶晶的对方,带着几分嘲弄的味道调侃道:“你趁着还有小半年,来个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凿壁偷光,说不定还真能撞上个大运呢。” 周志强顿时面色一红,讪讪地挥手道:“去去去,你的意思就是我没戏呗,也太小看我了吧!咦,那不是江河嘛!江河,江河!” 二人正准备寻点空隙再往里面猛扎的时候,一回头周志强却看见程江河目不斜视、毫不在意地从旁边的林荫小道经过,二人赶紧小跑过去叫住了他。 “江河,江河!” 程江河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呃,是你们啊,怎么了?” 看着程江河气定神闲的样子,周志强都为他这种火烧屁股也不紧不慢的性子着急,急冲冲地说道:“那边都炸锅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考研这么重磅的消息你不去关心关心啊?” 刘博宇翻了翻白眼,奚落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热锅上的蚂蚁沉不住气啊,江河的成绩,考研那还不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的事。” “也对!他这叫胸有成竹而我这是胸无定数。” 周志强楞了楞,略一思考便是恍然大悟。随即又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百感交集地道:“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程江河瞪了瞪眼睛,疑惑地望着周志强:“你这是做什么怪呢,谁说我要考研了啊。” “啊,你说啥?” 周志强猛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程江河,像是耳蜗发生了故障。 边上的刘博宇也诧异万分:“呃,我没听错吧,江河,你不打算考研吗?” 程江河两手一摊,肯定地点了点头,毫不隐晦地说道:“是啊,我从来就没动过这念头。” 周志强大睁着两眼,凑上来稀奇地打量了一番程江河,确定对方不是在梦呓后,纠结地说道:“你这么好的成绩不考研多浪费啊。” 程江河抿了抿嘴,很是淡然地道:“人各有志,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你咋想的,就这么毕业么,毕业了去干吗啊?”刘博宇张开问道。 程江河灿然地笑了笑:“当然是选择我向往已久的工作了。” “啥啊?”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 “呵呵!” 程江河轻笑了一声,俊逸的面颊带着几分的追忆,悠悠地说道:“曾经有一位师长告诉过我,我最好的职业选择就是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书匠!” “啥?当老师啊。” 两位室友瞠目结舌,算是被程江河的‘宏伟目标’给雷懵了。眼见着程江河毫不在意考研事宜,转身飘然而去,一时间不敢相信如此一个优秀的学生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美好前途,反而要选择呕心沥血却没多少前途的教育职业,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唉,唉唉,江河你别走啊,你真打算去当老师啊,乖乖,你是咋想的啊……” 程江河咋想的?其实也很简单。 自从母亲病倒,自立自强的他,从不开口向家里要钱。大学四年间,即便是在寒暑假都没几次回到甘泉,而是一边节衣缩食,一边疯狂找了几份家教用于勤工俭学。 在这期间,他拒绝了不知道多少女生投来的爱慕眼神,也根本不涉足任何风花雪月、消遣放纵的场合,而一心放在学科上,完全是同学眼中最节省、最呆板的抠门大王。 不过这样一来,总算在基本学费上为家庭剩下了一大笔的开支。 家里的困境就放在眼前,不容他无视。大学最初,在痛苦中煎熬的他,有过辍学务工的想法,却被倔强的姐姐给死死地挡了回去。 姐姐的想法也很简单,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这要放到古时候绝对是光耀门楣的招牌。就像姐姐所说的,再怎么苦再怎么难,都不能断了这个悲催命运下的唯一盼头。 来着姐姐的霸道,程江河只能屈服,苦盼苦熬间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距离帮衬家庭脱离困境也就一步之遥,此刻的他又怎会选择继续考研呢,难道让疲惫不堪的父亲和姐姐再辛苦上三年? 姐姐来信是让他准备继续深造的,可在程江河看来,再也不能枉顾家庭的负担了。有了能力就该回馈反哺父母的养育之恩,这是程家孩子被教养出的最基本道德底线。哪怕是顶着姐姐火冒三丈的斥责,他也要勇敢地违背一回。 之所以要坚定不移地选择教师这一职业,也是受到了当年人生导师夏月玲潜移默化的影响。四年间,他与夏月玲的书信从未断绝,很多时候,都是夏月玲默默地引导鼓励着自己,这也坚定了程江河对未来职业的选择,从慢慢产生兴趣,逐渐转化成为一种人生的理想。 对于这个给予了厚望的学生,夏月玲是充满了期许的。90年代国内的教育,是现代化进程中继往开来的教育。正赶上在人才的培养上,教育面临着现代化建设的严峻挑战,机遇无限,前景广阔。也正是看到了这些,夏月玲才不遗余力地引导着程江河,不断向教育领域地靠近。 回到宿舍,程江河对于室友的疑惑并没有放在心上,此刻满脑子都是当年夏月玲对于自己的谆谆教导。这让他在坚定信心的同时,也充满着对导师的感激感恩。 程江河轻轻铺开信纸,将心头涌起的激情畅然地宣泄在了笔尖,迫不及待的情绪跃然纸上。 “敬爱的夏老师,您好。转眼就是我大学生涯的尾声了。我很庆幸曾有您这样一位启迪者,引领我明确自己人生目标和远大追求。时至今日,我依旧是那个期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程江河,我依旧是那个想凭借自己的强大,去为家人闯出一片碧海蓝天的家中长子。我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您所期盼的那样,用师者的教诲播种希望的种子,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学生,走上与命运抗争的道路……” 不得不说,程江河不仅仅承接夏月玲的教导,而且深受何亦安的影响。用自己的强大去福泽家人,如此的心态完全与何亦安同出一辙。只是不知道他的命运会不会也同何亦安那般,充满着曲折坎坷。 校园里的广播里,传来一曲高亢入云、动人心魄的曲调,激荡在程江河的心间,令他滚烫的心潮掀起昂扬的斗志。 “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这一刻程江河的内心是澎湃激荡的、甚至是不能自己的。无独有偶,远在甘泉的程江海,冥冥中也是同样的一番心境。 第207章 命运安排的死党 这一年,程江海没有继续去读高中,而是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甘泉职业中学,并选修了机电专业。 和哥哥姐姐一样,程家的孩子其实本质里都蕴含着对家庭的浓浓依恋、念兹在兹,尤其是程江海这个致使家庭波澜四起的灾祸根源。被“悔恨”和“赎罪”的心态折磨日久,程江海一切的选择都是为了及早地出来工作,替疲于奔命的父亲和姐姐寻求解脱。 此刻,程江海正一脸兴奋地伫立在甘泉职业学校的门口,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也是他新的开始。 校门外早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显得格外的热闹。虽说只是个职业中学,但不乏为了一技之长而选择较低门槛的诸多少年,毕竟考大学并非是人都能选择的道路。再者说,这里也是甘泉市唯一的一所职业教育中学,因此扎着堆往里钻的人比比皆是。 程江海极力控制着自己沸腾情愫,这也难怪,他已经压抑了很久,憋屈了很久。 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一名职业学校的学生了,努力学过三年之后,自己就能进入社会,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工作挣钱去赡养父母,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不说是让家人引以为傲,但至少也能抚慰自己内心不堪入目的创伤。 也许命运就是这般的光怪陆离,先赐予你无休无尽的苦难坎坷,让你在尝尽世间百般惨痛折磨之后,再给予你曙光的希望和奔跑的信心。用一双魔怪的手一边执着光,一边拽着暗,任凭它的喜好将你拨弄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然后美其名曰:命运是公平的。 不管命运之手是否客观的存在,而就在这个时刻,就在这个地点,程江海奇妙地偶遇到了他人生中两个在未来休戚与共、堪托死生的兄弟:王养勋和谭军。 这位名叫王养勋的少年,嗯……或许进一步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貌似少年的少年”。 只因其面相乍眼看过去,实在是有点未老先衰的前兆。子弹头的脸型虽尚显青涩,但额头的两侧却无端地空出来两块场地来,也不知道是先天就是这般,还是后天脱发所致,在油光发亮间,妆点着整个发型形成一个妥妥的桃心,绝对的“出众”。 虽说是显得老成了些,可其性格却是一副大咧咧的放荡不羁,稠密的眉毛叛逆性地稍稍向上扬起,随时翘起的嘴角,显得狂野不拘,玩世不恭。像是体内完全不缺乏火爆的因子,举手投足间很有些江湖好汉的风范。 而另一侧名叫谭军的少年,形象气质则完全相反。瘦瘦弱弱的体型倒算是中规中矩,文质彬彬的脸颊上皮肤皙白,稍显有点羸弱,唇边总是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宁静感,再配上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悄然地躲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斯斯文文间很有点书卷气息。 只是很奇怪,这两个形象气质迥然不同的二人,为什么能走到一块去。 看着校门口人潮汹涌,王养勋难以抑制自己胸膛里,躁动不已的豪迈情绪,兴奋地冲着校门大吼一声。 “甘泉职高,我来啦!” 这声震耳欲聋的异响,顿时吸引了包括程江海在内众多学生的目光,怪异的眼神齐刷刷地投来,完全将其当作一个临街犯病的精神病患者。 旁边的谭军顿时一脸的黑线,赶紧调转头去,用手遮掩着自己的脸颊,生怕让人看出二人是结伴而来。 兴许感觉仅凭突兀的一声嘶吼难以抒发完整的情怀,王养勋清了清嗓子,还想继续高亢一下,却被黑着脸的谭军一脚踹到一边,狰狞着文绉绉的面孔,一脸嫌弃地斥责道。 “闭嘴吧,丢不丢人啊!” 王养勋瞪了瞪眼,扭头四周张望了一番,挑了挑眉毛,错愕地问道:“丢人?这有啥丢人的?” 谭军拧巴着脸,顾不上维持斯文的仪态,死命咬牙切齿了一番,压低声音怒骂道:“你还不丢人?在这瞎吼吼啥啊,搞得人家以为你是来上大学呢,你自个瞪眼瞧清楚,这是职业学校,不是他娘的大学!” 王养勋撇了撇嘴,高高昂起脖子,很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职业学校咋了?职业学校也是我凭本事考上的,光明正大,朗朗乾坤,谁敢不服气?谁敢不服!哼!” 一阵阵喋喋不休地呱噪,又引来周遭学生的注视,让谭军头皮发麻的同时有点气馁,看来跟这种脑子里少根筋的憨货掰扯道理,基本上就是对牛弹琴。再跟他混下去,估计这种属于二愣子的病毒会传染到自己身上。谭军往边上退了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意兴索然地说道。 “算了,跟你这二货没道理可讲!我告诉你啊,进了学校的大门,我和你就不是一个班,也不是一个专业了,你少搭理我,我也装着不认识你,省得跟在你屁股后面丢人现眼。” 王养勋双目一瞪,黑漆漆的眉毛拧巴成了两道鞋拔子,呱噪着:“哎呀,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反正脸面算是被臊完了,光脚不怕穿鞋的。 也不管周围的学生议论纷纷,谭军阴沉着脸,梗着脖子,吼吼道:“我就是嫌弃你了,咋滴?你把我拖累的还不够啊。从穿开裆裤到小学再到初中,你就像个牛皮糖一样的甩都甩不掉,我上哪个学校你就上哪个学校,我上哪个班你就上哪个班。没有你拖累我,说不定今天我进的还真是他娘的大学校门呢!” “啊呸!” 王养勋冲着地面就啐了一口吐沫,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双臂,放刁撒泼道:“你这是典型的拉不下屎赖茅房,咱俩谁拖累谁还不一定呢,我是半斤你就是八两,没你啊,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个光芒万丈的人物。” “我也呸!” 被王养勋三两句无耻之言气得口眼歪斜,完全斯文扫地,谭军实在想不出什么犀利的攻击之词,气急败坏地道:“我拖累你?还光芒万丈,靠,你脸皮咋长的?你咋不说你现在就能登天呢。” “说不定哦!” 王养勋转而变得气定神闲起来,抱着胳臂,将鼻孔冲上了天,霸气十足地道:“没有你拖后腿,我还真能一步登天呢!” 一通不知羞耻的言论彻底激怒了谭军,嘴炮上算是完败给了这个厚颜无耻的二货,一张斯斯文文的脸颊变得红中透黑,再也顾不得周围学生的指指点点,撸起袖子忿然作色:“我……我揍死你这个不要脸的怂货!” “哎呀,动手啊?” 眼见对方彻底急了眼,王养勋却一点不注意,嬉皮笑脸地躲闪着,不时地用食指勾一勾,挑逗着对方:“来啊来啊,你得先抓的到我啊!” 拥堵的人群里,二人展开了一阵穿梭往来、穷追猛打,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学生们纷纷躲避惊叫不已。二人的对话其实全被一旁伫立的程江海听了进去,稍稍思索一番便知,二人间的争争吵吵由来已久,言语虽是犀利甚至是极尽挖苦,却也是流于表面无伤大雅。 二人拉拉扯扯间,王养勋书包被谭军一把拽住,揪揪扯扯间一张纸片飘飘悠悠地掉落了下来,嬉闹的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追逐间越跑越远。眼尖的程江海上前去帮忙捡拾起来,赶忙高声叫喊道:“喂,东西掉啦,东西掉啦。” 环顾周围,二人的身影早已失去了踪迹。程江海这才低头查看,发现薄薄的纸条竟然是王养勋的通知单,这可是报道必须的凭证,遗失不得。无奈下,程江海只能按照通知单上注明的班级,寻摸着找了过去。 第208章 结交 职业高中虽说没有那些知名高中来的气派恢弘,但场地范围却也不是初中环境所能比拟的。宽阔的道路纵横往来,两旁绿荫成行、花团锦簇,空旷平整的操场上竖立着各种体育设施和健身器材,不少身影点缀其间。 那周边一抹抹白墙红瓦的教学楼鳞次栉比,虽说没有多么高大雄伟,却也令人耳目一新,比起初中那些寒碜的砖瓦平房来,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一路上还真是有点心旷神怡、目不暇接。 按照通知单上的地址,程江海先行找到王养勋所在的班级。迈步进了教学楼,没转过两个弯,就看到王养勋和谭军正蹲在走廊里,狼狈不堪地将书包翻得底朝天,东西摊开一地,跟街边摆摊的没什么两样。焦灼寻找间,二人还在面红耳赤地持续怨怼着,让程江海觉得这两难兄难弟实在是天生的绝配。 就算是将书包翻烂了,也寻找不到关键的通知单,憋着火气的谭军似乎还没有缓和过来,气呼呼地埋怨着:“靠,你到底带没带啊?” “废话!” 王养勋狠狠地翻了翻白眼,顺手将手里一大把零碎愤愤地扔在地上,又拨拉了半天,嘴里嘟囔着:“出门的时候我还检查了一遍呢,怎么会没有了呢?” 想起王养勋刚才在校门口那副嚣张无赖的劲头,谭军撇了撇嘴,眉宇间带着浓浓的讥讽之色,挖苦道:“我说你是不是一路嘚瑟的没完没了,把通知单当宣传单给撒出去了啊?” 被好兄弟抓住了小尾巴,王养勋一口气直接堵在了胸腔里发泄不出来,恼羞成怒地道:“会不会说话啊,你咋不说我去百货大楼顶上嘚瑟去了?还真拿我当神经病啊?我肯定是放哪了,不过给忘了。” “且!” 谭军翻了翻鱼肚眼,气咻咻地道:“我就说你这二货有健忘症,干啥都不靠谱!” 王养勋吹胡子瞪眼地跳将起来:“操,谁说我有健忘症了,你哪个眼睛看到的?” 谭军冷眼瞄了瞄对方头顶那不太富裕的发丝,眉毛轻扬,两手一摊,毫不客气地奚落道:“还用我说嘛,你也不看看你头顶上的那几根毛,一眼瞄过去都能数清楚,明显脑子不行,说你健忘都算是客气的了!” 或许是被这句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严重刺激到了,王养勋顿时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说道:“说了多少遍了,别拿我头上的毛说事,再给你强调一遍,这叫聪明绝顶,绝顶聪明,再有下次我跟你急哦!” “哼!” 谭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依旧不厌其烦地挑拨着对方躁动的神经:“那我说绝顶聪明的这位,你咋就混到这来了呢?唉,可别说我拖累的哦!赶紧找啊,通知单呢?通知单呢?通知单呢……” 被一连串无休无止的嘲弄惹烦了,王养勋黑着脸,恼火地挥了挥手道:“滚球子,别给我幸灾乐祸的!” 唇枪舌战地你来我往,完全是一阵习惯性的拌嘴,倒也不会伤害到彼此的友谊。程江海驻足看了半天的活话剧,直到二人有些偃旗息鼓的趋势了,这才走上前去扬起手里的纸条。 “两位,是在找这个吧?” 看着程江海手里的通知单,王养勋上前去一把夺了过来,眼睛一亮,惊喜地问道:“我靠,这……这怎么会跑你那去了?” “刚才校门口你俩斗来斗去的时候给弄掉的!” 王养勋在谭军面前得意洋洋地甩了甩通知单,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派头,叫嚣道:“谭鼻子,看到没有,这是啥?这是啥!我是有健忘症吗?铁证如山!” 谭军翻了翻白眼,不服气地回怼道:“你自个掉哪了都不知道,不是健忘症也是二百五!” “你!” 一句话差点没将王养勋呛出一口心血来。 看着二人还要继续争斗,完全是没完没了的节奏,程江海讪讪地打了个哈哈道:“呵呵,找到就好,我先走了,你俩接着斗!” “哎哎,别走啊!” 王养勋赶紧一把拉住了程江海,稀奇地上前询问道:“哥们,你哪个班的?” “机电班的,还有事吗?”程江海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 王养勋笑呵呵地腆着脸,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热情洋溢地说道:“够义气啊,哥们,交个朋友呗,我就欣赏你这种拾金不昧的活雷锋。” “是拾‘单’不昧!”谭军斜了斜眼睛,在一旁咬文嚼字地纠正着。 “对对对,是拾‘单’不昧!拾‘单’不昧!” 王养勋面不红脸不臊地应着声,随即拍了拍胸脯,自我介绍道:“对了,我叫王养勋,意思就是重点培养的功勋,呵呵!他是我从小长到大的死党,谭军,绰号谭鼻子!” 谭鼻子!这算啥绰号? 程江海楞了楞,随即将疑惑的眼神投向谭军的鼻子,似乎想从中找出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种怪异的眼神让谭军浑身感觉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后恼怒地瞪了一眼王养勋,讪讪地向程江海解释了一句:“绰号归绰号,跟鼻子无关!” “哦!” 程江海会意地点点头,边上的王养勋接口问道:“哥们,你呢?” “我?哦,我叫程江海。” 看着对方脑门上的桃心,程江海也有点想摸摸鼻子的冲动。 “呃,程江海!” 王养勋嘴巴里品砸了半天,感觉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普通,完全没有自己名字来得大气而富有寓意。不过心头也没过多的在意,豪气地说道:“喂,头一天上学就能认识,咱们这是缘分啊,回头放了学哥请客,咋样?” “哥?” 在家当够老幺的程江海翻了翻白眼,实在不知道对方这个‘哥’字从何谈起。 看着程江海探究的眼神,王养勋讪讪地摸了摸头顶稀疏的毛发,拧巴着脸询问道:“呃,忘了问了,你几月的?” “1月。” 王养勋暗暗揪了揪心,期许地追问道:“那几号啊?” “1号啊。”程江海眨了眨眼。 “靠!” 王养勋顿时有点气结,猛翻了一阵白眼,气呼呼地说道:“你直接说你元旦的不就结了嘛,倒霉催的,你咋会是1号的呢?” “他……他啥意思?”程江海将疑惑的眼神再次投向了谭军。 “啥意思?” 谭军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解释道:“这二货就仗着自己是1月2号的,逢人便称哥,就靠这个把我压得抬不起头,这会完球蛋了,自个掉坑里了吧?” 程江海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神情,一旁的王养勋还在惆怅地摇着头,纠结地道:“想不通,咋就大一天呢?” 谭军撇了撇嘴,调侃道:“大一天也是大,我说二哥,咋滴?刚沦为小弟连客都不愿请了?” “去,少挤兑我!” 王养勋黑着半边脸,然后忿忿不平地拍了拍胸膛,一副言出必行的潇洒做派,振振有词地道:“江湖好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谁,萧峰是我偶像,杨过是我榜样。程江海是吧?放了学,小吃一条街,随便点随便吃,随便吃随便点!” 本以为是一时的戏言,可没想到对方再次提及,程江海面色一僵,感觉彼此都是初次见面,请吃请喝的实在是有点交浅言深,连忙推辞道:“呃,算了,我不去!” 话音未落,边上的谭军上前一步,应和道:“哎呀,别不去啊,放着肥牛不宰白不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看着兄弟顺水推舟地慷己之慨,王养勋斜了斜眼睛,随口刺激道:“你宰谁呢?三弟!” 此话一出,激得谭军勃然大怒起来:“我靠,你有完没完啊!我咋就成三弟了?” 王养勋叉着腰龇着牙,一脸的理所当然:“哎呦,我都成二哥了,你不是三弟是什么?” 看着二人没说两句又要开始打起嘴炮来,旁观的程江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这对兄弟在争斗打闹中所透露出来的真挚情感,让他不由地充满了羡慕…… 随后,程江海告别了二人,来到自己的班级报了道。当坐在自己的坐椅上,欣喜地看着讲台上老师。这一刻,他又开始心潮澎湃起来,为自己踏出的第一步感到由衷的高兴。 耳边传来老师亲切的话语声:“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甘泉职业学校机电专业班,我是你们的老师……” 第一天报道,也不会上什么课,老师惯例性地说点欢迎词,介绍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最后再整点殷殷的期许,算是个简单而热烈的欢迎仪式。 接下来就是发放课本,忙忙碌碌好一阵子,才将每个人空瘪的书包装的满满当当。整完这一切,放学的时间也就跟着到了。 程江海背起书包,微垂着脑袋,随着放学的人潮,形单影只地远远走在道路的一边,和那些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带着欢声笑语结伴而行的同学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的节奏,犹如一头游走荒原上被族群遗弃的孤狼,充满了枯寂和萧瑟。 自从母亲病倒,他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苦熬苦忍。初中的三年,他楞是没结交一个朋友,更没有可以吐露心声的对象。长此以往,也没谁愿意与这种独立特行的人相交往来, 一只主动幽闭自己的狼,又怎能够合群呢? 到了最后,程江海的身边只有他的影子陪伴着,算是最忠实的一个伙伴了。 伶仃的步伐向前,可就在迈出校门的那一刻,程江海愣住了,只见前方谭军和王养勋二人早已在校门口等候着。看见他出来,二人兴冲冲地挥着手,脸庞带着阳光灿烂的笑意,显得情真意切。 第209章 死撑面子的王养勋 程江海蹙了蹙眉头,自我封闭的太久,好像已经丧失了与外界接触的能力,浑身上下的肌肉稍稍地绷紧了些,磕磕绊绊地走上前去问道:“呃,你们这是……” “呵呵!” 王养勋咧开大嘴,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放浪不拘地道:“不是说好的吗?小吃一条街,随便点随便吃,随便吃随便点啊!” 没想到对方如此的执着,程江海拧巴着脸,犹豫不决地道:“啊,还真去啊?” “啥叫真去啊,当我出尔反尔、口中雌黄、背信弃义、朝三暮四啊。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这可是我的座右铭!” 王养勋翻着翻白眼,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完全是一副江湖豪侠的模样,铿锵之间带着几分率直豁达。 “呃……” 程江海大张着嘴巴,有点发懵。 王养勋这种连珠炮式的滔滔不绝,让他完全听不懂表达的意思,随即满腹狐疑地看向了谭军:“他……他这是啥意思?” 似乎对王养勋这种疯疯癫癫、口若悬河的语态早已见怪不怪了,谭军嘴角抽搐了两下,眉宇间的鄙夷之态显露无疑,摇头叹息道:“哎,这货都是从香港电影里学来的,也就会那么几句,颠三倒四地说个没完没了,你就当他是在过嘴瘾就是了。” 程江海茫然地点了点头,像是似懂非懂的样子。 王养勋急匆匆地上前,勾着程江海的肩膀,激情四射地道:“走吧走吧,今天就算是为我们光荣地进入职业学院的第一天庆祝庆祝吧。” “光荣个屁啊!” 对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谭军没好气地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 王养勋脸色一尬,沉眉琢磨了琢磨,似乎也觉得存有厚颜无耻的嫌疑,随即吭吭哧哧地纠正道:“呃,那就为我们交上新朋友、好兄弟,不远千里来相会,这总可以了吧?” “嗯,这还差不多!” 谭军摸了摸鼻子,算是认同了这种说法。 “呵呵,走走走!” 王养勋顿时喜笑颜开,兄弟二人能达成一致实在是件稀罕事。说话间,二人一左一右像是肉夹馍一般裹带着程江海,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一路直奔小吃一条街而去。 甘泉钟鼓楼的西拐角,矗立着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巷道。路边两侧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色西北特色的小吃,将本来就不富裕的路面挤成了仅能容三四人并行的狭窄通道。 这里的地理维度较低,太阳升起来的晚,落下去的更晚。通常的日子里,晚上八九点了太阳还高高在挂。早早下了班的人们,总不能“大白日”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吧,于是吆三喝六地往地摊上一坐,撸撸串喝喝酒,八卦闲聊间打发着日头早点落山。 所以小吃一条街也就成了人们最爱扎堆的聚集地,更何况这里聚集着各色小吃,而且价格低廉。露天的炉具、呛人的烟火、喧闹的叫卖,让程江海三人兴奋不已外加垂涎欲滴。 虽然强充门面叫嚣着请客,可真到了地界上,打肿脸充胖子的王养勋不免开始纠结了。 没办法,都是一帮穷学生,谁也不是满身流油的财主,囊中羞涩是穷二代最客观的事实了。 王养勋摸了摸口袋里薄薄的几张小票,感觉实在对不起刚才的豪言壮语。就这寒酸的条件,也只能寻点“物美价廉”的吃食,既要照顾到面子,也要对得起口袋,关键是嘴上可不能露出半点怯意来,徒增笑料。 对其再了解不过的谭军也装着傻,时不时地指着路边的稍稍昂贵的吃食调侃着,实在是想看看王养勋能装逼装到什么时候。 “唉唉唉,养勋,这个烤羊腿不错啊,要不就吃这个吧?” “哎呀,羊腿有什么吃的,烟熏火燎的,不健康!”看着对面滋滋冒油的烤羊腿,王养勋使劲咽了咽口水,转而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哦?” 谭军摸了摸鼻子,暗自偷笑,然后又指了指身侧:“要不这个吧?水煮鱼,麻辣的!” “啊,水煮鱼?” 王养勋探头看了看价格表,抽筋式的又缩了回来,纠结地挠了挠头,搜肠刮肚寻摸着理由:“哎呀,可惜是辣的,最近我便秘,还是少吃点辣吧!” 谭军强忍着笑意,不着痕迹地朝着程江海眨了眨眼睛,一旁的程江海似乎也看出了点名堂,摇头苦笑着。 跟在王养勋的屁股后面一路晃悠,谭军突然叫道:“哎呀,这个好啊,麻辣串,嗯,才5毛一串。” “哪呢?哪呢?” 王养勋急忙回过头来,灼灼的眼神发着眩目的异彩:“呵呵,还真5毛一串,你们想吃这个是吧?嗯,我看也可以,那就吃这个吧。” 程江海没有吭气,憋着笑看着谭军在一旁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息,像是很惋惜的样子:“嗯,看上去是挺好吃的,可惜啊是辣的,咱得为你的腚考虑啊,还是算了吧!” “哎呀,不就是个小小便秘嘛,为了兄弟这点苦还是可以克服克服的!” 王养勋砸吧砸吧嘴,赶紧换做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笑意爽朗地拉扯着二人就要沿街而坐:“呵呵,今天就吃这个吧,来来来,我请客,随便点随便吃,随便吃随便点啊!” 谭军顿住了脚步,也不管顾忌对方的尴尬,无情地揭穿道:“我说养勋,还装呢?没钱就是没钱呗,连便秘都整出来了,这个自我牺牲也太大了吧?” “呃……” 被揭开了老底,饶是王养勋脸皮再厚也不免满脸通红,他尴尬地挠挠头,打着哈哈道:“这你都看出来了。呵呵,兄弟我今天出门比较匆忙,没带什么钱,要不咱先凑合凑合,下一次我保证带足了票子,随便点随便吃,随便吃随便点啊!” “算球了!你有多少家底我不知道啊。” 谭军挥了挥手,懒得听这个二货口无遮拦的瞎咧咧,转头看了看程江海,干脆利落地道:“老规矩吧,我这里有5块,江海,你有多少?” “呃!” 程江海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张程江水硬塞给他的毛票来,讪讪地道:“我这里只有3块。” 王养勋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乐呵呵地道:“够了够了,呵呵。” “瞧你那寒碜样!” 谭军鄙夷地翻了翻白眼,冲着程江海解释道:“江海啊,我们是习惯了凑份子吃东西了,你别介意啊。” “呵呵,没事!”程江海淡然地笑了笑。 王养勋接过二人的钱,又从口袋里搜摸出10块来。潇洒地递给摆摊的中年大叔。 “师傅,来上30串,再来三瓶汽水!” 第210章 职高三剑客的诞生 地摊师傅胸前搭着一条油腻腻的白围裙,到处沾染着褐色的斑迹,看上去有点倒胃口。再配上布满脸颊的横肉,和屠宰场杀猪的没什么两样,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师傅瞄了瞄王养勋手里的毛票,语气很是冷淡:“钱不够!” “啥?” 王养勋楞住了,拧巴着脸说道:“这还不够!差多少啊?” “差1块!”师傅头都懒得抬一下。 王养勋大咧咧地说道:“哎呀,就1块嘛,打个折呗,算我照顾你生意!” 师傅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斜眼看着王养勋,口气生硬地道:“不行!差1毛都不行。” 对方的态度实在令人气堵,王养勋梗着脖子,不依不饶地道:“唉,你这师傅真不会做生意,这样哪有回头客嘛。” 哐当一声,师傅丢下手里的锅铲,狰狞的面孔上带着浓浓的鄙夷,很是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要没钱就不要吃,别在这妨碍我做生意,去去去。” 东西没吃到,先把气给吃饱了,王养勋顿时有些不愿意了,忿然作色道:“唉唉唉,你是怎么说话呢。” “是啊,你怎么说话呢。”谭军上前一步应和道。 眼见三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纠缠不休,师傅顿时瞪起了眼珠子,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说出的话不堪入耳:“咋滴?钱不够就是不够,想吃便宜的,前面左转馒头店,2块钱管饱!” “你!” 王养勋愤怒地捏了捏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开打的节奏,程江海赶紧上前拦住他,劝解道:“算了算了,不吃他这家的不就完了嘛,走吧走吧。” 谭军摸了摸鼻子,忿忿不平地道:“就是,没了张屠夫咱还就得吃带毛猪啊。走了!” 说罢,二人拉扯着怒气冲冲的王养勋离开,重新来到另一家麻辣串摊位上,眼见摊主是位和善些的中年妇女,谭军上前扬了扬手里的钞票,询问道。 “大妈,你这可以打个折吗?我们差1块。” “行啊,坐吧。”妇女笑呵呵地接过了钱。 “看看,还是有会做生意的嘛。”谭军摸了摸鼻子,转头劝解还是一脸愤慨的王养勋:“哎呀,别气了,好不容易假装大方请一次客,东西没吃,反倒吃一肚子气干嘛。” “呵呵。”程江海笑了笑,应和道:“就是,算了。” “哼!”王养勋撇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跋扈师傅,愤愤地道:“算那个家伙走运,倒霉催的。” 谭军摇头苦笑着,拿过一瓶汽水来,提议道:“呵呵,来,为我们的缘分干杯!” 性子大咧咧的王养勋像是转头就忘记了刚才突如其来的不愉快,提起瓶子,爽快地叫喊道:“对对对,为我们的缘分,干一杯!” 看着二人赤诚无邪的眼神,程江海心头升起一股暖意,一种久违的情愫慢慢爬上心头,像是一道温泉潺潺地流过干涸冰冷的心田,让人如沐春风,畅然感叹,就因为这种情愫有着它独特的名字——友情! “哦,好,干杯!”程江海举起了象征友情的瓶子。 “小伙子,你们的辣子要多少?”一旁的妇女突然问道。 “越辣越好!”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应道,说罢,彼此先是愣了愣,然后同时畅笑起来。这是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充斥着相见恨晚的滋味,让本来尚且陌生的心灵迅速地走近了许多。 “好嘞!”妇女乐呵呵地笑道。 一根根竹签上,串着形形色色食物,用毛刷子沾着辣酱,浓浓地刷上一层,红彤彤的色彩就让人垂涎欲滴。麻辣串特有的辛辣让三人大呼痛快,酣畅淋漓地吞咽着,斗大的汗珠如溪而下,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真诚的笑容,最后那一丝初次相见的陌生感也飘然而去,熟络起来的三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朝相逢。 “来,为我们的友谊再次干杯。”王养勋豪迈地举起杯。 “干杯!” 狠狠地咂了一口,王养勋开始了豪情万丈:“以后啊,我们就是甘泉职业中学的三剑客了,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谭军摇摇头,故作一副沮丧的模样,叹息道:“哎,看来我是逃不了老三的命嘞!” 王养勋嘚瑟地耸了耸双肩,笑嘻嘻地落井下石:“谁让你小几个月呢,你还没我冤呢,就一天,沦落的老二的地步,说起来都是泪啊!江海老大,以后你可就得罩着我们了。” “啊,我罩着你们?” 程江海顿时瞠目结舌起来,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又要做起老大来,这是多么久违的称呼啊。 那些追鸡撵狗、翻墙揭瓦的无知岁月里,为争个领头羊的地位处心积虑、算尽心思,也由此逐渐变得乖张顽劣、离经叛道,最终得到了世上最悲催的惩罚。 现在想来,三分感慨里却是带着七分的酸楚,让人不堪回首。 看着程江海一时间发愣,王养勋翻了翻白眼,直截了当地道:“不愿意啊,那行啊,那我来当老大,你管我叫哥,我来罩着你,这总可以吧?” “算了吧,我有哥的,还是亲哥!”程江海绷着脸道。 王养勋撇撇嘴,两手一摊:“那还是啊,当老大多好。” 三个人的大小顺序在这一刻悄然地敲定了,另一边的谭军认命似的举起杯:“来,为我们三剑客再干一个。” 待到三人“酒足饭饱”“囊中空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地摊。回程的途中看到那个跋扈大叔的摊位上正好没有人,王养勋贼眉鼠眼的灵机一动,拿着手里的半瓶汽水,上前去给烧得正旺的炉子里填了把水,瞬间就把火给熄灭了,然后疾步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一会摊主端着锅铲出来,冲着冷冰冰的煤炉气急败坏地叫骂着:“妈的,怎么回事,这火咋就灭了呢?这谁他妈干的?” 远处,略施小惩的三人捂嘴偷笑,肩搭肩,臂挽臂,潇洒而去。 清风送爽,情谊悠悠。 街边的录音机里传来臧天朔风靡大街小巷的歌声,用沙哑粗狂的独特嗓音,在歇斯底里的嘶吼中道出了三人此刻悸动的心情。随着节奏,三人肆无忌惮地跟着嘶吼起来,阵阵声波直冲云霄。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男人的情怀只在真正的朋友面前才能得以彻底释放,男人的悲怆只有在兄弟间才能得以完整地吐露。友谊的力量就像一剂最好的良药,由内而外,治标也治本。只要你肯真心去投入,收获的往往要比你希冀的还要多得多。 这一份从天而降的友谊包裹着程江海旷日经年、干涸冰封的内心世界,似乎一瞬间给足了他从悲痛自责中走了出来的勇气。这也是程江海第一次如此渴望、如此珍惜这迟迟而来却又弥足珍贵的情感。 第211章 一蹶不振的何亦安 回家的一路上,程江海的内心似乎不再孤独,情不再萧瑟,而带着发自肺腑的温馨暖意。 心灰里的那一丝火光啊,照耀着渴望的友谊。 当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却发现父亲和姐姐还在等待着自己吃饭,不由地暗道一声惭愧。 程江水抬起头柔声地说道:“江海,回来啦!快吃饭吧!” “哦,我吃过了!”程江海讪讪地挠了挠头。 “吃过了?去哪吃的?”程家安不解地蹙了蹙眉梢。 程江海毫不隐瞒地回应道:“和几个朋友去小吃街吃了麻辣串了。” “朋友?江海,你不会又……” 程家安心头一阵阵地发颤,潜意识下又认为程江海结识一帮狐朋狗友、社会混混。这也难怪他如此的神经质,实在是因为当年朱三巡和鲁得顺给予的教训和痛苦太深刻了,担心程江海再次误入歧途。 看着父亲忧心忡忡的模样,程江海心生愧疚,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爸,你别担心,不是乱七八糟的朋友,我们一起报到的同学,他们人都很好。” “哦,是吗?” 程家安这才稍作放心,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你交朋友可要注意啊!” 父亲的暗示让程江海有点沮丧,弱弱地回应道:“嗯,爸,我记得教训呢。” 看着气氛有些压抑,程江水在边上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又不是不让你交往,好朋友在一起也能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 听完姐姐的话,程江海顿时一改垂头丧气的模样,变得兴趣盎然,频频地点头着脑袋,冲着程江水津津乐道:“是啊是啊,姐,我给你们讲啊,我这两个同学可有意思了,名字也怪怪的,一个叫王养勋,一个叫谭军,他还有个绰号,叫谭鼻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无法掩饰的喜悦和兴奋,瞬间感染了父女俩。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二人再次看到了程江海发出灿烂如阳的笑容。那滔滔不绝的话语中仿佛带着一种重生的错觉,是一种从黯淡无光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的轻松惬意,这让父女俩心生酸楚的同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双双相视一眼,二人嘴边都露出了微笑,似乎都在为程江海能走出内心的阴霾而感到高兴。 程江水略显憔悴的面颊,带着绵绵的笑意说道:“好好好,能有个朋友就珍惜点吧。” 程家安深深地程江海恳切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妈。” “去吧!” 程江海转头去看望母亲,程江水欷吁不已地对程家安说道:“爸,真是很久都没看到江海这么高兴了,都能一次性跟你说这么多的话。” 吸了一口气,感叹道:“是啊,这些年江海这孩子心里也憋屈得紧,能看到他这样,我心里也是个高兴。” 程江水回眸一笑,白皙的肌肤里透着几分畅意:“爸,你别担心了,江海啊现在真的懂事了,也有了责任感,这个儿子将来不会给你丢脸的。” “嗯!” 程家安轻轻地应了应声,双眸微沉,似乎又开始愁闷起来:“江水啊,亦安还是那个样子吗?那个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他还是打不起精神来吗?” 程江水的俏脸顿时变得暗淡下来,尽显心神交瘁的疲惫,那丝若有若无的忧愁实在压不住:“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很多心事埋在心里,也不愿跟我说,兴许是那个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吧。” 程家安紧蹙着眉头,温言地提醒道:“你们是夫妻,夫妻之间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更需要相互扶持,一起面对困难,这样日子才会过的幸福。亦安的这个关啊,还得你帮着过。” 程江水脸色一苦略显委屈:“爸,我知道的,我努力的。” 程家安愁眉不展地叹息道:“哎!人啊,为啥总是要过那么多的坎呢?” 一时间妇女俩双双沉默了下来,空气中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惆怅和忧伤。距离何亦安受处分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正如程江水所说的那样,这场打击对于何亦安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受创后的他完全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精神萎靡的状态。 用一句一蹶不振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悲痛不已的程江水一直在耐心地开导着,就和照顾母亲一样,锲而不舍,从未有一刻的放弃。然而,她却无法用温柔的情感唤起何亦安重新来过的斗志,这让她无计可施间痛心不已。 深夜,程江水再次回到了档案馆的宿舍,看到何亦安斜靠在床上捧着书,眼神却是一种游离在外的恍恍惚惚。见到程江水进屋,何亦安懒懒地直起身来,气虚神短地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 “嗯。”程江水轻轻地靠着床沿坐了下来,温柔地看着何亦安,轻声问道:“今天上班还好吗?” 何亦安撇了撇嘴,眉宇间充满了无尽的萧瑟:“有什么好不好的,还就那样呗!” 程江水轻抿着嘴唇,伸出手去扶着何亦安的胳臂,悠悠地道:“亦安,这段时间你回去看妈的次数有点少了!” 何亦安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哦,回头我尽量多过去吧,妈这两天情况还好吧?” 程江水稍稍顿了顿,带着几分苦闷说道:“亦安,你知道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能和你好好谈谈吗?” 何亦安耷拉下脑袋,苍白的脸颊显露出意兴阑珊意味,拒绝道:“如果是说工作的事,那就算了,我不想提!” 程江水心中一阵阵的凄苦,清净淡雅的脸颊写满了忧虑。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刻意回避了。 如今何亦安这种糟糕的势头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焦急万分的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何亦安彻底颓废的一天。思量再三,她觉得还是要坚持去开导对方,尽心做好妻子的责任。 “亦安,难道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回避下去吗?这不是原来的你啊!想想刚从学校毕业那会,你是多么地富有着朝气和自信,什么困难在你眼里都不算什么,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和激情。你会用你的这种希望和激情感染身边所有的人,这也包括着我。可为什么你现在会变得如此消沉?难道一次挫折就让你丧失了斗志,忘记了初衷吗?” 一番凄凄楚楚的心声吐露,却丝毫没有打动何亦安枯寂的内心,反而有些适得其反的样子,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叹息道:“哎,你不是我,你不懂!” 程江水没有放弃,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酸楚,柔声地说道:“亦安,我们是夫妻,我又怎么会不懂你呢?一次跌倒,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失败啊,我们还是可以站起来继续前行的,不要那么脆弱好吗?” “脆弱?是啊,我是脆弱!” 本来是一句宽慰之言,在何亦安听起来却是相当的刺耳。他自嘲地发出一阵冷笑,自我否定道:“我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意志坚定、百折不挠的人。可事实呢,我远远地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和韧劲。江水,是我错认了自己,也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啊。” 听到丈夫完全是一副自暴自弃的语态,程江水心揪的难受,眼泪猛然在眼眶中打着旋儿,她紧紧咬着玉唇,哽咽道:“亦安,不要这么说自己好吗?你没有辜负谁,只要你能在我们身边,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啊。” “呵呵!”何亦安发出一声凄然的笑声,满腔苦涩地说道:“可你也看到了,三年了,我做成了什么?窝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看不到一丝未来的前途,我能有几个三年啊。” 程江水摸了摸眼角的泪水,先前凑了凑身子,恳切地硕大:“我们不要着急好吗?你想想,过去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能熬过来,还有什么是我们过不去的呢?” 何亦安黯然地摇了摇头,无比沮丧地道:“可我是个男人啊,我现在才知道,我需要的不光是爱情和家庭,我还需要有自己的事业。可现在呢,事业没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能浑浑噩噩的自欺欺人。” 充满凋零落寞的话语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地扎在了程江水的心房,让她苦不堪言之余更像是掉入了漆黑无望的深渊。眼见着何亦安曾经顶天立地般存在的脊梁变得如此的脆弱不堪,程江水一时间悲从心来,猛然地扑在他的肩膀上,哭泣道:“亦安,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希望的,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好吗?你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了,亦安,你给我点信心好吗?不要再这样了!” 泪水随着妻子凄凄楚楚断人心肠的哭诉,慢慢地从忧心殷殷的眼眶中滴落下来。何亦安颤颤地伸出手去,轻抚着妻子颤抖的后背,苦涩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江水,是我对不起你啊。” 这一晚,夫妻二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彼此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相互慰藉着彼此。 即便是如此,也很难化开现实的冰冷。 程江水阐述的道理并没有错,何亦安的颓唐也有情可原,只是什么事情嘴上说得再轻松、再振奋又有什么用,到了绝望的尽头,又有几人能真正洒脱起来…… 现在的何亦安,如果将其和那些得过且过混日子的科员们放到一起,怕是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 兰大的高才生、档案馆的金招牌、领导手里的香窝窝…… 当这些璀璨夺目的光环一旦被统统摘取,再将往日的雄心壮志拍打得灰飞烟灭,如今的何亦安就跟普罗大众没什么区别了。 按点上班按点下班,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管一件事,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这放在常人也许是家常便饭,可对于何亦安来说,绝对是个看不到头的灾难。 第212章 悲戚的真相 这一日,上了班。何亦安脸色消沉地拿着文件,来到张永毅的办公室,话语间照常无波无澜,平淡的像一杯白开水。 “馆长,这是您要的年度新入档案资料统计表,我给您拿来了。” “哦,好的!”张永毅接过文件,眼看着何亦安扭头便要离开,出言叫住了他:“唉,小何啊,你先别走,坐下聊聊吧。” 何亦安点了点头,缓缓地坐了下来,只是脸庞没有丝毫的神采。看到他这副落寞寂寥的样子,张永毅也不由地心生哀叹。 想当初自己对其是给予厚望的,怎奈造化弄人,如今落到了如此的境地。爱才心切的他,实在很想拉扯一把这个临渊而立的年轻人。 “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调整过来?哎,也是啊,年轻人面对这种挫折确实是很难承受,更何况像你这样本应该有着似锦前程、宏图大展的高材生。其实我一直都在考虑,档案馆啊确实不是你理想的发展地,我也多次向市里反映过,希望给你调换个能发挥特长的地方。” “馆长,你!” 听到这话,何亦安心头一颤,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对方。 张永毅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地说道:“你先别激动,我也是实在不想就此埋没你这么个人才啊。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或许离开了档案馆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呢?” 何亦安向前坐直了身体,心底激荡起一份希冀,让他的话语都带着几分颤抖:“那……那有结果吗?” “结果?” 张永毅紧蹙着眉头,神色中带着几分苦闷,似乎有很多的症结一时间无法参透,他摇摇头叹息道:“哎,你刚分配过来的时候其实我也是存有疑惑的,像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怎么都不该分配到这寂寂无名的档案馆里来。我也是多方的打听,人事局的邓叶先知道吧?哦,就是那个分配你过来的邓副局长,我也是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细枝末节。你当初的分配计划明显是上面有人故意在做刁难,可我就是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啊?” 嚯的一声,何亦安从椅子上猛然站起,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是说有人在背后阻挠?” 张永毅黯然地点点头,带着肯定的语气说道:“据我的分析应该是这样!否则的话,我的推荐建议不会如此石沉大海啊。小何,你不会是得罪过什么高层领导吧?” “高层……高层……” 何亦安嘴里不由地嘟囔着,脑海里却是翻起了滔天的巨浪。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人物,从学校到档案馆,何曾有机会接触什么所谓的高层,更不要说得罪之词了。他的周边,如果说还有什么所谓的高层,那么只有…… “呵呵,如果是,那还真是得罪过啊!” 何亦安发出一声悲凉到底的凄叹,红肿的眼眶透露出浓浓的愤怒与凄凉。一切都解释通了,这些年来盘桓在心头的疑问,直到此刻才豁然开朗。 为什么会这样? 人都常言:虎毒不食子,可为什么亲手扼杀自己前途,将自己一脚踩入深渊的,却正是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何伟国! 就因为自己违背了他的意志? 就因为自己一意孤行地回到了甘泉? 就因为自己念念不舍程江水么? 何伟国的狠绝无情,何伟国的恣意跋扈,这一刻让何亦安彻底凉透了心,本来还对他心存的那一丝愧疚和温情,此刻也荡然无存。人性扭曲到了这一步,什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何亦安成了最终的牺牲品。他痴痴傻傻地呆立着,心头却像是被无情地砍了一刀,淅淅沥沥地滴落着心头血。 “你,你这是?”张永毅紧锁着眉头。 很久过后,何亦安嘴角颤颤地抽搐了一番,失魂落魄地道:“算了,馆长,谢谢您的好意了。这事您就不必再奔波劳累了,我知道的,我是斗不过他的!” 说罢,何亦安踉跄着步伐离开了,张永毅皱着眉头久久不语,或许从何亦安的话语间,他已经领悟到了一些难以言传的信息。这或许就是何亦安仕途坎坷的根源,也是他难以翻越的大山。 何亦安出了办公室,心如死灰、面如槁木,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处公用电话亭旁,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杜婉玲办公室的电话。 “妈,是我!”何亦安语气里一片的凄凉。 “哦,是亦安啊,怎么了,听你的声音很不好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何亦安紧紧咬着牙关,凄厉的神色凝固在了眼角:“我就想问问,当初我之所以被安排到档案馆,是他在后面做的手脚吗?” 一个‘他’字,瞬间将亲情拉开了千万里,那份冷漠与陌生彰显无疑。 ‘他’是谁?杜婉玲自然心知肚明,这个被自己死死隐瞒的信息最终还被何亦安揭开了,一时间令她感到心惊胆寒、凄入肝脾。 “亦安,这……这个你听我说……” “看来是了……”母亲的慌乱恰恰佐证了这一切的事实,一时间何亦安睚眦俱裂,悲不自胜地吼道:“可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不告诉我这一切?” 杜婉玲彻底慌乱了起来,言辞中带着浓浓的不安与愧疚,凄然地说道:“亦安,你别着急,你先听妈妈说啊!喂,亦安,喂,亦安……” 何亦安心灰意冷地挂断了电话,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如同疾风骤雨中无助的树苗,被堪堪地折弯了脆弱的脊梁。他难过地蹲下身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泣不成声地痛哭了起来…… 而另一头的杜婉玲此刻充满着无尽的担忧和自责,慌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几乎破腔而出。杜婉玲使劲压制着,拿起电话打给了单位领导:“喂,局长么,我想请两天假……对,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好的,谢谢。” 这杯苦酒,何亦安独自躲在黑暗的一角,生生地吞了下来。他谁也没告诉,包括对自己念念挂心的程江水。 第213章 质朴而有沧桑的情义 酒字巷,程家。 毫不知情的程江水正忙着给母亲按摩,日复一日,无怨无悔。正当稍作喘息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曲大石的声音。 “江水,江水在吗?” 程江水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上前去打开门,只见曲大石扛着一个白色的面袋子站在门外,肩头前襟上到处沾染着白灰。几年下来,曲大石也变得苍老了许多,顶着一头短簇、发硬的灰白头发。兴许是长年累月劳作在田间地头,曾经壮硕的身躯变得稍许佝偻,连带着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焦黑暗淡、皱纹密布。 “啊,是姨夫,你怎么来了,快快进屋。”程江水赶紧让开了身子。 曲大石哼哧哼哧地放下面袋子,稍稍喘气道:“我给你们送点面过来,新磨的。等等,外面还有呢。” 说罢,曲大石阻止了程江水的帮忙,扭头又下了楼,来来回回地搬上来一大堆的农副产品。 自从李秀兰病倒,娘家人一如既往地送吃送喝,从不间断。 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曲大石都不用李秀梅催促,有点什么积攒下来的好东西就大包小包地往城里背。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都已经年过半百了,曲大石也不再是那个年富力强、拔山扛鼎的活力青年。几趟搬运下来,腰酸背痛的,坐倒在凳子上喘着粗气。 他捶捶发酸的膝盖,欷吁不已地感叹道:“哎呀,还真是老胳膊老腿了,扛上两回面就撑不住了。” 程江水面带着几分感激与歉意,柔声说道:“姨夫,以后就别送了,我们现在买粮方便着呢,不用你一趟一趟地送,看把你累的。” 曲大石挥了挥手,淡然地说道:“没事,城里的粮咋能赶上自家磨得呢,这些都是精粉,头一茬的。再说了,你姨催着赶着,少来一次都得叨叨好几天呢。对了,你妈咋样了?” 程江水垂下头,黯然地道:“还是不见起色!” “哎!”曲大石沮丧地叹了口气,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凄然地道:“我去看看她吧!” 曲大石拖着微微佝偻的身躯来到里屋,看着李秀兰亘古不变地躺在床上。几年过去了,那张红润明朗的面颊早已深深地陷了进去,颧骨隆起,带着一种不堪直视的苍白。 那个记忆中伫立在荒原戈壁上的俏丽身影,挥舞着鞭子赶着羊,纤巧的身躯里蕴含强大的倔劲,任它狂风骤雨也绝不倒下的李秀兰,如今却变得如此奄奄一息孱弱不堪。 曲大石心中一阵阵地难过,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开始打转。程江水看到这些,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悄然地退出了屋子。 曲大石颤悠悠地坐在了床沿,眼神里透露出无尽的凄凉。都到了这个岁数了,憨厚质朴的他心里还深深地藏着对李秀兰那份淳朴的情感。 可如今,一切都犹如恍然隔世一般,那个能拧着自己耳朵踹出三里地的人儿,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妹妹子你要嫁就嫁远些, 别管哥哥额想你的心。 日头头转转月亮亮个闪哩, 直直跟到那天边边…… 那一首悲凉的信天游从曲大石干涸的唇边,磕磕绊绊地飘荡了出来。时光倒转,当年乡下那个寸草不生的土坡坡上,他就唱着这首哀伤的情歌,远眺着李秀兰出嫁,看着她远去了陇佑……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了,初心虽故,人非少年。 曲大石的泪水滴落在床沿,他嗫嚅着嘴唇,沉浸在情意绵绵的回忆中,像是依旧是那个打小就跟在李秀兰屁股后面,像条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秀兰姐啊,你这罪要受到啥时候才算个头啊?你看看,转眼间连我也都老了,这干点粗活啊腰也疼腿也疼的。这回来啊,秀梅也让我给你带着话呢,国强的二小子都已经生下了,你这个小弟啊现在还真是能干,现如今都到村委会去当主任了。大家都在盼着呢,啥时候你醒了,我们就接你一起到乡里的祖屋住上几天,再吃吃你做的面片子,哪怕弄上个包谷面糊糊也是个香啊。你就快点好吧,别让大家都等着急了……” 曲大石在里面絮絮叨叨着,声音越来越低沉,到了最后已然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程江水靠在外间的墙壁上默默地听着,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不断地滑落下来。曲大石与母亲的情感,程家的几个孩子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这还是从程家安的戏言里听来的。 也因此,在全家孩子的心目中,这个姨夫比舅舅都要亲得多。 程江水默默地抹去眼泪,来到边上收拾起来曲大石带来的粮食。不一会,两眼红肿的曲大石便从里屋出来,在程江水诧异的眼神里,摸索着自己带来的袋子,拿出些锤子、起子类的工具,四周打量起来。 程江水上前一步,疑惑地问道:“姨夫,你大老远带着这些干什么?” 曲大石抿了抿嘴,摸了摸身边的桌柜,脸上露出几分回忆,凄然道:“这些家具啊,还是你爸妈刚从陇佑来的时候我给帮忙打的,这一晃都十年了。上次来就看着好多地方都松活了,我再给拾掇拾掇。” 程江水轻皱着柳眉,劝阻道:“姨夫,你大老远来,就歇歇吧,这些不打紧的。” 曲大石轻轻地摇了摇头,黯然地道:“我还是干点啥吧!你妈这么躺着,我们也尽不上啥心,就剩这把力气了。再说你爸这两年精神也不济,这些活总得有人干啊。万一你妈哪天醒了,看着东西都旧了、破了没人管,会骂人的。你还不知道你妈骂起人来多厉害,我当年啊就是怕她这个啊!” 刺痛的内心、笨拙的表达、真挚的情感促使着曲大石闷声不吭使劲地卖着力气,将精力匮乏的程家安无法顾及到的地方,力所能及的帮衬到位。 看着曲大石默默地修补敲打,程江水哽咽着答应道:“那……那我给你做点饭去!” 曲大石扭头过来,拒绝道:“不用了,乡里远着呢,做完这些我就得赶回去,骡子还在楼下栓着呢。”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唉,我知道了。” 一旁里,曲大石叮叮咣咣、忙忙碌碌地修补着家里的桌椅板凳,手脚麻利间带着一股浓浓的伤感。程江水走进里屋,摩挲着母亲冰冷的手背,凄凄楚楚地道:“妈,你看,姨姨、姨夫、舅舅们都想着你呢,都盼着你早点好呢,咱们一起再努力努力好不好?就再努力一下下……” 说完这些,程江水早已是面颊的泪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只要是使力气的活,曲大石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朴质的心只能尽到这个份上了。做完这一切,他下了楼套好了骡车,转头冲着程江水满脸愁容地交待着。 “江水,我先回去了,给你爸那边说一声,有啥需要的就跟乡里吭个气,别不好张口的。你爸要是为难啊,你就偷偷给姨夫捎个信,咋都不能让你妈委屈了啊。” 程江水黯然地点点头:“唉,我知道了。” 看着外甥女憔悴的脸颊,曲大石也是一阵地心疼,心中纠结了一阵子,带着一丝鼓励说道:“江水,你就再辛苦些,你妈这辈子其实就没享过个啥福,一天到晚的就操心你们这些孩子了,这病落下了,不指望你们还能指望谁呢?” “姨夫,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妈的!” 曲大石垂下脑袋,显得极为萧瑟,点点头道:“嗯,有你在,我们放心着呢,回去吧,我就先回了……” 眼见到曲大石那条残疾的腿一瘸一拐,程江水赶忙上前扶了扶,他慢慢地爬上骡车的前端,再没说些什么,架着骡车缓缓地淡出了程江水的视线。 程江水在巷口久久地远眺着,心头充满着苦涩与悲戚,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母亲清醒过来的一天。 正如曲大石所说的,母亲这辈子将所有的心全操在了几个孩子身上。什么是享福,她根本就没尝过其中的多少滋味。程江水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让母亲就这样遗憾地离去。 孝义不是挂在嘴头上,作为一种自我标榜的噱头,而是用心去感恩、去坚持。 所谓鸦有反哺之孝、羊知跪乳之恩,不是简简单单去说,而要踏踏实实地去做。只有锲而不舍地去做了,才能用行动去驳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谬论。 第214章 无解的颓废 正当程江水满腹心事地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转入巷口。让程江水怎么都没想到,此刻出现在眼帘中的人,竟然是远在兰州的杜婉玲。 程江水惊讶地瞪起了眼睛:“妈!” 杜婉玲来了,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腔的惶恐来了。程家安也下了班,三人神色忧愁地枯坐在一起,久久无语。 杜婉玲为何而来,其中的缘由不言自明。 在何亦安的坚持下,有关那一场事故的信息,二人从未向杜婉玲透露过一丝,更没有央求她从中周旋,将自己调离档案馆。说到底,这恐怕也是出自于何亦安那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想当年在杜婉玲面前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现在看来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滑稽可叹。 在茫然不知的杜婉玲连番逼问下,程江水这才磕磕巴巴地将何亦安所发生的一切吐露了出来。 那一刻,杜婉玲心如刀割,她怎么都想不到何亦安会落入如此悲凉的境地。 如今何伟国背后捅刀的龌龊行为彻底曝光,可想而知此刻的何亦安内心是多么绝望无助。 沉默过后,杜婉玲紧蹙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责备:“我之所以先到这来,看来是对的,江水,其实亦安发生这些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程江水愧疚地低下头,喃喃地道:“妈,我也想的,可亦安死活不肯,你也知道他的。” 杜婉玲凄凄的摇摇头,沧桑的脸颊带着化不开的惆怅,叹息道:“他啊,还是自尊心在作祟,生怕别人看不起他,可我是妈妈呀,这事情也能瞒着我?” 程江水抬起头,嗫嚅着嘴唇悲戚道:“妈,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哎!” 杜婉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地道:“算了,这事怪不得你,看来这个事情对亦安打击确实不小。” 另一边久久不语的程家安也是忧心如焚:“婉玲啊,我和江水也都劝过,可亦安这孩子像是钻进牛角尖死胡同了,怎么劝都出不来,你来了也好,多劝劝吧。” 杜婉玲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显露出一丝心神交瘁,苦涩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劝得回来,何伟国在背后搞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哎,这下真是雪上加霜了。” 程家安深锁着眉头,手底下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心堵得难受:“哎,伟国这是要干什么啊,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这样呢?我真是有点想不通。” 杜婉玲凄然的一笑,似乎看透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有什么想不通的呢,他就是想把亦安逼到绝境上,然后才能迫使他接受自己的安排。可亦安这孩子,怎么会听他的呢,这就是个死结啊!所以我不敢告诉他真相,我是心存幻想地希望他们父子有朝一日能相互忍让、和谐共存,可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 杜婉玲夫妻俩现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程家安也了然于胸。但从他的本心看来,父子间血脉相承的亲情是怎么都不会断然溟灭的,他带着一丝希冀问道:“伟国那边还能再劝劝吗?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啊。” 杜婉玲颓唐地摇了摇头,算是破灭了程家安心头最后一点期许,惆怅间思索了稍许,磕磕绊绊地提议道:“婉玲,要不……要不你想想法子,帮亦安换个工作吧。” “这我也想过了,现在亦安身上背着处分,这是他的一个污点,甘泉这边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再加上背后有何伟国作梗,恐怕不会那么顺利,我试试吧。” 道理已经说得很透彻了。 都是从政的人,杜婉玲心里很清楚,何亦安未来的仕途将会面临多大的坎坷,更有甚者何伟国还在背后持续作梗。想要在甘泉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翻身,真是难如登天。 枯寂无语中,程江水咬了咬牙关,却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道:“妈!如果……如果甘泉这边不好安排这事,那就……那就把亦安调回兰州去吧。” “江水,你!” 杜婉玲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程江水会主动央求自己让何亦安离甘泉。 程江水温润如水的脸颊带着几分凄苦,喃喃道:“我知道,这样一来,我和亦安就得面临两地分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是一个有事业心的人,我实在不愿看着他就这么消沉下去。” 出于本心,在反复劝导何亦安不果后,眼看着他慢慢地消沉下去,程江水实在是于心不忍。 正如何亦安所说的,男人需要自己的事业,不可能永远栓在自己的身边,守着毫无希望的一亩三分地,然后一事无成的虚度光阴,那样恐怕对谁都没有一个好结果。 懂得换位思考,懂得适时放手,或许这才是夫妻和谐相处之道。 另一旁的程家安点了点头,应和道:“婉玲,其实这个我和江水也是商量过的。甘泉还是太小了,能去兰州发展也好,将来的事将来再看吧。” 杜婉玲沉默了稍许,像是肯定了对方的建议,说道:“要不这样,我想想办法,把江水也弄去兰州吧。” 程江水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拒绝道:“不了,我走了就没人照顾我妈了。再说,为亦安的事已经让您很为难了,我这边就先不考虑了。” “这!” 杜婉玲这才恍然察觉,是自己无措间忽略了李秀兰的病情,这样左右为难的现状存在,何亦安又怎肯离去呢!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说道:“哎,这事我还是再问问亦安的意思看吧!” 档案馆里,浑浑噩噩地挨到下班。何亦安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种日子对他来说已经麻木了,完全是一阵机械式的生活状态,能提起半分精神来都是咄咄怪事。 “亦安!”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凄楚楚的呼唤。 何亦安转过头去,这才猝然发现杜婉玲正在不远的地方伫立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痛惜。 “妈!” 何亦安的唇边颤抖了起来,他没想到母亲就这样惶惶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母子二人凄然相对,苦苦无语,似乎再多的言语也道不完一时的心酸。 带着母亲来到自己所在的宿舍,推开吱吱作响的房门。昏暗的光线下,杜婉玲看着那些简陋寒酸的陈设,心中涌上一丝伤感。她颤颤地摩挲着床下的被褥,心疼地对何亦安道。 “觉得苦吗?” “都习惯了,没啥感觉了?”何亦安凄凄地笑了笑。 “那工作呢?”杜婉玲心疼地看着儿子。 对方一阵阵的沉默,无声胜过有声,这让杜婉玲心里一阵揪痛,幽幽地说道:“当初你斩钉截铁地要来甘泉,其实妈妈心里是不愿意的,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远离自己去吃苦受累呢。” 何亦安面带愧色,漠然地摇摇头:“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怪谁的。” 杜婉玲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塞着:“是啊,妈妈那时候就告诉过你,路是自己选择的,含着泪也要走完,不能后悔。可妈妈现在想问你,亦安,时至今日,你后悔吗?” 再一次地询问,意境却是截然不同,何亦安面色一苦,顿时有点语塞:“我……我不知道!” “你!哎……” 杜婉玲黯然神伤地摇摇头,沉默了稍许才轻声道:“一开始你爸在背后故意为难,这事我是知道的,可我真不敢告诉你,我是心存侥幸啊。我真不希望你们父子就这样走上决裂的道路,可……可最终你还是知道了。” 何亦安自嘲般地扯动着嘴角,本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毫无血色,带着丝丝压抑的愤怒说道:“我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想让我去祈求他,来证明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可我就不明白了,作为一个父亲,不关爱帮助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要背后插刀、落井下石呢。” 杜婉玲苦涩地看着何亦安因愤怒而向前突凸的眼睛,一脸的绝望:“对你,他早已经失去了理智,走火入魔,无可救药了。” “算了,他都这么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何亦安似乎对何伟国已经彻底的心灰意冷了,甚至不想再提及那个名字。 杜婉玲踌躇了许久,这才带着希冀的口吻劝说道:“亦安,妈妈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不如就此回兰州吧。” 何亦安愣住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回兰州?” 杜婉玲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是的,回兰州,咱们再重新来过。” 一时间何亦安颓然地坐了下来,茫然的眼睛呆滞了很久,随后嘴角挂起一丝难掩的失落,微微地摇了摇头:“妈,回兰州,那我这三年又算什么呢?带着失败、耻辱、还有愤怒回去吗?这不正合着他的心意。再说了,我回去了,江水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杜婉玲凑上身子,焦灼的神色跃然脸庞,急急劝解着:“亦安,你要理智点!你现在档案里背着处分呢。说句不好听的,你在甘泉的仕途其实已经被堵死了。回去兰州,或许还能遮掩掉这些不利的因素,在兰州你也一样可以帮助你干爸他们,无非就是和江水暂时的两地分居啊。” 何亦安黯然地耷拉下脑袋,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意志消沉地道:“妈,一个小小的档案馆我都做的如此失败,回兰州我又能做出什么呢?我实在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如果仅从程江水嘴里听到何亦安的消沉不振,杜婉玲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现如今亲耳听闻,才发现他竟然颓废成这般模样,杜婉玲心急如焚道:“孩子,你怎么能对自己失去信心呢,就这样一次的跌倒,难道就不能重新振作了吗?这可不像你啊!” “是啊,江水也这么说过,是我让你们失望了。”何亦安凄然地说道。 何亦安的心态完全就像是一个身患绝症,自暴自弃的患者。 痛心之余杜婉玲紧咬着牙关,坚定地说道:“亦安,妈妈从来就不会对你失望的。妈妈决定了,即便违背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也要帮助你,咱们回兰州去好吗?” 何亦安惶惶地摇了摇头,依旧是一副拒绝的态度,凄苦地道:“妈,我答应过江水的,我答应过干爸、干妈,我答应过很多人,我现在这样丢盔弃甲地走算什么!言而无信?违背诺言?还是证明自己当初的无知?那样……那样我会更加看不起我自己的。” “可是,这样下去,你又能有什么前途呢?”杜婉玲忧心忡忡地问道。 “妈,我会尽可能地调整自己的状态。”何亦安带着几分萧瑟的神色说道:“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走回头路的,即便是前途渺茫无所作为,我也不想成为一个食言而肥、背离初衷的人。” “可你……” 何亦安抬起头来,眉宇间带着几分倔强,轻言制止道:“妈,你知道我的,不想做的事,勉强不了的!” “哎!”杜婉玲颓然地坐倒在床,苦涩的唇边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 此时此刻,还真应了那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第215章 江河归来 甘泉火车站里,人头攒动。 巴掌大的城市,却是河西走廊里无可替代的一颗闪耀明珠。 城市虽小,地理位置却是凸显重要,想要穿越茫茫戈壁,甘泉则是必经之路。就如同这小小的火车站一般,完全是一个重要的铁路节点。一旦有火车临站,乌泱泱的人头瞬间就挤满了狭小的站台,像是一个饱满炸裂的石榴。 这一刻,学成归来的程江河满怀激情地下了火车,带着躁动的心绪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穿梭往来,像一只急切觅食的鲤鱼,急于窜出水面。心情畅然间,连带着空气都觉得无比的清新。 “江河,在这里,江河,在这里!” 一阵阵宛如银铃般的呼唤传来,程江河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站台的一旁,程江水笑靥如花地挥舞着手腕,一脸的兴奋。 惊喜间,程江河笨拙地提着行李,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频率,颠颠儿地跑过来,气喘咻咻地问道:“姐,你怎么来了啊?” 程江水勾了勾耳畔的发丝,星眸微转,欣喜地看着日渐沉稳的弟弟,嫣然巧笑道:“我们家的大才子凯旋而归,当姐姐的当然得重视啦。” “瞧你说的。” 程江河脸色微红,随即兴高采烈地说道:“姐,这下我总算是毕业回来了,以后啊,我也可以为家里做贡献了,呵呵。” 心头涌上一阵暖意,程江水轻抿着红唇,娇笑道:“好好好,江河现在有能力了,姐姐高兴着呢,快走吧,家里人都等着呢。” 程江河欣然道:“哦,是吗?” 程江河回来了,亦如当年何亦安那般的义无反顾。 这个所谓的“长房长孙”的回归,也预示着程家第二代人彻底的成长成熟,可以替父母挑起家庭的重任了,这也是程江河心心念念所期待的时刻。 至此,他不在是个嗷嗷待哺的稚童,不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岁月的沉淀凝聚成健硕的肌肉和智慧的大脑,让他有力量去闯荡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成人的世界,也为这个困苦不堪的家庭引来了一道希望的曙光。 姐弟二人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程家安和何亦安早已等候了多时。丢掉手中的行李,程江河满脸潮红地上前,心情跌宕起伏。 “爸,姐夫,我回来了!” 程家安佝偻着站立了起来,沧桑的脸颊带着欣慰的欢喜,连连应声道:“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另一侧何亦安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也显露出一丝难得的喜悦,上前一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畅然道:“江河,总算是毕业了啊,你回来我们这个家就算是团圆了啊。” “嗯,是团圆了!” 程江河肯定地点了点头,心神荡漾着,随后转头打量了一番,疑问道:“呃?江海呢?” 程家安微笑解释道:“还上着学呢,回头就能回来了。” “哦!” 程江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程江水莲步轻移,红唇轻启,对着众人提醒道:“先让江河去看看妈吧,妈也盼着他回来呢。” “嗯!” 程江河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面色变得庄重起来,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略显蹒跚。就要看到久别的母亲,程江河突然有点近乡情怯了。 来到母亲的床前,看着那朝思暮想的面孔如今变得形容枯槁,垂垂老矣,他不由得悲从心来,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病床边,拉扯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地哭诉道:“妈,是我!你的江河回来了……我大学已经毕业了,你高兴不?以后啊,我就可以时常陪在你身边了。姐夫说得对,我们现在都团圆了,那你就赶快好起来,我还想着你看看我当老师的样子呢……” 悲悲切切,椎心泣血。 闻音断肠般的哭泣,将程江河压抑已久的感伤和思念一股脑地全部宣泄了出来。 旁边的众人哀哀伫立,空气中充斥着情凄意切的伤感。好久,程江水转头抹去奔涌而下的泪珠,款款上前去,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哽咽道:“好了,江河,妈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着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就不哭了。” 何亦安在一旁红肿着眼眶,跟着劝慰道:“是啊江河,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谁都不哭!” 程江河抽噎地抹去抹眼泪,红着眼睛应声道:“嗯,不哭了,不哭了。” 程江水顿了顿,强装出一副笑颜来,岔开这悲切的话题,说道:“好了,既然全家都到齐了,姐就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咱们家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让妈也跟着高兴高兴。” 程家安点点头道:“对,江水啊,多炒两个菜吧,趁这机会大家喝上一杯,给江河也庆祝庆祝。” 听了这话,程江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道:“爸,姐不是不让你喝酒吗?” 程家安尚未说些什么,程江水却一反常态地赞同道:“算了,今天就破个例吧,爸也是高兴着呢。” 姐姐的决定,程江河向来是不敢多嘴反对的,他默默地点点头道:“那行,姐,我来帮你吧,也可以和你说说话。” “好啊!”程江水甜甜地笑着。 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完全没有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身体里似乎带着使不完的力气。和姐姐在一起,开火烧水、洗菜和面,忙得不亦乐乎。 从那个黑乎乎的灶台里冒出来烟火,和煦温暖,瞬间就驱散了姐俩心头久久压抑的阴霾。 而程家安和何亦安相对而坐,脸色却显得有些阴郁,气氛完全和屋外的暖色相反,沉闷中带着些许的萧瑟,二人接着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讨论着。 蹙额愁眉的程家安怅然地说道:“亦安,既然你都决定了,爸也不多说什么了。爸就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日子还得好好过呢。” 何亦安黯然地点点头,语气平淡地应声道:“爸,我知道的。” 程家安蹙了蹙眉头,思索了稍许,开口道:“现在江河也回来了,江水身上的担子也会轻松点。我琢磨着,你和江水也要个孩子吧。你妈这病啊,把你们都耽误坏了。都到这岁数了,爸也盼着能早点抱上孙子呢。” 何亦安脸色微僵,暗自叹了一口气,悻然地说道:“这事我和江水商量过的,可江水一直没同意,再看吧!” “哎,都是我们拖累了你啊。”眼见着何亦安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程家安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是自责。 何亦安抿了抿嘴,似乎不愿就此讨论下去,岔开话题道:“爸,今天江河好不容易回来,咱就不说这个了……” 屋外的走廊里,程江河似乎也察觉到了何亦安神情的古怪,好奇地询问着程江水:“姐,我看姐夫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啊,是有什么事吗?” 有关何亦安的事情,程家父女俩对程江河都是讳莫如深,一丝信息都没透露过。一来不想干扰程江河的学业,另一方面则是顾忌着何亦安脆弱的自尊。听着弟弟敏感地问起,程江水手底下突然顿了顿,遮掩道:“哦,没啥!可能最近工作忙了点。” “哦,那就好。” 程江河不以为意,话音一转,恳切地说道:“姐,这几年都是你和姐夫在撑着家,也够累的。我回来了,也就可以帮帮你们了,回头啊你也要为自个多想想了。” 程江水面色一肃,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话语里带着几分严厉,不容置喙地说道:“想啥啊?你回是回来的,可工作啥的都还没落实呢,将来是个啥情况都说不准。先别琢磨这些了,你把工作干好了比啥都强。家里面暂时还指望不上你,有我呢。” 见到姐姐有点气恼,程江河撇了撇嘴,弱弱地反驳道:“你不都说过嘛,我是长房长孙,以后当然是我挑大梁啊,你忘了?” 被弟弟抓住了话柄,程江水无奈地瞪了瞪眼睛,嗔怪道:“你现在倒是记起这个来啦!行,等着你干出些名堂了,姐就退位让贤,这总可以了吧。” 听着姐姐话音里的松动,程江河腆着脸笑呵呵地道:“呵呵,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江海那家伙最近怎么样?没给家里再惹事吧?” “信里不都给你说过嘛,江海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完全就是两个人,长大了也懂事了,没少帮我照顾家呢。” 一提到程江海这些年的变化,程江水不由地心生感慨,随即话音一转,严厉提醒道:“你啊,以后对江海也好点,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别整天横眉冷对的,你不知道江海有多怕你,亲哥俩的怎么能成这样呢!” 程江河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姐姐信里信外将程江海这几年的变化反反复复地说了很多遍,可没有亲眼看到程江海的变化,自己心里多少没底。实在是因为对这个糟心的弟弟,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现在连程江水的话都不敢轻易相信。 程江河撇了撇嘴,带着丝丝的怨气说道:“他真能改过自新最好,我也是恼火他不争气,如果没有他惹是生非,咱家能变成这样吗?” 似乎听出来程江河还在秉持着老观念,依旧不依不饶地将罪责挂在程江海的头上,程江水顿时有点火大。 为了调和兄弟二人间的矛盾,自己算是煞费苦心了。每每想起程江海一提到哥哥便心惊胆战、畏首畏尾的可怜模样,自己心里就很是难受。 长女如母的自己没能照顾好弟弟,将来又怎么向李秀兰交代? 气恼间,程江水冲着程江河严词厉色地说道:“我说话你还不听了是吧?让你态度好点就好点!” 看着一句话惹得姐姐处于暴走的边缘,程江河也是一阵阵心虚,赶紧投降道歉道:“哎呀,我也就顺嘴说了一句嘛。你是姐,你说了算……” 第216章 习惯性的恐惧 临近黄昏,程江海这才放学返回了酒字巷,在巷口正好碰到了邻居江艳梅和陆广平俩夫妻。 程江海很有礼貌地上前打了声招呼:“江姨、陆叔。” “江海放学啦。” “嗯,放学了!”程江海笑盈盈地点点头。 陆广平上前来说道:“江海啊,给你爸说一声,你家的煤气罐灌好了,气站让你们拿过去换呢。” “哦,谢谢陆叔,我回头就去换。” 程江海欣然地应着声,随即又问道:“呃,陆叔,那你家的呢?我顺便一起给你换回来吧,你的腿脚不是不好嘛。” 自从夫妻二人唯一的儿子陆元硕就读了外市的高中,夫妻二人基本上指望不上,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很多时候一些重体力的活,二人实在是干不了,都是程江海主动上门帮忙。 陆广平眯起眼打量了一番程江海,疑虑道:“嗯,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程江海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可以啊,前几次都是我去换的。” “那好吧,辛苦你了!” 陆广平稍作思索便同意了下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说道:“对了,我看着好像是江河回来了,你也赶紧回吧。” “啊!我……我哥回来了。” 程江海顿时面色变得煞白起来,像是一脚踩空掉进了冰窟窿里,腿肚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儿。 边上的江艳梅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江海?” “呃,没事,没事。那陆叔、江姨我走了。” 程江海的话音里都带着些颤音,像是带着满怀心事,哆哆嗦嗦地向前行去。夫妻二人看着程江海走远,神色随即变得古怪起来,江艳梅感慨道:“你别说啊,江海这孩子变得是越来越懂事了。” 陆广平眨了眨眼睛,甚是疑惑地道:“是啊,变得连我们都快认不出来的,这还是那个当年翻墙揭瓦、人见人厌的小坏蛋吗?” “哎!” 江艳梅双目微沉,想想还瘫倒在床的李秀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能早点改过来就好了,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这孩子这些年心里也是不好受啊。” “哎,可不是嘛!”陆广平跟着叹息道。 哥哥回来的消息,如同一层厚厚的乌云猝然笼罩在程江海的头顶,紧接着头皮窜起一阵电流,毛发捯竖,似乎这稠密的乌云里随时都能劈下一道巨惶惶的闪电来。 这种畏惧是深入骨髓的,程江河的拳头历来就是程江海的梦魇。 程江海忐忑地站在家门口,听着里面的喧闹声,迟迟地迈不动发颤的双腿。尤其听到程江河的声音传来,背脊里沥沥拉拉流下一条冷河。正当百转焦急的时刻,程江水出来端菜,看着程江海楞在外面,很是疑惑地问道:“江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咋不进屋啊?” 程江海拧巴着脸,讪讪地道:“呃,刚回来,刚回来。” 程江水看着弟弟胆怯的样子,扭头冲门里看了看,随即便心知肚明起来,忍不住嗔怪道:“行了,进来吧!” 被姐姐拉扯进了门,屋内的众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起来。程江海耷拉着脑袋,心虚不已地用余光看了看坐在饭桌前程江河,唯唯诺诺地打了声招呼:“哥!” 几年没见,程江海倒是长得高大了不少,隐隐间还有着李秀兰的样貌,眼珠如同乌黑的玛瑙,黑发有丝绸般的光泽。外衣虽然有些破旧,但穿身上显得中规中矩,表面看上去,还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可一想起他曾经的罪孽,程江河忍不住火气上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面色有些不善起来。 “咳咳!”眼见着程江河依旧挂着脸子,程江水心头有些气恼,咳嗽两声,带着浓浓的警告。 程江河撇了撇嘴,无奈地应声道:“放学了?去洗手吃饭吧。” “哦!”程江海赶紧低下头去外屋洗手。程江水莲步轻移,坐在程江河的旁边,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地盯着他,其意不言自明。程江河讪讪地笑了笑,算是道了个歉,不敢再忤逆姐姐的意思。 等到程江海犹犹豫豫地坐到了饭桌上,程家安这才举起了酒杯,家规依旧,必须由着他这个一家之主先行说话:“嗯,江海也放学了,这下咱们这个家算是真正到齐了。来,我们喝一杯,算是庆祝咱们江河大学毕业回家,也预祝江河将来能找到个好工作。来,干杯!” 举杯对影自酌,一杯是苦,两杯是殇。以往的程家安其实并没有什么酒瘾,只是多年的苦闷纠缠,烟酒不离只是聊以慰藉罢了。 众人举杯共饮后,何亦安独自拿起酒杯来,或许是将心事深深地掩藏了起来,从表面上看过去一片的淡然,轻声道:“江河,这一杯我敬你,祝贺你学成归来。” “谢谢姐夫!” 放下酒杯,何亦安思索了稍许,询问道:“下步的工作有眉目了吗?是不是要办些什么手续啊?” “嗯,回头我就去教育局做个备案,然后等着他们通知,具体能分到哪个学校就不清楚了。” 另一边的程家安稍稍直了直身子,期许地问道:“能留在市里吗?” 程江河面色一暗,纠结地道:“爸,估计留市里的名额会很少,大家肯定都是打破头往里钻呢,咱家没背景没后台的,我估计悬。” 听了这话,其他人倒没什么,何亦安却是红了红脸,惭愧地道:“对不起啊江河,你姐夫也没啥本事,就待在个小档案馆里,没啥人脉路子的,这次还真是帮不了你了。” 何亦安这番言论与其说是实话实说,倒不如说是在自怨自艾。他心里很明白,程江河一直以来都拿自己当作榜样。自己的初衷也是想撑起一片天地,让亲人们能因自己而受惠。可现实的悲催早已让他没有了那份心气,榜样标杆现如今变成提不起的麻绳豆腐,实在是愧对无颜。边上的程江水听到这些落寞的话语,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阵哀伤。 一无所知的程江河倒是没有察觉到何亦安的不妥,信心十足地说道:“姐夫,没事的,咱不都说了嘛,咱们程家的孩子从来都是靠自己不靠别人的。” 何亦安自嘲地笑了笑,面容凄凄:“是啊,是啊!” 这时候程江海突然拿起身边的汽水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捧着双手,恭恭敬敬的样子,只是眼神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程江河,低眉顺眼地道:“哥,我……我也敬你!” 程江海有点突兀的举动,顿时令一众人发起愣来,一个个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向哥俩。程江河紧蹙着眉头,盯着程江海良久,扭过头再看看程江水投来期待的眼神,顿时心软了下来。 “咳咳,以后不许再胡闹了。”说着程江河拿起酒杯轻轻地与程江海触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哥哥这一简单动作,在程江海心里却翻起了阵阵的巨浪,也许从今天开始,哥哥就会慢慢地接受自己。先不祈求什么原谅不原谅,有了这个和谐的开端,已经足够让程江海欣喜若狂了。 “嗯,我知道了!”程江海恳切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向程江水说道:“姐,你们先吃吧。刚才陆叔说家里的煤气罐灌好了,让我去换呢。” 程江水轻蹙了一下柳眉:“可你还没吃完呢。” “我怕去晚了气站要下班呢,还有陆叔家的也要换呢。”程江海急乎乎的应着声,心情的舒畅彰显无疑。 “哦,那你赶紧去,回头我给你留点饭。” “那你的自行车我用一下。”程江海点头道,转过身去,讪讪地冲着程江河道:“呃,哥,我……我先去了……” 程江河皱着眉头,用十分不确定的口吻说道:“你行不行啊?” “行,肯定行的!”程江海言辞凿凿地应声道。 程江水微微笑了笑,说道:“你让他去吧,家里现在的重活累活现在都是江海干着呢,力气可比我大多了。” 程江河诧异地打量了一番程江海,犹豫不决地道:“那……那你去吧。” 看着程江海兴冲冲地奔出了门,程江水浅浅一笑,地向程江河说道:“看吧,江海是长大了吧,说了你还不信。” 程江河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们真放心他去换煤气罐啊!” 程家安砸吧砸吧嘴,安然地道:“这江海能行,我放心着呢,以后啊你就知道了。” “哦哦哦!”程江河点了点头。 第217章 我叫程江河 星光点点,凉风幽幽。 一场欢迎宴在久违的温馨中落下了帷幕,程江水和何亦安告辞出来,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行走在大街上。良久,想到何亦安在饭桌上的那番哀怨丛生的话语,程江水幽幽地说道。 “你就不该说那些话的。” 何亦安皱了皱眉头,闷闷地道:“什么话?我说错什么了吗?” 程江水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江河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呢,我没告诉他。” 何亦安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凄然垂下头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总归会知道的,我是没给他做好榜样啊!” 程江水蹙着眉梢,柔声劝慰道:“亦安,你别这样了,咱慢慢来,妈的病会有起色的,你的工作也会好转的,我相信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的好。” “但愿如此吧。” 何亦安萧瑟的声音传来,就如深夜下沉寂冰冷的空气一般,让程江水无言以对。 这一夜,程家兄弟俩又回到了当年蜗居在上下铺的状态。一夜过去,二人没有去交谈什么,或许程江河一时间还做不到全然放下对程江海的怨念,仰卧在床铺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而程江海更是心怀着忐忑,不敢主动挑起话头,甚至连翻身的动作都不敢频繁。于是,寂静的夜里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可闻,上下铺间像隔着一层伸手可及的薄膜。 放下需要时间,冰释需要契机。 第二天,程江河收拾整齐行头,装好自己的随身材料,信心满怀地来到了市教育局,眼看着诸多的应届毕业生都已经来到这里,三五成群地扎堆议论着。 “你怎么样,有把握分到市里吗?” “估计够呛,我听说今年的名额很少。” “照这么看,能分到下面的县城里都算是不错了,最糟糕的就是别给整到农村去了,那就彻底玩完了。” “可不是吗,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啊,我好不容易从农村出来,再给打回原形,这算什么事啊。” “到了农村的乡镇学校,你这辈子就别想跳出来了。” “可不是嘛,就算是改行也比到农村教书的要强。” 不用竖起耳朵也能完完整整地听到这些令人惆怅的牢骚,程江河低头看看自己的简历,这里面可没啥太过骄人的光环,大学四年,在学业和家教中疲于奔命,基本上没什么时间去获取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这或许就是寒门的现实。 程江河苦笑地摇了摇头,对于未来的分配,他早已做好了最现实的思想准备,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给予自己一个最底层的定位,一步一个脚印即可。 更何况,教育是自己选择并忠爱的事业,既然是事业就不能过多地计较个人得失,更不会因为朝前的奢望带来滞后的失望,心态摆得很端正。 来到接洽处,程江河将手上的简历递给了办事员:“同志这是我的资料。” “哦,交给我吧。” “同志,分配方案什么时候能出来?”程江河随口问了问。 “哦,应该很快吧,你的资料先放这里,外面等一会,回头教育局的领导要给你们专门开个会。” “哦,好的。” 听完办事员的交待,程江河这才明白为什么外面滞留了一大群的应届毕业生。程江河走了出来等候在一旁,不急不躁,无波无澜,亦如他沉稳宁静的性子。 没过多少工夫,办事员出来召集众人来到教育局的一个小会场里,此刻主席台上一些领导已经提前就座。尤其中间位置的那位中年男性,穿着一件简朴的蓝色夹克衫,领口拉链打开着,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衫,显得亲和随意。宽阔的脸颊带着稍许的皱纹,头上的发丝略显斑驳,笑意盈然地望着台下缓缓入场的人群,嘴唇微微抿在一起,和蔼之余又显得极为沉稳。 待众人陆续坐好后,他微微扫视了一下全场,带着一丝平易近人的微笑,侃侃而谈。 “呵呵,好了,大家都来了,我们就开个简短的会吧。同学们,不,现在应该叫同志们了。看到你们,就像看到我当初走出大学校门的样子,风华正茂、朝气蓬勃、蓄势待发啊。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贺玉良,是咱们甘泉市教育局局长。” 台下的众人一听是局长当面,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刚才那种随意随性的懈怠顷刻间消失不见。 “呵呵!” 贺玉良轻笑了一声,面色更加和蔼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多年前我也曾和你们一样,从梦幻般的象牙塔里走出来,就投身到教育这项光荣而伟大的事业当中,我的爱人迄今为止还是一名在职的教育工作者,可以说的上是树人无数、桃李天下。” “同志们啊,步入了90年代,我们的教育事业尤为关键,它是现代化进程中继往开来的一步,也是面临着现代化建设严峻挑战的一步。我们甘泉更是这样,教育体系已经从城市向乡镇全面铺开,很多的乡镇学校严重缺乏老师。所以今年教育局决定,绝大部分的应届毕业生都需要调配到这些地方去。” “同志们,国家需要人才,学生需要老师啊,我们不能让那些哦哦待哺的孩子因为没有老师而耽误了学业,乃至耽误了人生。”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群便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发出一阵嘤嘤的混响,大部分人的脸色都阴郁了下来,充满着忧虑。 贺玉良顿了顿,对大家的反应了然于胸,接着说道:“有些同学可能就想了,乡镇的学校缺老师,凭什么就要我去啊!我想说的是,既然选择了老师一神圣的职业,我们就应该懂得春蚕化生,万世可风,蜡炬成灰,鞠泪始干的含义,这是一种德操,也是一种信仰。” “我希望大家明白教育和工作的关系。教育不单单是为了工作、为了谋生。工作是谋业,而非助人;教育是利他,而非善己。我也希望同志们能主动提出申请,去相对艰苦的乡镇学校,我们也会提供一些优惠的扶持政策,共同为我们甘泉乃至国家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啊……” 一番话滔滔不绝,却又字字珠玑。 不管其他人作何感想,这些话却让程江河产生出了共鸣,似乎又一次点燃了他心中渴望的火焰。 作为一个新出炉的大学生,能把喜欢的工作与理想的事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实属寥寥无几。 会议散后,大多数缓缓退场的人面色灰暗,都在为个人渺茫的前途沮丧不已。情绪稍稍平复的程江河却来到了办事处,找到刚才递交材料的那位办事员。 “同志您好!” 办事员抬头疑惑地问道:“咦,不都散会了么,你怎么没走啊?” “嗯,我听局长会上说可以主动申请去乡镇学校。” 办事员楞了楞,随即点头道:“是啊,局里面对于主动申请去乡镇的,还提供优惠的政策,可以优先选择学校,通告都已经贴出去了。” “那太好了!”程江河欣喜地询问道:“我现在就申请可以吗?” “呃,当然可以啊!你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程江河不假思索地说道:“没啥特别的要求,就是希望能离甘泉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我照顾家就成。” “哦,那成吧,我先给你做个登记吧,你叫……” “我叫程江河!” 这就是程江河的抉择了,这并非是被贺局长一番慷慨之词所激荡后头脑发热的冲动行为,而是遵从着本心,换句话说,贺玉良的话也正是自己的座右铭。 程江河在教育局备好案后,心中对未来充满着期许,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距离市政府不远的地方,就是他曾经的母校甘泉中学,恍惚间,他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 走在依稀熟悉的道路上,看着那些如数家珍的翠柳柏杨。仰头望去,璀璨的骄阳透过繁茂的枝叶,照耀在倚红掩绿间的古亭楼阁上。他顿住了脚步,凝望间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荡回了高中年代,那个幽怨的身影就这样悄然地浮现在了脑海。 记忆像是攥在手心里的沙,无论你用劲或是不用劲,它都会从你的指缝里丝丝滑落,然后每一粒晶莹的沙砾上都雕刻着一段岁月,和一个难忘的名字…… 徐冬梅! 程江河心儿发着颤,手指不由地攥紧了起来。 生命中,总有一些精致的琉璃会在身边跌落,然后带着岁月的伤痕度过支离破碎的流年。很多情感在特定的时间内,不得不去选择拒绝,因为无法承诺也无法承受。即使多年以后能够想通,也能够接受,但还是会难过。 人生最大的困难是认识自己,最大的悲哀却是太认清了自己,极端的理智、偏激的自控,却忽略了太多擦肩而过的风景。 “……程江河,为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拒绝一个女生,会让人很难堪的……” “……这不是简单一份饭!你不懂吗?” 当年一幕幕的情景在程江河脑海里如电影胶片闪现而过,上面写满了令人悸动的青春故事。那些刻录着记忆的胶片上,循环往复地倒带,充满了遗憾,充满的亏欠,也充满了酸楚。 看着弥久如新的校园,程江河叹了口气,似乎在为那段流逝难返的时光黯然神伤,一切的一切恍如隔世,再难追溯。 程江河来到教研室,轻轻地推开门,看着办公桌前夏月玲那个熟悉的身影,露出了温馨的笑容,然后微微地鞠了一个躬,声音穿透了岁月的长河。 “夏老师!我回来了!” “程江河!” 第218章 乡村教师程江河 “吱……” 随着公交车戛然而至,车尾扬起一阵尘土,程江河背着用背包带捆扎好的被褥,提着一个帆布袋轻巧地跳下了车。 展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片青中带黄的麦田,随风摇曳中如同波浪一般,莎莎作响。清风唤醒着万物,荀暖的阳光下蛰伏一夜虫鸟又活跃在了乡间田野,不时传来阵阵虫鸣蛙叫,空气中带着一股乡间特有的湿润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便是距离甘泉市远郊的西湖乡了,也是甚合程江河心目中理想的乡镇,距离市区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算是最近的距离了。 自己没门路、没背景,当然不可能一步到位留在市内的学校,与其奢望那些得不到的,不如选择抓得着的。主动服从上面的安排,反而能获取一点点微薄的选择权,去挑选一个相对离家近的乡镇,去担任一名乡村教师。 对于这样的分配结果,程江河很坦然也很满足。从最底层干起有什么大不了的,吃点苦受点累从来不是程家孩子叫屈的理由。任何时候都要凭本事吃饭,学而优则仕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好高骛远的愚蠢做法绝对要不得。 程江河抖了抖肩后的行囊,迈起轻快的脚步,沿路向乡民打听着,摸索着来到甘泉西湖乡中学。 90年代的乡镇学校,教育资源和硬件设施落后的一塌糊涂,也仅仅着眼于满足基本的九年义务教育,让那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里在黄土窝窝里刨食的适龄孩子有个受教育的机会。免得跟上辈人一样,大字不识两个,只能无奈地束缚在贫瘠的土地上,延续他们既定而又悲催的命运。 说是中学,其实大多数都是小学和初中二合一的组成架构,算是一站式的教育体系。 甘泉本就是个典型农业城市,散布在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镇数不胜数。也正如贺玉良所说的,乡镇一级的教育资源,尤其是师资力量极为短缺。 条件简陋不说,关键是看不到太多的希望。 学生如此,老师亦是如此,很多老师是不想来,来了就想扭头赶紧走。 站在西湖乡中学的门前望过去,一堵一人多高的水泥围墙将占地四五亩的校区圈围起来,中间留道空隙,安装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算是个防护的大门。 右侧凸起的立柱上挂着个白板黑字的校名牌匾,干裂的漆皮四处剥落,像是沧桑的老槐树皮。左侧的水泥墙上,也没个像样的橱窗,到处贴满了牛皮癣般的告示,凌乱的有些不忍直视。 直对大门的不远处,一栋三面连体,呈半包围状的二层楼房,很有文革时期的建筑风格,看上去土不拉几的,那是学校唯一的教学楼。 中间环抱着巴掌大的操场,地面上用黑色的炭渣简单铺就,左右各竖着四个摇摇晃晃的篮球架,斑驳的球板上或多或少有几个窟窿,再配上光秃秃的一个铁环,算是给孩子们一个运动、集会的场地。 相邻教学楼不远处的一栋平房是师生们的集体食堂,背后两排低矮的瓦房,则是教师们的单身宿舍了。 所有的设施一目了然,一眼就能看到底,这一切和程江河所预想的环境八九不离十。既然前期已经做了心理预测,身临其境也就不会存在什么失落的情绪。程江河掂了掂背包,脸上波澜不惊向前走去。 操场上到处都是衣着朴素撒丫子疯跑的学生,阵阵扬起的尘土弥漫在四周,再落到每个天真活泼的小脸上,却丝毫都遮盖不了他们该有的天真与童趣。 四十岁的校长刘志明头发半白,穿着一身灰色粗布中山装,脚上踏着一双手工黑色帆布鞋,上面的尘土早已遮盖了原本的颜色,灰黑交错着。 一副粗框的眼镜挂在未老先衰的面庞上,遮盖了镜片后层次分明的鱼尾纹,胳膊肘里夹着一摞书本,显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看着孩子们依然在操场上忘我地闹腾,刘志明扯着嗓子,用浓浓的甘泉方言嚷嚷着。 “都卒啥尼,耳朵都聋咧,上课铃都响了这么长时间咧,咋还在玩尼,赶紧进教室且!” 校长一声吼,学生抖三抖。 看来刘志明在孩子们眼里的威信还是蛮高的,随着一声令下大家便一哄而散,蚂蚁回窝般地涌向了教室。刘志明这才扶了扶眼镜,准备进入教室,却被随后而来的程江河叫住。 “唉,同志!同志!” 刘志明回过头来,疑惑地打量了一番程江河:“你谁一个?有啥事么?” 程江河礼貌地颔首示意:“你好,我找刘志明校长。” 刘志明愣了愣,眉毛凝结成一个问号:“哦,我就是啊。” 程江河眼睛一亮:“啊,您就是刘志明校长啊。您好,我叫程江河,我是今年刚分配下来的老师,来向您报到的!” 话语一落,刘志明树皮般的皱纹顿时舒展了开来,咧着嘴巴热情洋溢地笑道:“啊,你是新来的老师啊,太好咧,太好咧。欢迎欢迎啊,快走着,先到办公室去说且!” 说罢刘志明主动接过程江河手里的行李,兴致款款地将其引领到办公室。 所谓的办公室也就在教学楼的拐角,用一间学生教室改装后做成了办公区。中间做个隔板,一边算是小学部,另一边则算是中学部。 老师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办公桌,每个人分发一个学生用的小课桌,没处堆放的书本作业就直接放着在地面上,和教学用具混杂在一起,给本就狭小的房间留个能走人的过道。 校长也和老师们都拥挤在一起办公,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级别的差异。正值上课,办公室里也没一个老师。 “来来来,这哈就是我们老师工作的地方咧!” 刘志明乐呵呵地招呼程江河在自己办公的桌前坐下,顺手拿起地下的暖瓶给他倒了一杯水。 看着程江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刘志明略显有些尴尬,讪讪地解释道:“我们这也没个像样办公室,好一点的地方都腾给学生们当教室咧,条件是艰苦了些,来来来,喝水!” 程江河恭敬地微微抬起身,接过茶杯来微笑道:“哦,谢谢校长,我觉得挺好的,嗯,比我想象的要好!” 察言观色的刘志明,看着程江河说话的神情似乎并非口不对心,那份尴尬的神情顿时转换成一副惊喜:“是么?你觉的还好?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啊!呃,你是叫……” “哦,程江河,这是我的简历。”程江河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个人材料递了过去。 “哎呀,我这脑子就是记性不好……” 刘志明笑呵呵地拍了拍脑门,然后一手撑着眼镜,将接过来的材料伸得老远,眯起老花眼审视了起来:“哦……程江河……你是西北师大毕业的尼,呀,你还是个本科生啊。哎呀,本科,本科,这个……” 第219章 入乡便能随俗 一连串的惊讶中,刘志明本来喜滋滋的面容逐渐变得僵硬了下来,似乎充满了莫名的担忧,这让程江河感到很是疑惑不解,询问道:“是啊!校长,这有什么问题吗?” 刘志明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眉宇间的忧虑怎么都遮掩不住,磕磕巴巴地问道:“呃,我能问哈么?你是咋想着来我们这哈滴?” “咋想的?” 程江河眨了眨眼,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突兀地有此一问,于是随口答道:“没怎么想啊,我是主动申请来的啊!” “啥?” 刘志明眼镜片下闪出一丝亮光,急不可耐地追问道:“你说你是主动申请来滴?呃,你就不嫌我们这里条件差吗?” 程江河抿了抿嘴唇,唇边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平和地说道:“我觉得还好啊,乡镇学校嘛,条件肯定好不到哪去的,我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啊!” 刘志明深深地吁出一口浊气来,灿烂的笑意又重新回到了脸颊上,眼前这个俊朗的青年倒不像是个鬼话连篇、敷衍了事的人物,于是赶紧解释道:“小程啊,我就担心你觉得我们这哈条件苦,待不住尼。你不知道,我们这哈的教育资源、教育设施差得很,这在咱整个甘泉都是能排得上号尼。很多老师是不想来,来了就想赶紧走的地方,有的站在校门口望上一眼,扭头就回去咧。所以啊,我一看你是从西北师大毕业的本科生,我就以为你也是……” 总算是听明白刘志明来回变脸所忧虑的原因了,程江河会意地笑了笑:“呵呵,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是吧?” 刘志明砸吧砸吧嘴,气馁地摇头道:“可不是吗?有条件的谁会来我们这个地方么?” 程江河打量了打量刘志明略显沧桑的白发,好奇地反问道:“那您不是也在这嘛,应该很多年了吧?” “不一样,不一样。”刘志明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慨地道:“我在这哈都21年咧,从毕业到现在,从当老师到校长就没离开过。” 程江河睁大了眼睛,惊诧地问道:“这么长时间啊,那你为啥没离开呢?” “哎!”刘志明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平和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情怀:“我是咱西湖乡土生土长的人,往上数上三代,都没离开过这旮沓。看着娃子们没个学上,天天地就知道跟着大人屁股后面在土坷垃里刨食,难受地很。你说这将来有个啥奔头嘛!我们当老师的,给学生教的不光是知识,也要教会他们做梦尼!” 程江河愣了愣:“做梦?” “是滴啊,就是做梦尼?有了梦就有理想,有理想就有希望,有希望才有未来么。你说,我咋能看着学生没有个未来就走尼。” “有希望就有未来,要教会学生会做梦!” 程江河垂下头来,双眸微沉,嘴里越是品砸刘志明的话语,越觉得意境非凡。一个高尚的人格形象豁然出现在了眼前,朴实的话语触动着自己的心灵。 他恳切地点点头道:“校长,您说的太好了。您放心,我是不会轻易走的,即便走也是做出了成绩再走。”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眼瞅着程江河与那些随大流的老师不一样,刘志明顿时笑逐颜开,站起来热情地说道:“走,小程啊,我先领你去安顿下,回头再带你熟悉熟悉咱们学校吧。” “好的,麻烦您了!”程江河礼貌地点头道。 刘志明眉开眼笑地拍了拍程江河的肩膀:“哎呀,不要客气咧,你能主动到我们这里来,我欢迎都来不及尼,快走,快走,呵呵呵……” 绕过二层教学楼,屁股后面就是教师的单身宿舍了。似乎是基于对程江河这个高学历本科生特殊的照顾,刘志明专门挑了一件面相上好过其他房间的宿舍交给了程江河。因为要赶着上课,刘志明随口又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程江河打开宿舍的木门,十来平米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头顶孤零零地垂下来一根电线,上面坠着个简易的灯泡。红砖铺就的地面高低参差不齐,上面放置的一副木质的单人床以及几件生活所需的简易家具,整个宿舍看上去寒酸简陋。 程江河并没有在意这些,将行李放在木床上,先将地面洒点清水,避免灰尘四起,然后找来一把笤帚,撸起袖子开始上上下下打扫起来,动作熟练而利索。这些日常家务对于程家的孩子真不算得什么,更何况程江河还独立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自力更生的能力不在话下。 不一会一个整洁、朴素的宿舍就呈现了出来,下了课的刘志明也随后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宿舍,惊讶地说道:“哎呀,小程,你这手底下麻利地很么,这么点工夫就整得像模像样咧!” 程江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呵呵地道:“我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家里的活啥都能干呢。” 对程江河的认识像是又进了一步,刘志明唏嘘之余更加确定程江河和那些匆匆过客不同,之前的话语也是应该是肺腑之言。 一个真情实意要扎根在乡镇学校的老师,简直是沧海一粟、寥寥可数。自己反正是没见过几个有如此胸怀的年轻人,这倒是激起了他的爱护之心。 “哎呀,像你这样能吃苦又甘于吃苦的大学生现在可不多见咧,走,我带你去食堂吃饭,也顺便认认门去!” “哦,那好,我拿一下饭盆。” 带着程江河穿过简陋的操场,来到集体食堂前。师生们都已经下了课,正在排队打饭。别看都是些农村土生土养的孩子,公共秩序倒是遵守的很是严格,没见到撒泼打欢的皮实孩子四处跳腾,一切显得井然有序,不时地还有学生礼貌地向刘志明问好,足见学校在礼仪教化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校长好,老师好!” “嗯,好好!赶快吃饭去……” 刘志明笑呵呵地点点头,趁着排队的工夫,向程江河介绍着学校的情况:“小程啊,我们西湖中学,小学和初中是合办尼,平时有些学生家远得很,中午呢就跟着老师一起吃,乡下的伙食也就那样咧,别嫌弃啊。” 程江河带着一如既往的明朗笑容,英气中不失温厚:“怎么会呢,我也是吃着包谷面糊糊长大的,这些对我不算啥。” 刘志明赞赏地点点头,做为校长,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口是心非、拈轻怕重的浮躁青年。一没理想二没担当的,吃不了苦不说,整天还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心思全放在如何脱离这个藩篱,闹得刘志明头痛不已。 “呵呵,那就好!” 刘志明畅然笑道,转头对打菜的师傅说道:“来,洪师傅,这是我们刚来的程老师,先给打上,回头钱再补交吧。” 洪师傅笑呵呵地答应着,给程江河碗里捞上一大碗汤面条,虽然简单了一些,却是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打好了饭菜,二人扭头看了看四周,简陋的食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了。这时候一个老师站起身来,主动让座道:“校长,您到这来坐吧!” “不用咧,我和新来的程老师去外面吃就行咧,你们坐下吃!”刘志明轻轻地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平和地说道:“小程,到了这咱就入乡随俗吧,外面蹲着吃且,你看行么?” 程江河爽快地答应道:“唉,好的!” 刘志明笑了笑,二人来到食堂外,也不顾什么师者的形象,刺拉拉地坐台阶上,和旁边很多无处可坐的学生一样,捧着饭碗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 刘志明偷偷地打量着程江河,从他能安然接受学校的现状,又能如此平易近人地和学生打成一片,没有丝毫的做作与虚伪,一切显得恬淡自然,从这些细枝末节就能看出程江河是一个难得的好老师。刘志明暗自欣慰了一番,眼前那早已吃腻的面条也变得格外香甜起来。 “小程啊,你不是数学学的好么,我琢磨着你就把初中部的数学任务担起来,你看成吗?” “没问题,数学还真是我的强项呢。”程江河爽快地答应道。 刘志明乐得嘴巴都有点合不拢了,笑意盎然地道:“那就好,吃!不够吃再让洪师傅给你捞上一碗,呵呵!” 第220章 最恶心的差事 甘泉职业中学。 已是下午放学后的时间了,一轮烈日还当空悬挂,额头的汗丝刚刚冒出,就被燥热的阳光蒸发的毫无踪影。空旷的操场上看不到一丝人影,只听到草丛里不时传来蚂蚱拼命地震动翅膀的声音,惹得让人心烦。 在一侧的简陋土厕旁,程江海三个难兄难弟齐齐坐倒在地,肩膀上斜靠着一把铁锹,每个人的鼻孔里都被捏成团的报纸片堵得严严实实。 骄阳的炙烤下,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就连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王养勋如今也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地蔫坐着,心虚的眼神不时地晃动着,心怀愧疚地接受着左右两边投来的鄙视眼神。 气息有点不畅,谭军使劲捏了捏发痒的鼻子,恶狠狠地瞪起眼,咬牙切齿地道:“养勋,你叫我俩来就是帮你干这个啊!你亏心不亏心?” 王养勋讪讪地抬起头,两手一摊,臊眉耷眼地道:“那怎么办?咱三可是三剑客,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啊。关键时刻不拔刀相助,难道要见死不救啊!” “我呸!” 谭军涨红着脸颊,完全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也不能叫我俩来帮你掏厕所啊!哦哦哦……”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腌臜物,即便是鼻子堵得再严实,可耐不住腹腔里汩汩上冒的反胃感。还没骂出两句,谭军先被自己话给恶心到了。 王养勋腆着脸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后背,讨好般地想给他顺顺着气,却被谭军一手打开。 王养勋又是一阵尴尬,两手一摊道:“哎呀,我能咋办啊?这片卫生区是我们班负责的,可偏偏这个鸟任务就轮到我了。你们说说看,这学校啥球子规定,让学生自个掏厕所,真他娘够受的……我说鼻子,吐吐就行了,有这么恶心吗?你的鼻子不是一向不灵光嘛,咋会这么敏感尼?” 谭军死命地翻着鱼泡眼,呕吐感一波接着一波:“滚,我就是没了鼻子,也有眼睛啊,我一看到那一坨一坨的我就……哦哦哦……” 为了忽悠两兄弟配合自己完成任务,平日桀骜不羁的王养勋此刻低眉顺眼了许多,不敢再和谭军习惯性地打嘴仗,悻悻地说道:“哎呀,有啥啊,五谷轮回之地嘛,谁吃了不拉啊,闻闻就习惯了,你看人江海,那才叫爷们,啥话都不说,绝对的霸气!” “滚!” 另一边沉默已久的程江海也忍不住爆出粗口,满脸的纠结:“我不是不说,我是怕我一张口就要吐……哦哦哦……” “瞧你俩那怂样,有这么臭么?” 看着兄弟二人弯腰在一边狂呕,王养勋一脸的轻蔑,嘴里嘀咕着,顺手拿下塞在鼻孔里的纸团:“我咋就好好的……我靠!这也太臭了……哦哦哦……” 没敢在现场逗留,狼狈不堪的三人迅速逃离现场,远远地站在操场上,看着远处的土厕一阵阵地发愁。 王养勋挠了挠头顶的桃心儿,耷拉着脑袋,苦闷地问道:“咋办?整不了这个,难道让我等着挨老师削啊?哥几个,想想办法啊。” 稍稍平复了一下翻江倒海的腹腔,程江海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神情,拍了拍王养勋的肩膀:“节哀吧,这活我们可真帮不了你。” 王养勋拧巴着脸,气急败坏地跳脚道:“靠,你们太没义气了吧,真放着不管不问啊!” 程江海紧蹙着眉头,两手一摊:“那还能咋办?下不去手啊!” 眼见兄弟们就要撂挑子了,王养勋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双手合十,殷殷地央求着:“兄弟,拜托了,拜托了,大不了干完这一票,我请大家看《东方不败》咋样?李连杰和林青霞的,这可是刚出来的大片啊!” “哦,大片么?” 谭军眼睛一亮,随后又警惕地盯着王养勋,犹犹豫豫地道:“呃,这次不会又是凑份子吧?” 王养勋赶忙连连摆手,言辞凿凿地道:“不会不会,绝对的独家出资,全我掏行了吧?” 程江海撇了撇嘴,试探地问道:“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王养勋赶紧挺直了胸膛,一副金口玉牙、说一不二的模样。 程江海转头和谭军对视一眼,带着商量的口吻道:“鼻子,咋样啊?” 前有诱惑,后有难为。 为兄弟两肋插刀到了一同掏厕所的份上,也可以说是千古奇谈了。谭军拧巴着脸,磕磕巴巴地道:“还真去掏啊?” 看着边上王养勋投来瑟瑟可怜的祈求目光,作为老大的程江海一锤定音道:“宁被臭死不被吓死啊,有大片看还有啥说的,冲吧!” 说罢三人重新用报纸堵死鼻孔,鼓起积攒下来的勇气,像个跃出战壕的士兵,惶惶地冲向了厕所…… 一通痛苦不堪的操作,三人差不多将前天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这才堪堪地掏完厕所,一个个面色惨白形同蜡像。 活算是干完了,可身上那股浓郁的味道就跟墨汁浸染在宣纸上一般,始终挥散不去,只要稍稍一嗅,胃里便要开始剧烈地翻腾一番。实在没办法出去见人,三人憋屈地来到一处偏僻的水池旁,看着周围没什么人,于是贼溜溜地商量着。 “能行吗?”谭军皱着眉头问道。 王养勋伸长了脖子,四周扫视了一番,然后信心十足地道:“没事,都放学了,再说也是周末,谁没事到这来啊。” 程江海吭哧了半天,犹豫不决地道:“那我们就……脱?” “脱!脱!脱!” 说完三人忙不迭地地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只保留了一条大裤衩,就着水池里的清水大洗特洗起来。不时地闻闻身上的味道,发现怎么都洗不掉,一阵阵的恶心感袭来,也不知道是嗅觉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谭军使劲搓着身子,皮肤泛起的红色如同一只蒸熟的大虾,愁眉苦脸地叨叨着:“靠,洗了半天咋还是这么大的味啊,江海,拿水管帮我后面再冲冲。” 程江海无奈地捏了捏鼻子:“再怎么冲也就这样了,一块肥皂都快用光了。” 谭军狠狠地瞪了瞪边上清洁溜丢的王养勋,抱怨道:“奶奶的,上了养勋的当了,这玩意说啥以后都不能再干了。” 王养勋满含歉意地撇了撇嘴道:“哎呀,我知道哥几个辛苦了。要不这样,看完录像,咱小吃街走一趟,随便吃随便点,随便点随便吃。” “你闭嘴吧,别给我提吃的,我现在还在反胃呢,哦哦哦……”话没说完,谭军又是一阵阵地干呕,眼里直冒金星。 王养勋砸吧了一下嘴,使劲在身上嗅了嗅,不以为然地道:“靠,这下我还省了呢,瞧你那衰样,我咋就闻不到啥味呢?” 程江海翻着白眼,先前被王养勋诱惑了一通,现在才发现被忽悠掉进了坑里,对于这个二皮脸的把戏算是无语了,愤愤地道:“你这叫‘久入土厕不闻其臭’,既然你这么习惯,回头轮到我俩的时候,你就是主力中的主力,全归你承包也是可以的。” “别啊,真把我当职业掏粪工啊。” 王养勋顿时呆滞住了,赶紧腆着脸岔开话题:“呵呵,赶紧洗,洗完咱就去看录像,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啊!” 等到三人蹙着眉头,将带味的衣服穿戴整齐,天也渐渐有些昏暗了下来。既然是周末,程江海也难得放松一下,不急着往家赶。 再说了,如此大的牺牲,不狠狠地宰上一刀,怎能对得起吐出来的粮食呢。 干了这么一遭吐肝呕胆的活计,绝对没有丝毫胃口吃东西的。三人直截了当地来到一家录像厅。 眼看着开影的时间到了,于是匆匆买了票进去,这才发现里面已经座无虚席了,三人不觉地又发愁来。 “这么多人啊,呃,那边就剩一个座了。三人咋坐啊,要不算了?”程江海皱着眉头说道。 王养勋扯动着嘴角,心有不甘地道:“票都买了,也退不掉啊,这不白浪费钱嘛。” “那咋办?剩两人站着看啊!”谭军摸了摸鼻子,翻着白眼。 王养勋手指在光洁的额前挠了挠,很有点‘聪明的一休’模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天,还真琢磨出个歪点子:“等等,我有办法,你们俩在这里等着!” 说完,也不顾两个兄弟露出疑惑的表情,王养勋大马金刀地挤进唯一的座位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翘起二郎腿抖动起来。起初周围的人还不在意,可逐渐就闻到了一股臭不可当、中者欲呕的味道,纷纷议论起来。 “靠,什么味啊这是?” “是啊,怎么这么臭,哪来的啊?” “就是,臭死了,这录像厅是不是死了老鼠了?” “死了老鼠也没这么臭啊,都赶上厕所了。” “草,这味臭的,哪还能待得下去啊,走走走,不看了,不看了!” 人们捂着鼻子,难以忍耐地逃离了出去。顷刻间,就以王养勋为圆点,奇迹般地划出一个空心圆来。见到计谋生效,王养勋嘚瑟地冲后方打了个响指,伫立的二人这才赶过来就坐,谭军一脸稀奇地问道。 “可以啊,养勋,你是咋搞到位置的?” 王养勋砸吧砸吧嘴唇,得意洋洋地昂起脖子,牛皮乎乎地道:“当然是凭借我多年江湖陶冶出的这份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的霸气咯!哎,这就是一个高手与生俱来的自我修养啊,说了你也不懂!” 谭军斜了斜眼睛,莫名其妙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江海撇了撇嘴,讥讽道:“你别听他在这胡咧咧,啥屁个霸气,一身的屎尿味,骚气加臭气,把人都给熏跑的!” 谭军楞了楞,张大了嘴巴,摇头晃脑地感慨道:“我说呢,养勋,你这脸皮厚的,吹牛都开始有内涵有高度了,不服不行啊!” 王养勋厚颜无耻地讪笑了一番:“呵呵,过奖过奖,呃,别说话了,开始了……” 随着灯光暗下,电视机里气势磅礴的音乐响起,三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迅速沉浸在了风云变色、气吞山河的武侠世界里,心情随着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故事、侠义精神跌宕起伏起来,被那些渲染得无比真挚的江湖情谊团团包裹着…… 即便是看完了录像走了出来,三人的内心依然不能自抑,一副兴犹未尽的模样。 那些成人童话世界里,侠之大者的傲骨,铁血兄弟的情谊、快意恩仇的爽利久久地滞留在了心间,恨不得此时就化身为那些高来低走的江湖侠客,潇洒世间。 情绪激荡间,三人肩膀搭着肩膀,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令人掩鼻的恶臭,反而是一股友情间特殊的气息。丝毫不顾路人投来异样的神情,三人歇斯底里地高唱着,将澎湃地情绪宣泄进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第221章 发光的金子 西湖中学。 程江河站在讲台上正在绘声绘色给同学们讲解一元一次方程,自己潜心琢磨出来的这套独特教学方式,将单调的学科衍变得通俗易懂、精彩纷呈。 “一元一次方程是同学们学习其他方程的基础,如果地基打不好,怎么能撑起万丈高楼呢?有些同学是不是看到一元一次方程组就犯怵呢?是不是稍微繁琐一点就感觉头晕呢?呵呵,那我下面就来教大家一下巧妙的方法吧……” 启发远比灌输来的重要,培养兴趣远比照本宣科来的艰难,这就要看老师所具备的能力和素质了。 随着程江河深入浅出的讲解,完全吸引着台下所有学生的目光。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每一个数字变成了灵动的精灵,跳跃在眼睛里,刻画在脑海里。 如果说把个人的理想完美地与事业融合到一起,那么他在工作中的创造力将是无穷的,程江河就是这样。 随着时间的划过,程江河早已熟稔了教师的身份,更加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并引以为自豪。不管身处何地,他都期望着自己能依靠这三尺讲台,像夏月玲一样树人无数、桃李天下,用知识改变每个人的命运。 心心总会相印。 同样的,程江河也成为了学生们最喜爱的一位老师。学生就是这样,往往喜欢一位老师就会喜欢上一门学科。在他的引导下,西湖中学学数学、爱数学蔚然成风,初中部的数学成绩如同火箭般的速度在爬升。 续后,在校长刘志明的极力推荐下,程江河成了学科带头人,几次全市组织的奥林匹克数学大赛,西湖乡中学都名列前茅,成为乡镇中学完败市重点中学的一个奇迹。 说到底这与程江河的辛勤付出息息相关。 刘志明坐在教室后面旁听着程江河的授课,不得不说他早被眼前这个年轻的老师,独出心裁的教学模式和能力深深折服。 随着下课铃响来,程江河冲着台下微笑地问道:“今天的课程大家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那好,如果没有听懂的,欢迎同学们下了课来找我,现在下课吧。” 学生们这才闹哄哄地散去,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感觉。刘志明微笑地走进讲台,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程老师啊,听你讲课还真是受益匪浅啊,能把复杂的东西讲得这么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不简单,真不简单咧。” 程江河微微一笑,淡然地道:“校长您这是又在抬举我呢。” 刘志明嘿嘿笑了笑,欣慰地看着离去的学生们,畅然道:“这可是事实尼,你没看学生们多喜欢听你的课。这样,程老师,市里头教育局通知,准备开展一次全市教师授课大赛,我看啊我们学校就由你来出马担当吧,你可是大有希望夺冠的啊。” 程江河眼睛一亮,很是干脆地应声道:“比赛啊,那成,我参加!” 刘志明乐呵呵地道:“好,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冲劲!相信你这一次肯定能一骑绝尘、独占鳌头咧。” 程江河脸色微红,虚心地道:“校长,你真是比我还有信心啊!” “那当然!” 刘志明抿了抿嘴唇,随后眉宇间带着一丝隐喻,话中有话地道:“好好准备吧,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程江河愣了愣,思索了稍许,便会意地点点头道:“嗯,我明白的,谢谢校长了。” 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刘志明不仅仅为程江河的教学能力所折服,他更加欣赏对方这份不畏艰苦、任劳任怨的干劲,从未有过混日子的想法。他所展现出来对教育事业的那份赤子之心,是很多被迫来到这里的老师所不具备的。 这种外在的表象之下,说到底是一种熠熠生辉的人生信念和职业素养在支撑。 同为教育事业付出颇多的刘志明对待这样优秀的教师,当然不会死死地将其束缚在自己的身边,即便是极为缺乏优秀的师资力量,他也要积极地将程江河推举到更大的平台上,发挥出他应有的能力和素养,泽被更多的殷殷学子。 而没有什么背景的乡镇教师,想要跳脱出这个局限的藩篱,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靠超越他人的扎实功底,并且在某个领域遥遥领先,才能闯出一条更加宽广的道路。 程江河也明白刘志明此举的善意,心生感激之下,更是极为珍惜这一难能可贵的机遇。 从这一刻开始,程江河开始积极筹备着比赛,即便是到了深夜,他依旧加班加点地进行备课,翻阅着大量的教学资料,潜心钻研,将每一个细如发丝的环节都记录在案,不时地站起身来,声情并茂地做着各种预演…… 一旦投入,程江河绝对是忘我的。 有付出就有回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完全进入到了紧张的比赛当中。先是参加了乡镇中学预选赛,成功夺冠后,接着参加全市中小学教师授课淘汰赛,同样是毫无对手、脱颖而出。直到最后全市教师授课总决赛上,程江河更是力压群雄夺得了桂冠。 一时间成为全市教育领域家喻户晓的人物。 只是程江河所不知道的是,在总决赛的现场,台下在坐的评委里,赫然就有着教育局局长贺玉良的身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应对从容、挥洒自如的程江河,为其精彩的授课所吸引,神色间甚至带着一股莫名的欣慰。 随后而来的颁奖仪式上,贺玉良走上台,将奖状奖杯递给了程江河的那一刻,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充满感慨地说道:“不错,真的不错!程江河,我可是再一次对你刮目相看,你可是给你的老师争了一口气啊!” 随着贺玉良的身影划过,程江河一脸的疑窦,对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句话给弄懵了:“呃,再一次?老师?” 随后台上台下热烈的鼓掌,程江河也就仅仅犯了一下嘀咕,就再也没去深究…… 喜讯传来,接下来的西湖中学,算是被提举到了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高度。程江河夺得的荣誉,简直就像是拿着金箔将中学的牌匾贴了个金光灿灿,一时间引发了全市教育界的哗然。 可想而知,一个来着乡镇中学的青年教师,竟然将一众有着名牌大学光环,教学资历无比深厚,教学条件天差地别的同行压得抬不上头来。 这简直就是个奇闻怪谈。 乐得快要疯癫的刘志明,几乎是动员了全校所有的师生,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欢迎团队,用来迎接载誉归来的程江河。 在校门口,学生们拉着大大的横幅,上书:热烈欢迎程江河老师载誉归来!也不知道从哪个村子秧歌队里借来的锣鼓,在校门口一字排开,热热闹闹地敲打起来,这让刚刚返回的程江河惊呆在了现场,面色红晕泛滥,完全是一阵受宠若惊的模样。 “校长,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刘志明红光满面的脸颊写满了自豪,乐呵呵地笑着,发自心底的喜悦怎么都遮掩不住:“一点都不夸张,江河,我没看错,你真是有大才啊。你可是为咱们中学赢得了天大的荣誉啊。全市第一,全市第一,了不起,真了不起啊!” 程江河谦虚低了低头,说道:“校长,您过奖了!” 刘志明转过头去,大手一挥,兴奋地吼吼道:“来,老师同学们,让我们为程老师夺得全市授课比赛第一名鼓掌!” 一通响彻云霄的锣鼓声再次响起,众人的巴掌热烈地拍打了起来,掌心和脸庞都呈现出一片红彤彤的色彩。 大家紧紧簇拥着程江河,将他的奖杯奖状高高举起,甚至几个老师自发地将程江河抬了起来,兴奋地抛向了天空…… 第222章 那一抹曾经的倩影 夏日当空,空气燥热。 西湖乡的农田里,青黄的麦穗耐不过骄阳的烘烤,软绵绵地耷拉下脑袋。强烈的紫外线将河沟里仅存不多的水分蒸发的无影无踪。 青蛙蛤蟆聪明地闭上了嘴巴,只有四周耐不住燥热的蛐蛐蚂蚱在田野里疯狂震动着翅膀,发出此起彼伏惹人心烦的鸣叫,好像是在催促老天爷赶紧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 麦田的边缘,时不时地能看到一些竖起的白色箱体,专业的人一眼便知,那是设立在田间地头上检测气象的仪器。远远望去,像是伫立在田间地头的白色稻草人,和一片青黄的麦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距离西湖中学二里地的距离,一处占地半亩的院落里,伫立着一栋小巧的二层楼房,显得清新雅致。 楼顶上高高架起的天线,三里外都能看到,天线旁还摆放着几口白色的“小锅”,将明晃晃的阳光向四周反射着。附近的村民都很熟络,这里是气象局设立在西湖乡的观测站。 一间类似仓库的房间内,二女一男正在整理着装备器材,检查着各种仪器,看样子是要准备出去巡检的样子。站立着的男女二人忙碌了半天,对着懒洋洋爬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女子说道。 “冬梅,收拾好了吗?差不多我们就出发吧。” “哦,知道了。” 一句有力无气的声音响起,那个名叫‘冬梅’的女子,百无聊赖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明媚的俏脸来。 如果程江河此刻同处一室,绝对会瞠目结舌地喊叫出来:徐冬梅! 是的,这正是程江河阔别已久的那个女孩。 此刻的徐冬梅早已告别了高中时代青涩的面容,这时候看上去,肩若削成、眉如翠羽,三千青丝被烫成宛如波浪的细卷,松松弛弛地披在肩上。 一个暗红的发卡堪堪的别在额前,衬托着脸颊粉妆玉琢的肌肤带着水腻一般的韵味。身上那朴素的夹克式工作服,也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丰润的身段儿。整个装扮简洁大方,略显娇媚的长相被成熟的职业气质中和,显得端庄稳重了不少。 只是夏日里燥热的空气,让娇艳的脸颊上透露出一丝慵懒的气息。 话说徐冬梅高考落榜后,由在气象局担任局长的父亲徐黄生运作,搞了个函授大专的文凭,毕业后顺风顺水地被安排进了气象局,弄了个结结实实的铁饭碗。 为了避开底下群众的是非口舌,先是将徐冬梅放到了离家较近的西湖乡气象站,等到混出点基层资历后,再将其调回到市气象局,这样背后的闲言碎语也就能相应的少点。 当然,徐冬梅对于这样的安排只能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人生已经被父母规划出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那么自己随遇而安地往前走也就是了,你要说存有什么事业心和工作的激情,那就有点难为她了。 所以,这也造成徐冬梅面对现在的工作,根本提不起丝毫的精神,成天都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懒散模样。 而对面发问的女子,赫然便是徐冬梅高中的闺蜜——胡丽丽。 如同徐冬梅一样,几年过去了,她也变得稍见成熟端庄起来,只是那个刻入骨髓里风风火火的秉性,依旧如同昨日一般。旁边的那位男子则是他的同事亦兼丈夫——于明。 看到徐冬梅有些神情蔫巴,胡丽丽楞了楞,走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是不是那个来了?” 徐冬梅撇了撇嘴,本是波光潋滟的眼眸里充斥着几分乏味:“没有,就觉得天天跑监测点没啥意思。” 边上整理完设备的于明,看着二人私密的嘀嘀咕咕,也不便上前打扰:“我收拾好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啊!” 看着丈夫出了门,胡丽丽转头过来,轻蹙峨眉:“你啊,从来就不是个能吃苦的命,干嘛非来下到这个监测站来受罪?” 徐冬梅翻了翻白眼,懒懒地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我爸,要我来混点资历,好堵住一些人的嘴,我能有啥办法啊。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听我爸的进什么破气象局了,待在这荒沟沟里没意思透了。” 胡丽丽撅了撅嘴,觉得对方有点不知好歹,悻悻地责备道:“行啦,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也就是个来镀金的,回头还不是要回局里的。不像我们就得在这里死守着……不过啊,我觉得在这里也挺好的,山清水秀,花红柳绿,日子轻松,工资不少。” “且!” 看着胡丽丽一副安闲自得的模样,徐冬梅心头涌上一丝酸意,皱起琼鼻,意兴阑珊地道:“你待着舒服是因为你和于明是夫妻档,整日里你浓我浓的,当然感觉不到什么了。有情饮水饱,我可没你们那么惬意。” 胡丽丽歪头想了想,觉得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感觉自己无意间的几句话又伤到了这位大小姐的玻璃心,赶紧赔笑道:“呵呵,也亏得我们是好姐妹,你爸当年才肯把我顺带着搞进来,这才认识了于明,这就是缘分啊。” 看着徐冬梅毫无反应的样子,胡丽丽稍作心安,劝解道:“唉,冬梅啊,你干脆也像我在气象局找一个算了,夫妻双双早出晚归的,这才有生活的乐趣啊。不像现在这样,独守孤灯,一副对啥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听着闺蜜的劝慰,却勾起了一丝回忆,徐冬梅一时间突然有点神情恍惚,那个潜藏在心底的身影又一次悄然地浮现在脑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自己依旧无法真正忘怀那段青涩的恋情,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初恋最难忘么? 徐冬梅目光有些痴了,回忆似乎凝固在了古亭翠柏下的那一刻,良久才弱弱地发出一声幽叹:“丽丽,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他?谁啊?” 胡丽丽愣了愣,看着对方魂不守舍的样子,思索了稍许,这才惊觉地说道:“呃,冬梅,你不会还没忘记程江河吧?这都多少年了,人家……人家恐怕早就把你给忘了呢。” 徐冬梅凄凄地低下头,伤感说道:“或许是吧?” 人生有两种境界,一种是笑而不语,另一种是痛而不言,或许现在的徐冬梅就属于前者。 那道青春的记忆像刻录在骨髓上一样,时不时地便会在心头重复播放一遍,不仅难以抹除,反而是历久弥新。 当伤感变成了一种苦涩的永恒,所谓的释然就是一种奢望。 眼见着对方沉浸在暗淡的忧伤中,胡丽丽紧蹙起眉梢,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听我劝吧,你就别一根筋地老想着他了,你又不是没本钱,何必为了一棵歪脖树放弃整个森林呢。” 徐冬梅深深叹了一口气,慵懒的样子更加百无聊赖起来。这些年,不是没人追求徐冬梅,甚至可以说是趋之若鹜,毕竟她的放在那里,可心高气傲的徐冬梅楞是谁都不加理睬,或许就是因为心里还有所牵挂,暂时容不得他人。 外面的于明或许是等待的有些不耐烦了,急吼吼地走了进来皱眉道:“收拾好了没有,再不走,回头就赶不回来了。” 胡丽丽瞪了对方一眼,感觉这个低情商的男人太没有眼色,阴下脸吼吼道:“知道了,催什么催!冬梅,别想这些不着调的了,走吧!” 徐冬梅强打起精神,松松垮垮地背起挎包,同二人向分散在各处的气象监测点走去。 骄阳的炙烤下,久处外界的人和那些蔫不拉几的麦田没什么差别。胡丽丽夫妻俩倒是能吃点苦,可对于历来娇生惯养的徐大小姐那就不同了。一般情况下,都是二人忙活着业务,徐冬梅闲置在边上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三人涉水过田,对散布在田野里的监测设备进行各种采样数据的登记,徐冬梅则黯然无神地蹲在一旁,时不时抖动着长长的睫毛,冲着远处皑皑的雪山发呆,满腹心事的样子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于明冲着胡丽丽使了个眼色,疑问道:“她又怎么了?” “没事,怀念当年的歪脖子树呢,你就别问了!” 胡丽丽撇了撇嘴,看着远处飘过来一片厚重的云彩,随即双眸微沉,皱眉问道:“看这天怎么是要下雨的样子?” 于明抬头看了看,毫不在意地道:“西北的天,孩子的脸,这哪能掌握的那么清楚啊!” 胡丽丽白了对方一眼,噘着嘴抱怨道:“自己搞气象的都不知道今天要下雨,真是的!这也太离谱了吧。” 于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抓紧时间吧,采集完下个监测点的数据咱们就回!” 于明说的倒也没错,西北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一片积雨云眼瞅着刚才还在远处的山顶,眨眼间就被不知道被哪冒出来的一阵邪风吹到了头顶上。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那一份燥热瞬间就被丝丝的清凉所取代。还没怎么感受多久呢,雨就滴答滴答地下了下来,转而便成了倾盆之势。突如其来的诡异天气,让三个搞气象的都有点措手不及,急匆匆收拾好东西。 于明脑袋上顶着挎包,急哄哄地道:“雨有点大,回是回不去了,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胡丽丽赶忙问道:“这里有躲雨的地方吗?” 于明挥了挥手:“跟我来吧,前面就是西湖中学,去那躲躲!” 三人顶着越下越大的雨水,踉踉跄跄地跑到西湖中学门口,浑身上下都已被浸湿,用落汤鸡形容也恰到好处。胡丽丽夫妻冲着校门就要跑进去,随后而来的徐冬梅可没有那般的利落。脚上沾粘的泥巴越来越沉,差点就滑倒在门口。匆忙间,她堪堪地扶着墙壁,这才撑住了身体。 可当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一动不动,痴痴傻傻地盯着墙上的一则喜报,眼睛瞪得如铜铃。墙壁上,一张大红的纸张端端正正地贴在墙面上,随着而来的瓢泼大雨虽然已经将整个纸面打湿,但上面的文字却清晰可见。那正是程江河获奖的喜讯,上边还记载着他的简介。 程江河,程江河,是那个程江河么? 第223章 心心念念的歪脖子树 徐冬梅嗫嚅着嘴唇,似要说话,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跌宕起伏的内心顷刻间如同沸腾的开水,汩汩涌向心头。鼻尖不停地发酸,脸颊上布满了阵阵细流,也不知道是泪水亦或是雨水。 胡丽丽看到了徐冬梅呆立在雨里,赶紧又跑了回来。急急地叫喊着:“冬梅,你干什么呢,赶快进去啊!” 徐冬梅地抬起手来,颤抖指向墙壁上的名字,磕磕绊绊地:“他,他……” “什么啊……” 胡丽丽抹了一把脸颊上的雨水,顺着手指看去,亦如徐冬梅那般被点了穴,大睁着双眼道:“天哪,这不是程……程江河吗?不会吧,有这么巧的事,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徐冬梅,刹那间她顾不上脚下的泥土拖拽,苍白着面颊,踉踉跄跄地直冲进了中学,像是疯了般地在每个教室寻找着。 一旁的于明看傻了眼,急急地跑过来,询问道:“丽丽,她……她怎么了?” 胡丽丽也像是痴了一般,哆嗦着麻痹的嘴唇:“或许……或许她找到她那棵歪脖子树了!” 一路跌跌撞撞,一路痴痴傻傻。 当徐冬梅打着趔趄跑完整个教学楼,直到透过一个教室的窗户看到正伫立在讲台上的那个熟悉身影时,徐冬梅笑了,接着却又哭了…… 雨水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在了在一刻! 程江河似乎也察觉到了窗外那个身影,捧在手里的书本轻轻地打着颤儿,脚下的步伐似有千斤。他缓缓地挪移着脚步走出教室,当那张布满凄凄泪痕的脸庞出现在面前时,程江河一时间也痴楞在了当场。 “徐……冬梅!” 沉默,相视凝望着的沉默,时光像是穿梭了千年,才将两段已经模糊的映象慢慢地重叠到了一块。 曾经那个执拗的少女,那个冷漠的男孩,跨过岁月的长河,又一次被命运的绳索悄然地捆绑在了一起…… 风收雨歇,花飞叶落,更引相思千万。 屋檐上,丝丝的雨水依旧滴答滴答地滑落,击打在屋角浅浅的水窝里,荡起阵阵的涟漪,共振在屋内沉默人儿的心头,侧听起来,像是敲击着无处安放的心弦。 程江河的宿舍里,徐冬梅三人分别落座下来,相顾无言的气氛略显有些尴尬。看着徐冬梅湿漉漉的长发不时地滴落着雨水,程江河咬了咬嘴唇,拿过自己的毛巾颤颤巍巍地递给了过去,却不敢直视对方浓情四溢的眼神。 “擦擦吧,别着凉了!” “嗯!” 脸颊突然一红的徐冬梅,接过毛巾弱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借着擦拭毛巾的一角,依旧恋恋不舍地将眼神投向程江河,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喜之为何当不用多说,忧的却是这份迟到的重逢是否是自己期许的缘分。 堪堪躲闪着徐冬梅目光,程江河僵硬着俊脸局促地站着,舌头似乎也短了一大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边上的于明茫然不知二人的渊源,也不好上前说什么,可冷眼观察的胡丽丽却憋不住了,一边暗自腹议徐冬梅关键时刻羞羞答答的黏糊,一边又对程江河一个大男人的仓皇无措充满了鄙夷。 感觉现场凝重的气氛实在有点压抑,她忍不住跳将出来,带着一丝不满,冲着傻傻呆立的程江河询问道。 “程江河,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的程江河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讪讪解释道:“哦,我……我从学校毕业就分配到这里了,算算也半年多了。” 胡丽丽瞄了瞄急切想问又不敢问,只能低垂下脑袋,苦苦纠结的徐冬梅,心里暗骂一声没出息,嘴巴上却帮衬着将徐冬梅想问的话,不着痕迹地问了出来:“哦?都半年了,怎么就你一人啊,嫂夫人呢?” “嫂夫人?” 程江河愣了愣,解释道:“哦,我还没谈对象呢。” 听!对方没去回答结没婚结婚的问题,而是直接道明了连对象都没有呢! 徐冬梅心中一阵暗自窃喜,低下头来一阵小鹿乱撞。 胡丽丽瞄了瞄徐冬梅脖子根下的那片红晕,气恼地翻了翻白眼,接着问道:“哦,都回来半年了,怎么不联系联系老同学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程江河面色一僵,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地道:“我一回来就分配到这里了,哪都没去。而且这里教学任务挺重的,也没什么业余的时间,所以……所以也顾不上联系谁。对了,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胡丽丽再次瞄了瞄竖起耳朵倾听的徐冬梅,走到她身旁,有意无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刁钻巧笑地道:“呵呵,我们怎么来这里的?哎呀,你让我想想啊,我也不知道是啥缘分。这老天爷说了,世上就只有那么一棵歪脖子树,就算是整片森林都比不上这一棵,咋都不能糟蹋了啊!所以啊,这天上巧不巧的就下了一场及时雨,紧接着就把我们给冲到你这里来了。哎呀,总的来说,这比什么西湖借伞、断桥相会都来的传奇!” 胡丽丽咧着嘴一通指东道西,天上地下完全不着调的一番话语,让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徐冬梅羞涩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皙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着痕迹地狠狠瞪了胡丽丽一眼。可边上的程江河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胡言乱语,疑惑地问道:“呃,你说什么歪脖子树,什么西湖借伞的,啥意思?” 听着程江河询问,徐冬梅实在顾不上羞涩了,瞪眼嗔怪道:“丽丽,你别胡说了。” “呵呵!” 胡丽丽翻了翻白眼,话中有话地调侃了一句:“这话啊,是胡说八道还是曲中通幽,你俩就自个琢磨去吧。于明,雨停了,我和你就先回吧!” 于明站起身来,看着徐冬梅没有丝毫动作的意思,低情商的毛病再次发作,疑问道:“哦,那冬梅不一块走吗?” 胡丽丽恨得牙根直痒痒,瞪起杏眼来,气冲冲地埋怨道:“你是真傻假傻啊,杵在这想当电灯泡啊!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赶紧走吧,废什么话呢。程江河,我们先走了啊,冬梅就交给你啦。” 程江河上前一步,脸色稍显紧张:“啊,你们这是……” 徐冬梅也赶紧站起身来,微垂着玉首,弱弱地道:“丽丽,我也和你们一起走吧!” 胡丽丽斜了半天的白眼,眼睛都有点斜酸了,这才砸吧砸吧嘴,直率露骨地道:“哎呀,快算了吧!真要和我们一起走了,你回头还不恨我啊。乖乖待着吧,我们先走了!” 说完胡丽丽大有深意地瞄了程江河一眼,随后便和于明离去了,剩下的二人更加手足无措。 第224章 难以磨灭的青春印记 边上徐冬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羞涩的很是难受,手底下不停地搓着衣角,连指节都变得青白起来。程江河突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这时候也喝不成水,左顾右盼间,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废话:“呃,要不你喝点水吧!” 程江河左顾言它的拘谨,倒是提醒了徐冬梅,当年的他就是这般,你进一步他退两步,不把他逼到绝路上,想要听到他的真心话比登天还难。 老天既然再次垂怜给了自己第二次缘法,抓得住抓不住,全凭现在的主动了。羞涩归羞涩,激动归激动,胡丽丽已经给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自己再不知道巧借东风,或许心中的人儿就此再无缘分了。 踌躇了半天,也忸怩了半天,徐冬梅虽然最终鼓起勇气,可眼神却不敢看向对方,只能弱弱的问道:“程江河,我给你写过很多信,你为啥不回?” 这话一问,算是将程江河突然逼到了墙角。 大学的四年间,他确实接到不少徐冬梅的来信,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地址的。 可程江河当时面对的是什么? 完全是一种背水一战的境地啊,他排斥了所有的外在干扰,目标只有一个:尽快的毕业,尽快参加工作,尽快撑起岌岌可危的家庭。 那些所谓情爱,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都是游离在残酷现实之外的别样诱惑而已。在这种境地下,感情的事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想! 寒门要从底层杀出来,千万不能奢望这个世界存在什么公平,丛林法则存在于社会的各个阶层,没有谁能侥幸逃脱,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面对这样的境地,逼迫自己变强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他只能将这些纷纷扰扰的情感全部潜藏起来,或者束之高阁,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接受,这其中就包括了徐冬梅锲而不舍的鸿雁传书。 可是此刻,直直面对徐冬梅的质问,即使自己再怎么解释,或许在对方听来都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推托之词。然而,在他真正的内心里,是要本能地拒绝么? 当然不是的! 谁没有过青春的萌动,谁没有过激情的幻想。 即便是努力自控程江河也非圣人本质,涌动中的荷尔蒙是一股机体无法控制的欲望。那些悲催的高中时代,将与生俱来的本能生生地压制下去,甚至是死死地扼杀,在当时算得上是一种极端的理智、极端的克制。 可如果回头再看,如果没有感慨、没有遗憾,那么跟溟灭人性没什么两样。 面对徐冬梅柔弱而炽烈的质问,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解释,只能低下头,满含歉意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该咋回!” 感情纯粹的徐冬梅并不了解程江河复杂的心境,层层的疑问日积月累地积压在心田,急于去解开一个个锁扣,她蹙了蹙眉,紧咬着嘴唇道:“是觉得我打扰到你了吗?” 这是一句带着先行自我否定的疑问,让程江河很是彷徨无措,他惊慌地摆着手,言语也变得急躁起来:“啊,你别误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我也给你说过的,当初考大学是我唯一的出路,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回到甘泉是我唯一的目标。我身上有太多太多的压力和责任,我没办法顾及其他的东西,我怕自己会分心,我怕对不起自己要担起的责任,所以,我……” 程江河的紧张,程江河手足无措,徐冬梅全都收纳在了眼底。虽然不太明白程江河到底顾忌的是什么,但一副惶惶亏欠的神态,一种急于解释的焦躁,反而让她稳住了心神。 女人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告诉她,程江河是在乎她的,甚至……甚至是喜欢她的! 徐冬梅暗暗转嗔为喜,颤颤地抬起头,看着那张深深刻入脑海的面容,柔声说道:“能给我说说吗?为什么当初你会那样对我,为什么你的人生目标会让你那样视若无睹地对待我。” 程江河楞了楞:“呃,你真想听啊?” 在这个独立空间里,只剩下自己两人成年人,过往的一切都不用再遮掩了。对面这个男人你只能一步步主动逼问,或许才能吐露出一些真实的想法,谁让一向主动的是自己呢! 于是徐冬梅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我想了解你,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所有。” “啊,这样啊,那……那好吧!” 程江河拧巴着脸,感觉极度的拘谨。被女人逼到这份上,人生中也只有过两次。 偏偏两次还都是同一个女人。 他踌躇了半天,如同老和尚念经一般,却又充满了真挚的情感,俊朗的面颊浮现出一股岁月的气息,将内心底的回忆慢慢挑起:“从哪说起呢……那就从陇佑的团场说起吧,在那个很窘迫很难熬的日子里,有这么一家人,就算再苦再难,他们也能从苦水罐子里熬出蜜来……” 随着程江海的娓娓道来,如同一个邻家男孩讲述那些柴米油盐酱的简单过往,无波无澜。 没有丝毫的夸张,也不需要任何修饰点缀,只是将经历的故事形成一副平凡人生简简单单的水墨画卷,徐徐张开来,展现给当前的人儿。再将其中的无奈、其中的困苦,告知于一无所感的对方,使其从知晓到了解,再到感悟。 人和人的世界是不同的,经历不同感知则不同,形成的世界观更是天差地别,这需要一个沟通,需要一种认同。 那个她所不明了的认知和情怀,从这一刻才从泾渭分明的空间慢慢地交融,感受他的不易,明白他的执着,也理解他的逃避。 程江河的故事其实不复杂,更说不上什么跌宕起伏、百折千回,但的的确确充满着善的光辉。 不要把女人看成简单情感支配的动物,在徐冬梅读懂这一切后,她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一个真正有血性、敢担当的人,即便是在这个纯粹的时代里,这样的男儿也并非遍地都是。 她突然被对方那一份锲而不舍的坚持和责任深深打动。此时此刻的她,不仅为当初的选择而骄傲,更为命运的再一次垂青而庆幸。 雨过天晴,骄阳再现。 边走边聊间,程江河将徐冬梅送到了气象监测站的门口。一路上的诉说,将一切的缘由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算是将所有的误解消除了。 此刻的徐冬梅心头一片的清朗,看着伫立在旁边惶惶而立的程江河,带着一丝娇羞,轻声说道:“程江河,我现在才知道,我对你的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还好,上天又让我们相遇了,我希望将来能对你有更多更多的了解。” “啊!” 程江河看着对方脸颊涌起的红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瞅着徐冬梅开心地转头,袅袅婷婷地进了气象局,脚底像是踩着飘逸的白云。程江河惆怅地伫立在原地,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徐冬梅对于自己的情感,程江河内心是清楚的。 这份失而复得的情感,对于程江河来说同样是弥足珍贵的,可偏偏又充满着种种的忧虑。 表面的简单并不代表本质的复杂。 爱情很简单,结果很复杂。 程江水和何亦安恋情不就因为两家阶层地位的悬殊而蹉跎艰辛么。既有前车之鉴,凭着对自己秉性的了解,如何去应对徐冬梅背后复杂的社会背景,他实在是没有足够的信心。 看着徐冬梅欢快的背影,程江河轻轻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第225章 先从胃下手 回到自己宿舍的徐冬梅,内心依旧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巴望着窗户,心儿荡漾地偷望着程江河的背影离去,这才坐在椅子上,将下颚轻轻地抵在桌面上,独自痴坐着,嘴角微微翘起,充满着甜蜜的回忆和期望,随之心绪又开始沸腾不已。 冥冥中注定的这个缘分,让她欣喜若狂,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她苦苦等待的恩赐和回报。 如果前次是无奈的错失,那么命由天定般的再次邂逅,就该百般地去珍惜。 一个坑不能摔倒两下,一双手不能错失两次。 胡思乱想间,胡丽丽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看着花痴般的徐冬梅,感觉有点诧异:“冬梅!冬梅!” “啊!” 徐冬梅从憧憬中惊醒过来:“丽丽啊,吓我一跳!” 胡丽丽眯起眼睛,绕着徐冬梅转了两圈,仔细审视了一番,这才撇起嘴戏谑道:“啧啧,看看,见了个程江河就把你的魂都勾跑了,到现在还魂不附体啊!” 徐冬梅赶紧坐直了身体,稍稍掩饰着发烫的脸颊,嗔怪道:“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胡丽丽翻了翻白眼,大咧咧地道:“狡辩啥啊,我还不了解你啊,你对着镜子看看自个的眼睛,里面满满当当地就写着三个字——程江河!” “去你的!”徐冬梅一阵娇羞难耐。 稍作调侃,胡丽丽缓缓地坐在了旁边,关切地说道:“冬梅,你真打算继续倒追这程江河啊,从一开始我就搞不懂,程江河有啥好的,让你这么死乞白赖地往上凑,我们当年那个心高气傲、孤芳自赏的徐冬梅跑哪去了?” 徐冬梅轻轻地勾了勾额前垂下了一缕发丝,眼神却飘忽到了远方,那眉目如画的脸颊带着几分感悟,悠悠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不懂他,他身上有着其他人没有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啊就是能让你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看到他。” 胡丽丽扯了扯嘴角,对徐冬梅的近似梦呓的话语不以为然,微微摇头道:“他有那么鹤立鸡群吗?哎,算了,我是知道的,你这家伙一碰到程江河,智商基本处于下限。不过回头想想,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点缘分,这么个旮旯拐角的地方都能撞在一块,这到哪说理去!” 徐冬梅转过头来,巧笑嫣然地道:“所以啊,这就叫缘分,天赐的,躲都躲不掉!” 想想二人鬼使神差的邂逅,也只有在话本里才能看得到,还真有点冥冥注定之意。胡丽丽瞪了瞪眼,没好气地道:“好吧,我承认这事够奇葩的。那你打算怎么办?开场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徐冬梅脸色一红,娇嗔满面:“当我是你啊,那么直接!” 胡丽丽愣了愣,两手一摊,很是率直地道:“直截了当、干脆利落不是挺好嘛,你看看我们家于明,不就被我三下五除二给拿下的嘛!” 徐冬梅微微蹙起好看的柳眉,瞪眼道:“程江河不是傻于明,真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啊。” “于明傻吗?” 胡丽丽顿了顿,蹙眉思索稍许,然后认同地咧嘴笑道:“呵呵,是有点傻啊。不过傻人有傻福啊,这才能找到我这么一个百里挑一的媳妇。” 徐冬梅苦笑地摇了摇头:“你啊,还真是跟于明绝配了,一个憨傻男,一个自恋狂。” “呵呵,不说我们了,冬梅,那程江河对你是个啥想法?搞清楚了吗?”胡丽丽好奇地问道。 徐冬梅突然又沉默了,再次相逢是一会事,二人的情感则是另一回事。程江河到底对这份情感抱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自己心里实在是没底。 面对闺蜜的质疑,在一番如潮似海的喜悦过后,突然又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徐冬梅黯然地摇摇头道:“刚见一面,我咋知道呢?” “啊!” 看着徐冬梅纠结的神色,性情急躁的胡丽丽有些按捺不住了:“那不成啊,你这纯粹单相思可不成啊!呃,要不要我出马给你问问去?” 徐冬梅吓了一跳,一把拉着对方的胳臂,紧张兮兮地制止道:“千万别!就你这直来直去的,事还没说呢,就把人给吓跑了。” 胡丽丽鄙视地瞪了瞪眼,嘲弄道:“看看,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护上了。好吧,你这事我就不掺和了,你自个可得拿好注意,咋才能抱得情郎归呢?” “嗯,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徐冬梅垂下脑袋,眼神又开始飘忽起来。使口不如亲为,求人不如求己,更何况程江河是个根本不知道‘主动’二字怎么写的直男,想要让他积极作为,怕是有些痴人做梦了。 那么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确切地知道程江河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呢? 说实在的,徐冬梅并不是什么兰质蕙心、聪明睿智的女子,反而有些简单笨拙、天真烂漫,这时候的她更像是一个被火热激情支配下的雌性生物。 所以琢磨了一夜,徐冬梅也只琢磨出了一个字:缠! 烈女怕缠郎现在怕是要颠倒过来了。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这恐怕是对付像程江河这样的耿直保守派,最有效的进攻手段了。 策略是这么个策略,手法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绝招: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先要留住男人的胃。 这或许是徐冬梅这个单细胞女孩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所以一大早,徐冬梅就忙不颠颠地准备着各类吃食,竭尽所能地发挥出超常的手艺,将一堆色香味俱全,写满爱意的早饭放置在精巧的食盒里。仔细摆弄了半天,觉得尽善尽美了,这才悻悻地罢手。 “冬梅,你这是干什么呢?” 面对自己精心准备的杰作,正在幻想程江河第一反应的时候,胡丽丽一步跨进了门口,嗅了嗅敏感的琼鼻,看着桌子上精彩纷呈的美食惊讶道:“哇,这么多好吃的,给我来一块。” “去去去,这哪是给你的啊,想吃回头再给你做!”徐冬梅一把扇开贼手,瞪了瞪眼睛。 胡丽丽低头打量了一番,苦着脸纠结道:“呃,冬梅,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你不会真想给程江河送过去吧?” 看着好友质疑的表情,徐冬梅顿时有点犹豫不定了,弱弱地问道:“怎么了,这样不行吗?” 胡丽丽惆怅了半天,也不好过于打击徐冬梅骚动的积极性,讪讪地笑道:“呵呵,这倒也是个法子啊。我们家于明就爱吃这一套,可程江河我就不知道灵不灵了?” 徐冬梅心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来:“那……那我就先试试吧!丽丽,你说我这么冒冒失失的给他送吃的,会不会表现的太刻意了?他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啊?” 看着优柔寡断的徐冬梅,胡丽丽实在是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龇起牙说道:“哎呀,让你直说你又不肯!临了了又在这患得患失的,总要先走出一步看看人家是啥反应嘛!” 徐冬梅面色一僵,踌躇了一阵,轻咬着玉齿说道:“也是哦,那我先赶过去了,站里你帮我打打掩护哦。” “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点!” 胡丽丽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皱起眉头看着心神不定的徐冬梅走远,感叹道:“哎,这个被爱情弄得神魂颠倒的姑娘哟,你可真是碰上了命中的克星了!” 第226章 情义款款溪水流 晨光明媚,麦香盈野。 鹅蛋大小的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和暖的色彩洒满天地,也映照进心绪荡漾的徐冬梅心田,让她身披着五彩斑斓的朝气。骑着一辆粉色小巧的自行车,颠簸在起伏不平的土路上,亦如此刻的心情一般,跌宕起伏间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忐忑。 “伸展运动,1、2、3、4……” 西湖乡中学那块巴掌大的操场上,随着广播里被人熟知的音乐节拍,全体师生正在做着第八套广播体操。 徐冬梅穿着一套靓丽的青色连衣裙,紧紧贴着腰儿,勾勒出风风韵韵的曲线,却又显出几分端庄稳重。波浪般的秀发如瀑般地披向后肩,脸颊略施粉黛,粉光水腻间有股清新脱俗的韵味,显然是经过精心雕琢的。 只是此刻‘女为悦己者容’的徐冬梅,脸颊却紧紧地绷在一起,手心里满是津津细汗。 伫立在学校的大门口,看着里面乌泱泱的人群,头皮有点发麻,连带着脚步也似有千斤重。自己只是“做贼心虚”地往里面打探了一眼,便吸引了全校师生的目光,聚光灯般地汇集到自己身上。 此刻的自己,与其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倒不如说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大熊猫。 一道道灼灼火热的目光射来,感觉自己像是赤裸着身体一般,腿软筋麻、羞涩难当,“举世瞩目”之余,也完全傻乎乎地呆立在了现场,脑袋里一片的空白。 队伍前领操的老师们,机械式地伸展着动作,眼神却聚焦在同一点上,饶有兴趣地纷纷议论起来。 “哎哎,看看,这谁啊?” “不认识啊,长得挺好看的啊!” “咱们这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这是来找谁的?” 连边上的刘志明也瞪大了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哟,这是哪来的姑娘,站在门口卒啥尼?” “呃!” 程江河也早就发现了举步维艰的徐冬梅,此时听着大家的议论,心头也是一阵狂跳,随后一层红晕涌上脸颊,讪讪地解释道:“校长,这个……这个是来找我的,我先过去看看。” “找你的?” 刘志明稀奇地眨了眨眼:“哦,那你赶紧去吧!” 在众人的目光的注视下,程江河的步伐也显得极为不自然,扭扭歪歪的像台生锈的机器,后面的老师随之便炸开了锅。 “哎哎哎,看,是来找程老师的!” “难怪呢,我说这样的姑娘肯定不会是来找我的!” “想啥美事呢,你能和人家程老师比啊!” “哎呀,还是程江河艳福不浅啊。” 听着众位老师酸不溜丢的讨论,刘志明一脸的黑线,沉下脸来呵斥道:“你们叨叨啥子尼,学生们都在呢!” 另一边,程江河忐忑地走近徐冬梅,看着对方红白参半的俏脸,尴尬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呃,我……我来给你送点早饭来的!”徐冬梅赶忙扬了扬手里的饭盒解释道。 “早饭?” 程江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呃,你怎么想起送这个来了?” 徐冬梅将身体藏在程江河的当面,心虚地瞄了瞄四周,尴尬不已地说道:“程江河,我们……我们非要站在这里说话吗?这么多人看着呢!” 程江河这才有点后知后觉,赶忙说道:“哦哦哦,你……你跟我来吧。” 在全校师生殷殷的“注目礼”下,二人神色慌张地饶过操场,忙不迭地地来到了程江河的宿舍。看着徐冬梅将一个个食盒打开,款款地将饭菜铺在狭小的桌面上,满满当当的,让程江河一时间大脑迟钝,只听着徐冬梅在边上殷殷地絮叨着。 “你看,这是我给你蒸的小笼包,虾皮馅的。还有豆腐乳和炒鱼干,这个呢是我昨天晚上就熬好的绿豆汤,我还加了冰糖,你们当老师的说话多,这个最能降火了,你赶紧吃吧。” 程江河挠了挠头,苦着一张脸说道:“徐冬梅,你是怎么想起给我送早饭来的?这么大老远的路,没必要啊。” 听着对方不解风情的话语,徐冬梅面色微苦,幽怨的眼睛眨了眨,喃喃地说道:“程江河,记忆里这可是我第二次给你送饭,第一次你找借口推托了,怎么!这一次你依旧要找借口拒绝吗?” 旧事重提,带着稍许的宿怨,却又是情义绵绵,顿时让程江河有点招架不住,连忙摆手解释道:“呃,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气象站离这那么远,来来回回的不是折腾你嘛。” 徐冬梅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里充斥着几分羞涩,轻声说道:“我乐意,快别说了,赶紧吃吧,吃完了我收拾收拾就回去呢。” “哦哦哦。” 程江河憨憨地点点头,看着一桌显然是精心准备的饭菜,心头微微发苦。可在徐冬梅希冀的眼神下,也只能乖巧地坐了下来,不时抬头看看一脸幸福状的徐秀梅,然后摆出一副很好吃的模样。饭是必须吃得干干净净,这样才能顾及到对方的一片情义,只是…… 徐秀梅笑意盈然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程江河摸了摸发涨的肚皮,恳切地点头道:“嗯,蛮好的,没看出来你的厨艺很不错。” “真的?” 徐秀梅眼睛里充满了星光,接口道:“那好,那以后我没事就经常给你送来!” “啊!” 程江河惊诧地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你了。” 徐秀梅轻巧地翻了翻白眼,亦喜亦嗔地道:“这有啥可麻烦的,我都说过了,我乐意着呢!” “这个,这个……”程江河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这个那个的啦,吃完了吗?吃完了我就带回去!” 赶紧三两口地扒完剩余的饭菜,看着点滴不剩,程江河这才站起身来准备收拾:“那我来洗洗吧!” 徐冬梅笑靥如花地道:“不用了,我拿回去洗就好了,你不还要上课嘛,我就不打扰你了。” 正当二人说话的时候,刘志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徐冬梅,说道:“程老师,程老师,该上课了,嗯,这位是?” 程江河赶忙上前道:“哦,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我高中同学,徐冬梅,现在在我们西湖气象站工作。嗯,这位是我们学校刘校长。” 徐冬梅轻移莲步,款款大方地道:“校长您好!” “哦,高中同学,你好你好。”刘志明眼神里透露出几分会意的笑容,随即看到桌上的食盒,疑惑道:“你这是……” “哦,我给程江河送了点早饭过来!” “早饭?” 刘志明愣了愣,诧异地问道:“小程,你不是跟我吃过早饭了吗?” “啊!” 徐冬梅扭头过来,看着满脸尴尬的程江河,惊讶道:“你吃过了啊,你咋不早说呢?” 程江河面色一僵,随即遮掩道:“啊,这个……这个没吃饱吧。” 看着程江河扭捏的表情,徐冬梅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甜蜜之余带着几分羞涩,匆忙地收拾好饭盒,低眉顺眼的一副小媳妇娇羞状:“那……那我回去了,哦,校长再见。” 说完,不待二人说话,徐冬梅含羞带臊地径直跑走了。 刘志明看着她的背影,笑盈盈地上前调侃道:“小程啊,你们俩真只是高中同学吗?我咋看着不像尼。” 程江河面露尬色,悻悻地道:“校长,您啥时候也开始喜欢八卦了啊。对了,你找我啥事啊?” “啥事?” 刘志明愣了愣,随即一拍脑门:“哎呀,你看着脑子,学生们都进教室了,等你上课呢?” “哎呀,糟糕,赶紧走赶紧走……” 晨光迤逦,向阳花开。 山含笑、水含情,万物如同跳动的音符。徐冬梅是带着比来时更加激荡心情回去的。心脏在腹腔里噗通噗通狂跳着,将白皙的脸颊镀上了一层徐徐瑕光,更显娇羞妩媚。 虽说程江河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表态,但能接受自己送出的心意,而不像当年退避三舍,将人拒在千里之外,那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成功地往前迈出了一大步,而且完全是一种“历史性的突破”。 虽说为此雀跃不已实在是有点犯贱的味道,但在徐冬梅而言,爱情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潮水,而自己就是那一叶搁浅的小舟,能驶进心仪的港湾,再没有比这更加甜美的事情了。 屈身迁就算得了什么,爱情么,总有一方需要主动,你不来我即往,最终有个圆满的结局就成。 眼含春意的徐冬梅刚跨进气象站的大门,就被早已等候一旁的胡丽丽好奇地拦了下来道:“唉唉唉,冬梅,冬梅,怎么样?事办的顺利吗?” 徐冬梅眉眼弯弯,带着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喜悦,春山如笑地道:“嗯,还好吧?” 胡丽丽愣了楞,错愕道:“还好?还好你咋就这么快就回来啊!不多跟他聊聊?” 徐冬梅翻了翻白眼,扭头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说道:“哎呀,人家还要上课呢,哪有那么多的空闲!” 胡丽丽赶紧跟上两步,紧紧追问道:“那他啥反应啊?” 徐冬梅顿住脚步,疑惑地回头道:“反应?啥反应?这不都吃了吗?” 胡丽丽拧巴着脸,实在是有点为这个脑回路堪忧的闺蜜着急,急哄哄地上前埋怨道:“哎呀,啥都没说,啥反应都没有,你这不是典型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去,说什么呢!” 徐冬梅红了红脸,悠悠地道:“怎么能去一次就说透呢,那样目的性也太强了吧。” 胡丽丽撇撇嘴,奚落道:“那你啥打算?接着连午饭、晚饭一块送?” 徐冬梅眨了眨眼,觉得这个提议相当的不错,于是应声道:“嗯,我倒是有这么个想法!” 胡丽丽猛翻着白眼,抚着额头气结道:“晕,我要是你妈,非抽你不可!” “啊,我咋了?” 徐冬梅顿了顿,俏丽的双眸疑惑地看着对方。 胡丽丽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好气地道:“你现在完全是个败家娘们的形象,为了爱情啥都能行。我看你洗巴洗巴,干脆把自个一起打包了给程江河送去算了!” 徐冬梅顿时觉得羞涩难当,举起小拳头作势欲打:“去你的,你胡说什么呢,我打你哦!” 看着徐冬梅完全栽进爱情的漩涡里,一副痴痴迷迷的模样,胡丽丽砸吧砸吧嘴,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头苦笑道:“看看你现在眉眼含春、春心荡漾的样子,哎,我们冬梅的春天算是真来咯!” “还说,我打你,叫你乱说……” 二人追逐笑闹着,在阳光交织下,银铃笑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内,缠绕着棵棵白杨在习习微风中摇曳着身姿,紧接着又随风远去,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第227章 侠肝义胆程江海 甘泉职业中学。 同样的清风徐徐吹拂着同样的白杨,消逝叶面上的尘埃,却吹不掉一些人心头的阴云。正值放学时刻,程江海三人随着学生潮走出校门。 奇怪的是,平日里跳脱不羁的王养勋此刻却寡言少语,耷拉着脑袋一脸的愁苦。 程江海撇了如同深宫怨妇的好友,好奇地冲边上谭军询问道:“养勋怎么了?今天换了个性子!” 一旁的谭军嘲弄道:“呵呵,没事,每逢大考他就这鸟样,等考完了,无论成绩好赖,他还是原来的他。” 程江海会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劝慰道:“养勋,不就个考试嘛!蔫不拉几的干什么?” “说得轻巧,我们三个人就你学习成绩最好,你当然不愁了。可我咋办?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妈呀,我可怜的命根啊!” 王养勋拧巴着脸,一点不为所动,狠狠地看了看学校的大门,撅着嘴抱怨道:“当学生真他奶奶的累,赶紧毕业赶紧毕业,毕了业老子从此再也不受考试的摧残,你们等着瞧吧,出了这校门,谁他娘的再敢让我考试,我就跟谁急!” “呵呵!”程江海苦笑了一声:“还有一年呢,你就受着吧!” 正如程江海所说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自己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距离职业学校毕业也就一年的时间,换句说距离告别学生时代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听着程江海的话,王养勋瞬时将脑袋塞回了胸腔,垂头丧气地道:“哎,还有一年啊,一年12个月,365天,江海你帮着算算还有多少个小时?” 程江海瞪着眼,没好气地道:“没事算这个干嘛,有病啊!” 王养勋满脸苦闷,生无可恋般地摇头道:“哎,没盼头,没盼头啊!” 谭军摸了摸鼻子,奚落道:“看看,啥叫是度日如年,这玩意就是了。” 程江海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忽有所感,满脸唏嘘地道:“养勋,别在那急吼吼的了,时间啊过得很快的,再一眨眼我们的学生时光可就没了,还不知道珍惜!” “我才不稀罕呢!”王养勋晃荡着脑袋,眼神里透露出几许憧憬道:“哎,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学校几人回!赶紧毕业,老子要去闯天下!” 旁边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均被王养勋从影视里篡改的两句歪诗惊到了,异口同声地道:“你牛逼!” 正当二人还想继续调侃一番的时候,就听着街对面人群一阵的慌乱,一个急促的呼唤声刺拉拉地传来。 “快抓小偷,快抓小偷,他们偷了我的钱包。” 三人顿时停住了脚步,惊讶地向前望去,只见街对面两个男子将一个拉扯中的妇女推倒在地,慌不择路地奔跑着。看着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行人纷纷避让却是没一个敢上前阻拦。 谭军瞪直了眼:“呃,这是啥情况?” “小偷啊,这还不明白!” 王养勋面色一沉,扯了扯嘴角询问道:“江海咋整啊?” 话语还未落,程江海身影早已经窜了出去,一句话飘飘悠悠地传了回来:“废什么话啊,当然帮忙啦,刚才的霸气去哪了?” 王养勋愣了稍许,这才醍醐灌顶地醒悟到:“对啊,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哪去了!电影白看了,走,赶紧追!” 说完王养勋跟着追了出去,谭军急急地跟在屁股后面,一脸纠结地吼吼道:“还真追啊?” “关键时刻扯什么犊子,咱可是三剑客!” 王养勋扭回头,急吼吼地训斥了一句。街边的人群彻底乱成一锅粥,随着两个扒手使劲推搡,不少路人猝不及防地倒在一旁。三个兄弟越过护栏,急急地追在后面。两个小偷见到有人敢打抱不平,赶紧分散逃逸。 “这咋整啊?”气喘吁吁的谭军顿时有些傻眼了。 “养勋,你和鼻子去追一个,剩下的给我!”程江海扭头吩咐道。 “我靠,你一个人行不行啊?”王养勋惶惶地挠挠头,一脸的不确定。 “我是老大,你说行不行啊?”程江海气恼交加,也顾不上再啰嗦什么,一个箭步向着拐进小巷里的身影追去。 “也对啊,那你自个小心点!” 王养勋急急地嚷嚷了一句,赶紧和谭军向另一个扒手逃逸的地方追了过来。身后的人群依旧慌乱不堪,突如其来的状况令众人惊惧不已。 就在这时,妇女倒地的地方,一个警察的身影及时出现了。如果程江海还在原地,他会惊奇地发现,来人正是与自己有着很深渊源的派出所民警李东明。 随着警察的现身,周围的群众似乎心神稍稍稳定了几分。李东明匆忙扶起妇女,急切地询问道:“大妈,你没事吧?” “警察同志,快!我的钱包被人偷了!” “人往哪跑了?人长啥样看清楚了吗?” 妇女指了指前方,痛哭流涕地道:“两个人呢,朝那边跑了,都穿着花格子的衣服。” 说话间,李东明赶紧站起身来,顺着向着妇女指引的方向疾奔了出去。 巷道深处的偏僻角落里,一个身穿青白相间花衬衫,体型瘦长,一脸尖嘴猴腮状的扒手躲藏在居民临时搭建的鸡窝旁边,贼眉鼠眼地盯着来路。 眼见后面并没什么人追赶上来,这才心安理得地打开钱包,将里面的钱款揣入口袋,顺手将空空如也的钱包扔到了一边,然后擦擦额头的大汗,正准备吹着口哨离去时,却发现前方一个身形堵住了去路。心惊胆战的一刻,扒手眯眼稍作打量,却发现对方背着个书包,明显就是个在校的学生模样。 扒手拍了拍稍稍惊惧的胸膛,扯动着嘴角,露出几分鄙视:“小子,看样子是学生吧,识相的别他妈给自个找麻烦,赶紧滚蛋!” 程江海紧抿着嘴唇,眼神犀利地盯着对方,眉宇间透露出浓烈的厌恶之色,愤愤地道:“该滚蛋的是你,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没逼脸的坏怂。” 见对方没有丝毫畏惧妥协之意,还口出狂言,扒手眯起眼左右打量了一番,没见到对方有什么潜在的帮手现身,于是狰狞起面孔,恶狠狠地道:“我操,还给你胆了?小子,劝你一句,不是自个的事少他妈的管。” 程江海全身紧绷着,这一场景对他来说似乎有些似曾相识。想当年他也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虽说这些年来已是痛改前非转换了性子,但根骨里的那份桀骜岂会是轻而易举便消失殆尽的。 更何况那锥心刺骨的惨痛教训,让程江海对这种社会败类有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深恶痛绝。 面对对方的威胁,一阵阵的热血上涌,刺激得大脑一片发烫,程江海早就顾及不到什么危险后果了。他咬了咬牙,毫不退让地道:“我还就管定了,你咋办吧?” 眼瞅着对方没被自己的几句江湖惯语吓倒,“啪”的一声,扒手亮出一把弹簧刀来,潇洒地在空中舞出几道刀花,一时间凶相毕露:“看到了没有?别瞎几巴逞能,把自个命交待在这里不值当,老子可不是好惹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可就出来了。” 明晃晃的刀光确实有点骇人,这种阵仗程江海倒是没经历过。心里虽说有些恐惧,但表面上却没敢露出丝毫怯意来。 气场这个东西很玄乎,一般都显现在强者与弱者之间,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面对这种遭遇战,除了绝对的武力悬殊外,一般情况下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坦然自若反而会让对方摸不到底。 一旦怂了,那就会一怂到底。 第228章 二进宫,好事 程江海顺手从边上的鸡窝旁抽出根碗口粗的木棍来,紧张地攥在自己手里,冲着张牙舞爪的对方,梗着脖子说道:“我……我不怕你,有本事你来啊!” 被程江海二愣子般的表象刺激得不行,扒手也发了狠,铁青着脸骂道:“妈的,碰到个愣头青,我捅死你!” 说完,扒手舞动着弹簧刀刺拉拉地上前,程江海急忙挥动木棒格挡,动作有模有样。虽说对方的刀刃锋利,但程江海倒也占着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只要不是贴身肉搏,短刀的威胁倒是不大。招数上算不得多精巧,但气势上绝对不逊于对手。 可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比起这种混迹社会、刀口舔血的玩命之徒来,还是缺乏搏斗中的应对能力。激烈的打斗中,几次险象环生,还是被对方的刀刃划过胳臂。虽然只是表皮伤,但一时间也是血流如注。 兴许是血腥刺激了血性,程江海变得疯魔了一般,漫天棍影舞得呼呼作响,趁着对方一时的恍惚,一棒子狠狠地敲在了对方的头上,将其直接砸进了土质的鸡窝里。 一时间窝塌人埋,尘土四扬,扒手被错乱的竹条卡在了里面,极力挣扎着却无法立时站起。 趁着狠劲,程江海还准备上前痛打落水狗,却被身后的一个身影抢先了一步,动作迅如猛虎,技能娴熟的手段,三下五除二就将扒手制服在地,手铐一戴宣告尘埃落定。 程江海捂着伤口,一时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这位从头而降的警察是何许人也,等到对方稍微抬起头,他眼珠子差点没掉在地上:“东明哥!” 李东明回过头来,这时也才看清对方的容貌,脸上的精彩一点也不输于程江海,瞠目结舌地叫道:“怎么是你?程江海!” 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似乎程江海的世界里,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李东明的身影。虽是时隔多年,二人一个照面便能彼此确认无误,曾经历史性的画面,让二人实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正当二人还在相视诧异的时刻,王养勋和谭军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清洁溜丢地空着手,一看便知毫无所获。 看着程江海指缝间汩汩冒出的鲜血,王养勋惊呼道:“哎呀,江海,你受伤了?” 疯魔的状态褪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才感觉到了疼痛,程江海扯了扯嘴角,用手紧紧捂着伤口,反而脸上倒是一片硬撑着的淡然,若无其事地道:“没事,被割了一小刀,那个家伙呢?” 谭军苦着脸,两手一摊,讪讪地道:“没追到,跑没影了,咋办?” 程江海无奈地转头望向李东明,对方顺手提溜起扒手,平和地道:“没事,这不还有一个嘛,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扒手虽被拷住了手腕,依旧扭动着身体,枭视狼顾地盯着程江海,咬牙切齿地道:“小子,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都到这份上还敢嚣张!”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李东明冲其后脑给了一巴掌,将其桀骜不驯的后半句给扇了回去。扒手臊眉耷眼地看了一眼李东明,瞬间就蔫巴了许多,不敢再说一个字的狠话。 李东明转头欣慰地看着兄弟三人,指着程江海受伤的胳臂,关心地问道:“江海,谢谢你们啦,胳臂没事吧。” “没事!小意思!” 看着程江海挺起的胸膛,还真有点男儿气概,而且早已没了印象中调皮捣蛋、祸及家人的顽劣模样,变化之大确实有点天翻地覆。顾不上究其原因,李东明唏嘘道:“你们几个胆子还真大,不过精神可嘉,走吧,和我一道回趟派出所吧。” “啊!” 一听要去派出所,王养勋顿时有点胆怯,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惶惶地询问道:“去派出所干嘛,我们这可是见义勇为啊。” 李东明偏过头来,看着三人面露慌张之色,觉得有些好笑,莞尔一笑道:“呵呵,紧张什么啊,回去帮我做个笔录。再说了,江海的伤也要处理一下。这对你们来说可是好事啊,见义勇为总得有个说法吧,回头说不定我们派出所还得给学校写封感谢信呢。” “啊,还要写感谢信啊!” 王养勋像是突然被超级大奖砸中了脑门,满眼金光闪闪,急吼吼地说道:“那我们去,我们都去,呵呵……” 李东明颔首示意:“江海你先捂着点,到所里我再给你包扎。” 说罢,李东明拽着扒手头前引路,程江海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着王养勋抓耳挠腮,一副喜不自胜的古怪模样,谭军好奇地凑过脑袋,询问道:“你这是啥情况?不大侠么,急公好义不留名的啊,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 “你知道个屁啊!” 王养勋撇了撇嘴,神神秘秘地道:“写了感谢信,说不定考试没考好也能给点照顾呢!” 谭军面色一僵,紧接着狂翻白眼:“我操,你的小心眼全用这上面了!” “别废话了,赶紧走,赶紧走!” 王养勋急吼吼地扯着谭军,脚下的步伐别提有多轻快了。 没多大工夫,几人便来到了派出所,李东明将扒手交给警员关押,并交待谭军二人先去做了笔录,自己赶紧找来一下急救药包,笨手笨脚地给程江海包扎了一番伤口。虽说医疗处理的技能完全不能和擒拿格斗的水平相提并论,但总算是做好了必要的治疗。 等待一切忙碌完,李东明不忘提醒道:“还好,伤口不深,注意点,这两天可别沾上水了。” “东明哥,谢谢了,这些小伤没事的。” 看着程江海满不在乎的模样,再想想当年那个令人头痛的身影,李东明突然有点感慨起来:“程江海,我现在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程江海愣了愣,迟疑地问道:“怎么了,东明哥?” 李东明砸吧砸吧嘴,笑容明朗:“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想想啊,这可是你第二次来我们派出所了,前后两次完全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啊。” 程江海面色微僵,俊逸的面容显出几分忧伤来:“东明哥,你还提那事干啥啊?我那时候还不是因为……” 李东明挥了挥手,似乎也感觉旧事重提的有些不合时宜:“好了好了,不提了,都过去的事了。你能变成现在这样,我也很高兴的。” 程江海默然不语,似乎被对方的话又勾起了一些难以回首的往事,心头一阵苦涩。正当这个时候,王养勋和谭军面带喜气地走了过来。 李东明询问道:“怎么,笔录做完了?” “做完了,做完了?” 王养勋忙不迭地地回答着,眉毛急急地向上挑了挑,凑上脑袋来腆着脸询问道:“李警官,你前面说的那个……那个感谢信是不是真的?” 这话问得倒让李东明有点发愣,稍加思索便心知肚明,这可是对方心心念念关注的重点中的重点,随即苦笑地摇了摇头:“真的,肯定是真的!” “啊!” 王养勋惊喜地差点没跳将起来,心里的瘙痒感实在是达到了极点,兴冲冲地道:“那就太好了,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啦。呵呵,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李东明点点头说道:“嗯,你们俩先回吧,我把江海送回去。” 程江海赶忙站起身来,婉拒道:“东明哥,我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李东明瞪了瞪眼,指着他手臂上的绷带说道:“回是能回去,可回去了你这伤怎么解释?不怕家里人又多想啊,我去了不是能帮你澄清一下嘛!” 王养勋依旧兴头十足,眉飞色舞地说道:“对啊,江海,李警官说的没错,这可是好事!别让你爸他们误会了。” 程江海转头看看墙壁上挂着的闹钟,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按照以往的规律,自己现在早就该老老实实地回到家中了。这么晚了没有出现,估计现在父亲和姐姐已经等的焦躁不安了。 程江海低头细细琢磨了一下,如果没有旁人的佐证,自己满臂的绷带可是藏不住的。 基于劣迹在前的自己,就算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解释不清楚此番的遭遇,又如何能取信于家人呢。 可有了公信力满满的李东明在身边,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而且对方完全也是在为自己着想,这种情义可不能随意地拒绝。 程江海思索了片刻,感激道:“呃,那……那好吧!” 第229章 令人振奋的改变 夜色如墨,繁星当空。 正如程江海所料,程家里,父女二人坐在饭桌前已经到了如坐针毡的地步。尤其对程家安来说,还真是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地步。 这并非刻意的怀疑,而是一阵神经质的不确信。 程家安抬头看向墙上挂钟的频率越来越快,嘴里时不时地嘟囔着:“哎呀,这是怎么了……往常很早就回来了……今个怎么这么晚啊!” 听着父亲如同菩萨念经般的絮絮叨叨,无形中也给程江水增加着各种不安的臆测,只是不敢表现的太过于明显:“会不会还在学校呢,可没听说他们有什么晚自习啊。” 程家安摩挲着手指,感觉心口一阵阵的发烫,对于女儿的宽慰充耳不闻:“他们那个职业学校哪来的晚自习啊!哎呀,江水啊,我这心跳的厉害,不行你去学校找找看,可别又出什么乱子。” 程江水眉眼间略显出几分不安,压了压脸颊上的三分忧色,劝慰道:“爸,不会的,江海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海了,我们要相信他。” “可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啊。”程家安跺了跺脚,心底里像是点燃了油桶,眼见着就要炸裂开来。 程江水幽然一叹:“哎,那好吧,我这就去看看吧。” 说罢,程江水站起身来,收拾着就准备着出门。可这时房门却被突然推开,李东明和程江海的身影双双出现在了门口。 众人不觉都是一愣,程江海单独出现也就罢了,一身警服的李东明也现身当场,程家安的脑袋当场就有点眩晕。 曾几何时,只要李东明出现,必然是发生了天大的状况,这已经是一种明摆着的剧情。 程家安的舌头顿时开始打结,脸色不受控制地在青与白中转换个不停:“李警官?江海,你……” 眼尖的程江水本来还持有几分稳重,可看到纱布缠绕手臂的程江海和李东明扎眼警服同时展现在眼前,那一份淡然完全消散一空,化为了无比的焦急和担忧,天也旋地也转起来。 “江海!” “爸,姐……” 程江海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纠结着面孔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父亲和姐姐的神情让他感到愧疚之余也是一阵阵深深的挫败。 这些年来,自己不可谓不努力,在极力重塑自己,尽力改变家人心目中形象的道路上奋力攀爬。 可母亲一日不清醒,那个笼罩在家人头顶的阴影就无法彻底散去,完全的信任也就成为一句空谈,自己一切努力无果后的心酸和无奈实在令人沮丧不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这个烙印般的铁质标签想要彻底更换,长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为旁观者的李东明也同样看到了这些,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能“多此一举”地跑上一趟,要不然这一家三口今晚就别想睡个囫囵觉。 “程叔,你们先别误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李东明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缓,可在众人听来却如暮鼓晨钟一般,全场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继而面露错愕,程江水急忙询问道:“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江海他们放学,碰到有两个小偷公然在大街上抢劫。还是江海他们见义勇为,追上去制服了他们。哦,江海也受了点轻伤,我就怕他回来让你们担心,所以赶过来给他做个证明。” 一席话算是将前因后果讲得很清楚了,可程家安还是愣在了当场,脑回路短暂地停滞了下来,一时间没有从李东明的解释中醒转过来。 而程江水终究是女儿家,再强硬再铁腕,遇上这种事情,又岂能没点心理波澜,闻言大惊失色:“小偷,抢劫……天哪,江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怎么敢和那些人硬碰硬呢,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啊?” 看着姐姐一脸的忧色,程江海拧巴着脸道:“姐,没事的,东明哥都给我包扎好了!” 程江水那秋水明眸里带着深深责备之意,连带着桃腮涌现出稍许嫣红。 李东明看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那份与生俱来的夺目气质,又一次深深映射到了心底。她就如同花海中唯一的一只玫瑰,让人不多看几眼都难,可看多了又有点莫名的心悸,非礼勿视的道理李东明还是知道的,眼神不敢落在程江水的脸上过久。 可看着程江水一脸嫌弃地望向自己给程江海包成粽子般的杰作,李东明不由地脸色一红,讪讪地:“呃,江海,我也是个外行,你还是让你姐再看看吧,她毕竟是医生。” 这时候程家安好像才彻底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一口气憋了半晌,这才急忙上前道:“是啊,赶紧让你姐再给看看。李警官啊,谢谢啊,又麻烦你跑一趟了。” 李东明赶紧露出一副明朗的笑容,连连摆手道:“没关系啊,江海这次可是见义勇为,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回头啊所里还要给学校写感谢信呢!” “啊,还要写感谢信!” 刚刚才有点清醒的程家安,瞬间又迷糊了起来:“这……这没必要吧?” 李东明眼角撇了一眼正在低头查看伤势的程江水,咬了咬嘴唇道:“那怎么能行,惩恶扬善是要大力弘扬的,总不能让江海他们做个无名英雄啊。程叔……呃……江水,这事我解释清楚了,我就先回去了。” 听着对方称呼中省略了自己的姓氏,显得有点自然而然的亲密,程江水水木清华的眉梢不由地蹙了蹙。可稍作思量又觉得没有什么,毕竟李东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门了,更何况三番五次的帮忙,也算是个熟络的朋友,称呼上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必要斤斤计较。 程家安在边上客气了一番:“这就走啊,不坐会了?” “不坐了,所里事忙。” 李东明解释道,随后关心地问道:“哦,对了,李婶还好吧,都忙着没顾上问。” 程家安随口敷衍道:“哦,还好还好。” “那就好,那我走了!”李东明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去,这时程江水才抬头嫣然一笑,礼貌地致谢道:“麻烦您了,李警官!” 那一笑如同百花盛开,夺目娇艳,李东明心头一颤,赶紧打着哈哈遮掩着窘态:“呵呵,你客气了,你们在吧,我走了。” 说完李东明匆匆忙忙地告辞走了,父女俩心系着程江海的伤势,完全没有注意李东明那种火烧屁股的别扭神态,倒是程江海耳聪目明、洞若观火地察觉到了这一幕,脸颊随之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来。 等到李东明离开,父女二人便开始轮番抱怨起来。先是程江水紧锁着眉头,眉宇间七分责备里夹杂着三分心疼:“你才多大点,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就敢往上凑!” 程江海耷拉着脑袋,不敢直面顶撞,只能低声地嘟囔着:“姐,翻过年我就18岁了,都成人啦,你当我还小啊。” “屁话!” 程江水当即挣红了脸,一改往日的清净淡雅,气咻咻地道:“就算成人了,危险就不怕了?在姐眼里,你还就是个小屁孩子。” 另一边的程家安也是忧心忡忡,虽说儿子的义举倒是可嘉,但看到胳膊上依旧渗血的纱布时,又完全变成一个护犊心切的老父亲:“是啊,江海,这么危险的事情可不敢再做了,你要出点啥事,你让我咋给你妈交待啊!” 程江海面对双双的指责,只能垂头丧气地应声道:“哦,我知道了。” 看着弟弟憋屈的表情,程江水那种揪心的担忧反而淡了稍许,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程江海的脑门,嗔怪地道:“知道就好!不过,爸和姐姐还是蛮欣慰的,我们家江海现在还是个英雄了。” 好不容易听到了一句赞誉之词,程江海欣喜地抬起头来,喜滋滋地道:“姐,这么说你们不怪我啦?” “少来,别夸你一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以后危险的事少做,听到没有?” 程江水狠狠地白了程江海一眼,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看着弟弟意兴阑珊地低下头,不由地又是一阵心软:“手拿过来,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这个李警官包的是什么啊,跟个粽子似的,也太难看了。” 程家安在边上笑道:“呵呵,人家李警官又不是医生,能这样都不错了。” 程江水蹙着柳眉,看着程江海胳臂上的绷带,越看越难看,嘟起嘴抱怨道:“哎,这些男人啊,都没几个能心细的,还是我重新来吧……” 第230章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清风徐徐,鸟鸣花香。 西湖乡中学里,还是那个时段,徐冬梅的身影就如日升月落一般,雷打不动而又十分准时地出现在了校门口。 对于这个丽质天生、热情洋溢的姑娘早已成了这个小世界里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线,更成了师生们熟络的对象。 这般一如既往的“送饭”,已经成了徐冬梅的日常行为。 不管程江河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都没能让她有丝毫的气馁。至少截至目前,一切都是按照徐冬梅心中期许的方向发展着,距离捅破最后一道窗户纸越来越近了。 看着袅袅而来的徐冬梅,迎面过来的几位老师,面带羡慕的笑容迎了上来:“哟,冬梅同志,又给程老师送早饭来啦?” 徐冬梅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声音轻灵柔婉,从里到外都带着几分甜意,让人一听便好感顿生:“啊,是啊,你们好!” “今天送的什么好吃的啊?”老师好奇地打量着徐冬梅手里的层层叠叠的饭盒。 “哦,也没啥,就是一些家常便饭。” 几个老师相视一笑,乐呵呵地戏谑道:“我们程老师可是有福之人,天天都有这么个大美女来送饭,就算是啃窝头都是个香啊。” “可不是嘛,程老师现在都养成早上不去食堂的习惯咯。冬梅同志,不打扰你了,赶紧送过去吧,程老师估计都等着急了。” 徐冬梅羞涩地点点头:“那你们忙吧,我过去了。” 等着徐冬梅身影走远,一个老师感慨地叹息道:“哎,啥时候有人对我也这样就好了。” “那你就赶紧去找一个,天天蹲在家里给你做。呵呵,你别说,这两人还是挺般配的。” 跨过院里,转过几道小弯,徐冬梅无比熟悉地来到程江河的宿舍,正赶上程江河走出房门。 “哦,你来了!” 徐冬梅笑盈盈地道:“没等着急吧?” “还好,还好。”程江河挠了挠头,看着徐冬梅提着的饭盒,带着一丝纠结道:“几次说你了,你总是送来,其实没必要的,我在食堂吃就好了。” 徐冬梅翻了翻白眼,嗔怪道:“你们食堂的饭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大锅饭,没什么营养的。快来吃吧,今天我给你带了糊锅来,哦,还有你爱吃的馒头夹辣椒。” “哦?”程江河有点疑惑了,愣了半天这才迟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馒头夹辣椒的?” “嘻嘻。” 徐冬梅神神秘秘地娇笑了一声,巧笑嫣然地道:“不告诉你,快吃吧!” 对于徐冬梅带着浓浓情义、锲而不舍的早餐行动,程江河嘴上虽然嘴上埋怨着,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殷殷的节奏。来而不拒地扒拉完早餐,照例点滴不剩,吃得酣畅淋漓。 有着徐冬梅在边上候着,自己连洗碗的资格都没有,完全是一个被动的“甩手掌柜”。等着对方收拾好就准备返回了,程江河舔了舔嘴唇,红着脸腼腆地道:“呃,我送送你吧!” 徐冬梅当即愣了楞,迟疑地道:“啊,你送我?你不上课吗?” “上午没我的课,走吧!”程江河抿了抿嘴,当先走出了门。 “哦,那好吧!” 程江河的古怪反应让徐冬梅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随之忐忑了起来,这或许就是程江河即将表态的信号了。眼瞅着程江河扭回头等在原地,徐冬梅赶紧收敛了一下心中的慌张,急忙跟上对方的步伐。 二人默默无语地走向校门,路上却碰到上了校长刘志明。看到徐冬梅俏丽的身影,刘志明笑呵呵地迎了上前道:“哟,冬梅啊,又来给小程送饭啊。” “刘校长您好!”徐冬梅礼貌地微微点头。 刘志明带着一脸的欣赏之色,似乎就差举起两个拇指大力夸赞了,他冲着程江河说道:“哎呀,小程啊,你看看人家冬梅同志对你多好,像这样的姑娘现在可不多了,你可要积极主动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哦!”被校长当面点题,程江河不由地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刘志明完全没有理会程江河的反应,转头笑呵呵地向徐冬梅询问道:“冬梅同志啊,上次你说气象站和我们学校搞共建的那个事咋样了?” “共建?”边上的程江河有点摸不清头脑。 徐冬梅赶紧应声道:“哦,我们站里已经向局里打报告了,回头啊就能正式搞个仪式呢。校长,这事准行的,您就别担心了。” 一头雾水的程江河上前打断了二人的话语:“呃,校长,这事我咋不知道呢?” “啊,你不知道啊!” 刘志明眨了眨眼睛,有点老来成精般的油滑,装傻充愣道:“哎呀,这事啊还是多亏冬梅给撮合的呢,人家气象站可要给我们学校支援一大批桌椅板凳和教学用品,这么好的事到哪找去。” 程江河转头过去,迟疑地问道:“冬梅,你这是?” 徐冬梅咬了咬牙,灿若星辰的眼眸显出几分慌张,惶惶地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也是看着学校很多设施太简陋了,回去给我们站长提了一嘴,没想到站长就干脆说要搞个共建,我也没想到啊,不过这怎么也算是个好事吧。” 刘志明赶紧在边上不失时机地帮衬道:“可不嘛,这可解决我们很大的问题呢!” “哦,是这样啊!” 几句话下来,聪明睿智的程江河转念一想,便已经清楚这其中的过往了。徐冬梅可不仅仅是在用“早饭攻势”努力打动着自己,而且在竭尽所能地运用一切力所能及的能力,调动着周围资源,在教职员面前左右逢源,一时间俨然是程江河正牌女朋友的形象。 不论是直抒心意或是曲线救国,徐冬梅都算是用心良苦也是用情良苦。 这样的女子,自己再端个架子就显得有些不厚道了。 窗户纸再薄,也得由大老爷们来捅破,含糊晦涩、不清不楚实在不是自己做人的风范。 第231章 缘定三生 看着高中年代心高气傲、孤芳自赏的徐冬梅,在参加工作多年变得成熟稳重,现在更是有一种职业女性的风姿绰约、精干大方,加之不俗的容颜,对于老处男程江河来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思索间,程江河眼神灼灼地看向刘志明问道:“校长,不是说今天有你的课吗,都到这个点了!” 刘志明眨了眨眼,随即马上会意道:“哦,对对对,那我去上课了,小程啊,那你帮我送送冬梅同志啊,人家可是我们学校的大功臣呢。” “哦,我知道了!冬梅,我们走吧!” 刘志明笑盈盈地看着二人背影远去,像是圆满完成了一个小心愿,狡黠的笑意里充满着温馨的祝福。 初升的暖阳将橙色的光辉播撒在田野上,金黄的麦浪像是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再将炫目的色彩映射到在田野间缓缓而行的二人身上,显得圣洁夺目。 一侧的程江河久久不语,另一边的徐冬梅心情则是七上八下。这种沉默的状态保持越久,自己内心的不安就越发的强烈,似乎下一刻程江河的嘴里就会吐露出一个“不”字。 这样的状态实在令人心悸,徐冬梅偷偷地瞄了瞄程江河棱角分明的侧脸,实在是看不出喜与悲来,她使劲抿了抿朱唇,喃喃地说道:“江河,你别怪我啊,这事我没敢告诉你,就怕你误会……” 程江河淡然地道:“怕我误会什么?” 徐冬梅咬了咬牙根,大胆直言道:“我就怕你说我任性妄为,可我真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了。” “哎!” 程江河微微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眸光投向远方的麦浪,悠悠地道:“冬梅,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熟视无睹的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我能明白你的心意……” 闻听程江河终于要吐露心声了,徐冬梅紧张之余又是羞涩不堪,低垂着脑袋,轻声地问道:“那……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程江河转过头来,眼神里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犹豫不决地道:“我是在害怕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你这份感情!” 徐冬梅一阵阵的惊慌,虽然程江河的答案并非否定,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实在是令人心悸不已,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羞涩了,她惊慌地询问道:“江河,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害怕?你害怕什么?” 程江河温文尔雅的面庞带着几分萧瑟与愁闷,清澈如水的眼眸里还带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忧伤:“冬梅,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要牵扯到两个家庭的,这其中如果处理不好,难过受罪的可不仅仅就是两个人啊。” 徐冬梅愣住了,两道柳眉紧紧地蹙起,疑惑不解地问道:“两个家庭?” 程江河顿了顿,踌躇了许久,这才缓缓地道出内心的顾忌:“你也知道的,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农工家庭,和你家的社会地位可是有着天壤之别,这没得比!这样的两个家庭相处起来肯定会矛盾重重的。我姐和我姐夫就是因为这个,到现在还深陷其中,我是担心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 徐冬梅眨了眨清亮的双眸,虽说对程江河的话语没有太深刻的体会感悟,但表面的意思倒是能够完全听懂,她信心十足地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不会的江河,虽说我爸是个局长,可他还是很开明的,家里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不用担心这些的!” 程江河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于徐冬梅天真纯粹的一厢情愿实在有点不置可否,他耐心地解释道:“可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老师,还是个窝在乡镇中学里的,你的家人能接受像我这样的身份吗?” 徐冬梅瞪大了眼睛,振振有词地道:“老师怎么了?乡镇怎么了?他们是没看到你的优秀、你的潜力。我是知道你的,你将来一定是个大有作为的人,我坚信这一点!江河,如果只是顾虑这些,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做通家里的工作,大不了我就一直陪着你待在西湖乡!” 徐冬梅的感情和执着程江河当然能够理解,可有着姐姐与何亦安的先例摆在当前,他实在是不愿意自己也沦落到同样的地步。这倒不是说他对徐冬梅感情淡薄,反而是情到浓时,考虑的就不仅仅只是以我为中心的自私自利。 家庭是两方面的,不幸福的婚姻,伤害的不仅仅只是夫妻二人,或许会无情地波及到许多自己都料想不到的地方。 程江河一脸苦涩,看向徐冬梅的眼神里充满着怜惜:“冬梅,你这又何苦呢。我知道的,你身边不乏追求者,他们也都很优秀,可以说门当户对的有的是,你不再认真考虑考虑?” 徐冬梅死死咬紧牙关,坚定眼神紧紧盯着程江河暗淡的面容,胸膛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力量,颤抖的嘴唇发出铿锵的音色,振聋发聩:“江河,我已经等了你四年,你不知道吗?如果只是找个你认为那种合适的,我不早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我在等你,因为我心里有你,我忘不掉你,程江河!” 一番发自肺腑直透心田的话语,让程江河激荡不已:“冬梅,你!” 徐冬梅眼神没有丝毫退却,倔强地盯着程江河,似乎已经鼓起了一生中所有的勇气:“我现在都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了,江河,我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是也罢,否也罢,我就想你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一个答案。” 看着徐冬梅的眼神,这一刻程江河内心的窗户彻底地打开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坚定至诚的人,目光里往往透露着一股特有的精气神,它是一个人内心和态度的完全映射,掺不得丝毫的虚假,如同毫无瑕疵的琉璃一般。 程江河笑了,如同雾霾散尽后的骄阳,如同冰融雪化后的祁连,语气虽是平缓,却充满着真诚:“冬梅,我还能拒绝吗?你都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再矜持不就虚伪做作了么。” 徐冬梅瞪大了双眸,眼眶里闪动着盈盈的水光:“江河,你!” 程江河情义绵绵地看着面前失而复得的女子,真挚地话语带着一丝苦涩:“冬梅,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等着我。” “江河……”随着一声幸福的凄呼,徐冬梅猛然地扑进程江河怀中喜极而泣。 这一刻所有的等待都换作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一刻双手拥抱着的,不仅仅是火热的身体,还是自己整个的世界。 一个情的海洋、一个家的世界。 第232章 喜忧参半的恋爱 程江河与徐冬梅的恋情算是确定了下来,这还真是个令人亦喜亦忧的大事,所以在第一时间内,程江河就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转告了父亲和姐姐。 果不其然,这样重磅的消息一经披露,顿时将二人惊呆在了现场。 程家安整个脑壳都是懵的! 自家这是啥情况,为啥领导的孩子总就瞅上自家的娃呢? 是自己家的娃都太优秀了? 按理说程江河能被大领导家的闺女相中,说出去也是体面的事情,可真要到了这个境地,咋就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细细想来也是,或许是前边有着何伟国的事例放着,你看看都把何亦安折腾成什么样了,家不像个家,父子不像个父子的,人生走到这种份上,实在是有点操蛋。 程家安拧巴着脸,心虚地瞄了一眼在一边默默不语的女儿,惆怅地叹息道:“哎,你咋也找了个领导家的呢?” 父亲话里明显有所暗指,程江水蹙了蹙柳眉,闷闷不乐起来:“爸,这和我的情况不一样!” 程家安错愕了一下,随即苦着一张脸道:“有啥大的区别嘛,人家也是个局领导的家庭。哎,这要搁在别人啊,指不定该咋高兴呢。可放咱家,就是有点愁啊。” 程江水看了看在边上低头不语的程江河,那一双眉眼间同样带着丝丝的苦闷,似乎也察觉到他此刻为难情绪,转头劝慰着程家安道:“爸,这有啥愁的啊。冬梅我看就挺好的,人家能这么稀罕咱家江河,一等就是这么多年,这不容易。局长家的姑娘找谁不好找?没个情分的咋会这么等着呢?” 程家安愁闷地点点头:“姑娘是好着呢,可就是两家……哎!” 看着父亲一愁三叹,程江河也有点纠结,这里面有太多历史遗留下来的梗,父亲和姐姐还都是其中的伤心人。 自己也曾反反复复地思量过,之所以迟迟才接受徐冬梅,多少都有点因为顾忌双方的家庭背景。一来两家所处的社会地位悬殊,自己这种直来直去秉性去协调泾水分明的两家关系,实在没有足够的信心。二来秉持着自强自立人生信条,又怎么可能把感情作为一种仕途进阶的投资呢。 和其他极力攀附勾连权势背景的人不同,他可不希望依靠自己努力奋斗得来的成果,最后却打上了依附者的标签。 这样做人没底气、说话更没分量。 虽然心恋着徐冬梅,可真要面对接踵而来的谈婚论嫁,一道道道的隐忧如同冰水灌顶,再没有了风花雪月下的那般惬意。 看着已是发丝斑白的父亲,步入老年还要愁肠百转为自己分忧,一时间程江河心头愧疚、心疼、懊悔齐齐涌了上来,惆怅了半天不得其法,干脆咬了咬牙说道:“爸,您要是实在觉得压力大,那……那这事就算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程江水顿时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大发雷霆地斥责道:“程江河,你说什么浑话呢?” 程家安也郁郁地抬起头来,气咻咻地责备道:“是啊,尽说些不过脑子的话。爸又没说不同意,两家处不来也无所谓,爸是怕你将来有这么个当局长的岳父压着,天生就矮一头,往后的日子过得不痛快。” 父亲的话倒是提醒了程江水,她眨了眨眼迟疑地问道:“对了,江河,你没打算结了婚搬进他们家去吧?” 姐姐天马行空的担忧令程江河哭笑不得,赶紧解释道:“姐啊,你怎么会想到我去当上门女婿呢?” 程江水脸色缓和了下来,明显松了口气,看着弟弟义正严词地看着自己,心虚地道:“人家里就这么一个闺女,宝贝的跟啥似的,姐能不担心嘛!” 程江河抿着嘴,俊逸的脸颊带着几分郑重,说出来的话来也是掷地有声:“姐你放心吧,我压根没想过靠什么裙带关系去出人头地。咱家的孩子你还不知道么,啥时候都凭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吃饭。我程江河娶的是徐冬梅,又不是局长的女子,这一点我很清楚的。” 程家安欣慰地点点头,赞同道:“知道就好,人啊,就得活个明明白白、敞敞亮亮的,这就是咱家的规矩。眼下咱家是难了点,可腰杆子从来都是直挺挺的呢。” 话虽这么说,可程家安心里还是有些纠结的。 做人难啊! 自家的困难实实在在摆着呢,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可对方又会带着什么样的眼光?会不会误会程江河是满腹心机的攀龙附凤?亦或是筹谋着将自己家庭危机进行转嫁? 程家安的话说得很明白了,程江水蹙眉思索了稍许,也觉得父亲的顾虑十分必要,于是赞同道:“爸说的对着呢,咱自己困难自己解决!江河,即便你和冬梅的事成咧,咱家也不会因为这层关系去伸手问人家要什么的。手伸一次,个头就要矮三分,时间长了你就没法做人了,会让人瞧不起的。” 对于二人的谆谆提醒,程江河是极度认可的,自己虽说不上一日三省,但一贯注重名声、洁身自好,这倒不是唯名是图的斤斤计较,只是单纯地认为自身的强大才是最大的靠山,而依赖于他人甚至这种隐患重重的裙带关系,总会有靠山山倒、靠树树摇的一天。 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荡荡做事。那怕是最平凡的,却是最心安理得的,不为得失而扰,不为梦魇所困。 这不很好么? 程江河恳切地点点头:“姐,您放心吧。嗟来之食我是从来不会要的!咱家的事就只是咱家的,咱的困难不会成为婚姻附带的砝码。” 几句话下来,眼见着程江河并没有被炽热情感蒙蔽理智的双眼,也没有被貌似锦绣的前程而自堕其志,程江水欣慰地点点头,转而劝慰着父亲:“爸,你看,江河他心里有数着呢,你就别担心这些了。” 程家安心里头其实也亮堂着呢。 这个年头早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孩子怎么选择已不是上一代人能插足干涉的。都是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主见,只要孩子能幸福就成。更何况程江河历来是个做事稳重妥帖的人,这时候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还能相信谁? 他唏嘘地叹了口气,点头道:“江河,这事你就自个拿主意吧,爸和你姐没啥意见,将来的路啊,还得靠你自个走才成。” “爸,我知道了!” 这个道理程江河是懂得的,恋爱结婚没问题,但个人是个人,亲家是亲家,绝不能混为一谈。 有着前车之鉴,程家不会将这层关系作为依仗去纠缠对方,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立足自身解决困难就好。 第233章 来自局长家的惊愕 程家里是这样一番光景,另一边气象局的徐家也像是个复制后的翻版,同样充斥着愁闷的气息。 两个年轻人看来是商量好的,前脚刚刚确定恋情,这边徐冬梅同样急不可耐地将消息告知了父母。 地点虽不同,情形却相似。 听完满脸喜色的女儿喋喋不休的一通讲述,局长徐黄生和徐母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停滞状态,像两对泥塑的玩偶。 过了很久,徐母这才忐忑地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徐黄生,小心翼翼地询问女儿:“这么说,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人家了?可……可我们咋都不知道呢?” 徐冬梅撅了撅嘴,眉宇间带着几分扭捏,幽怨地道:“他那个时候一门心思的考大学,哪会想到这些事啊。再说了,我那时候还是个学生,你让我跟你们咋说吗?” 徐母纠结着脸,询问道:“那这些年,妈给你介绍的对象你都爱搭不理的,就是因为他咯?” “嗯,是啊!” 徐冬梅微微颔首,抿了抿红唇,偷偷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所以你们知道为啥我看不上那些人了吧,他们比起江河来差远了,除了他我谁都不稀罕!” 徐冬梅的暗示传递过来,其中的寓意不言则明,就是希望徐母能替自己说说好话,徐黄生可是在边上绷着脸,好久都不说话了。 从小就溺爱女儿,对其百般依顺的徐母此刻唇腔微微发苦,偷偷地瞄了瞄边上的丈夫,口不对心地帮衬着:“呃,照你这么说,这个程江河也是挺能干的,大学本科,一工作就拿了个全市第一,这个还真不简单……” 徐冬梅偷瞄着徐黄生的表情,赶紧恳切地应声道:“是啊,江河将来肯定是一个大有作为的人!” 二人你来我往地吹捧着,可作为一家之主的徐黄生如老僧入定一般,仅从僵硬的表情上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徐母像是被女儿颠三倒四的白眼催促的有些着急了,讪讪地转过头来,碰了碰丈夫的胳臂,询问道:“他爸,你看呢?你别老不吭气啊,姑娘等着你说话呢!” 大小两双眼睛都惶惶地盯着自己,徐黄生稍稍坐直了身子,说实在的,心里对程江河这个没任何背景的乡村教师甚是不满意,叹息道:“哎,先不说这小伙子有多优秀,乡村教师啊,再优秀他能有啥前途呢!人家李县长的大儿子就在市政府里头,眼瞅着就能当科长了,不比他优秀得多!” “且!” 徐冬梅翻了翻白眼,一脸嫌弃地道:“那个人,典型花花公子一个,脚底下不知道踩着多少条船,这样的人我才懒得搭理呢。” 徐黄生蹙了蹙眉头,询问道:“那不是还有其他几个官家子弟嘛,真就看不上?” 听着父亲左顾言他,像是秉持着一个否定的态度,从来就娇生惯养的徐冬梅憋不住了,一张白璧无暇的俏脸瞬间阴冷下来,骄蛮地瞪起眼道:“我看不上!爸,我就跟你直白说了,要么就是程江河,要么你就看着我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看着宝贝女儿气鼓鼓地转过脸去,一副‘你们看着办’的模样,徐母悻悻地打着圆场:“嗨,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爸不也是为你好嘛!” 徐黄生面色微僵,幽怨地说道:“冬梅啊,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爸爸总得为你将来的幸福着想啊。” 徐冬梅终是被惹急了,杏眸中闪动着火气,气冲冲地道:“你们要真为我的幸福着想,那就同意这事,要不然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我说到做到,哼!” 看着一脸倔强恼怒的女儿,徐母首先缴械投了降,焦急地道:“哎呀,你这个孩子越说越来了!呃,他爸啊,这孩子这么死心眼地认准了程江河,你看要不要先让他们处着看看……” 徐黄生阴郁着脸斜倒在沙发上,腰背缩成一团。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现在因为一个对象的事情都敢跟你直接跳脚了,你还能说什么呢? 真要对着干,自己又舍不得。 自家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心性,徐黄生可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宁可一辈子不嫁人’,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的一句话,真要是逼急了,她还真敢这么做。 想想看,这些年自己给她撮合了多少对象了,她有搭理过吗?估计还真是在等着那个什么什么的程江河呢。 徐黄生抚了抚额头,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哎,都是我们把你给惯坏了啊,我能说什么呢?” “啊,爸,这么说你是同意啦?” 徐冬梅顿时雨过天晴,兴奋的脸颊水嘟嘟的还带着些许红晕,一个雀跃蹦跶了上来,亲热地抱着徐黄生,朱红的樱唇吧嗒地亲在他的老脸上,笑盈盈的俏脸如同绽放的牡丹:“这太好了,我就知道爸最疼我了!” 徐黄生翻着白眼,无奈地撇着嘴,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欣喜不已的徐冬梅跳跃起来,喜滋滋地道:“爸妈,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河去。” “啊,你不吃饭了?”徐母楞了楞。 徐冬梅洒脱地挥了挥手,此刻的心情一片大好,急切的样子像是一刻都待不住:“不吃了,我和江河去外面吃!走啦!” 话音还没落地,徐冬梅顺手拿起精巧的挎包,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去。随着房门哐嘡一声关闭,屋里又陷入了寂静。 “哎,真是女大不由娘。” 徐母叹息地摇摇头,转头看着徐黄生抱着胳臂斜靠在沙发上,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愁闷,迟疑地问道:“呃,他爸,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你不都同意了嘛!” 徐黄生斜着眼睛道:“我能不愁吗?你啊就看到了个眼前。” 徐母楞了楞,瞪大眼睛问道:“还有啥事吗?” 徐黄生撇了撇嘴,像是对毫无心机的妻子有些埋怨:“你想过没有,冬梅终究是要回局里的,那个程江河放在西湖乡要不要调回市里?调回来放哪?” 想到程江河的家庭状况,徐黄生感觉头皮都有点发麻,两手一摊,阴郁的面颊拧巴在了一起,像个苦行僧似的,苦恼至极:“这还到其次,你听听他们那个家,都什么样子啊。姐姐常年没工作,弟弟马上职高毕业,关键是床上摊着个老娘。哎,你说说看,这一家是有多少事。和他们结成亲家,将来他家的事,我帮是不帮?该咋帮?又要帮到啥时候才是个头?这不都是事?你这闺女啊,找对象给我顺带找了个烂摊子啊。” 从徐黄生嘴里冒出来的一通抱怨,明显觉得程江河并非最佳的女婿人选。 先不说什么才能和前途,门不当户不对之外,一旦招上这么个女婿,对方的家事就跟无形中跟自己扯上了关系。而且两家就住在一个城市里,这多多少少就得帮忙解决。 这些年徐黄生没少通过自己关系开后门,将自己的亲戚子女弄进待遇现对优越的气象局,底下的群众早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将来程家再缠上自己,你是解决还是不解决? 想想都知道有多麻烦。 听了丈夫的数落,徐母也是纠结的不行,可现如今自己的女儿一根筋地非就认准了程江河,你能咋办?她刁蛮撒泼地给你使性子,你还能不同意? 无奈下,徐母只能磕磕巴巴地劝说道:“这个……能帮就帮点呗,你大小也是个局长,这点忙还帮不上吗?” 徐黄生无语地瞪了瞪眼,叹息道:“哎,你也是妇人之见。局长怎么了,局长上面不还有着市长书记。这种事情做多了,下面总会有人不舒服的。再说了,咱自己那些亲戚已经够我头痛的了,那还有什么余力顾忌他们家啊!” 徐母斜了斜眼,政治上的东西她才懒得计较:“瞧你说的,怎么说都是闺女看中的,你能帮的不帮,她那个大小姐脾气上来,咱这家还不被她闹翻天去!” “哎,所以可不就愁嘛!”徐黄生抚额愁叹起来。 女儿为大,女儿为宝。女儿的心愿,当娘的咋都要满足才行。 看来徐冬梅的性子多少遗传了母亲,听着丈夫有些心怀不满,徐母也摆出一副家庭主妇的霸气来,直接撂挑子道:“反正我不管,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咋说你都不能让她吃亏了,要不然我就和闺女站到一边里,看你怎么办,哼!” “你!” 被家里两个耍无赖的女人夹在中间,徐黄生实在是有点进退维谷的感觉,看着妻子绷着个老脸,像是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给你饭吃的架势,只能硬着头皮叹息道:“哎!帮,我帮还不行嘛,真是的!” “呵呵,这不就结了吗?”徐母随即换上了一副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234章 女生外向 微风虽清凉,心儿却炙热。 激动不已的徐冬梅穿着一身靓丽的连衣裙,如同一只盛夏的蝴蝶,随风飘舞、袅娜生姿。此刻的她正翘首以盼地伫立在酒字巷的巷口,这是她和程江河约好的等待地点。 心儿荡漾的她多少次她都想直接闯进程家里去,将这一好消息告知程江河,但女儿家的矜持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冒失的念头。虽说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可如此这般明晃晃地进门,多多少少都有点过于草率,心儿再怎么焦急还得忍耐下来。 不一会,程江河的身影就在拐弯处出现,徐冬梅急迈莲步,赶紧上前亲密地挽着程江河的手臂,一脸的妩媚妖娆。 这个年头,虽说年轻人谈个恋爱都已经放得很开,可看着巷口来来往往的行人投过来的眼神,让食古不化的程江河多少有点腼腆,脖子红得更从地里刚拔出来的红萝卜一般,讪讪地想挣脱徐冬梅的胳臂,可奈何不了徐冬梅无视他人的目光,死死地将其胳臂抱在怀里,喜滋滋地说道:“江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妈同意我和你处对象了,你高兴吧。” “啊,这么顺利吗?” 程江河诧异瞪起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家的情况你说了吗?” 徐冬梅挑了挑柳眉,傲娇地道:“那当然了,我不都告诉你了嘛,在我家我说了算的!呵呵,对了,江河,那你爸那边说过了吗?他们同意吗?” 程江河面色微僵,担心徐冬梅过于敏感,他也不便将家人们讨论的细节如实相告,只能含含糊糊地道:“哦,他们啊,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那就太好了!” 徐冬梅当即欢呼雀跃起来,随后俏脸红了红,羞涩地扭怩了半天,这才说道:“江河,你说是先去我家,还是先去你家呢?” 程江河楞了楞,诧异道:“啊,去家里干什么?” 徐冬梅先是轻轻地白了对方一眼,接着掩着红唇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地说道:“真笨啊,结婚前不得先见见各自的家长啊!” 程江河顿时傻了眼,感觉自己的脑回路有些跟不上徐冬梅闪电般跳脱的节奏:“结婚?冬梅,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点?” 徐冬梅嘟了嘟嘴,天生丽质的俏脸带着几分幽怨,喃喃地说道:“这还叫快啊,我可都等了你四年呢,够漫长的了……怎么,你没打算和我结婚啊?” “呃,当然不是!” 程江河赶紧连连摆手,面色带着几分纠结,吭吭哧哧地解释道:“只是你这么突然一说,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看着程江河紧张兮兮的脸庞,徐冬梅嫣然一笑,拉拽着他的胳臂,急急地道:“那就现在开始准备吧,走,咱们先去买点东西。” 程江河顿了顿身体,伫立在原地不动,迟疑地问道:“买东西干嘛?” 徐冬梅眨了眨明媚的眼眸,错愕道:“当然是去你家啊,我这个丑媳妇总得见见公婆吧。” 对于徐冬梅这种说来就来的率直性子,程江河实在有点无语,双眸微沉了下来,皱眉道:“你怎么还说来就来啊!” 听到程江河的话语里带有着丝丝的责怪之意,徐冬梅心头一颤,像是一盆冷水浇下,适才的喜悦消失不见,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抱着程江河的手臂也不由地松弛了下来,凄凄楚楚地看着对方,委屈地说道:“怎么了?江河,这样做不好吗?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的!” 察觉到徐冬梅误会了自己的本意,程江河无奈地叹息道:“哎,我理解是理解,可怎么说都应该是我先去见你父母啊,这个约定成俗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徐冬梅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满着欣喜的星光,转嗔为喜道:“江河你真这么想的啊,你真是太好了。那要不今天我们就去我家吧,正好我爸妈都在家呢。” 徐冬梅急切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上门拜访是个礼节性的问题,总得有个规矩章程,怎能如此不着调地为所欲为。徐冬梅可以不在乎,程江河可不会傻乎乎地随性而为。 他踌躇了片刻,劝解道:“这样不好,怎么能刚点头就马上登门呢?这让你父母怎么想,听我的,再找个机会吧,至少事先得和长辈打声招呼才行啊!” 徐冬梅低头琢磨了一番,觉得程江河的话很有道理,反倒是自己有些急于求成了,俏脸上带着三分惭愧道:“哦,那好吧,我都听你的。那江河,你带我去公园划船吧,我还没单独和你约会过呢。” 花前月下倒是没什么顾虑,程江河便欣然地同意了。 当空的骄阳照射无边无际戈壁之上,地面的温度瞬间蹿升,附着在地表上一层袅袅蒙蒙的炙热,像是波浪翻滚的海面。 如果从远处巍峨的祁连山向下望去,古朴的城市就如沙海间一颗翠绿的明珠,在苍茫天地的衬托下,渺小如一片小小的绿叶,随时可能被风沙蚕食掩盖。 而在碧珠最翠绿的地方,当属城市一角的泉湖公园了。 尤其到了夏日,这里杨柳青青,湖水荡漾,绝对是民众纳凉消暑的好去处,当然,也是谈情说爱最佳的选择地。 整个一天,难得有这样的契机,二人能毫无顾忌地相陪相伴,畅享着年轻人该有的爱情时光。徐冬梅快乐的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围绕着程江河飞来飞去,那一份浓烈的幸福感也包裹感染着程江河,也让他短暂地忘却了未来的烦恼和忧虑。 直到黄昏,程江河才将意犹未尽的徐冬梅送回到气象局的门口。爱情的甜蜜实在令人痴迷,徐冬梅小鸟依人地靠在程江河的怀里,美美地翘起嘴角,痴缠着依依不舍。 “江河,我今天真的好幸福,有你在身边,我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谢谢你!” 程江河轻轻地抚摸着徐冬梅如丝的秀发,笑容明朗地道:“这时候了还跟我说这些,天不早了,赶快上去吧!” 徐冬梅抬起头来,灼灼的眼神充满了希冀,殷殷地说道:“江河,你答应过我的,要早点来我家啊!” 程江河恳切地点点头:“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徐冬梅踮起脚儿来,在程江河的脸颊上地轻啄了一下,然后急促地扭头,一路羞涩小跑上了楼,离去的脚步同怦然的心跳一样迅猛。 程江河摸摸脸颊,浅笑了一下,可回想起往后的未知,心头不免涌上一丝惆怅。凝望着徐冬梅离去的方向,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驻足了许久才默默地低头离去。 而伫立在家门口的徐冬梅,此刻的内心如同小鹿般地乱撞,喘息了良久才推开了门。 客厅里依旧灯火通明,两个老夫妻正端坐在沙发上。徐黄生捧着张报纸,从面颊心不在焉的状态就知道他根本没看进去任何东西。对面的电视机打开着,只有徐母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心思显然也没放在上面。 徐冬梅瞄了一眼,就知道二老是在等候着自己的归来,红扑扑的脸颊羞涩感还没有消散,略显尴尬地问道:“呃,你们还没休息啊?” 徐母斜了斜眼睛,询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是和程江河在一起?” “嗯,我们去公园玩了。” 徐冬梅笑嘻嘻地放下包,坐在了徐黄生一旁,兴奋不已地道:“你们别说啊,我才发现公园原来这么好玩,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徐黄生撇了撇嘴,语气里酸气十足:“哼,这哪是公园好玩啊,是你那个程江河好玩吧?哼,有了个对象连爸妈都不管了,这么晚才回家。” 徐冬梅嘟起嘴,上前去搂着徐黄生的胳臂撒起娇来:“爸,谁说我不管你们了,就算以后我结了婚,我还是要陪在你们身边的,哪也不去,嘻嘻!” 这一招或许对徐黄生是最有效的,他翻了翻白眼,对徐冬梅口花花很是不以为然:“算了吧,这话也就听听罢了!” 一旁的徐母也是一脸的不情不愿,酸不溜丢地抱怨道:“就是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妈,连你也这么说我,哼!不理你们了,我去洗澡了。” 徐冬梅尽情地撒了一会娇,娇嗔地扭了扭腰肢,还没走进卧室便又扭过头来说道:“哦,对了,爸妈,江河说找个时间来拜访你们呢,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啊。” 徐黄生愣了愣,满腹狐疑地问道:“他来拜访我们,我们准备个什么啊?” 徐冬梅美美地翻了个白眼仁,撅着嘴道:“当然是准备招待好点啊,要不然怎么显得出你们的诚意呢。” 听着女儿完全是一副胳膊肘朝外拐的模样,徐黄生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搞颠倒了,我们可是长辈啊,到底谁该表现的有诚意啊?” 徐冬梅娇蛮地跳腾了两下,满脸不依的模样,说道:“哎呀,你们就听我的,反正得给我准备充分了。还有,江河第一次来我们家,你们可不许欺负他!要不然,哼!” 徐冬梅嘟着嘴,骄横地比画了比画小拳头,然后才分花拂柳般地扭动腰肢转头进了屋,剩下徐母和徐黄生二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徐母拧巴着脸道:“这程江河到底施了什么法术,把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就这么给勾走了,真是的!” 徐黄生黑着一张脸,气不打一处来:“哎,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第235章 何为成熟 夕阳如血,晚风席席。 酒字巷疗养院的楼底下,程江海用自行车驮着两大袋的面粉,像是怕白灰沾染了衣服,外套搭在车把上,胸膛前就罩着一件白色跨梁背心,鼓鼓隆起着古铜色的肌肉,将背心绷得紧紧的,显得壮硕无比。 如今长成的高大身躯,已经完全像是一个成年人一般,在橘黄的余晖下显得强健挺拔。除了体格外,尤其是他遗传于母亲的俊朗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乌黑明亮的眼眸,鼻梁高挺,带有着某种令人沉迷的魅力,又黑又亮的头发,随风飘逸。 停好了自行车,孔武有力的臂膀拎起一袋面粉来,轻轻松松地搭在肩膀上,几步就踏上了二楼,送到了邻居陆广平家门口。放下面袋,程江海便高亢地吼了一嗓子:“陆叔,面给你搁门口了哦。” 陆广平从门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道:“江海啊,又辛苦你啦,来,进屋喝口水。” 程江海抬起手背,轻轻地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憨直地道:“不了,下面还有一袋面呢,我走了。” “唉唉唉,你等等啊,叔还有话说呢。”陆广平急忙拦住了他。 “啥事,叔?”程江海疑惑地眨了眨眼。 陆广平上前拉着他的胳臂,殷殷地道:“来来来,进屋说去。” 程江海挠了挠头,也不知道陆广平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于是跟着陆广平进了屋,随口问道:“元硕呢?” “他现在住校呢,到了周末才回来呢。”陆广平拽着他坐了下来,顺手倒了一杯水,眼神灼灼地道:“江海啊,我听说你就快毕业了,想好将来干啥了没?” “哦,还没想呢!” 这话一出,程江海瞬间就有点苦闷,眼瞅着就要毕业了,工作的事情不是没想,而是还没摸着边,压根不知道将来自己应该干什么。 陆广平蹙了蹙眉,停顿了稍许,平和地道:“那得赶紧想啊,你不能毕了业就待业啊,你家里是那么个情况,你就得在毕业前赶紧联系好工作单位才成啊,这事可拖不得。” 程江海挠挠头,显得有点纠结:“找工作我不太懂哦,我学的机电,也不知道好不好找,回头我和我爸商量看看吧。” “呵!” 陆广平翻了翻白眼,发出一声低笑,悻悻地道:“指望你爸那个木楞楞的脑袋可不行,他压根不会来事,就知道给人看个病,其他的啥都不懂。” 程江海拧巴着脸道:“啊,那咋办呢?” “呵呵!” 陆广平满脸笑意,很是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这不还有你叔呢嘛,叔开着疗养院的车,这些年也跑上跑下的,个把能说上话的人还是有的。你有啥想法,给叔说一下,叔从现在开始就给你留意留意。” 程江海眼睛一亮,顿时欣喜不已:“真的啊!叔,那太谢谢你啦。” “谢我啥啊!” 陆广平咧开嘴,感慨地看着一脸真诚的程江海,说道:“这些年我们家元硕一直在外住校,这个家里就没指望上,倒是你整天忙上忙下的帮我们老两口干这干那,你江姨天天都跟我唠叨着,看看啥地方能给你也帮上一帮!” “呵呵!”程江海憨憨地笑了笑,坦诚地道:“叔,说真的,我这段时间还正为这事发愁呢。” 陆广平沉吟了一下,询问道:“那你对工作有啥要求没有?” 程江海抿了抿嘴,眉宇间带着几分惭愧,悠悠地说道:“我就是个职高毕业,能有啥要求。不过,最好能离家近点,方便我照顾我妈。你也知道,我姐为了照顾我妈,已经耽搁好几年没工作了,我咋说都得把我姐给解脱出来啊。” 程家的三个孩子同出一条心,对于工作的选择都是如同一辙,就近不就远,都是把照顾家放在了第一位。 陆广平欣慰地点点头道:“你这孩子有心了!这样,我去隔壁的酒厂给你寻寻去,他们厂的副厂长倒是跟我挺熟的,咋样?” “酒厂!” 一听是隔壁的酒厂,程江海脸色瞬间就变得古怪起来,磕磕巴巴的好半天,才说道:“呃,好是最好了,可我就担心……” 看着程江海扭捏的表情,看着他长大的陆广平怎会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砸吧砸吧嘴,戏谑地笑道:“咋滴?担心当年你翻墙揭瓦的时候没少给人家搞破坏是吧?” 被当面揭破老底,程江海顿时尴尬的满脸通红:“呵呵,叔!” 陆广平大手一挥,当场给了个定心丸:“放心吧,那些都是老黄历了,厂领导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谁还知道那些事!” 程江海眨了眨眼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忐忑地问道:“那么说这事能成啊?” 陆广平信心满怀地道:“成不成不敢打包票,但总也有个八九不离十吧。” “那太好了,谢谢叔。” 程江海高兴地跳将起来,手足无措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急吼吼地问道:“叔,你还有啥重活没?我现在就帮你干!” “去!有好事就干,没好事就不干了啊!” 陆广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然后欣慰地道:“行啦,你小子能变成现在这样,叔也挺高兴的,邻里邻居的不说这些个。” 程江海讪笑了好一阵,说道:“呵呵,那行,叔,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嗯,去吧去吧!” 陆广平看着程江海屁颠屁颠地离开,心中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程江海的变化实在是太过巨大,连他这个看其长大的长辈都有着一股难明的错觉。 程江海兴高采烈地回到楼下,再次扛起面袋来感觉轻松不少。回到家中,看着程江水正在给母亲按摩,赶紧洗了洗手,来到床前帮忙。 “姐,面我买回来了,就搁缸里了!” “哦,知道了。先放那,回头我再收拾。”程江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手底下依旧没有停止。 “姐,我来帮妈按吧。” 程江水瞄了程江海,微微笑道:“看你满头都是汗,歇会去吧。” “我不累的,我有的是力气,来,换我来吧,你歇歇。” 被弟弟强势地换了手,程江水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酸痛的臂膀,欣然地道:“好,你的力气大,你来给妈按。” 程江海边按摩边兴奋地说道:“姐,我跟你说个事呗!” “啥事啊?”程江水眨了眨眼。 “刚才陆叔找我呢,说要给我介绍个工作,呵呵就在酒厂里,你说咋样?”程江海兴奋地说道。 “酒厂?”程江水紧蹙着眉头,犹豫地问道:“你学机电的,那个地方有你合适的工作吗?” “不知道!”程江海愣了楞,随即毫不在意地道:“嗨,去了再看呗,不一定非得专业对口嘛,有力气、能吃苦啥干不了啊?” 程江水瞪了瞪眼,埋怨道:“那你职高不是白上了,干嘛非要去酒厂啊,其他单位不行吗?” “酒厂离得近啊,方便我回来照顾妈。”程江海手底下顿了顿,看着母亲苍白萎缩的脸颊,心头不由得一酸。他转头过来,看着同样憔悴不堪的姐姐,言语坚决地道:“姐,我都想好了,如果真能像陆叔说的那样,以后妈就由我来照顾,你呢该去上班的上班,该要孩子就要孩子,总之啊,也该让你为自己着想一下了。” 眼见程江海似乎什么都知道,程江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啊,又偷听我和爸说话了,咋啥都知道!” 程江海面色微僵,讪讪地道:“姐,我为啥想上职高,不就是为了这个嘛。你放心,等我工作了,肯定能把妈照顾好的!” 程江水勾了勾耳边的发梢,柔声道:“还有小半年才毕业呢,你想这些还早呢。” 程江海脸色一肃,很是认真地说道:“姐,早点跟你说这事,就是让你心里头也有个盘算啊,这叫未雨绸缪。” 程江水微微地垂下头,轻声叹息道:“哎,这事再说吧,不着急。” “咋能不着急呢,姐,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程江海反倒有点急了,耿了耿脖子,像是突然成熟了不少,连带着话语都有点不容置喙的味道:“也该轮到我照顾妈了,我犯的错总得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吧,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该咋做人了。” 程江水柔柔的眼神看着眼前最小的弟弟,心头却涌上阵阵的暖流:“江海,妈要是能知道你这么说,肯定特别高兴!” 程江海转头看着毫无反应的母亲,暗暗咬了咬牙关,语气里透出一股难掩的酸楚:“嗯,妈一定能醒过来的,我还没有好好孝敬过妈呢,不会就这么不要我的。” 程江水黯然地看着程江海低下头,即便是瞧不见他的正脸,她也知道,此刻程江海的眼眶里一定有哀哀悲伤的泪水在打转。 程江水也是一阵阵的难受,偷偷转过身去,将眼角滴落的泪滴轻轻擦去…… 第236章 江河上门 另一边,程江河与徐冬梅的恋情发展的颇为顺利,只是徐冬梅心情多少还是有些急躁,似乎急于将程江河这个‘金龟婿’牢牢地栓紧在自己的身边,不领个红彤彤的证儿,实在是有点提心吊胆。 在她看来,也就是自己“捷足先登”了,可保不齐横生枝节,这么优秀的男人转眼就可能被哪个有心计的女人给勾走了。 徐冬梅的心情可以理解,实际上二人的感情已不需要什么时间的考验,毕竟二人同校三年的底子在那放着呢,彼此间还是知根知底的。所以对于上门见父母的事宜,程江河也就不再持有抵触情绪。 按照规矩,男方必须先上门,这是规矩也是礼仪,缩在女方的后面可不行。于是程江河稍作了一番打扮,再提着些自己认为合适的礼品,惶惶地来到气象局徐家的楼下。 虽说自己为人处世一向是比较稳重妥帖,可这是第一次以恋爱对象的身份去见对方的父母,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比起参加全市授课比赛都稍显紧张了些。他在徐家的门口踌躇了好半天,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 “江河,你来了,快进来!” 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一阵香风扑过,徐冬梅粉妆玉琢的俏脸就瞬间出现在了眼前。那精心装扮过的风姿显得斗艳争辉,看来焦急的她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看着程江河略显僵硬的肢体和发涩的笑容,徐冬梅赶忙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转头雀跃地叫到:“爸,妈,江河来了!” 被女儿三令五申的刁蛮要求下,算得上是全家总动员了。 迫于无奈下,徐家二老也早早地起床,被徐冬梅颐指气使地调动了一番,到处收拾整理,都快赶上迎候尊贵外宾的规格了。即便是如此,徐冬梅仍有点悻悻不已的模样,嫌东嫌西的。 一物降一物,无论徐黄生在外面多么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可在家里面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天然有点英雄气短,无奈下只能任由徐冬梅摆布,还不能露出丝毫不悦的神情来,一切基于爱女心切,毫无办法。 不过他也是十分好奇,究竟是怎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能让自己女儿如此痴迷,连老胳膊老腿的父母都抛到一边,丝毫不眷顾。 看着程江河露面,穿着做饭围裙的徐母,在女儿的督促下,先行上来,巴巴地上下端详了一个仔细。 只见程江河俊朗温润的面庞,洋溢着淡淡儒雅笑意,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那双清澈如水、目似繁星的眼眸中,眸色温润如玉,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单从面相上看过去,实在是个理想中的女婿。 眼见着程江河伫立在门口,徐母赶紧笑盈盈地道:“哎呀,江河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另一旁的徐黄生本想端起点局长兼未来老岳父的架子,毕竟是一家之主不能显得太过殷勤,可在女儿翻了两三次白眼后,心中一阵哀叹,无奈地散去身上的气势,撇了撇嘴迎上来,不温不火地道:“哦,来了啊!” “叔叔、阿姨你们好!” 二老当前,程江河赶紧礼貌地微微鞠躬,拘谨地道:“第一次来家里,也不知道带些什么好,随便买了些东西,你们别嫌弃。” 徐母微笑地接过程江河手里的礼品,随口客套地说道:“怎么会呢,自己人还这么客气!” “咳咳……” 听着妻子也有点口无遮拦的胡咧咧,徐黄生面色一沉,也不好当面指摘,赶紧装作咳嗽提醒两声。心里腹议着,八字还没一撇,这还没确定关系呢,就开始直呼“自己人”了,这不是自个给自个挖坑嘛,家里这两个女人还真是天生没大脑。 听着徐黄生的警告,徐母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回头说道:“呃,他爸,要不你招呼江河坐坐,我去做饭。” 程江河急忙上前询问道:“阿姨,需要我帮忙吗?” 听着程江河很会来事,徐母笑眯眯地再次瞄了瞄程江河,心里的满意度不由地又增加了几分:“哎呀,怎么能让你做饭呢,你们先去聊,我一个人就够了。冬梅啊,赶紧招呼人啊!” “知道了!” 在一旁徐冬梅瞄着父亲过于严肃的面孔,似乎早已将自己三番五次的提醒当作了耳旁风,随即不着痕迹地白了一眼,话中有话地道:“爸,你是准备让我们站着说话吗?” 徐黄生抿了抿嘴,舒缓了一下面部的僵硬,无奈地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江河啊,到沙发上坐吧。” “唉,好的,谢谢叔叔。” 程江河毕恭毕敬地应着声,随在徐黄生身后,正襟危坐下来,也不好完全将屁股做全乎,只是稍稍前移了些,占用了座椅的一半,端正之余也显示出对长者应有的尊重,倒不是基于对方是什么久居上位的领导人物。 徐冬梅可不懂这些,看着心上人稍显局促的样子,赶紧大咧咧地打着圆场:“江河,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这是我爸,将来也是你爸,有什么好紧张的!” 听听! 前面有着徐母的“自己人”,后面就开始直接怂恿着叫爸了,基本上算是无视自己的存在,自家这闺女还真有点蹬鼻子上脸了。要不你们干脆直接领证算了,还多此一举地带着见父母干嘛! 徐黄生气恼地瞪起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们还没结婚呢!” 徐冬梅俏皮地吐吐舌头,稍微坐近了几分,毫不忌讳地说道:“人都上门了,不就差不多了嘛!爸,你也别老绷着个脸,像是做报告的样子,别把江河吓着了。” 看着徐黄生的脸色不太好看,程江河赶忙从中调停道:“冬梅,别乱说了,叔挺平易近人的。” 徐冬梅袖口轻掩着朱唇,装出一副惊讶表情,戏谑道:“哎呀,你现在就帮我爸说起话来啦,看来将来我在家里的地位是直线下降咯!” 有着完全一边倒的女儿不着调地插科打诨,估计什么事情都谈不下去,徐黄生皱了皱眉头,直接驱赶道:“行了,你去帮你妈做饭去,别在这胡搅蛮缠的,让我和江河好好说说话。” 程江河微微一笑,抬起头来,说道:“冬梅,你去吧!” 徐冬梅犹豫了稍许,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凑上脑袋来低声说道:“你行不行啊,真不要我陪着?” 程江河笑容明朗地道:“没事,你去吧!” 徐冬梅堵起嘴,心里有点不舍,离开前还不忘再次将杏眼瞪得圆圆,努力做出很凶的模样,向徐黄生絮叨一番:“爸,那我去帮妈了,你可要好好说话哦,不许欺负江河!” 徐黄生心里的挫败感又冒了出来,气结地挥了挥手:“说什么呢,赶紧去!” 看着父亲越发不耐的神情,徐冬梅撇了撇嘴,不好当着程江河的面骄横,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厨房帮母亲做饭。看着搅事的女儿离去,徐黄生心头轻松了不少,接下来也可以正儿八经地了解了解当面这个面相不俗的青年了。 第237章 来自徐黄生的敲打 徐黄生揉了揉额头,缓和了缓和面容,说道:“小程啊,我这女儿真是被我们给惯坏了,你不要介意啊。” 程江河稍稍坐直了身体,应声道:“我了解冬梅的,有时候有点小孩脾气,无伤大雅的。” 徐黄生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声音平淡地将心中的疑问吐露了出来:“我听说你是主动申请去的乡镇学校的,按理说,你一个本科生,怎么安排都不会分到最差的乡镇中学去的,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程江河温婉一笑,对于这些过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说个通透就好:“这倒没有,去西湖乡是我主观愿意的,当时只是想着能离市里近一点,方便回来照顾我妈。再差的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哪里的学生不需要老师呢?” 徐黄生低眉沉思了稍许,续而问道:“哦,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不会想着一直待在农村吧?” 程江河沉吟了一下,然后坦率地道:“这倒不会,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我也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台阶地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徐黄生眼睛一亮,眉宇间带着几分殷切,好奇地追问道:“哦,人生目标?能具体说说吗?” 程江河抿了抿嘴,语气平静、无波无澜:“我的目标啊?那当然当一名成功的老师,桃李芬芳不说,想着能通过自己的工作成效让每一个孩子都学会做梦,学会用知识改变自己命运……我这么说您可能会觉得有点夸夸其谈,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听着程江河一番颇为慷慨独白,作为宦海浮沉多年的徐黄生却觉得有些虚无缥缈。 理想化的东西说出来都是空中楼阁,实际上却是一无是处。 他脸色稍显凝重,不着痕迹地敲打道:“嗯,年轻人有点追求是好事,但还是要务实啊。” 程江河虽说不是心智城府都特别过硬的那种人,但对于徐黄生的弦外之音还是能听出来的,他微微一笑,直白地道:“当然,我也不排除想让自己生活变得更美好。” 这话能听得出来,程江河也并非死板教条的夫子,至少能听明白自己话中的隐喻。 念及此处,徐黄生稍作认可地点了点头,话语一转问道:“我听冬梅说,你母亲一直瘫痪在床,病情没有好转吗?” 程江河脸色平静,其实心里也明白,这恐怕是徐黄生关注了另一个侧重点,这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坦诚相对便好:“已经四年多了,她这病需要奇迹。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姐在身边照顾,我之所以选择西湖乡任教,也是想尽点自己的力量,不能让姐姐一个人背负所有的重担。” 徐黄生蹙眉思索了稍许,唏嘘地道:“是啊,家里有这么个情况,你们也很难啊。” 程江河倒是没当面透露出什么愁色来,脸颊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意志:“再难也会坚持下去的,我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放弃。” 徐黄生低头摩挲着手指,暗自思量了一番措辞,试探地道:“嗯,你应该也知道的,冬梅去西湖是个临时的事情,我是想让她多积累点基层业务的经验,过不了多久还是要调回市里来。” “嗯,冬梅给我说过的。” 徐黄生抿了抿嘴,提示道:“所以啊,即便是为自己,你也要考虑考虑,西湖中学并非久留之地。” “嗯,叔,这个我明白的!”程江河面色一肃,随即微微点头应声道。 徐黄生的意思已经很明了,这是在暗示程江河必须早日跳出乡镇中学这个毫无发展的空间。不管是依靠自己努力亦或是借助对方的人脉,徐黄生是绝对不愿自己的女儿长期扎根在乡村的,更何况还有顾及到自己的脸面,乡镇老师的身份怎么说都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做父亲的心可以理解,可程江河内心底里与生俱来的那份孤傲,又怎会选择借助裙带关系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呢。虽有捷径,但也讲究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并非他顽固不化,而是如果失去了这份为人处世的精气神,程江河也就不再是原来的程江河了。 二人这边谈着话,另一边的徐冬梅装模作样地母亲身边打着下手。整个人却是屏息凝气、心弦紧绷,将耳朵竖起老高,极力探听着二人的对话。徐母看着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撇了撇嘴,说道:“怎么,不放心啊?” “哪有!”徐冬梅赶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徐母指着桌上乱做一团的糟粕,嘲弄道:“还嘴硬,你看看,菜都给我择成什么了!” 徐冬梅面露尴尬,随即凑上脑袋问道:“妈,你说他们都在说什么呢?” “想知道啊,那自个上边上听啊?” 徐母白了白眼,眼看着女儿心神不定的可怜模样,温和地宽心道:“哎呀,行了,小程第一次上家来,你爸也不会说什么的!” 徐冬梅眨了眨眼,询问道:“妈,你觉得江河咋样?” “看面相啊挺忠厚老实的,可他家里的情况就有点……”徐母淡淡地抿了抿嘴,摇晃着脑袋,带着几分惆怅叹息道:“哎!冬梅啊,你说回头你们的事要是成了,他那个植物人的妈,你想过咋办没?你能照顾得了吗?” 徐冬梅愣了愣,显然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一层,毫不在意地道:“我照顾不了病人,大不了我拿钱出来请个保姆不就行了嘛,这有什么难的。” 听着女儿没心没肺的话,徐母忧愁地说道:“你可别把事情想得简单咯。你过去是给人当媳妇的,自个的婆婆请外人来照顾,人江河能同意?” 徐冬梅闪过一丝恍惚,随之眼神变得有些郁闷起来:“那可咋办?让我照顾那样的病人,我哪会啊!” 徐母瞪了一眼,劝说道:“所以啊,谈对象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看着母亲言辞凿凿中带着稍许的劝退之意,徐冬梅昂起白皙的脖颈,气咻咻地道:“哼!你别想腐化我的决心,反正我不管,我就认准江河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徐母面色微僵,续而无力地叹息道:“哎,你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们是拿你没办法了。哎呀别捣乱了,去吧,叫他们来吃饭了。” 徐冬梅欢快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招呼二人来到餐桌。有着徐冬梅这个负责搅浑水的总监在身侧,徐黄生再没多说什么,既不定调也不排斥,一顿饭吃的算是稳稳当当。 从徐冬梅家里出来,二人趁着夜色在路灯下慢悠悠地走着。程江河心头一片的平静,怎奈边上的徐冬梅依旧保持着兴奋的状态,卿卿我我地搂着程江河的臂膀,一副小鸟依人的甜蜜画卷。 “江河,你觉得我爸妈怎么样啊?” 程江河恳切地点点头:“哦,都挺好的。” “呵呵,我就说嘛!” 徐冬梅宜喜宜嗔起来,随即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下好了!现在我们就畅通无阻啦。江河,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想一想结婚的事情了?” 被徐冬梅的想一出是一出的快节奏打乱了手脚,程江河拧巴着脸,纠结地说道:“冬梅,你爸也说过了,你在西湖乡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市里的,而我暂时不可能离开。匆匆忙忙结完了婚,不就又面临着两地分离的情况么,要不再等等看?” “我不!” 徐冬梅刁蛮地跺了跺脚,可看着程江河脸色有些阴沉,赶紧又收敛了一下,情真意切地说道:“大不了我也待在西湖,丽丽和于明不就这样,我也想体验体验丽丽所说的那种田园幸福是啥感觉。” 程江河愣了愣,错愕道:“你真能这么想?陪我待在西湖乡?” 徐冬梅扬了扬柳眉,嫣然一笑,肯定地说道:“当然啦,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程江河心里明白,虽有着徐黄生的要求及暗示,在不借助对方人脉关系的前提下,想要在短期内从乡镇中学里跳脱出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结婚的事宜恐怕是要无限往后延迟了。 可没想到徐冬梅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目前所处的窘境,即便是要面对艰苦的生活环境,也要执意相伴相随,这份情谊不管是不是出自一时的冲动,都显得弥足珍贵,程江河欣慰地看着身边的佳人:“冬梅,谢谢你能体谅我!” 徐冬梅欣喜地抬起头来,含情凝睇的双眸里带着耀眼夺目的星光:“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们俩结婚了?” 程江河笑容畅然,由衷地感慨道:“呵呵,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江河……” 随着一声娇呼,徐冬梅猛然扑进程江河的怀里,紧紧依偎在了一起。晕黄的路灯将二人的投影拉成了一条紧密的长线,再也不分彼此。 第238章 自陷藩篱难自拔 夜风幽幽,月明星稀。 同一轮明月下,却笼罩着迥然各异的人生。 明月千般过,人心难如昨。 人都是会改变的,有些人选择改变环境,有些人则被环境改变着。许多事情,都需要岁月的沉淀之后才会逐渐的清晰起来。以往的自己或许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可偏偏有一天看清了自己,却又不愿承认那就是自己。 人们总爱用否定和肯定来评判人生,岂不知人生从不需要用这两个极端的字眼来定义。无限地纠缠在“是与否”藩篱中,人生就失去本应该具有的斑斓颜色和无限的可能,逐渐陷入到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绝境。 何亦安便是如此了! 自从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将所有的雄心抱负付之一炬,又死死困顿于最底层的岗位无法挣脱,在强撑笑颜的度过了一番只能自己黯然神伤,却无法向程江水诉苦的忧郁岁月后。 那一丝丝的颓废感如春蚕作茧般地积累起来,完全将其牢牢包裹了起来,成为了他现如今生活的本色,再也难看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何亦安了。 凄冷的月光下,程江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档案馆宿舍,轻轻地推开门,看着何亦安懒洋洋地趟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籍,眼神却似乎游离在外。 程江水心头一黯,上前诧异地问道:“亦安,你在啊,不是说今晚值夜班吗?” “哦,跟人倒了个班。”何亦安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江水抿了抿嘴唇,关切地问道:“看你没精神的,怎么了,是工作太忙了吗?” 何亦安将手里的书本抖了抖,露出一副自嘲式的苦笑,话语中带着几分落寞:“我也想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可这里又有什么工作能让我忙呢?无聊透了!” 程江水紧蹙着眉梢,曲眉丰颊上充满着化不去的忧愁,轻移莲步坐在了床边,怜惜地看着面容惨淡的何亦安,劝慰道:“亦安,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你需要振作起来啊。” 何亦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振作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困在这个档案馆无所事事,以前还有张馆长能指望着帮帮忙,可现在,哎……” 程江水心头一颤,急忙追问道:“馆长,他怎么了?” 何亦安黯然地垂下头,一脸苦涩地道:“前些日子查出来胃癌,正住院呢,看来是要准备提前退了。” 程江水惊慌不已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去看过了?” 何亦安轻轻地点点头:“嗯,去过了!” 程江水俏丽的脸颊攥了起来,喃喃地道:“张馆长是个好人啊,他对你那么的器重,可没想到会这样……亦安,你有什么打算吗?” 何亦安斜靠在床沿,郁郁寡欢地道:“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着丈夫一如既往的萎靡不振,程江水揪心之余,咬了咬朱唇,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要不……就按妈说的,你回兰州吧。这样至少能有个事业,总比待在这里强。” “我现在也很矛盾!” 何亦安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阴沉着一张脸,没好气地反问道:“我回去兰州了,你咋办,能跟我一起走吗?” 程江水垂下头无奈地叹息道:“亦安,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今天江海还跟我说了,准备职高毕业了就去酒厂上班,也不管有没有对口的工种,只要离家近点,方便照顾妈就行。江海是这样、江河也是这样,都想着把我解脱出来。江海还说,让我们该生孩子的生孩子,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可不顾虑能行吗?” “妈的病身边就不能离人,喂药排便都得有个医学常识的人才干得了,即便是江河江海都尽力,可干不了的终究是干不了啊。你说,这样的情况我怎么能离得开呢?” 虽说早就知道程江水的答案,可再次说出来,何亦安心头像堵了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行了,你不用说了,我就知道是这样!” 看着何亦安心灰意冷的模样,程江水顿时眼眶里雾水蒙蒙,强忍着心头泛起的酸楚,轻声恳求道:“亦安,或许是我太自私了,你体谅体谅我好吗?” 程江水不说还好,听到这种千篇一律的解释,何亦安顿时克制不住内心底里积压的烦躁和苦闷,声色俱厉地嚷嚷道:“是啊,体谅,体谅,可你体谅过我吗?你看看现在我们是一个什么情况!都结婚快四年了吧,孩子孩子没有,房子房子这样,更不要说什么事业理想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听着何亦安喋喋不休喷涌而出的怨气,惊得程江水瞬间目瞪口呆,心里慌了神,话音都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亦安你……你是不是后悔了?” 何亦安耷拉下脑袋,手指痛苦地插进发丝间使劲拉扯着,嘴里痛苦地嘟囔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程江水急忙靠前,拉着何亦安的手,柔声劝慰道:“亦安,我们再坚持坚持,说不定……说不定就会有好转呢。” 何亦安萧瑟的面庞露出一丝凄笑:“算了,别再自欺欺人了,妈的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有起色的!” “你!” 程江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别过头去的何亦安:“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不也说过,永远都不放弃的吗?” 何亦安转过头来,垂头丧气地说道:“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啊,你是学医的,你告诉我,妈这样还能有醒过来的一天吗?如果醒不过来,我们依旧要死咬着牙关维持这样的现状吗?你是要我等到人到中年的时候才生孩子,才谈工作,才要家庭吗?” 听着何亦安一通滔滔不绝的怨言,程江水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钢针深深地刺穿了心房。 何亦安是谁啊?那可是李秀兰一把手一把屎从小拉扯大的孩子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就因为事业上的不得志,就要开始嫌弃病床上无依无助的母亲,难道说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么? 程江水落泪了,那是冰冷的泪、失望的泪,划过脸颊,滴落在了心头,连带着言语也变得冰冷了起来:“不管怎样,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你!” 看着妻子寂冷的脸颊,何亦安突然感觉无尽的心乱如麻,烦躁不安地挥挥手道:“哎,算了,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吧,我也不想跟你吵来吵去的了,我去值班室睡吧!” 说完何亦安拿起外套扭头走出了房门,这些年来,本是和谐恭让的夫妻间,逐渐开始出现纷争。可无论怎么争吵,何亦安从未有过将程江水单独抛到一边的情形。 这是第一次,或许就是一个开端,让人心悸的开端。 程江水硬撑着僵硬的身体不倒下,只等着房门哐嘡的一声关闭,她的泪水狂涌而下,伤心不已地倒在床铺上,用被褥死死地捂住嘴唇,不让悲戚的哭声传出一丝,只是连绵不绝的泪水不一会就打湿了被面…… 爱情脆弱吗?亲情永恒吗? 好像没法给予肯定的回答了! 第239章 饭局 清晨,程江水顶着红肿着眼眶,一脸憔悴不堪地来到酒字巷的家中,正赶上程江海要出门上学。 “爸呢?”程江水轻声地问道。 “爸早上有巡诊,早就走了。” 程江水收拾了收拾,准备给母亲按摩:“那你也赶紧去上学吧!” “哦!”程江海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瞧着姐姐明显不大对劲的神色,迟疑地问道:“姐,你眼睛怎么了?” 程江水遮掩地揉了揉,随口搪塞道:“没事,骑车过来进沙子了?” 程江海将信将疑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姐,你没事吧?有啥事你可不能瞒着我。” 程江水挥了挥手,轻声道:“真没事,快去上学吧。” “哦,那我去了!”程江海担忧地看了看程江水,扯了扯嘴角,说道:“早饭我做好了,给你在锅里熘着呢,你记得吃啊。” 程江水不敢直眼对视,背过身去说道:“嗯,知道了,快去吧!” 等着程江海犹犹豫豫地跨出房门,程江水这才走进里屋,看着依旧如一截枯木般毫无意识的母亲,红肿的眼眶里再次涌出了泪水。 她上前拉起母亲的手,放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摩挲,哽咽道:“妈,你放心吧,谁都可以说放弃,但我不会的,永远不会的!来,让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好吗……” 另一边,正式登过门的程江河与徐冬梅第二天就返回了西湖乡,毕竟工作不能耽误,一些常规性的往来只能留待来日方长。 关系明确到了这一步,徐冬梅更没什么顾忌了,送早餐的行动变得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全校的老师也都知道,这对恋人距离结婚也就是一步之遥,现在徐冬梅已是程江河妥妥的未婚妻了。 清晨的校门口,徐冬梅雷打不动地送来早饭,路上偶遇满面红光的校长刘志明,于是落落大方地上前打着招呼。 “校长忙呢?” “哦,冬梅来了啊。”刘志明笑呵呵地回应道。 “校长,我们站里支援的那批教学设备您还满意吗?” 一提到气象站与学校共建的事情,刘志明就乐得合不拢嘴。明眼人都很清楚,气象站能如此干脆利落伸出援助之手,那也是看在徐冬梅雄厚的后台背景,要不然天上哪会真的掉下如此实惠的馅饼来。 “满意啊,当然满意啦!你别说啊,你们站对我们的支持确实太大力了。上一批的桌椅可算是把我们坚持好几年的破烂货给淘汰了,老师学生们都高兴的不得了。” 徐冬梅嫣然一笑:“呵呵,那就好!” 刘志明稍稍顿了顿,面露一丝尬色,不停地搓着手道:“哎呀,说是共建,都是你们单方面的出力,我们学校啥忙也帮不上,真是的!” 徐冬梅眨了眨眼,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会呢,我们站里也有拖家带口的,回头啊,孩子上学可就得麻烦你们了。” 刘志明拍了拍手,笑眼眯成了缝,毫不迟疑地答应道:“那没问题啊,只要看得上我们学校,随时都可以来,呵呵!” 见到刘志明笑意盎然,徐冬梅抿了抿嘴,趁机说道:“对了,校长啊,今天我能替江河请个假吗?我和他回趟市里。” 刘志明随即拍了拍胸膛,不假思索地道:“可以啊,我回头找人给他调个课就行了。呵呵,是带江河去见家长吧。” 徐冬梅灿然一笑,也不过多解释:“嗯,差不多吧,那我去给江河送饭去了。” “那好,那好,快去吧。” 告别了刘志明,徐冬梅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程江河的宿舍,看着程江河正端着脸盆蹲在屋角洗漱,俏然地笑了笑,娇喉轻灵,声音如三月百灵:“江河,怎么才起床啊?” 程江河擦了一把脸,解释道:“昨晚写了个材料,搞得有点晚。” 徐冬梅扬了扬手里的饭盒,甜甜的一笑:“那就赶紧吃饭吧,吃完了饭,我们回一趟市里去。” 程江河愣了楞:“回市里,干嘛?” 徐冬梅将饭盒摆放在小桌上,随口说道:“我爸叫着你回去吃个饭呢。” “吃饭?” 程江河有点摸不清头脑,迟疑地问道:“这个时候吃的什么饭?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呵呵!”徐冬梅俏皮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道:“暂时保密,快来吃吧,假我都替你请好了呢。” 程江河摇了摇头,无奈地道:“吃个饭搞得这么神秘干什么。” 徐冬梅上前去,亲密地抬手给程江河锊了锊额前的发丝,将其光洁的额头呈现完整,越看越是喜爱,美眸中充满着点点星光,笑盈盈地回应道:“你就别问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嘛。快尝尝,今天的味道怎么样?回头啊,把我给你买的那件西装穿上吧。” 程江河更加摸不着边了,疑惑地问道:“穿西装,太正式了吧,不就吃个饭么。” 徐冬梅撇了撇嘴,很是认真地说道:“这次在外面吃呢,再说了,吃饭也得有个讲究啊。人还是要靠点衣装陪衬的,你听我的没错,呵呵,快吃吧……” 西装! 虽说已经流行了好一段时间了,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的不少都装扮着这副行头,就连不少上学的孩子,也煞有介事的弄上这么一身。 习惯朴素穿着的程江河,要是没有徐冬梅在边上操持督促,他才懒得穿这么一身胸前无故少一块,又不挡风又不保暖的奇装异服,比起自己那套紧密的中山装来,一点都不适用。 程江河腹议着,不就是吃个家常便饭么,还要穿这么一身,有钱的人家里真是穷讲究,放着家里的饭不吃非要下什么馆子。 可没办法,耐不住徐冬梅的软磨硬拽,唠唠叨叨还撅了半天的嘴,这才强摁着程江河穿上。实在是不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程江河勉为其难地将就着,只是浑身发痒十分的不对劲。 城南一侧热闹的街区旁,一栋十来层高的豪华建筑就耸立在行人熙攘的路边。宽阔的前院假山林立、喷泉清澈,边上的垂柳婀娜多姿,再配上各种色彩斑斓的花卉点缀,实在看不出这是在茫茫戈壁环绕下的小城一隅。 高耸的楼房被整饬的雕梁画栋,白瓷红瓦间霓虹闪烁。这里就是甘泉最奢华的一处宾馆,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评星的概念,要是放到后世绝对是妥妥的五星级标准了。 而这里也是达官显贵们经常驻足的地方,能在这里吃上一顿,那妥妥就是身份的象征。 程江河被徐冬梅拉扯到这里,知道徐黄生的社会地位,所以也没多矫情什么,只是土老帽的习惯,西装穿在身上总觉得有点膈应。 “冬梅啊,我就没穿过这么一身,怎么感觉这么别扭?” “哎呀,西装嘛,现在都流行穿这个,你穿穿就习惯了,再说了,你穿这一身特别的有精神,嗯,好看!”徐冬梅喜滋滋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程江河皱了皱眉,纠结地说道:“哪里好看了,我是没看出来!对了,怎么到这里来吃饭啊,家里不好吗?” 徐冬梅催促道:“哎呀,来都来了,进去不就知道了吗?走啊!” 程江河无奈地摇了摇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冬梅身后,看她熟络的样子,这种豪华的场所估计也不是第一次来。可当打开包厢的大门时候,程江河顿时愣住了。 第240章 孤傲的自尊 乖乖! 只见偌大的餐厅里,摆着一张半径都有两三米的餐桌。就算是自家的客厅再放大两倍,恐怕都放不下这么一张吃饭的桌子吧。 而桌边早已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物,扫眼看过去,程江河却发现全都是一些极为陌生的面孔。巧不巧的,每个面孔都在或多或少地打量着自己,脸颊上蕴含着的神态精彩纷呈,难以一一品味。 徐冬梅巧笑嫣然地道:“爸,我们来了。” “呵呵,就等你们了!” 位于主位的徐黄生笑呵呵地看着一脸懵像的程江河,招呼道:“来来来,江河啊,别愣着了,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呢是市文化局的高局长,这位两位呢是教育局刘副局长、何科长。这位是市人事局的杜主任、陈副主任。” 一通解释下来,全都是一帮与程江河职业息息相关的头头脑脑。在徐冬梅的陪伴下,程江河不失礼貌地应付了一圈,至于谁是谁压根就记不得名字和职务,反正在徐黄生的介绍下,频频点头就是了。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着一丝尴尬的笑意。 徐黄生左手边,一个头发略微花白,脸庞却是油光水腻的高局长笑呵呵地看着局促伫立的程江河,不吝夸赞道:“哎呀,早就听徐局长说起过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年轻人很有个精气神啊。冬梅啊,眼光不错哦!” 程江河谦虚地点点头,算是个礼貌的回应,边上的徐冬梅则傲娇地帮忙搭腔道:“高叔叔您过奖了,不过呢,我看中的人肯定是最优秀的。” 徐黄生瞪了瞪眼,故作生气的模样:“哪有像你这么自吹自擂的。” 徐冬梅皱了皱琼鼻,不服气地道:“哼,本来就是嘛!” 右手边的刘副局长,面带一丝谄媚的笑意,不失时机地帮衬道:“我看冬梅说的就不错,程老师在我们市教育系统可是家喻户晓的,确实很优秀很有前途啊。” 徐黄生挥了挥手,身居高位的气势弥漫出来,振振有词地道:“这些年轻人啊,你们也不要捧得太高了,容易骄傲自满。往后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可要多鞭策鞭策,多提供点机会给他们,这才能促使他们尽快地成长,将来挑起更大的重任嘛!” “是啊,是啊!” 周边的众人一阵阵殷殷的应和,嘈杂间徐黄生挥了挥手道:“快坐,快坐。江河啊,在座的这些可都是你的长辈、前辈啊。往后你要多向他们虚心学习请教,有了他们的关心帮助啊,你将来就能少走不少弯路呢。” 高局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呵呵,瞧你老徐说的,我们能有什么能量啊,有你老徐在,江河的将来还能差到哪去。” 另一边的刘副局长也转过头来,应和道:“老徐这是爱屋及乌啊,生怕女婿吃苦受罪啦。放心吧,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肯定帮。” 程江河屁股稍稍地抬起了几分,尴尬地做了个回应,落座的徐冬梅则兴高采烈地笑道:“呵呵,那就谢谢各位长辈、前辈啦!” 徐黄生招了招手,对着面色稍显茫然的程江河提醒道:“江河啊,还愣着干嘛,赶快表示表示吧。呵呵,你们别介意啊,这个江河啊就是书生气重了些,这样的场合还不太适应,呵呵。” “哎呀,在你老徐的指导下,以后啊像这样的聚会多着呢,慢慢会习惯的。” “江河,你!” 徐冬梅转过头来,俏脸上带着几分忧虑,也不知道程江河能否应付得下来这样的场合。 本是教书匠,却做堂前客。 其实从明白这个饭局的安排,程江河心里就有种天生的抵触心理。这或许就是徐黄生为自己开始布局铺路的前兆吧,虽说出发点是好的,可这种利用公权作为纽带编织出的关系网,却是他最为不屑的。 如果说徐冬梅能早点透露饭局的内幕,程江河或许压根就不会来。可如今人已经来了,未来的岳父当头坐在那里,表面上的应付还得做下去。 关键问题是,从小家庭对于喝酒管控的很严。未成年前,程家安是绝对不会让孩子们沾一滴酒的,就连最顽劣的程江海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酒是个啥滋味,以至于已经工作几年的程江河根本就没什么酒量。 这种迫不得已的场合,显然已是骑虎难下了,程江河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双手高举起来,泰而不骄地说道:“我不太会喝酒,那我就借花献佛,向各位领导和前辈敬杯酒,谢谢了!” 众人哗哗地鼓起掌来,酒桌上的气氛也随之高涨起来。与其说今天首座的是徐黄生,倒不如说今天的主角就是这位徐家的未来女婿。 在座的众人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城府深沉的主。 随着程江河第一杯下肚,周围的人慢慢开始走过来觥筹交错。很是令徐冬梅奇怪的一点,程江河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即便是徐冬梅察觉到一丝的不妥,想去劝阻时,也都被程江河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 一时间徐冬梅似乎感受到程江河心中的不快,再也没有一丝喜悦的心情,心中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边上的高局长看到程江河豪爽的姿态,将脑袋凑向徐黄生,笑吟吟地道:“老徐啊,你这个女婿还是很会来事的嘛。” 徐黄生点了点头,话中有话地回应道:“以后啊还得你老兄多帮忙提携提携啦。” “我心里有数,有数!”高局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呵呵!”徐黄生笑意盎然地端起杯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来咱哥俩也整一个……” 酒宴散去,宾客尽欢。 程江河腹腔内早已是翻江倒海,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努力保持头脑里的一丝清明,陪同徐黄生将几位领导一一送上车。 看着眼神游离、步伐踉跄的程江河,徐黄生皱了皱眉说道:“江河,你这个酒量可不行啊。回头啊还得练练,像这样的场合将来你会经历很多的,不能喝恐怕是不行的。” 程江河晃晃悠悠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徐冬梅心疼地搀扶着程江河,急急地抱怨着:“爸,你就别说了,你看让江河喝了多少啊,拦都拦不住,他本来就没什么酒量的。” 徐黄生顿了顿,说道:“这样吧,用我的车先送他回去吧。” 程江河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走走吧,想散散酒气。” 城市本就不大,从宾馆到家也没多远的距离,徐黄生也没多想,点头道:“这样也好,冬梅啊,那你看着点,注意安全啊。” 徐冬梅点头答应着,看着徐黄生上车离去,程江河再也坚持不住,歪歪扭扭地跑到马路边的草丛里狂吐起来,一时间呕肝吐胆,狼狈不堪。 徐冬梅一脸忧色赶紧上前给他拍着后背,舒缓着肠胃,殷殷劝解着:“江河,你不能喝以后就别这么强迫自己了。” 吐空了肠胃里翻腾的岩浆,程江河头脑清明了不少,听着徐冬梅的宽慰,抬起头来时,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却带着浓浓的自嘲:“强迫,呵呵,是啊,强迫。是你们强迫我,还是我在强迫我自己?” 在酒桌上就已感觉到了程江河的不对劲,此刻再听他突然冒出这般话语,冷漠中似乎带有几分恼怒,让徐冬梅心头顿时生出一阵莫名的慌张:“江河,怎么了,你不高兴了吗?” 程江河挪了挪身子,歪斜地坐在草地上,擦了擦口角的残涎,凄凄地苦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高兴,我高兴的理由是什么?就因为你爸在煞费苦心地为我铺路搭桥?就因为结识了一大帮未来可能提供给我各种便利的首脑人物?如果是这样,将来的一天我如果成功了,别人或许就会说,你看,这就是有背景有后台的好处,他程江河能有今天不都是因为有个局长大人在背后大力扶持么。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自己的努力又算是什么呢?” 徐冬梅呆住了! 她没想到程江河会把话说的这般严肃甚至是严苛,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自从二人确定了这层关系后,她就极力敦促父亲引荐教育局的领导,为程江河牵线搭桥,频频展开工作调动的事宜,一厢情愿地为程江河的未来仕途提前编织人脉网络。 她自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对程江河的大力帮助,也是为未来幸福生活提前的投资。甚至在进入饭局之前,她还在暗自欣喜,翘首以盼地等待着程江河啧啧夸赞。 可没想到事与愿违,程江河的反应却是这般的南辕北辙。 徐冬梅俏脸一阵阵地煞白,惶惶不已地解释道:“江河,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和爸其实都是出于好意啊,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将来着想吗?” “不!” 程江河枯冷地摇了摇头,唇边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不屑:“这只是你们的想法,而不是我的。我不想走这样的捷径,我不想拿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换取仕途的坦荡。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迂腐,也可说它是不识时务,但这恰恰是我秉承的信念。信念知道吗?丢了它,我就不是程家的儿子,我就不是我程江河了……冬梅,当我不再是程江河了,你还会爱我吗?” 本就忐忑心虚的徐冬梅,听到这一刻,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一边为自以为是的精明盘算深深懊悔,一边又为程江河话语里透露出的几分决绝而恐慌。 一时间眼眶里水雾缭绕,带着哽咽的哭音忙不迭地地道着歉:“江河,你不要这么说了,你吓到我了,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这些的,我……我以后再也不插手这些了,可以吗?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徐冬梅煞白的脸颊,从那秋水明眸流露里出的惶恐与暗淡并非作伪,程江河不由地心头一软,温言道:“冬梅,我希望你能真正的了解我,我走的每一步虽然很艰辛,但却是踏踏实实的、坦坦荡荡的。今天所借的,明天都是要还的,今天的顺境说不定就会成为未来的某种枷锁,靠关系、靠祈求得到的都是虚妄的,这不是我所期许的,你明白了吗?” 这一刻徐冬梅才似乎才真正接触到了程江河内心地里的那份出自本心的孤傲和持之以恒的自尊。 或许他独特的坚持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荒谬。但正如他所说的,这份性情和认知源自于他的本性,丢弃了这些,程江河还真不是自己苦苦依恋的那个程江河了。 明悟了这些,徐冬梅弱弱地认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江河,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程江河心中所坚守的信念,是不会为眼前既得利益所迷惑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自小的教育让他秉持着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自己这一做人做事的铁则,这就是属于他的家风传承。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徐冬梅在程江河面前再无什么“优越感”可以秉持,凡事都以程江河的决定为决定,再也不敢越俎代庖地先斩后奏。 然而后续的时间证明,程江河这种近似苛刻的自我约束是对的。福兮祸所依,人绝不可以无原则地放纵自己,风光的背后总有危机的潜伏。 压死骆驼的不会仅仅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第241章 亲家要见面 时光如梭,岁月荏苒。 距离酒宴风波过去了一段时间,即便是程江河觉得二人的婚事发展的过于迅速,但谈婚论嫁的事宜怎么都得提上议事日程,也到了双方父母正式见面的时候了。 虽说不依赖什么父母之命,但规矩还是要讲究的,总不能仓皇皇地领个证,就把人家领导家的闺女领回家吧。 准亲家见面算是一件家庭里的大事,更何况对方是身居高位的领导人物。就算家境贫寒了些,衣着上也要细致整饬一番,显得礼貌庄重之余,也要为程江河的脸面着想。 这一日,程江水在家中翻箱倒柜,给出席见面会的程家安寻找合适的着装,可翻来覆去地怎么都不是很满意,实在是因为程家安这辈子就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行头。 “这么穿也不紧乘(贴身)啊,爸,要不再换另一件看看?”程江水打量了半天,皱眉说道。 程家安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犹豫了片刻,说道:“行啊!不过我看前面那一件配上去也还行。” “款式太老了,现在人都不穿这个了。”程江水摇了摇头。 “那成,再试试其他的吧,这两年你妈病着,我也没买啥衣服了,是有点老气了。” 看着床上散落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老旧不堪的陈年旧款,不少带有着补丁,程江水蹙着柳眉说道:“回头啊我带你去街上,好好挑上一两件吧,现在啊也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看着姐姐和父亲不厌其烦地折腾来折腾去,整得程家安精神都有些疲倦了,依旧没个定论。 伫立一旁等候的程江河拧巴着俊脸,感觉为了自己这点事情便小题大做地烦劳父亲,实在是有点不值当,于是张口抱怨道:“爸、姐!差不多就行了,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吗?要我说就和往常穿一样就得了。” “你懂个屁!” 程江水瞪了瞪眼,嗔责道:“两家的家长第一次见面,谈的又是你的终身大事,当然要重视一点了,这是在给你加分呢。” 程江河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哼哼道:“我才不需要呢,该咋样就咋样不挺好的么,干嘛这么折腾爸。” 程家安皱了皱眉,碎碎念道:“你姐说得对着呢,穿好点,人家也觉得我们重视!” 程江河抿了抿嘴,眉宇间带着几分执拗,反驳道:“重视不在于穿着,在于内心!你们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 听着程江河在边上不知轻重地絮叨,本就有点为难的程江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凤眼圆睁地呵斥道:“滚一边待着去,这没你说话的地方,惹得让人心烦。等我给爸换好了你再过来……出去啊!听到没?” 看见姐姐发飙,程江河不敢再有丝毫的抱怨,悻悻地缩了缩头,赶紧溜了出去。 程江水咬了咬嘴唇,用商量的口吻说道:“爸,不如就穿妈给你做的那套中山装吧,也才穿过一两次呢。” 提到自己唯一体面点的那套中山装,程家安却有点犹豫了,磕磕巴巴地说道:“那套中山装啊,哎呀,我还想着等你妈病好了,我穿着它照个全家福呢。” 程江水心底里一颤,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抿了抿红唇,幽幽说道:“也可以先穿一次的,你穿上,就好像是你和妈两人一起参加的。江河要结婚了,让妈也得瞅一眼未来媳妇是啥样啊。” 程家安思索了稍许,赞同道:“也对,那就穿中山装吧。” 程江水郑重地拿出压箱底的那套中山装,服侍着程家安穿着好,这才将程江河叫了进来。看着父亲穿着如此隆重,程江河吃惊地问道:“爸,你怎么穿这一套啊,这不是你过年才穿的嘛。” 程家安沧桑的脸颊展露几分笑意:“今天就相当于过年吧。” 程江河耷拉着脸,不情愿地道:“这也太过于重视了吧。” 程江水蹙了蹙眉梢,不容置喙地道:“行了,就穿这一套去,时间差不多了,你和爸赶紧去吧。” 程江河脸色微僵,迟疑地问道:“那姐你不去啊?” “有爸在呢,我是个平辈,去了不好。再说了我还得看着妈呢,你们赶紧去吧!” 程江水瞪了瞪眼,提醒道:“江河,你可要照顾好爸,懂我意思吗?” 看着程江水大有深意的眼神,程江河瞬间明白了过来:“嗯,我知道了!” 亲家见面,话说本该是男方来定地方的,而徐黄生却强势地定好了酒店,依旧啊那个达官显贵们经常光顾的甘泉饭店。对此,程江河倒不会反对什么,既然对方如此的“主动”,自己也不好明晃晃地拒绝。 只是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的程家安显得有些紧张局促,这辈子勤勤俭俭地朴素了一辈子,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没沾过半点,又何曾到过如此奢华的地方吃过饭。 不仅如此,作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见过的领导恐怕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更何况人家是要跟自己做亲家的,这跟旧社会长工家里迎娶地主老财的大小姐有什么两样,说高攀都有点侮辱人家。 见了对方也不知道该咋说话,自己笨嘴笨舌的,可千万别耽误了孩子的婚姻大事啊。 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酒店,程家安腿肚子有点发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纠结地问道:“江河啊,你说人家徐局长好说话不?” 见到父亲为难,程江河宽慰道:“还好吧,怎么了爸,你又担心了啊?” 程家安面色一苦,信心不足地道:“可不嘛,人家可是个大领导啊,你爸这辈子就没接触过几个,你说过一会咋和人家搭话呢。” 程江河面色一肃,振振有词地道:“爸,咱们都是平等的,谁都不比谁矮一头,您啊,就跟平常一样就成,再大的官也是普通人,也得是您的亲家。” 程家安蹙了蹙眉头,纠结地道:“话是那么说,毕竟人和人不一样啊,我要是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可要提醒我啊。” 程江河上前搀着父亲的胳臂,安慰道:“爸,你就随便点,不用顾忌那么多的!” “哎,好吧。” 程家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都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而此刻的包厢内,虽说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可徐家三人却已经等候在了这里。日常里被人等惯了的徐黄生稍显的有点不耐烦,抬手看了看手腕上说不出牌子来的名贵手表,皱眉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啊?” 徐母似乎也有点抱怨,巴望了两眼包厢的大门:“是啊,让我们女方这么等着,是有点不对哦。” 要见公公了,徐冬梅也是精雕细琢了一番,颇有些盛颜仙姿。 听着父母语气里有些不耐,双眸微沉,嘟着粉唇说道:“爸、妈,这不时间刚刚到嘛,人家哪知道你们提前来啊。” 徐母斜了斜眼,感觉这些年的奶算是白喂了,自己闺女的胳膊肘向外拐的幅度有点大,完全像是个程家媳妇的做派,于是气咻咻地道:“我们提前来是因为我们重视啊,我们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人家可是有三个孩子呢,这不一样!” 徐冬梅撇了撇嘴,笑嘻嘻地调侃道:“哎呀,人家都说女婿也算半个儿呢,妈,这么算起来你不亏。” 徐母无奈地翻着白眼:“去,现在我是看出来了,这生女儿啊很真是个赔钱货,婚还没结呢,心都跑到人家家里去了。” 徐冬梅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正儿捌佰的严肃模样来,提醒道:“行了妈,您就别老抱怨了。过一会人来了,你们可别给人摆架子啊,特别是你!爸,程叔可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医生,没见过什么领导。您啊,把您的官威收敛收敛,低调点,别冲着人家。” 这时候徐黄生也有点忍不住了,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气结地道:“你妈说的一点都没错,咱家这闺女真是个赔钱货。” “爸!” 徐冬梅一声娇呼,站起身来搂住徐黄生的脖颈,撒娇式的晃悠起来,折腾的徐黄生没有办法,举手投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该咋做的。” 第242章 无形的压力 正当这时节,包厢的门推开了,程江河搀着程家安走了进来,徐黄生稍稍整治了一番容颜,站起身来主动迎了上去,热情地握着程家安局促的手。 “哎呀,是程老哥吧,你好你好,我是徐黄生,这是我爱人。” 程家安一时间有点语塞,眼睛都不敢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颤颤地回应道:“哦,徐局长,您好您好!” 徐黄生面色故作一沉,语气却是十分的爽朗:“哎呀,你就不要叫我什么局长不局长的了,就叫我老徐就好了。” 程家安顿时又紧张了一分,言语间磕磕巴巴地道:“这怎么可以啊,我还是叫你徐局长吧。” “呵呵,怎么叫都行,来来来,快坐吧,”徐黄生热情地将程家安拉向坐席,转过头来问道:“呃,江河。你姐姐、姐夫没来吗?” 程家安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哦,我姐夫今天值班,姐姐要照顾我妈,实在是来不了了。” 徐黄生思索了稍许,洒脱地道:“也行吧,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这次就算了。” “对对对!”程家安身体微微前屈,笨拙地应和着。 “来,咱们坐下说。” 徐黄生拉着程家安坐下,眼神早已看出对方的拘谨,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随意闲聊了两句:“我听江河说你以前也在兵团里待过,算算工龄啊比我都长,你可是老革命了。” 程家安脸上僵硬地挤出几分笑意来,实在是面对领导级别的人物慌张的要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口应到:“唉,不值得一提的,我也就是个团场的医生,啥本事也没有。” 徐黄生笑意昂昂地说道:“那可不能这么说,老革命就是国家的一块宝啊。” “呵呵呵!”程家安赶紧陪着干笑了两声。 开场白说上两句也就可以了,毕竟双方也不是很熟络,来此的目的都是为了孩子。 徐黄生稍作停顿,眼睛瞄了瞄程家安,直言不讳道:“咱们今天两家坐到这,主要呢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老程大哥,你有啥想法可以直接说的。” “啊,想法啊?”程家安有点蒙,不知道对方确指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糊地说道:“我倒没啥想法,只要两个孩子都乐意就行,日子还得他们自己过。” 徐黄生默然地点了点头,几句言谈下来,基本上就知道程家安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看来有些事还得自己先行开口。 和这样家庭做亲家,没必要像在官场里打太极,搞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糊晦涩。 “呵呵,话虽这么说,咱们这个当父母的可要把好关啊。你看他们两个现在都还在西湖乡,这结了婚住哪?往后的工作怎么办?都该给琢磨琢磨啊。” 徐黄生的话音一落,边上的程江河与徐冬梅双双脸色一沉,眼见着父亲有点不按先前约定的套路出牌,徐冬梅急急地说道:“爸,不都说了嘛,这都以后的事了。” 婚后的事情,程江河二人其实早已有了定案,而且徐冬梅也把设想告知过徐黄生,对方也并没当面反对。可为什么又会在双方家长正式见面的场合,突兀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实在是不太理解徐大局长的目的。 程江河看着父亲有些茫然的神情,赶紧解释道:“是啊,叔,我和冬梅商量了,结了婚我们暂时先住在学校里,这样也不耽误我们上班工作。具体的后期发展,现在就考虑是不是有点早?” 徐黄生沉吟着没有吭声,边上的徐母插话道:“你叔也是想着你们能过好一点,农村里的条件太差了,住在那多受罪啊。” 徐冬梅涨红着面孔,心虚地打量了一眼面色忧郁的程江河,看着母亲也是一反常态地帮腔,把原本设想好的剧本搅和的一团糟,自己回头该怎么跟程江河解释啊,她忍不住带着几分恼怒的情绪说道:“哎呀,又不是长期住,过度一下嘛,你们就别操心了。” “冬梅啊!你……哎!” 看着女儿脸色不善,徐母纠结的说不出话来。 另一旁的徐黄生砸吧砸吧嘴,向着程家安追问着,像是急于等待对方的表态:“程老哥,您的意思呢?” 这该怎么回答啊? 程江河二人的工作和环境程家安根本就插不上手,这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个无解的问题,让自己把关!自己能把什么关? 程家安有点糊涂了,只好讪讪地应声道:“呃,我的意思啊,依着他们的情况,条件是差了些,但我相信我们家江河是能有出息的。” 这句话说出来基本上等同于没说,徐黄生双眸微沉,明显对这种回答有点不满意,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哦,这么说你是赞同他们的打算了?” 程家安面带纠结,颤颤地问道:“那……那您的意思呢?” 徐黄生稍作停顿,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吐露了出来:“我是想这两个孩子都能回到市里工作了再结婚,这样生活各方面都能好一点。” 霍的一声,徐冬梅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杏眼瞪得圆圆的,一股凶气弥漫出来,俏丽的脸颊也变得阴沉了许多,又气又恼地道:“爸,那如果我们回不到市里就永远也不要结婚啦?” 看着女儿忿然作色,冲着自己怒目而视,有点随时冲上来,对自己张牙舞爪一番的架势。徐黄生感觉头皮有点发麻,自己的闺女啥秉性他还是很清楚的,发起飙来可不管什么场合。 于是,他迫不得已地悻悻解释道:“哎呀,你不要这么着急嘛!我这不是反对意见,是建议,建议。你想啊,等工作安定了,结婚、生孩子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徐冬梅耿着脖子,气冲冲地道:“我不要!爸,我们不都说的好好的嘛,怎么你们又变卦啦。” 徐母拧巴着脸,心虚地打着圆场:“这怎么能是变卦呢,我们又没反对你们结婚啊。” 徐冬梅一通发飙,程江河在旁边也没有阻止,那一家的事情也只能由徐冬梅自己去斗争。 可眼瞅着好好的见面变得越来越尴尬,自己的父亲如坐针毡、局促不安,程江河迫不得已地站起身来,语气恳切地说道:“叔,姨,在我而言,我还是希望您二老能对我们有信心,即使目前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在面前,也请相信我和冬梅能够克服这一切的。” 看着父母默不作声,徐冬梅急得在一旁直跳脚,恼怒不已地道:“是啊爸妈,你们这是干嘛啊?” 看着女儿有些要暴走的冲动,徐黄生瞄了瞄边上垂头不语的程家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哎,那好吧,看来我们这老一辈说什么你们都听不见去了。程老哥,你不要介意啊,做父母的都是为孩子好嘛,既然这两个孩子铁了心地想现在就结婚,我们也就不阻拦了。往后啊,咱们可就是亲家了。” “唉,是啊是啊。” 程家安也是一阵云里雾里地搞不清楚状况,只能陪衬地赶紧应声。 现场尴尬的气氛中透露着稍许的古怪,徐母忐忑地瞄了瞄依旧气鼓鼓的女儿,咬了咬嘴唇,说道:“程家大哥啊,这结婚总得有个章程。你们是男方,回头啊,你们咋安排的,也给我们通个气,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啊。” 程家安楞了愣,随后赶忙答应道:“唉,应该的,应该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已经说了,结婚已成定局。有个认死理的女儿,你还能牛不吃草强摁头?徐黄生讪讪地举起杯子来,算是定了个基本的调调:“那好吧,来,我们就举个杯,就为这两个孩子的幸福吧。” 程家安赶紧端起酒杯来,拘谨地应声道:“唉,好好好!” 续后的酒宴还算是中规中矩,说话也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谈,最后无波澜地散去,直到程江河搀着程家安离去,没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酒宴虽然散去,但徐家三人却停留了下来。当然程家安的面,徐冬梅没好彻底地暴怒,此刻等人走了,她才铁青着俏脸,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们怎么回事,先前不说的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又提起调动工作了?你们给程叔讲这些有什么用啊?他比你们还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吗?” 徐母皱了皱眉头,幽怨地道:“你这孩子,你都知道个啥啊。” 徐冬梅顿时跳将了起来,忿然道:“是,我啥都不懂好了吧?你们让我多尴尬啊!” 徐黄生紧蹙着眉头,平淡地道:“尴尬也比你将来受委屈的强。” 看着女儿肝火大动,根本不了解自己老两口的良苦用心,徐母抿了抿嘴,温言地解释道:“是啊,冬梅,你自个好好琢磨琢磨,他们是娶媳妇啊。这结婚、住房、工作这一摊子的事情本都该是他们男方出面解决的。现如今他们是解决不了,可我们行啊。” “我们之所以当着面提出来,是让他们心里有个数,不要忘了咱们的好!那样江河心里对你也是个感恩的,将来咋都能对你更好些,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心你明白了吗?” 徐黄生撇了撇嘴,埋怨道:“你啊,整天脑子里不装个事,我们给你做了,反而落个埋怨。” 听着二人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让你辩解不得。 徐冬梅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虽说父母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可做事的手法却有待于商榷。 这下好了,回头自己该怎么向程江河解释呢?想想都是一件头痛不已的事情。 徐冬梅余火尚存,气咻咻地道:“可事先你们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不听你们解释了,反正我就觉得你们做的有点过分了。” 说完徐冬梅拿起包包扭头就走,徐母惶惶地站起身来追问道:“唉,你干嘛去啊?” 徐冬梅头都不回一下,气鼓鼓地道:“还能干嘛,回家!” 徐母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叹息道:“哎,这孩子,咋就听不进去呢?” “还不都是你惯的!”徐黄生阴沉着脸说道。 第243章 千般万般只为儿 话分两头,从酒店出来,回家的这一路上,程家父子俩也都是心事重重,默然不语。 程家安也毕竟是个过来人,虽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在饭桌上有些拘谨难当,但对于人性多多少少还能洞察一些的。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说话的底气自然迥然不同。 说到底还是人微言轻四个字。 良久了,程家安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想孩子后面结婚还有着诸多的坎要过,眉宇间带着几分自责和无奈说道:“这人穷啊志就是短了些,说啥都没那么有底气。江河啊,这结婚的事情还得你自个拿主意。先不说结婚以后的事,就按照咱甘泉的习俗,娶媳妇是要拿彩礼出来的,这酒席也得办吧?人家又是局长,酒席办少了也是不成,可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的,难啊……” 程江河一直蹙着眉头,想着心事,这些事情他早就有了想法,此刻看到父亲甚是为难,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爸,其实这些问题我早就想过了。一切都从简,该给的彩礼我去同事那边筹筹,至于酒席什么的,能免就免了吧。” 程家安瞪了瞪眼,觉得程江河实在有点异想天开,脸色凝重地道:“说什么傻话呢!这是你想免就免得掉的?我们可以不要这个脸面,可人家怎么能行!姑娘都给你了,酒席还能不办啊?这不是让人家那么大的一个局长打脸吗?” 程江河俊朗面容显出几分纠结,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可咱家情况就摆在那呢,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才知道,结个婚真球麻烦,要不算球了?” 听了这话,程家安勃然大怒:“屁话呢!你从哪学的干不动就撂挑子的臭毛病啊?” 看着父亲发火,程江河习惯性地缩了缩脑袋,赶紧解释道:“爸,我这不是撂挑子,这是没法做到的事!” 程家安紧蹙着眉头,思索了半天,犹豫好半天说道:“要不爸想想办法,先去乡里借点去,你姨和舅舅那边多少宽松点。” 程江河顿时有点慌神了,家里的情况自己还不清楚? 为了自己的婚事东凑西拼地劳民伤财,这让自己将来如何做人,他急急地制止道:“爸,快算了,这些年姨姨、舅舅们没少帮助我们,为个结婚的事,再去打扰人家,我的脸还要不要了?再说了,有那个钱办酒席,还不如留给妈治病呢。” 这个时候程家安也是进退维谷、难以决断了,憋了片刻,这才愁闷地道:“你这孩子啊,这不行那不行的,那还能咋办?” 程江河咬了咬牙关,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坚毅之色来,像是豁出去了:“这事啊,我去和他们说吧,您也就别出面了,咱家的情况他们也早就了解的,总得讲个道理吧。” 程家安心头一颤,慌忙地提醒道:“江河,你可要好好讲啊,不要犯浑!” “我知道了!” 程江河点点头,冷峻的脸颊显露出几分本性执拗。到了这个地步,婚是要结的,可怎么结都不能无视自家的现状,这是底线。 与其砸锅卖铁地去搞什么表面风光,还不如直接撂挑子呢。 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家庭的苦难之上,这种白眼狼的事情打死自己怎么都干不出来。 所以把该说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全告诉对方,厚颜无耻也好,无赖蛮狠也罢,已经顾不上了。 你们所谓的房子、票子、酒宴,咱统统没有,人就是这么一个人,清洁溜丢一百来斤,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乎,在气象局徐家里。当程江河表明了态度后,徐家的气氛陷入了一个诡异的状况中。 徐冬梅惊诧地捂着嘴巴,徐黄生夫妻二人也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程江河,实在想不通这种荒诞的言辞是怎么从这个温文尔雅、满是书卷气息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的? 简直,简直有点……无赖。 你听听看,理直气壮地告诉你要啥没啥! 什么都没有还想着结婚? 空手套白狼么? 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程江河的俊脸忍不住红了又红,这番厚颜的话说出来,还真是有点难为自己。可即便再难也要说透,结个婚还要连累到家庭,这算什么事! “叔,阿姨。就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来就是想和你们报告一声,你们怪我厚颜无耻也罢、不懂规矩也罢。这一应的彩礼,置办酒席的费用,在我而言都是个难以逾越的大山,我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好半天徐母才回过神来,有些气结地道:“那按你的意思,这酒席就不办了?程江河,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啊。我们知道你家里困难,彩礼我们可以不要,可这酒席怎么能省呢,你让我们就这样不吭不哈地嫁女儿吗?这是要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我们啊!” 程江河焦灼地挠了挠头,说道:“阿姨,我的意思不是不办,就是想,能不能少办点,不必太铺张。” “那也不可能!” 徐母很是干脆地挥了挥手,气呼呼地道:“你叔大小也是个局长,不说亲朋一大堆,这平日里往来的好友就不是个小数目,请谁不请谁,不都有意见?那往后还咋见面啊!” 程江河吭哧吭哧地道:“这我明白,可我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允许……” 程江河的愁闷徐冬梅是十分清楚的,如果有丝毫的办法,程江河也不会如此腆着脸说出这番令人恼火的话来。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模样,徐冬梅心揪的不行,央求的眼神看向一旁阴沉着脸的徐黄生,凄凄地叫到:“爸!” 对于程江河的摊牌,徐黄生实在是有点忿忿不平,可看着女儿泪眼涟涟的可怜模样,又止不住的心疼,他努力地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说道:“江河,你要知道我们可就这一个女儿,怎么都不可能这样简简单单地就把女儿嫁出去的。我也知道,你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向我们提出如此无理的请求。做为父亲我很生气,但作为一个长辈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程江河赶紧点头致谢道:“谢谢叔!我知道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还希望你们谅解。” 徐黄生咬了咬牙,恨恨地斥责道:“我是看着冬梅对你一片痴心的情面上,要不然你早被我赶出去了。” “爸!”徐冬梅瞬间一脸的煞白,惊慌不已地叫出声来。 “哼!” 徐黄生抬手制止了徐冬梅的发声,续而对着程江河不容置喙地说道:“你听我说完!程江河,彩礼我们可以不要,我们也不缺这些。但酒席不能不办,也不能少办。要不然你让我这个当局长的情何以堪!酒席你男方家办不了就由我徐家来办,这总可以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程江河眼睛一亮,赶紧应声道:“呃,叔,您说!” 徐黄生眼神灼灼地盯着程江河,语气带着几分狠厉:“你记住,这往后可要对我女儿好点,这是我们做父母的最大期望了,你要辜负了这一点,我可不饶你。” 一旁的徐冬梅泪水感动地滑落下来,颤抖着嘴唇娇呼道:“爸!” 程江河情意款款地看了一眼徐冬梅,恳切地点点头说道:“叔,您放心,我会对冬梅好的,这辈子不离不弃。” “那就好!” 看着程江河赤诚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的虚伪应付,徐黄生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但我也有个要求?”这时候程江河却突兀地说道。 “什么?你还有要求?”徐黄生愣了楞,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是的!” 程江河肯定地点点头,续而倔强地说道:“一应的酒席彩礼我能跟您先打个白条吗?回头这一切我一定给您还上。” 徐黄生紧锁着眉头,迟疑道:“呃,你这是?” 程江河抿了抿嘴唇,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带着与生俱来的执拗,铿锵有力地道:“您别怪我,尊严,这是我唯一能拥有的东西了,叔,希望您能理解。” 徐黄生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盯着程江河看了很久。 结婚打白条? 对于这种“奇葩”的要求还真是人生第一次耳闻。 脸面和尊严咋看起来是一个意思,可后者更能体现一个人的道德水准。 基于对这个耿直青年的了解,徐黄生生气之余还是有点欣赏,至少他身上有着一份难能可贵的骨气,而不是顾忌面子的虚伪做作,他叹了一口气道:“行啊,你不光有自尊,你还有着一份气节,那就按你的说法来吧。” 程江河心头一松,像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真诚地点头致谢道:“谢谢您,真的谢谢您的体谅。” 另一边的徐冬梅早已是梨花带雨,凄凄楚楚地趴在徐黄生的肩膀上泣不成声:“爸妈,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那一年的秋天,天高云淡,折桂香远。 在这个充满无限诗意的季节里,程江河、徐冬梅二人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结婚当天,婚礼奢华热闹,属于徐家的宾客络绎不绝。相对程家这面便显得稀疏的可怜,也就是怀茂乡李秀梅、曲大石的一帮亲友到来。全场自然是由着徐家这方主控,程家一系则低调了许多。 正如程家安所说的那样,人穷气短、人微言轻,但只要孩子们能幸福的生活,做父母的当牛做马都未尝不可,更何况区区的脸面呢。 那一天,新婚的二人在李秀兰的床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程家的长房长孙终于成家立业了。 李秀兰! 你是否到了该醒过来的时候,看看自己养育的孩子都已经能撑起一片天了…… 第244章 毕业季里的惆怅 八月的秋,半晴半雨, 八月的心,半忧半喜。 雨丝如同幽怨的女子,窸窸窣窣、断断续续,滴落在钟鼓楼的飞檐红瓦上,汇集成一涓细流,带走成年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香,麦浪翻滚连同着草地,直到远方。 收获的季节里,大漠戈壁中伫立的小城被金黄与雨后的翠绿共同点缀起来,更像一颗色彩斑斓的彩珠。不一会,却又是云散雨驻,万里晴空,天高云淡处蓝得深邃,蓝得纯粹。 这一刻,是收获季亦是毕业季,学子们或是告别校园,或是步入更高的学府,道路就此分岔。只是大家都拥有着同样的情愫,在这个多姿的季节里,了情流殇,余心牵绊。 黄昏下的小吃街,依旧是那般的嘈杂繁荣。 程江海三兄弟在第一次见面时的临街麻辣串小摊上默默枯坐,那一份离别的沉默和愁闷与周遭喧闹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对面二人沮丧难言的表情,程江海心里也泛出一阵阵的苦涩,不得已扯着嗓子,打破这滩死水似的闷局。 “唉唉唉,都怎么这球样啊?一个个都臊眉搭眼的干吗?不就是毕业了嘛,这多好!养勋,你再不用为考试发愁了,从此可以仗剑走天涯,跃马平天下,去实现你的江湖梦,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嘛!” “还有你,鼻子,以后再也不用嫌这二货拖着你后腿,可以一脚把这个牛皮糖彻底踢开了,多轻松!” 谭军捏了捏鼻子,眼神没了聚焦,游离地盯着自己脚下地面,意兴阑珊的道:“是啊,这下是彻底轻松了!” 平日里最爱闹腾的王养勋如今也没了该有的心气,像是个漏气的皮球,软塌塌的气息从惆怅的腔体里发出来,恰如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 “哎,说真的,我是天天盼着毕业,一天都不想待,我受够了当学生的鸟气。可真到了毕业,我咋又有点舍不得了呢?他娘的,你们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贱!舍不得啥呢?” 程江海暗自叹了一口气,伤感的眼神投向远方,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影变得飘飘忽忽起来,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奔波在属于自己的旅途上,争渡未知的。 留下回忆的,告别的却是人生一道道的分水岭。 程江海突然有点感悟,喃喃地道:“舍不得的当然不是学校了,是你的青春,你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谭军闷闷地晃晃脑袋:“是啊,从今往后啊,我们可就再也不是学生咯!哎,我的学生时代,还没怎么砸吧出个滋味呢,就在一泡尿的功夫就混完了,想想看这三年啊过得就像跟三天一样。” 低沉的情愫,伤感的离愁像是浓稠的老酒,在三人间悠悠地流淌。 王养勋嘴边里突然哼哼了起来,一首情意悠长的歌词虽被改写的面目全非,倒也能唱出此刻寥落的心迹。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我已经成大叔,今夜不会再有,学生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只能江湖去混,再回首……” 低吟浅唱聊以自慰倒是可以,只是公鸭般的嗓子实在不敢恭维,平添了一些恼人的呱噪。 谭军皱了皱眉,出言制止道:“行了,就别唱啦……哎,不过养勋说的也对,转眼学生变大叔,沧海变桑田了。” 王养勋撇了撇嘴说道:“回头我就去操场边的那棵树上,刻它几个字来纪念我们的逝去青春。” 谭军抬起头来,嘲讽地问道:“刻什么?王养勋到此一游?” 王养勋翻了翻白眼:“去,我这当二哥咋会这么挫呢,我们是三剑客,咋都不能光顾着自己啊。” 谭军错愕地道:“那你想刻个啥?” 王养勋煞有介事晃着脑袋:“职高三剑客。括弧,江海、鼻子、养勋我,三人到此一游!” “滚,你个没文化的,职高这三年算是又白瞎了。” 谭军一阵气结,这货完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口斯文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比登天还难的技术活。 眼瞅这被兄弟嫌弃,王养勋却很淡定,不以为然地昂了昂脖子,高傲地反驳道:“谁说的?没点水准人家电器开关厂能要我?” 由着这个惫懒货三言两语的插科打诨,笼罩着三人头上的那份萧瑟倒是被冲淡了许多,程江海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询问道:“对了,养勋,厂里有没有说具体安排你做什么?” 说起即将就位的工作,王养勋顿时来了兴头,桃型的发丝都变得油光水滑,挺了挺胸膛傲气十足地道:“那当然是发挥我的强项咯。我给你们讲,我就不是坐办公室的命。我都想好了,进了厂就去跑供销,天南海北的跑。凭我这么多年闯荡江湖的阅历外加这副三寸不烂之舌。我靠,我就不相信,甘泉会没哥的传说!” 先不说王养勋话语里带着多少吹嘘的成分,单从跑供销来说,还真有点为其量身定做的意思。这货不管老幼妇孺,都能混个脸熟,这种先天性的本事可是其他两兄弟所具备的。 对其了解透彻的谭军会心地点了点头,赞同道:“养勋,你别说啊,你还真适合干这行!” 王养勋砸吧砸吧嘴,得意洋洋模样像只会下蛋的公鸡:“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啊?” 谁料谭军翻了翻白眼,顺口又冒出一句来:“那必须的啊,不过除了阅历和口才,你还少说了一样你最关键、最拿手的本事。” 王养勋楞了楞,疑惑道:“啥呀?” 谭军撇了撇嘴道:“当然是你那张刀枪不入的铁皮脸啊。你放心,只要你充分发挥好这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二皮脸精神,何止是甘泉啊,全中国弄不好都会有你的传说呢!” “靠,都已经毕业了你还不忘损我!” 王养勋顿时黑了一张脸,要在平日里,两个人非要喋喋不休地互怼一番。 古怪的是王养勋并没有因此耿起脖子掐架,反倒苦着眉头,落寞地沉吟道:“鼻子,能不能正儿八经地好好夸夸我?说不定……等你想起来夸我的时候,都没这个机会了。” 谭军愣住了,嗫嚅嘴唇似是想说话,却又强压着没有开口,最终发出一句难言的叹息:“哎!” 毕了业,三兄弟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虽说不上是最理想的,恐怕也是眼下最合适的。 第245章 成长与成熟 人生很多东西都是不确定的,并非要循着一条道走到黑。路是越走越宽,谁晓得未来三兄弟中会不会有个“会当凌绝顶”般的人物出现呢。 只是眼下的离愁确实令人有些唏嘘,即便是像王养勋和谭军这种嘴仗打了多年的奇葩兄弟,到了人生的分岔口,都有点说不出的伤感。 程江海像是不忍沉浸在这种伤离别的气氛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打破了这份枯寂:“行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搞得那么悲催干嘛,以后大家不都还在甘泉么。养勋你去了电器开关厂,鼻子呢,去了种子基地当会计,我也去了酒厂,这多好!时不时地还能聚聚,咱职高三剑客不就升级成甘泉三剑客了嘛!” 听着老大的开导,谭军心有戚戚,随着话语振作了一番:“是啊,这不是离别而是升级,咱三兄弟啊永不分离。” 王养勋左右扫视了一番,性子又恢复到了从前,放浪不羁地将肚子里的三两油倒了出来:“必须的啊,想当年千军万马与你并肩而立,九曲黄泉与你把酒言欢,万里江山与你共享,刀锋剑雨永不言弃!这就是兄弟!” 看着王养勋一番突如其来的情义干云和豪侠风范,谭军戏谑道:“唉,说起兄弟我倒是想起来了,养勋,你是不是还欠我们一次厕所没掏呢?” “滚蛋!” 王养勋拧着一圈的黑线,气咻咻地道:“我这刚酝酿着抒抒情你就说这些!就让你帮忙掏了一次,三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当初臭死你算了!” 谭军瞪了瞪眼,摆出一副打嘴仗的架势:“哎呀,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是吧,江海?” 程江海眉宇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龇着牙道:“是啊,你不提醒我还忘了,养勋咋滴,要赖账啊?” 王养勋面色一苦,两手一摊,为难地道:“呃,老大,我没打算赖啊,都毕业了你让我到哪还这笔账去?” “咋就不能还了?赌债肉偿也行啊!” 程江海眉宇间带着三分促狭,瞪起眼道:“想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被你诓到这个地方,还口口声声的随便吃随便点,随便点随便吃,结果是啥?凑份子!这回啊厕所不用你掏了,今个你扎扎实实地给我们放点血出来!” 边上的谭军赶紧应和道:“就是,今天必须你请,我俩就不凑份子了!” 往事重提,羞臊之余实在是有点理亏,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王养勋扯了扯嘴角,嚷嚷道:“成成成,多大点事啊,二哥我今天也豁出这三两肉了,随便宰随便点,随便点来随便宰。呃,二位,要不,咱今天整两瓶啤酒,咋样?” “啊,喝酒啊?” 程江海有点犹豫了,从未还沾过这东西,回头怕是要被父亲训斥一通。 看着程江海有点拧巴,王养勋斜了斜眼睛,刚才两人还奚落自己呢,终于有了机会嘲讽回去:“咋了?怂啦?咱现在已经不是学生啦,马上就成为上班一族了。再说了今天这个日子,不来点酒咋够气氛嘛!” 谭军也似乎有点意动,摸了摸发痒的鼻子问道:“呃,江海,你看呢?” 看着兄弟二人希冀的眼神,程江海思量了一番,自己也都过了十八,算是个成年人了。当初哥哥程江河也是这个时候赋予了喝酒权,自己稍微整上一点,估计问题也不大。更何况今天的意义非同一般,至少不能扫了两个兄弟的兴致,于是点头道:“成,那就整两瓶,告慰我们一去不回头的学生时代。” 摊边的妇女走了过来,轻声询问道:“你们几个要辣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要!越辣越好!”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三人初次相逢的那一刻,让人留恋难忘。多少笑声是因为友谊唤起,又有多少伤痕是依靠友谊抚平。 惆怅盟誓思千绪,换来春风化情殇。 青春的故事此刻注满了酒杯,那一抹伤感化作流水。人生的分水岭总是充满着一道道无奈的追忆。 程江海举起杯来,畅然道:“来,为流逝的青春,为永恒的友情,干杯!” “为青春,为友情,干杯!” 这一杯离别的酒,将放逐的情绪无尽绵延,如袅袅的青烟散去的往昔,又一次被描绘聚集在了一起。 就如当年的豪放不羁一样,夜幕下的兄弟三人,被初次的酒精刺激着兄弟间的激情,晕乎乎的脑袋里似乎充满着策马扬鞭的豪迈与激情。 他们肩膀搭着肩膀,脑袋凑着脑袋,肆意猖狂地走在大街上,用沙哑不羁的嗓音高唱离别的殇音。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这一刻,程江海成人了。 成年和成人似乎听起来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却是大相径庭。成年是生理年龄达到了设定,它并非心智与思维的成熟,实际上距离“长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成人更侧重于后者,它意味着你有能力和资格担负起社会、家庭的责任,行为处世不再青涩莽撞,拥有了稳重理性的标签。 而这一刻,程江海也是兴奋的。 即将步入社会,他将有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份工作,这对他而言,意义非凡,而且是他迫不及待的念想。 这意味着他也能分担起家庭的重任,给操劳一生的父亲减负,给牺牲青春的姐姐解脱,给依旧病卧的母亲忏悔…… 这一刻他等的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在邻居陆广平的热心帮助下,程江海如愿以偿地分配到了距离家属院仅有一墙之隔的甘泉酒厂。虽不知道具体分配什么工种,但他丝毫不在意,专业对不对口无所谓。 自己有的是力气,有的是青春,放到哪不是个干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要有一份工资,让他卖苦力都没有二话。 因为,他已经成人了! 第246章 进厂 大西北,自古都是酒文化的承载地。 说来也奇怪,沿着河西走廊一路下来,每个城市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白酒标牌,这或许跟西北冷不嗖嗖的气候有关。而且每个人都能整上两杯,量如江海、嗜酒如命的也不在少数。 甘泉亦是如此,甘泉酒也是响当当的牌子。 换言之,城市唯一的酒厂,毫无疑问也是地位显赫的一个国营大厂了。 晨曦初露,秋日暖阳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 程江海背着黄挎包兴冲冲地来到酒厂,今天可是报道的大日子。跟随着酒厂熙熙攘攘的上班大军一道进了门,好奇的神经像竖琴般荡起阵阵的涟漪,眼珠子就没停住过转动。 这和孩童时代翻墙而过的感受完全不同,现如今自己也成了酒厂的一份子,从一个破坏者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建设者。 命运的离奇诡异可见一斑。 每一个厂房程江海都要伸出头去打量一番,这跟当年调皮捣蛋时的记忆完全不同。眼前看到的,更多是现代化的流水线和一大堆不知名的庞大机器,诸多忙碌的身影在中间穿梭往来,让你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和干劲。 职工们也都穿着清一色的蓝布夹克衫,这是厂里统一配发的制服,很有点国营厂的大气,只是忙碌的众人谁都没注意到这个毛头小伙子窜进了生产车间。 程江海好奇地盯着各种设备的运作,机器的轰鸣像是交响乐里的完美篇章,让他颇有点上前扣扣摸摸的冲动。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设备内部“滋滋”的异响,机电专业算是比较扎实的他,感觉其中似乎有点蹊跷,刚想伸手摸摸,便被雷霆般的一声呵斥给制止住了。 “唉唉唉,没看见这都带着电呢,小伙子手咋那么欠,乱摸啥球子呢!” 程江海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带着一副黑框老花镜的师傅出现在了面前。干瘦的面颊颧骨隆起,皮肤黑黝黝的,像是常年用机油当脸油涂抹出来的一般。 他的后背稍稍拱起,油乎乎的夹克衫穿在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布满了油渍,手上的那双白手套更是油腻腻的,跟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没什么两样。满是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严厉的神色如同雕版刻印出来,不带丝毫的暖意,正冷冰冰地盯着程江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估计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程江海讪讪地指着机器赶紧解释道:“哦,对不起,我听着这设备好像有点啥问题,呃,我就是好奇!” 老师傅本就黑乎乎的脸颊彻底成了锅底色,程江海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中学课本里的《卖炭翁》。 嗯,这就是个卖炭的! 估计卖炭的形象都比他好上三分。 只见对方竖起了浓眉,瞪起了眼,毫不客气地训斥道:“有啥好奇的?电死人咧算谁的?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年轻娃子毛手毛脚的,你干啥的?” 程江海挠了挠头,把小心思收了收,尴尬地说道:“哦,我是新进厂的工人,我想找一下孙康民副厂长。” 听了这话,老师傅更是不得劲了,暴躁的火气上了头,根本就不搭理程江海回以礼貌的笑脸,气咻咻地挥了挥手道:“找领导咋找到车间里来了,赶紧走,这里没啥球子领导。” 无缘无故地受到呵斥,感觉对方就是一个炮筒子晚期,念及对方是个老同志,初来乍到的程江海也没跟他硬杠,闷声不吭地走了出来,在附近寻了一名职工询问道。 “师傅,您知道厂办咋走吗?” “厂办啊,往前走,三层楼就是了!”职工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楼房说道。 “哦,谢谢啊!” 程江海口中的孙康民就是陆广平给介绍的副厂长,分管着职工的招聘,算是个手握实权的分管领导,安排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进厂算是小菜一碟。 按照工人师傅的指引来到厂办,可还没走到门口,程江海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骂骂咧咧的训斥声,他没敢立马敲门,小心翼翼地伫立在门墙边上,忐忑地伸出头去,稍稍打量了一番里面的情景。 办公室内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坐在办公椅上的男性也就四十岁冒头的样子,半敞的工作服里露出一件的确良白色衬衫,脚上还踏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这绝不是一线工人的打扮,估计就是副厂长孙康民了。 只是他那张本来看上去算是和善的面容,此刻却纠结成一坨,甚至还带着几分狰狞,正恼火地瞪着对面的女性。 站立在办公桌另一边的女性,也就双十的年纪,一米七的个头,算是女性中少有的高挑了。 紧身的工作服套在婀娜的身体上,内衬着一件粉色的针织衫,干练洒脱却不失妩媚。只是脸型稍稍宽了一些,两道细长的眉毛下,眼角微微上翘,瞪起眼睛的时候还真有点红楼梦里王熙凤的气势。 没错,此刻二人正大眼瞪小眼互相对峙着。 虽说是孙康民是手握重权的领导,可对面这位女性好像一点都不怯场,腮帮子鼓鼓地涨起,带着一股很不服气的表情,时不时地翻着白眼仁,抬杠似地盯着对方。 对于这个年轻泼辣的女子,孙康民也是一阵阵地头疼,指着办公桌上散乱的纸张,气得直吼吼。 “我说郝春菊啊郝春菊!看看,这么多意见,你都从哪搜刮来的啊?不就调你去厂妇联工作嘛,你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使唤啊。你说说看,你们这些女同志到底想干吗?生产任务这么重,我忙都忙不过来,你们可倒好,整天就琢磨着这个福利那个待遇的,一大帮男职工都没你们这么麻烦!” 郝春菊听着对方咆哮了半天,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副厂长,瞧你这话说的,妇联干嘛的?不就是要维护咱厂里妇女同志的合法权益,更好地发挥妇女半边天作用嘛,我这也是按照指示精神在办啊?” “维护权益?” 孙康民听着对方扯虎皮拉大旗,说得振振有词,牙根气得直痒痒,面红耳赤地叱责道:“你们光想着维护自己的权益,想过厂里的难处没有?再说了,你看看提的这是什么意见建议?连个女同志的卫生用品都想着分厂里的红利,这能是正常的合法权益?” 郝春菊两手一摊,显得很无辜:“这是她们提的,我就负责反馈嘛!” 孙康民瞪着眼睛,气结道:“那要你是干嘛的!是邮递员还是传送带啊。你要做好引导工作嘛,不能由着她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郝春菊噘了噘嘴,嘴里神叨叨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看到孙康民还在直愣愣地瞪向自己,翻了翻白眼抱怨道:“我可干不了那个,我又不会做啥思想工作,我在车间本来干得好好的,去妇联也是你们硬把我塞过去的。” “咋了,还亏待你了?” 对于这个不知好歹的刁蛮货,孙康民头痛不已,气咻咻地道:“就是因为你在车间里干得不咋样,我们还是看着你舅是咱厂里老职工的份上,这才照顾你,给你弄到妇联去的,这要是再干不好,我看厂里头也没你啥好干的地方了。” 听着对方带点威胁的腔调,郝春菊顿时觉得不满意了,耿了耿脖子,据理力争道:“副厂长,咋能这么说呢?我哪里没干好了,你去调查调查,谁敢说我郝春菊工作干得不好了,我的群众基础和威望还是蛮高的呢!” 孙康民抚了抚额头,心里的挫败感又冒了出来,对于郝春菊这种冠冕堂皇的自我标榜无语至极,拧巴着脸吼吼道:“你赶紧给我拉倒吧,整天大大咧咧的没个脑子,她们都拿你当枪使,你还在前面傻不愣登地冲锋陷阵,她们能不高兴吗?还威望基础呢,想什么呢!” “郝春菊,你哪怕跟你舅学学也成啊,人家脾气臭但有真材实料!你呢,不光脾气臭,能力更是不一般的臭!” 郝春菊弯弯眉眼冲着天,不服气地道:“副厂长,我可好着呢!” “好个屁!” 孙康民涨红了脸,感觉再跟这个胡搅蛮缠的女子争论下去非得崩溃不可,他用力敲了敲桌面,愤愤地挥了挥手道:“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赶紧着,把你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意见统统都给我收拾干净了,别没事找事地给我添乱。” 眼瞅着所谓的福利申请泡了汤,对方现在搭理都不搭理自己,郝春菊撅着嘴很是不高兴,磨磨蹭蹭地收拾起了办公桌上的文件。办公室里的吵闹消停了下来,程江海这才尴尬地敲了敲门。 第247章 郝春菊上了心 “呃,您好!” 孙康民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番程江海,问道:“你找谁啊?” 程江海站在门口没敢进来,只是微微地鞠了个躬,堆出点笑意说道:“哦,领导您好,我是程江海,今天来报道的。” “程江海?” 孙康民眨了眨眼,思索了一番,这才醒悟了过来,招了招手:“哦,是你啊,来,进来吧。郝春菊,你先出去吧,我这里有正事。” 收拾完东西的郝春菊早已留意到了程江海,站在原地迟迟没有挪动脚步,反复地打量着对方。 眼前的青年拥有着俊朗的脸颊,叛逆的眼眸、英挺的鼻梁、野性的黑发,举手投足间还附带着一股邻家大男孩的青春气息,实在是令人眼前一亮。 当听到孙康民催促着自己离开,十分不情愿地噘了噘嘴,慢慢吞吞地挪移出了办公室,反过身来却驻足在墙根下,竖起耳朵来好奇地偷听着。 办公室内,孙康民缓和了一下郝春菊带来的闹心,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容,招呼着程江海在办公桌前坐下,侃侃而谈道:“程江海是吧,我听老陆说起过,他很看好你啊。本来呢我们厂最近也没啥招工计划的,但老陆的情分我还是要讲的。” “你的简历我看过了,学的是机电专业,这样正好,我们厂的机电设备现在都是机电班一个老同志在管着,忙的时候还真有点拉不开栓。要不你也去机电班吧,这样你的专业也能对口,更好地发挥你的特长嘛!” 孙康民说的很直接,安排的也很周到,看来与陆广平的关系非同一般,程江海惊喜的都有点把持不住了:“机电班啊,那好啊,我就是学这个的,谢谢您了孙厂长。” 孙康民看着眼前的青年,长相出众不说,态度还很谦恭,比起厂里那些厂工子弟的桀骜不驯,尤其像郝春菊这样数螃蟹的刁横关系户不知道要强多少。 由此孙康民对程江海初次见面的印象颇佳,爽利地说道:“这好说,这好说。不过我提醒你啊,机电班那个老同志脾气不是很好,可业务技术还是很不错的,回头啊你就跟着他先学着,熟悉熟悉工作,尽快能独立完成任务。” 程江海赶忙应声点头:“嗯,好的好的!” 孙康民站起身来说道:“这样,我找个人先带你见见,以后有什么工作你就直接听他的就行,回头补办个入厂手续就行。” “好的,谢谢厂长了。”程江海赶紧站起身来,微微鞠着躬。 孙康民走出办公室,想随手叫个带路人进来。走廊里的郝春菊赶紧装作无意经过的样子,孙康民左右扫视了一下,周围也没什么其他人存在,于是皱了皱眉叫住她:“郝春菊,正好!你把他带到曹旺权那里去,顺便给他交待一下,以后啊他就跟着曹师傅一道干了。” 郝春菊很是干脆爽快地答应着:“没问题,厂长你去忙吧,我这就带他去,走吧,走吧!” 说完郝春菊歪头向一旁有点呆滞的程江海示意了一下,前脚就迈了出去。眼瞅着是刚才那个和孙康民排兵布阵、短兵相接的彪悍女子,程江海迟疑了片刻,讪讪地冲着孙康民笑了笑,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郝春菊的一反常态的顺从也让孙康民有点纳闷,皱着眉头嘟囔着:“怪事,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积极了?” 出了厂办的大楼,郝春菊一改适才的强势,笑颜如花的脸颊尽可能地显出几分努力修饰过的温柔,扭过头来直愣愣地盯着腼腆的程江海仔细打量,越瞧越对眼。 感觉这个大男孩身上有一股很独特的吸引力,刺激得自己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地一阵乱跳。郝春菊难得地红了红脸,现下的机会有点难得,当然要好好打探一番了。 “喂,你叫啥?” “我啊,呃,我叫程江海。” “多大了?” “19了。” “哦,才19啊,比我小三岁呢?”郝春菊眨了眨眼睛,眉清目秀的脸颊带着几分纠结,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着,随后又追问道:“嗯,这么说才从学校毕业啊,哪毕业的啊?” “甘泉职业学校。” “学的啥?” 程江海挠了挠头,实在不知道对方查户口般的询问意欲何为。初次见面,也不知道郝春菊到底是干什么的,只能有问必答地说道:“机电专业。” 郝春菊抿了抿红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哦,这倒是和那老头能配合到一块去!” “老头?”程江海一阵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状况,疑惑地问道:“谁啊?” “过一会就知道了!” 郝春菊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话音一转,将好奇进行到底:“喂,程江海,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我家里有……”程江海突然顿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稍显成熟的俏丽女子,实在是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何在,于是拧巴着脸,磕磕巴巴地反问道:“呃,你问这些干吗?” “呵呵!” 郝春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用手稍稍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傲娇地扬了扬脖子,心直口快地说道:“随口问问嘛,我叫郝春菊,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哦,对了!我在厂里的妇联工作,以后你有啥事找我准没错,我在厂里可吃得开了。” “呃,你是搞妇女工作的,我找你能干吗?” 程江海有点迷糊了,这完全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工作关系,不知道对方突兀的热情从何而来。 郝春菊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些许豪放不羁,刺拉拉地说道:“搞妇女工作也不能光对着一群老娘们啊!再说了,我郝春菊出马谁不给点面子啊。你刚进厂,有我在后面帮衬着,保证啥事都能顺顺当当的。” 瞧着对方信誓旦旦的模样,像是一副‘妇联在手,天下我有’的架势,程江海心底里有点发怯,赶紧致谢道:“哦,那……那我谢谢你啊,郝大姐。” “咦,真难听,什么好大姐坏大姐的,我有那么老吗?” 听着对方怪异的称呼,似乎一下子将自己说老了三四十岁,迅速拉开了二人间的年龄档次,郝春菊揣着怨气憋了半天,然后撅起嘴努力扮出一份可爱的稚嫩,说道:“叫我春菊吧,记住,我也就比你大三岁而已。” 程江海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这个称呼过于突兀,琢磨了一下,讪讪地说道:“呃,要不……要不我还是叫你春菊同志吧。” “瞧你这腼腆样,行吧,反正别叫我大姐就成。” 郝春菊斜了斜眼睛,像是很无奈的样子,话里有话地强调道:“告诉你,我可连对象都没找呢!” “哦哦哦。”程江海赶紧频频地点头,至于对方是啥意思,根本就没去琢磨。 第248章 卖炭翁是师傅 边走边说,不一会郝春菊就将程江海带到了车间。当驻足在门口的时候,程江海愣住了,这不是自己刚才到过的地方么?他不由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这里?” 郝春菊错愕地回头问道:“怎么?你来过啊?” 程江海赶忙解释了一句:“哦,刚才路过过!” “哦,你等一下,我给你叫人!” 郝春菊也没在意这些,扭过头去放开高亢的嗓子喊叫着,声音在车间空荡荡的顶棚里回荡,像一颗颗弹珠撞击着车间内的设备,发出阵阵锵锵金鸣:“老头,老头……人呢,出来露个脸啊。” 随着郝春菊大咧咧的吼叫,从一台大型机电背后慢悠悠地挪移出一个身影来,程江海定睛一看,惊讶地叫到:“啊,是他啊?” 郝春菊转过头来,再次疑惑地问道:“呃,你们见过啊?” 程江海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身影就已经走到了面前。卖炭的脸颊比炭都要黑上三分。 程江海心里现在清楚了,这个有着天生严厉面孔的老师傅,看来就是孙康民嘴里所说的曹旺权了。 此时曹旺权板着招牌的锅底脸,瞪着眼睛来,冲着毫不忌讳的郝春菊火冒三丈地训斥道:“什么老头老头的,叫什么呢?没大没小的。都已经这么大了,一天到晚没个正行,我看你真是欠抽抽呢!” 郝春菊嬉皮笑脸地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挽着曹旺权的胳臂,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打着哈哈道:“哎呀,这不叫习惯了嘛,以后我注意就是了。来来来,我给你带了个徒弟来。喂!程江海,这位就是机电班大名鼎鼎的曹旺权曹师傅,厂长交待的,你以后就跟着他。” 程江海看着二人一副亲密的模样,瞬间又有点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走上前,赶紧谦虚地鞠了个躬,尴尬地说道:“呃,曹师傅您好,我叫程江海。” “徒弟?什么徒弟?” 曹旺权拧巴着一张黑脸,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的前提下,气呼呼地询问道:“这是咋回事?” 郝春菊撇了撇嘴,两手一摊,将偷听来的话脱口而出:“我哪知道咋回事!孙副厂长交待的,人家是刚进厂的,而且学的专业就是机电,不正好放到你手底下嘛。” 曹旺权的眼里像是压根没什么领导的存在,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怨气满满地道:“该哪哪去,我这里不缺人手。” 郝春菊瞄了瞄一旁手足无措的程江海,感觉自己很没脸面,气咻咻地打抱不平道:“哎哎哎,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啊,谁招你惹你了,啥态度吗?” 看着曹旺权绷着脸不说话,程江海讪讪地上前解释道:“哦,春菊同志,我刚才路过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这设备有点电流杂音,想着会不会有啥问题,本想看看来着,被曹师傅给叫住了。” 郝春菊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哦,是这么回事?” 曹旺权傲慢地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地呵斥道:“说啥呢?啥子电流杂音,你别不懂装懂。” 程江海抿了抿嘴唇,带着几分谦恭,温言地道:“曹师傅,我是听到点不太正常的声音,要不你开启设备再仔细听听?” “去去去,机器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啊,还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曹旺权断然拒绝着,对于毛头小伙子的建议不屑一顾。 边上的郝春菊上前打着圆场,其实完全倒向着程江海:“哎呀,人家江海也是好心提醒,你摆什么谱嘛!检查检查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事不是更好?万一有什么问题,责任还不都得你担着啊!” 似乎觉得郝春菊说的也有三分道理,曹旺权沉默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再次启动设备,俯下身子,仔细地听了片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郝春菊盯着曹旺权的黑脸看了半天,像是察觉出点不对劲的地方,凑上脑袋好奇地问道:“咋,还真让他说对了啊?” 曹旺权赶紧关掉机器,沉吟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黑黝黝的脸颊也看出有什么羞红,他再次打量了一番程江海,这才坑坑巴巴地询问道:“学的这个专业?” 程江海咬了咬嘴唇,赶紧应声道:“哦,机电专业,不过就是个职高毕业。”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曹旺权也不是煮熟鸭子死硬嘴的人。若不是程江海机敏的指出问题,设备一旦出点什么问题,最后的责任还真得自己抗。 不过要在这个初出茅庐的楞头小子面前当面承认自己的过失,实在有点放不下架子。他拧巴了半天的脸,堪堪地点点头道:“还不错,耳力挺好!这都能听出来。” 程江海当然也不好傻乎乎的洋洋得意,谦虚地应声道:“呃,我也是瞎蒙的。” 能而不骄,胜而不恃。 这个小伙子这时候再看上去,似乎比刚才顺眼多了。看着程江海略微局促地望着自己等待结论,曹旺权砸吧砸吧了一下嘴:“嗯,瞎蒙也要靠本事的,算了,你就暂时跟着我吧。” “嗯!”程江海欣喜地点着头。 这种以老带新、跟班作业的方式,其实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学艺拜师。和学校的老师不同,岗位上的实践才是获得真正的技术的关键,而日常里的一些老师傅一向是有些敝帚自珍的,艺不可轻传嘛! 倒也不是顾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只因好的师傅凤毛麟角,好的徒弟同样也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曹旺权卖炭的暴躁性格,想找个合适的接班人怕是机会渺茫。 听到曹旺权难得低头,郝春菊走上前询问道:“呵呵,老头,啊不,曹师傅,这么说程江海很优秀咯?” 曹旺权瞄了瞄边上不骄不躁的程江海,臊眉耷眼地点点头道:“嗯,算是难得吧?” “可以啊程江海,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天赋。” 郝春菊对程江海的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眼神里异彩涟涟,还带着稍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盯着他那张帅气的脸颊看了良久,这才转头过去交待道:“曹师傅,那程江海你可要好好教教啊,说不定就能顶你的班呢?” 听着郝春菊没大没小、不分尊卑的称呼,曹旺权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这时候被统统激发了出来。他瞪起眼睛来,骂骂咧咧道:“曹师傅,曹师傅,叫一声舅舅你能死啊。” “啊,舅舅?” 程江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们这是?” 郝春菊眉眼弯弯带着点笑意,向程江海这边靠了靠,打趣了一句:“呵呵,他是我舅,从小老爱揍我,所以我不爱叫他舅舅,以前老头老头的叫习惯了。” 在新人面前没遮没拦的,自己摆足的前辈气场完全没了用处,曹旺权气得嘴角抽抽,憋了半天,酝酿着想骂人:“都是你妈给惯的,再没礼貌小心我还抽你!”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您大人大量好吧。” 郝春菊笑嘻嘻地随口应付了一下,其实一点都放在心上,反而一本正经地给江海解释道:“江海,你别看这老头……呃,我舅,凶神恶煞的,不过他技术确实是咱们厂里最好的,让他当你师傅绝对亏不了你的。” “哦,我知道了。”程江海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二人间的关系,顺着郝春菊的话音,上前恭敬地说道:“曹师傅,那以后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曹旺权把逮谁咬谁的臭脾气收敛了一些,重新端了端架子,像是个高高在上的一代宗师,斜了斜眼睛道:“你真想让我当你师傅?” 程江海恳切地点了点头:“是啊?今后还要跟着您多实践实践呢,毕竟课本上学的和实际工作差远了。” “嗯,年轻人像你这样懂得谦虚敬老的实在是不多。” 曹旺权高傲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的欣赏之色,再瞪了一眼边上满是期待的郝春菊,心中的火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地道:“比某些操蛋的丫头强多了,哼!行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程江海保持着谦逊的姿态,连连致谢道:“唉,谢谢您了曹师傅,也谢谢你了,春菊同志。” 郝春菊很有气派地挥了挥手,制止道:“哎呀,这有啥谢的,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朋友间帮忙很正常,我不是给你说了嘛,以后有啥事只管找我,我是随叫随到,呵呵。” 曹旺权面露古怪,斜眼偷偷打量着郝春菊,心里琢磨了半天。这丫头一反常态地献殷勤,那可绝非是她的本性,要说里面没什么猫腻,打死他都不相信。 难道说这个刁蛮的假小子春心荡漾了? 或许还真是这样呢! 国营大厂里工资高福利好,这样的铁饭碗可不是随处都有的,大家都抱着老也老死在厂子里的想法,很少有人转换岗位。长此以往,三十岁朝上的职工占去是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大多是厂工子弟和攀关系走后门进来的。 当然程江海也算是其中一个。 但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货色,像程江海这样本本分分从职高毕业出来的没几个。再说了,这小伙子长得还真不赖,眼神清澈如水,一看就知道是个率真暖心的人物,这对于已是大龄女青年的郝春菊看来,能不馋么? 第249章 百无禁忌太直接 从厂房里出来,郝春菊心思活络了一番,兴冲冲地来到后勤处。凭着自己百无禁忌的性子,加之拥有副敢于冲锋陷阵的热心肠,倒是在厂里的各个部门都挣下了熟络的关系,更何况背后有着元老级的舅舅坐镇,连孙康民都得给些薄面,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甚至有点称王称霸的味道。 找到后勤负责管理劳保用品的刘大姐,郝春菊笑容明朗地打着招呼:“刘大姐,忙呢?” 四十多岁的刘大姐打眼瞧来,笑意盎然地道:“哦,是春菊啊,找我有事啊?” “我来领点劳保用品。”郝春菊点了点头。 刘大姐楞了楞,错愕道:“不是刚领过一批吗,怎么又来领?” 郝春菊直言道:“不是给我领的,是我们厂新来的职工。哦,叫程江海,你给登记上,我先替他领一下。” 刘大姐眨着好奇的眼睛,询问道:“哦,新来的?熟人?” 郝春菊抿了抿红唇,颔首道:“算是吧,刚进厂啥也不懂,我帮忙照应一下。” 刘大姐像是明白了点什么,笑眯眯地道:“哎呀,我们春菊就是个热心肠的。成,我给你先拿上一套去。” “唉唉唉,刘大姐!” 郝春菊赶紧抬手叫住了对方,咬了咬嘴唇,干脆利落地道:“要拿你就给拿上两套吧,另一套算我的,下个月的我就不领了呗,这不违反规定吧?” 刘大姐冲着对方挤眉弄眼了一番,一副‘自己人好说话’的模样,理直气壮地道:“这有啥违不违反的!就凭你春菊整日里为我们这些女同胞的事情跑上跑下的,这点东西算啥!回头该领的时候你就来领,这一套啊就从我们机动量里出得了。” 郝春菊咧着嘴笑道:“呵呵,那感情好,谢谢刘大姐了!” 刘大姐轻轻地瞪了瞪眼,“慷慨”抱出一堆半尺高的制服及劳保用品递给郝春菊,毫不客套地道:“瞧你说的,别人在我这不好使,你春菊可没这档子事,来,拿好了,还有啥需要的就直接找我。” “眼下这些就行了,要真有啥需要的,我可不会扭扭捏捏呢。” 郝春菊喜笑颜开地说着,然后拍了拍傲然的胸脯,大包大揽地道:“你们的事情放心,理在咱们这边呢,大不了我多往厂领导那边跑几次,我就不信铁棒还磨不成针了!” 刘大姐的脸上顿时绽开了花朵,笑声爽朗地道:“呵呵,我就说嘛,有你春菊在,啥事办不了啊?” 郝春菊挥了挥手,潇洒地道:“那行吧,刘大姐你先忙着,我走了!” “唉,好好好!” 一上午时间过得很快,人地两生的程江海也没必要立马投入到工作当中。就算你想动手,边上还有“卖炭的”大眼盯着呢。人家可是“以厂为家”的主,把身边那些设备看得比自家的存钱罐都紧,你敢毛手毛脚地乱来,估计换来的就是一阵喋喋不休的呵斥。 当徒弟么就要有徒弟的自觉,很多时候会来事比会做事重要得多。 程江海倒是能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对付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那就得拿出点十倍的殷勤劲来,当爹一样的伺候总该行了吧。 你还能不依不饶地吊着脸子? 临到中午,曹旺权独自晃悠悠地检测完设备,摘掉油乎乎的手套,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晒着日头。不一会就看到程江海匆匆忙忙地端着个饭盒过来,毕恭毕敬地递给曹旺权。 “师傅,饭我帮你打回来了!你快吃吧。” 曹旺权瞪了瞪眼,脸色又板了起来,对程江海的孝敬置若罔闻:“谁让你去打饭的?我又不是没腿,自己不会去吃啊!” 程江海讪讪地挠了挠头,言语里带着些许的谄媚:“我看你都忙了一上午了,再去排队打饭的,多累啊。我还没啥活干也闲得慌,能帮师傅做点边边角角的也好啊。” 曹旺权翻了翻白眼,带着三分拒绝的味道,说道:“哼,想啥呢?还没学会走就想着飞啊。不要以为碰巧撞上个故障点就以为自己啥都能行了,瞎猫碰上个死耗子!” 程江海谦卑地赔笑道:“呵呵,是是是,师傅,我这不还要多向您学习嘛!” 看着程江海依旧端着饭盒,规规矩矩地蹲在边上,曹旺权砸吧砸吧了嘴,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这才接过饭盒来,脸色稍稍地和蔼了一些:“知道我刚进厂当学徒当了多久吗?” “多久啊?”程江海饶有兴趣地应声道。 曹旺权掷地有声地道:“三年,整整三年!” “啊,三年啊!这么久?” 程江海表情一僵,随之心里有点着急了。学徒和熟练工可是两码的待遇,耽搁上三年,不是相当于又上了一届职高么? 曹旺权不动声色的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几分鄙夷来:“咋?嫌长啊?没个三四年的,你以为凭个学校学的那点纸上谈兵的功夫就真能解决实际问题了?扯淡!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总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 被师傅一顿忽悠加奚落,脑壳都是懵的,程江海往前凑了凑脑袋,殷殷地说道:“那回头师傅您就多教教我呗,你看我都待了一上午了,您也没招呼我做事。” 曹旺权心底里暗自一乐,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撇嘴道:“想上手啊,行啊,第五车间的全交给你,你能行吗?你能保证不出一点问题?真是的!” 程江海苦着一张脸,纠结地说道:“那肯定不成的,还是要师傅您多给指点指点。” 曹旺权挑了挑眉毛,高傲地冷哼一声:“哼,知道就好!” 程江海砸吧砸吧了嘴,站起身来说道:“那师傅您赶快吃吧,我去把您的茶杯端来。” 说完程江海匆匆地进到车间,寻摸着曹旺权的大茶壶,给里面注满了热水。 另一边的曹旺权瞄了一眼他忙忙碌碌的身影,舔了舔舌头,感觉很享受这种有徒弟鞍前马后伺候的待遇,比起皇帝来差不了多少。他悠然地打开饭盒,看着吃惯了的普通菜色上明晃晃地放着一根鸡腿,顿时垂涎欲滴。 “师傅,您的水!” 曹旺权拿起鸡腿来,巴巴地啃了一口,随口问道:“怎么?今天厂里加餐了,连鸡腿都有?” 程江海笑呵呵地道:“我看您一天挺累的,我从领导小灶上给您买的。” 曹旺权愣了愣,嗫嚅了半天的嘴唇,话里有话地道:“你小子,还挺有心眼的。” 程江海俊脸稍稍红了红,讪然地道:“徒弟孝敬师傅是应该的。师傅,您先吃着,我回趟家去。” 曹旺权诧异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你不去食堂吃饭?” “哦,家里有人需要照顾,我家就在隔壁住,赶着下午上班前就能回来。哦,师傅,吃完您就撂这里,我回来了帮您洗。” 说完程江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曹旺权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鸡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鸡腿不错,这小子看上去也不错。” 头一天上班总的来说还是很顺利的,定了岗的自己如今就是妥妥的一名国营厂的工人了,喜气洋洋的程江海走路的姿势都有点轻飘。 正当要跨出工厂大门的时候,背后却被抱着一摞劳保用品赶来的郝春菊叫住了。 “程江海,程江海!你等等,你等等!” 程江海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匆匆而来的郝春菊,疑惑地问道:“春菊同志,你有事?” 郝春菊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这急匆匆的干嘛去?” 程江海顺手指了指门墙的一角,回答道:“哦,我回趟家!” 郝春菊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回家?你不在厂里吃饭啊?” “不了,我回家去做,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郝春菊蹙了蹙眉:“这一来一回的多麻烦啊,在厂里吃不好吗?” 程江海摆了摆手:“没事,我家就住隔壁的,很方便的。” “是这样啊!” 郝春菊点了点头,看了看怀里的一堆东西,这才惊觉追上了的目的,赶紧将劳保用品一股脑地塞进程江海的怀里,笑盈盈地道:“哦,对了,这些都是给你的,拿着!” 程江海捧了个满怀,疑惑地问道:“这是?” 郝春菊抿了抿红唇,语气里带着几分亲密:“制服和一些劳保用品,厂里发的。你刚来,啥都不知道,还不得我这个明白人帮你啊。” 程江海疑惑地低头看了看,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这么多都是给我的吗?” 郝春菊勾了勾耳边的发丝,稍稍遮掩掉了一丝心虚,大咧咧地道:“可不就是嘛,咱们厂福利好着呢。以后啊,你要有啥不明白的地方就来找我,技术上的事我不懂,可这些旮旯拐角的杂事我可是门清呢。” 程江海赶紧致谢道:“那好,谢谢你了,春菊同志。” 听着对方同志加客套,硬生生地拉开彼此的距离,郝春菊幽怨地嘟起嘴来,很不情愿地责怪道:“哎呀,我怎么越听你这个称呼越难受呢。我不都给你说过了嘛,我大不了你多少的,以后就叫我春菊好啦。” 程江海尴尬地想挠头,可手里捧着一大堆的东西,实在腾不出手来,对于这位性格外向、主动性极强的女人,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能拧巴着脸,磕磕巴巴地叫了声:“呃,春菊……姐。” 似乎对一个‘姐’字还算满意,郝春菊咧着嘴娇笑不已,一时间唇红齿白、花枝乱颤的,程江海眼神也随之一阵飘忽。 像是怕长针眼,又赶紧端正了神态,目不斜视地听着对方絮叨:“瞧瞧,这样多亲切,不生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也得去吃饭了。” 程江海如蒙大赦地赶紧点头:“好的好的。” 郝春菊挥了挥手,扭着丰腴的双臀屁颠屁颠地离去了,程江海驻足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对方那份泼辣加粘糊的热情确实让他有点招架不住。即便是把它当做同事间的热情或者是投缘朋友的一种照顾,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别扭。 看了看怀里的一大堆劳保用品,暂且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这可是有史以来自己靠双手取得的回报,和领工资没什么两样,心里面踏实满足之余更是阵阵的欣喜。 三步并作两步,像个孩子般地蹦跶着回了家,转过楼道里的侧弯就看到程江水正在忙碌地做饭。 程江海上前抱怨道:“姐,不是说好了我回来做饭嘛,你怎么又动上了?” 程江水头都顾不上抬,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来,不以为然地应着声:“哎呀,妈照顾完了,你总不能让我干坐着啊。” 程江海紧蹙着眉,心不甘情不愿地絮叨着:“干坐着也算是休息啊,你不是要考函授呢么,照顾完妈,你就看书去,饭我回来做就成了,别说话不算数!” “好好好,我知道你心疼姐。” 程江水这才拍了拍手,放下手里的锅铲,抬起头来却看到程江海抱着满怀的东西,诧异地问道:“嗯,你抱着这一堆是什么啊?” 问起了这,程江海顿时兴奋了起来,急吼吼地向前一伸手,解释道:“姐,你看看,我刚上班,厂里就发这么多的东西,你说好不好?” 程江水眼神里也是异彩涟涟,惊叹道:“哟,厂里发的啊?这么多?” 听着姐姐的赞叹,程江海心里不免有点小得意,喜滋滋地道:“可不是嘛,我去酒厂没错吧?专业对口、福利还不错,呵呵。” 程江水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专业也对口啊,那是挺好的!” 程江海砸吧砸吧了嘴,希冀地看着程江水:“姐,你的小弟我能干吧。” 看着弟弟伸过来准备讨赞的脸颊,程江水欣慰地笑了笑,狠狠地点了点头,不吝赞誉道:“嗯,能干,我们江海可能干了!” “呵呵!”一句话说得程江海眉开眼笑,随手将东西塞给程江水,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地道:“姐,你去歇着,放着我来做。” 程江水笑盈盈地看着心情激荡的程江海,畅然地道:“好,放着你来做,瞧把你高兴的那个样子……” 第250章 苦乐皆相随 凉风习习,原野飘香。 西湖中学的操场上,依旧是那般的龙腾虎跃、嘈杂热闹。孩子们总有使不完的精力,叽叽喳喳,推推搡搡。只要下课铃声响起,踢毽子、打沙包、跳皮筋,各有各的爱好。 更有彪悍一点的,吆三喝六地在角落里提着一条腿比拼着斗鸡,各种简单而充满童趣的游戏在课间十分钟内一应俱全,物质生活越匮乏,纯粹的幸福感就越发的强烈。 下了课的程江河刚从教室里迈步走了出来,就被校长刘志明从后面叫住:“江河,江河。” “校长找我啊?” 刘志明随手将程江河拉到较为安静的一角,乐呵呵地道:“有个事,我可得恭喜你啊。” 程江河眨了眨眼睛,疑问道:“哦,什么好事啊?” 刘志明左右探视了一番,凑上头去低头说道:“你上次写的那篇关于青年教师能力提升体系研究的文章被教育局看中啦,准备给你报到省上的刊物上发表呢!” “真的啊?”程江河惊喜道。 “这还能有假啊!” 刘志明瞪了瞪眼睛,继续说道:“局里的意思是让你再把细节方面推敲推敲,顺道再参加下一步全省的教师学术论文比赛,这可是好事哦,说不定还能整进学生期刊里去呢。” “真这样啊!” 程江河兴奋地点点头,急切地说道:“那我回头抓紧时间再修改修改,您再给把把关吧。” 刘志明挥了挥手,不置可否地说:“算了,我这个校长当得都勉勉强强,学术的东西啊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泛,我是不成的。哎!” 听着刘志明突兀而来的叹息声,程江河有点纳闷,询问道:“校长,怎么了?” 刘志明抬头看了看程江河,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纠结,踌躇了稍许,这才感慨地说道:“江河啊,你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老师了,说句实在的,我还琢磨着什么时候你能接我的班呢。可现在,眼瞅着你的名气是越来越大,西湖中学这个地方啊,终究是留不住你的。” 程江河双眸微沉,温文尔雅的脸颊也带着稍许的清冷,任教好几年了,多少对这个学校生出了些感情。可要是呆一辈子不挪窝也不现实,终将是要离去的,这内心底里不免会有些矛盾,糊弄人的话又说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的道:“校长,我……” “呵呵!” 刘志明怅然地干笑了两声,稍稍缓和了些愁闷,然后由衷地说道:“你也别有什么顾虑,你和那些来了就想走的人不一样。这些年你踏踏实实地从事着教学工作,从来没有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想法,你对得起老师这个称谓!” 听着刘志明掏心窝子的话,程江河心头一阵温暖,骄而不燥地微微颔首:“您过奖了,我也就是做了些本职工作罢了。” 刘志明转过头去,看着操场上奔波往来的孩子们,眼神突然有点迷离,言语里带着丝丝感慨:“你是个有能力有抱负的年轻人,我可是一步步见证你走过来的,从普通教师到教研组组长,再到现在负责教学的主任,全凭自己的能力,甚至你连自己岳父的便利背景都没借助过。现如今,靠能力起家,能坚持从基础工作做起并持之以恒的人不多啊。” 说完这些,刘志明再次看向程江河,欣赏之意跃然脸上,接着发自肺腑地赞扬道:“江河啊,你真的很了不起,好好干吧,你是大有前途的,我们不会因为学校的困难拴住你未来步伐的。” 程江河的眼神划过操场上那些天真的身影,然后恳切地看着刘志明,情真意切地说道:“校长,我会努力的,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以西湖中学这段经历感到自豪的。” 刘志明伸手拍了拍程江河的肩膀,欣慰地道:“我相信你的,虽然舍不得你这个好老师,可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更希望你能站在更高的层次上,为我们的教育工作做出更大贡献啊,回头啊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你准行的!” “我会的,谢谢你校长!” 刘志明说的没错,程江河自从任教西湖中学,算得上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每一步的脚印都走的相当沉稳,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自从与徐冬梅结婚后,刻意避让着局长女婿这一鲜亮的身份标签,夫妻二人简简单单地在西湖中学宿舍落了户,同时谢绝了徐黄生为自己再三的牵线搭桥,一门心思放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上,这才有了如今成果斐然的收获。 而徐冬梅自从那一次自作主张的酒宴后,对程江海更是死心塌地的痴迷信任,甘之如饴地陪同程江河守着贫瘠的一亩三分地,完全丢弃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风范,安安静静地待在程江河的身边,享受着田园夫妻的那份简单的惬意和平凡的幸福。 即便是徐黄生对此有千般的怨言,也抵不过女儿女婿的执拗,几次从中暗自周旋无果后,干脆就撂了挑子,爱咋咋滴吧。 月影如勾,蛙鸣四起。 夜深了,徐冬梅铺好了床铺,看着在台灯下依旧奋笔疾书的程江河,怜爱地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乖巧地趴在旁边,闷声不吭地陪着程江河书写材料。可不一会便哈欠连天,带着慵懒的气息询问道:“江河,还不睡吗?” 程江河轻轻地抬起头来,平和地笑了笑,劝说道:“你先睡吧,我要写完这些东西。” 看着丈夫一脸专注的样子,徐冬梅打眼瞧了瞧桌上的材料,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关于青年教师能力提升体系研究……江河,这不是你写过的东西嘛,怎么又在写呢?” 程江河随口说道:“嗯,教育局让我再写深入一点。” 徐冬梅眼睛一亮,大脑随之清醒了不少,期许地问道:“这么说局里很重视咯?” 程江河思索了一下,颔首肯定道:“应该是这样吧,说是回头要在省里的教育刊物上发表,还要用它参加全省教育论文的比赛!” 徐冬梅顿时一脸的喜色,眼眸里带着浓浓的骄傲说道:“真的呀,江河你真是太厉害了,名气都要闯到省了去了啊。” 程江河抿了抿嘴,平淡地道:“瞧你说的,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嘻嘻!” 徐冬梅一声娇笑,上前去笑盈盈地搂着程江河的肩膀,粉嫩的俏脸在程江河的脸颊上摩挲了半天,欣然地说道:“我就知道,我们家江河从来都是这么优秀的,谁都不靠就能闷声不吭地搞出大名堂来。” 程江河缓缓地转过头来,拉着徐冬梅当面坐下,看着妻子一身毫不起眼的朴素装扮,与婚前那富贵逼人的妆点完全是天壤之别,心头突然有点愧疚,轻声地说道:“对不起,冬梅!很多次我都拒绝了爸的帮助提携,让你难做了!” “没事的!” 徐冬梅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星光流淌的眼眸里充满着爱恋,痴痴地看着晕黄灯光下那张熟知的俊脸,声音轻灵柔婉:“我知道的,靠关系、靠后台整来的前途你才看不上呢。也就是因为这,我才为你骄傲呢,这才是我徐冬梅要嫁的男人啊。” 程江河轻轻地搂过妻子,抚摸着她如瀑如丝的秀发,情义款款地道:“谢谢冬梅,谢谢你能这么理解我!” 下颌放在程江河的肩膀上,缓缓地蠕动着,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怀抱,徐冬梅悠悠地说道:“我和你是夫妻啊,当初你朝我发火,我就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了,以后啊我可不敢擅作主张地给你忙前跑后了。不过这样更好啊,靠本事挣前程,我心里骄傲着呢!” 程江河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是啊,这样就最好了。” 徐冬梅抬起头来,眉宇间突然显现出些许的忧色,迟疑地问道:“江河啊,你说,你慢慢的名气大了,你会不会就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担忧,问得程江河有点哭笑不得,女人的思维总是这般的信马由缰,让你扼腕无语。 程江河绷起脸来,装作一副气恼的样子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程江河是那种人吗?你这可是在污蔑我哦。” 徐冬梅也知道自己有点不受管控的神经质了,可听着程江河铿锵的言语,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脸色瞬间转忧为喜,笑盈盈地道:“嘻嘻,我就随口说说嘛,你别当真!” “你啊!” 程江河苦笑地摇了摇头,眼神灼灼地看向徐冬梅,情意绵绵地说道:“放心好了,我们程家的孩子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徐冬梅爱怜地看着丈夫,肯定地点点头道:“相信相信,我们家江河啊可是德才兼备的好老师呢。” 程江河揉了揉对方的额头,劝说道:“知道就好了,天不早了,你先睡吧,我还得忙一会呢。” “哦,那我就先睡了,别太晚了。” “好,知道了。” 徐冬梅恋恋不舍地离开程江河的怀抱,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顶棚,突然又嘟囔了一句:“江河,你说会不会很快就能把你调到市里去了啊?” 程江河又是一阵的无语,微微地责怪道:“你啊,别老是带着目的性的工作想法好不好,做好本职工作,耐心等待组织的挑选,要有个平常心,知道不?” “嗯,我知道了。” 徐冬梅甜甜地笑了笑,把被子往上拢了拢,准备着好梦:“嘻嘻,那我先睡啦!” “嗯,睡吧!” 程江河转头又将精神集中在了材料上,另一边的徐冬梅眼睛虽然闭上了,可那不停抖动的睫毛和微微翘起的嘴角,早已将她喜悦的情绪展露无遗。 或许此刻的脑海里,正在完成充斥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她张开眼帘来,再次幸福地打量了一番埋头苦干的程江河,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251章 得意的卖炭翁 次日的甘泉酒厂,还没到上班的时节。 兴奋的程江海早已提前来到车间,忙活着打扫曹旺权凌乱不堪的工作间。一尘不染虽谈不上,但整理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完全是将杂货铺归整成了个中规中矩的超市,顺手再给曹旺权提前沏好上一杯茶,算是尽到了做徒弟的本分。 千百年的污垢一朝清除,焕然一新的工作间,这让刚来上班的曹旺权以为走错了地方,堪堪地愣在了当场。 “师傅,您来了!”程江海微笑着打着招呼。 曹旺权眼神发直,扯了半天的嘴角,这才磕磕巴巴地道:“这……这你收拾的?” 从曹旺权的表情看过去,说不出来是喜是怒,程江海舔了舔嘴唇,忐忑地说道:“我看着有点乱,估计您平时忙得也没工夫收拾,我就稍微给您整理一下。呃,您放心,工具仪表我都没乱放,都是分门别类归置的,方便您找。” 老马识途,老眼识人。 程江河这个年轻的后生自己还是能看得透的,至少他不是一个虚意作伪的两面派。这般恭恭敬敬的做派,恐怕是真心想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师傅。 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便宜徒弟,曹旺权心里还是有点欣赏的,再端架子摆脸子那就是自己不厚道了。 再说了,有这么好的苗子自己死劲还往外推,傻不傻啊,万一以后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徒弟,到哪个旮旯拐角去哭呢。 看着局促不安的程江海,曹旺权假假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你小子还是个有心人,我这个人脾气是不好,但人是好是孬我还是能看出来了,以后啊,你就跟着我好好学吧。” 程江海兴高采烈地端起茶杯,谦恭地递了过去,傻呵呵地笑道:“好嘞,师傅你喝茶,呵呵!” 曹旺权款款地接过茶杯,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呵呵,这就算是你的拜师茶吧。” 看着师傅悠然的翘着二郎腿,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程江海眨了眨眼睛,迫不及待地说道:“师傅,有啥重活累活你就交给我干吧,我年轻,有的是力气。” 曹旺权撇了撇嘴,碎碎念道:“咱们这机电班哪来的啥重活累活啊,平日里设备用电没啥大问题,上了班就是喝一通茶了事,比那些坐办公室的都轻松呢,要不然怎么整个厂就我一个搞机电的呢?” “呃!” 程江海有点迷糊了,愣了半天才发声道:“那意思就没啥干的啊?” 曹旺权瞪了瞪眼,吐出一口茶叶末来:“活倒是有,都不复杂,具体设备的事轮不到我们管,人家有专职技术员在呢,咱就管好自己厂房和办公区的用电就成了。” 程江海面色一僵,稍带着点惆怅道:“那也太简单了,没啥技术含量嘛!” 看着新徒弟有点好高骛远的意思,曹旺权迅速板起脸来,正颜厉色地训斥道:“你要啥技术含量?告诉你,别小看用电。在厂里我干了都快三十年了,从来就没有一次因为电力问题出过篓子。要没这本事,设备烧机的多的是,烧一次可就是厂里的大损失。哼,最看不得你们这些眼高手低的。” 低头琢磨了一番,觉得师傅之言大有深意,程江海赶紧承认错误道:“师傅,是我错了,那以后你就多教教我呗!” 年轻气盛、毛毛躁躁都是年轻人的通病,曹旺权倒也能理解,好在徒弟能虚心接受,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货色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既然收下了这个徒弟,当然得拿出点传家的本事,免得被这个初出茅庐,只知学堂里灌输一通理论知识的楞头小子给看扁了。思量间,曹旺权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个小本本来,郑重其事地递给程江海道:“这个拿去!” 程江海接过来,疑惑地问道:“这是个啥?” 曹旺权舔了舔嘴唇,面色稍稍有点郑重:“这是厂里大小设备的用电数据,都是多少年我摸索整理的,回头好好看看去。你现在是我徒弟了,不给你点真材实料,我这师傅当得有名无实。” “师傅,这可是宝贝啊,你就这么给我了?”程江海惊讶道。 机电专业的程江海可是知道手里这东西的分量,这是什么? 这就是秘籍,这就是宝贝啊。 有了这个东西,程江海相当于有了全厂的总电路图,有了展开手脚的依据和资本。 都说法不可轻传,没想到这个黑脸的师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多年积攒的心得一股脑送给了自己,此刻程江海的内心中除了激动就是感动,这个师傅还真是拜对了。 看着程江海震惊不已的模样,曹旺权心头不免有些小得意,故作出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说道:“这算什么屁宝贝,我是怕你毛手毛脚地弄出点事情来,我还得给你擦屁股,我可丢不起这人!” 慢慢熟悉了师傅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秉性,程江海笑呵呵地道:“谢谢师傅,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你的期望。” 曹旺权抬了抬手,老气横秋地道:“行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个啊好好琢磨琢磨,别给我一张嘴就整什么高技术,先老老实实地干好这些基本的东西!” “嗯,好的师傅!” 曹旺权将茶杯一拎,拍了拍屁股,惬意地道:“走吧,带你去四处遛遛。” 干嘛要遛遛? 一来是带着徒弟熟悉熟悉设备的路数,手把手地指点一些关键性的窍门。二来当然也是显摆显摆自家的徒弟,好不容易有了个看顺眼的徒弟,咋都得炫耀一下不是么。 看看曹旺权高昂的头颅就知道他现在有多得意。 有着曹旺权的指导,程江海认真在笔记上进行着对照,并时不时地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一副谦虚好学的态度,引得曹旺权频频点头。 这位厂里元老级的怪癖老头,众人对其都是敬畏有加,如今有了接班人,他心里的傲娇别提有多高涨了,挺胸抬头迈着八字步,像是个巡视领地的藩王。 来来往往的职工,没有一个不主动上前打招呼的。就算是没看见,曹旺权也都会随便找个借口将人拦下来,不着边际地闲聊一通,对方要不夸上两句程江海,就不放人走。 “哟,曹师傅,这是干嘛呢?” “哦,是小李子啊,我带徒弟四处走走。” “哎呀,难得曹师傅您收徒弟,看来这小伙子很不错,都能入您的法眼了,不简单啊!” 每当这个时候,曹旺权黑黝黝的脸颊别提有多精彩,说出的话语里都带着傲娇的鼻音:“那是,我看中的人还能错得了的?回头啊,你们这些老同志也多照顾照顾。” “那必须的,您老的徒弟谁敢小看。小伙子,你可是找到了个好师傅哦,我们曹师傅的技术那可是响当当的。” “是啊是啊!” 程江海当然得把师傅的气场陪衬得高高的,这时候腰弯得有多低,师傅的形象就有多高大,捧哏也是个技术活呢。 曹旺权大气地挥了挥手,眉宇间难掩几分嘚瑟:“行啦,我又不是啥领导,不用你拍马屁,该干啥干啥去吧!” “好嘞,那就不打扰您教徒弟了,走了!” 一个上午,带着程江海逛完了整个酒厂,也嘚瑟显摆了一路,满茶缸的水早就喝了个精光。老头儿有点撑不住了,实在是因为话多伤神,炫耀更伤脑。 第252章 心底里的倩影 二人回到操作间,曹旺权擦擦头上的汗珠,皱着眉头捶了捶不堪重负的老腰,说道:“行了,今天先看到这,其他的地方回头再说吧。这人上了年纪,就干了这么点活,腰酸背痛的。” “师傅您累了啊!” 程江海赶紧给重新给泡了一杯新茶,提溜了个靠椅过来,说道:“师傅,您坐这!” 曹旺权错愕地问道:“干吗?” “您坐下,我来给你按按摩!” 曹旺权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你还会干这个?” 程江海憨憨地笑了笑,信心满满地道:“我的手艺好着呢,都是帮我妈按摩练出来的,您试试就知道了。” 将信将疑的曹旺权坐直了身子,说道:“哦,是吗?那我试试!” 程江海这一套当然都是跟着姐姐程江水学的,经年累月下来,揉、捏、滚、按,各种手法娴熟无比,用力又恰到好处,让从未按过摩的曹旺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享受着体贴入微的服务,差点没哼哼出来了。 “师傅,怎么样,舒服吧?”程江海轻声说道。 曹旺权扭了扭舒适的胳臂,惊喜地道:“你别说,让你这么捏捏捶捶的,这身体还真挺得劲的。” 程江海笑呵呵地道:“以后您要是累了,我就给你经常按按。” 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下还真是捡到宝了,曹旺权雕版的黑脸也笑如春花起来,随之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连连赞叹道:“好啊,你这徒弟没白收,还能有这手艺,不错不错。呵呵……” 正当这个时候,郝春菊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在屋外就听到老头郎朗的笑声,脸上随即露出极其古怪的神色来,再看到师徒二人融融洽洽相处的场景,好一幅师慈徒孝的和美画卷,郝春菊不由呆在了原地。 自己看到了什么?眼花了吗? 先不说多少年了,就从未有看到过老头有如此开怀的笑颜。那个跟茅厕的石头都有得一拼的脾气,放眼全厂,除了自己还能跟这个倔老头掰扯上两句,但想要和平共处简直是天方夜谭。可现如今能和人相处的如此超常和谐,能不怪异么? 是因为程江海么? 看来这个腼腆的家伙还真有点深藏不露啊,楞是将一只野生的黑山虎,伺候成一只家养的老黑猫。 奇哉怪哉! 在门口驻足了半天,郝春菊这才迈步进来,一阵阵地摇头晃脑,嘴里面啧啧称奇道:“哎呀,这场景可是难得一见啊!老舅,多少年都没看见你对人笑呵呵的了,是我眼花了还是您变性了?” 看着“外人”出现,曹旺权瞬间恢复到了黑锅底,听着郝春菊的调侃,耳根子不由地一阵发烫,有点恼羞成怒地道:“滚犊子,说什么呢,你这个丫头子就看不得我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呵呵,哪能啊,我恨不得您天天乐呵呵呢。” 郝春菊赶紧上前切切地作揖认错,看向程江海的眼神闪烁出阵阵异彩来,冲着曹旺权说道:“这下知道我把江海介绍给你有多明智了吧,你瞅瞅,您舒坦的脸上褶子都少了很多啊。” 曹旺权翻了翻白眼,直接捅破了郝春菊的牛皮:“扯淡,江海给我当徒弟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当我傻呢,别把啥好事都往自个身上拦。” 郝春菊脸上露出一阵尴尬,讪笑道:“呵呵,您都知道啊!” 曹旺权臊眉耷眼地盯着郝春菊,也不管程江海在场,毫不忌讳地训斥道:“我给你讲啊,没事别到处乱窜,让人看着你很清闲的样子。人家孙副厂长都给我说了好几次了,也就是看在我的面上没多说你,你自个也注意点。” 当着程江海的面数落自己,郝春菊又羞又恼,跺了跺脚说道:“老舅,江海在呢,你说什么呢!” 曹旺权瞄了一眼面红耳赤的郝春菊,不以为然地道:“咋了,嫌丢人了?江海现在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正儿八经地好好对待工作,别让领导老是头痛,让我这老脸也有个地方搁。” 听着老舅呱噪,郝春菊很是不耐烦,气咻咻地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一上岁数咋就这么爱罗里巴嗦的呢!” 曹旺权瞪起眼,不依不饶地道:“我这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 眼看二人见面就掐,程江海站在一旁很是尴尬,算起来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外人”,咋都该适时地上前打个圆场。他心虚地看着愤愤不平的郝春菊,踌躇了半天,他才上前劝解道:“师傅,春菊姐干得挺好的,我听很多职工都说春菊姐能干呢。” 听着程江海的夸赞之词,郝春菊一脸的喜色,振振有词地道:“你听听,还是江海讲话公道,我干的就是个得罪厂领导的事,为广大职工群众谋福利,为劳苦大众寻解放,不知道有多伟大呢,也就你说我。” 曹旺权鄙夷地哼了哼,告诫道:“你少在这自卖自夸,回头有你受得!说,你到这干嘛来了?” 光顾着斗嘴了,差点都忘了这个茬,郝春菊赧然地看了一眼江海,支支吾吾地道:“呃,我来找江海聊点工作不可以啊?” “啊?”程江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曹旺权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鄙夷之色:“聊工作?我没听错吧,你一个搞妇女工作的,跟江海有什么工作可聊的?” 没完没了的奚落,让郝春菊心里一团的烦躁,也顾不上程江海对自己的感官了,直白露骨地叫嚷起来:“哎呀,你怎能这么说啊,搞妇女工作就不能和爷们说事啦?哪个爷们不是从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你能说妇女工作跟爷们没关系?我看你就是个老四旧。” 一通牙尖嘴利、滔滔不绝的反驳,比起菜市场彪悍的婆姨骂起街来也不遑多让,郝春菊泼辣的本性完全地彰显了出来,程江海面露尴尬地退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曹旺权也头痛欲裂,意兴阑珊地道:“算了算了,我一听你扯这些就头痛,江海啊可以了,我先回去,你们说吧。” 被后辈臊了脸,曹旺权绷着脸气呼呼地走了,程江海吭哧了半天,这才上前尴尬地问道:“呃,春菊姐,你找我有啥事啊?” 郝春菊胸膛子还在上下起伏着,带着点余留的火气应声道:“咋,没事就不能找你啊?” 程江海面色一苦,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以为你真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找我呢。” 看着程江海手足无措的模样,郝春菊缓和了缓和面容,翻着白眼嗔怪道:“瞧你那羞答答的样!我又吃不了你,你怕什么啊?” 程江海口不对心地赔笑道:“呵呵,没有没有,一进厂你就帮了我不少忙,而且你舅还是我师傅呢,我感谢你都来不及,我怎么会怕你呢?” 郝春菊垂下头,突然带着几分羞涩的调调说道:“可不就是么,我都没想到我们还有这缘分呢。” “啊,缘分啊。” 听出对方的话音里带着些让人心惊胆战的情愫,让程江海顿时噤若寒蝉,牙齿开始上下打起架来:“这个,这个……” “瞧你那呆样,慌慌张张的!”郝春菊娇羞地白了一眼,好奇地打量了对方一番,询问道:“程江海,你不会告诉我你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吧。” “恋爱?”程江海愣了愣,赶紧说道:“呃,我没谈过恋爱。” “哼!” 郝春菊发出一声质疑的鼻音,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来,说道:“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没在学校谈过恋爱的,我就不信你心里从来就没装进去个女孩子!” 是啊?谁没有被青春撞过腰呢,被郝春菊这么一提醒,程江海脑海里瞬间显现出了当年那个深深烙印在自己心灵深处,到现在都无法忘怀的身影…… 包晓琪! 第253章 倒贴上来的郝春菊 “江海,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你不是一直送我回家的吗?” “以后不会了,放手!” “你!你真的不想理我了吗……” 刹那间沧海桑田,闪念中恍如隔世,锥心的刺痛又一次从心底袭来。 青春的刻痕往往不是斑斓七彩的,更不会一路鲜花绽放,它或许沟壑纵横,峭壁林立,跌倒的人总是带着剔骨挖髓般的悲怆。 那些潜藏的记忆会化作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疤,不管时光怎么消磨,不论你怎么掩藏或是压抑,它总会在不经意间随着一句话、一个背影、一首歌,甚至是一个相似的名字,伴随着阵痛和血渍再一次映入你的脑海,让你重新定义青春那些属于痛苦的内涵。 程江海就这样痴痴傻傻地呆滞着,包晓琪凄然孤立的身影,此刻就固化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身旁的郝春菊不明所以,抖动着睫毛凝望了许久,伸手摇了摇他胳臂,疑惑地问道:“程江海,程江海,你怎么了……” 回忆的镜像被突然打破,程江海从酸楚的回忆中迅速被惊醒了过来,看着对方一脸探究的神色,赶紧掩饰道:“哦,没什么,可能天太热了,脑子有点迷糊了。” 郝春菊扭头疑惑地盯着头顶惨淡的日头研究了半天,神经大条地摸了摸脖颈,错愕地问道:“热么?不热啊,这天也不会中暑啊!” 程江海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问道:“春菊姐,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吗?” 再次被对方追问,满腹小心思的郝春菊其实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寻个借口来接近接近,旁敲侧击地探听点有关程江海的情况罢了。 看着对方等待的眼神,慌慌张张地胡诌道:“啊,我就来了解了解你的情况。嗯,你知道的,我是做妇女工作的嘛,这厂里好多女职工单着呢,我们妇联也是从中帮忙介绍介绍对象。像你这样又帅气又有文化的,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呢。所以我先来问问,别到时候你有心动的姑娘了,闹出个笑话来。” 这能算个事? 专门跑来一趟,用了个蹩脚的理由。 看着对方扭扭捏捏的样子,程江海似乎有些明悟,表面上虽是一片淡然,但话语里却隐含着几分拒绝之意:“哦,就为这事啊,我没女朋友的,不过我也刚毕业参加工作,也没想着要谈。” 郝春菊像是没听出来程江海的躲闪,依旧追问道:“年纪轻轻的咋会不想谈嘛,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吗?” “嗯,也没啥。” 程江海抿了抿嘴道:“主要家里有些情况也不方便说,我还顾不上想这些。” 郝春菊打眼凝视了一阵,话中有话地道:“哦,那也没啥,其实谈恋爱这事吧就是个缘分,缘分到了别说顾不上想,你跑都跑不掉呢!” 眼瞅着程江海神色萧瑟没什么谈兴,郝春菊打了个哈哈,稍稍掩饰着尴尬:“呵呵,好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啊!” “哦,那好吧,你慢走啊!” 郝春菊撇了撇嘴,带着少许的幽怨和不甘离去了。 程江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视线的最尽头像是慢慢重叠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身影正回过首来顾盼流连、春山如笑地望着自己,随即又泡沫般地消散不见。 程江海的心头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周遭的色彩暗淡了下来,一切显得索然无味,良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叹息什么呢?或许只有程江海自己心里最明白…… 下班时间到了,程江海随着人流默默前行着。出了门拐过一道弯,就听见在不起眼的街角边,郝春菊挥着手连连呼唤着自己。程江海面色一僵,定睛看去,对面的女人分明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俏丽的橘红色连衣裙替代了那套暗淡的工作服,腰身处紧贴着皮肤,在后腰下勾勒出一道张力十足的曲线,眉眼如画的地方有些粉妆玉砌的痕迹,略显中性的脸颊也多了三分柔动和妩媚。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套在肉色丝袜上,将本就高挑的身材又拔高了许多。 说实在的,郝春菊算得上是个美女胚子。对方接二连三贴上来黏糊,就算程江海再怎么迟钝都能明白对方的用意,可奈何她那个火辣辣的性子,实在不是程江海理想中的菜,更别提有啥感觉了。 窗户纸没捅破前,当然不能明摆着去拒绝什么,人家帮了自己不少忙,总不能‘忘恩负义’吧。更何况还有着师傅侄女这层关系放着呢,闹僵了谁的脸面都不好看,所以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了。 “呃,春菊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郝春菊歪了歪脑袋,生硬地扮了个俏皮样,笑靥如花地道:“当然是在等你啦!” “啊,等我啊!” 程江海挠了挠头,转头看了看,问道:“干嘛在这里等,门口不行吗?” 郝春菊翻了翻白眼,嘟起红彤彤的嘴巴来,羞滴滴地道:“哎呀,我郝春菊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厂里的名人,穿成这样在门口等你,肯定有好多人说三道四呢,那多不好意思啊。” 这种努力把自己往柔美女性圈子拨拉的扮像,让程江海哭笑不得,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问道:“那……那你有什么事吗?” 郝春菊上前一步来,咧着嘴笑道:“呵呵,也没啥大事,就想着请你吃饭啊!” 程江海顿时愣住了:“吃饭?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呢?” 郝春菊抿了抿嘴,说辞早就准备好了:“你是我老舅的徒弟啊,多少年都没看见这老头那么高兴了,我要替他谢谢你啊!” 程江海连忙摆手推托着:“就为这啊,不用的!我是徒弟嘛,照顾师傅也是应该的,不用你这么破费的。” 郝春菊扭怩着身姿,一副不依的样子:“哎呀,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是我一片心意啊。” 程江海连翻拒绝道:“真的不用,就算是请客,也应该是我请你啊,你都帮我那么多忙。” 郝春菊顺着程江海的话茬,率直地道:“那好啊,那你今天就请我呗,你看我都准备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嘛。” “啊,今天啊?” 程江海恨不得扇上自己两耳光,笨嘴笨舌地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对方还真是个难缠的牛皮糖。 郝春菊瞪着眼睛,很是露骨地道:“是啊,怎么,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这世上好像还没有能让郝春菊这个直肠子女人不敢说出嘴的话,直白露骨的话语实在让人有些难堪,程江海心中暗暗发苦:“呃,没有没有!” “那就行了呗!” 郝春菊得意地扬了扬天鹅般的脖颈,扯动着衣裙,翩翩地转了一个妖娆的圈圈:“你瞧瞧,我今天穿的这一身怎么样?漂亮吧?带出门绝对给你长脸。” 长哪门子的脸啊?彼此又不是那种关系,强买强卖的也太直接了吧,也不管对方受得了受不了。程江海拧巴着脸,像是被逼到了墙角,有点招架不住郝春菊的强势,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呃,那好吧。不过你等我一下啊,我先打个电话。” 郝春菊不明所以地顿了顿:“哦,好吧,我等你!” 程江海愁眉苦脸地寻到一处电话亭旁,咬了咬嘴唇,拨出去一个电话…… 第254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吃街边,一家小餐馆的包间内,程江海、王养勋、谭军赫然端坐着。当然,旁边还有个噘着嘴巴,满脸写满不情愿的郝春菊。 本是筹划已久的小幽会变成了众人的大聚餐,诗情画意的事情如今增添了两个明晃晃的电灯泡,卿卿我我的意境荡然无存,都到了嘴边的撩骚情话又得吞了回去。 如今大家都是上了班的人,当然不必再蹲在街边的小摊上,凑着份子去撸几毛钱的麻辣串。坐在店里面,有着标配的餐桌座椅也显得高档了不少,再拿出点从酒厂弄来的散装白酒,算是难得的别后叙旧。 只是三剑客里突然又多了一名女侠客,怎么看都有点古怪。 尤其是坐在最中间的程江海难受的够呛,屁股上像长了针,坐立不安的,还得心虚地陪着笑。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把两个兄弟找过来,一来是堵住郝春菊那张肆无忌惮的嘴巴;二来也想隐喻地暗示对方,自己没那个心境;三来也是靠兄弟们壮壮胆,自己对付这种直性子的女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 心思细腻的谭军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程江海,眼镜片后那双探究的目光一直在他和郝春菊的身上来回打转,一丝戏谑的神采悄然地爬上额头,然后又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语。 而没心没肺的王养勋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没有了往日咋咋呼呼的碎嘴子,像个小学生端坐在课堂里,只是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带钩儿,留恋在郝春菊身上,像是在欣赏一支美丽的花瓶,兴趣浓厚的有点让人意外。 默不作声的包间内,气氛有点诡异。 直爽的郝春菊有点憋不住了,瞄了瞄兄弟三人,侧过头来低声抱怨道:“江海,你这什么意思吗?干嘛叫他们来啊?” 程江海硬撑出一张笑脸来,解释道:“呃,这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好久没见了,顺道吃个饭嘛!” “哼!” 听着程江海蹩脚的借口,郝春菊很是不高兴地缩回头去,脸色有点难看。程江海赶紧介绍起来,算是缓和缓和这古怪而又尴尬的现场气氛。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个是王养勋、这个是谭军,我们是职高里最好的兄弟了。这位是我们酒厂的郝春菊,也是工作上关照我的一个好同志、好大姐,你们叫春菊姐就行,呵呵……” 听到没有?人家是好同志好大姐! 这说明啥?说明不是想象中的那一层关系。 对老大的脾性还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正牌的对象,他才不会刻意强调这些名词呢。 王养勋眼睛一亮,乖乖男的扮相坚持不下去了,咧着嘴道:“哎呀,一看这位春菊姐就是个热心肠的,又漂亮又大方,我们江海真是有福气,到哪都能碰到像春菊姐这样美女!” 一句当面的赞美,郝春菊压根没有含羞带臊的自觉,反而瞪了程江海一眼,傲气地道:“可不就是嘛,可就有些人啊不懂得来事呢!” 看着程江海尴尬地赔笑,王养勋更是来了劲:“嗨,是那些人没眼光,不懂得欣赏,像春菊姐这样出类拔萃的美女现在可不多了。” “呵呵!” 郝春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连带着花枝乱颤,完全没有什么笑不露齿的做作,冲着王养勋说道:“你还挺会说话的!” 边上的谭军也早就看出王养勋的不对劲了,那一脸猪哥的样,还能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吗? 既然对程江海的想法门儿清,谭军当然不会当面故意拆台,反而推波助澜地道:“那当然,我们三个里面就属他最会来事,也是最招女孩子喜欢的了,没错吧?” 王养勋面色一黑,气咻咻地道:“去,别诋毁我的形象,我这人还是很矜持的,也就是碰到像春菊姐这么光彩夺目的人物,我才多说两句,放其他人,压根别想入我的眼。” 一段时间没见,王养勋的嘴皮子功夫越发的炉火纯青了,谭军捏了捏鼻子,面带着戏谑,却是将王养勋捧得高高的:“哎呀,我是越来越佩服你的口才了。春菊姐,我们这位养勋同学还真是不负他的天资,你不知道,他进了电器开关厂没几天就成了供销业务骨干了,现在厂领导都快把他捧上天了。” “哦?是吗?” 听着谭军不着痕迹地奉承,进而引发了郝春菊关注,不由地多看了王养勋两眼,眼神里透出一丝难明的异彩来。 还是兄弟给力,王养勋心里暗暗给谭军翘了个大拇指。 眉宇间带着三分傲气,嘴里面却是谦虚的有点虚假:“呵呵,过奖过奖!这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似乎看明白了一些东西,程江海心中一坦,随之暗自发笑。兄弟既然对上眼了,当老大的自然乐意成全,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一个麻烦转眼能变成一段姻缘,这可是双利的好事啊。 于是赶紧帮衬道:“哎呀,这事就不要谦虚啦,你的业务能力可是有目共睹的,说不定哪天我们几个都得靠你罩着呢。” 王养勋拍着健硕的胸膛,像是个求偶的猩猩,豪气干云地道:“这你放心,谁让咱们是甘泉三剑客呢,有我帮上忙的地方只管言语,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啊。” 程江海在边上热情地怂恿道:“你看,春菊姐,养勋就是这么爽快耿直,跟你性格差不多。来来来,难得有这么一次聚会,我们干一杯吧。” 王养勋斜了斜眼,觉得程江海的祝酒词有点菜,完全不匹配当下的氛围,对其嗤之以鼻道:“唉,哪能稀里糊涂的就喝这一杯呢!你就没点说法啊?” 程江海酒杯顿在了半空,满腹狐疑地问道:“说法?不就为了咱们的友谊嘛,还要有啥说法?” 王养勋眼睛瞪得圆圆的,努力做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眼勾儿挂在郝春菊身上就从没离开过,将手里的酒杯冲着对方高高扬起,殷勤至极地道:“咱们三兄弟还用说这个,今天可是春菊姐第一次大驾光临,咱这第一杯肯定是要敬春菊姐啊。” 听着王养勋如此讨喜的恭维之词,郝春菊心里也是极为舒坦,扭头冲着程江海嗔怪道:“看看你,江海,人家都是明眼人,就你傻乎乎的。” 程江海满脸尬色,心里却将王养勋一顿臭骂,这二货眼里有了女人就把兄弟踩在脚下无情地摩擦,把不要脸的话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也太他娘的重色轻友了点。 程江海憋了半天没发作,为防横生枝节,终是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应声道:“呵呵,对对对,我们先敬春菊姐。” 王养勋挑了挑眉毛,酒杯又往郝春菊身前凑了凑,笑呵呵地道:“这就对了,欢迎春菊姐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来干杯!” 有人奉承,自然也是心花怒放。 郝春菊性格是直爽的,连带着酒量也是惊人,酒还没过三巡,便放开了女人所谓的矜持,开始主动拿起酒杯来逐个邀杯,那一番豪爽的架势,还真有像水泊梁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孙二娘,令三兄弟一阵瞠目结舌。到了后面,就连跑供销的王养勋都有点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另外两人。 看着郝春菊撸起袖子准备来个不醉不归,程江海和谭军苦着脸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开始装醉。 程江海将脑袋顶在桌面上,胳臂像根面条似的耷拉着,像是一头哼哼唧唧待宰的羔羊,谭军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瘫在那里念念有词,装得有模有样,就差口吐白沫了。 正在兴头上的郝春菊有点不愿意了,推了推程江海,扯开锣鼓般的嗓子嚷嚷开了:“唉,都别趴着啊,我们继续来个小回合啊。” 程江海抖抖索索地挥了挥手,头都没抬,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真不行了,我头晕,我趴一会吧。” 另一边的谭军醉眼迷离地说道:“我也实在是喝不下去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吧!” 程江海“努力”地抬了抬头来,帮衬道:“是啊,真是喝不了了,要不今天就到这,你们谁能帮我去送送春菊姐啊,这么晚一个女同志不安全。”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意。 王养勋立马精神抖擞地站了出来,赶紧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去送吧,我没喝多。” 郝春菊蹙眉撇了程江海一眼,嘟着嘴,幽怨地说道:“江海,你不去送我啊?” 程江海赶紧摆出不胜酒力的姿态,晃悠着脑袋,脚下虚浮,支支吾吾地道:“我实在是头晕,有点力不从心啊,要不就让养勋去送送你吧。” “是啊,春菊姐,我去送你吧。有我在,包你安全到家!”王养勋赶紧挺起胸膛,将肌肉绷得紧紧的,护花使者该有的模样一点都不缺。 第255章 第一份工资 郝春菊踌躇了半天,眸子里又带上了几分失落,幽幽地道:“哦,那好吧,那……那我先走了,你们俩差不多歇会也回去吧。” 程江海继续趴在桌上装死,似乎连挥手告别的力气都没了,等着依依不舍的郝春菊,在极致兴奋的王养勋殷勤护送下离去后,趴在酒桌上的二人,这才堪堪地抬起头来。 看着对面谭军露出怪异的笑意,程江海纳闷地说道:“靠,原来你也没醉啊?” 谭军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里清澈如水,粲然一笑道:“我们多少年兄弟了,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啊,不喜欢人家就直说呗!” 程江海苦着脸,无奈地叹息道:“这事能咋说?我是说不出口。” 谭军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下好了,倒是让养勋的魂给勾走了,你瞧他那个殷勤样,都快要跪地膜拜了。” 想想王养勋桌上的表现,虽说恭维之词连绵不绝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兄弟看上了人家也是个好事,程江海咧着嘴笑道:“呵呵,这就是缘分,跑都跑不掉。” 谭军苦笑连连道:“你这个家伙,还真能装!咋办?要不咱俩再干一瓶?” “必须的啊,这么久没见了,咱就不醉不归,来,干……” 小小的波折算是被程江海糊弄过去了,至于王养勋能否抱得美人归就要看他自己的手段了。 拥有三寸不烂之舌和铁皮脸的功夫,要是在兄弟二人大力的配合下,依旧拿不下郝春菊,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 在王养勋还没取得丰硕成果之前,程江海肯定还得纠结一阵子。可该躲的终究还是没躲过去,这一天程江海领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喜滋滋地从财务处出来,手里还在摩挲着钞票,不想就被郝春菊当面给撞到了。 “江海!” “呃,是春菊姐,有事啊?”程江海面色一苦。 郝春菊撇了撇程江海手里的钞票,明知故问道:“怎么,领好工资了?” 程江海茫然地点点头道:“嗯,是啊?” 郝春菊抿了抿嘴唇,蹙眉冷声道:“那好啊,第一次领工资,该请客了吧?” “啊,请客,不是请过客了吗?”程江海赶紧装傻充愣。 郝春菊瞪了瞪眼,眼中带着几分恼火,冷哼道:“哼,那次是你请别人,我是说让你请我,就我们两个!” 程江海带着一丝为难之意,讪讪地解释道:“要不下次吧,我第一次领工资,我想全部交给家里,呵呵!” “且!” 郝春菊微微眯眼有些不乐意,撅着嘴说道:“小气,好像能吃你多少似的。算了,那就下次吧,你可要记着欠我一顿哦。” “唉,我记下了。” 程江海连忙答应着,看着郝春菊满脸不高兴地离去,程江海暗自擦了把冷汗。 有了凭自己辛苦赚得的财富,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底气,这大概就是经济决定地位吧。从此自己不再是个一无是处的吃货,能用自己的双手给家庭带来一份回报,这其中的自豪犹如心底里点燃的火炬,暖心暖肺。 这一天,开心不已的程江海,嘴巴就没有合拢的时候。就连晚饭桌前,还保持着乐呵呵的状态,这让程家父女俩疑惑不已。 “江海,是碰到啥高兴的事了吗?看你搞怪的样子!”程江水忍不住询问道。 程江海忍着瘙痒的内心,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个信封,恭恭敬敬地递给程家安:“爸,这个给你!” 程家安楞了楞:“这是啥?” 程江海笑嘻嘻地道:“呵呵,你打开看看嘛!” 程家安瞄了瞄儿子喜不自胜的笑脸,迟疑地打开信封,当看到一叠崭新的钞票后,惊诧地抬起头问道:“江海,这钱是……” “呵呵,这是我挣下的第一份工资,我没留,全给家里。” 另一边的程江水瞪大了眼睛,错愕道:“江海啊,你这是?” 程江海腰背笔直,神情变得郑重了几分,希冀的眼神看着二人,说道:“爸,姐,我现在都能领工资了,我就想告诉你们,我终于能帮上家里了,你们高兴吧?” 程家安心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孩子的心意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眼前,从前那个不堪的记忆早已是昨日黄花,最幼小也是最顽劣的孩子如今也长大成人了,本性里还能保持着程家传继的风骨。 回想前前后后的跌宕,这个浪子终归是走上了正途,怎能不让人唏嘘。 捧着儿子的心意,程家安久久的不能平静,话音里都带着稍许的哽咽:“嗯,爸高兴着呢,我们江海终于长大了。” 程江水的眼眶里也是水雾缭绕,是欣慰也是感慨。看着程江海那日渐成熟的俊脸,柔声说道:“是啊,我们的小弟也能上班领工资了,姐也高兴。江海啊,回头把这钱拿给妈看看,她肯定也高兴。” 程江海恳切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一晚,程江海将信封轻轻地放在了母亲的枕头下,隔着薄薄的一层,像是让母亲逐渐萎缩的大脑能更近距离的感受自己心意。 然后将头轻轻地靠在枕头边,耳鬓厮磨地对着母亲自言自语。 “妈,我上班了,都能领工资了,你看着高兴不?姐说人一高兴就能醒过来,那你就快快醒过来好不好?我等着那一天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喃喃地诉说,一幕幕的过往重新闪过脑海,浓烈的悔恨如同岩浆一般翻滚上来。 那一刻程江海像是又回到了儿时,依偎在母亲那个无忧无虑的温暖世界,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脸颊,润湿着自己也浸润着母亲苍白的脸颊:“妈,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再抱着我,然后夸着我说:看!我们家的小儿子都能给家里挣钱了……妈,咱就醒过来,好吗……” 一墙之隔外,程江水背靠着墙壁,清净典雅的脸颊早已布满了泪痕,程江海那一声声低吟凄婉的哽咽声,如同暗夜里的悲歌,让人黯然神伤、悲痛欲绝。 另一旁程家安痴痴地坐在椅上,沧桑的皱纹里堆积着满满的悲戚情愫,泛白混浊眼睛噙着苦涩的泪水,颤抖的嘴唇抖抖索索地嘟囔着:“秀兰啊,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你也该醒了,不要让我们就这么等着盼着啊……” 第256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又是一年的春节来临,每到这个时刻,风雪总会照例席卷无边的旷野,用单调的白色覆盖大地,衬托着万家灯火,如同墨夜里的点点繁星。 那些从烟囱里袅袅升起的雾气,带着世间温馨祥和的气息,消散在寂冷的空气中。窗花和冰花共同聚集在了玻璃上,外面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愉声,悠悠地飘荡在墨夜下的大街小巷,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特有的味道,熏染的整个天地看起来如同精心勾勒的喜庆画卷。 酒字巷程家里,程江海正忙着和面,穿起中山装的程家安和何亦安在一旁帮忙择着菜。 过年了,除夕里的年夜饭总是要大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顿。无论岁月过的多么糟心难耐,这一刻都要把不开心的事情放下,端起笑颜来,祈祷着来年风调雨顺、事事如意。 程江水在里屋内,给毫无意识的李秀兰换上过年的新衣,也让母亲感受一番新年的气息,将美好的祝愿传送进那个日渐枯竭的身体里,期盼着奇迹会突然降临。 程江水一如既往地念念叨叨着,声音里充满着悲怆的期许:“妈,要过年了,说好的大家今年都陪着您过个团圆年呢。爸刚才还说,等着人都齐了,咱们就照一张全家福,你说好不好,我给爸都换上你给他做的那身中山装,可精神了,我也给您换身好看的好不好……” 外屋,趁着择菜的当儿,程家安和何亦安闲聊着。几年平淡的日子过去,何亦安依旧是那副落寞萧瑟、提不起劲的模样。曾经俊逸的面颊如今带着些许岁月的刻痕,颧骨微微的凸起,眉宇间隐隐堆积着丝丝惆怅,久未修饰的下颌布满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颓废。 “亦安啊,翻过这个年,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何亦安低头,意兴阑珊地回应着:“爸,能有啥打算,现在我都习惯了,也挺好的!” 程家安蹙了蹙眉梢,看着无法振作的何亦安叹息道:“哎,你要实在不想去兰州,爸也不说什么了。我现在也没什么精力管你们,日子该咋过,你要和江水要商量着来。你妈这边也别顾忌太多了,好在江海现在都上了班,多少都能照顾上你妈,你们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何亦安阴郁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接着显出几分怅然若失的暗淡,扯了扯嘴角说道:“爸,你给我说这些没用的,江水啥性子你还不知道?她决定的事情谁都劝不了。” 程家安心里明白,在李秀梅没有康复前,程江水的心思基本上都投在了上面,至于何亦安的工作以及生孩子的事宜,根本就没做丝毫的打算。念及此处,他不免愁肠百转:“哎,是我们这个家拖累你们了!” 何亦安抬头看了看愁闷的程家安,嗫嚅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强压着没有开口。程江海走了过来询问道:“爸,下这么大的雪,我哥他们还能过来吗?要不我去巷口上迎一迎……” 程家安思索了稍许,制止道:“不用了,再等等吧,人肯定是要来的,说好的今年除夕咱要过个团圆年呢!” 程江海眨了眨眼,迟疑地道:“可万一我哥去了嫂子家呢,她那边还有两个老人呢。” 何亦安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应和道:“说的也是啊,这么大的雪,万一给挡住也说不定。等等要是不来,我们就先过吧,明天一起去照全家福也是可以的……” 程家安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哎,那也成吧!” 可正当说话间,程江河和徐冬梅就顶着一头的雪花进了屋,顺口打着招呼。 “爸,我们来了!” 徐冬梅礼貌地微微鞠了个躬,带着些许的喜气问候道:“爸,新年好啊!” 两口子出现,整个家就算真正的团圆了,程家安心头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老态龙钟的脸颊显露出几分红晕,高兴地应声道:“好好好,新年好,我们还正说着下这么大的雪,你们就来不了呢!” 程江河抿了抿嘴,接口道:“那怎么可能啊,说好的要陪您和妈过个团圆年呢,这下刀子也得来啊。”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程江海赶紧上前来,讨喜地问候道:“哥、嫂子,新年好!” 对于小弟近年的变化尚做认可,兄弟二人的关系也变得缓和了不少。程江河点头答应着,顺便不忘敲打一番:“嗯,我都听姐说了,这一年你上了班,表现都还不错,你可要再接再厉啊,别给咱家丢脸。” 程江海赶紧答应着:“嗯,我知道的!” 一旁的何亦安苦笑地看着这对关系古怪的哥俩,冲着程江河劝说道:“你啊,别一见面就训江海,江海现在很不错的,爸和你姐整天都在夸呢。” 程江河瞪了瞪程江海,感慨道:“哥,你不知道,这家伙啊就得时不时地敲打敲打,这也是为他好。” 早已知晓过往的徐冬梅听着话题严肃,赶紧笑盈盈地上前打着圆场:“哎呀,行了,江海多好的小伙子,你这当哥的也别老说人家,这都过新年呢。” 看着众人都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程江河红了红脸,看着边上乖巧伫立着的程江海,告诫道:“听到了没有,大家都维护着你呢,你可不能让大家失望了。” 程江海再次恳切地点点头道:“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的。” “嗯,那就好。” 程江河点了点头,转头将带来的礼品放到饭桌上,冲着程家安说道:“爸,这是冬梅爸让带给你的蜂王浆和高丽参,还有一些糕点,是冬梅妈亲手做的。”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礼品盒,程家安有点纠结,舔了舔嘴唇说道:“哎呀,冬梅啊,替我谢谢你爸妈啊,这个时候还想着我呢,你看看,我们也不知道带些什么东西回礼。” “呵呵,爸,不用啦,我们家不讲究这些的。”徐冬梅连忙摆手婉辞道。 程家安不依地摇摇头,转头交待着程江河:“礼数还要讲的,江河啊,回头你去街上帮爸挑挑,也给你岳父岳母他们送去,多少也是我们的心意啊。” 程江河赶紧点头答应下来:“爸,你放心吧,回头我就去买。对了,我姐呢?” “里屋给你妈换新衣呢,过年了,也让你妈跟着喜庆喜庆。” 程江河面色一滞,续而黯然地道:“哦,应该的!” 孩子们都已经汇集到了膝下,热热闹闹的,程家安眼神逐个扫视了一圈,面色纠结了许久,开口说道:“有个事,我想跟你们几个孩子商量商量。我想着能不能找个照相的来家里一趟,扶着你妈,我们一起照个全家福。想起我们第一次照全家福啊还是在团场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还小,可现在都大了,冬梅也加入进来了,咱也该有个像样的全家福了。” 程家安的话音一落,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李秀兰这般的状况,如何能照相呢? 程江河惊慌地询问道:“可妈这样,能行吗?” 何亦安也是忧虑地道:“是啊爸,妈这样咋能照相啊?” 程家安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心头一阵阵难掩的伤感,气息里充斥着一股凄冷的感叹:“哎,我也知道啊,咱家啥都好,就一样——没个像别人家都乐呵呵的全家福啊。你妈她啊,病前就一直念想着这个呢,她的脾气你们也都是知道的。” 第257章 妈妈,妈妈 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希望化灰。 李秀兰苏醒的几率已然是微乎其微了。程江河心头一酸,似乎能够读懂父亲心头那丝不好的预感,上前一步,摩挲着父亲枯燥的手背,凄然地道:“爸,那就照吧,只要妈能高兴就行!” 何亦安也醒悟了过来,点头道:“是啊,那就照吧!” 看着孩子们都同意了自己这个怪异的决定,程家安伤感的心多少有点欣慰,可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里屋里‘哐嘡’一声,突然传来脸盆骤然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程江水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妈,妈!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你快醒醒,我求你了,你快醒啊……” 众人面色仓皇地冲进了里屋,只见程江水扑倒在李秀兰的怀里,不停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发丝从脸颊两侧滑落下来,粘连着疯狂奔涌的泪水,完全像是疯狂了一般,凄厉的哭泣让人肝肠寸断。 这一刻,时间似乎死死地凝固在了一起,一道黑寂凄冷的气息笼罩着四周,让人不寒而栗。程家安腿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血红的眼眶爆裂开来,撕心裂肺地上前痛呼道:“秀兰!” 众人俱是齐拥而上,剖肝泣血地呼唤道:“妈!” “江……水,江水……你妈她……”程家安哀哀欲绝地问道。 好久好久,失魂落魄的程江水这才转过脸来,悲戚的泪水布满着脸颊,呕心抽肠地凄声道:“爸……妈……妈……走了!” “妈!” 一众人心如刀割的惨呼下,程江海、程江河、何亦安凄凄地冲到床上去,拉扯着母亲衣襟,悲痛欲绝地哭喊着。 “妈,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妈,我求求你,你快醒过来,你不能不要我了啊!” 七年的岁月,漫长的期盼,在这一刻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 那一刻程家安突然真实地感受到,李秀兰已经离他远去,人鬼殊途了。 一世相伴终成殇,一曲悲歌终落幕,一幕笑靥终无见。 从此以后,千百夜尽,谁能为我,再化青灯一盏,谁又能倚门相随,陪我共度这烟火人间。 一阵阵痛苦的晕眩袭来,程家安脆弱的神经再也经受不起这极致的哀伤,身体摇摇欲倒,边上稍稍清醒的徐冬梅赶紧上前扶住他即倒的身躯,惊呼道:“爸!” 沉浸在悲痛中的众人这才醒悟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程家安抬到床上。程江水猛掐着人中穴,边做着急救边恐惧地哭喊着:“爸,爸!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啊!” 不一会程家安才悠悠地转醒了过来,暗淡无神的眼眸看向程江水,痛苦不堪地询问道:“江水,你妈她……真的走了?” 程江水悲痛欲绝地垂下头,无尽自责地哽咽道:“爸……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妈!” 听着女儿再一次的确认,程家安像是抽离了所有的精气神,成为一个痴痴呆呆的木偶。 他笨拙地扭过头去,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伸过手去,轻轻地握着李秀兰冰冷的手,凄凄的话语中,透露着无尽的悲凉:“秀兰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不是托梦给我说,你舍不得走吗?你还老问我呢,家安啊,孩子都咋样了,江水和亦安的事就同意了吧,也给两孩子也说一声对不起,是我这个当妈的没做好,给耽误了。” 听着父亲喃喃的诉说,像是冰冷的刀尖戳中了心脏,程江水、何亦安悲痛地凄呼道:“爸!” 程家安却是充耳不闻,浑浊的眼神完全没有了神采,继续着梦幻中妻子的询问:“江河呢,是不是大学已经毕业了啊,找工作了没?你给他说说啊,别老是死板着就知道看书学习,也活络活络着给妈找个媳妇啊。” “爸!”程江河、徐冬梅同时悲呼着。 程家安依然没有停下来:“还有江海,该大些了吧,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皮,但我知道,这孩子啊是个有良心的,我生下来的孩子我心里有数,将来啊咋都能给咱脸上争光的。” 噗通一声,程江海直接跪在了地上,充血的眼眶里血丝混杂着泪水,泣不成声地哭喊着:“爸,妈!” 程家安不为所动,颤抖的嘴唇抖抖索索地再现着李秀兰温柔的唠叨,带着人世间浓浓的不甘和依恋:“还有啊,秀梅,大石、国强他们都咋样了?日子过得还苦不苦?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老是抽烟,戒了多少年了,咋就戒不掉呢,赶紧就戒掉吧,咱还得好好活着呢,我这辈子还没跟你过够呢……” “秀兰,这我都记着呢!我听你的,我戒我一定戒,咱都要好好活着,我这辈子也还没跟你过够呢!咱都说得好好的,谁都不许离开谁,可你今天咋就失信了呢……你走了,让我这个老头子咋办啊!” 无尽的哭诉,像是一双痴恋的双手,要死死地挽留那终将逝去的生命之花,可琴断曲散的事实就在眼前。 随着程家安一句凄厉的惨呼,连带着最后的一丝奢望也随风而逝,五内俱裂的他又一次晕了过去。众人嘶吼着、呼唤着,化作一曲凄厉的悲歌,随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飘向漆黑的夜空…… 这一年的除夕夜,在病床上苦熬了七年的李秀兰最终还是与世长辞了。离开了她相依相伴的爱人,放手了她疼惜挚爱的孩子们,将所有的爱、所有痛、所有的苦带向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离去,或许是不堪忍受病痛的无尽折磨,筋疲力尽地放弃自我。又或许在她的心里充满着无尽的依恋,却不愿再成为整个家庭负重的拖累,毅然选择离开,把一个母亲最后能做的事情,做到了极致。 曾几何时,在这个家里,母亲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她的倔强、她的毅力、她的温柔、她的慈爱根植在了每个孩子的脑海深处,成为一块不朽的雕塑。 她的离世,让这个家庭重要的一根顶梁柱轰然倒塌,点燃在孩子们心中温暖的烛光猝然熄灭了,凄冷的余辉化作了永夜。 那一刻对孩子们来说,有着天塌地陷的绝望,有着四顾茫然的张皇,有着无处容身的凄凉。而对于程家安来说,天人永隔的悲痛与孤独让他从中年瞬间进入了老年…… 白雪皑皑的戈壁滩,一片凄凉的白,一片悲怆的冷,让痛彻心扉的众人更添母亲离去的哀伤。 那燃烧在坟前的一堆篝火,怎么都驱散不了心头的冰冷。程家安摸索着一张全家福,上并没有李秀兰的身影,只有每个人强撑着的笑容,将遗憾定格在了方寸之间。 程家安轻轻地将照片投进火堆之中,悲不自胜地念叨着。 “秀兰,这是你心心念念的全家福,咱都给照上了,你好好看看吧。你走的啊实在是太快了,不然啊,这上面也有你呢!多可惜啊,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你也该好好看上一眼啊。” 满颊惨白的程江水轻轻地扶着父亲,冰冷的泪水挂在冰凉的脸颊,哽咽着宽慰道:“爸,你可要好好的啊!妈走了,你可不能再出点什么事了!” “爸!”众人纷纷上前,眼神里充满着痛苦的忧虑。 程家安凄然地发出一声叹息:“哎,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你妈这一走,咋就像是把我的脊梁骨也给抽走了呢……” 一阵寒风,泪水凝固在了脸颊,化作一颗颗晶莹的冰珠,程江水泣声道:“爸,你不要这样,妈泉下有知也想着你能好好的啊!” 程江河上前一步,颤颤地搀扶着程家安,呜咽道:“爸,妈走了还有我们啊,您可要保重啊。” 哀哀欲绝程江海也走上来,凄凄地央求道:“爸,你就好好的,我求你了!” 边上的何亦安劝慰道:“爸,你不要太难过了,身体吃不消的!” 程家安看着孩子们忧心忡忡的面容,心头涌起一阵无法扼制的苦痛,黯然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吧,给你妈磕个头吧,我们一起送送她……” 戚风寒雪中,程家安颤巍巍地摸索着墓碑,一家儿女凄凄地跪倒在母亲的墓碑前,迎着旷野刺骨的风刀,齐刷刷地磕下了头…… 孤寂荒凉的戈壁坟场,母亲音容宛在的身影飘荡在脑海,凄厉的北风席卷着地上的砂石,发出阵阵簌簌的响声,与呜咽的呼啸声交错往来,像是奏起一首悲凉的哀歌,响彻在每个人心灵的深处。 “你静静地离去,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多想伴着你,告诉你我心里多么地爱你,花静静地绽放,在我忽然想你的夜里多想告诉你,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奇迹。 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多想靠近你,告诉你我其实一直都懂你……” 第258章 折翅孤雁 他生莫作有情痴, 人间无地着相思。 李秀兰走了,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无尽痛苦折磨后的超然解脱,可对于深爱着她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无情的绝望打击,由此对家庭带来的冲击令人感叹,这其中程家安和程江海的变化尤为甚之。 自从那一年李秀兰轰然倒下,程家安便心灵受挫,每日里都在忧心忡忡的状态中度过。 这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来说,郁结的内心就是一道道岁月凝固后的枷锁,本来健康的机体也在日益积累、层层叠加的忧伤中变得衰败腐朽。 妻子的离世,更像是挖去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一些老年的病兆慢慢地浮现了出来,精神时常处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经常性的痴呆发愣,偶尔嘴里还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着一些匪夷所思的话语,甚至还会认为妻子依然在世。 那种精神状态犹如梦魇一般,令人堪忧。 而程江海也才刚刚迈出用行动去忏悔、去补救的脚步,母亲的离世,让一切的祈愿戛然而止,这无疑成为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和悲哀。 程家安的病兆凸显后,照顾父亲的重任,是在他怀揣极度愧疚的心理下,努力说服了姐姐程江水,主动挑起来的。 在程江海眼里,姐姐这辈子过得实在太不容易了,碰到这么一个糟心的弟弟,为了照顾母亲迟迟不结婚,即使反复蹉跎地结了婚,孩子都没敢要,工作更是一放就是7年之久,无怨无悔地照顾着母亲,一路的青春年华显得黯淡无光。 现如今,自己终于有能力顾及家庭,那就该主动承担起一切。 为操劳的姐姐减负,为多病的父亲排忧,尽力去弥补内心的愧疚和遗憾,回报厚如天地的养育与教诲之恩。 程江水似乎也能懂得这个心怀愧疚的弟弟对于弥补罪孽的渴望和迫切,加上这些年确实也枉顾太多何亦安的情感,便同意了程江海的想法。 至此后,程江海便陪伴程家安厮守在老屋。 虽然程江水、程江河也不时地来照顾父亲,但基本上的日常照料,都是程江海这个谁都料想不到的老幺来照看,无微不至到了极点。 相比那些操蛋的岁月,程江海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让许多院子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也都唏嘘不已。 这是一个深夜,外面纷纷扰扰的大雪收住了威势,呜咽的北风停止了怒吼,地面上如同洒满了晶莹剔透的盐粒,静静在月色下闪着荧光,天气却变得更加寒冷起来。 程江海被尿憋了醒来,摸索着准备出门方便,经过程家安的卧室,借着星光却无意中看见程家安正痴痴地坐在床上,无神的眼睛盯着妻子曾经睡过的一角,眼角边依稀有着点点泪痕闪烁,这把程江海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上前询问道。 “爸……爸,你怎么了?怎么还没睡?” 程家安嘴里嘟囔着:“江海啊,下雪了吗?” 程江海蹙了蹙眉,轻声答道:“爸,雪早都停了。” “哦,雪停了?” 程家安缓缓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悠悠地说道:“那你去给你妈弄个热水袋来,屋里头冷,你妈受不了冻的。” 程江海心头一颤,一阵阵的酸楚涌了上来,凄凄地呼唤道:“爸,你……” 看着程江海无动于衷,程家安带着些许的责怪说道:“咋还不去呢?” 程江海耷拉着脑袋,心头却如刀割的一般,努力了半天,才哽咽地发出声音:“爸,妈都走了好久了……” 程家安嘴角不由地轻轻抽搐着,摸着身边冰冷空旷的床铺,痴痴傻傻地自言自语着:“哦,我都给忘了,走了……走了……咋就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看着父亲浑浑噩噩的模样,程江海潸然泪下,颤抖地摩挲着父亲的后背,强忍着苦不言堪的悲伤,劝慰道:“爸,你别这样了,妈走了,可我们都还在呢,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程家安无意识地点点头,程江海赶紧扶着他重新躺下。程家安嘴里依旧嘟囔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无法听清,好一阵子才在喃喃自语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眼瞅着父亲健忘的症状越来越明显,程江海心头难过至极。担心着父亲安危,他从自己床上搬来被子,悄然地躺在程家安的身侧,伸出手去,轻轻地抹去父亲眼角残留的泪水,而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天蒙蒙亮,程江海赶紧爬了起来,看着依旧熟睡的程家安略微地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开始做早饭。从前那些属于姐姐的劳务,现在基本上就由程江海一个人独挑了。 可不一会,程江水却惶惶地赶到了家中。 门外伫立的程江海诧异地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程江水抖了抖围巾上的雪花,忧心地道:“我实在不放心爸的精神状态,过来看看。” 程江海嗫嚅嘴唇,吭哧了半天,难过地说道:“姐,爸昨晚又犯迷糊了。” “啊!那……那现在呢?”程江水显得有些慌张。 “我盯着睡了会,现在估计还没醒!” 程江海抬起头来,愁眉不展地看了看程江水,说道:“姐,你说妈都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可爸还是缓不过劲来,该咋办啊?” 程江水清净淡雅的脸颊也是愁眉紧锁,幽幽地叹息道:“哎,总会过去的,这段日子你看紧点,多陪陪爸,别让他老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的。” 程江海黯然神伤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一下班我就赶回来,哪也没敢去!” “嗯,我先去看看爸。” 程江水进了屋,却看到程家安已经起了床,摩挲着正在穿衣服,程江水诧异地上前问道:“爸,这么早起来干嘛,不多睡会?” 犯了一夜的糊涂,早起的程家安显得萎靡不振,听着女儿的问话,轻轻地摇了摇头,郁郁寡欢地道:“不了,要上班的!” 程江水双眸微沉,充满了担忧,上前轻声地劝说道:“爸,要不算了,你的精神头不好,今个就别去了。” 程家安缓缓地坐在床沿上,发出一声轻叹:“哎,拿着钱不干活咋能行啊,得找点事做做,不然啊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抑郁的气氛蔓延开来,心头的忧愁更加浓烈了几分,程江水沙哑着嗓音问道:“爸,那……那你能行吗?” 程家安低垂着头,拍了拍隐隐作痛的膝盖,稍稍振作起点精神,反过来劝说着女儿:“没事,能行的!江水啊,你没事就不用再往这边跑了……你妈现在不在了,也不用跑来跑去的忙活了,多照顾自己的家吧,你们年岁也不小了。” “嗯,我知道怎么做的。”程江水点头应着声,紧紧抿着嘴,心绪不宁地看向父亲:“我……我是担心你啊!” 程家安扭头看了看床铺的一角,目光凝固,迟迟地没有言语,出神了良久,又是一声叹息响起:“哎,没啥可担心的,人走了,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啊,这边不是还有江海么,没事的!” 父女二人窸窸窣窣地谈着话,时不时地沉默无言,忧伤的吐息凝结在冰冷的窗户上,化作一道道冰花。做好早饭的江海走了进来,看着穿戴整齐的程家安,迟疑地问道:“爸,你怎么起来了?” 程江水蹙起了柳眉,略显无奈道:“爸想着上班去呢?” 昨晚的一幕还在脑海里萦绕,程江海皱了皱眉头,脸颊上写满了担忧,上前劝说道:“爸,算了,昨晚就没休息好,要不我让陆叔帮你请假吧。” 程家安轻轻地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道:“没啥事请什么假,行了,吃完早饭都上班去,别管我了。江水啊,你也抓紧时间去找找工作吧,别再耽搁着了。” “唉,我知道了……”程江水凄凄地点了点头。 程家安的固执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决定的事即便是女儿程江水也无法更改。 或许程家安说的也对,人走了,这孤独凄冷的日子还要过,哪怕是熬也得熬下去。程家安还要替李秀兰看着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却妻子最后的羁绊。 正如他所说的,这样的日子里,如果不找点事做,排遣排遣心头与日俱增的苦闷,怕是要活活地憋死自己。因此,即使精神不济也要坚持去工作。 活着就是个苦,可再苦也要活着。 第259章 勉强工作 距离程家安退休也就一年的时间,坚持着做完,也算是个善始善终,对得起单位和领导的照顾。虽说今后不再需要投入大量的钱财用于妻子的治疗了,可孩子们的日子过的依然很紧巴。 女儿到现在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还挤在档案馆四处漏风的宿舍里。程江河滞留在农村,生活条件也好不到哪去。最小的程江海也才刚刚参加工作,再过几年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后面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更何况几年的苦熬下来,积债累累、用度拮据,都快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了。当父亲的不能给孩子们帮上忙,也不能成为一个拖累。 所以再怎么难,班还是一定要上的。 程家安强撑着精神来到疗养院,苍白的脸颊没有多少正常的血色,迈出的步伐都有点迟缓虚浮。同一个办公室的金医生看着程家安这种糟糕的精神状态,委婉地劝导着。 “老程来了啊……你这脸色也太差了,要不就多休息几天吧,这面我在就行了。” 程家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婉拒道:“不了,都麻烦你替我值了好几次夜班了,你身体吃不消,我也过意不去啊。” “这说哪里的话,我和你一个办公室都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能帮你做点什么,也只能力所能及地帮你值值夜班罢了。” 程家安缓缓地致谢道:“谢谢了,我能行的,夜班啊还是恢复正常吧。” 金医生蹙着眉梢,迟疑地问道:“真能行啊?” 程家安强硬地点了点头:“行的!” 金医生耷拉着脑袋,惆怅了稍许,叹出一口气来,碎碎念道:“哎,我也是个不会劝导人的,老程啊,你再坚持坚持一下吧,还有一年你就可以正常退了,到时候养养花、钓钓鱼,好好地调整调整,这人啊,还是要有个心理寄托的。” 程家安穿好了白大褂,拿起病例夹,面色稍显颓唐:“嗯,这我懂,我都明白!那我先去查房了。” 金医生站起身来,说道:“那好,需要帮忙就吭个气。” 满怀心事的程家安轻轻应了个声,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金医生闷闷地踌躇了半天,接连叹息道:“哎,老伴老伴,人老就要有个伴,可这伴没了,人可咋活啊,哎!” 拐过几道弯,办公室的后侧便是病房区了,可就这么短短的距离,程家安似乎走了一个世纪。当跨入病房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病人都亲切地打着招呼。 “早啊,程医生!” “程医生你来了啊!” 作为老病号的刘师傅,坐在轮椅,欣喜地说道:“哟,程医生可是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家里的不幸这些病人自然是不会知晓的,同事们也不会拿着悲痛的事情当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程家安努力地堆出一丝笑容来,显得和平日里一个模样,顺口问候道:“哦,是刘师傅啊,最近家里有点事耽搁了,怎么样,你身体还好吧?” “哎,还凑合吧,人老了就这半死不活样的,没啥好不好的。” 刘师傅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落寞,随后看着程家安苍白的脸颊,疑惑地问道:“倒是你啊程医生,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程家安遮掩地应付道:“哦,也许是忙的吧!” 刘师傅蹙了蹙白眉,关心地说道:“精神不好,你也可得多注意啊!” 程家安点点头道:“好啊,你歇着,有什么事叫我。” 刚寒暄了两句,负责护工的刘大姐看到程家安来巡诊,赶忙迎了上来。 “程医生查房啊!” “刘大姐啊,最近几个病床都没啥事吧?”程家安照例询问道。 刘大姐愁苦地皱着眉头,略显为难地叹息道:“哎,别提了,其他的都好,就是13床的周大福,最近几天不吃不喝地闹情绪,伺候起来简直要了命。” 程家安紧锁着眉头,询问道:“怎么,又出什么事了吗?” 刘大姐撇了撇嘴,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心烦,絮絮叨叨地数落道:“嗨,还不是让他那几个白眼狼的儿子媳妇给闹得,前段时间还能来医院,逼着他写遗嘱要房产。现如今呢,这房产转让完了,连个人影都不见了。这周大福哪来的什么大福大贵啊,简直就是周大悲、周大祸。” 程家安赶紧追问道:“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大姐回头扫视了一番四周,凑上头来神神秘秘地低语道:“我估计,人啊到这份上,心早就凉透了,整天傻傻地躺着,也不说话,也不吃喝,你说咋整?” 程家安抿着嘴唇不吭声,踌躇了片刻,这才点头道:“行,知道了,我去看看吧。” 程家安挪着碎步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痴呆地望着天花板的周大福,心里也是哀叹一声。 常言道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有着各自的不幸,或是生离死别,或是子孙不孝,不一而足。但心头那份哀哀欲绝的情愫倒是与自己极其的相似,让程家安生出点同病相怜的错觉。 “周师傅,周师傅!” 程家安上前轻声呼唤着,然而周大福呆滞的目光里,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丝,哀莫大于心死恐怕也就是这般了。程家安暗自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腕,边把着脉做个常规的检查,边絮絮叨叨地劝解着。 “周师傅,我先给你检查检查,嗯,还好……周师傅啊,人啊,这辈子总会逢个灾遇个难的,但什么时候啊总得往好的地方想,这病啊才能好得快,别跟自个过不去了……哎!” 这番劝解的话或许也是讲给自己听的,奈何医者不自医,话是这个理,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 本着医者的本分,还是得耐心劝导着,周大福依旧没什么做出任何的反应。 程家安心头泛起一阵阵的酸楚,实在不知道后续的劝解从何说起,踌躇了许久,这才哀叹一声出了门,在门外等候的刘大姐苦着脸走上前。 “怎么样,没错吧?” 程家安惆怅地摇了摇头,心有所感地道:“都是心病啊,这两天你也辛苦一下了,照顾好点,再看看吧。” 刘大姐面色一苦,看向病床上的周大福,感慨地哀叹一声:“哎,真是造孽啊!” 第260章 江水应聘 另一边,程江水一早就来到了甘泉第一人民医院,驻足在大门前,犹犹豫豫地迈不开步伐。 母亲离世了,身上的担子突然卸了下来,那并非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是发自肺腑的遗憾。无论怎么说,蹉跎了多年,程江水终于有了继续参加工作的心思和时间。 这些年里,在疲于照顾母亲之余,她从未放弃自己的专业和学习,楞是在繁杂的日常劳务里挤出时间来,考取了医学函授的大专文凭。 正如父亲所说的,也该是为自己考虑考虑的时候了。 程江水怀揣着自己的履历资料,看着医院院门口广告栏里的招聘事宜,心里一阵阵的激动。一个常年怀揣梦想却又苦苦无法实现的人,等到曙光在前的那一刻,无异于开启人生新篇章般。 她怀着忐忑而又渴望的心情找寻到院办人事科,踌躇满怀地敲响了门。 “请进!”屋内一个年轻的科员发声道。 程江水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极为礼貌地询问道:“同志您好,这里是人事科吧?” “是啊,你找谁?” “哦,我听说你们这里要招人,我是来应聘的。”程江水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秀美的脸颊带着几分期许。 “哦,你的资料证件都带了吧?” 程江水赶紧把资料递了过去:“都带着呢,给!” 科员接过来粗略地浏览了一番,随即皱着眉头说道:“哦,你是中专毕业啊,还只有两年的医士资格。” 程江水咬了咬红唇,压了压心头的紧张,赶紧强调道:“嗯,我虽然读的是中专,不过我后面已经拿到函授大专毕业证了,您看,就是这个!还有,这是我以前工作单位给出具的业务评定和推荐信。” 科员犹豫了半天,敷衍地说道:“好吧,那你先把资料放这,先把表格填写一下。” “哎,好的!” 程江水忐忑地应了声,眼瞅着对方的反应,顺利应聘的几率不可能太高,于是秋水般的明眸里升起一丝隐忧来。 自己学历低的问题也是历史遗留的客观存在,这么大的医院当然看不上一个中专学历医士,即便有着函授的大专,可毕竟没有那些光鲜的正牌大学生来的有底气。 程江水认真地填写完表格,抬头弱弱地询问道:“同志,这样就行了吗?” “嗯,这就行了,具体有什么结果,我们会在院门口的公示栏通告的,你注意留心一下吧。” 科员草草地交待了一番,看样子也没将程江水做为重点的关注对象。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追问道:“哦,那大概要多久才有消息?” “咋说都得有一个多星期吧,这个事情我说了也不算。” “哦,好吧,那谢谢您了!” 在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程江水只能悻悻地走出了办公室,来到医院的大门口,看着耸立的高楼和来来往往的身影,似乎那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时间心头又是五味杂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档案馆空荡荡的宿舍,程江水看了看表,何亦安快要下班了。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头开始忙碌着准备给何亦安做饭。 酒字巷那边有着程江海照顾,倒不用自己往来奔波了,侧重地多顾及些何亦安,希冀着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毕竟生活的路还很漫长,不能跌倒了就永远爬不起来。 有的爱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有的爱则是平平淡淡温润如水。 这两样程江水都曾经历过了,前者是在婚前,后者是在婚后,前者是在团场,后者是在甘泉。 生活虽然过得紧巴巴的,只要无波无澜就好,情感不需要多甜蜜,只要心心相印就好,一啄一饮皆是夫妻之道。 她其实更喜欢后者,能平平淡淡的牵着手一起白头,谁又会想去经历什么波澜壮阔、动人心弦的情感浪潮。 家在身边、人在跟前,便已经是自己最大的福气了。 没有太多的奢望就没太多的纠结,闹心于伸手够不着的明天,不如珍惜过好眼下的今天。 不一会何亦安回来,看着程江水在忙碌,懒懒散散、无精打采地问道:“今天不回酒字巷了?” 程江水点点头,轻声道:“嗯,爸都说了,以后就不忙着往那边跑了,有江海在呢!” 何亦安软塌塌地坐在床沿上,随口问道:“哦,爸精神咋样了,好点了吗?” 程江水柳眉轻锁,黯然地说道:“不是太好,我就是有点担心,妈都走了有段时间了,爸嘴上说没事,其实心里还难受着紧,今天也是强打着精神去上的班。” 何亦安蹙了蹙眉梢,摩挲着手指说道:“要不你回头还是多跑跑吧,能陪陪他也好,光靠一个江海也够呛。” “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稍做停顿,悠悠地说道:“哦,对了,亦安,今天我去了第一医院投简历了。” 何亦安抬起头来,脸上却没有程江水所期待的那份惊喜,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哦,是嘛,怎么说?”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心头微微的有些失落:“资料都放那了,办事的人说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出结果。” 何亦安憋了半天,眉宇间带着几分惆怅,问道:“有把握吗?你的工作都丢了七年了。” 程江水思索了稍许,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敢确定地道:“所以我也担心啊,尤其我这个专业,需要的就是临床经验,不过好在我拿到了大专的函授文凭,龚姨又帮我在团场出了个挂职的证明,先试试看吧!” 何亦安略显慵懒地道:“那就再等等吧。” 程江水姣好面容显出几分迟疑来,看着何亦安低垂的脑袋,沉默了一阵,轻声地问道:“亦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次真能进医院了,你还回兰州吗?” 何亦安抬起头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索然无味地说道:“回兰州?哎,回去又能怎样呢?万一比现在还要糟糕咋办。算了,这事啊,等你工作定了再说吧!” 夫妻间说不了两句话,何亦安要么撂挑子,要么沉默不语,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 程江水咬了咬牙,美脸颊上带着三分毅色:“亦安,要不等我工作安稳了,咱们就要个孩子吧!” 何亦安猛然抬起头了,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程江水,满脸的不敢置信:“要孩子?你……你想通了?” 程江水莲步轻移,款款地坐在床边,看着何亦安布满沧桑萧瑟的面颊,温婉地笑了笑,含情凝睇的眼神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嗯,我们岁数也不小了,爸也都说过很多次了,以前得照顾着妈,确实没法要,现在……哎,再说了,你也是家里的独子,没个孩子,我这个当媳妇的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何亦安两眼里泛起兴奋的光泽,整个人瞬间充满了激情,紧紧拉住程江水的手说道:“江水,你能想通这个,我挺欣慰的,要不也等你工作确定了,我们就要!”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柔声答应着:“好!” 何亦安一扫适才的颓废,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兴冲冲地说道:“来吧,我帮你做饭。” 看着振作起精神的何亦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程江水一股暖流荡漾在心头,舒眉浅笑着,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 情到深处,不再需要什么信誓旦旦的豪言壮语和轰轰烈烈的折腾,只是在平平淡淡中去证明,我心里只有你! 第261章 真情真性,真心伤 酒厂,机电房内。 程江海闷声不吭、满头大汗地在轰鸣的机器前忙碌着,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忙碌,不停地忙碌,已成为当下他唯一的节奏。 脸颊上那些曾经的青涩与稚嫩早已离他而去,留下的只有经历磨砺后的成熟与稳重。 一个人成熟的过程犹如钢铁锻造一般,先是烧红了你的肢体,让你在激情和冲动的高温下懵懂迷茫时,骤然地投入进冰冷水底,品尝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剧烈反转,再将你脆弱的神经放在坚硬的砧板上反复锻打,摒弃那些天真幼稚的残渣,让意志精神变得坚韧刚强,这就是所谓的淬火了。 没有烈焰焚烧的痛苦,哪来浴火重生的蜕变。 生老病死,和花的一岁一枯没什么区别,总会走上一遭,这是谁都躲不过去的命运。 看得开的人风轻云淡,看不开的人心重如铅。 程江海似乎就属于后者,很长时间了,他就保持着这种沉默似的自虐节奏,反复地用工作压榨自己,疯狂地排泄着心中的悲痛,无论它管不管用。 端着茶杯在一旁凝视的曹旺权暗自叹着气,笨嘴笨舌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自己的徒弟。 “江海,要不歇一会……江海……哎……” 程江海充耳不闻,手底下却更加用起劲来。曹旺权扯动着嘴角,憋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巴。不一会,郝春菊来到车间,遥遥地便向程江海打着招呼,可对方一丝回应都没有。 “江海,忙着呢!江海……呃,老舅,他咋还这样子啊?” 曹旺权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叹息道:“算了,你就别烦他了,这娃子心里难受着呢,我都看出来呢,你就让他安静地干吧,至少也是个发泄。” 郝春菊看着程江海落寞的背影,蹙着眉头,怜悯地说道:“哎,没了娘的孩子还真是可怜啊。老舅,你说他不会就一直这么下去吧?” “这孩子别看平时给你笑呵呵的,其实心思重着呢。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的,这心病啊总得需要个心药医呢。” 曹旺权深深地叹了口气,黑黝黝的脸庞带着几分忧愁,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疑窦丛生地盯着郝春菊,问道:“唉,奇怪了!你平时不是老爱往江海身边凑的么,搞得我以为你看上他了,怎么最近又来的少了?” 郝春菊面色难得一红,扭扭捏捏了半天,硬着嘴皮子狡辩道:“别胡说了,我……我什么时候看上他了,我们只是同事外加朋友关系,没你说的那回事!” 曹旺权面色一僵,翻了好一阵子的白眼,似乎十分看不惯年轻人这种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的性子,冷哼一声道:“哼,你都在搞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从来就没个定型的样!” 郝春菊心头有些烦躁,龇着牙道:“哎呀,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冲动的情感总带有着不稳定的属性,昨天的喜欢只能停留在过去,不会延续到永远。这倒也算不上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只是碰到了更对眼的人,感情的天平便会发生倾斜。 在王养勋热浪滚滚的攻势下,郝春菊当初堪堪系在程江海身上的朦胧情结悄然地解开了,现如今剩下的也就是纯粹的友谊,和爱情毫无关联。 曹旺权凝视着她,探究的眼神扫视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意兴阑珊地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懒得管。不过江海现在这样子实在是让我这个当师傅的揪心,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你去想想办法开导开导,照这么下去,人都快要憋死了。” 郝春菊抿了抿嘴,思索了半天,答应道:“哦,那我想想办法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曹旺权惆怅地看着那个不停作践自己的身影,苦闷地道:“尽力吧,这么好的徒弟可别给我废了啊。” 下了班,程江海悄无声息地走在人群边上,纷纷扰扰的嘈杂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地上的身影在余晖的照射下被拉成一条孤独的黑线,和周围的色彩泾渭分明,像只忧郁的孤狼。 可出了工厂大门没多远,就被一只手突然拉到了一边,程江海惊觉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对方,诧异地问道:“春菊姐,你有事?” 郝春菊瞪了瞪眼,大咧咧地道:“当然有事,走,我们喝酒去!” “喝酒?” 程江海紧锁着眉头,错愕地问道:“干嘛喝酒?” 郝春菊撇了撇嘴,看着程江海抑郁寡欢的衰败模样,一脸嫌弃地撇着嘴道:“喝酒能干嘛?你看看你这张苦瓜脸,都挂在脸上多久了,我看得都头痛。心里难受是吧?你就跟我喝酒去,俗话说一酒解千愁。” 程江海落寞地摇了摇头,蹬了蹬胳臂拒绝道:“不了,我没那个心思!” 郝春菊拽着他的胳臂不放,强硬地说道:“哎呀,得了,没心思才更要喝一杯呢,谭军和养勋我都叫好了,都等着你呢,你可不能不去。” 程江海蹙紧了眉梢,很不情愿地说道:“你又打扰他们干嘛?” 郝春菊翻了翻白眼,言辞凿凿地说道:“他们是你的死党,这时候不出现还是兄弟么?哎呀,你就听我的,赶紧走,走啦!” 说完,不管对方同不同意,郝春菊生拉硬拽地将他带走…… 郝春菊想的也没错! 酒,对于当下的程江海来说,算是个最好的宣泄媒介,兄弟也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小吃街的餐馆内,几个人默默作陪,失去亲人的痛苦众人都能理解,这个时候不需要什么语言的极力宽慰,只要默默相守就好。 有了兄弟,孤独的心灵有了依赖,肆虐的洪水有了宣泄的出口,这就足够了。借酒浇愁程江海不一会就有点醉眼朦胧,陪坐的兄弟心中也是一阵阵泛着苦水。 程江海晃悠悠地举起杯来,嘶吼道:“来,你们谁陪我再干了这一杯!” 谭军摸了摸鼻子,劝说道:“江海,少喝点吧,别醉了。” 程江海痴痴傻傻地一笑,眼神迷离地看着酒杯,压抑了许久的心事终于在酒精的刺激下吐露了出来:“醉,醉了不是更好,醉了就啥也不想,啥也忘了,这多好……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告诉你们啊,这人哪无论什么年纪你都不能犯错,不能犯大错!这世界上,真他妈的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仰头吞下苦涩的酒水,如同烧红的铁条,搅动着五脏六腑的悲痛,泪水顺着鼻梁滑落进嘴里,比起下肚的酒水更苦上三分。 程江海哽咽的话语在狭小的包间里回荡着:“我这心里难受啊,我想着改,改好了,我妈就能醒过来了;改好了,我就能像一个好儿子一样去孝顺她了……我其实没多大的愿望,我就盼着念着听她说上一句:江海啊,妈没怪你,江海啊,妈原谅你了……” “就为这!我一步步努力,努力上学、努力工作、努力挣钱。可……可老天爷就连这么一点点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妈还是走了,哪怕是看我一眼都没有,这是不是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程江海眼眶里的血丝犹如蚕茧一般,沙哑的声带里充斥着无尽的悲凉,像是个疯子一般敲击着桌面,酒水撒满了桌面,续而嚎啕大哭起来:“七年啊七年,如果没有我姐,我他妈的早就疯了、垮了、死掉了……你们知道这是为啥吗?就因为我妈是被我害死的……我就是个畜生啊……” “江海!” “老大!” 兄弟二人齐齐悲呼着,双双上前搂住癫狂发作的程江海,心里泛起的苦涩夹杂着浓烈的内疚,让二人突然觉得很是惭愧。一旁的郝春菊满脸的悲戚,轻轻地擦落眼角的泪痕,疑问道:“江海过去的事你们知道吗?” 谭军耷拉着脑袋,吭哧了半天,喃喃地道:“他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过这些的,什么事都自个憋着。” 王养勋拧巴着脸,一脸的苦相:“我现在才知道老大心里还有这么多的苦水,哎!” 郝春菊也是一阵黯然,看着趴在桌上断断续续自言自语的程江海,心生怜悯,压低声音叹息道:“哎,酒后吐真言,让他发泄发泄也好,看样子还真是憋了很久。” 谭军摸了摸鼻子,自责地道:“说句惭愧的,说是三剑客三死党,却连江海这些年心里想些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王养勋说道:“是啊,这兄弟叫得我都脸红了。江海,老大,当兄弟的对不住你,来,这一杯我陪你喝,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谭军也给酒杯里注满了酒水,眼眶里闪烁着泪光,情义干云地道:“来,也算我一份,我也陪你,咱三兄弟不醉不归!” 知道二人的心意,郝春菊自然也是奉陪到底,豪爽地说道:“也算我一份!干!” 这一夜,有着兄弟朋友的陪伴,有着酣畅淋漓的醉酒,让程江海多多少少地发泄出了这些年积压在心中的苦闷和悲伤,不至于永远藏在心底,等着它发酵后将五脏六腑完全地撑裂,成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异类。 程江海醉了,醉得很彻底。 兄弟们七手八脚地将其送回了家里,直到安顿睡好,这才迟迟地离去。这一夜,程家安在疗养院值着夜班,也给了程江海一个放飞自我的机会。 第262章 雪上霜 积雪未化,冬夜凄寒。 疗养院内,程家安谢绝了金医生的好意,独自值守着夜班。自从妻子离世,精神不济的程家安基本上都是同事们帮衬着值班。次数多了,程家安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该自己做的还要强撑着做好。 情要领,但规矩不能乱。 已是夜深人静了,登记完手头的病历,程家安搓了搓麻木的脸庞,看看墙上的钟表,拿起手电筒按照查房规定时间来到病房,一个个房间地巡视着。 病房里,熟人刘师傅还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着,程家安轻轻地上前,低声询问道:“刘师傅,怎么还没睡着啊,都2点了。” 刘师傅抚了抚额头,苦闷地道:“哎,白天茶喝的有点多,本来就没什么觉,现在更睡不着了。” “以后啊就少喝点,要保证好睡眠啊!” “哦,我知道了!” “那我去查房了,快点睡吧!” 程家安交待完两句,便轻轻地离开。来到13床周大福病床前,看着他的被子没有盖好,程家安上前去细心地帮他遮掩好,并顺手把了把脉搏,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便安然地离开了。 可就在程家安离去后,恐怖的事件便发生了。 躺在病床上的周大福突然睁开了眼睛,摸索着将床头柜上装水果罐头的玻璃杯拿进被窝,“嘭”的一声,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敲碎,玻璃碎裂的声音却被厚厚的棉被遮挡住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觉。 周大福颤颤巍巍地拿起残破的玻璃,眼眸里透出浓浓的绝望,狠狠地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清晨,值班室的大门被一脸煞白的刘大姐急促地敲响,程家安急忙穿好衣服打开门,刘大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声色慌张地叫道:“程医生,不好了,不好了,13床的周大福自杀了!” 听闻这个晴天霹雳,程家安一阵阵的精神恍惚,差点没有栽倒过去,惊恐万分地问道:“你说什么,周大福自杀了?” “是啊,被窝里全是血,你快去看看吧!” 程家安慌里慌张地道:“快走!去看看。” 周大福确实自杀了,腕部的伤口切得很深,喷涌的血浆被棉被遮挡着,从外观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掀开被子来,满床的血色显得极为凄惨。 程家安踉踉跄跄地跑进病房,看到这一切,脸色变得更加煞白起来,急匆匆地上前寻摸着脖颈上的脉搏,这才确定周大福已经死亡多时,浑身变得僵硬异常。 心悸不已的程家安用颤抖的手轻轻将被子盖在周大福的脸上,耳听着围观的病人议论纷纷,心里不免更加恐慌起来。 “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就是啊,再怎么也不能糟践自己啊!” “这都啥时候的事,要能早点发现是不是就可以救得过来啊?” “你别说啊,要是真能早发现或许还真能救过来!” “程医生昨晚不值班么,咋就没发现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昨晚就没查房……” 七嘴八舌的一阵议论,各种猜测东拼西凑,甚至发展到向程家安泼脏水的趋势。 一旁好心的刘师傅听不下去了,直着嗓子嚷嚷道:“你们这些人胡咧咧啥呢,就知道瞎逼叨叨,这跟程医生有啥关系!程医生昨晚查房我都知道呢,你们别冤枉好人!” 一众病号看着刘师傅发飙,讪讪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大放厥词了。程家安呆滞地伫立一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一会一众的院领导乌泱泱地赶了过来,领头的正是疗养院的院长,待查看完现场后,院长紧锁着眉头,挥手驱散着围观的人群。 “大家都散一散,不要在这里围观了,要保护好现场,等待进一步的调查,先都散了吧。” 等着人群缓缓地散去,院长来到程家安身边,紧缩眉头犹豫了半天,表情凝重地说道:“程家安,院里已经通知公安局和家属了,你先回办公室待着,哪也别去。” 程家安心里一揪,惨白的面色冷汗淋淋,下意识地答应了一身,转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院长看着他那魂不守舍的背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无奈地摇了摇头。 警察来的很倒是很迅速,非正常死亡的事情在疗养院可是个百年不遇的事情,原因当然要调查清楚才能定性,搞不好其中就会牵扯到医疗事故的问题。 作为值班医生的程家安首当其冲地被列为调查对象,在院部的小房间内,临时开辟了个调查室,两名面色冷峻的刑警正对着神色恍惚的程家安进行问讯调查。 从程家安行医以来,这是第一次面对离奇的死亡事件,压力之大无异于天塌地陷。加之自己的不堪重负的心神状态,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其中的惶恐和悲苦到了什么程度,难以想象。 “程医生,你回忆一下,昨晚最后一次查房具体是什么时间?”一名高个的警察询问道。 程家安颤巍巍的回答道:“按照院里的规定都是在夜里2点钟。” “有什么人能证明这个时间你查过房吗?” “嗯!”程家安努力回忆着,好不容易才从纷乱的记忆里回想起来:“6床的刘师傅能证明,他那时候还没睡着,我们聊过两句。” “那你有没有查过周大福的床?” “查过了,脉搏、体温都查了一遍。”程家安点点头,赶紧解释道。 “当时没发现他有自杀倾向吗?” 程家安轻轻地摇了摇头,恳切地道:“没有,没有,这我可以确定,他两只手都露在外面,是我给他盖好的被子。” 警察稍稍顿了顿,追问道:“有什么人能证明你查过周大福的床吗?” 程家安苦闷地摇摇头,这种问题能怎么回答? 难道自己查房还要带个见证人? 警察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稍作停顿,接着询问道:“程医生,据我们了解,你妻子去世以后,你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是不是?” 程家安猛然地抬起头来,很是不解地疑问道:“这跟我妻子过世有什么关系吗?” 警察撇了撇嘴,严肃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腔调:“我们也只是在调查,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话就好。” 程家安无奈地垂下头,凄凄地说道:“谁的妻子去世心里会不难受呢!”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话错漏百出,警察撇了撇嘴,停下来询问,话语里听不出有任何的结论:“好吧,我们的问话先到这里,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不要离开市区,积极配合好我们下一步的调查工作。” 程家安惶惶地站起身来,身体微微摇摆着:“我,我知道了!” 等着警察和程家安一同走出问讯室,只见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死者周大福的儿子周利民、儿媳妇葛金花,也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到程家安露面,二人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疯狂地冲上前,泼妇般的葛金花上前一把就挠破了程家安的脸庞,在警察的阻挡下,还在不依不饶地嘶吼着。 “你这个混蛋、庸医,你就是个杀人凶手,你不得好死,我要去告你,我们要让你血债血偿!” 边上的周利民瞪着穷凶极恶的眼神,应和着媳妇的话语:“就是,我爸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没了,我们要讨个说法!” 问讯的警察将身体横在了中间,严肃地制止道:“两位同志,请你们冷静点,现在还在调查期间,还不能认定这就是医生的渎职行为。” 葛金花面目狰狞,站在原地不断地跳着脚,一通吐沫四扬,说出的话更是不堪入耳:“还用调查什么,人好好的放在医院,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肯定就是他失职造成的,你们这是疗养院还是杀人院啊。” 警察严厉正色地告诫道:“这位同志,我们警察是要讲法律依据的,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请你注意你的言行,不然你也要承担一定的法律后果。” 即便有着警察的严厉警告,也没能让葛金花收敛一分,依然气势汹汹地吼叫着:“哼,我才不怕呢,人都死在医院里,到哪我都有理,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去告这个破医院,告这个杀人犯的,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一旁的周利民帮腔道:“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警察调查其实也是例行公事,周大福腕部的伤口,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是自杀行为,怕的就是无理闹三分的医患事件。 看着这一对明显另有所图的嚣张夫妻,警察也是一阵阵的头痛,转头向陪同在旁边的院长低声交待了两句,便赶紧带队离开了。 院长犹豫了片刻,上前对捂着脸孔,一阵心惊肉跳的程家安询问道:“程医生,没事吧?” 从未有过如此遭遇的程家安完全不知所措,在院长的询问下,才惶恐地应声道:没……没事! 院长紧锁着眉头,看了看被工作人员阻挡住着闹事夫妻,低声说道:“程医生,警察的意见你也知道了。我看这样,院里你暂时也不便待着了,先回家吧。有什么后续的事情我们再通知你,我让院里的车送你回去。” 程家安赶紧摆了摆另一手,神色慌慌地道:“不用,我自己能回的。” 院长皱了皱眉头,下颌示意地点了点,劝说道:“算了,现在死者家属闹的这么凶,你咋还能出得了院里的大门呢。听我的吧,就让老陆开车送一下吧。” 程家安恐慌地看了看对面正在怒目而视、破口大骂的葛金花,颤颤地应声道:“那好吧,麻烦院长了。” 在院长的安排下,陆广平把车开了过来,程家安在几个同事簇拥地上了车,另一边的葛金花依旧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叫嚣着。 “你别走,你别走……哼!你跑也没用,跑得了和尚能跑了庙?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法院告你们去!” 周利民也在一旁吆喝着:“对,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透过车窗听到这些叫骂声,程家安实在有些心力交瘁,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岌岌可危的精神头,差点晕倒在座椅上,旁边开车的陆广平一脸焦急地喊叫道。 “老程,你没事吧?老程……” 程家安虚弱地挥了挥手,幽幽地说道:“没事,走吧!” 陆广平打眼瞅了瞅程家安脸颊一侧被葛金花挠破的伤痕,长长的血口隐隐还渗着血水,显得很是凄惨。 他一阵阵的愁眉苦脸,叹息道:“哎,你怎么又摊上这么个事啊,真够倒霉的!不过你也别急啊,这事压根就跟你没关系,放心好了,院里肯定会帮你处理好的。” 程家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苦闷地道:“哎,我知道的。” 一路平平安安地将程家安护送回到家里,扶着他坐了下来,看着萎靡不堪的程家安,陆广平心里一阵阵地担心。 “老程,你一个人待着行不行啊?” 程家安勉强地撑起腰身来:“我没事的,老陆啊,麻烦你了。” 陆广平上前扶了扶,皱着眉头宽慰道:“看你说的,我们都是老朋友、老邻居的,你还跟我客气个啥。老程啊,放宽点心,没事的。” 程家安稍稍振作了一点精神,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啊,你去忙你的吧。” “那你好好歇歇,别想那么多了。”陆广平很是不放心地交待了一句,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程家安像是再也坚持不住精神上的压迫,踉踉跄跄地来到床边,痴痴呆呆地坐着,像是一具完全失去了魂魄的泥塑。 第263章 心力交瘁难少年 从程家里出来,陆广平实在是担心程家安的精神状态,开着车连忙赶到了酒厂,找到正在自虐的程江海。 刚将情况吐露了一分,程江海顿时面色煞白,一阵惊慌失措,根本顾不得和陆广平说些什么,撒腿就往回跑。 陆广平急得直跳脚,冲着程江海远去的背影喊叫道:“唉,江海,我用车送你啊!哎,这孩子冒冒失失的……不行,我还是去找找江水吧!” 程江海一路的狂奔,像个失了心的疯子,嘴里不停地祈祷着,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当气喘吁吁地闯进门去,却看到父亲安好地坐在床边,这才放下心来。 等着稍微地平复了一下剧烈抖动的胸膛,程江海急急地走上前,半跪在父亲面前,摸着父亲微微颤抖的双手,急切地说道。 “爸,没事的,你不要着急,我们都在呢!” 看着孩子凄凄楚楚地望着自己,程家安悲痛之余又带着几分自责,凄然地说道:“江海啊,是爸没用啊,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父亲虚弱自责的状态让人心酸,脸颊的凄惨伤痕更是让人心痛,程江海眼眶红了又红,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急切地宽慰道:“爸,你别这么说啊,我们都是你的孩子啊。只要你好好的,这些都不是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爸,你相信我,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爸相信你,相信你们这些孩子。” 程家安伸出颤巍巍的手,摸摸程江海的脑袋,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脑海里却浮光掠影般地浮现出过往的岁月,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还有浓郁的苦涩,喃喃自语道:“看着你啊,爸就想起当年在团场的那些日子了。那时候啊还没跟你妈认识呢,也就你这么大的年纪,啥苦没吃过?啥罪没受过?可那时候啊,就凭着一股子年轻人的火气,天不怕地不怕的,硬生生在团场扎下了自己的根。” “可现在呢,这人老了,开始啥都怕了,怕没干好工作、怕照顾不好家庭、怕对不起良心、怕被你妈丢下、怕糊涂了拖累孩子。哎,真是怕了,当年的精气神咋就这么快就没了呢?” 程江海眼泪悄然地滑落了下来,哽咽道:“爸,您的精气神都在呢,真的都在呢!您一直都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榜样,我就想着有一天能成为您这样的人呢!” “爸是老了,现在这个精神啊,还真是越来越不行了,不能不承认啊。” 程家安苦笑地摇了摇头,依旧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难以自拔:“呵呵,这要是你妈还在啊,指不定现在就已经指着鼻子开始骂上了,说你老没出息啦、老不中用啦、老糊涂虫啦,咋偏偏就你碰上这些没球过场(倒霉)的事呢?哎,以前听到你妈发脾气,老想着躲,都能躲到卫生所去。可现在想想啊,让你妈这么骂着,也真是个幸福的事!” 听着父亲絮絮叨叨的悲怆回忆,程江海悲不自胜地趴在程家安的膝盖上,泣不成声地道:“爸,我也想着让妈再骂上两句啊。可妈都已经走了……爸,我们就剩你了,你可不能再出一点点事了,你真想让我痛一辈子吗?” 程江海凄厉的哭声似乎惊醒了程家安,把他从绵绵的回忆里拉扯了出来,看着眼前曾经是自己最头痛、最闹心的孩子,如今判若两人的伫立在膝下。 程家安心头一阵的绵软,欣慰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哎,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还是你妈有这个自信。还真让她说着了,江海啊,你是个好孩子,有出息了……放心吧,爸知道要保重好自己的,爸还要替你妈瞅着呢,瞅着你们一个个的都娶妻生子,给我们生上一大堆的孙子孙女呢。” 程江海抹了一把眼泪,泪眼朦朦地点点头:“会的,一定会的!爸,您先躺躺吧,别再想这些事了,都有我们呢,放宽心些!” 程家安疲惫地点点头,弱弱地应声道:“唉,好,好,好!” 程江海仓促地擦干泪水,赶紧扶着父亲躺好,给他轻轻盖上被子,有着孩子在身边,心力交瘁的程家安不一会就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程江海一步都不敢离去,眼眶红了又红,几次想处理一番父亲脸颊上的伤痕,却又担心惊扰到他,只能痴痴地守护在身边,一动也不敢动。许久的时间过后,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程江水和陆广平双双闯进门来。 程江水一声凄呼:“爸!” “嘘,姐,爸刚睡着,我们去外屋说话吧。”程江海赶紧制止了姐姐,然后将二人拉到外屋。 程江水俏脸一阵阵的煞白,仓皇地询问道:“爸没事吧?” 程江海微微地点点头:“还好,受了点刺激,先让他缓缓吧。陆叔谢谢您了,您快坐。” 两个孩子都通知到了,陆广平也觉得稍稍安心,听着程江海忙不迭地地致谢,反而紧锁着眉头道:“这有啥可谢的,我是担心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就把江水也顺道叫来了。你们姐弟俩也好好商量商量,想点应对的办法吧。这事啊处理不好,还真是个麻烦事呢。” 程江水诧异地问道:“陆叔,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广平拧巴着脸,纠结地道:“你不知道,死者的那几个家属围着疗养院闹得很凶。你看看,你爸的脸就是被那些人给挖破的,我是担心他们得理不饶人,到处去告,到时候咋都能给你折腾点事出来!” 程江水慌张地瞪大了眼睛,焦急地询问道:“疗养院那边怎么说的?” 陆广平两手一摊,为难地道:“这时候疗养院也没啥招啊,最终还不是要听警察怎么调查了。” 程江海忧心忡忡地上前问道:“那……那警察还要怎么调查啊?” 陆广平惆怅地摇了摇头,无奈地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听说调查没结束前,让老程哪里都不能去,特别是不能离开市里,你说说看这都啥事么,哎!” 程江水咬了咬唇边,稍稍镇定了片刻,说道:“那陆叔,后面得麻烦您,院里有什么情况您尽早给我们说一声。” 陆广平点点头,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说道:“我会的,你们先照顾好你爸,尽量别让他一个人待着,我就怕他想不开……” 程江水会意地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看着一切交待的差不多了,陆广平说道:“那就好,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啊。” “嗯,谢谢您了陆叔!” 陆广平摇了摇头,眼下能帮的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其他的还真得靠孩子们自己想办法去解决。等着陆广平离去,姐弟二人相视一眼,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一股悲戚戚恐慌充斥在周围,令人愁眉不展。 程江海思索了稍许,开口询问道:“姐,你说这事要不要叫哥回来?” 程江水轻轻地摇了摇头,柳眉紧紧蹙在了一起:“先不忙通知他,事情还没个着落,叫他回来也无济于事。” 程江海抿了抿嘴,纠结地道:“那……那我们现在能做点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守着爸什么都不做吧?你没听陆叔说,那帮闹事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江水定了定神,惆怅地说道:“是啊,这个还确实得看警察那边咋调查了。” 程江海突然间眼睛一亮,急忙提醒道:“姐,我们咋都忘了,警察那边我们也有熟人啊。” 第264章 寻方李东明 经程江海这么一点拨,程江水顿时醒悟了过来,猛然站起身来:“对啊,李东明,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这样,我这就去找他帮忙给问问情况,你守着爸,哪也别去!” 程江海站起身来,急哄哄地道:“要不我去吧,东明哥那里我熟!” 程江水瞪了瞪眼睛,很是不放心地嗔怪道:“行了,你做事风风火火的,别把事情给我搞砸了,还是我去吧,你好好待着。” 说完程江水转身急匆匆地出了门,程江海紧紧地抿了抿嘴,轻手轻脚地来到里屋,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父亲…… 另一边,程江水骑着自行车着急忙慌地赶到了派出所,城市不大,派出所倒是很好找,进得门来边逢人打听着李东明。 “同志,请问一下李东明在吗?” 一个警员回答道:“他啊,下去街道巡察去了,你找他有事?”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直截了当地说,程江水含糊其辞地道:“嗯,是有点事。” 警员随手指了指待办区的长椅,说道:“你到那边等等吧,应该能很快就回来的!” “哦,谢谢你啊。” 程江水坐在长椅上等待,起初还能保持三分镇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焦灼的内心带着阵阵的不安,时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时钟。到了最后,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又一次询问着警员。 “同志,李东明是到哪个街道巡逻去了?” “呃,应该是仓后街那一片。” “哦,那谢谢你啊!”说完程江水匆匆忙忙地跑出派出所,骑上车又赶去仓后街寻找李东明。 仓后街算是城市里平民区里的代表,地处城市的西北端,被一幢幢遮羞布式的楼房掩盖在身后,低矮的土房成片成片地排开,简易的土路在其中弯弯绕绕,最窄处怕是连一辆三轮车都难以通行。 特别是到了冬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还使用着老式的液化气罐做饭取暖,安全隐患十分突出,这也成了街道民警特别关注的地区。 在程江水慌张寻找的当口,李东明正在街道上各家各户地巡察煤气的安全问题,对着一位大妈反复交待着。 “大妈,这一到冬天你这用气可要当心点,窗户要时不时地打开一点,灌煤气要到正规的气站去灌,可不能相信一下小贩们胡说八道图便宜。” 面对这个敦厚温和又有很强责任心的民警,整个街道的居民没有不挑大拇指的。听着对方不厌其烦地劝说,大妈笑吟吟地回应道:“好好好,我都知道啦,你啊每到冬天就来给我们说一遍,我的耳朵都起老茧了。” 李东明笑容和煦,热情洋溢地说道:“呵呵,多说一遍您就多记住一遍,这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可不能大意啊。” “好好好,我都记下了!” 李东明还想着多交待几句,可这个时候背后突然传来程江水的呼唤声:“李警官,你在这啊!” 李东明转头过来,眼睛不由的一亮:“哦,程江水,你怎么找到这了?” 程江水急急地上前,额头冒出的细汗将一缕缕发丝粘连在了一起,更显得仓皇不安:“我去了派出所,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你,所以就赶过来了。” 李东明神色顿时一紧,赶忙上前询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程江水犹豫地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呃,这里……” 李东明会意过来,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回所里说去?” 程江水赶紧致谢道:“那好,麻烦你了!” 李东明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走吧!” 派出所的一处办公室内,程江水心急火燎地将情况一一讲述给了李东明。初闻这档事,李东明都有点惊讶,实在是这一家人跌宕起伏的事情来得太过离奇,甘泉城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怎么就这么多古怪的事情单单降临在这个普通家庭头上呢? 古怪归古怪,可事情还得想办法解决。 虽说都是一个系统的,很多事情迂回着也能帮忙,只是这个问题不是凭关系找门路便能化险为夷的,从根本上说还得依靠正规的渠道去解决。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李东明来回踱着步,皱着眉头思考着。 看着他闷声不吭的样子,程江水一时间心里没了底,忍了半天,还是不安地张口问道:“李警官,这事很麻烦吗?” 拥有扎实的法律知识和办案能力,李东明琢磨了半天,心里基本上有了伏案,看着程江水坐立不安的模样,赶紧上前分析道:“照你这么说,其实还是要看具体的调查结果。法院、检察院还有我们公安机关对于报案、控告的请求,首先是要进行严格的审查调查,认为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才予立案。” 程江水似乎对李东明所涉及到的专业名词不甚了了,瞪大了双眸纠结地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东明舔了舔嘴唇,耐心细致地说道:“也就是说,如果警方调查了事实真相,证据确凿,认定这件意外事故跟程叔没什么关系,就算是死者家属再怎么无理取闹地到处乱告也是没用的,法院根本就不会受理这个案子,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简明扼要的说明,程江水倒是听懂了,惊喜地站起来道:“照这么说,那我爸就没什么事,是吗?” 李东明点点头,却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再次解释道:“这还是要看警方的最终调查结果了,不过你也都说了,程叔那边有相应的证人证词,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样吧,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一有什么结果我就马上告诉你们,也省得你们担心。” 一番解释下来,程江水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下来,赶紧致谢道:“那太感谢你了。” 李东明笑意和煦地道:“没事,说起来我和你们家来来往往也多少次了,这也是个缘分啊,该帮的忙只要不违反规定我肯定会帮的。” 李东明的话语像是一股股暖流,温暖滋润着心灵,恰如其分地平复下心头的燥火,让人感觉很是舒心,心怀感恩的程江水连连道谢道:“谢谢你,要是没你,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李东明随和地摆摆手,再次宽慰道:“放心吧,回头我就去问问,我先送你出去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 程江水连连摆手婉拒着,算是一种礼貌的客套,可李东明却完全没当回事,坚持着将程江水送出了派出所。 从派出所出来,程江水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回头望去,李东明依旧还在派出所的门口挥手作别。 那一刻,这个相貌堂堂的警官给予了程江水不仅仅是一种救困扶危的大义感,还有一种值得信赖的稳重和善良,这让程江水一时间感动不已,连忙笑着挥手致意。 第265章 一代人的老去 等到程江水再次回到酒字巷,何亦安也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共同守在程家安身边。稍稍休息了一阵,心力交瘁的程家安精神恢复了不少,挣扎地想起身,但被程江海硬生生地阻挡着,安心地躺在床上。程江海赶紧寻来一些碘酒,小心翼翼地在父亲受伤的脸颊上轻轻涂抹着。 程江水颔首示意道:“亦安,你也来了。” 何亦安点了点头说道:“嗯,看到你留的字条,我就赶紧过来了。” 程江海看着程江水,急切地询问道:“姐,东明哥怎么说?” 没有直接回答弟弟的问题,程江水走到父亲身边,赶紧检查了一番身体状况,感觉没有什么大碍后才温言地劝慰着程家安:“爸,你就别担心了,我都过去问过李警官了,他也替我们分析了,这事啊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警察办案都得讲事实、讲证据,就算对方怎么闹都没用的,你就放宽心吧。” 为这个从天而降的灾祸心悬一线,到头来却说得如此简单,好像没多大问题似的,程家安嗫嚅半天的嘴唇,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程江水温婉地笑了笑,算是给众人一个定心丸:“这么大的事我咋敢骗你吗?李警官都答应我去帮忙问问调查情况了,说不定回头就会有结果。您放心,事实就是事实,谁都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咱要相信警察的。” 众人里最了解李东明的恐怕算是程江海了,听着姐姐的讲述,赶紧在一边应和道:“对啊,爸,您就放心吧,东明哥多好的一个人,不会蒙咱们的。” 程家安低头琢磨了琢磨,想想李东明与自家的渊源,对方也实在不像是个敷衍塞责的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是啊,李警官是个好警察,他的话我是肯定信的。” 程江海眉开眼笑道:“对嘛,所以啊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看着父亲放下了忧虑,算是雨过天晴了,可程江水却突然眉头紧锁,犹豫了再三说道:“爸,这一路过来,我琢磨着,想跟您商量个事。” 程家安愣了楞:“啥事啊?” 程江水咬了咬红唇,思索了半天的措辞,轻声说道:“您听了别生气啊,出了这么个事情,咋说疗养院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你以后在里面工作着,我担心闲言碎语的也少不了。您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适宜再那么操劳了,这不离退休也就一年么,我看不如趁这机会就提前申请病退了吧!” 一旁的何亦安其实也早有此意,程家安的精神状态根本就上不了班。他心知肚明程家安顾虑的是什么,既然程江水已经提出来了,也赶紧从中应和道。 “是啊,爸,江水讲的是这个理,我也早想说了,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早退晚退的,咱也不差那几个工资。回头退了休,多和老朋友聚聚,安享晚年不也挺好嘛!” 另一边的程江海更是举着双手赞同道:“对啊爸,你看,连我这个最小的儿子都参加工作了,那还需要您再上班下班的忙乎呢!您退下来了,我去给您弄点花花草草的你养着,不行的话,弄些小猫小狗的也行啊,这多轻松。” 几个孩子连番地劝说,基本思想都统一到了一起。 如果没有这个灾祸之前,程家安恐怕还会坚持几分。可如今实在是被这件突发的事情惊吓住了,到现在都有点心存余悸。 再者说了,作为一名医生,是要对病人负责的,这个精神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能分心照顾他人呢? 长此以往,不出事都不可能。 细细想来,只是心头稍有不甘罢了,程家安沉吟了一阵,说道:“你们这几个孩子的心思爸都懂,我就怕自己闲下来待不住啊,都忙习惯了。” 程江海眨了眨眼,宽慰道:“瞧您说的,待着待着您就会习惯的。您放心,我绝对有信心把您照顾得白白胖胖的,呵呵!” 程江水上前继续劝说道:“爸,这事啊就听我们的吧,好好保养身体,也该是您享受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程家安低头思量了一阵,最终点头答应道:“好吧,爸就听你们的,退了吧……” 操劳了一辈子,程家安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退居二线。 那些疾风骤雨、艰苦卓绝的日子都没能压垮挺直的脊梁,时时刻刻都像个斗士般地持着矛、扛着盾,不屈地抗争、勇敢地生活,为羽翼下的孩子们护卫出一片安宁的世界。 可转眼间便是老年迟暮,爱人远逝,机体内的发动机堪堪锈蚀,忽突突地发出停滞的哀鸣。夕阳西下的岁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拿不起抗争的武器,秉着一腔热血去跃马扬鞭了。 认清了现实,乖乖地听从儿女们的劝解,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一段时间内,程家安滞留在老屋里,一边养着伤,一边等待着恼人的风波过去。 事实也正如李东明所判断的,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周大福的死亡性质定性为自杀行为,跟程家安没半毛钱关系,甚至扯不上什么医患问题。桀骜贪婪的葛金花夫妇即便再怎么纠缠闹事,最终的结果也还是不了了之。 疗养院出于安抚考虑,人道地给了一笔调停的费用,算是最终平息了这场闹剧。程家安这才得以回到了疗养院,当然,他是来申请提前退休的。 疗养院院长的办公室内,程家安正襟危坐着。对于这个忠厚本分、任劳任怨的医生,院里上上下下都怀揣着一份敬重和信赖。 经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后,领导更是带着稍许的愧疚和不安。如何安抚好同志受挫的内心,当然要好好地做一番工作了。就算程家安自己不找上门来,院领导都要亲自前往的。 看着程家安有些拘束,院长笑容和煦地说道:“家安同志,这场风波就让它过去吧,警察那边都已经结案了,死者家属院里也给予了相应的补偿,还好,终归是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程家安面容憔悴,那道刺拉拉的伤疤还隐隐地显现在脸颊上。听闻院长和缓的话语,不由得有些愧疚,赶紧致歉道:“是我工作没有做好,给院里带来麻烦了,真对不起啊。” “唉,怎么能这么说呢!” 院长大手一挥,语气中肯地说道:“你在我们疗养院也算是个老职工、老干部了。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奋战在医疗的第一线,没叫过苦没叫过累,一颗红心赤诚磊落。家安同志,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是个好医生、好同志,更是个优秀的党员,这也是院党委给予你的肯定和评价。” 对于院领导如此高度的评语,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基层医生来说,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程家安心生感动之余,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评价呢,太高了,实在是太高了。” “呵呵,不高,这一点都不高。” 院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续而真情实意地劝说道:“家安同志,心要放宽些,不要把这次的事件当做职业中的一个污点,我都说过了,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你提出要提前退休的请求,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 “呵呵,我可不想让干部群众认为,是因为你牵扯到这次事件而被医院扫地出门的。我们党员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但一个好同志的名节我们还是要努力保护好的。” 组织上能为自己正名,这比任何的宽慰都来得珍贵,程家安一时间感激涕零。 行医了一辈子,谁又想在干净如洗的人生档案里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墨点呢。 在程家安看来,作为一个老党员,政治上的纯净比起生命都要重要许多。可对于领导的挽留,决心已定的程家安也不再犹豫彷徨。 “感谢组织,感谢院领导对我的帮助和认可。院长,我也想清楚了,确实这两年我自身的精力、体力都跟不上工作的需求了,这是事实。我也怕万一再有点什么闪失,自己还真是晚节不保。所以啊,也恳求组织上能同意我的请求。” 院长蹙了蹙眉,踌躇了片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特别是李秀兰同志离世后,对你的打击很大,这一点我能感同身受。哎,那好吧,我们也不能勉强你的决定。这件事情我们党委会认真研究的,回头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程家安赶紧致谢道:“那就谢谢院长了,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 院长连声说道,看着程家安斑驳的白发、沧桑的面颊,他似乎感慨万千,带着绵绵的情感,语重心长地说道:“家安啊,即使退了休,你还是我们院里的一份子、一个老同志。有什么需求可以及时给院里提出来,这不仅仅是你的单位,也是你的家啊。” 一席暖人的话说出来,让程家安百感交集,离开工作岗位的那股无奈与不舍,又一次幽然地爬上心头,他颤抖着嘴唇,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程家安下意识地四处走动着,院里的弯弯小径、花花草草似乎都带着温馨的回忆,他想把这一切熟悉的场景再一次深深地刻进脑海里,或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回到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那个熟知的洗衣房。几年下来,李秀兰曾经工作过的洗衣房已被扩建的面目全非,往日那些简陋的设施也早失去了当年的踪影。 程家安远远地坐在花池旁的木椅上,眯起眼睛,将浓烈的思念投向那些忙忙碌碌洗衣的身影。 依稀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青年时代的李秀兰,袅袅婷婷,摇曳生姿,回眸一笑,天地生花。 那一刻,程家安眼眶里升起朦朦的水雾,模糊了视线,淼淼间又回到了现实。他颤颤巍巍地想从口袋里掏出烟卷来,可摸索了半天,才恍然察觉到自己已经戒烟很久了。 程家安凄凄地笑了笑,哆嗦着嘴唇自言自语道:“秀兰,你看看,我还真是老糊涂了,都忘了自己已经戒烟了。孩子们说得对,像我这样的,是该早点退了。” “退了,这个地方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来了,所以啊,就想着再看看你当年工作过的地方。哎,这都过了多少年啊,你看看,都不知道啥时候大变样了。地方变样了,我也老了,真是老了……” 思念绵绵,叹息悠悠。 程家安站起身来,弯着腰驼着背颤悠悠地行将远去,那逐渐消失的身影似乎越来越岣嵝、越来越孤独。 一代人的舞台此刻落下了帷幕,老者代表过去,年轻代表未来,自然的规律便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第266章 苦尽甘来的喜讯 这一日,程江水来到甘泉职工医院的大门口,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公示栏里贴出招聘结果。实际上这几天她是每日必到,每每又是落寞而去。虽然入职的机会渺茫,但公告一日没有发布,总会有一丝希望的存在,有希望就会有动力。 然而真的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告示上的那一刻,一阵阵的晕眩,一阵阵的茫然袭来,感觉天地跟随着自己在旋转,激动、喜悦、怀疑、伤感交织在一起,眼角奔涌出泪花,幸福终于清晰地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公示栏前,程江水痴痴地伫立着,往来的行人化作了浮光掠影。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确认了一遍眼前所见并非虚幻,这才洋溢起欣喜的笑容。 事不宜迟,她急急忙忙地就寻摸到了人事科,当前的还是那个曾经递交材料的招聘科员。 “同志您好,我是程江水,我是来……” 科员抬起头来,似乎对这个清净淡雅的女子记忆深刻,畅然道:“哦,我知道你,我们科长还着重提到过你呢,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科长那里!” 程江水诧异中带着惊喜,顾不上追问解惑,赶紧应声道:“哦,好的!” 跟随在科员身后,程江水来到了对方所谓的干部科,科员对着里面一位已经年近四十的男性说道:“科长,程江水来报到了。” “哦,好,程江水同志你坐。” 一张标准国字脸的科长,面相普通却有着一股温润敦厚的气质,看着门外拘谨的程江水,微微一笑,显得平易近人,待到程江水款款入座后,温言道:“你的申请院里已经批准了,恭喜你啊!” 再次听到确认,程江水压了压心头的激动,微微起身道:“谢谢啊。” 科长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打开程江水递交的材料,略微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是认真看过你的履历,说实在的,你实际工作时间只有两年,是短了点……你也知道的,医生需要大量的临床经验才能胜任本职工作。本来啊,即便是你有大专的函授文凭,但离我们医院的要求还是有点差距的。” “啊,那你们……” 听着科长语气里的为难之意,程江水不由地又紧张起来,低眉细思,也觉得医院能聘用自己有些蹊跷。 看着程江水蹙起柳眉,惶惶不安的模样,科长微微笑了笑,随即解惑道:“呵呵,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完。你这份来着团场的推荐信我们可是认真拜读了,而且感染了不少院领导啊。你要知道,我们很多的领导可都是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还有一部分是从兵团转调到医院的,所以啊,团场能给予你这么高的评价,领导又这么有情结,我们不用你都不行。” 缘由豁然开朗了,医院当然是需要医术精湛的专业级能手,可更需要一个吃苦耐劳、勤勤恳恳的业务干将,去面对日益繁杂的任务压力。 程江水独守团场卫生所的几年,大大小小的病症全靠她独立完成,其中的苦累先抛开不说,这份对职业的值守与敬业就是医院首选的对象。 技能水平可以在岗位上提高,精神品质却是难以增强。团场的推荐书里,从很高站立点对程江水的工作做出了积极的评价。 当然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那就是情结! 从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走过的人们,苦难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标签,带着最难忘怀的记忆,刻骨铭心却又不堪回首。 他们将青春和热血,甚至生命都抛洒在了祖国边疆的建设中。当年的滚滚洪流中,他们每个人都是着生命浪花中最璀璨的一滴,而且每一滴都拥有着共同的志向,每一滴都休戚与共地连接在一起,他们拥有着共同的名字:战友! 程江水这一代,是奉献者传继的血脉,是开拓者们孕育的子女,更是战斗者们播撒的种子。 有着推荐、有着情结、有着友情。 网开一面的照顾又怎能算是过分呢? 程江水眼眶里涌起了蒙蒙的水雾,激动不已地致谢道:“那……那实在的太感谢你们了!” 科长沉吟了一阵,眉宇间带着几分犹豫,进一步解释道:“就有一点,鉴于你的实际情况,院里面准备安排你去急症科,那里虽然是最苦最累的地方,但也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能在短时间内把你这几年生疏的业务知识和技能迅速补充起来。唯一的缺点嘛,就是要经常加班熬夜,这对于一个女同志来说是难了点,所以现在就看你本人的意见了。” 科长顾虑的没错,说到底急诊科的性质就一个字:累! 可程江水完全不在意这些,七年的等待,对于工作的渴望早已化作了一把执意向前的锋矛,敢于突破任何的艰难险阻,区区的皮肉之苦对于这个拥有坚强意志的女子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程江水义无反顾地应声道:“没问题的,这样太好了,我就需要这样的实践锻炼机会,科长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 看得出对方是发自肺腑的情愿,科长欣然地颔首道:“那好,那这样就没问题了,回头你就把入职手续办一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甘泉第一人民医院的一名医生了。” “谢谢,谢谢……” 连连致谢的程江水,完全表达不出其他的感恩之心,只能用一连串的谢字展露自己激动的情感。头脑晕乎乎地办完各项入职手续,直到出了医院的大门,她都感觉自己像是活在童话般的世界里,一切五彩斑斓的星光统统围绕着自己。 这一刻,她是城堡里最美丽的公主,是缤纷花丛最绚丽的彩蝶,高贵、美丽、愉悦、幸福…… 月夜茫茫,星光璀璨。 一天下来,程江水淡雅的脸颊始终挂着幸福的微笑,那由内而外的浓浓甜美溢满了档案馆宿舍狭小的空间。难掩心中的喜悦,程江水哼着歌儿在角角落落里忙碌,轻盈的脚步袅袅生辉,带着舒畅的节奏。 精心地制作了几个拿手的小菜,甚至开了一瓶啤酒摆在了桌面上,这让下班回家的何亦安楞在了当场。 “呃,江水,你这是……” “亦安,你快坐下!”春山如笑的程江水轻巧地上前去,将一脸茫然的何亦安拉拽在饭桌前坐了下。 “你这是怎么了,做这么多的菜,呃,你还开酒啦啊!” 程江水歪了歪头,盈盈的笑脸上带着璀璨的星光,又不失几分娇俏的动感,畅然地说道:“有好事当然要庆祝一下啦。” 何亦安楞了楞:“好事,什么好事啊?” 程江水俏皮地眨了眨眼:“你猜猜看?” “呃!” 何亦安吭哧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妻子口中的好事从何而来,随口应付了一句:“你不会告诉我你入职通过了吧?” 程江水笑盈盈地应声道:“嘻嘻,你还真是一猜一个准!” 这个回答可算是把何亦安给震住了,本来毫无希望的事,天上掉馅饼般地砸落,是个人都的晕,他惊喜不已地猛然站起身来道:“不会吧,你真的通过了?” 看着丈夫一脸的不敢置信,程江水娇笑道:“呵呵,傻了吧,告诉你吧,我现在已经是甘泉第一医院急诊科的一名医生啦!” 呆滞了片刻,何亦安兴奋不已地拍着手跳将起来,像一个抢到糖果的男孩:“太好了,太好了,江水啊,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程江水稍稍顿了顿,迟疑地说道:“不过,有一点不太好的地方……” 何亦安面色微僵,急忙问道:“怎么了?”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解释道:“急诊科你是知道的,干起事来没白天没晚上的,加班熬夜都是正常的,辛苦点我不怕,我就担心照顾不上你了……” 何亦安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道:“嗨,这算什么事啊,我又不是孩子,你没工作这些年不也起早贪黑地照顾妈嘛,我都习惯了,不妨事的!” 程江水顿时绽开了笑靥如花的俏脸,殷殷地说道:“亦安,你真好,谢谢你这么支持我。” 开怀不已的何亦安端起酒杯来,乐呵呵地说道:“呵呵,现在知道我的好了,来,为我们江水同志顺利入职,展开新的人生干杯!” 程江水举起了杯中酒,祝福道:“也为我们今后的幸福生活干杯!” “好,干杯!” 新的篇章开启,总是预兆着一种设想的美好,似乎好的开端就必须有着好的结局。 可命运的魔手总是会调戏那些憧憬在美好梦境中的人们,让你知道梦与现实完全是硬币的两个面,近在咫尺却永远相反。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程江水所说的。急诊科的工作犹如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马达,没有一刻令人喘息的时间。工作之余还得连夜的学习,以应付措手不及的各种疑难杂症。 在繁忙无序的日子里,即使再苦再累,程江水内心深处却是甘之如饴,这一份如同久旱甘露般的工作是那么的难能可贵。 汗水伴随着快乐,疲惫交织着幸福,让程江水瞬间投入了忘我的工作,却忽略了很多很多她本不应该忽略的问题…… 第267章 重逢,却是天差地别 1995 档案馆,档案科的会议室内,全体职员无一遗漏,人头攒动地坐在会议桌前。一双双关注的眼眸投向对面的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报着一则重要的新闻。 “据甘泉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通报,甘泉丁家坝于昨日发现魏晋时期大型壁画墓和西沟唐代彩绘模印画砖墓……” “这也是我省首次发现如此大规模的壁画墓群,对于研究我国西部地区历史文化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其社会意义非同凡响,后续专家将持续对考古现场进行深入的探寻研究……” 等着新闻结束,坐在首位的胡广权关掉电视,鹰顾狼视地扫视了一圈,砸吧砸吧嘴,貌似词严义正地说道:“都看到了,这次考古发现对于我们西部的历史文化研究具有深远的意义,据一些专家透露,这或许可以载入全国重大考古史册。继后啊,国家、省市三级的考古专家都将陆续进入我市。” “对于我们档案馆而言,那就是做好充分的文献资料保障准备。同志们,这可是一个关键时刻啊,这关系到我们档案馆的集体荣誉,谁都不能这时候掉链子。” 听着胡广权滔滔不绝的一通官腔,性子跳脱的姜南忍不住发言道:“科长,你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要我们加班啊?” “对啦,这就是我要说的!” 胡广权横了横眼,又开始口若悬河起来:“加班是肯定有的,这个谁都逃不掉,我的要求是细致细致再细致,严谨严谨再严谨。呃,对了,上面已经来了通知,兰州知名杂志‘读友’的责任主编将亲自带队来我市,负责考古挖掘的深入报道,第一站就是要调阅整理和本次考古有关的史料文件,姜南,这个配合任务就交给你了!” “啊,交给我啊!” 姜南愣了愣,十分不情愿地噘起嘴,推卸道:“科长我这水平哪能伺候得了人家这么大的主编啊,要不换个人呗!” “我才刚说完不能掉链子,你现在就给我撂挑子啊!我告诉你,行也行,不行也得行!” 被当面打脸,严重挑衅着自己的权威,胡广权脸上挂不住了,狠狠地敲击了两下桌面,看着姜南畏惧地缩了缩脑袋,这才缓和了稍许,转头又交待道:“还有,我暂时分分工啊,省里的几个工作组就由刘然、佟军你们负责。市里的郭怀、李敏、赵和玉你们做准备……基本上是这样了,大家分头准备吧。” 众人一哄而散,姜南趴在桌面上,愁眉苦脸地嘟囔着:“完蛋了,这么个苦差事咋就落到我头上了呢!” 边上的何亦安没心没肺地调侃道:“唉,也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清点些历史文件嘛,回头不知道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姜南眼睛一亮,赶紧爬了起来,急哄哄地道:“哎呀,何老师,多谢多谢啊,有你大力帮助,我这心里就有底气啦,不过这事又让你操劳了。” 何亦安自嘲似地苦笑一番道:“没事,你没听到么,大家都有工作,唯独就缺了我,反正我现在也是闲人一个,人家胡科长哪只眼睛都看不上。哎,给自己找点事做做也不空虚啊!” “何老师,你!” 看着何亦安落寞的神色,姜南拧巴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何亦安淡然地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打着哈哈:“呵呵,没事!”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于这种复制性的工作模式,何亦安也早已习惯了,谈不上悲更说不上喜,重复着每天无聊的节奏,睡觉前的大脑都是一片的空白,回想一天的所获,基本为零。 下了班,精神空乏的何亦安回到了宿舍,看着桌子上程江水留下的加班字条,凄然的一笑,随手扔落在了旁边,然后颓然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天高云淡,清风幽冷。 这一天档案馆迎来了胡广权口中的‘贵客’,省里著名杂志社“读友”的责任主编带队进驻了档案馆,一时间让这个不起眼的部门有了一种蓬荜生辉的景象。 一大早,胡广权打扮的精神抖擞,油光发亮的额头熠熠生辉,早早地就带着几个心腹职员,伫立在档案馆的大门口展开欢迎的架势,那幅隆重的场景就差在土不拉几的地面铺上红地毯了。 三辆崭新的轿车嘎然停在了面前,胡广权堆砌着满脸油腻的笑意,殷切地上前去打开车门,然后一阵阵点头哈腰。随着车门的打开,一股高档香水的气息迎面扑来,令胡广权熏熏欲醉,睁大了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来人。 只见对方是一名打扮时尚的成熟女性,一套红尼大衣笼罩着玲珑的身姿,洁白的春衫,镶嵌着粉色花边的翻颈,黑色的小西裤,两条裤缝似刀削一样,黑色的高跟鞋纤尘不染。 一副时尚的墨镜轻挎在玉琢般的琼鼻之上,柔丝般的眉睫,荫掩着盈盈的双瞳,眼镜下俨如天鹅般的眼眸,偶一流盼,显得知性甜美。三千青丝被烫成荡漾的波浪,散落在肩若削成的后背,款款而行的玉步,仪态万方,凸显着职业女性独特的风采。 这应该就是此次带队的“主编”了。 被惊艳到的胡广权呆滞了稍许,赶紧收起一脸的猪哥样,谄媚地道:“哎呀,我们这个小小的档案馆能迎来主编这样的大才女真是蓬荜生辉啊,快里面请,里面请!” 对面的主编玉齿轻启,声音婉转轻灵:“胡科长,您太过奖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貌美如花也就罢了,连声音都这般的勾魂夺魄。 胡广权一时间有点醉意渺渺的感觉,摩挲着手掌,招过姜南来,殷勤地说道:“是滴是滴,所以啊我们也是调配了馆里最优秀的骨干力量来配合您的工作,这段时间姜南同志就听您指挥,有什么任务您就只管吩咐。呵呵,当然了,有什么复杂的工作,我亲自上阵都没有问题。” 主编轻笑着,摇曳的身姿如同随风舞动的娇柳:“那倒不必了,我怎么敢劳动科长您的大驾呢!” “哎,能为主编效犬马之劳也是我们的荣幸啊!” 胡广权故作不愿的模样,阿谀奉承的语气却是一点都不遮掩,一路引领着对方先行来到档案库房,介绍道:“这边请,这边请,这里啊就是我们的档案库了,涉及到的历史资料都存放在这里!” 主编的俏目略微扫视了一番鳞次栉比的档案架,随后蹙起细眉来,迟疑地道:“这么多资料啊,检索起来一定很麻烦吧?” “唉,怎么会麻烦呢!” 胡广权两手一拍,兴冲冲地介绍道:“我们馆有一套自己研究开发的检索模式,比省档案馆的都要高效快捷呢,等您具体查阅的时候就知道了,很方便的。” “哦,是吗?能比省档案馆的都高效?”主编疑虑地询问道。 胡广权频频地点着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那是肯定的,这您就放心好了,来来来,这边请。” 随着在胡广权的指引,主编带着一众下属绕过当前的档案架,准备细致地参观一番,却发现相邻的档案架缝隙间出现了一道令她怎么都不会忘记的身影,女主编此刻一阵阵的恍惚,身体微微颤抖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慢慢移向了那个身影。 “何……何亦安!” 正在档案架前忙碌的何亦安转过身来,当那一张自己怎么都意想不到的熟悉面容映入眼帘时,他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原地,颤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叫出声来。 “郑柯……” 第268章 再见郑柯 是的!这个丹唇外朗,曲眉丰颊,衣着华丽的时尚女性,浑身上下散发着职场特有的魅力,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的脚下,从心灵上彻底地臣服。 这样的女人正应了那句话:铿锵玫瑰绽芳华,春风十里不如你。 而她,也正是何亦安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再未谋面的郑柯。 甘泉一处宁静恬淡的茶馆里,何亦安和郑柯相对而坐,久久的沉默无语。看着曾经倾心于自己的郑柯,现如今是这般的步步生莲、仪态万方,妖娆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更何况年纪轻轻就成了责任主编,算是功成名就,鲜花着锦。再看看自己,那个曾经最具潜力、最聚光环的傲傲娇子,到现在依旧是个顶着高学历的帽子,却窝在寒碜的档案馆混吃等死的底层职员,落魄如斯,情何以堪。 时至今日,俩人之间的距离已是天差地别,完全是富家小姐与寒酸秀才相遇的戏剧翻版,这让何亦安多少有点自惭形秽,心里面百般不是滋味。 而郑柯一直默默地看着对方,眉宇间带着诸多莫名的情愫,或是欣喜或是伤感,或是留恋或是凄凉,或是激动或是……总之很复杂也很纠结。 看着低头躲避自己炙热的目光,显得坐立不安的何亦安,职场上养成的率直,让她不耐于这种抑郁的沉默,面颊上显露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玉唇轻启。 “怎么?老同学相见会让你这么不自在吗?” 话音里有意无意强调的老同学三个字,让何亦安突然有点恍如隔世的错觉,象牙塔里那些轻舞飞扬、情丝绕指的日子,这时候却又爬上心头。看着对方投来的复杂目光,他心头一紧,赶紧应声道:“啊,没有,没有!” 何亦安面颊上浓浓的沧桑感,让郑柯心头隐隐泛起些酸楚,表情上却是努力地保持着平静:“何亦安,真是没想到会在里这遇上你,从大学毕业算起,有14年了吧?” 何亦安感叹地点点头道:“是啊,日子过得挺快的。” 郑柯轻轻地咬了咬唇边,幽幽地说道:“当年你考上研究生我还能听到点你的消息,再后来干脆就销声匿迹、踪影全无了。我问过张磊,也找过春国,可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 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困在牢固的藩篱里无奈地苟延残喘罢了。 何亦安自嘲式地笑了笑,显得有些凄凉:“呵呵,还能做什么,你不都也看到了,一个小小城市、一个小小的档案馆,外加一个小小管理员,这就是全部的我了。” 郑柯轻蹙起柳眉,踌躇了许久,迟疑地问道:“何亦安,为什么我感觉你消沉了很多呢,这不像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神采奕奕的你啊。” 何亦安撇了撇嘴,眼光聚焦在茶杯上缥缈的蒸汽,苦笑道:“呵呵,是吗?我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还有过这一面了。” “你!” 郑柯睁大了眼睛,何亦安表面的落寞已经足够令她惊讶了,可没想到他内心底里的暗淡更胜一筹。 何亦安继续着他那枯寂的语调,如同戈壁滩上最不起眼的石头,躺在冰冷的沙窝里,等待着千年过后的无情沙化 “意气风发总耐不过现实消磨,壮志凌云抵不上命运调弄,神采奕奕当然更没法对抗光阴的无情。时移世易,再回头已经是沧海桑田了,现在的我啊,小市民一个,呵呵!” 沉默,良久的沉默。 似乎能感受到何亦安自我否定下的那份隐隐的不甘,亦或是明白了些什么。郑柯稍稍坐前了一些,柔声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的沮丧,可我能感受到你心底里还依依尚存着不屈和渴望的火苗。何亦安,你还是以前的你,只不过是暂时明珠蒙尘、壮志难酬罢了。” 何亦安抬起头来,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说道:“是吗?或许是吧!说实话我也不愿自己如此自怨自艾,可奈何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狗熊,终归是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郑柯忧郁的眼神灼灼地看着对方,轻声问道:“当年你执意要回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女孩吧,你们结婚了吗?” “嗯,都已经5年了。” “有孩子了吗?”郑柯追问道。 何亦安轻轻地摇摇头,随即黯然地垂下头去,却没看到郑柯的俏目里似乎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只听她幽幽地说道:“真想见见啊,我真的很好奇是一个怎样的女孩会让你当年那么执着,不顾一切地放弃本该属于你所有的光环,来到这偏僻的一隅。” 似乎觉得围绕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话题实在令人沮丧,何亦安抬起头来,惨淡一笑:“呵呵,不说我了,你呢?也结婚了吧?” “我?没有!” 郑柯回答的很干脆,也让何亦安很惊讶:“怎么……” 郑柯凄婉地笑了笑,看着何亦安那张刻进脑海深处的脸庞,带着稍许对时光流逝的感叹,一语双关地道:“其实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和你是同类人,执着、倔强,甚至有点顽固。认准的人、认准的事总是要不顾一切地扎进去,哪怕头破血流都无所谓。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并非一把挫骨刀,反而是历久弥新,聚沙成塔。” 这番话中有话的弦外之音,何亦安又岂能听不出来。 青春的记忆是一道永不磨灭的刻痕,揉不碎抹不去,在你不经意间又会在脑海里显现出来,却多是无奈的苦涩。 多年过去,何亦安突然发现,自己已然不是当年的自己,可郑柯依旧是当年的郑柯,对方丝丝的情愫缠绕过来,让他潜意识地想要躲闪:“呃,是嘛……哦,我还记得你当年的理想,当作家,用自己的笔去行走天下,让世界都知道你的名字。” 郑柯双眸里闪出一丝星光,惊喜地道:“这你还都记得啊?” 何亦安略微地打量了一番对方,浅笑道:“看你现在这样,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成功人士的自信和魅力,应该算是实现你的人生目标了吧。” 郑柯抿了抿嘴,眼神里若有若无地显露出些幽怨来:“没有了感情的羁绊,还不就得把精力放在事业上嘛,一步步地努力往上爬。这其实不是我的风格也不是我的夙愿,我也只是个女人,我也渴望有个温暖的家庭,可惜啊,我找不到!” 何亦安心头又一紧,后背飕飕地冒出些冷汗。 又不是感情白痴,他如何听不懂郑柯话里的那些隐喻。只是这些绵绵情意让他有些无法面对,也无法招架,只能硬着头皮回应道:“呃,会找到的,会找到的。你也不小了,都是而立之年。像你这样事业有成的,应该会有很多人众星捧月、趋之若鹜,你有很多选择的!” 郑柯微微地向前探了探身体,紧盯着何亦安,眼眸里闪烁着倔强的神采:“是吗?何亦安,我的内心其实你应该懂的,不是吗?” 面对眼前妍姿艳质的玉颜,沁人心脾的香水味淼淼而来,何亦安面色一红,身体稍稍后仰,不着痕迹地躲避开来:“郑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句不好听的,我们现在可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体会不到我的感受的。” 何亦安的躲闪让郑柯心头一酸,紧抿着红唇道:“哦,你这么一说,我还必须见见她了!” “谁啊?”何亦安抬头楞了楞。 郑柯压了压心头的酸楚,嘟了嘟嘴,心有不甘地道:“当然是那个把你从一头雄狮改造成一只绵羊,让你为之奋不顾身的女人了……” 何亦安沉默了,不得已的沉默。 二人的偶遇,像是冥冥中有一只命运的魔手,在本是平静的心湖底里猝然搅动,暗流随即开始涌动起来,令人心动也令人心悸。 这份心动和心悸或许在郑柯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十多年枯守不嫁,说是未遇有缘,又何尝不是心结难解,情丝难断! 既然命运给予了一个契机,那种戚戚而待的心理,瞬间让她沉醉痴迷,像只勇于扑向篝火的飞蛾…… 第269章 来自郑柯的帮助 史料搜集工作开始有序展开,面对浩渺如海的档案,要从经年累月的资料中挑选出确凿的历史遗存,其难度可想而知。 郑柯带着手下助理在档案库忙碌地查阅着,姜南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厚摞的档案资料放到了她的桌前。 “郑主编,这是您需要的地方志档案资料,全都给您找出来了。” 郑柯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全心处于工作状态下的她显得知性优雅:“哦,这么快就能收集齐全啊。” “呵呵!” 姜南憨憨的脸上笑容可掬,面对大主编的疑问,赶紧解释道:“您不都知道嘛,别看我们只是个小小的市级档案馆,可我们这套档案管理检索办法在全国可都有名呢,好多档案馆还都到我们这里来学习取经呢!” 郑柯俏目眨了眨:“是么!你们这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啊!” 姜南昂了昂脖子,傲气十足地道:“那可不!你也不看这个法子是谁发明的,那可是我的老师啊。” “哦?”郑柯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的老师是谁啊?” 姜南干脆利落地道:“你见过的啊,何亦安,何老师?” “啊!”郑柯轻声地惊呼了一声,呆滞了片刻,迟疑地问道:“这么说,这套办法是何亦安搞出来的?” 姜南扬了扬眉毛,与有荣焉地道:“可不是吗?我们何老师那可是兰大毕业的研究生呢,厉害吧?” 郑柯轻轻抿了抿嘴唇,探究的眼神望向姜南:“哦?可为什么这么有才干的人,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初级管理员呢,这不合理啊!” 姜南面色一黯,悻悻地说道:“谁说不是呢!像何老师这种身具大才的人本来就该坐着火箭往上升,可……哎,这都怪何老师的命不好。” 听着对方的话意,何亦安身上的经历似乎很是曲折坎坷,以至于再次相遇判若两人。郑柯心里极度好奇,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趁机询问道:“这么说你对他的事情很了解咯,能给我说说吗?” 姜南挠了挠头,憨厚的脸庞显露出几分疑虑来,有关何亦安的往事他不方便随便转述,谁知道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可眼前的这位明显与何亦安早就相识,熟人间的打探又不好避而不答。 谨慎起见,姜南还是先问了问:“呃,郑主编,你和我们何老师以前就认识吧,我看你们很熟络的样子。” 郑柯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以前是认识,这不好多年都没联系了嘛,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个什么情况。” “哦!” 姜南眨了眨眼睛,既然相互都是熟人,人家又这么关心,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师父的忙,免得被打压的寂寂无声。 想到了这些,话说出来也就不用避讳什么了,姜南竹筒倒豆子般地道:“哎,说起来啊,我们何老师还真是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啊……” 郑柯托着螓首,耐心地听着姜南的讲述,时不时地温馨一笑,时不时地锁起眉头。到了终了,郑柯总算明白了何亦安这番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为何来,抬起头来发出一声伤感的喟叹。心头即对何亦安倔强的选择心生佩服,又为其曲折的不幸黯然神伤。 正如姜南心里盘算的,既然有了这场意外的相逢,面对何亦安的窘境,郑柯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知晓了这一切后,郑柯思索了稍许便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来到胡广权的办公室,敲响了房门。 办公室里胡广权正在叼着牙签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看着报纸。听到敲门声,随意地应和了一声。可当看见明艳动人的郑柯走了进来,赶紧慌乱地整理了一番,起身笑脸相迎。 “哟,是郑主编,您找我有事?快请坐、快请坐。” 从姜南的口中早已对眼前这位心胸狭隘、手段龌龊的油腻男人有了重新的认识,不由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味道。只是眼下对方依旧是何亦安的顶头上司,面子上的工作还得虚假地应付着,要不然依着对方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心肠,等自己离开,最后受罪的还是何亦安。 年纪轻轻的郑柯能跃升到职场上的中高层,能力素质当然是首要的,可也离不开阅人无数的眼界和活络心机,像胡广权这种心怀叵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男人当然见识过不少,应付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胡科长,这次我们的工作能得到你们的倾力协助,我们杂志社还是很感激的。” 话启三分美,先扬而后挫。 直愣愣地直抒来意,肯定是无法达到预期目的。 听着郑柯的赞誉之词,胡广权心头顿时乐开了花,额头前的那片空白更加显得油光锃亮。顺着郑柯的话,连忙装出一副谦和的姿态,顺口阿谀奉承起来:“哎呦,您这说的哪里话,我们配合你们的工作是应该的,你们可是在咱全国范围都叫得响的牌子,更何况您这个大主编亲自上马,我们还不得大力配合啊。” 郑柯淡然一笑,缓缓地诱导着话题:“也是啊,省里对这次考古发现十分的重视,我们身上的压力也很大了,完不成任务我们可都没法向各级领导交差啊。” 胡广权拍了拍大腿,摆出极度认可的样子,语气铮铮地道:“可不是嘛!您是放心,在我们这里,你是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只要能配合好你们的工作,我们绝对是全力以赴啊。” 牛皮被引诱了出来,话说得冠冕堂皇,那就得一口吐沫一根钉地照章办事。 郑柯话音一转,接着说道:“那就太感谢您了,不过我怎么听说姜南同志并不是你们最得力的骨干力量啊。” 胡广权愣住了:“呃,您的意思是……” 郑柯端坐着身姿,步步紧逼道:“当然,也不是说姜南同志做得不够好,你也知道的,这项工作费时费力,还是需要把真正懂行的人召集过来,我们才能提高工作的效率啊,不是吗?” 胡广权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阵拧巴,可嘴里还得继续装着糊涂:“是是是,可是姜南同志已经是我们科业务能力最强的了。” 郑柯抿了抿红唇,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再你来我往的打什么太极了:“不会吧,胡科长,我可是知道的,你们现如今实行这套检索办法都是自主研发的,这样的人才不提供给我们,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怎么,胡科长是在善财难舍么?” “啊,不不不!” 胡广权掏出手帕来,顺着光洁的额头,抹了一圈的虚汗,装傻充愣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自己信誓旦旦挖的坑还得自己埋啊。 心虚地瞄了瞄郑柯清明深邃的眼眸,胡广权赶紧解释道:“这个,郑主编是说何亦安吧,嗯,这个同志呢业务能力是有的,可是工作不够踏实,毛手毛脚的,我怕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郑柯会心一笑,风风韵韵却又智珠在握:“怎么会呢,能把复杂的管理模式研发的如此细致高效,怎么会是毛手毛脚、不够踏实的人呢?” 胡广权拧巴着老脸,满肚子的小九九没了用武之地,勉勉强强地寻找着借口:“这个……我是这么考虑的,何亦安同志呢是身上还背着处分呢,这样的人用起来会不会给你们的工作带来不利的影响啊?” 郑柯慢条斯理却又义正严词地道:“处分怎么了,我们要的是业务水平和能力素质,再说了,人跌倒一次就不允许爬起来继续前行了,这种想法可不好啊!” 听听! 这口气分明就是上级领导指导下属的腔调,你不接受还不行! 胡广权一口老血差点没呛在胸口。对方话里话外都在为何亦安寻找着开脱,真不愧是主编级别的人物,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让你无法反驳之外,更有着一个个大帽子扣下来,不答应是肯定不成了。 胡广权努力保持着平静,说道:“也是也是啊,那行吧,只要郑主编愿意用,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这样,我马上安排他进组,你看可以吧?” 郑柯满意地点点头,颔首轻笑:“那好,那就麻烦您了,不打扰了!” 胡广权赶紧站起来相送,站起来才发现后背脊梁都快湿透了:“唉,您慢走!您慢走!” 等到郑柯款步姗姗出了办公室的门,胡广权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恼火羞愤之余,嘴里忍不住嘟囔着:“哼,不就和何亦安认识嘛,想帮忙直说啊,搞这一套,当谁看不出来啊!” 离开了办公室,郑柯的粉脸也变得阴郁下来,有这样一个嫉贤妒能、口蜜腹剑的领导,整天把钩心斗角当做一种乐趣,不善窝里斗的何亦安能从其手底下脱颖而出那才叫咄咄怪事呢。 虽说自己帮忙掺和了一脚,但说到底自己都是个外来人,能帮的只能是给予何亦安露脸的机会。不过有了工作成绩,下一步的路子就会宽阔些,后面就看何亦安自己的作为了。 不仅如此,能把何亦安拉进工作组,陪着自己一道工作,何尝不是自己暗藏的小心愿呢。 第270章 暧昧 再说说程江水,何亦安身上发生的戏剧性故事,她是压根不知道的。自从进入了急诊科,她像是把积攒了多年的激情和渴望一股脑地抛洒了出来,任劳任怨地什么都抢着干。 说是以科为家都不过分。 对上虚心谦恭,同科的主任医师也都愿意将工作中的心得倾囊相授,这样也促使程江水迅速地掌握实践工作经验,快速增长专业知识,业务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从刚开始的辅助医生到了现在的值班骨干,不得不说程江水有一股拼命三娘的作风。 而对下,她又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姐。 一众的小护士都喜欢围绕着程江水,挣着调班要跟着她。身材玲珑小巧,长着一张我见犹怜、鹅蛋脸的小护士齐梅就是其中之一。话说回来,在紧张枯燥、压力巨大的工作环境下,谁又喜欢跟着一个整天板着冷冰冰脸的医生搭班工作呢。 还好,这个高强度连轴转的急诊科里,目前就程江水一个女医生,否则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其中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的嫉妒和是非呢。 急症科里,程江水异常地忙碌着,这一天送来的急诊病人像是扎了堆地往里塞,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在各个病床前穿梭,细心交待着护士们治疗细节。 “2床的病人先给注射2个计量的头孢曲松和左氧氟沙星,联系一下手术室,尽量先安排他手术。” “哦,好的!” 程江水赶到另一个病床:“3床的呼吸缓解了吗?” “已经好点了,可是病床还没给腾出来。” 程江水思索稍许,果断地道:“那先放在科里,随时注意点,我怀疑是肺气肿,报告没出来前先准备好人工导管排压。” “哦,好的!” 程江水转头匆忙交待着:“还有,赶紧通知后勤处,咱们这里的氧气储备不够了,得赶紧送来!” “我马上去办!” 这时候小护士齐梅惊慌地跑了过来:“程医生,5床的病人出现心力衰竭!” 程江水顾不上询问,匆忙地跑了过去,干练地检查一番后,撸起袖子竭力进行着心肺复苏,终将病人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一通折腾后自己也是精疲力竭,站起身来一阵阵地眩晕,齐梅眼疾手快地赶忙扶住了她。 “程医生,程医生,你怎么?” 程江水抹抹头上的虚汗道,淡然一笑道:“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齐梅看着程江水泛白的面颊,有些担心:“要不程医生你回去休息休息吧,你都熬了两个晚上了,铁打的人都支撑不住啊。” 程江水转头看了看周围忙碌的同事们,轻轻抬抬手道:“算了,我就旁边歇会就好,这两天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你赶紧歇会吧,这边有我们呢。” 程江水轻声交待道:“看仔细些,有什么问题赶紧叫我。” 忙了两个大夜,身体素质一向过硬的程江水也有点支撑不住了。毕竟是个女儿身,再强硬再好胜,遇到这种高强度的体力活,又岂能毫无影响,更何况…… 程江水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悠悠地来到急诊科的外廊,瘫坐在躺椅上,稍作喘息。额头上布满着细细的汗水,将发丝紧紧地粘连在一起,她的眼神微微地垂下,抬起纤纤素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憔悴的脸颊却露出了浓浓的幸福之意…… 夜深月明,筋疲力尽的程江水拖着困顿的身躯回到了档案馆的宿舍,却发现何亦安并没有回来。寻摸了半天,也没发现他留下什么字条,估计要么值班要么就是临时性的加班。浑身酸痛的程江水也没在意,侧躺在床上想等候何亦安归来,不一会却昏昏地睡了过去。 程江水猜测的没错,何亦安是在加班,而陪同加班的人里还有着她意想不到的人。 有着郑柯的玲珑又不失强硬的手段,即便是胡广权再不满意,落实的速度倒是很快,何亦安当天就进入了工作组。 起初刚进组的当儿,何亦安百般的别扭,一方面同学变成了领导,有点不适应;一方面郑柯若有若无的情愫实在令他难为。可渐渐地何亦安也放开了胸怀,当做工作也好,当做帮忙也罢,何必庸人自扰地胡思乱想呢。 有了何亦安的陪同,枯燥的工作便充满了温馨和悸动。档案库里,郑柯心机巧巧地借口遣散了手下的众人,只剩下何亦安一个人和自己加着班。两人并排而坐,就如同大学时代在阶梯教室形影相随的那般。看着旁边低头认真查阅资料的何亦安,郑柯露出一丝甜甜的浅笑,时光回转,斯人依旧。 “找到了,找到了!” 何亦安兴奋地叫了起来,打破了郑柯迤逦的回忆:“郑柯,你看看,这是不是就是你所要的那份历史补遗资料。” 郑柯向前凑过螓首,撩人心怀的双眸凝视着何亦安身前的资料,喜滋滋地道:“嗯,对对对,就是它!亦安,有你在,我们的工作效率可是成倍地往上翻呢。” 何亦安畅然一笑:“呵呵,能帮上忙就行。” 郑柯含情凝睇看着何亦安,满心欢喜地道:“看来啊找你来是我最明智的决定了,亦安,你再帮我看看,关于这个区域同类的历史文献还有哪些。” 何亦安顺手拿过另一份资料展现在面前,说道:“这我也给你找好了,你看,在同一片区域一共发现过两次文明遗迹……呃……” 何亦安突然顿住了话语,刚才一时兴奋不已的自己没有察觉到,郑柯往前进一步凑过脑袋,现在二人脸庞超不过手掌大的距离,一股股女人自然的体香混合着高档香水的气息扑鼻而来,加之郑柯如雪的柔荑无意间碰撞,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何亦安甚至都不敢大口的呼吸,一时间脸红发烧,堪堪地往边上缩了缩。目光如炬的郑柯感觉到了何亦安的退缩,脸上却装作丝毫没有芥蒂,有意无意地又往前凑了凑,催促道。 “怎么了?你继续说啊!” 何亦安再次稍微地往边上避嫌式地靠了靠,可郑柯却紧跟着又靠了过来,花香弥漫沁人心脾,这让何亦安既忐忑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呃,是这样,我都查找过了,这两次文明遗迹都已经被查实过,确实和这次考古发现存在着一丝的文明延续下的关联。” “啊,那太好了!” 郑柯欢快地娇呼一声,雀跃地拍着手掌,像个俏皮的精灵,脉脉含情看着何亦安,不吝赞誉着:“亦安,你真的很棒,就跟以前一样,让人不自觉地崇拜喜欢!” 听着郑柯有些直白的吐露,何亦安紧张的有点舌头打结:“啊,哦,这也是我平常的业务罢了。” 郑柯笑盈盈地道:“嘻嘻,有你在真好!” 气氛慢慢地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紧张的何亦安手掌心里汗津津的,他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讪讪地说道:“嗯,郑柯啊,你看今天的任务都基本上完成了,天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后面再继续吧。” 郑柯瞪起了俏目,眼神灼灼地看着对方,嘟起嘴扮了个可怜样,幽怨地说道:“哦,你是不愿意陪我加班啊?” 郑柯满面的娇嗔,让何亦安有点招架不住,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啊,这么晚了,你也辛苦了,养足了精神白天工作起来不是事半功倍吗?” 看着何亦安肌肉紧绷得像一块石头,郑柯也觉得不能逼迫过甚,心思急转,随即转嗔为喜,笑靥如花地道:“嘻嘻,你真是为我考虑啊?那好吧,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不过为了我们阶段性的胜利,为了你无私的帮助,我决定明天请你吃饭!” 何亦安缓和了一下紧绷的心弦,淡然地笑道:“呵呵,这没必要啊,我们都是老同学了,你还跟我客气啥。” 郑柯翻了个可爱的白眼,脆生生地说道:“那必须的啊,反正明天是周末,也趁这机会放松放松。对了,明天把你哪位也叫上吧,我可是真好奇呢。” 闻听此言,何亦安有点错愕:“啊,叫她干嘛,你们又不熟悉。” 郑柯不以为然地扬了扬柳眉,抿着朱唇说道:“见了面不就熟了嘛,你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好了。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何亦安放弃我而追求她!” “郑柯,你……” 第271章 来自女人的敏感 直白露骨地吐露心声,何亦安顿时心弦又紧。 都已经是沧海桑田了,对方的执着依然令人怦然心动,可这么做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徒增心头的烦闷之外毫无意义。 感情是相互的,爱情更是相依相存的。或许当年自己的心湖也曾为这个情丝牵绊的女子掀起过一丝的波澜,可那时候的自己心有所属、情有所托,根本无法顾及这份感情之外的感情。 何亦安知道,自己的无视曾经狠狠地伤害过这个拥有琉璃之心的女子,以至于常年独守空房,素衣不嫁,其心之韧、其情之坚,可见一斑。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是昨夜黄花、物是人非。 当初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如今活成了人上人,而自己还在社会的最底层苦熬挣扎。平淡的日子像一锅熬烂了的稀粥,尝不出任何的滋味。爱情的激情被柴米油盐的油腻覆盖,在一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环境里,理想抱负和现实差距让仕途上的不得志逐步放大,苦熬的越久,颓废的也就越久。 现在的自己,与高高在上的郑柯比起来,就像一只卑微的蚂蚁,除了羡慕剩下的就是自卑。 思思想想,心乱如麻。 满怀心事的何亦安回到宿舍,在门口沉寂了良久,才怅然地叹了口气打开房门。床上的程江水顿时被惊醒了,连忙爬了起来。 “亦安,你回来了!” 何亦安皱了皱眉,随口抱怨道:“怎么穿着衣服就睡了。” 程江水浅浅地露出一丝笑容,解释道:“就想躺着等你回来呢,没想到就睡过去了。怎么,又在加班了?” 何亦安心头一颤,别过脸去遮掩道:“哦,馆里来了些省上的人,要我配合整理些资料,这些天怕是要天天如此了。” 程江水眨了眨眼,轻声地问道:“省上来的?那任务一定很重要吧?” “嗯,差不多吧。” 何亦安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道:“嗯,对了……明天我有一个老同学想请咱们吃个饭。” 程江水诧异地问道:“老同学?什么老同学?” 何亦安没敢抬头直视,心里头有点发虚:“就是大学的同学,很多年都没见过面,这次突然和省上的工作组一起下来的,呃,也是偶然碰上的。” 程江水丝毫没有察觉何亦安的异样,微微点头道:“哦,是嘛,那可真是巧了,这么多年没见,还能在这里重逢也确实不容易。” 何亦安点点头应和道:“是啊,也就是碰巧了。” 程江水随口问了一句:“男的女的啊?” “呃,女的!” 何亦安头皮有点发麻,反问道:“呃,你不介意吧?” 程江水莞尔一笑,心里毫无芥蒂,柔声说道:“这有什么啊,男女同学之间来往很正常的,我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女人。” 何亦安抬起头来,皱眉道:“那……那你明天有空吗?” 程江水思索了稍许,甩了甩酸胀的手臂,畅然地道:“最近急诊科可把我给累坏了,正好明天周末,我也想歇歇了。” 何亦安撇了撇嘴,意兴阑珊地道:“那好吧,天不早了,先睡吧。” 看着何亦安便脱着衣服,准备直愣愣地就往床上躺,程江水错愕地问道:“你不洗洗吗?” 心思烦闷的何亦安懒懒地道:“不想洗了,太累了。” 程江水赶忙上前接过何亦安的外套,鼻尖突然闻到一股独特香水的味道。程江水皱了皱眉头,心里头有点疑虑,正想张口问问的时候,却看到何亦安已经翻转过身去,一时间程江水又把话语吞了回去。 挂好了外套,程江水轻轻地上了床,斜靠在床沿上。现如今,夫妻间平日里工作都忙,一天到晚没几句像样的交谈,更不要说交心了。 程江水即使再疲惫,每晚都要等待着何亦安归来,就是想夫妻间多说说话,免得同在一个屋檐下,无言的像两个陌生人,更何况自己有满腹的话想要对何亦安讲呢。 程江水咬了咬嘴唇,冲着何亦安冷冷的后背,轻声说道:“亦安,有个事我想给你说……” 何亦安微微地晃动了一下身体,却没有转过身来,迷迷糊糊地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也累了。” 听着丈夫索然无味的语调,程江水暗自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小腹,将忧虑的眼神投向了何亦安那孤冷的背影…… 第二天临近中午,应邀要跟随着何亦安去参加所谓女同学的饭局。程江水鬼使神差地坐在桌前,第一次有心要好好地打扮打扮自己,不知道是出于给何亦安加分的目的,亦或者是什么。 拿起一块寒碜的小圆镜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当年顾盼生辉的花容月貌似乎在无情岁月的摧残下,显得有些沧桑憔悴。 程江水心头暗叹一下,还真是花无百日红,再下去都有点黄脸婆的趋势了。 打开自己袖珍的化妆包,看着里面少得可怜的所谓“化妆品”,除了一些廉价的脸油,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妆点修饰的用品。有限的东西也用一用吧,至少比什么都不涂抹要强上一点。 何亦安从屋外走了进来,看着程江水破天荒地在整饬自己的面容,抬头看了看表,显得有点不耐烦:“怎么还没准备好啊!” 程江水赶忙弱弱地解释了一句:“哦,我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好不容易跟你出去见人,怕人家笑话。” 何亦安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道:“都是朋友有什么可笑话的,该咋样就咋样吧!你稍微快点,别让人家等着,我在外面等你吧。” “哦,知道了。” 程江水沮丧地应了一声,心头有点发酸。等着何亦安出了门,程江水缓缓地拿起镜片,惆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春华易去霜鬓愁,镜中人比黄花瘦。良久,她才幽幽地叹息道:“江水啊,你是不是已经老了呢……哎……” 巧不巧的,郑柯所定的饭店依旧是那个城里首屈一指的甘泉宾馆。似乎除了这个地方,城市里就找不出个显示身份高贵的地方。程江水也没做它想,去哪都无所谓,反正跟着何亦安的后面,安静地当他背后的小女人就好。 只是何亦安这些年郁郁不得志,连情商都连带着有些下降,带着程江水参加曾经与自己有着模模糊糊情感女人的饭局,不知道他脑瓜子怎么长的,难道不明白女人的敏感远超男人的智慧? 又或许是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心无杂念天地宽的天真想法吧,可是女人间的无理闹三分的天性,又岂是他能臆测的。 第272章 可有可无的陪衬 走进宾馆的大门,程江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富丽堂皇的布局,这可是她第一次踏足如此奢华的场地,心里不由的有点忐忑,随即又对郑柯的身份好奇了起来:“亦安啊,你这位女同学是干嘛的,怎么会请我们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吃饭啊。” 看着妻子拘束的模样,曾经也是见多识广的何亦安皱了皱眉,抱怨道:“哎呀,你有点见识好不好,别整得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现如今请人吃饭都讲究个环境,这有什么。” 程江水抿了抿嘴唇,幽幽地道:“哦,我是担心让人家太破费了,来这么好的地方。” 何亦安挥了挥手,制止道:“行了,又不是让你掏钱,你操那个闲心干什么,赶紧走吧。” 程江水暗自叹了口气,没敢再说什么,紧紧地跟在何亦安身后,像个幽怨的小媳妇。 当二人推开金箔镶边的红木大门,宽敞的包间瑰丽绚烂、灯光璀璨,耀得程江水眼睛都有些发花。正当眨眼的工夫,一阵香风袭来,一个风韵熟美的俏脸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啊,你们来了啊。”郑柯巧笑嫣然地说道。 何亦安讪讪地笑了笑,应声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呵呵,我和你还有这么客气吗?” 郑柯笑意盎然,嬉笑间的话语也满含深意。看着程江水伫立在原地,自来熟地握着程江水的手,灵动的双眸其实早已将程江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个仔细:“哎呀,这就是我们江水嫂子吧,今天终于有幸见到真人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来,拥抱一下吧,呵呵!” 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郑柯上前去很是激情地拥抱了一下程江水。这个亲密的动作还真是让程江水有点不习惯,难道说省城里的交际都是这个做派? 尴尬了半天,程江水转头用探究的眼神望向何亦安:“呃,亦安这……” 何亦安也有点错愕,赶紧介绍道:“哦,这是郑柯,我大学一个系的,她这人就是这样热情奔放,从不掩饰自己,你熟悉了就知道了。” 郑柯笑盈盈地望向何亦安,宜嗔宜喜中尽显着熟络的交际能力:“看吧,还是老同学对我了解,来,嫂子,我和你坐一起吧,也让我好好请教请教,你是用什么样的魅力把我们兰大的状元郎给弄到手的。” 何亦安讪笑道:“呵呵,你啊,别老开这种玩笑了,江水是个腼腆的人,她可受不了你这个从省城里来的大主编这么奉承。” 郑柯翻了翻俏然的白眼,嘴上说的是程江水,眼神却在何亦安的身上打转:“看你说的,我一看到嫂子啊,就知道她是一个秀外慧中的人,说不定我还能从嫂子身上取取经,回头啊也找一个状元郎领回家呢。” 二人你来我往热情攀谈着,程江水这才回过神来细致打量对方。 都说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眼前的女子可不仅仅是天生丽质那般的简单,点点的红唇、如玉的肌肤、诱人的身姿、成熟的气质,即使不靠装扮也难掩其中的惊艳。 更何况一身前卫时髦的套装,沁人心脾的香水面油,耳环戒指一众的零碎件,比起富贵家的小姐都不遑多让。再比较比较自己,连一件廉价的护肤品都拿不出手,身上这件洗得快要褪色的碎花外套,还是优中选优的,怎么看都像是伺候小姐的丫鬟。 程江水不由自主地矮了矮肩膀,表情却是一片平静。听着郑柯的话语说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插上了一句话:“我能有什么好取经的,我和亦安也就是从小长大的。” 郑柯眨了眨美目,饶有兴趣地说道:“哟,这么说你们可是青梅竹马、二小无猜的那种了。怪不得亦安当年为伊消得人憔悴,舍得抛下所有一切,千里孤行、无怨无悔呢。” 对方的言语虽是侃侃而谈,但总有一种站在高处俯视苍生的感觉,又或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较劲,让程江水有点摸不清头脑。她转头看看何亦安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好谦谦地应声道:“呃,我……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嫂子你就别谦虚了。” 郑柯眉眼弯弯,顺手从名贵的包里掏出一瓶香水来,递给程江水:“对了,来,我从省城匆匆忙忙来,也没想到能碰上老同学。这个呢是我常用的一种法国香水,市面上是买不到的,还是托人出国的时候带回来的,不成敬意啊。” 程江水紧张地摆手婉拒道:“啊,这个不合适,怎么能让你给我送礼物呢。” 郑柯坚持着向前递了递,豁达地道:“哎呀,你就收着吧,何亦安当年对我也是很关照的,没有他的帮忙说不定我连大学毕业都成问题呢,这不算什么的,快拿着!” 程江水蹙着柳眉,迟疑地看向何亦安:“亦安,这……” “呵呵,你就拿着吧,不给你说了么,她啊就是这么热情。” 何亦安无所谓地淡然一笑,转头冲着郑柯说道:“唉,你别说啊,当年要不是我给借给你笔记,你还真有点毕业困难症呢!” 郑柯轻轻遮掩着玉唇,娇笑道:“呵呵,你还真是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啊,要没有我给你引荐我爸,他能对你那么的重视?” 何亦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还别说,没有郑教授的无私帮助,我还真的完成不了研究生毕业论文呢!” 郑柯微微嘟起红唇,充满甜蜜的回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刚入校的时候,慌慌张张的把我和雅梅都给挤到沟里去了,哎呀,当时那个狼狈啊……” “呵呵,可不是嘛!” 回想起当年初进校园的一幕幕,何亦安发出爽朗的笑声,接着像是把尘封已久的话匣子打开了:“对了,你还记不记得……” 随着话题展开,二人似乎有着聊不完的趣事,滔滔不绝连绵不断,时不时地发出畅然的笑声。 那里似乎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城,刀插不进,水泼不进。城外的程江水像是一个陌生人,被一道无形的栅栏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孤零零的,只能僵硬地维持着笑脸,如坐针毡般地保持着沉默,尽力做好一个妻子该有的本分,可心底却是一片的暗淡。 第273章 苦涩的隐忧 当了个可有可无的陪衬,总算是吃完了饭,其中难受的滋味远远遮盖了菜品的味道,甚至让程江水感觉有些苦涩。 告别出来,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街上虽是人来人往,热闹嘈杂,可程江水和何亦安之间像是有堵看不见的墙,显得极为冷清,即使并肩走在一起,都有种莫名的隔阂感。 一路下来,双双沉默不语,程江水想着心事,边上的何亦安却皱了皱眉头,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 “你看你,饭桌上一句话都不说,多尴尬啊,好在人家郑柯不介意这些。” 此话一出,程江水顿觉很是委屈,喃喃地道:“你们说的都是大学里的话题,我也插不上嘴。” 何亦安拧巴着脸,有点气结:“那你也可以聊点你们女人时尚的话题啊……哎,算了,这些你也压根不懂。反正以后啊,像这样的聚会你还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吧。” 听着何亦安满腹的抱怨,甚至带着一丝轻视的态度,程江水心里一揪,错愕地问道:“亦安,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何亦安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抿了抿嘴唇,生硬地解释道:“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这种社交场合确实不适合你,你也别多想了。” 接着二人又是一阵的沉默,步伐也变得凝重起来。良久,程江水抬起头来,微微咬着嘴唇,轻声地问道:“亦安,我看这个郑柯跟你关系挺密切的,你以前写信的时候怎么从来都没提到过呢?” 何亦安撇了撇嘴,悻悻然道:“这有什么可提的,大学同学多了去了,难道都要跟你汇报啊。” “不是啊!”程江水蹙着眉梢,踌躇地道:“我总觉得郑柯有点话中有话的意思。” 何亦安面色微僵,眉宇间突然显出几分慌张,眼神飘忽地掩饰道:“呃,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怎么就没听出来。你不都知道了,他父亲是我研究生的导师,对我帮助挺大,所以我们走动的稍微频繁了些,也就这些事,没啥大不了的。” 程江水悠悠地低下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久久地才发出一句低吟:“哦,我知道了……” 往来的街市,亦如着百态的人生,城市在变,人亦在变。 城市的变化或许直白地能寻摸出痕迹,可人的变化潜藏在心底,如何能用肉眼辨析的清清楚楚。 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在变,可有的地方却像是被定格的画面,保持着永久的样貌,千年往复亘古不变,城市一角的酒字巷就如同这般。 距离闹市较为偏远的寒碜巷道,基本上没有什么路灯。到了晚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夜归的行人通常都是按照习惯性的方向,摸黑前行。 好点的能带个手电筒,没招的人只能谨慎地挪移着步伐,偶尔故意制造出点响动来,好提醒着对面,免得面对面走来的人迎面撞个满怀。 程江水最初记忆中的酒字巷和现在的酒字巷没什么两样,从团场搬迁至今,路还是那个土不拉几的路,房子还是那个灰不溜秋的房子,家属院的二层楼房,也依旧算是巷子里最豪华的所在。只是曾经热热闹闹的家,如今却变得有些凋零,逝去的逝去,离开的离开,这其中也包括着自己。 程江水默默地走在巷子里,她并没有随着何亦安回到档案馆的宿舍,而是借口忧心着父亲想回家看看,心里头未尝不是想独自走走,好排遣一番心头莫名的苦闷。 退了休的程家安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头发渐渐半白起来。虽有孩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奈何心朽了,机体也跟着衰败,这是人力所无法左右的事情。 独自待在家中,苦闷的有些难忍,程家安搬来一个凳子,颤颤巍巍地踩在上面,想将衣柜顶上的箱子搬下来。怎奈身虚体弱,箱子在头顶上晃晃悠悠,眼看这就要一头栽倒,程江水及时地出现在了跟前,赶忙扶住了他,心有余悸地搀扶下来,埋怨着。 “爸,你这是干什么啊,这多危险!” 程家安气喘吁吁地捶了捶胳臂,心里也有些胆颤:“哎,真是老了啊,拿个东西都这么费劲。” 程江水紧锁着眉头,抱怨道:“知道自个老了,这些爬高上低的事情就少做点,你的身子骨脆,出点什么事,你让我们咋办啊?” 听着女儿的唠叨,程家安也有点汗颜:“好了好了,爸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知道就好!”程江水黑着脸,转头四周扫视了一番,气呼呼地询问道:“江海呢,怎么不在家?” “他今天加班呢,得等些时候才能回来。” 程江水蹙额愁眉,忍不住大动肝火道:“这个江海,还是不让我省心!爸,你也是,以后没有江海在家,你自个就别乱来了!” 被女儿连续不断地责怪,程家安也有点被说懵了,抬起头来,看着忿然作色的程江水,疑惑地问道:“江水啊,你怎么了,今天脾气这么大,出了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单位工作忙了点,有点累吧。” 程江水也察觉到自己的无名火有点突兀,悻悻地坐了下来,转头岔开话题:“爸,你要拿什么啊,我给你拿吧!” “哦,就上面那个箱子你给我搬下来。” 不知道父亲的用意,程江水上前去堪堪地把箱子搬了下来,放在桌上。程家安走了过来,细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像是伺候着一只精美的花瓶,程江水好奇地问道:“爸,这里面都装着啥啊?” 程家安咧着嘴,神秘地笑了笑:“呵呵,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箱子打开了,没见到什么传家的宝贝疙瘩,反而是一摞摞的普通的书信,用细绳子分门别类地捆扎着,有些信封已经泛着黄边,一看就是存放了许久的东西,程江水有点纳闷了:“这是?” 程家安拿起书信来,浑浊的眼眶里流淌着浓浓的回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这是当初我和你妈相了亲的那些年,还有成了亲分居两地的那些年,你妈写给我的,也有些是我写给你妈的。呵呵,都在这了!” 程江水惊讶地捂着嘴唇,颤颤地说道:“呃,这些……这些信你们都没丢啊?” “可不嘛,我没舍得丢,你妈也没舍得丢,都给攒起来了。” 程家安顺手戴起老花镜来,颤悠悠地说道:“你妈当年还说啊,也就是这些信啊才让她咬着牙挺过了那段最苦的日子,就想着老了以后,再拿出来看看。这也是你爸和你妈年轻时候的回忆啊,可现在你妈看不到了,我就替她看看。” 父亲话语里的朴质和浓烈,像是一杯家酿的陈酒,本身没有多大的价值,却在岁月的更迭中,承载着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薄薄的纸张对他们来说是化不开的相思,重如山岳、浩如江海。 一时间程江水被这种简单而真挚的情感所震撼,再比较比较自己,心头涌上无尽的酸楚,哽咽道:“爸,你怎么又想起妈了?” “哎,能不想吗?有时候一觉醒来,好像还能听到你妈叫喳喳的声音呢!” 程家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哆嗦的手指拿出信件来,一个个展示在程江水的面前,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哦,看看这封,这封啊还是你妈第一次给我写的信呢。你妈这个人啊,还真就是个直肠子,年轻的时候胆子也贼大,说喜欢你啊都不会含蓄点,直刀直枪的就能来。你们都还不知道吧,你妈当年娃娃亲的对象可就是你们大石姨夫呢!呵呵,可你妈就是看不上他,把你姨夫气得够呛。这说明啥?这说明你爸那个时候还是很有魅力的……” 程家安沉浸在自己甜蜜回忆里,沧桑衰老的面颊涌起朵朵的红晕,似乎这一刻时光逆流,他又回到了那个青春飞扬、百炼成钢的奋斗岁月。 那个时候有着李秀兰如影随形的陪伴,唱响高亢入云的红歌,用一道道刻骨铭心的时代刻痕谱写下一路奋斗不息的生活故事。 对此,程江水是能够理解的,因为那些故事里也有着自己幼小的身影。听着父亲缠绵的诉说,她亦是心有同感,泪水不自觉地在眼眶中打着旋儿,轻轻地将脑袋靠在父亲的臂膀上,幽幽地嘟囔着。 “爸,你和妈真幸福!” 程家安眼神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语气铮铮地道:“可不是嘛,这辈子我骄傲的事,不光是有了你们这帮儿女,最骄傲的是娶了你妈!你是我的骄傲,我也是你的骄傲,这才是夫妻间最幸福的事!” 泪水滴落下来,程江水哽咽道:“我真羡慕你和妈!” 像是没察觉到女儿的不妥,程家安畅然地笑道:“呵呵,你不和亦安也挺好嘛,都一样,都一样的!” 泪眼模糊了视线,悲戚充斥着心田,程江水用着程家安听不清的声音幽幽地自言自语道:“不!不一样的!” 莫道佳人总是痴,惺惺怜俐没便宜; 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 看望完父亲,程江水满腹愁肠地回到了档案馆宿舍,看着空寂无人的房间,她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孤冷。她坐在桌前,拿出郑柯送的那瓶香水,摩挲着、思索着、惆怅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小半月过去了。 程江水、何亦安都在顾头不顾腚地忙碌着。何亦安或许更甚一筹,经常是程江水加班回到家中,依旧看不到他的影子。 每每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程江水心里总不免多想,何亦安可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档案库室里加着班,旁边陪同着那个所谓的大学同学,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工作起来是不是也是酒宴上那般的亲密无间? 想到这些,程江水的心口就隐隐地有些发堵,女人天生的神秘第六感搅得心绪不宁,可又不好堂而皇之地跑过去寻找。 去了又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呢,是不放心?还是监视? 努力说服自己要信任何亦安,毕竟夫妻的情感是经受过风风雨雨考验的。 要论起底蕴基础来,他们可比那些一见钟情或者媒妁之言的要深厚太多,这种瓜田李下的猜疑是不是太有点神经质了? 暂且把毫无根据的臆测和忐忑放下来,程江水衣不解带地侧卧在床头,安静地等待何亦安的归来。 第274章 一步深渊 档案库内,灯火通明。 在何亦安配合下,郑柯带着包括姜南在内的所有人员正在做最后的突击工作,随着最后的一道工序的完成,预示着整体任务的圆满结束。 郑柯欣然地站立起来,言笑晏晏地道:“呵呵,同志们,下面我宣布,这次我们的任务圆满完成啦!” 大半个月的辛勤努力终于有了收获,参与的众人也是欢欣雀跃,何亦安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能帮上郑柯的忙,心里甚是欣慰。 郑柯眉眼弯弯地瞄了瞄漾起淡淡笑意的何亦安,眸子里又带上了几分殷切,爽朗地道:“这样,为了感谢大家多日来的辛苦付出,我决定明天请大家到宾馆举办个庆功宴,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轰然叫好道:“好好好!” 库房里一阵欢庆热闹,郑柯款步姗姗地来到何亦安面前,希冀地道:“亦安,在庆功宴之前,我们是不是先来个小庆祝呢?” 何亦安连忙婉拒道:“不用了吧,都这么晚了。” 郑柯蹙了蹙柳眉,不情愿地嘟起红唇来,嗔怪道:“这有什么晚的,再说了后天我就要返回了兰州了,你这点时间都不能留给我啊。” 何亦安拧巴着脸,搪塞道:“呃,这么晚了,到哪去啊?很多店铺都关门了。” “你可别说请我去吃路边摊啊,太脏了。” 郑柯翻了翻白眼,顺手拉拽着何亦安的胳臂,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走吧,我住的地方有吃的,你还能顺便送送我呢!” 听着要去对方所住的酒店,何亦安顿时有点尴尬:“啊,去你那啊,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郑柯瞪了瞪眼,娇羞中带着三分故作的鄙视:“咋,还怕我吃了你啊,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啊!哎呀,别犹豫了,赶紧走吧!” 说着郑柯又拉扯着何亦安的手臂,波光潋滟的眼眸带着浓浓的期待。何亦安纠结了半天,蹙眉思量着,人家后天就要离去了,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朋友么,聊一聊送一送似乎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人家都执拗到这份上了,断然拒绝也不合适。 只是…… 最终,何亦安还是随着强硬的郑柯来到了她下榻的酒店。 伫立在房间门口的那一刻,本来安然的何亦安又有点犹豫不前了。情谊归情谊,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实在是有点突兀,这要让人知道了,即便是你正大光明,怕也是有嘴说不清。 何亦安红了红脸,支支吾吾的退缩道:“郑柯,要不我先回吧,这么晚实在是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啊,我这个小女子都不怕,你怕什么?”郑柯俏脸一黯,装作生气的样子,讥讽道:“怎么,怕嫂子让你跪搓衣板啊。” 何亦安讪讪地摆摆手:“那倒不会。” 郑柯白了一眼,直爽地道:“那不就行了,进来吧。” 看着郑柯先行进了屋,何亦安狠狠地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着进入。酒店的房间挺豪华,一室一厅的套间,打眼就知道价格不菲。 看着何亦安忐忑地坐在客厅的小桌前,郑柯嫣然一笑,随手脱去了外套,解开了发带,将如瀑的三千青丝堪堪地披在肩头,显得随意优雅。然后又从厨柜里拿出瓶红酒来倒好,轻巧地递给了何亦安。 郑柯坐定下来,顾盼神飞美目看着何亦安,举杯说道:“亦安,这一杯,谢谢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 本是稍显拘束的何亦安谈及工作,稍稍放松下来:“瞧你说的,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的。” “呵呵,那好,干了!” 说着郑柯轻扬鹅颈,一饮而尽,却发现何亦安仅仅是浅尝辄止,有点不情愿了,精巧的下颌微微向前点点,示意何亦安喝完。何亦安面色发苦,皱了皱眉头解释道:“我不太会喝酒的……呃,那好吧……” 在郑柯不依不饶的眼神下,何亦安只能无奈地杯倒酒干。酒杯重新注满,郑柯接着举杯道:“这一杯为我们能在甘泉出奇地相遇,就为这个缘分,干杯!” “呃……好吧……”何亦安拧巴着脸再次喝完。 一杯,两杯,往后自然杯杯相连。 一句,两句,续而便是连绵不绝。 畅聊畅聊,共同话题像是永远说不完,更何况也都是各怀心事的人,说是借酒消愁也不过分。 红酒一瓶接着一瓶,酒精的刺激下,大脑的思维从迟钝到敏锐、再到迟钝,而理智却从清醒逐渐滑落到混乱。 夜渐渐地深了,而此时宾馆的房间里,何亦安和郑柯依旧对坐畅饮。先前还谨慎拘谨的何亦安,在郑柯幽怨而又缠绵的追忆与诉说下,念及自己落魄的当下,伤感、沮丧、苦闷、不甘齐齐涌上心头,酒也不用对方再劝,杯杯饮尽。 此刻的郑柯也已是秀眸茫茫,眉宇间带着一丝苦涩的悲戚,举起的酒杯晃晃悠悠,口齿不清地道:“来,何亦安,这一杯,这一杯就为你我这该死的命运,还有这该死的缘分,干!” 头脑发胀的何亦安闻言也是一声惨笑,醉眼朦胧地道:“你说得对,呵呵,就为这该死的命运,干!” 郑柯颤巍巍提起了酒瓶,不少的酒汁洒在了杯外,看上去猩红一片,恰如二人眼中的那片色彩。酒劲上头,郑柯已经到了不再遮掩的地步,直白地道:“何亦安,你……你告诉我,你当年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点!” 何亦安身体往后倾倒着,一张经历沧桑的俊脸泛着很不自然的青白,两手一摊,自嘲式的凄笑道:“呵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看看,我都已经落魄成这副德行了,没资格说喜欢谁不喜欢谁!” 郑柯苦闷地摇着头,像一个拨浪鼓,耳畔的青丝挂在唇鼻上,显得有些疯癫,以往如簧的巧舌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不对,嗯,不对,你这是在逃避!你在逃避我的问话,你说,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何亦安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道:“喜欢?呵呵,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也许,有吧……” 这或许只是一句抚慰的话语,亦或是酒后的真言,没有必要追究它的真实性。都已经是时过境迁的往事了,青春早已经不在,再多的“也许”也换不回一个“重来”。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的存在,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 郑柯露出一丝悲戚的笑容,眼眶里升起阵阵的水雾:“呵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喜欢过我的。亦安,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忘不掉你,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我……我一直在找寻你,可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啊……” 多年的酸楚一言道尽,久久的期许终归为零。 悲伤不已的郑柯伏案嚎啕大哭起来,凄凄楚楚的音调回荡在四周,像一只泣血的杜鹃,哀鸣着逝去的一切。 苦闷悲戚的何亦安似有同感,醉熏熏地蹒跚靠上前,颤抖的手轻轻拍打着郑柯的背脊,感慨地道:“你醉了,我也醉了,郑柯,很多事情我们是无法回头了……” 郑柯猛然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秀目充满着无尽的痛苦,一头扎进何亦安的怀里,泣不成声地哭诉着:“我不要,我不要,凭什么你就要舍我而去,凭什么我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我不要这样的命,我不要这样的缘,我只想要你……亦安!” 何亦安僵硬着身体,头脑中一阵阵的迷糊,青白的脸颊显露出浓浓的苦涩,眼眶中溢满着莫名的泪水,他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郑柯的后背,凄凄地道:“命,都怪这该死的命啊……” 郑柯抬起头来,二人痴痴相望,泪眼含情凝睇。那一霎间的突然,四唇相合,泪水沿着鼻梁滑落嘴底。 激情并非只是甜蜜,反而苦中带悲,悲中含涩。 当两个人影慢慢地重合到了一起的时候,也预示着何亦安再一次踏足了深渊,犯下了这辈子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凄星冷月,北风呜咽。 档案馆的宿舍内,程江水依旧在苦苦等待着何亦安的归来,突然传来的一阵心悸如同抽搐的神经,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像是针尖插入足底,让你痛苦不堪却又毫无迹象。 屋外冷风的呜咽,将窗户刮得哐哐的作响,似乎都在提醒着什么、预示着什么。程江水再也无法安卧下去,拿着手电,顶着寒风,寻摸来到了档案馆办公楼前,却突然看见姜南缩着脑袋打着哈欠,正准备锁门离去,程江水急急地上前询问。 “姜南!” “哦,是师娘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姜南一脸的睡眼朦胧,诧异地看着程江水。 “我是来找亦安的。” 姜南愣了愣,随口问道:“哦,老师没回去吗?” 程江水忧心忡忡地道:“是啊,我等了好久都没见到人影,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姜南挠了挠头,稍显清醒了些,也没顾忌太多:“晚上我们整体加班来着,任务都完成了,他们是不是出去吃饭了?我看着他和郑主编出去的。” “郑主编?”程江水紧蹙着柳眉,急急追问道:“你说的是郑柯吧?” “嗯,对啊!”姜南点点头道。 “就……就他们俩吗?” 程江水面色有些难看,黑夜下的姜南也看不清楚,神经大条地回答道:“呃,好像是吧?”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程江水又赶紧问了一句。 姜南摇了摇头,迷茫地道:“嗯,这我可不知道,师娘你不用担心的,估计何老师一会就会回来的!” 程江水无奈地应声道:“好吧,谢谢你啊!” 惆怅地又返回宿舍,程江水坐在床沿上,心中的不安越发激烈起来,那一刻似乎有着一双铁钳般的魔手,死死地扼住慌张跳动着心脏。 令人窒息间,恐慌的揪心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澎湃而来,程江水的面色随着时间一分一分的划过,变得越来越苍白。 第275章 噩梦,噩梦 “啊!” 清晨,随着一声梦魇般的惊呼响起。酒店内的何亦安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使劲捶捶头痛欲裂的脑袋。 突然间他呆滞住了,昨晚一幕幕模糊的记忆闪电般的划过。 他的眼眶突然急剧凸起,惊恐地望向四周的环境,心头剧烈地颤抖着。机械般地扭过头,极度期许着不要看到不能看到的事物,然而边上郑柯裸露着白皙的后背,就像一道无情冰冷的白刃,狠狠地戳在心房。 头顶一道骇人的霹雳击下,何亦安痛苦地垂下脑袋,颤抖的手指刺入发丝,懊悔地揪住头发,发出痛苦的哀鸣…… 另一边的郑柯此刻也悠悠地醒转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什么都明了了过来。她并没有何亦安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与自责,只是红肿的眼眶,带着浓浓的悲戚与自怜,久久地才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唤。 “亦安……” 何亦安根本不敢直视对方,背过身去,极力压制着心头悲苦与懊悔,凄声惨惨地道:“对不起,郑柯,是我对不起你……” 郑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掖着被褥稍稍地靠前一分,凄婉地说道:“不,亦安,我是自愿的,这不怪你!” 郑柯语气里的“轻松”,却像一副沉重心理镣铐,锁的何亦安有些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颊尽显心神交瘁的疲惫:“可……可我会怪我自己!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何亦安的自责让郑柯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她秀目中升起淼淼的水汽,紧紧咬着嘴唇说道:“亦安,你不要这样好吗?你放心,这件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我没想过要拆散你的家庭,我没想要伤害到谁,我……我只是舍不得你……” 何亦安眼眶中崩裂着血丝,痛苦地摇着头,制止道:“不要说这些了,总之是我亏欠你了,对不起!” 亏欠了能怎样?对不起又能怎样? 对于何亦安知之甚深的郑柯其实心里知道,对方不会因为这场醉酒后的乱性而放弃现在的一切,更不要说能给予自己一个奢望中的答案。 那一份悲不自胜的心伤凄凄地挂在脸颊,郑柯苦涩地道:“还说这些干嘛,亦安,如果你介意,你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梦,忘记的!” “梦!” 何亦安低沉着嗓音,发出一声呕心抽肠的惨笑:“呵呵,这是一场怎样的梦啊!” 浑浑噩噩间,何亦安穿起了衣服跌跌撞撞地离去了,甚至连头都不曾回过一下。 他不能也不敢。 如果他回过头来就会看到,此刻的郑柯早已是泪水潸然,无声凝噎的哀痛,胜过声嘶力竭的悲戚。 郑柯轻轻地掀开被褥,望着床单上那一块隐隐约约的血迹,惨然地一笑,然后紧紧捂着樱唇,泪水顺着指缝悄悄地滑落下来…… 大错已铸,悔之晚矣。 失魂落魄的何亦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档案馆宿舍的门前,一阵阵揪心的痛苦让他连打开房门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面对那张期待自己回归的脸庞,他也不敢直视那相濡以沫的眼神,他更不敢勇敢地忏悔自己的过错,去争取对方的原谅。 他只能装,装的若无其事,装的良心发痛。 良久,何亦安等着想好如何遮掩一夜未归的荒唐借口,这才揉揉僵硬的脸庞颤颤地推开了门。可没想到,程江水如同僵尸般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秀丽的脸颊带着一股死灰般的呆板。 一时间所有的借口和说辞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何亦安心里只有浓浓的羞愧和懊悔,甚至还带有一丝暴躁。 他极度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语音,脱下外套来,装出来的平静实在有点假:“今天不上班吗?怎么就这么坐着……哦,晚上我们加班来着,实在太困了,就没回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程江水缓缓地转过脸来,无神眼光直视着何亦安,却能直透心灵:“我昨晚找过姜南了。” 何亦安心头一揪,别过去的脸变得更加煞白,支吾道:“哦,是吗?” 程江水眼神灼灼地盯着何亦安,直接发问道:“你去哪了?” 何亦安手指微微抽搐着,咬了咬牙,努力摆出平淡神色:“哦,几个同事出去喝了杯酒?” “一晚上吗?在哪睡的?”程江水硬生生地追问道。 何亦安慌张起来,快要崩溃的思维失去了简单的逻辑,胡乱绉绉道:“还能在哪睡的!就在喝酒的地方。” 看着何亦安躲避的眼神,敷衍的借口,程江水心中一痛,毫不掩饰地揭穿了谎言:“在哪喝点酒?喝酒的地方能提供你睡觉?你不是说你在加班吗?怎么又去喝酒了呢?” 被程江水连番责问,本就无地自容的何亦安羞恼了起来,猛然转过头来,凄厉地嘶吼道:“你盘问个没完没了的干什么啊?都给你说了喝酒去了,难道就不能喝醉一次吗?” 兄妹多年,夫妻多年,又何曾见过何亦安对自己如此恼羞成怒,如此歇斯底里! 程江水心脏紧紧地揪在了一处,可眼神却是异常的坚定,不退不让,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何亦安眼眶里爆裂出道道血丝来,强硬地撑着脸面,似乎用震天的咆哮就能遮盖掉漏洞百出的借口:“我撒什么谎了,你疑神疑鬼的简直不可理喻,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上班去了!” 说着何亦安仓皇地从柜子里拿出工作服,连余光都不敢扫向程江水,心慌意乱地夺门而去。 死寂,死寂,死寂的让人窒息。 许久了,程江水颤抖地拿起何亦安丢下的衣服,凑向鼻尖,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多么熟悉的味道啊,那不正是郑柯独特的香水味么!自己的柜头就堪堪地放着一瓶。要知道这可是郑柯从国外带回来的,全城独此一家。 这么浓烈气味可想而知会是一种怎样的接触才会沾染上去! 更何况那一根粘连在衣领上的长发,带着绕绕卷儿,又怎可能是从自己发丝间脱落的呢。 何亦安的慌张与无措、暴怒与谎言,再加上这桩桩的铁证,还需要再求证什么吗? 不需要了,什么都不需要了! 如果说夫妻间的吵闹是爱情消磨后衍生的糟粕,那么无情的背叛则是将残余的情感彻底地磨灭。 婚姻最怕的不是情绪化吵闹,而是彼此间彻底回归平静,一旦走到了万籁俱寂的境地,也就走到了情之尽头。 白头偕老其实和爱情无关,常年的相濡以沫也只不过是把爱情变成了亲情,将荷尔蒙转化成彼此身体里的一根肋骨,在相互忍耐中逐渐的共融。 爱不是忍耐,但忍耐却是一种爱。 真正爱你的人,其实就是愿意一直忍耐你的人。 背叛是爱情最大的毒素,毒得天翻地覆,痛得撕心裂肺,实在是忍无可忍! 如果不再忍耐了,那么意味着爱也就消散了。 程江水这一刻凄然地坐倒在了地上,泪水似喷泉般地奔涌而出,极度失望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地从口中溢出。 闻者生悲。 第276章 义无反顾的决绝 很久很久,彻底绝望的程江水突然止住了哭泣,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如今却是死灰一片,那是怎样的一种色彩啊! 像是来着深渊的幽暗,像是地狱般的凄冷。 她如同行走的枯木,用迟钝的双手关好了门窗,随手打开了屋内的煤气罐,然后痴痴呆呆地坐着床沿上,哀哀欲绝地摸摸自己的小腹,痛苦地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凄风呜咽,天地哀嚎。 而始作俑者的何亦安并不知道,一道摧枯拉朽的灾难正在降临在自己的头上。此刻的他遮掩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衰败面容,偷偷地躲进了档案库。一阵阵难掩的悔恨再也扼制不住,他使劲地砸着墙壁,痛苦至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泣不成声地瘫坐在了地上。 平生莫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然而这一切的感悟都来得太晚了。 天理昭然,庇佑善者。 “叮铃铃……” 档案馆的大门处,随着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李东明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这里。他冲着门卫的老师傅,笑容明朗的解释道。 “师傅,我是片区派出所的,去里面给住户发一下安全知识手册。” 师傅客客气气地应声道:“哦,那你进吧,我们这就一栋职工宿舍,直走左拐就是了。” “那好啊,麻烦你了!” 李东明按照门卫师傅的指引来到职工宿舍,这时候大部分的职员都已经上了班了,周围空无一人,李东明也只好将手册串在各家的门把上。 可当走进何亦安宿舍时候,他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煤气味从门缝里散溢出来。 李东明心头一紧,职业的敏感促使他上前去,惶惶地敲了敲门,可里面却是寂静无声。随后他又在趴在窗户上,从窗帘的缝隙中,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人躺在床上,窗缝里散出的味道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他急促地转身,使劲地推拉着门框,最后直接奋起一脚踹开了门。浓烈的煤气味扑面而来,他迅速掩着口鼻冲进了屋内,可当看到床头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时,李东明惊忍不住呼道。 “程江水!” 顾不上想这奇葩的遭遇,紧急时刻,李东明迅速关掉煤气罐的阀门,将昏迷的程江水抱出门外。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他赶紧做起了人工呼吸,可中毒太深的程江水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 焦急之下,李东明只能奋力背起程江水,撒开两腿疯狂地跑向最近的第一人民医院。 经过门卫的时候,李东明甚至来不及给门卫说明什么。惊慌的门卫师傅也跟着跑出来,阻挡在他面前,慌里慌张地道:“怎么了,怎么了?” 李东明急吼吼地叫到:“快闪开!我在救人!” 师傅惊呆了,打眼瞄了一下李东明背后的身影,惊恐地叫到:“啊,那……那不是程江水吗?哎呀呀,出大事了……” 李东明一溜烟地疾跑,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下来,指指点点地巴望着。片刻工夫,李东明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医院的急症科,踏入门口的那一刹,便遥遥地大声嘶吼着。 “医生,医生,快救人,快救人!” 凄厉的呼救,引得一众医生护士迅速围了上来,李东明将其放在担架上,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气喘吁吁地说道。 “快,煤气中毒,我做过人工呼吸,但是没用!” 医生定睛看去,也是惊恐地叫了起来:“啊,这不是程医生吗?快!快推到抢救室!” 话音未落,医生护士一窝蜂地将程江水送进了抢救室,筋疲力尽的李东明这才瘫坐在走廊的排椅上,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浑身上下几乎都湿透了。等到稍作休息,他抹了抹满头大汗,来到询诊台,对着护士说道:“同志,能让我打个电话吗?” “哦,好的好的!” 电话当然是打给自己最熟悉的程江海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一向干练稳重的李东明都有点茫然无措了,谁能想到发个宣传单,都能碰到这么离奇的事情,而且还是很有好感的程江水。 打完电话,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抢救室上方那盏橘黄色的灯光,心里也在默默地祈祷着。 另一边酒厂的配电房内,程江海正忙着检修电路,只见郝春菊一脸煞白地跑了过来,远远地便着急忙慌地喊叫道:“江海,快快,你姐煤气中毒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哐嘡”一声。 手里的扳手掉落在地,程江海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疾步上前抓着郝春菊的胳臂,爆裂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你说什么?我姐怎么了?” 郝春菊气喘吁吁地道:“一个叫李东明的警察打来的电话,说你姐煤气中毒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话还没说完,程江海的身影已经奔了出去,郝春菊急急地跟了上来,喊叫道:“江海,江海,你别跑啊,是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哎呀,咋会有这种事么!对了,我还得赶紧通知一下程叔去!” 程江海根本就听不到郝春菊在喊些什么,此刻的大脑如同雷击一般,轰轰地发出金鸣,整个人像是发疯了一般,路过大门的时候,顺手抢过路边一个陌生职工的自行车,急吼吼地丢下一句话。 “车借我用用,回头还你!” “唉唉唉,这是干什么啊……” 正当职工想要追赶的时候,郝春菊从后面跑了过来,急躁地嚷嚷道:“哎呀,丢不了的,你穷吼吼什么啊!” 紧接着郝春菊甩开双腿,疾步跟着跑出了大门,被整懵了的职工气急败坏地道:“唉唉唉……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 城市的街道上,程江海的双腿如同车床转动的轴承,疯狂地运转着,纷乱的脑海里就剩下几个字眼在不停地翻滚:姐姐、中毒……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医院,那心头的焦灼如同沸腾的岩浆。 一路疾驰,程江海一步三跌地冲进了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当看到李东明正在抢救室门口徘徊时,汗水布满的脸颊带着浓浓的担忧,甚至一双大眼溢满着恐惧的泪光,焦急地上前问道:“东明哥,我姐怎么样了?” 李东明上前扶着他踉踉跄跄的身体,劝说道:“江海,你先别着急,医生正在抢救呢。” 抢救!抢救! 程江海彻底慌了神,急吼吼地扑向急救室的大门,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姐,姐姐,姐姐……” 急救室的走廊里回荡着程江海凄厉的哭喊,李东明赶紧一把拉住濒临崩溃的他,死命摇晃着促使他恢复清醒:“江海,你冷静点,不要打扰医生工作!” 程江海瘫软了下来,那一身钢筋铁骨消失不见,软软的像根面条。那低垂的脑袋里,发出茵茵的哭声,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嘴里面不停地嘟囔着:“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出什么事,你让我咋办啊?” 如果说这个家里,程江海对谁的感情最深,除去已故的李秀兰,剩下的肯定就是这个一直把自己保护在羽翼之下,不离不弃,百般呵护,长姐如母的程江水了。 李秀兰已经撒手人寰,如果姐姐再有点什么意外,程江海刚刚振作起的人生或许就会瞬间垮塌下来。 听听程江海哀哀欲绝的哭声,李东明脑海里闪现出当年那个流着鼻涕,揣着两个馒头,异想天开地想要去团场寻找姐姐的天真孩子。 他完全能够明白程江水在其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李东明紧抿着嘴唇,上前劝慰道:“江海,你先别着急,你姐会没事的,要相信医生啊!” 程江海突然想到了什么,凄然地抹了一把眼泪,急急地询问道:“东明哥,怎么……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 “你先起来!” 李东明伸手搭在程江海的胳臂上,顺手将他拉起,阴郁着脸解释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赶巧发传单的时候碰上的,我都不知道是你姐!” 程江海瞪大了泪水涟涟的眼珠,颤颤地问道:“这……这是个意外吗?” 问到这个问题,李东明脸色更加阴沉下来,职业带来的敏锐判断十分的清晰,心里有谱可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踌躇了半天,他才磕磕巴巴地道:“呃,江海,恐怕……恐怕这还真不是个意外,屋子里的煤气阀门开到了最大程度了,门窗都是从里关死的,这个……” 李东明虽然话语有点含糊,可程江海却是听明白了,他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道:“你是说我姐她……她……” 第277章 苦难的报应 程江海又有点疯癫的趋势,不敢置信地盯着李东明,猛烈地摇着头,嘶吼道:“不会的!我姐不会做这种傻事的,绝对不会的……对了,我姐夫呢,他人呢?” 李东明紧锁着眉头道:“我不知道啊,我砸开门的时候就你姐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就先打电话找你来了。” 程江海一阵阵地咬牙切齿:“妈的,这个混蛋,我姐都这样,他到底去了哪里?” 程江海敢于如此口不择言的怒骂,一来是对何亦安懈怠的行为而感到愤怒;另一方面也说明程江海对何亦安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情感,这是事实。 虽说何亦安从小就在程家长大,但自从他离开团场,直到再次返回甘泉,这一段相当长的时光空白,对于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而言根本就留存不了多少的记忆,他早对于那个外姓大哥的形象模糊不堪。 这一点上哥哥程江河和他不同,在程江河的心目中,大哥的成分或许高于“姐夫”,而在程江海的心目中,却只有姐夫这个唯一的身份。 如今姐姐受难,他自然会迁怒到这个姐夫,那些程江河骂不出来的话,程江海绝对是肆无忌惮。 程江海嘴巴抽抽着,还想骂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郝春菊搀着程家安脚步蹒跚来到了急诊科。 程江海火急火燎地上前道:“爸,你怎么也来了?” “你快告诉我,你姐到底怎么样了?” 闻听消息赶来的程家安比程江海更是不堪,老泪挂在脸颊,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斑驳的发丝纷纷向上乍起,看着程江海嗫嚅着不说话,急得跺脚吼道:“说啊!” 父亲在前,程江海不敢随性而为,面露着凄苦,支支吾吾地道:“爸,你先不要着急,姐还在抢救呢,唉,爸,爸……” 程江海还没说完,程家安一阵阵晕眩就要往后倒,众人手忙脚乱地赶紧扶着他坐在排椅上。程江海单腿跪在地上赶紧给父亲顺着气,好不一会程家安才缓了过来,抬眼间已是老泪纵横,颤颤的嘴唇哭喊着:“江水,我的江水啊。” 程江海的眼泪又忍不住滴答滴答地掉了下来,哽咽着把李东明劝解的那番话又转述了出来:“爸,您别急,您别急,姐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是啊,程叔,医生还在抢救,一定会没事的,您先放宽点心。” 伫立在一旁愁闷的李东明面露着稍许的古怪,这是第几次和程家产生交集了? 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整个城市少说也有五六拾万的人口,接触的概率再多也超不过一个巴掌的数字吧,可偏偏总有一双带着魔力的手,使劲把自己向这个家庭撺掇。 这倒不是说李东明心里有什么怨言,只是奇葩的事情经历多了,实在是不得其解罢了。 想想刚才程江海毛毛躁躁的性子,李东明还真有点担心这个家伙又来点什么过分的举动。于是偷偷地暗示了一下,拉着程江海走到一边,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这个事的原因还没有定论,你先别告诉程叔,他上了年纪了,受不了这个刺激,知道吗?” 程江海狠狠地捏了捏拳头,会意道:“我知道的,东明哥!” 李东明的意思很明确,这场灾难的性质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程江水个人的行为,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谁都不能妄加臆测,更不能毫不避讳地告诉程家安,要不然程家安再有点什么状况,这个家可真要乱成一锅稀粥了。 程家父子在急诊室苦苦地等待着,而另一边的档案馆也炸起了锅,门卫师傅的一通报告掀起了轩然大波。在领导的指示下,众人纷纷寻找着何亦安,谁又会知道何亦安会躲在档案库的旮旯拐角里自怨自艾呢! 直到姜南跌跌撞撞在档案架的一角发现何亦安蜷缩着的身影,这才焦灼万分地跑过来,急吼吼地道:“何老师,你怎么在这啊,大家都在四处找你呢!” 何亦安转过身去,不着痕迹地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痕,装出平淡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姜南一脸的慌张:“出大事了,师娘被一个警察送去医院了。” 初闻噩耗,何亦安耳边传来一阵阵的金鸣,他恍恍惚惚、颤颤抖抖地问道:“你说什么?江水怎么了?” 姜南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心急火燎地道:“门卫师傅说的,一个警察背着师娘急匆匆地往医院跑,我去你宿舍找过你,好大的煤气味,我怀疑……唉,何老师,何老师……” 何亦安彻底惶恐了,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弃而不顾,竟然引发了程江水如此大的反弹。一时间悔恨懊恼全都没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团团地包围着自己。 天啊,都是自己做的孽,为什么会惩罚到程江水的身上! 他惊慌失措地奔跑着,边跑边凄厉地嘟囔着:“江水,你不要吓我,江水,江水……” 当何亦安极度恐惧的脸庞出现在急诊科门口的那一刻,程江海愤怒了,最后来到的竟然是姐姐心心念念的枕边人。 这算什么? 本就有点猜疑的程江海,猛然冲上前去,人高马大的他揪住何亦安的领口,将其提溜了起来,面目极度狰狞的道:“何亦安,你他妈的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啊,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亦安像是完全失去了魂魄,对于程江海的暴力一点反应都没有,痴痴呆呆的眼睛望向抢救室,凄然地呼唤着:“江水,江水!” 程江海突兀的行为,引起了边上程家安的极大困惑,急急地喊叫道:“江海,亦安,你们这是……” 李东明一脸的黑线,刚刚交代完程江海不要冲动,转头这个二愣子就忘乎所以了,他上前帮忙解脱开程江海铁腕般的手掌,再次提醒道:“江海,你能不能冷静点!放手!” 程江海怒视着何亦安,眼神里射出一道道血色的凶光,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狼,磨牙凿齿地道:“何亦安,我姐没事则罢,我姐要是有点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候的何亦安其实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一场厄运袭来,恍然间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这里寒冰刺骨,这里孤苦恐惧,他完全听不到边上的程江海怒火冲天地在说些什么,只是痴傻地念叨着:“江水,江水……” 在郝春菊的搀扶下,程家安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哆嗦着嘴唇问道:“江海,你告诉爸,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江海一时间悲悲戚戚地耷拉下脑袋:“爸,我……” 程家安还想追问什么,这时候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昏迷不醒程江水带着呼吸机被款款地推了出来,众人一窝蜂地围了上去呼唤着。 “江水,江水……” “姐,姐……” 只有何亦安声泪俱下地哭喊着:“江水,江水,对不起,对不起……” 程家安像是听明白了什么,睁大了双眼:“亦安……你!” 面对嘈杂的场面,医生赶紧阻拦道:“你们先不要激动,程医生刚被抢救过来,需要休息。” 众人心口的大石轰然落下,程江海焦急地上前询问道:“医生,我姐没事了吧?” 医生的眼神有些拧巴,停顿了半天,带着浓浓的遗憾道:“人是救过来了,可是……” “怎么,会有什么后遗症吗?”作为医生的程家安急忙问道。 “哦,这倒不会,我们抢救的还算及时。” 医生看了看众人急切的神情,纠结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可是程医生体内缺氧太久了,孩子还不到三个月,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保住,对不起,流产了……” 一道晴天霹雳在众人头顶炸响,何亦安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睁两眼,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你说什么?孩……孩子?” 医生微微地点头致歉道:“实在是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程家安听到此处,脸色骤变,直接仰头晕厥了过去。一时间众人又是一阵阵地手忙脚乱,该搀扶程家安的搀扶,该推送程江水的推送,徒留下何亦安依旧痴傻地站在原地,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孩子,我的孩子……我……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幸福不是奖赏,而是结果; 苦难不是惩罚,而是报应。 昨日种种不屑一顾的伤害,只是慢慢积累的恶因,终有一日它会由内而外的腐烂,最终成为你不得不吞下的恶果。 正应了那句俗语: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第278章 背叛者的悔恨 次日,清晨的和煦阳光,如同能洗涤世上一切糟粕的清流,透过洁白的纱帘,缓缓地流淌在一尘不染的床边。 病床上,程江水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帘外的明亮让她一时间仿佛处在琉璃般的世界,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能飞升起来。 她努力地聚焦着视线,让那些模模糊糊人影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可思维还在恍惚间飘摇不定。 “姐,姐,你终于醒了,姐……” 嗯,这个声音一定是程江海的,也只有他的声音像个破锣,呱噪死了。 “我的江水啊,你吓死爸爸了。” 嗯,这个老声老气的肯定是父亲了,常年的身虚体弱,连说话都有点中气不足,很好辨认。 “江水,江水……我……我……” 嗯,这又是谁? 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好痛! 很不想听到,可又怕听不到。 一阵阵的刺痛,一阵阵的酸楚,又是一阵阵的愤恨,让程江水悠悠地彻底清醒了过来:“爸,江海……” 等待视野清晰,程江水缓缓地扫视着周围,可当她看到何亦安泪流满面、惭愧悔恨的脸庞时,却痛苦地扭过头去。 紧接着,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双手颤悠悠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手掌停住了,时间也就此凝固了。 她体内像是被突然掏空了一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程江水感知到了,那个本应该存在的孩子,已经离她远去了。此时此刻,那一份来自母亲的痛苦如锥刺心,血淋淋的不堪忍受,悲戚的眼泪如泉而涌,泣泣无神。 一旁的程家安当然知道女儿苦从何来,难掩的酸楚爬上心头,一口老血郁结在腹腔,令人苦不堪言,这时候他强撑着精神,还不忘劝慰着触目伤怀的女儿:“你别难过了!江水,孩子没了,将来还能再要的!” 眼眶红肿的程江海靠前一步,心疼地道:“是啊姐,你先别想那么多,先养好身体啊!” “是啊,江水……你!” 何亦安也上前胆颤地劝慰着,可程江水连余光都没有看向自己。他心头一颤,一股极度可怕的预感袭来,身体顿时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程江水凄凄楚楚地转过头去,凄婉地看向白发斑驳的程家安,虚弱的语气中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倔强:“爸,我这辈子没敢给自己做过主,我想给自己做一次主,可以吗?就一次!” 程家安面色凝重,他虽然不知道女儿究竟为何,但她的决定作为父亲不会妄加干涉。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拍了拍程江水冰凉的手背,说道:“孩子,别说傻话了,你要说什么爸都听你的,爸都听你的!” 得到了父亲肯定的回答,程江水这才缓慢地将头转向何亦安,那双饱受摧残、朦朦水雾的双眸里情愫复杂,有着依恋、有着温情、有着愤恨,更有着无比坚定的决绝。 “亦安!”声音虚弱,却犹如九天空灵的绝唱。 何亦安赶紧凑上去,一脸希冀地看着程江水:“江水,我,我在呢!你……” 程江水轻声道:“亦安,我们离婚吧……” 轻柔的话语犹如从天而降的一道重锤,狠狠地砸落在心间,众人的呼吸更如一刀砍断了脖颈,连同流动的空气也戛然而止。 “江水!” “姐!” 程家父子大惊失色,一时间呆立在了原地。 另一侧的何亦安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脑壳像是突然炸裂了一般,嗡嗡作响,呆呆傻傻地说道:“江水你说什么,你……” 程江水面容依旧是那般的平静,声音依旧是那般的轻柔,似乎更像是在家长里短中的喃喃低吟,却又带着一去不回的铿锵。 “我们离婚吧,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噗通”一声。 何亦安直接跪在床边,那一份强撑出来的伪装,那一份惴惴不安的心虚,至此被敲击得粉碎。 预感变成了现实,恐惧和悔恨犹如剪刀的两端,将五脏六腑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声泪俱下地拉着程江水的手,哀哀地祈求着:“江水,江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我求你了……” “亦安,是你……” 即便是再老糊涂,程家安现在也明了了,女儿悲痛欲绝的根源竟然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给予无私爱护的义子,孽缘到了这个份上,如何不让人心底发凉。 另一边蠢蠢欲动的程江海,额头的青筋猛然地鼓荡起来,龇起牙来,凶神恶煞地瞪起眼珠:“何亦安,还真是你搞出来的事!” 何亦安根本顾不上解释什么,心头的懊悔如潮似海,悲戚的眼睛里只有冷漠的程江水。 他就像一个被宣判死刑的囚犯,最后央求着命运的法官:“对不起,对不起,江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亦安!” 程江水清冷的话音再次响起,仿佛是来自另一个空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对和错,只有自己的选择。程江水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罪都可以受。但我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的出轨,你的背叛!” “什么?” 程父子无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怎么猜都不可能猜想程江水如此的自虐会是这两个字。 出轨!出轨! 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的二人身上,更何况何亦安还是从这个家庭里走出去的孩子。 如果这不是天方夜谭,那么什么才是! 何亦安啊何亦安,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么? “啪”的一声,悔恨交加的何亦安狠狠地扇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痛哭流涕地哀求道:“江水,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不能没有你啊……” 对于何亦安的自我作践,也是变相的承认。 即便是心底剧烈的疼痛,程江水表面上依旧是清清淡淡、无波无澜。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漠视着,即使没有郑柯的出现,这些年冷淡的夫妻关系,面对永远萎靡颓废的何亦安,百般的劝导无济于事,让她时时处在忧愁悲苦当中难以解脱。 何亦安的出轨,腹中孩子的流逝让她彻底地心灰意冷了,正如她所说的:什么罪都可以受,但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背叛者的悔恨又有什么用? 第279章 江水断情 面对这些毫无意义的说辞,程江水凄冷地回应道:“不,不会的!你现在是自由的,我不会再成为你的拖累,也不会再成为你的负担!” 何亦安悲戚地看着程江水,苦涩地哽咽道:“江水,你不要这么说,难道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程江水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心底撕心裂肺的痛苦化作淡然的摇头:“该是散的时候了,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 “江水!”何亦安一声凄呼。 程江海愤怒地上前,一把拉起何亦安,斗大的拳头泄愤似的砸在了何亦安的脸上,令他轰然倒地。 “何亦安,你听到了吗?你还不赶紧给我滚……” 程江海眼眸里寒芒四溢,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于心不忍的程家安本能地想出声阻止,可看看哀哀欲绝的女儿,随即又沉下脸来不再吭气。 何亦安翻滚着爬起身来,嘴角溢出血丝,他狼狈地跪走到程家安的身前,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扇向自己的脸颊,沙哑着嗓音凄厉地恳求着:“爸,爸,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求求你,你帮我劝劝江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能没有江水啊……” 一时间程家安心如刀割,浑浊的眼眶里老泪潺潺,他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往日的情景一幕幕的闪过,那些来着何亦安铮铮誓言犹在耳边,可现在呢…… 他痛苦地抽回了手,痛心地摇了摇头道:“亦安,这就是你当初给我的保证?保证让江水一辈子幸福?这就是你当初铁铮铮的誓言?发誓用你所有的力量撑起这个家?可你看看,看看现在的江水,你告诉我她哪点是幸福的?你不是在撑起这个家,你是在毁了这个家啊!” 何亦安懊悔地低下头,无尽的愧疚令他无地自容,声声哀嚎道:“爸,我知道错了,我浑蛋我无耻,但我求您了,您就劝劝江水吧……” 老泪滴滴滑落,一时间悲痛凄入肝脾,程家安悲不自胜地道:“我这个当父亲的,这辈子最亏欠的是秀兰,第二个就是我这个丫头,我们这个家实在是欠她太多太多了。今天她做出的决定,我是不会干涉的,亦安,你走吧,以后好自为之吧……” “爸,江水……” 当凄呼再起的时候,程江海再也忍不住了,咆哮怒吼着:“何亦安!你还不走,难道还需要我赶你走吗?” 顷刻间,何亦安的整个世界黯淡无光了,这时候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向了门口。再次希冀地转头回来,却发现谁都没有丝毫挽留的迹象。 何亦安凄惨地笑了笑,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离去了。 当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一声极力压制的哀嚎隐隐在病房响起,程江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哀伤,失声痛哭起来。 有时候,我们必须坚强,才能守护自己的柔软内心; 有时候,我们必须绝情,才能坚守自己真正想要的爱情。 一旁的程家安如果不是沧桑的脸颊上还有泪水在奔涌,那么一眼望去,还真如一截哀哀腐朽的木桩,毫无生气。 只有程江海红肿着眼眶,蹲在床边摩挲着程江水的手背,给予自己无声的安慰…… 魂魄俱失的何亦安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宿舍,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亦如空荡荡的心灵。他摩挲着程江水用过的梳子、衣服,以及放在床头柜上的结婚照片,眼泪纵横下,浑浑噩噩地跌坐在床脚,捂着面孔泣不成声…… 另一侧的甘泉宾馆,所谓的庆功宴上,热闹欢腾的众人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郑柯强作笑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本来留给何亦安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此起彼伏的欢笑引不起她一丝的欢颜。 辛辣的酒水暖不起那逐渐冰冷的心田。 郑柯久久的怅然无语,只能将凄凄的笑容努力地挂在嘴角…… 酒字巷,属于程江水真正的家。 寂静如水的程江水凄凄地躺在床上,目光痴呆地望着天花板。病情稍作恢复她就被程江海接回到自己的家中,不再回到那个令人伤心的宿舍。 程江水这个外柔内刚、自尊自重的女子,曾经多少委屈苦难都没有压倒过她一丝一毫,什么痛都可受,什么屈都可以忍,但唯有这种不贞的情感让她忍无可忍,它就像千万条毒虫疯狂啃噬着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灵。 结果就只有一个字:离! 程江河也回来了,他伫立在姐姐床头,紧皱着眉头。对于发生的这一切,这个家里的长房长孙,同样充满了愤怒和悲痛,只是他能极力地克制自己,不做出格的举动。 床边,程江海轻轻地握着姐姐的手,不敢有一丝的言语,眼神却透露着深深的怜惜。程家安则枯坐在外屋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位六十岁的老人显得更加暮色沉沉。 距离程家不远的巷道里,提着行李的何亦安,在一脸痛惜的杜婉玲陪同下,深深凝望着那座无比熟悉的二层筒子楼。 泪流满面的他怀着无比悔恨的心情,仓啷啷地跪倒在地,缓缓地磕了三个头,告别着他的义父、告别着他的妻子、告别着他的兄弟,也告别着曾经的自己。 一旁的杜婉玲心有所感,内疚地鞠了一躬,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做完这一切,杜婉玲痛心地看着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的儿子,轻声哽咽道:“亦安,走吧……” 何亦安挣扎地站起身来,拖动着如铅般沉重的脚步,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将带着这种深入骨髓的切肤之痛远走他乡,默默地舔舐伤口,默默地悔恨。 在他心灵的最深处,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躺在义母李秀兰怀中抿着粉红的小嘴,挥舞着稚嫩的小手,用透彻心灵的光辉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妹妹程江水! 曾经的爱情啊,让何亦安在蹉跎坎坷中苦盼苦熬,充满着永不回头的执着,再多的痛和泪都能被美好憧憬所冲淡。 可他的婚姻却又像是爱情衰败凋零的产物,让这个跨越十一年的真挚爱恋,却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走进破灭的墓地,何其悲也。 远方传来一曲魂断愁长的悲歌,像是送别那逝去的爱情,告别不再相逢的恋人,淹没所有曾经幸福的过往,抹去青春璀璨的记忆。 “你为何这样无情,留下全是伤悲,让我独自去忍受。 你为何移情别恋,不顾我的感受,让我心碎让我后悔。 我知道一切不会,不会再有从前……” 第280章 我的1997 1997 “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唤你,我的1997年。” 一曲沧桑旷远却又高亢豪迈的曲调,传遍着大街小巷,激荡在每个人的心头,一种来着骨子里的傲气完全洋溢在脸颊。 当那一抹红升起在大洋彼岸,漂泊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百年的耻辱,百年的沧桑,一朝洗尽,从这一刻又焕发出新的生机。 一时间举国欢腾,普天同庆,热闹的气氛堪比新年。 钟鼓楼西侧的小吃一条街,更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民众被一份浓烈的喜气包裹着,连带着街边的生意也红火了许多。不少的店门前斜插着国旗,显得喜气洋洋,价格更是来了个七折八折少有的大促销。 临街的小餐馆里,程江海三兄弟、郝春菊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这种这部分喜气除了来自家国,也有着另一层特殊的意义,酒水自然是免不了的。 做为老大的程江海畅然地举起杯来,几年工作下来,那些稚嫩和毛躁的特质雕磨去了不少,逐渐被稳重与成熟所取代。 只是两条浓黑的眉毛还带着些许的狂野不拘,棱角分明的额头下,深邃的黑眸里蕴蓄一股邪魅的果敢,促使整个人的气质都颇有点领头羊的风范,他洋溢着笑脸开始发话:“来,为我们的1997,也为养勋和春菊新婚一周年干杯!” “来,干杯!” 是的,今时今日已经是王养勋和郝春菊结婚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程江海晃晃荡荡的已是22岁了,也到了法定的适婚年龄。 虽说王养勋比他小了几天,却先一步和郝春菊完成了婚事。不知道是王养勋心急着抢媳妇,还是大了三岁的郝春菊赶着要嫁人,以避免久处于老姑娘的尴尬境地,总之二人是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迅速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只是不知道二人用了路数,民政局就给未到龄的王养勋盖上了红章,最终让郝春菊老牛啃上了嫩草,王养勋雏儿抱上了金砖。 郝春菊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很有江湖儿女的洒脱,大咧咧地挥舞着手感叹道:“哎呀,我们真是失策啊,要是能知道咱香港回归这么热闹,我们就应该把婚礼定到今年,普天同庆,那相当于全国都在为我们庆祝呢!” 回想起二人当日急吼吼的饕鬄样,程江海不由地抽搐着嘴角,嗤笑道:“拉倒吧,就你们当时那个如胶似漆、郎情妾意的样,恨不得第二天就入洞房呢,还推迟一年?呵呵,恐怕是推迟一天都等不及吧。” 谭军摸摸鼻子,顺着话茬应和道:“就是,完全是两个痴男怨女,干柴遇烈火,久旱逢雨露,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二人的调侃让郝春菊有点不满意,她叉起腰,拧着脸,彪悍的做派一如既往:“唉唉唉,你俩这说啥呢?整得我们像是饥不择食似的。我给你们讲啊,我和养勋那也是经受过严格的、纯粹的、全面的爱情考验才结的婚,是吧?” 家庭地位现如今一目了然,媳妇这边一发话,王养勋就赶紧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来,哼哼哧哧地应声道:“嗯,对对对,春菊说的太对了!” 程江海眉梢扬了扬,戏谑地瞄了一眼有点心虚的王养勋,转头冲着郝春菊调侃道:“哟,这里头还有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爱情考验啊。” 郝春菊昂着脖子,深以为然地道:“那必须的,考验不过关我能嫁给他吗?哼!” 谭军摸了摸鼻子,兄弟俩个能不知道王养勋是啥个德行? 眼珠子转了转,也不当面揭穿,促狭的话题儿连着勾,怂恿地把王养勋往沟里带:“呵呵,养勋,都结婚一年了,发表一下周年感言吧,也让我们借鉴借鉴,啥是爱情的考验啊?” “感言?” 王养勋愣了愣,看着兄弟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尤其媳妇犀利眼神中还带着点磨刀霍霍的寒意。 意味很明显,这时候那还敢稍作懈怠,赶紧将满嘴的食物囫囵吞下,脑筋一阵急转弯,将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到了极致。 “呃,行啊,春菊的话其实已经讲到点子上了!我给你们这两个雏得好好讲讲,都认真学着点!知道啥叫爱情考验不?那就是媳妇指东你不能打西,这够严格吧?媳妇让你蹲着你就绝对不趴着,这够纯粹吧?一切以媳妇的指示为最高指示,这够全面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媳妇永远是对的,如果媳妇错了,你也要是主动承认是自己错了。这就是考验,这就是爱情,懂不?” 一通婚后经念得滚瓜烂熟,把“怕老婆”说的冠冕堂皇,一点都不知道啥叫个害臊,听得兄弟二人惊为天人。 程江海拧巴着脸,干笑道:“呵呵,养勋,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这总结的一套一套的嘛!” 谭军同样是瞠目结舌地瞪起眼珠,直到眼仁儿都有点发酸了,这才不得不悻悻地翘起大拇指,深深佩服道:“靠,春菊,不错啊,时隔一年你就能把养勋调教成这样,下了不少功夫吧?” 对于王养勋表现甚是满意的郝春菊,得意洋洋地甩了甩额前的刘海,傲气十足地道:“那是,我郝春菊这些年妇联工作可不是白干的,理论和实践绝对结合的紧密。” 程江海唏嘘道:“也是啊,你可是活生生地把我们养勋同志从一名江湖大侠变成了忠实的妇女之友,你劳苦功高、恩同再造啊。” 兄弟二人嘲讽之意能听不出来? 王养勋不由得老脸一红,偷偷瞄了瞄郝春菊的脸色,暗底里恨恨地咬了咬牙齿,这两个家伙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感情回头不是你两个受罪!可到了这份上怎么都得硬着头皮,先奉承好媳妇再说。 “去去去,你们俩别老想着埋汰我!” “我给你们讲,等你们娶了媳妇、结了婚就知道啥叫真爱了,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媳妇这么管着,那也是一种幸福!是吧,媳妇?” “都听见没,养勋现在正浸泡在我这个幸福蜜罐里呢,你们都不懂。” 郝春菊很是中肯地点点头,心里美滋滋的,随后话音一转说道:“说到这!我倒想问问,这二哥都结婚一年了,你们俩怎么毛个动静都没有啊,需不需要我这个优秀的妇联工作者出马给你们寻摸寻摸?” 浑身鸡皮疙瘩瞬间浮起,谭军赶紧连连摆手道:“可别,我可不敢让你帮忙找!以你的眼光,恐怕也是按着你这模式复制的,我可怕成为第二个妇女之友,这样的爱情考验啊,还是算了吧!” 郝春菊翻了翻白眼,大咧咧地道:“切,你那是不懂啥叫痛并快乐着。” 看着这对天生的冤家夫妻自吹自擂,程江海强忍着笑,说道:“春菊啊,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一来我们肯定享受不了养勋这种痛并快乐的待遇。二来,鼻子也早有心慕的对象了,不用你费心。” 老大的爆料让王养勋顿时有点震惊,急吼吼地向谭军凑上脑袋:“啊,有了?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程江海鄙视地瞪了一眼:“靠,你整天泡在蜜罐里飘飘然呢,还能顾得上谁?” 王养勋不以为意,舔了舔嘴唇,一阵摇头晃脑地感叹道:“可以啊,闷声不吭的就寻摸上了。鼻子,你算得上我们三人当中隐藏最深的了,说说看,啥人啊?” 谭军皙白的脸颊微微有些羞红,摸着鼻子半羞半遮地道:“也是刚接触,啥情况都不知道呢。” 八卦这东西绝对是女人天生的硬伤,更何况是“优秀的妇联工作者”呢。 郝春菊瞪大了无比好奇的眼眸,追问道:“透露透露呗,这还怕人知道啊,你是做贼心虚还是准备金屋藏娇?” 躲是躲不过去了,谭军两手一摊,应付道:“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这行了吧!” “哎呦喂,不错嘛,爱情的触角都伸到医院去了!” 郝春菊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动着,砸吧着嘴巴说道:“这是好事啊,以后我们看病吃药啥的,可有的人找了。” 谭军一脸的黑线,气咻咻地道:“靠,是我找媳妇,不是给你们找大夫、找关系!” “呵呵,都一样,顺带,顺带。” 王养勋笑嘻嘻地应和着,扭头看了看在一旁看戏的程江海,带着浓浓的怀疑道:“呃,老大,老三都落实指标了。你呢?不会也像鼻子这么阴险狡诈地藏着吧?” “算了吧,他往哪藏啊!” 第281章 曾经的少年 程江海的日常,最知道的恐怕就是郝春菊了。 郝春菊撇了撇嘴,挥了挥手,十分肯定地道:“江海我还不知道啊,一天到晚就知道两点一线,从家到厂子,从厂子再到家。我都给他把厂里的姑娘翻遍了,人家压根就没搭理过。” 王养勋眼神飘忽,摸着没有半根毛的光洁下巴,煞有介事地分析道:“那是因为你们厂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高挑的,剩下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江海当然看不上了。” “对了,老大,我们厂倒是有一个不错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而且家庭条件没得挑,我们厂里不知道多少人男人心动呢……” 这话基本上没经脑子过滤,有意无意地挑动了郝春菊敏感的神经,她眯起的眼眸里已然是寒光闪烁,冷冷地问道:“这其中也包括你吧?” “呃!” 王养勋突然有种想抽自己两耳光的冲动,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看看是谁在边上,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他赶紧缩了缩脑袋,讪讪地解释道:“媳妇瞧你说的,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么?在我心里一向认为媳妇你是最完美的,无可挑剔!这叫啥,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这不是在给老大比划比划么。” 看着郝春菊脸色稍作缓和,赶紧把矛头冲着程江海:“咋样?老大,我给你牵牵线呗?” 程江海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算了吧,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再说了我就没想过这事。” 王养勋暗自腹议了一阵,脸上露出稍许的古怪之意,凑近了脑袋,低声询问道:“老大,不会是你那里有什么问题吧?我认识个蒙古大夫,专治疑难杂症……” “滚!” 程江海顿时一阵气结,面红耳赤地骂道:“我能有什么问题,别给我胡扯!” “呵呵,我不就好奇好奇嘛。” 王养勋站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道:“对了,今个喝完酒咱哥三再去找家录像厅看看录像,找找当年我们职高三剑客的感觉,咋样?” 这个稍稍靠谱点的提议让谭军眼中一亮,赞同道:“行啊,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哦,从毕业到现在,咱三还真没再扎堆去过录像厅呢。” “可不是嘛,想当年为了看个东方不败,我们靠掏完厕所的一身臭味,熏倒了一屋子的人才抢上位置,那叫一个酸爽,这份感觉好久不曾体会了。” 回想起当年的糗事,却充满着一个时代的美好回忆,下肚的酒没了滋味。 急不可耐的王养勋放下酒杯,急不可耐地道:“咱啊说走就走!” 一旁的郝春菊赶紧举手道:“嗯,我也去!” 王养勋心念急转,摆出一副理解万岁的造型来,劝说道:“哎呀,媳妇,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男人的世界,我们这是去在寻找当年学生时代的回忆呢,你跟上干嘛?听我的,不合适,呵呵!” 兄弟想什么,谭军当然心里当然明白,随口帮衬道:“春菊,就把养勋借我们几个小时,这不打紧吧?你们还真是黏黏糊糊一刻都不想分开啊。” 程江海笑了笑,帮腔道:“春菊,算了,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似乎觉得自己掺和到三兄弟里面是有点突兀,郝春菊噘着嘴,心有不甘地道:“那好吧,那我先回了,你们别太晚哦!” 王养勋当即将胸脯拍得哐哐作响,信誓旦旦地道:“媳妇放心,绝对不会太晚,我向月亮保证!” 月明星稀,街灯璀璨。 这时候的路上,往来的行人已是稀稀疏疏。 改革开放多少年了,小城还没有完全复制大都市那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大部分的民众依旧是早早地归家休憩,只要少数的年轻人,留恋徘徊在冷寂的街道上,恣意消磨着属于他们悸动的青春时光。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三个死党犹如回到高中时代那般,挎肩搂腰,一副浪荡不羁的游侠儿模样。 借着酒劲儿,肆无忌惮地嘶吼着激荡心弦的江湖豪曲。一时间挥挥洒洒,声音高亢入云,直穿九霄。 这一幕,就如同昨日一般。 一曲歌罢,三人中都有点意犹未尽。早一步成家立室的王养勋臊眉耷眼地连连叹息,无限感慨地道:“哎,现在再唱这些歌,还真他娘滴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现如今我的雄心壮志变成了过眼云烟,我的宝剑换成了菜刀,我的江湖变成了厨房了。哎,颓废的成人世界,真他娘没劲!” 程江海翻了翻白眼,忍不住奚落道:“唉唉唉,刚才还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地给我们总结一套一套的,咋?都是装出来哄媳妇玩的?” 谭军耸了耸肩,无情地鄙视道:“就是,一副见了媳妇跟见了娘似的,恨不得媳妇放个屁都说是香的。养勋,怕媳妇怕成这球样了,干嘛死乞白赖地结婚啊,不找罪受么!” “呵呵!” 程江海一阵嗤笑,推波助澜地道:“你可别再给我们说,你是在痛并快乐着啊!” 王养勋烦躁地挠了挠头,婚前想的有多美好,婚后就变得有多失望,恰似“一入婚门深似海,从此王郎两行泪”,头痛得不要不要的。 他惆怅地摇摇头道:“哎,我也是掉坑里的,有啥办法呢,谈恋爱的时候春菊那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艾玛,结了婚才知道自己整了个孙二娘回家,又掐又挠的,就差没把你剁成人肉包子了。” 看着兄弟闹心,谭军不但没有劝慰,反而笑嘻嘻地落井下石道:“呵呵,你就受着吧,谁让你当初见了春菊就跟猫见腥似的,巴巴地往上凑,跟个牛皮糖一样,咋滴!才一年就后悔啦?” “靠!” 王养勋气恼地想踹人,却被谭军嬉皮笑脸地躲了过去,死硬着脸面说道:“我这叫后悔么?我这叫感怀!感叹知道不?” 程江海挥手制止二人的嬉闹,上前拍了拍王养勋的肩膀,劝慰道:“行了,春菊是脾气暴了点,人还是很不错的。你整天在外面跑业务,有这样一个媳妇在家里给你坐镇,也是件好事,至少你不敢乱来!” 王养勋黑着脸迟疑道:“我有那么差劲吗?” “你说呢?”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呃!” 王养勋彻底无语了,两手一摊,沮丧地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春菊同志就是我的克星,春菊同志就是我们家的一块宝,这总成了吧?” 程江海笑骂了一句:“德行!” 谭军跟着夸了一句:“脸皮功夫又见长了!” 第282章 阴魂不散 都已经是九十年代末了,小城里的录像厅很多都跟随着升了级,视听环境上升了不小的档次。 首先地方宽敞了不说,木质的排椅换做了软包沙发。不再是一堆人挺直腰板,拥坐在屁股大小的冷板凳上,围观着巴掌大的电视机,视力不好的还得早早去抢座。 那些老旧的卡带式录像机换成了VCD,电视机也变成大屏幕的投影,硬件条件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档次好的,但那些藏身于小巷旮旯拐角的录像厅,则呈现着另一番的景象。 简陋的临街店铺,也就六七十平的屋子,观看的依旧是几十寸的彩电。昏暗狭小的环境下,里面的味道更是充满了浓郁的香烟、脚臭和霉变味,稍有洁癖的人怕是一刻都忍受不了。 在这样的场所里,外面牌子上写的片名其实就是个幌子,名副其实的挂羊头卖狗肉,知道底细的人可不会傻乎乎地楞头往里钻。 这里不可能用常规的影视片来吸引观众,一般情况下,外面通常放个眼梢,来人检查的时候好通风报信,关起门来则播放的是来自某岛国的人肉片,而且还是不能把音量调大的那种。 那些欲望得不到宣泄,或是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本着猎奇的心理,倒是经常会光顾这里。 而像这样非正规的录像厅,背后多多少少都带着些社会阴暗势力的影子,以此勾连着一些见不得光的谋生行当。鱼龙混杂的地方,抢占地盘、打架斗殴自然是屡见不鲜。 当然了,程江海三兄弟倒不是无聊的精虫上脑前来寻找刺激,而是单纯地想找回点高中年代的回忆。 正规的录像厅通常都是在规定的时间段开放的,除了这些循环播放以量取胜的地方,却是二十四小时通宵达旦。 一处偏僻的小巷内,遥遥地看去,门口闪烁的彩灯昭示着这家录像厅还在营业。都已经是夜深人静了,马路边上就看不到几个过往的行人。冷风嗖嗖地刮过,地面的灰尘裹着寒意,让人不自觉地缩着脖子。 录像厅的门口简单地支起了一张桌子,算是个买票的柜台,旁边放了块破旧黑板,上面用粉笔书写着影视名目,字体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没有多少文化整出来的杰作。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卷发的女子慵懒地坐在门口,脸上涂抹的五彩斑斓,将本来温香艳玉的脸颊糟蹋得一塌糊涂。 身穿着黑红相间的皮衣短裙,一双纤细的大腿上套着黑色的长筒棉丝袜,充满着一股浓烈的情色诱惑,可细看下却能发现丝袜上那些拉丝破损的洞口和皮衣上皲裂的痕迹,绝非乍眼看上去的那般时尚。 此刻那一张樱桃小嘴上斜叼着一根烟,目光散漫地耷拉着脑袋,吞云吐雾间百无聊赖地借着惨淡的灯光剃着自己红彤彤的指甲。 巷口处,远远地走来两个歪歪斜斜的身影,叼着烟提着酒瓶,行走间扭腰松垮,步伐轻浮,很有种吊儿郎当、目中无人之态。 走在靠前的是一个身材偏瘦,长着一副倒三角的阴损脸型,狭长的眼角不时发散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很像是个老大角色。 另一个虽说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却稍显唯唯诺诺,一副跟班小弟的姿态。二人形态上迥然各异,但鲜明的共同点都是脸上都带着一副桀骜不驯、阴险毒辣的气色。 如果程江海正当面,他会止不住地惊呼道:朱三巡、鲁得顺。 是的,这两个突兀出现的人物,正是当年教唆未成年的程江海稀里糊涂犯罪的社会败类——朱三巡和鲁得顺。 那场罪恶,也致使程江海承受了人生最惨痛的代价和苦难,至今耿耿于怀。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两个锒铛入狱的混混最终刑满释放出来,无所事事的他们重新聚集起一帮社会闲散分子,表面上以开录像厅、游戏厅为生,其实暗地里却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勾当,这种蛆蝇般的生活也许是他们唯一能选择的方式。 看着前面阴沉着面孔的朱三巡,马首是瞻的鲁得顺小心翼翼地道:“朱哥,东街的那几个场子咱啥时候能动手?不能让猴子那帮孙子就这么嚣张下去啊。” 朱三巡猛然吐出一嘴的烟圈来,面目可憎的脸颊显出几分阴狠来,恶声恶气地道:“你当我不想弄他啊!妈的,蹲了几年的局子,当年的小喽啰都他妈的开始给老子摆起脸色来了,还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你等着,等老子再收拢收拢人手,猴子算个球,早晚能收拾了他。” 鲁得顺痛快地一击掌,捏着指关节咔咔作响:“那肯定的!朱哥,等拿下东街那一片,我们再多开几家录像厅和游戏厅,票子还不流水似的进口袋啊。” 朱三巡斜瞄了对方一眼,甚是鄙夷地骂道:“你他妈的怎么老是这么见识短浅,光靠这些能有个球出息!我交待的事你打听了没有?” 鲁得顺面露难色,小心地打量着朱三巡的脸色,磕磕巴巴地道:“朱哥,咱真要干那些白面生意啊?你知道的,公安盯得紧,万一……” 朱三巡竖起三角眼来,蜂目豺声地道:“怎么,蹲了一次局子就把你蹲怕了?瞧你那点出息,想做人上人,就得富贵险中求,懂个毛啊!” 鲁得顺瞬时有点畏惧,赶紧拍拍肌肉发达的胸膛,信誓旦旦地道:“是是是,反正我都听朱哥你的,回头我就去整这事,包你满意……呃,朱哥,你看!” 鲁得顺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神朝前示意着,指着不远处录像厅门口懒散而坐的女子。 朱三巡打眼望去,凶残阴损的脸颊更显得面目狰狞起来。 鲁得顺挠挠头,满脸疑惑地询问道:“朱哥,我就奇怪了,这么个破鞋你怎么老关照她,你不会对她有想法吧?” 朱三巡冷冷地冲地上啐了口吐沫,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就她?呵呵,她这么个破烂货够得着吗?” “那你是啥意思,白白养着她啊!”鲁得顺更加纳闷起来。 朱三巡翻了翻三角眼,恶狠狠地叱骂道:“你知道个屁!妈的,当年咱咋进去的,忘了?老子的气撒不到那小子头上,还不能从她身上收点利息?” 鲁得顺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程江海那兔崽子吧?妈的,想到他我就一肚子火大,别他妈的让我碰上,要不然非好好把这口气给泄了不可!” 朱三巡咬了咬牙,一股阴损的坏水汩汩而出:“你等着,总有机会的,我就不相信他能忘了这个初恋,哼!走,过去……” 二人口中的程江海当然就是那个揭露他们的罪行,促使其锒铛入狱的程江海了。 那么他们口中初恋女友又是谁? 那肯定就是一直驻扎在程江海心底,一直愧对、愧疚,更是难以忘怀的“初恋”——包晓琪。 第283章 那份无法定义的缘 是的,此刻坐在录像厅门口,穿着奇装异服、浓妆艳抹,一脸风尘之色,精神萎靡的眼神里透露出对酒醉灯迷深深疲倦的女人。 正是程江海所“熟悉”的包晓琪。 当年本就成绩不理想而产生厌学的包晓琪,草草地结束了初中生涯,不久后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 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她,只能跟随着学生时期那些驻留在校门口扎堆鬼混的狐朋狗友,终日里游走于社会的边缘无事可做,沾染上抽烟喝酒的种种恶习,自甘堕落地放纵着不堪入目的人生,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惨淡模样。 尤其是最近几年,朱三巡出了狱,睚眦必报的他极度想寻求机会,报复令自己深受牢狱之灾的程江海,可苦于循规蹈矩的程江海早已远离了这个肮脏不堪的圈层,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而无业游荡、面容娇美的包小琪再次遭遇朱三巡后,迅速被其狡诈强硬的手段所挟持,也成为了朱三巡伺机报复程江海的阴损手段。 这种无端的迁怒,恐怕也是朱三巡龌龊下作的变态心理下,所能琢磨出的唯一办法。 被朱三巡玩腻厌恶后,包晓琪作为一个免费的劳力,被威逼在录像厅看场卖票,就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她,算是赏口饭吃。 就因为这,包小琪没少去派出所报过到。 时至今日,形单影只的包晓琪早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城市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她所交集的圈层完全笼罩在朱三巡的阴影之下,如何逃脱得了。 即便是逃脱了,基本的生存都是个大问题。 对于一无是处的包晓琪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屈从在朱三巡控制下苟且偷安,至少能获得一日三餐的温饱,可想要脱离其魔掌已是无能为力,更是对自己的未来心灰意冷。 一朵本是百花园中向阳而生的天姿国色,却沦为面目全非、任人糟践的狗尾巴草,实在令人欷吁不已。 如果这是命运的摆弄?那她这操蛋的命运还真是有些冷血无情了。 如果不是命运,抛开随波逐流的个人因素,或许有一些连带责任,还真得归咎于当年同样幼稚无知的程江海了。 程江海带偏了一步,以至于这个本有着阳光未来的女子,步步为错,一错到底。 说话的当儿,朱三巡和鲁得顺已经走到了包晓琪身边,横眉竖眼地盯着不为所动,依旧慢条斯理专注于修理手指甲的包晓琪。 “今天收了多少?” 包晓琪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拉开面前小桌的抽屉,露出里面寥寥无几的几块毛票来,朱三巡不由得有点火大,一把抓了起来,狠狠地甩在包晓琪涂脂抹粉的俏脸上,凶巴巴地骂道。 “妈的,一天了就这点钱啊,你他妈都干什么吃的!” 风尘满颊的包晓琪面无表情,懒懒地道:“这能冤我?人家不爱看关我屁事!” 朱三巡一时间凶相毕露,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意,扬起手腕来,冲着包晓琪的俏脸狠狠地就是一记耳光,将那具纤弱的身体一个趔趄扇倒在了地上。朱三巡上前一步,睚眦俱裂地骂道:“妈的,跟老子说话客气点,没我养着你,你他妈的早就去跟野狗抢食了。” 斜躺在地上的包晓琪捂着疼痛的脸颊,眼眶里虽是雾水朦朦,却死咬着牙嘶吼着:“朱三巡,我做错了什么了,你凭什么又打我?” 朱三巡指着对方的衣着,狰狞着嘴脸,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还有理了?我让你穿少点穿少点不知道啥球意思啊?是让你坐在这当电线杆呢?裹得比我都严实,真他妈当自己是淑女了,你不卖弄点风骚能有几个人过来。妈的,天天就这两个子,还不够给你的饭钱呢!” 被朱三巡无端的殴打,包晓琪悲苦之余,算是豁出去了,声色俱厉地凄吼着:“朱三巡,这是录像厅不是他妈的妓院,你当老娘是什么,给你卖的吗?” 朱三巡恶狠狠地回应道:“有必要的时候,你他妈的就给我去卖!” “我……我跟你拼了!”寄人篱下、不堪忍受的包晓琪像是发了疯一般,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挥动着柔弱的臂膀,飞蛾扑火般地冲向朱三巡,厮打开来。 可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抵得过凶残暴虐的流氓恶棍呢,朱三巡顺手抓着包晓琪的头发,狠狠拖拽着,再次将其掀翻在地,顺势骑在身上,巴掌不要钱地挥舞起来,嘴里还在暴戾恣睢地咒骂着。 “操,还反了你了!我让你嘴硬,我让你嘴硬!” 包晓琪努力伸出手臂格挡着,奈何巴掌还是雨点般地落在了脸颊上,一时间蓬头垢面、凄惨无比。 边上的鲁得顺悠闲地抱着胳膊看好戏,戏谑的笑脸一点上前劝阻的意思都没有。包晓琪凄厉的哭喊响彻了整个巷道,犹如凄鬼夜啼,令人心生悲意。 正当包晓琪遭受欺凌的时候,巷道口出现了三兄弟的身影,凄厉的哭喊顿时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王养勋撇了撇嘴,鄙视道:“靠,咋回事?男人打女人也太没绺了,我最看不起这种冲女人动手的男人。” 谭军摸了摸鼻子,似乎对此见怪不怪:“说不定是人家的家事呢,这种事你咋管?算了,我们换一家吧。” 程江海紧蹙着眉头,踌躇了半天,还是为难地挥了挥手:“算了,走吧!” 倒不是三兄弟冷血,亦或是胆小怕事,实在是见多了这种街头演绎的欺男霸女。 更何况躺在地上的女人,那一身标新立异的奇装异服,一看便知是个混社会的。 拯危济困也得分个时候,这种窝里斗的事情没什么参与的必要,弄不好对方不领情不说,反过来还会双双讹上你呢。 可正当三人扭头要回去的时候,朱三巡狠厉一声叱骂,让程江海抬起的脚步瞬间凝固住了。 “包晓琪,你他妈的给我记住,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他妈就得听老子的!听到没有,你他妈的听到没有?” 包晓琪! 是哪个包晓琪? 是那个包晓琪么? 第284章 街头喋血 扭过头来的程江海顿时痴了。 恍惚间,他拖着千斤重的脚步缓缓地向前挪移着。眼珠儿突凸起来,努力想看清楚倒地凄哭女人的面容。 程江海的异常举动,令两个兄弟大惑不解。 “江海,你怎么了?” 几步之距,如同天涯之遥。 是她,真是她! 程江海内心底里一个声音在隐约呐喊着。 多年以后,即便是包晓琪变化再怎么天翻地覆,他也能一眼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她来。实在是那张刻骨铭心的容颜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脑海里,耿耿于怀、没世难忘。 而此刻,那一张记忆中远山芙蓉般的俏脸上,瘀青的肿块,悲催的泪水、蓬乱的发丝,早已模糊了杏脸桃腮的容颜。 包晓琪凄凄地躺在地上抽搐蠕动着身体,绝望的眼神暗如永夜,这让程江海顿时从心底里翻起滔天的怒浪来。 什么理智,什么顾忌,统统地消失不见了。 他大步上前,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从淤堵的腹腔中发出。 “住手!” 瞬时间双方的两波人齐齐地愣住了,当朱三巡、鲁得顺抬眼望来,瞬间变得一脸凶残狰狞。 朱三巡咬牙切齿地道:“程…江…海!” 鲁得顺脸颊的横肉不停地抖动着:“妈的,是你!” 倒地悲泣的包晓琪顺着二人的怒斥声,努力撑起身子抬头望去,她的视线也瞬间凝固住了。 是他,竟然是他! 为什么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明明还在留驻在自己的心底,却不愿再想起、不愿再提及,可每每午夜梦回时又反反复复浮现在脑海,令人揪心挠肺、含愤带怨的身影,竟然又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自己最狼狈、最凄惨的时刻。 那个名字,就像一道早已结茧的伤疤,此刻带着惊慌失措,带着不可思议,又一次被血淋淋地撕开。 “程江海!” 驻足的程江海,眼眶里爆裂出道道的血丝。 火,无边的火! 愤怒就像是火山喷发的岩浆,将太阳穴上的青筋鼓鼓涨起,随时随地都能爆裂而出一般。 看到兄弟近乎癫狂的怒色,王养勋兄弟和谭军绷紧了神经,警惕地盯着凶神恶煞的朱三巡二人,紧紧地护卫在程江海旁边,促使对方不敢妄动。 程江海一步步走向包晓琪,颤颤地蹲了下来,伸手欲将她扶起,眼眸里的怒火瞬间转化为三千弱水,言语沙哑地道:“真的是你,你……你没事吧?” “你!” 仅仅一个字的惊诧后,泪水凄凄、心神空白的包晓琪却突然癫狂起来,狠狠地甩掉程江海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呵斥道:“你赶紧走,走!我不认识你!” 走?怎么可能走得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送到嘴边的肉,恶狼又怎会犹豫。 朱三巡阴沉的脸色迅速变得潮红起来,心心念念的仇家总算是出现在了面前,一阵阴鸷鸷的冷笑犹如从地狱发出的催命之音。 “呵呵,好好,非常的好。你终于出现了,程江海,老子这些年真是太想你了,在牢里的每一天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怎么?不认识了?” 不管包晓琪愿意不愿意,程江海铁钳般的双手将其拉扯起,二话不说地挡在自己身后,霸道间却不失温柔。 转过头来,再次面对当年梦魇的时刻,他已不是那个弱小卑微、啼哭无助的孩童,那炸裂的肌肉、沉稳的身姿、坚毅的眼眸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自身的强大。 世移时易了,成年的猛虎怎能没有噬人的獠牙! 稳稳地站立在朱三巡的对立面,犹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喷火双眸不禁带着坚如磐石的勇猛,语出讥讽地道:“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败类!” 早就看出了不对劲,上阵还需亲兄弟,王养勋警惕地上前一步,与谭军分庭而立,询问道:“江海,他们是谁?” 程江海带血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方,无比的痛恨从心底涌起,恨不得冲上去生啖其肉:“他们就是害的得我妈病倒的罪魁祸首,害我痛苦一辈子的畜生!” 兄弟俩震惊了,原来对方就是老大的生死仇敌啊。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便是刀山火海,兄弟们丝毫也不会皱皱眉头。 揍死着丫的再说! 对面的朱三巡更是急不可耐,通红的眼角射出道道寒光:“妈的,老天开眼了,今天老子就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是什么,上!” 一句“上”,彻底掀开了街头喋血的帷幕。 早已等候不耐的鲁得顺跟随着朱三巡冲上去。不同于少年间的厮打,虽未有白刃相接,但也是拳拳到肉、杀气腾腾,众人围殴在一起,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四肢飚血。 程江海与朱三巡这种阵前老手拼得旗鼓相当,很大程度上依仗着自己略胜对方的强健体格,稍稍压制住了朱三巡。 可另一边的景象就没有这么乐观了,虽说是王养勋、谭军两人共同对付着鲁得顺,可这个膀大腰圆的职业打手又岂是两个不怕死的羸弱之辈所能对付得了的。 没过多久,谭军就被一脚踹翻在地,五内绞痛,剩下的王养勋像是发起了疯,完全借助以命搏命的招式,这才堪堪地稳住局面。 朱三巡眼见着拼斗持续不下,一时间发起了恨,弹簧刀从腰间拔出,阵阵刀光在夜灯下反射出厉厉的冷锋。程江海抄起街边的板凳来,舞得呼呼生风,极力格挡下多次化险为夷。 “呜呜……” 正当胶着搏命的战斗持续时,就听到一阵阵警笛大作,两台防爆警车如同脱缰野马冲进了巷道,上面一窝蜂地冲下装备严整的警员,三下五除二地将两方人马制服了下来。 警察来了,程江海三兄弟自然很是配合地“束手就擒”,而嚣张桀骜的朱三巡和鲁得顺依然做着反抗动作,随即被机敏的警员狠狠地敲了几棍子,最终老老实实地带上了手铐,押上了警车。 剩下的几名警察正准备给程江海三兄弟也来个同等待遇,却被领队的警察制止了,他满脸纠结的脸色,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诧异说道:“程江海啊,怎么又是你们几个?” 弯腰服软的程江海抬起头来,借着晕黄的路灯看去,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来,讪讪地挠挠头道:“东明哥!” 第285章 往事惊闻 是的,来人竟然又是老熟人李东明,奇妙的缘法简直无迹可寻,现在怎么扯都扯不清楚了。 程江海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慌张地四处打量,却发现包晓琪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程江海心中哀叹一声,也不能让熟人难做,乖乖地招呼兄弟上了警车。 警车一路风驰电掣,没多大工夫就开到了派出所。相比朱三巡的待遇,程江海三兄弟则好得多,没送去拘押室,而是被李东明关进了会议室。 鼻青脸肿的王养勋和谭军耷拉着脑袋,一阵阵地龇牙咧嘴,而程江海则默不吭声,心里一直在惦记着那个身影。 不一会李东明一脸地铁青走了进来,程江海三人赶紧站了起来,尴尬地看着对方,李东明翻了翻白眼,将案卷往桌上一拍,气呼呼地道:“程江海,你啥时候能安稳点,怎么哪都有你啊!” “东明哥!我……”程江海挠了挠头,露出一脸苦相。 担心程江海顺嘴如实回答,那样问题的性质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街头私斗,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罪名可是大大滴! 巧舌如簧王养勋赶紧上前解释道:“东明哥,我们这次跟上一回是一样一样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义勇为。” 谭军摸了摸淤青的鼻子,疼得直咧咧,也赶紧应和道:“是啊,是那两个流氓在打人,我们上前劝阻来着,而且是他们先动的手!” “呵呵!” 李东明冷笑了一声,撇嘴讥讽道:“这么说我还得再去给你们整份表扬信了?” 王养勋故作不懂的模样,搓着手掌,腆着脸乐呵呵地道:“能弄当然最好了,谁还会嫌表扬多呢!” “屁话!” 李东明恨得牙龈直痒痒,正颜厉色地说道:“别白日做梦了,能脱得了干系都已经不错了,还想着表扬呢!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聚众斗殴,是要刑事拘留的!” 谭军顿时忘了摸鼻子,大睁两眼道:“啊,这咋算是聚众斗殴呢?” “是啊,不给表扬信也就罢了,咋还要刑事拘留呢?”王养勋心头发起急来,心惊胆战地道:“这……这要是让我媳妇知道了那还了得,东明哥,你可得帮帮我们啊。” 谭军紧蹙着眉头,忧愁地道:“就是啊,这要让单位知道了,还不晓得以后能不能上班了呢。” 李东明瞪了瞪眼,气咻咻地道:“现在知道怕了?知道怕了以后就别那么冲动!” 程江海苦着脸,上前大包大揽地道:“东明哥,这事跟他俩没关系,主要是我……” 李东明翻了翻白眼,抬手制止道:“行了,你和那两个混混的渊源我还不知道?这次啊,也算你们幸运,有人给你们作证,这件事情啊才能搪塞过去。” “有人作证?谁啊?”程江海一僵,很是不解。 李东明皱了皱眉头,没有直接回答程江海的疑问,冲着谭军二人道:“你们两个啊,去外面把笔录给做了,我有些话要跟江海说。” “哦哦哦,江海,我们在外面等你哦!” 二人赶紧脚底抹油往外跑,屋里就剩下李东明和自己。看着对方眉宇间带着几分怒气,嗫嚅嘴唇想说又很纠结的模样,程江海上前一步询问道:“东明哥,怎么了?” 李东明盯着程江海的眼睛,踌躇了半天,这才询问道:“包晓琪这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啊!” 程江海脸色骤变,不知道李东明何来此问,结结巴巴地道:“她……她,也没啥关系,她以前是我小学的同学,呃,小学以后我们就没什么来往了。” “就这?”李东明瞪大了眼睛。 “呃,就……就这!”程江海头皮有点发麻。 李东明灼灼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就因为是小学的同学,你就闷着头跟那两个危险分子硬抗?江海,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 听得出来李东明甚是怀疑,程江海赶紧解释道:“是真的,东明哥,今天也就是偶然碰上的,多少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呢!” 看得出来程江海没有丝毫作伪,李东明顿时放下心来,堪堪地点头,郑重地提醒道:“这样最好,这种女孩你少接触点!” 程江海愣了愣,急忙追问道:“她怎么了?” 李东明瞪了瞪眼,直白露骨地道:“还怎么了?她那样的打扮,你看不出来她是干嘛的啊?我这个派出所她也算是常客了。” 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程江海心里暗暗一揪,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楚和怜悯。看来警察能在关键时刻及时赶到,又有人给自己作证,加上李东明这般急切的告诫,那个人是谁当然不言自明。可李东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什么? 难道…… 程江海磕磕巴巴地问道:“东明哥,你不会是想说她是做……做那个的吧?” “我也没确凿的证据。” 李东明怅然地摇了摇头,黑着脸道:“前几次进来,都是因为她给非法经营的录像厅看场子、做眼线。我们也调查过,我判断这十有八九是事实?” 事实? 这个字眼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程江海的耳边炸响,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他万万没想到,亲眼所见到的,还不是包晓琪最糟糕、最悲催的一面。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人生已经全毁了啊。 如果没有奇迹,她的未来至死都是一片的惨淡悲戚。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不堪? 难道仅仅就是因为年少时行将踏错的一步?难道她身上也有着与自己同等的悲惨遭遇? 那么又会是谁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是朱三巡么,亦或者是…… 一时间程江海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痛心不已地道:“她……” “我给你讲啊,这就不是一个正经的女孩,你以后啊也少跟她来往些。” 看着程江海迷茫无措的模样,李东明敲了敲桌子,算是一种警醒作用,谆谆告诫道:“至于朱三巡两个,因为有着案底,我们还可以将他们滞留一段时间。你平时也要注意了,这种人报复心理极强,有什么情况可要第一时间报警,别给我脑子一热就死命往前冲,你可是有过惨痛教训的,知道了吗?” 程江海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 李东明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也回去吧!” “哦,谢谢东明哥了,那我走了!” 出了会议室的房门,两个难兄难弟早已等候在了一边,双双簇拥着低头沉思的程江海离去。 李东明驻足在派出所的门口,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惆怅地摇了摇头,不知不觉中再次为自己与程家这种古怪的缘分摇头苦笑。 第286章 彼此难忘 街灯凄明,寒风瑟瑟。 一路之上,兄弟三人很显狼狈,看着默不作声的程江海,王养勋龇牙咧嘴地揉着淤青的脸颊,嘟囔着:“这下玩球子了,没个表扬信什么的,回去怎么给媳妇交待啊!” “你就别神叨叨了!” 谭军也是一阵心烦意乱,转头询问道:“江海啊,今晚是咋回事啊,那个女的你认识?” 王养勋这才醒悟过来:“是啊,看你疯狂的样子,太吓人了!” 程江海闷着一张脸,显得心事重重:“都过去的事了,你们就别问了,我现在心很烦!” 见老大没有丝毫的谈兴,闷头想着心事,二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齐齐地缄口不言。 回到了酒字巷,程江海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怕父亲看到自己爆裂带血的嘴角,连灯都没敢开。 凭着感觉寻摸到了里屋,看到程家安已经安然熟睡,这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衣带不解,直挺挺地躺在床铺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少年懵懂时期的画面又一次显现在了脑海里。 那一幕幕与包晓琪如影随形的画面恍然昨日,带着甜蜜、带着稚嫩、带着阳光、也带着悲伤,五味杂陈中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具体的滋味。 “她那样的打扮,你看不出来她是干嘛的啊?我们这个派出所她也是常客了……她就不是个正经女孩,你以后啊也少跟她来往……你可是有过惨痛教训的,知道了吗!” 李东明的告诫响彻在了耳边。 是的,没有惨痛的教训,哪来痛彻心扉的悲伤。 那么包晓琪呢?她是否也有过如此的经历? 追根溯源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是她自己么?还是哪个顽劣不堪致使家毁人亡的自己…… 回忆着过往,叩问着本心,一阵深深的内疚和痛惜涌上程江海的心头,让他久久的不能平静…… 第二天,程江海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来到了录像厅的门口。朱三巡二人还羁押在派出所里,倒不用担心再次遭遇。 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是期待些什么,再或者说是想挽回些什么。 总之他的脑海里是乱哄哄的一片,各种复杂的思绪统统围绕着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包晓琪。 可在录像厅前,他却并没有看到包晓琪的身影,只有一个打扮得极为妖艳的陌生女孩坐在门口,无聊地抖着二郎腿。程江海踌躇了稍许,这才忐忑地上前。 女孩臊眉耷眼地看了一眼程江海,硬生生地道:“看录像啊,5块钱!” 程江海解释道:“呃,我不是来看录像的!” 女孩嘴里毫无形象地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不停地鼓动着,翻着白眼说道:“不看录像跑来干嘛,真是的!” 程江海抿了抿嘴唇,耐着性子问道:“我能不能问一下,包晓琪不是在这卖票吗?她……她在不在?” 女孩抬起眼皮审视了一番程江海,大咧咧地问道:“怎么着,是她相好的啊?” “哦,不是不是,我们只是以前的同学!”程江海赶紧解释道。 “且!” 女孩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说道:“我还当什么人呢,同学啊,她不在!” 程江海赶紧追问道:“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像是被问烦了,女孩翻了翻白眼,阴阳怪气地道:“靠,我又不是她妈,我哪知道她钻去哪个男人被窝了!” 听着女孩一口无赖的腔调,随意间就往包晓琪身上泼着脏水,程江海心火渐起,他紧锁眉头,告诫道:“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 女孩不依不饶地昂了昂脖子:“咋滴?不乐意听啊,不想听就别听啊!” “哐嘡”一声。 程江海忍无可忍,瞪起眼睛来,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残破的桌子随即摇摇晃晃有些散架的趋势,这下可把污言秽语的女孩吓了一跳。 眼见着对方来者不善,是个不好惹的主,心惊肉跳地哼哼道:“啊,你,你想干什么?” 程江海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嘴巴里面放干净点,别随便侮辱别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此强彼就弱。 放荡的女孩不敢再强势了,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地应声道:“哦哦哦,对……对不起了大哥。” 程江海再次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实在懒得跟这种街头浪荡的女子多说些什么,扭过头气冲冲地离去了。 钟鼓楼东南侧,距离市中心较远的一片民居里,多年过去了,市政建设者们似乎遗忘了这一块杂居着城市最底层平民的区域,这里就是当年包晓琪祖屋的所在了。 那些用土砖堆砌起来的低矮土房拥挤在一起,被风沙侵蚀的墙面,更加坑坑洼洼,像是一坨坨发起来的面团。 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土,恶臭的垃圾堆,蝇蛆翻滚的沟渠,令人窒息的土厕,亦如程江海少年记忆中停留的画面,原原本本还是那幅惨淡的景象,与那些市中心渐起的高楼大厦比较起来,真有点人间与天堂的差距。 西北从来少雨,这种岌岌可危的房屋至今没有垮塌,也算是个奇迹中的奇迹。 程江海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恍恍惚惚间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耳畔又响起了包晓琪当年脆生生的稚声。 “程江海,你能不能站得离我家远一点,万一我爷爷奶奶出来看到了怎么办?” “呀,是干脆面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的。嗯,真好吃!江海你也吃啊……” “程江海,明天你还来接我么?” “程江海,你真的不理我了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幕幕的情景犹如昨天才发生的故事,温馨中流淌着初恋的青涩和甘醇,伤感中充斥着诀别的悲戚和冷漠,让程江海时而笑时而悲。 那一刻恍然隔世的错觉萦绕在心头,只是归来不再是少年。 程江海心头的疑问就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心房之上,沉甸甸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他想问清楚,问清楚对方这一路的悲苦是不是源于自己! 也问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依旧难舍难忘那道身影? 或许前者的答案已经猜出了端倪,可后者迷茫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再次的偶遇,那沉寂如同死灰的过往,被一阵猛烈的飓风拂过,星星之火重新燃起,接着无限地蔓延开来,灼烧着干涸的心灵,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最终的答案。 否则,他会被心底这道无名的大火烧穿五脏六腑。 寻着清晰可辨的方位,来到记忆深刻的土房前,程江海澎湃的心绪却又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见了面说什么呢? 本就不善言辞的自己又如何解释清楚自己多年后突兀的再临。 正在这时,一声冷漠如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 声音不大,程江海却如雷击般地定格在了原地,心头狂震了许久,他才机械般地艰难扭过头来,耷拉着脑袋,眼神却不敢直视对方,颤抖的嘴唇,此刻连话都说不完整:“我……我来,我是来看看你!” “呵呵!” 一声自我的嘲笑冷冷地响起,似乎带着千年的孤冷和冰霜,让人悲切难当:“看我?是想看我有多落魄吗?” 程江海心里一阵发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男人,连自己都有点鄙视。他颤颤地抬起头,那张梦幻般的面孔终于又一次映入了眼帘。 此刻的包晓琪,半截的发丝垂落下来,隐隐遮盖着伤痕累累的脸颊,唇齿边还残留着爆裂的血口。仅仅露出的另一边脸颊上,素面而现,雪白晶莹的肌肤,白得有点梦幻,白得有些病态,秀雅绝俗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没有了一丝粉黛的涂描,那累积的风尘之色也完全消散逝去,化作了端庄稳重的成熟之美。 只是眉眼间挂满了千年的冰川,刺骨的寒意从秋水明眸投射出来,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不知是在愤怒还是悲伤,只是令人心悸。 程江海不禁又是一阵刺骨的揪心,在冰刀般的眼眸注视下,更是哑口无言:“不是,我……我……” 包晓琪冷冷的话语里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现在你都已经看到了!走吧,别来烦我……” 说罢,包晓琪侧身绕过程江海,冷漠地前行,程江海急急地说道:“晓琪,我们……我们能说会话么?” 包晓琪驻足在原地,孤寂的身影背对着程江海,可是仔细听,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怎么都遮掩不住的颤抖:“不用,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程江海凄凄地呼喊着:“晓琪,你……” 擦肩而过,即刻间背影离去。 回到那个残破不堪的祖屋,包晓琪猛然关上门,将身体死死地抵在门框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一汪苦水,紧紧地捂着嘴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泣声,缓缓地蹲了下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程江海颤颤地跟随到了门外,仅仅一门之隔下,那呕心断肠般的哭泣声声入耳,程江海心脏像被铁拳狠狠地痛击了一下,痛得哀毁骨立、痛得摧心剖肝…… 第287章 程江河飞了起来 西湖乡,西湖中学。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不知不觉程江河乡村教书匠的岁月又度过了两个春秋,这对于那些心浮气躁、急于跳出藩篱的同事来说,这种平淡的日子还真有些度日如年,想要脱离这个听腻了蛙鸣蛐叫,看不到霓虹彩灯的环境,算是遥遥无期。 可程江河夫妇倒是能稳定心神,显得不慌不躁。 徐冬梅在基层气象站混资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按照徐黄生最初的计划,开始着手准备将其调回市局,水到渠成地坐上办公桌。 至于程江河,徐黄生几次想插手干预,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对于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婿,心生埋怨的徐黄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翁婿间还冷战了一段时间,也多亏了徐冬梅在其中插科打诨的调停,二人才没闹出太大的矛盾来。 几年下来,徐冬梅也习惯这种充斥田园气息的生活,而且主动担负起了家务,俨然从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转变成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媳妇,整个身心都放在了对程江河的殷殷照顾上,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对于此,程江河既是欣慰又是愧疚。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放弃了都市优越的生活,一头扎进这穷乡僻壤里,从一个被伺候者转变成伺候者,年复一年的无怨无悔。 不得不说徐冬梅对自己的情感真挚而恒远。 程江河的宿舍外,几个简单的木桩上平行拉着道道铁丝,程江河正在里面忙活着,不一会就挂满了一排排洗好的衣物。 哗哗的洗衣声传来,只见徐冬梅穿着朴素的秋衫挽起衣袖,坐在小板凳上浆洗着衣物,斗大的铝盆与娇小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河,哎呀,拧不动,来帮我一把,手上实在是没劲了!” 一阵娇呼传来,程江河从晾晒的衣物后面探出头来,几步来到徐冬梅身前,看着妻子纤细的素手有些发红,怜惜地道:“算了,冬梅,剩下的你放着我来洗吧!” 徐冬梅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若无其事地道:“没事,剩下的都是小件了,我可以的。” 程江河上手帮着忙,不由地叹息道:“哎,真是难为你这个大家闺秀跟着我在这里受苦了。” “知道我受苦啊,以后你就对我好点,可不能想姐夫那样……”徐冬梅俏皮地翻了个白眼,突然警觉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赶紧讪讪道:“呃……对不起啊,江河,我又说错话了……” 想起何亦安与程江水悲催的结局,程江河忍不住心头发苦。 一个是血脉相连的大姐,一个是情深义重的大哥,都是跟自己休戚相关的人,可最终闹得支离破碎、劳燕分飞,夹在中间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望洋兴叹,连一丝挽回的办法都想不出来,真是白瞎了这些年苦读的书本。 也因此,程江河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看着丈夫陡然的沉默,徐冬梅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气啦?” “没有,只是有点惋惜。” 程江河耷拉着脑袋,对着手下的衣物黯然地发力。 “是啊,谁会想到那么难才走到一起的夫妻,会弄到这步田地呢。” 徐冬梅感慨着,话音一转,眉宇间突然带出几分忧色来:“江河,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打我骂我都行,你可别憋在心里啊!” 都嫁做人妇这么久了,徐冬梅依旧是那般的天真烂漫,话语里天马行空的忧虑,让程江河有些哭笑不得,这倒间接地稍稍冲淡了些他心头的烦闷。 程江河抬起头来,温言道:“你呀,别什么都往自个身上套,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的,自个吓自个好玩吗?” 徐冬梅嘟了嘟嘴,忧心不减反增:“有了这么个事,我当然怕了。再说了,过段时间我就要返回市里了,留下你一个人在农村,我能不担心吗?” 程江河瞪了瞪眼,悻悻地道:“怕什么?怕我和亦安哥一个模子啊!瞧你那担心的样,我是谁你不了解么?” 看着丈夫责怪的目光,徐冬梅顿时笑靥如花起来:“嘻嘻,我当然了解了,我们江河绝对不会出那样的事。” 程江河顿了顿,抬起头来,温润如玉眸色,蕴含着款款的深情:“谢谢你啊,冬梅!” 徐冬梅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呃,谢我什么啊?” 程江河抿了抿嘴,眉眼间显出几分严肃与郑重来:“谢谢你对我的付出,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更谢谢你的不离不弃!” 程江河眼眸里流动着的那份真挚,像一股股暖流滋润着心田,徐冬梅柔声道:“江河,我也要谢谢你呢,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江河,我们以后谁也不离开谁!” 程江河恳切地点点头:“嗯,会的!” 徐冬梅伸出了一只手,小拇指调皮地弯弯翘起:“那我们拉钩!” “呵呵,又不是小孩子还来这个啊!”妻子充满童趣的认真,让程江河忍俊不禁。 “拉嘛,拉嘛!”徐冬梅娇声地催促着。 程江河苦笑地摇摇头,伸出手指来:“好好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呀!” 徐东梅喜滋滋地询问道:“一百年都不许变哦?” 徐冬梅的执意,其实程江河心里明白。 有何亦安的事例放在眼前,那般青梅竹马沉淀下来的夫妻情感都能被颠覆摧毁,更何况自己呢。这不是庸人自扰,也并非疑神疑鬼,只是出自一个女人单纯的忧虑。 换言之,徐冬梅对自己又何尝不是情根深种呢! 明了这些,程江河铮铮点点头:“好!一百年都不变!” 正当二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校长刘志明胳膊肘里夹着份文件,笑容满面地走来,看着夫妻俩亲密无间的拉着勾,眼眸里充满了羡慕。 “哎呀,看着你们小夫妻俩这么恩爱,我都想我家的那个婆姨了。” 程江河老脸一红,赶紧起身道:“是校长啊,冬梅,赶紧给校长搬个凳子来。” 徐冬梅脸颊上也涌上一朵红晕,好在都是熟人,也不怕对方笑话,随即搬了把凳子放在程江河对面,说道:“校长啊,您爱人也好久没来了吧,实在不行就休个假回去看看呗。” 刘志明妥妥地坐了下来,笑呵呵地挥挥手道:“算了,咱这学校不是我吹牛啊,离了我还真转不动呢。” 程江河微笑地迎合道:“呵呵,可不是嘛,要不是您在这坐镇啊,大家可都要抓瞎呢。” “呵呵,这个恭维话我爱听,本来我是一直把你家江河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可惜啊,我们这个庙啊终究是太小了,江河这座大佛啊,我们还真是留不住呢!” 徐冬梅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带着些许的奉承说道:“校长瞧您说的,江河在这还都亏了您的支持和帮助,学了不少的东西呢。他有什么进步啊,可都是您的功劳。” “呵,这种功劳我可不敢抢啊,这都是江河自个努力得来的。” 刘志明笑呵呵地连连摆手,看着相濡以沫的夫妻二人,话中有话地感叹道:“我啊,还真是舍不得让你走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长出翅膀的雏鹰总是要高飞的!” 程江河愣了愣,疑惑地问道:“校长,您这是……” 刘志明顺手将文件袋递了过来,畅然的笑意里带点神秘:“呵呵,来,看看这个!” “这,这是什么?” 待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程江河忍不住惊呼道:“调令?” 刘志明拍了拍程江河的肩膀,喜意盎然:“恭喜你啊江河,你被正式调到甘泉中学任教啦!” “啪!” 徐冬梅手里的衣物掉入盆中,四下溅起水花,狂喜间赶忙凑了过来,颤颤地问道:“这……这是真的吗?江河……” 程江河也是激动不已:“是真的,是真的!” 徐冬梅顿时雀跃起来:“啊,太好了,太好了,江河,那可是我们的母校啊!” “是啊,是啊!”程江河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呵呵,看把你们高兴的!” 这个自己最欣赏的老师,凭借着自己卓绝的能力,终于插上了飞翔的翅膀,刘志明也是一阵的欣慰与感怀:“江河啊,我相信,终有一天你能够在教育领域成就一番大作为的。飞吧,飞得越远越好,不要有什么顾虑!” 程江河情真意切地道:“校长,谢谢,谢谢您!” 徐冬梅也殷殷向前:“校长,谢谢了!” 顺风适合行走,逆风更适合飞翔,人生路上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投降。 这一刻程江河真的飞了起来,寒门出身的他也终于迎来了这一日。 没有接梯爬墙,没有依赖裙带,仅凭不懈的努力证明了自己,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份来自心中的傲气与坦然别提有多么的满足。 第288章 探恩师 晨光明媚,清风徐徐。 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后,沁心的晨风再一次吹起,甘泉中学重新绽放出万紫千红。燕雀在苍松翠柏间徘徊,偶尔有叼着树枝的鸟儿,落在了古朴的亭台飞檐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似乎在迎候久别归来的游子。 多年过去,古木虽依旧,琼楼依旧,但教学场馆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排排新生的校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程江河和徐冬梅共同步入阔别已久的母校,一时间感慨万千。眼眸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似乎在极力寻找着记忆中不同。 徐冬梅星眸微转中带着一丝兴奋,感叹地道:“江河,你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学校变化还真大啊。” 程江河指着雕梁画栋边的古柏,欣然地说道:“可不是么,看到没有,当年我就是在这棵树地下背书,还把你给气走的。” 想想轻舞飞扬的金色年华,徐冬梅俏皮地嘟起嘴:“是啊,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你当时别提有多绝情了,哼!” “呵呵!” 程江河畅然的一笑,宽广的胸怀能容纳万物:“那也是被世事所迫啊!都过去了,当年的同学都成夫妻。冬梅,走到今天,我们并没有遗憾!” 徐冬梅情意绵绵地看着程江河,心头一阵阵的暖意在流淌,深情款款地应声道:“嗯,能和你在一起,江河,我没有遗憾的!” 程江河微微含笑,眸子里又带上了几分殷切:“走吧,去看看夏老师!” 夏老师,夏月玲。 那是程江河最为尊重敬仰的人生导师,也是他步入教育领域的启蒙人。 师恩深重,情义绵长,这些年来,程江河从未停止过彼此的联系,无论是大学时光,亦或是身处乡村学校,导师的教诲时刻铭记于心,成为他立身处世的航标指南。 而夏月玲对这个优秀的学生,也是倾注了满腔的期望,虽是桃李天下,但一玉难求,程江河就是她心里最具雕琢意义的一块美玉,期待其日后大放异彩。 熟悉的曲径,熟悉的教学楼,夫妻二人摸索着来到了夏月玲的办公室,伫立在门口,痴痴地打量着正在桌前埋头批阅作业的夏月玲。 苍驹过隙,容易成丝。 岁月的痕迹已然挂满了她的脸颊,厚重的老花镜遮盖了眉角边上的沟沟壑壑,两鬓染霜,白发婆娑,本是松柏般挺直的背脊兴许是承载了太多艰辛,以至于微微向前佝偻,专注的精神此刻根本无法察觉外界的异动,让二人不自觉地痴痴地凝望着。 “夏老师!”程江河微颤的语音从唇边吐露。 夏月玲缓缓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打量着二人,恍然间惊喜地叫了出来:“程江海、徐冬梅!” 随即夏月玲欣喜地站了起来,看着迎面走近的二人,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笑意盎然地道:“哎呀,原来是你们俩个啊,也不吭一声,吓我一跳。” “夏老师好!” 夫妻二人规规矩矩地鞠了一个躬,亦如学生时代那般的恭敬。 夏月玲微笑着扶起二人,嗔怪道:“哎呀,你们已经参加工作那么久了,都是成年人了,还鞠什么躬啊,快坐快坐。” 程江河笑容和煦,恳切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个礼我们可不敢忘。” “不错不错!” 看着自己的得意学生,夏月玲眼眸里充满了喜爱与欣慰:“江河,你的论文我可都拜读过了,句句真知灼见啊。当年我就说过,你绝对是一个当老师的好材料,在咱们甘泉教育领域也绝对有着你的一席之地,现如今我的话都一一应验了吧?” 程江河谦恭地点了点头:“还是老师您教诲的好,没有您的指引,我不可能做出什么成绩的。” 夏月玲轻轻地抬了抬手,功成不居地道:“唉,这跟我没关系,我可不会贪天之功,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看着成熟稳重、温文儒雅的程江河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自信的风采,夏月玲也不由地感慨起来:“真好,当年那个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要用知识改变自己命运,也要改变他人命运的大男孩,现在真的成才了,甚至都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老师极力的赞誉让程江河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谦虚地道:“夏老师,看您说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您都是我最尊敬的老师。” 一旁的徐冬梅喜滋滋地看着这对情义深重的师生,接口说道:“是啊夏老师,江河每一次提起您,都特别的感激,他跟我说过好几次呢,没有您的指导啊,他还真不一定能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呢。” 夏月玲手指点了点徐冬梅的额头,戏谑地笑道:“呵呵,瞧你这个小嘴甜的啊,还是当年那个翩若惊鸿的小冬梅呢!你啊,眼光和老师是一样一样的好啊,那么早就能看出江河绝非池中之物了。” 徐冬梅得意地昂了昂天鹅般的脖颈,毫不谦虚地笑道:“嘻嘻,我也觉得我的眼光不错呢。” 夏月玲抬手看了看腕表,畅然地道:“这都快下班了,不如啊今天就去我家,我们也为江河能调入甘泉中学任教庆祝庆祝。” 这话一出,程江河顿时愣住了。 自己调到甘泉中学的消息还没告诉对方呢,而夏月玲仿佛早就知道的一般,让他很是纳闷:“呃,夏老师,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调过来的,我没告诉过你啊?” 夏月玲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笑道:“呵呵,这还用你告诉我啊,回头去了家里就知道了。走吧,赶紧回去帮我打下手,我们一起包饺子。” 徐冬梅拍手叫好道:“好啊,好啊!” 夏月玲的家是一套老式的楼房,一室两厅的面积,整饬得很是朴素简洁,随处可见的书籍琳琅满目,很有点书香门第的感觉。来到家中,三人齐齐动手,边聊着天边忙活着包着饺子,气氛融洽而又热烈。 一脸喜意的徐冬梅,回想起当年的场景,笑盈盈地向夏月玲讲述着:“夏老师您都不知道,当年我看着江河为了抢放学后的那么点时间,连回家吃饭都舍不得,自个啊拿个硬馒头啃。我好心给他从家里带了饭,可他还不领情呢,气得我啊好几天都没吃下去饭呢。” 夏月玲翻了个白眼,微笑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手底下的那点小动作,还能逃得出我的法眼去?你从1班转到7班,不就为了程江河嘛,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啊!” 徐冬梅愣了愣,尴尬地道:“那时候您就看出来了?” 第289章 缘来如此 面对徐冬梅的惊讶,程江河不禁苦笑地摇摇头。 “当老师怎么会看不出来!讲台上一站,哪个学生在听,哪个学生在走神,哪个学生有疑问,哪个学生有收获,呵呵,一目了然,知道怎么看出来的吗?” 徐冬梅转头好奇地问道:“咋看出来的?” 程江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解释道:“眼神!所谓眉目传神,眉眼传心,这可是作为老师必修的功课哦!” 徐冬梅抿了抿红唇,拧巴地道:“哎呀,那不是一览无余,什么都藏不住嘛?你们这些当老师的眼神也太犀利了吧。” 夏月玲轻声一笑,戏谑地道:“所以啊,你冲程江河幽怨的眼神,我可都历历在目呢。还好啊,当初的程江河没受你多大的干扰,能一门心思地考大学,要不然啊,有你后悔的呢。” 徐冬梅夸张地拍了拍胸脯,装出后怕不已的俏模样:“哎呀,谢天谢地,江河没受啥影响,要不然啊我可是百死莫赎了。” 程江河哭笑不得地责备道:“你啊,说啥呢……” 徐冬梅还想调侃些什么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夏月玲微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准是我们家那口子回来了,我去开门!” 随后夏月玲打开门,冲着归家的老伴说道:“回来啦,看看,今天家里可是来客人啦!” “哦,来客人了啊!谁啊?” 随着一位老者露出了面容,将眼神投向早已伫立在边上的程江河,顿时双双呆立在了原地。 “程江河!” “贺……贺局长!”程江河彻底傻了眼。 “啊!” 听着程江河的称呼,闻言的徐冬梅惊讶地捂着嘴唇,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只有夏月玲像是知道一切,笑意浓浓看着众人。 是的,当面这位老者,正是与程江河有过两面之缘,甘泉教育局的局长——贺玉良。 一时间所有的疑惑豁然开朗。 对于贺玉良程江河何止是认识啊,当年初入教育领域,贺玉良的一番语重心长的开篇之词,犹如醍醐灌顶,引得程江河深深共鸣,转头就主动申请奔赴乡镇教学。 续而程江河取得全市教学比赛时,负责颁奖的贺玉良对他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语也终于有了答案。 缘分就是这样,一饮一啄间都似乎有着奇奇怪怪的联系。 饺子上桌,酒水注满。 贺玉良端起酒杯来,畅然道:“都别客气啊,吃饺子之前,我们也喝上一杯,这叫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呵呵,来来来,也为你们师生团聚干一杯。” 还在感慨间的程江河赶紧站起身来,讪讪地道:“贺局长,应该是我们先敬您和夏老师,我现在脑子里都还有点蒙,真是没想到夏老师的爱人会是您!” “是啊,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徐冬梅感慨道。 夏月玲在一旁解释道:“我和老贺啊也是大学的同学,都是搞教育出身,后来老师不当了就去了教育局。” 贺玉良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坐下,欣然地说道:“其实吧,江河第一次报道的时候我就在名单上看到了,你们夏老师当初因为能有你这么个好学生,没少在我耳朵边说道,我是记忆尤深啊。” 程江河点点头道:“怪不得呢,那次您给我颁奖时说的话,我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呵呵!” 贺玉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续而说道:“当初我看到你主动申请去西峰乡中学的时候,我就肯定了你们夏老师的评语,你程江河绝对是一个优秀的老师。” “果不其然啊,全市教学比赛第一名,全省教育论文大赛冠军,这才几年啊,都让我生出点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了,呵呵……” 程江河面色微微一红,正襟危坐道:“我可还记得您给我们动员时讲过的话,教育不是单单为了工作,为了谋生。工作是谋业,而非助人,教育是利他,而非善己。” 贺玉良眨了眨眼,迟疑地问道:“哦,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至理名言,时时省心,以此鞭策,知行合一。”程江河心有感慨地道。 贺玉良击掌而叹:“好啊,好!有这样的情怀、有这样的才能、更有着与之相衬的师德。江河,你的道路会越走越宽的。月玲啊,真得恭喜你,你可算是桃李芬芳、后继有人了。” 夏月玲也不免有些得意,笑吟吟地道:“那当然,能教出江河这样的学生,我也很骄傲的。” 贺玉良顿了顿话语,思索了一阵,眉宇间带着几分郑重说道:“江河,这次能调入甘泉中学,不要有什么心结,这其中我没有发挥任何的作用,我也不会公权私用。这次整个教育系统教师晋升,你的名字一直都是名列前茅,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把你调到市里来,也是让你发挥更大的作用,要继续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啊。” 长者的告诫程江河心领神会,恳切地应声道:“嗯,我会继续努力的,不辜负老师和局长的厚望。” 贺玉良这才欣然地再次举起杯:“好啊,来,干了这杯酒,我们吃饺子!” “干!” 没几日,程江河就完成了所有报道的事宜,算是真正成为了甘泉中学的一名教师,那些曾经的努力也终于有了现实的回报。 程江河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更没有忘乎所以。 一段路的节点并非最后的终点,开拓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容不得他懈怠下来。更何况,程江河怀揣着一个永恒的理想。 那就是用知识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改变家庭的命运。 下午时分,趁着校内诸多事宜落地,程江河骑上自行车,驮着些营养品匆匆地赶回到家中,今天是他主动召集了全家,准备就一些心里的打算开个家庭会议。 上了楼,正看见程江海坐在楼道口,拿着把菜刀对着根木棍削削刮刮的,程江河习惯性地皱了皱眉,询问道。 “江海,你这是干在嘛?” “哥,你来了。”江海站起身来,看着哥哥竖起的眉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赶紧解释道:“爸的腿脚不好,上下楼挺费劲的,我琢磨着给做个手杖。” 程江河点了点头:“爸呢?” “在里屋呢。”程江河应声道。 “姐还没来?” “说是要下班才能来!”江海解释着,随即忐忑地瞄了一眼程江河:“哥,你突然召集着大家开会是有啥事吗?” “嗯,等姐来了再说!”江河抬了抬手,指着程江海手里的手杖,撇了撇嘴提醒道:“你这手杖底下衬点胶皮,防滑!” 程江海赶紧点头道:“哦,知道了!” 看着弟弟一副紧张的神色,程江河嗫嚅嘴唇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转而进了屋,轻声喊道:“爸,我回来了,爸……” 第290章 程江河召集的家庭会议 里屋里静悄悄的,程家安带着老花镜坐在床沿上,正拿着当年与妻子往来的书信端详着,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听见程江河的呼唤。 等着程江河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自己面前,他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责怪起来。 “江河,你怎么回来了?不都跟你说了么,西湖乡离这挺远的,别老跑来跑去的,耽误工作。” 程江河心头一酸,上前两步陪坐在一旁,轻声道:“爸,不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嘛!我已经调回市里了,您咋又忘了?” 程家安面色一僵,回想了一会,这才絮絮叨叨地道:“哦,调回来了,调回来了。” 眼见父亲老年痴呆的病兆愈发的严重,程江河强压着心头的伤感,温言道:“爸,您别老把自己困在家里了,和陆叔他们去下下棋、打打拳也好啊。” 程家安浑浊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神采,呆呆地回应道:“哦,打拳啊,好!回头去!” 看着父亲恍恍惚惚的精神,程江河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黯然地摇了摇头,随即走出屋外,带着些许的责怪之意,冲着程江海皱眉道:“爸的精神可是越来越不好了。” 程江海纠结地拧巴着脸,苦闷地道:“爸前段时间还能跟几个老师傅活动活动,这些天越发的不爱出门了。我劝过了,总是不听!” 程江河缓缓地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有些忐忑不安的弟弟,很焦虑地道:“爸这状态,放着你一个人照顾,我是不放心的。” “哥,我……” 尽心竭力守护父亲的程江海感觉有点委屈,耷拉下脑袋,一声不吭。 “这事等姐回来一道说吧!” 程江河也没解释什么,似乎对于弟弟的沮丧不以为意。从内心讲,他是真的不放心将年老多病的父亲完全交付在这个毛毛躁躁的弟弟身上。受过的教训够多了,即便是程江海这几年完全变了个模样,可不放心就是不放心,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改观的。 看着弟弟手里的手杖,程江河伸手道:“把手杖给我,笨手笨脚的能做好个啥!去,给我弄点胶皮过来。” 程江海赶紧答应了一声着,递过手杖,随后又弄来的胶皮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蹲在旁边,痴痴地看着程江河捯饬手杖…… 这一幕的画面多么的似曾相识啊,那些团场里的童年记忆慢慢地纷至沓来。 “喂,程江河,你可是我们家的长房长孙……” “姐,你又来这一套!” “可不是嘛!江海受欺负,这个时候你不出头谁出头?你也太丢咱家的脸了。” “行行行,哎呀,我出头,我出头行了吧。” “哦哦,哥哥最棒了,哥哥最棒了!” “刚才说了,就一个风筝,给谁玩呢?又不给谁玩呢?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们每个人做一个,但是有个条件……以后谁都不准欺负江海!” 一幕幕的回忆,一阵阵的温馨。 那个时候,哥哥的手是最巧的,什么东西都能变着花样做出来,那个时候的哥哥也是程江海最崇拜、最依仗的。多少年了,程江海依旧还记得哥哥勇敢挡在前面,护佑着弱小不堪的自己。 可如今那座山岳般的身影、那股呵护的暖意,似乎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哥哥的崇拜化作了畏惧,对哥哥的亲近变成了躲避。 这或许都得怪自己,是谁让这个家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的? 程江海痴痴傻傻地回忆着,完全愣住了,直到程江河推了推胳臂,这才让他惊醒过来。 “发什么楞呢,剪刀,剪刀递给我!”程江河皱着眉头说道。 “哦,哥,给!”程江海赶紧拿起剪刀递了过去。 程江河张口责备道:“多大的人了,干啥事都不专心!” 程江海咬了咬嘴唇,喃喃地道:“哥,还是你手巧,我是想起小时候你给我们团场的孩子做风筝,做木枪,还给家里赚了不少针钱呢!” 程江河手底下突然顿了顿。 是啊,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虽说是物质极度匮乏,要什么没什么,但儿时的幸福和快乐却是满满当当,一家人永远都是笑呵呵的。 可如今呢? 一旦想起母亲的离世,连一丝来自自己的福分都没享受过,遗憾之余实在是有点愤怒,程江河瞬间拉下脸来,瞪着程江海恨恨地道:“本来一个好好的家,闹成这个样子,怪谁啊!” 说完程江河突然心堵的难受,将手杖扔还给程江海,扭头回了屋。心中凄苦的程江海呆呆地蹲坐在楼道口,心头交织着无尽悔恨和委屈,堪堪地低下头。 时至今日,哥哥依旧没有完全原谅自己,那份冷漠如同老树盘根般的难以磨灭,他心头的悲凉可想而知。 程江海痴痴地看着地面,眼眶里水汽蒙蒙。 稍许工夫,程江水赶了回来,看着程江海蹲在地上发愣,诧异地上前问道:“江海,怎么一个人在这发愣啊,怎么了?” 程江海赶紧遮掩道:“哦,没什么?哥已经来了。” 弟弟细微的反常,让程江水顿生惊觉,蹙起柳眉道:“是江河又说你了吧?” 程江海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就是刚才想起些事情来。” 不用猜程江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头发出一声轻叹,柔声道:“赶紧进屋去,别神经兮兮地一个人蹲在这了。” 二人进了屋,正赶上程江河扶着程家安坐在沙发上。 “姐,你来了。” 程江水放下手中的包,挥手示意程江海坐了下来,张开问道:“江河,你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程江河转头看了看神情痴痴的父亲,抿了抿嘴唇,神色间很是郑重:“姐,我是有点事想和大家商量商量的。” “什么事你说吧。” “我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的,冬梅呢也都要调回气象局了,本来冬梅他爸想通过关系给我们弄一套住房的,我没要!” 程江水思索了稍许,点头道:“这是对的,冬梅刚回局里就分房子,这后面是多少人戳脊梁骨的事,你可不能干,也劝着点冬梅,别被眼前的东西迷住了心。” 程江河恳切地点了点头:“嗯,这我知道的,所以我也给学校提出了申请,学校最近给我分了套两居室的宿舍,虽说是暂时居住吧,条件也还不错。” 程江水眨了眨眼睛,迟疑道:“这可是个好事,怎么了?” 程江河打眼瞧了瞧一边默不吭声的程江海,摩挲着手指,犹豫地道:“我就想着吧,现在爸的精神头不是太好,这面就江海一个人照顾着,我……我对他实在是没有信心……” 听着程江河的言语,程江海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心里却是一阵苦涩的失落。程江水扭头看了一眼,随即蹙紧了眉梢。 程江河稍稍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想着把爸接到我那里去住,至少我和冬梅都在,照顾起来能周到点。姐,你看呢?” 程江河说是长房长孙,可家里的大事都是程江水这个长姐在做决定,尤其是程家安年老不济事的当下,程江水的意见基本上就是家里最终的决定,在这一点上连程江河都不敢违背。 对于程江河的建议,程江水深思熟虑了一番,纠结道:“江河,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是我说啊,冬梅咋说都是个大家闺秀,你让她照顾爸,不是为难人家嘛!” 程江河稍稍坐直了身体,赶紧解释道:“我和冬梅都商量过了,先给爸请个临时工,我们上班的时候就陪着爸,下班了就由我们自己接手照顾着。再说了,宿舍就在学校里,我来来回回也方便。” “请人啊,这……” 程江水顿时有点犹豫不决了,转头向程家安询问道:“爸,您看呢?” 程家安一直坐在边上沉默不语,脑子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这时候却突兀地嘟囔了一句。 “我不去!” 第291章 江海的心 程江河转过头惊讶道:“爸!” 程家安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我哪也不去的,这里还有你妈呢!” 程家安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让程江河心头更是忧心忡忡,他轻抚着父亲的后背,谆谆诱导道:“爸,我是想着学校那边的环境好点,老年人活动的地方也多,总比你在这里闷着要强,你说说看,你整天闷在个屋子里,不得病也得病啊。” 程江水琢磨了琢磨,也觉得程江河的话很有道理,一切为了父亲着想,她也劝说道:“这倒也是啊,爸,不行的话就去试试吧,不乐意了再回来也成啊。” 程江河赶紧补充道:“是啊,先去住几天看看呗!” 程家安精神萎靡的面容似乎根本不为所动,随即又像个孩子般捶胸顿足地发着脾气:“我都说了不去,我哪也不去!这有你妈还有江海在呢!” 看着父亲执拗而又痴楞的状态,众人一阵阵的担忧,程江河哀叹一声:“哎,姐,你看爸都这样了,咋办啊!” 程江水转头望着默不作声的程江海道:“江海,你咋不说话呢?” 程江海抬起头,忐忑地看了一眼程江河,弱弱的话语里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姐,哥,我就想说,爸在这里,我能照顾好的,你们得信我啊!” “姐没说不信你啊。”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踌躇了稍许,冲着程江河劝说道:“江河,我现在的工作没白天没黑夜的,也只能在医院找了个临时宿舍。其实这些年,也都是江海陪着爸呢,我觉得,江海是用了心的,我们得相信他啊。” 程江河一时间又沉默不语了,姐姐的话明显地偏向了程江海,难道真要把父亲的安危完全托付在这个不靠谱的弟弟身上么?万一他再给你捅点什么娄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可正当众人沉默的时刻,程家安突兀地来了一句:“江海啊,你是不是该找个对象了啊?” 程江海顿时一脸的纠结,苦脸冲着程家安说道:“爸,你说啥呢,怎么突然又说到我头上了呢。” 程家安撇了撇嘴,似乎清醒了不少:“哼,人家元硕都要结婚了,你妈也着急着呢,老大不小的了。” “爸,你这是……” 父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让程江河很是苦闷,看来父亲都已经和程江海生活惯了,硬生生地将他转换个陌生环境,恐怕也是弊大于利。 程江河暗自一叹,转头询问道:“程江海,你真能行吗?” 哥哥的问话虽是无奈,却也有着转圜的余地,程江海赶紧挺起胸膛道:“哥,我行的!” 程江河眼神灼灼地盯着程江海,好一阵才妥协下来:“那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你可真得给我上点心啊,爸要出点啥事,我可要拿你是问的!” 程江海赶紧答应着,边上的程江水怜惜地看了看程江海,摇了摇头抱怨道:“你啊,就不能好好和江海说话么?江海,爸这种精神状态可不行,这边你就辛苦辛苦了,姐会经常回来帮你的。” 程江海信心十足地道:“姐,你就放心吧。” 一场家庭会议结束了,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程家孩子都在争先恐后地要照顾父亲,再怎么样的纷争,目的都是一致的,只是有些话说出来,确实让人有些徒增伤感。 天色晚了,程江水要返回医院的单身宿舍,程江海觉得不放心,执拗地要一路护送姐姐。 街灯昏黄,人影凄凄。 姐弟俩默然行走着,像是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了,程江水轻叹一声,轻声说道:“江海,你哥说话有些冲,你也别往心里去!他现在啊底气足着呢,连我这个当姐姐的都不好随意说他了。” 程江海轻轻地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落寞:“姐,我没关系的,我知道哥对我还有着怨气,这也是我自己的债,该我还的!” 程江水瞪了瞪眼,忍不住气结道:“你啊,都是自家兄弟,什么债不债的,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姐听了生气。” “哦!”程江海委屈地低下头应着声。 看着弟弟一副愁苦的模样,程江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爸不都说了么,你也该谈个对象了,别整天跟个小老头似的暮气沉沉的,要不,姐帮你在医院寻摸一个?” “你就别管我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程江海抬起头来,犹豫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道:“姐,其实我知道的,你不回来住,不光是你工作忙的原因,你不就是想着把自个关起来,不想让我们看到你难过吗?” “江海,你!” 心思像是被程江海一语道破,程江水顿时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他。 程江海暗暗地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姐,你别骂我。我其实心里都明白着呢,事情都过去两年了,我就从来没看见你笑过,我这心里也难受得紧,我知道你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眼神灼灼地看着一脸愁苦的程江海,许久许久,程江水才悠悠地转过头,望向空旷寂寥的长街,轻轻地叹息道:“哎,谁能想到,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会是你这个最小的弟弟。江海啊,你真是长大了,不用姐姐再护着你了,都能护着姐姐了!” 姐姐难掩的悲苦,让程江海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想要忍住眼泪,心头却压不住酸楚,哽咽道:“姐,我就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的灾星,要是没我,你也不会和何亦安闹到这个境地,一连串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我闯的祸。” 听着程江海大包大揽地将所有的责任归咎于自己,程江水心头也一阵难受,强压着翻腾的苦水,轻轻摩挲程江海的肩膀,劝慰道:“你啊,就这点不好,别把什么罪过都往自个身上刨,姐的事情跟你压根没关系。” “要知道,当年妈怀上你的时候,可巧爸涨了一级工资才下决心留下的你,我还记得是1块6毛钱,多吉利的数字啊,你这个老幺啊可稀罕着呢!” 程江海怜惜地看着程江水:“姐,你还老劝我朝前看,你自个也得替自个多想想,可不能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下去。” 人生就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程江水有些心烦意乱,摆了摆手道:“都说了,我的事你别操心了,嗯,真不要姐给你介绍?” 见姐姐不愿谈起未来,程江海瑟瑟地摇了摇头:“不用不用!” 眼见着到了医院门口,程江水转头交待道:“那好吧,姐就先走了,你照顾好爸!” 程江水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大门,程江海惆怅地叹了口气,当看到医院边上的药店还亮着灯,他踌躇了半天走了进去。 “师傅,你这有跌打损伤的药嘛,还有化瘀的。呃……是脸上用的那种。” “有啊,这些都是!” “那各样给我来点吧。” 稍作停顿,程江海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像是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地道:“呃……师傅啊,你们这有没有女同志补身体的那种药……嗯,就是生完孩子,调理身体的那种!” “哦,我们这里有些阿胶,补血益气都挺好的,你要不要!” 程江海赶紧说道:“那好,你也给我拿一些吧。” 从药店里出来,在门口又是半天的纠结。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休息了,亦或者根本就不在,就这么突兀的过去,是不是很难堪? 思来想去,脚步却还是向着包晓琪家的方向走去。 第292章 迟到的誓言 来到那个熟悉的土坯房前,转头看了看堆在门前杂乱寒碜的煤球堆,门框上挂着一幅脏兮兮的棉布帘,不少地方还带着补丁,程江海的心头一阵悲戚。 还好,透过门缝里面还亮着灯。他没敢立马敲门,怀里像是揣着十五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驻足在门前,左右跺着碎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演练着一番见面后的开场白。 “呃,包晓琪你好……呃,我看你身体不太好,我来给你送点药……呸呸呸!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呃,包晓琪,你还好吧,我来看看你,其实没啥事……哎,这么说也不对啊……” “包晓琪,呃,谢谢你替我报警,哦,还有给我们作证,我就是想来谢谢你的……哎……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怂啊!” 正当程江海百般无措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听到了门外的异动,包晓琪突然打开门,四目相对下,二人瞬间都愣住了。 稍作停顿,包晓琪紧锁着眉头,冷冷地问道:“是你!你又来干什么?” 程江海瞬间变成了结巴,一坨坨尴尬的红晕衍生到了脖根,刚才演练的那几句开场白随即忘了个精光,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是来……我是来……” 包晓琪冷漠地放下门帘,脚步退回屋内,冷漠地道:“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走吧!” 说完包晓琪就要关门,程江海赶紧上前去抵住门,恳切地说道:“晓琪,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想来看看你,我们……我们能好好说会话吗?” 包晓琪扭过头去,不去搭理程江海:“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程江海顿时又结巴了起来:“我,我……我这个……” “算了,你走吧!” 包晓琪再一次用力推了推门,想将程江海推出门外。 “对不起!”程江海突然开口道。 包晓琪惊诧地抬起头来,秀美的脸颊显出几分错愕:“你说什么?” 程江海咬了咬牙,身体又往门里挤了挤,满脸愧疚地道:“晓琪,是我对不起你,你能让我进去和你说几句话吗……” 诚恳的道歉似乎瞬间击中了包晓琪的软肋,让她强撑着的拒绝软化了下来,身子堪堪地让开了道,心里一阵阵地发颤,也像程江海那边的吞吞吐吐起来:“你,你……进来吧。” 这是程江海第一次走进这个阴暗贫寒,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蜗居,再看看面容青肿不堪、伤痕累累的包晓琪,程江海心里五味杂陈、举足无措。 此时的包晓琪却突然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在残破的沙发上,先给自个点了一根烟,然后翘起二郎腿,带着浓浓的风尘之色,大咧咧地说道。 “自个找地方坐吧,我这也没啥招待你的,抽烟吗?” “啊,不……我不会!”程江海摆着手,颤颤地对面而坐。 包晓琪偷偷瞄了一眼那张难以忘却的脸庞,指尖轻轻地颤抖着,强压着心头涌起的悲戚,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讥笑道:“呵呵,是吗?没想到你还挺纯的!” 看着对方吞云吐雾的样子,程江海心头隐隐有些酸楚,犹豫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什么时候?” 包晓琪发出一声冰冷刺骨的笑声:“呵呵,也许是在我爷爷奶奶死了的那一年,嗯,也许是在我一无所有,只能靠低保过日子的时候,还是在没饭吃,只能跟着几个混混流落街头的那几年,呵呵,我都不记得了!” 程江海紧紧咬着牙关,踌躇地道:“你……你怎么跟朱三巡那些人在一起呢,你知道的,他们可都是些无恶不作的坏人啊。” 包晓琪勾了勾耳畔的发丝,毫不介意地将本来遮盖在发丝下的伤痕展示在程江海面前。 她自嘲地冷哼道:“程江海,不要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坏人怎么了?坏人至少能给我一口饭吃,不至于我跟路边的野狗抢食吃!呵呵,当你每天为空荡荡的肚皮发愁的时候,你能在乎谁好谁坏?” 程江海心头又是一酸,稍稍靠前了几分,劝说道:“你还这么年轻,你可以找找工作的,没必要和这些人纠缠在一起。” 这番话说得还真有点异想天开,轻巧的想骂人。 霍地一声,包晓琪站立了起来,怒气、怨气、苦气齐齐地喷涌了上来,烟头狠狠地甩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程江海,你少拿这种高高在上口气教导我,我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我不想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吗?我就是想去工作,可谁会要我呢?” “我是在跟着朱三巡,我告诉你,我跟的男人多了去了!我现在就是破罐子破摔的人,我就是一个人见人厌的破鞋,一个你们正经男人眼中残花败柳,这能咋滴?你现在看清楚我了吧?这就是现在的我!” 一通呕心抽肠的疯癫,一通黯然神伤的自污,包晓琪秀脸上的那些伤痕变得更加凄厉狰狞,这让程江海痛心拔脑、不忍直视,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痛苦地说道:“晓琪,你……你不要这样。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在恨我!” 包晓琪心里狠狠的一揪,凄苦地冷笑道:“呵呵,我恨你,我恨你什么啊?你有什么值得我恨?” 一时间程江海心如刀割,凄然地道:“我知道,当年是我的纠缠、是我的无知、也是我的无情拖累了你,才让你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程江海满含愧疚的言语,并没有抚慰包晓琪千疮百孔的心灵,反而勾起了她无尽的怨愤,她猛地一挥手制止了程江海的话语,赫然而怒道:“程江海,我再说一遍,不用着你在这里装高尚,也用不着你可怜,我和你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的话说完了吧,话尽于此了,你赶紧走吧!” “晓琪,我……我还没说完。” 程江海并没有挪动脚步,在包晓琪的疯癫暴怒下,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凄凄地看着包晓琪冰冷的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悠悠地诉说道:“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因为我的恣意任性、因为我的屡教不改,害得我妈在床上躺了七年,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 “这些年里我时时刻刻都活在自责、悔恨和痛苦当中,我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了人世间最惨痛的代价。我就是个灾星,害了我妈,害了我爸、我姐、我哥,也害了我自己……”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只能把自己埋在沙堆里,做一个逃避的鸵鸟,想还债却发现什么都还不了。我本以为,我害的人已经够多了,可直到我看到了你,我才意识到,你也是一个曾经被我伤害过的人!” 一句一字,似乎都饱含着程江海不堪回首的过往,泣血椎心。 娓道来的话语中,又有多少潸然泪下的故事。 同时天涯沦落人,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苦痛。 可即使再震惊,包晓琪依旧强硬地咬着牙关:“你……你想多了,我跟你没关系!” “不,有关系的!” 程江海上前一步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包晓琪,情真意切地说道:“如果没有我当初的恣意纠缠,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会有一个美好的前途。” “是我,死乞白赖地骚扰着你,让你无法用心去学习,是我把你拖下水的。也是我,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那样冷漠的离开,即便是在同一所中学里,我也在刻意地躲避着你。我知道的,你的心很痛,是我让你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和希望,是我的错伤害到了你!” 往事一幕幕地划过心头,那份压抑已久的悲伤重新又涌上心头,包晓琪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凄凄婉婉地坐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地道:“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程江海轻轻地蹲下身子,眼眸里满含着温柔:“晓琪,我来其实就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包晓琪痛苦地摇了摇头,冰冷的泪水布满了脸颊:“你不要再说了,什么都晚了。我也不再需要你的道歉,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没什么奢望了,自生自灭是我唯一的路。” “程江海,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为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你还是走吧,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程江海恳切地道:“晓琪,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好吗?” “呵呵。” 包晓琪发出凄然的苦笑,转过头来,泪水凝固在脸颊,伤痛的双眸带着浓浓的灰败,质问道:“做点什么?是让你弥补点心里的愧疚?还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伸出你救济的双手可怜可怜我?我不需要的!” 程江海黯然地道:“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能有什么意思?” 包晓琪心灰意冷地嘲讽着,似乎对未来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 程江海眼神里突然显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像是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犹豫,脱口而出道:“我是想说,让我照顾你吧,一辈子……” 这句话犹如一道可以砸碎任何事物的铁锤,狠狠地击打在包晓琪心田,一阵狂震、一阵眩晕,包晓琪脸色骤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程江海,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江海坚毅地回望着对方,恳切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包晓琪一阵阵地退缩,曲卷在沙发里,颤抖着嘴唇说道:“你……你疯了吧,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吗?你知道我的存在有多狼狈吗?你知道你现在所说的是一个多么荒谬的承诺吗?” 程江海点了点头,认了真的眼神毫不避讳:“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甚至知道很多……,可在我心目中,你还是你,那个当年我喜欢过的你!” 包晓琪瞠目结舌,带着浓浓的怀疑:“你……你这算是可怜吗?” “不!” 程江海轻轻地摇了摇头,苦涩的话语里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可恨的是我,可悲的是命,可爱的……是你!” “程江河,你……” 这一刻,包晓琪哭了、醉了、也痴了。 这一刻,她的世界或许不再是望不到边的漆黑,不再是彻骨冰寒的寂冷,因为有一道光,有一道火,有一双手,让希望不再是绝望,让未来还有着期许。 这一切都来着那个自己从未遗忘过的名字——程江海。 第293章 豺狼成性 派出所留置室内,拇指粗的铁栅栏将屋子分割成两个部分,栅栏昏暗的角落里龟缩着狼狈不堪的朱三巡和鲁得顺。 这种地方二人都已经是常客了,熟得不能再熟,因此没有丝毫的慌张和不耐。 “哐嘡”一声。 铁门打开,一个神色严肃的警员敲了敲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响动,声色俱厉地道:“朱三巡、鲁得顺出来!唉唉唉,说你们呢,听到了没有?” 在警员连番吼叫下,二人这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朱三巡还刺拉拉地伸了个懒腰,嚣张的气焰彰显无遗。 看着警员黑着脸看向自己,朱三巡扯动嘴角,嘚瑟地说道:“咋滴?不关了!切,你们警察也就这点能耐!” 警员面色一板,警告道:“你不要太嚣张啊,敢在这里闹事,我们一样可以再留置你们24小时。” 边上鲁得顺扯了扯朱三巡的衣角,劝说道:“算了哥,好汉不吃眼前亏,没球意思,走吧!” “等等,到外面签完字才能走。” 警员叫住了二人,随即将其带到了外间,李东明早已在等候着。看着这个三番五次找自己麻烦的警察,也是经由他的手将自己投入大牢,受尽了十多年的牢狱之苦。朱三巡紧紧咬着牙槽,瞪起的眼眸里一片血红。 李东明犀利地凝视着对方,嘲讽道:“怎么?还没被关够?” 朱三巡捏了捏拳头,背后的鲁得顺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口。对视了半天,朱三巡突然间转换了一张面孔,索然无味地砸吧砸吧嘴道:“行啊,你们警察牛逼,老子认栽总可以吧。” 李东明眯起眼睛,神色极为凝重:“朱三巡,我警告你,这次侥幸逃脱,不意味着你次次都能躲得过去。出去了老实点,我们会盯着你的,想要寻机报复谁,自个好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后果。” 朱三巡歪了歪头,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然后挑了挑乖张的眉角,讥笑道:“呵呵,李警官,看来你和程江海关系不浅啊,这么护着他!咋滴,就这么担心我去找他麻烦?” 李东明稍稍笔直了腰背,眸子里带着强硬,毫不讳言地道:“你可以试试看,只要你敢伸一次手我们就能抓你一次。” 豺狼成性的朱三巡一阵羞恼,横眉横眼地道:“哼!当我怕啊!” 眼见着要吃亏,鲁得顺赶忙上去道:“哥,算了,算了!在哪签啊?” 李东明随手甩给一张纸片,鲁得顺拉扯着朱三巡签完字。丢下笔,朱三巡昂着脖子,跋扈地瞄着李东明:“完事了吧,我们可以走了?” 李东明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再次告诫道:“不要再让我碰到你,走吧!” 朱三巡穷形尽相的脸颊带着几分狠厉,暗暗地冲着李东明竖了竖中指,嚣张地在地上吐了口吐沫,迈开八字步晃悠悠地离去了。 边上警员眼瞅着对方猖狂气焰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气呼呼地道:“这些浑蛋,所长,我真想让这种人蹲一辈子大牢。” 所长? 是的,经过多年的岗位锻炼,李东明也早从当年青涩的警员,逐渐成为了派出所的一把手,算得上是名成功就了。 听着下属愤愤不平的话语,李东明眼神微眯,郑而重之地道:“你看着吧,像这种人,自作孽不可活的!交待同志们都盯紧点了!” “是!”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扭过头来,满腹怒火的朱三巡斜着三角眼,又是狠狠地冲着派出所的方向吐了口痰,这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将憋在心里的狠话撂出来:“呸,妈的,总有一天让你们都知道老子他妈的不是好惹的!” 鲁得顺拧巴着脸上的横肉,犹豫地道:“哥,现在咋办?公安可又盯上咱了。” 朱三巡扭了扭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满脸戾气地道:“妈的,老子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鲁得顺苦着脸,吭哧道:“程江海那鳖孙子就是个丧门星,碰到他准没好事,晦气!不过哥,看样子那小子现在跟警察穿一条裤子了,你说这仇该咋报啊?” 朱三巡抽搐着嘴角,狼目中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光,磨牙凿齿地道:“妈的!不还有包晓琪那个烂货嘛,怎么滴都得从她身上收点利息回来。我就不信了,有她在,程江海那小子能跑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 鲁得顺琢磨了一番,应声道:“也是啊,哥你准备咋整?” 朱三巡心思活络一番,一个个阴损的主意划过心头,冷哼道:“先回去,老子要让他知道啥叫没安生日子过,哼!” 平民巷里,包晓琪家。 二人之间的话已经说开,多年积压的隔阂变得微妙起来。 感情就是这样奇怪,前面还在僵持中冷漠相对,在怨愤里翻江倒海。转过头来,却又是一种无言的谅解与默契。 对于程江海而言,是否真是一时的冲动,才许下了坚贞的诺言? 亦或如包晓琪所言,是怀着一种愧疚的心理,产生对弱者的怜悯? 再或者是准备用一生的呵护,去弥补往日的过失,换取良心上的安稳? 或许这些都不是!爱与恨之间真的没有等号? 因爱而恨,又因恨而爱已是司空见惯。 爱情就像一把双刃剑,伤到你也伤到我,让彼此以为终有一日,会将爱情彻底忘记。可是忽然有一天,一首年少时的老歌悠悠地响起,眼泪随之就流淌了下来,因为这首歌,一直唱在了我们心底,未曾离去。 彼此间都珍藏着记忆,抛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何尝不是一种心心相印,念兹在兹,无日或忘。 如果这不是爱,那还能是什么? 扪心自问,程江海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既然时过境迁依然念念不忘,为什么又不能重新走到一起? 他不计较包晓琪伤痕累累以及劣迹斑斑的过去,因为那并非出于她的本意,她也只是个受害者,是社会底层挣扎无望的弱小者,有着她无法逃避的悲催命运轨迹。 生活给予她的摧残已经到了极限,又何必再给予冷漠的歧视,给她惨不忍睹的伤口撒上一把盐。只要她的心灵是纯洁的,只要她的情感是真挚的。 其他的,程江海并不在乎。 情生情动后的执着,那是一种即便是面对深渊也会勇往直前,纵身一跃,为追求憧憬的未来而百折不回的忘乎所以。 而相对包晓琪而言,怕是没有程江海那么的豁达。 毕竟只是个弱女子,被生活无情地摧残,那些身心疲惫的狼藉和不堪回首过去,就像一把尖刀插在心间,让本就受创的心灵,本能地竖起了一道用惶恐与猜忌搭建的高墙,防护着自己,也隔绝着自己。 程江海的心她可以看到,但她却不敢轻易地再去接受。 虽说落入如今境地不能说完全没有程江海的责任,但最大的缘由还是因为自己甘于堕落。 如今两人的差距如此之大,面对程江海,她再也无法做到从前的那般坦然从容,自惭形秽的她更没有足够的信心去奢望什么。 身已脏、神已疲,即便拥有一片内心的净土又能如何? 能抛开世俗的眼光去重拾旧梦,重新开始么? 然而不管包晓琪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程江海却是言行合一的,从今天起,不言放弃,从今天起,珍惜时光。 做好自己该做的,让时间与呵护慢慢去融化包晓琪内心的寒冰,然后重新敞开怀抱,接纳自己。 第294章 从头来过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 程江海就骑着三轮车,拉着煤球和一堆零零碎碎的工具来到包晓琪家。也没上前敲门,静悄悄地甩开膀子忙活起来。听到了外面的响动,脸庞尚有些淤青的包晓琪穿好衣服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程江海忙忙碌碌的身影。 “江海,你这是干嘛?” 晨光下,程江海额头散发着丝丝的蒸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憨憨的笑脸来:“呃,给你弄了点煤块过来,我看你这炉子好像很久都没用过了,都快塌了,我想着给你糊糊。” 包晓琪蹙了蹙眉,轻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就没怎么用过,吃饭我去街上买点就行了。” 程江海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道:“那可不成啊,怎么说这都是个家,得有点烟火气才行。” 看着程江海低头忙碌,包晓琪心里发出一声幽叹,懦懦怯怯地道:“江海,你这又是何必呢?” 程江海顿了顿,没敢抬头直视那双凄苦的双眸,支支吾吾道:“没事,我……我乐意着呢。” 包晓琪轻轻地摇摇头,没再劝说什么,径直地回到屋子里,给程江海倒了杯白开水。家里也没什么茶叶,寒碜的无法招待人。包晓琪惆怅地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弄了点红糖加了进去,这才给程江海端了过去。 “你……你喝点水吧!” 虽然已然捅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可彼此间还是有点隐隐作痛的距离,这种微妙的距离或许更多来自于不敢重新站起来的包晓琪。 “哦,我不渴的……呃,好吧!” 看着递过来的水杯,程江海张口拒接着,可包晓琪并没有缩回手的意思,执拗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 程江海赶紧接了过来,猛然喝了一口,随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包晓琪。 “甜吗?”包晓琪悠悠地问道。 程江海赶紧频频地点头,应声道:“嗯,甜,很甜!” 包晓琪不由得俏脸一红,咬了咬红唇,低声说道:“你先别干了,我们说会话,好吗?” 看着包晓琪满怀心事地转过身去,程江海心头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进了屋子。包晓琪安安静静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俏丽的脸颊上带着浓浓的忧伤与凄凉。 程江海忐忑地看着她,说道:“晓琪,你……” 说实在的,程江海这种言出即遂的做派让包晓琪有些慌张,对方铮铮的誓言犹在耳边,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已经是一个“残花败柳”了,现如今还受着朱三巡的挟制。按照朱三巡的秉性是根本不可能放过程江海的,自己躲都躲不及,难道还要连累程江海么? 如果说程江海真是死心塌地要和自己在一起,那么与其遮遮掩掩的拖拉,倒不如开诚布公的直言,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不做任何的隐瞒,免得程江海将来后悔。 包晓琪犹豫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咬了咬红唇,眼神灼灼地看着对方,轻声说道:“江海,你这是认真的吗?” 程江海脸色骤变,心头一阵发急:“你……你不相信我吗?”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包晓琪看似轻声轻言,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云淡风轻,但眉宇间浓浓的凄苦怎么都压不住:“我没资格接受任何的感情,我身上不干净的!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个水性杨花、伤风败俗的坏女人,就像一堆肮脏的垃圾,谁都懒得搭理一眼。你跟我在一块,会被周围的人瞧不起,会被戳脊梁骨的。你想过吗?那些吐沫芯子会淹死你的,我……我不想害你。” 包晓琪凄苦地低下头,泪水早已滑落下来,轻轻滴落在手背上。曾经明媚傲娇的面容,此时只剩下柔弱与仿徨,如同一只无处藏身的小兔。 程江海惶惶地靠近了几分,蹲下身来,言语恳切地道:“晓琪,你不要这么说好么?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晓琪,相信我,我不是在可怜你,我也不是在为我犯下的罪孽还债。因为我心里明白,我一直都没忘记你。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心里的伤,我希望能为你抚平。” 包晓琪抬起头来,泪水涟涟地看着程江海,轻轻地摇头道:“江海,你说的我不敢相信,因为我怕!我怕这是一场不该有的梦,我这种人是不该有希望的。” 程江海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轻轻揽着包晓琪瘦弱的臂膀,眼神里透露出浓浓的疼惜:“不怕的,晓琪,这不是梦。我是程江海啊,还是那个天天想纠缠着你,天天想护着你的程江海啊!” 一声声低吟的呼唤,犹如温暖的溪水,抚慰着千疮百孔的心灵,包晓琪凄凄楚楚地问道:“江海,我们……我们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 程江海坚定地点点头,带着无比的信心:“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晓琪,相信我好吗?不要自暴自弃,不要失去信心,我们一定可以重新来过的!” “哇……”的一声。 心灵激荡的包晓琪再也忍不住心头的伤悲,猛然地扑进程江海的怀里,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江海,江海,江海,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出现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那么狠心不理我了,为什么啊……我恨你,我恨你!呜呜呜……” 程江海眼眶里瞬间奔涌出泪花,颤抖的手紧紧地拥抱着那具同样颤抖的身躯,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晓琪这都怪我,都怪我,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 痛哭,泣不成声的痛哭,将所有的悲戚化作潺潺的苦水,流尽它,然后再遗忘它。 从此不再有恨、不再有怨,彼此将心房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碎片重新粘连起来,为新的生活去跳动。 良久,潸然泪下的二人轻轻离怀,梨花带雨的包晓琪羞涩地抹去泪痕,再次认真地询问道:“江海,你……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程江海舒眉浅笑,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这辈子我后悔的事做的太多了,所以我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下去了。你懂我的,别再推开我,别再害怕了,好吗?” 包晓琪深情地凝望着程江海,言语里充满着坚定:“江海,我不会再推开你了,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的!” 再一次将火热的身躯狠狠地揉进自己的怀抱,程江海情义切切地道:“谢谢你晓琪,让我们一起努力,学会不再害怕,好吗?” “嗯!我们一起努力,学会不再害怕。” 是啊,学会不再害怕,学会告别恐惧,学会直面风雨。 世上纵然丑恶遍布,但,美好仍旧存在。哪怕再多的风刀霜剑,哪怕是永远的曲折坎坷,也要相视一笑,勇敢携手同行,大步向前,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和未来…… 这一天,包晓琪独自来到了理发店,坐在椅子上,看着镜中自己那头花花绿绿却不失丝滑妩媚的长发,像是下定了决心。边上的理发师拿着剪刀,犹豫再三地询问道:“姑娘,你确定都要剪掉吗?像你这种长发剪了真是可惜了。” 镜前人的脸颊上,凄惨的伤痕不复存在,淤青已然淡去。在理发师的询问中,包晓琪轻轻地点点头,喃喃地道:“师傅,剪吧,我想回到从前,从头来过!” “那好,那我可就真剪了!” 剪刀轻盈挥舞下,一缕缕色彩斑斓的发丝悄然落地,曲卷的发尖被重新拉直,旧日的风尘逐一地剥离,往日的狼狈荡然无存。那齐肩柔顺的短发倾泻如墨,纯洁秀美的容貌玉质天成,不施粉黛的清丽带着脱俗的明媚和天生的丽质,犹如枯木逢春的新芽,那是一副告别昨日的愿,那是一幅浴火重生的美。不知不觉中,包晓琪眼角悄然地滑下了泪水。 “姑娘,你这是……”理发师顿住了。 包晓琪轻轻地抹去泪痕,明艳的笑容挂在了嘴角:“没事,师傅你继续吧……” “哦,那好吧……” 有付出才有回报,真情唯有真情才能滋生。 第295章 被绑架的两兄弟 一旦展开了行动,程江海就像是开机的马达,一马当先、马不停蹄、快马加鞭…… 转动的齿轮就是他的激情,轰鸣的节奏就是他的号角。 一把子的力气,全然倾斜在了包晓琪的祖屋上。像是要把这个破旧不堪的土坯房打造成童话里公主栖身的城堡。不仅如此,他还拖拽来王养勋、谭军两兄弟,一同加入到这个宏伟的改造工程。 程江海是充满激情的,兄弟二人是满脸懵懵的。 三兄弟穿着程江海从酒厂借来的统一工作服,拿着各类工具齐刷刷地伫立在包晓琪家门口。打眼望去,谭军、王养勋同时苦着一张脸,像是刚从熟睡的被窝里被死拉硬拽出来的两个可怜虫。 王养勋拧巴着脸,看着眼前土不拉几的老房子,郁闷地说道:“老大,大周末的,你把我们召集过来,就为这个啊?” 程江海斜了斜眼:“是啊,怎么?不乐意啊?” 养勋抽搐着嘴角,脑筋有点转不过来:“哎呀,我不是不乐意啊,你都没告诉我们,这谁家啊?稀里糊涂干活让我们当活雷锋咋滴!” 哼哼唧唧间又强调了一句:“又没人给写表扬信!” 谭军捏了捏鼻子,驱散了几分睡意,接口道:“是啊,江海,这里面有啥门道?你先给说清楚啊!” 程江海憋了半天,没好意思直白地讲,吭哧吭哧地埋怨道:“找你们干点活咋这么费劲啊,你们闲着不也是闲着嘛。” “滚!” 手里的工具扔到了一边,谭军双手笼进袖子里,随意往地上一坐,一副‘你不说我就不干’的对峙姿态。 冲着程江海悻悻地道:“不说清楚,我们不干,也不会让你干。你赶紧的,有什么弯弯肠子直接给我们倒出来,别逼着兄弟动手审问。” 养勋也学着谭军的模样,八爪鱼地往地上一蹲:“就是,想憋死我俩咋滴?老实交代,快点!” “你们俩还真是个麻烦!” 看着两兄弟直接撂挑子,程江海黑着脸纠结了好一阵,磕磕巴巴地道:“行行行,我说还不成么,嗯,这个是……是包晓琪家!” 养勋愣了楞:“包晓琪,谁啊?” “什么?” 倒是谭军脑子灵光,他惊讶地抬起头道:“江海,你不会是说那个包晓琪吧?” 养勋急得抓耳挠腮,凑上脑袋来,急吼吼地询问道:“唉唉唉,打什么哑谜啊,哪个包晓琪啊?” 谭军翻了翻白眼:“笨,就是江海英雄救美的那个!” “啊!是那个啊!” 养勋惊呼地跳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舌头打着结问道:“呃,江海,你……你不会…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反正瞒也瞒不住,程江海很光棍地昂起头道:“怎么,不可以吗?” “不是啊,可……可她是……” 王养勋慌张地结巴起来,程江海的直白实在让两兄弟大跌眼镜。 包晓琪是什么人?那是可朱三巡的人,放着那么多正经的好女子不要,赶鸭子往这种混社会的女人身上凑,吃错药了还是神经了? 真是好气魄、好胆识……好白痴! 边上的谭军紧紧地皱着眉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程江海,谨慎地询问道:“江海,别告诉我们你是认真的?你可想清楚了,她的底细你都摸清楚了吗?这种女人你也敢找?” 世俗的眼光就是这般让人无奈,虽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可没想到就连最亲的两个兄弟也是这般的世俗,程江海一时间有点惆怅起来,叹息道:“哎,原来你们也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啊。” 谭军愣了愣,随即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就是因为不知道是咋回事,我们才为你担心啊。她明明就是跟朱三巡那些人混一道的,你不清楚吗?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养勋也是忧心忡忡地道:“是啊,你平白无故地招惹人家,朱三巡能放过你?” 看来一些事情还得讲透了,要不然这两兄弟肯定还得继续误会下去。程江海顿了顿,一张俊脸淡然无波,平心静气地说道:“知道当时为啥明知道很危险,我还要冲上去跟朱三巡他们硬干吗?” “呃,你不是说她是你的同学吗?”王养勋挠头道。 “是啊,是同学……也是我的初恋!” “啊!”兄弟二人彻底傻了眼。 程江海抿了抿嘴唇,不遮不掩地道:“实话实说吧,实际上,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间接害的,知道我为啥不谈对象吗?就因为我一直就没忘记她!” 谭军苦着脸道:“可是,她……” 程江海抬了抬手,制止道:“我知道,那些都是她的不幸,总不能因为这些就认为她是一个无法回头的人吧!每个人都该有跌倒后重新爬起来的机会。我当年也是这样,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能变成一个不一样的我,不是吗?” 眼见着程江海已经拿定了注意,再唱反调也难改初衷,谭军低头思索了半天,毅然决然地道:“江海,我们是相信你的,每次你做出的决定,当兄弟的什么时候反对过?” 养勋也点点头道:“是啊,既然你都想好了,刀山火海哥几个都能陪你闯!” 程江海欣慰地露出笑容,心头一阵畅然:“说实话,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有人在身后支持我,你俩兄弟我没看错,谢了!” 养勋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瞧你酸的,我们可是三剑客,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程江海笑吟吟地上前,拍了拍王养勋的肩膀,信心十足地道:“相信我,和她相处多了,你们就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呵呵!” 兄弟二人双双耸了耸肩,姑且听听吧。老大现在是掉进蜜罐子里,完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啥都是个好。也不知道这个包晓琪有啥魅力,这么多年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地‘守身如玉’。 “江海!” 一声轻灵呼唤,宛如三月的燕雀,鸣开百花园中的春色。 众人倏然地回过头去,只见包晓琪穿着一身纯白的衬衣,下摆坠着粉边儿,紧紧贴着腰儿,勾勒出风风韵韵的曲线,却又显出几分朴素端庄。一条黑色的紧身裤,紧紧地包裹着修长的大腿。黑色小巧的皮鞋包裹着纤纤玉足。 一头齐肩的短发,焕发着清纯的灵气,整个人如同清风里摇曳的兰花,百花羞尽,故教孤芳独秀,沁心淡雅间不染一丝的风尘,只是顾盼生辉的眼眸带着一丝慌张,局促地站在不远处。 第296章 恰似一朵白莲花 焕然一新的装扮,翩若惊鸿的艳丽。 让程江海都看傻了眼,惶惶地走近前来,目瞪口呆地道:“呃,晓琪,你这是……” 程江海是这般的惊诧,边上两兄弟的神情更是精彩万分。 昨日还是街边遭人践踏的野花,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为不惹凡尘、纯洁无瑕的玉兰,袅袅婷婷、凄凄婉婉,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令人震惊。 养勋大睁双眼,宛如梦幻中,怯怯痴痴地道:“呃,鼻子,这……这还是我们见过的那位么?” 谭军眼睛发直,连舌头也打起了结:“我……我也不确定啊,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看着程江海大张着嘴巴,能吞下一个鸡蛋。包晓琪脸色通红,羞涩地摸了摸脸颊,轻抬星眸,含情凝睇地看着他,柔柔启齿道:“和过去告了个别,重头来过,重新来过,不好么?江海……” “嗯,好,重头来过,重新来过!” 程江海频频地点头,眸子里带着几分殷切,痴痴傻傻地道:“晓琪,你真好看!” 包晓琪含羞地低下头,不敢看向程江海那发光发热的眼眸,边上的两个兄弟总算是明白了程江海为什么对这个女子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了。老大就是老大,火眼金睛,慧眼识珠,不服不行。二人腆着脸走过来,殷勤地上来自我介绍。 “啧啧啧,这就是嫂子吧?嫂子好,我叫王养勋,你见过的啊,那天我们一道英雄救美来着,你不记得了?” 谭军上前挤了挤,将王养勋推到一边:“呃,还有我,当时我也在呢!我叫谭军,幸会啊!” 忙不迭的、争先恐后,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埋怨与忧心。猛往前凑的两张猪哥脸,谄媚极了,就差往下滴答口水了。 包晓琪有点胆怯往程江海背后缩了缩:“江海!他们是……” 程江海轻轻揽着包晓琪纤弱的肩膀,笑意盈然地道:“晓琪,别怕啊,这是我两个死党,养勋和谭军。虽然有点无耻,但人确实挺好的。” 养勋顿时黑下脸来,瞪着眼睛道:“呃,老大你这算是表扬吗?” 谭军跟着翻着鱼肚眼,气咻咻地道:“你才无耻呢!” 回望着程江海鼓励的眼神,包晓琪轻轻地点头示意道:“你……你们好!” 兄弟二人瞬间咧开嘴,笑呵呵地回应道:“好好好!嫂子好!” 看得出来,包晓琪对于陌生人这种下意识的抗拒,完全出自常年担惊受怕后的条件反射。 程江海心头一软,轻轻地拍了拍包晓琪的背脊,转头对两个猪哥说道:“唉唉唉,行了,你们俩收敛点,晓琪其实胆子很小的,别吓着她!” 养勋撇了撇嘴,讥讽道:“哎呀妈呀,现在就护上了,老大,你是不是有点见色忘义啊。” “就是啊!” 谭军帮着腔,酸溜溜地说道:“不过可以理解,能有嫂子这样的美女,稍微有点见色忘义也是理所当然的,是吧江海!” 程江海脸色一红,赶紧讪笑地遮掩道:“呵呵,行了,别上杆子拍马屁了,赶紧收拾收拾干活了!” “好嘞!” 心结解开,二人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也好在这位新大嫂面前表现表现,留个好印象。 看着二人兴致勃勃地抄起家伙,包晓琪眨了眨美目,眼睛里弥漫着清灵好奇的光泽:“江海,你们这是……” 程江海爽朗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看着你住的这房子太旧了些,正好周末,召集兄弟们过来给你粉刷粉刷,你住着也舒坦些。” 程江海的情义包晓琪自然明了,不用说心里都是暖洋洋的,可看着对面忙碌的两个身影,又觉得有些不安:“可是,这么麻烦他们好么?” 程江海随意地挥挥手,大咧咧地道:“嗨,放心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跟他们客气的。” “哦!”包晓琪轻轻地咬了咬唇边,低声应道。 而另一边,谭军和养勋手底下虽是忙碌,可余光还不时地往包晓琪的身上打量,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养勋稀奇地说道:“你别说啊,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怪不得老大这么念念不忘呢。” 谭军恳切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我现在才知道啥叫人不可貌相。老大就是老大,与众不同,慧眼识珠!” 程江海走上前,故作不知的问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养勋赶紧掩饰道:“没有没有,这不是不知道从哪干起吗?” 程江海瞪了瞪眼,拍着巴掌干脆地道:“这还用说,先搬东西,再刷墙,动作麻溜点……” 包晓琪款款玉步上前,弱弱地道:“那……那谢谢你们啊!” 谭军赶紧笑吟吟地道:“呵呵,嫂子,你跟我们客气啥啊!” 王养勋更是潇洒地挥了挥手,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是啊,嫂子,这点小事洒洒水啦!” 左一个嫂子,又一个嫂子的,叫得包晓琪一张粉脸儿涌起朵朵红霞,连脖颈里都泛起潮红,娇羞难当地道:“你们……你们别这么叫我……我们……我们还不是呢!” 程江海心里头暗暗地给两个会做人的兄弟翘起了大拇指,腆着脸乐呵呵地道:“呵呵,快了,快了!” “呵呵,就是就是!”兄弟二人推波助澜地齐声吆喝着。 “我……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吧……” 实在是被三人默契地调侃羞得无处躲藏,包晓琪赶紧找寻着借口,一溜烟地跑进屋。 “呵呵,你看看,嫂子还害羞上了。”王养勋笑道。 程江海走上前来,眼角斜了斜二人,意味深长地道:“怎么样?这回都信了吧?” “信,当然信!” 谭军翘起大拇指,一脸赞叹的模样:“江海还是你火眼金睛啊!” 养勋感慨地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道:“没想到藏得最深的就是你了,狡猾狡猾地。” 程江海巴掌一拍,爽利地笑道:“呵呵,别啰嗦了,赶紧麻溜地干起来吧……” 有了两个兄弟的助阵,干活的效率高了许多。搬弄桌椅,活泥捣灰,粉刷墙壁,里里外外就粉刷成一片纯净的白色。新的灯管,新的窗帘、新的桌布……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在装修着婚房呢。 半天下来,包晓琪那个寒碜昏暗的祖屋,像是一颗蒙尘的明珠,在这一片土不拉几的平民区里,焕发着耀眼的光芒,极为乍眼。 众人喜气洋洋忙碌着,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距离包晓琪家不远的地方,两个鬼魅的身影出现了。 四目里闪烁着丝丝冰冷的寒光,正死死地盯着这里…… 来人正是朱三巡和鲁得顺。 看着逐渐熟络的包晓琪,如同一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在忙碌的现场,而程江海面含幸福的笑意挥动着臂膀,时不时二人还深情地凝望一眼,很有点眉目传情、比翼双飞的甜蜜。 这让二人恨意更甚,一阵咬牙切齿。 鲁得顺恨恨地说道:“哥,你说的没错,这小子看来真是看上那双破鞋了,你看把他得意的。” 朱三巡阴损的三角脸狰狞得可怕,眼见着包晓琪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还与仇人腻腻歪歪,心头羞恨交织,恶声恶气地道:“妈的,得意着吧,小心他妈的乐极生悲!” 鲁得顺凑上脑袋,询问道:“哥,你有主意了?” 朱三巡阴鸷鸷地冷哼一声:“哼,得罪了我,还想安安乐乐的,想错了他的心!走,先回去,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鲁得顺捏了捏手指,嘎嘣嘎嘣作响:“好嘞,我他妈的就见不得这狗日的给我上眼药!” 阴阴地回望了一眼,朱三巡转头带着鲁得顺恨恨离开。 第297章 爱,毫无道理 一阵子,天逐渐地黑了下来。 经过三兄弟不懈的努力,一个亮堂、干净、整洁的新家呈现了出来,和以往昏暗黝黑的祖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看着自己的杰作,程江海拍了拍手,喜滋滋地道:“好了,看看,这才像是个家啊。” 看着三人劳苦疲惫的神色,包晓琪心里充满了感激,上前说道:“你们辛苦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吧?” 养勋眼睛一亮,随即应和道:“好啊好啊,最好再整上两瓶啤酒!呵呵!” 谭军心里一阵鄙视,想什么呢? 这个二愣子也太没眼力见了!这时候还吃什么吃,还啤酒呢!这么好的表功机会和良辰美景不让给江海,当两个锃亮的电灯泡有意思么? 于是赶紧咳嗽两声,谭军背着身冲着王养勋猛眨着眼睛,提醒道:“咳咳,养勋啊,天都这么晚了,春菊可还一个人在家等着呢?” 看着谭军忽闪忽闪的眼睛,养勋再楞也反应了过来,脸上的尬色一闪而过,赶紧拍拍脑袋:“哦哦哦,是啊,我怎么给忘了这茬。嫂子啊,下回吧,这次就算了,我还得赶回去伺候我们家那只母老虎呢。” 谭军转过身来,婉拒道:“是啊,嫂子,不用忙乎了,我和养勋也该回去了,下次再来叨扰吧。” 像是听惯了“嫂子”这个称呼,包晓琪也没再介意,转头询问道:“江海,你看这……” 程江海随意地道:“没事的,他们都会不客气的,再说了,我也该回去了。” “啊!”包晓琪愣了楞,幽幽地道:“你也要这么早回去啊!” “嘶!”王养勋有些牙疼,自己楞也就罢了,老大咋也楞起来了。 如果说自己是个二愣子,那程江海就该是个大愣子,傻愣子! 王养勋纠结着脸,狠狠地白了一眼,哼哧道:“老大,你怎么这么不上道啊?我们走我们的,你跟着瞎掺和啥?” 谭军黑着脸,嘟囔了一句:“完犊子,情商简直是下限的下限!” “说什么呢!” 程江海吼吼了一声,面色尬红,虽然知道兄弟是为自己着想,可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转过头冲着包晓琪解释道:“出来一天了,我爸还留给我姐呢,我也得赶紧回去换班了。” 包晓琪紧张地问道:“那……那家里没事吧?” 程江海安然地摇摇头道:“没事的,我和姐说好了的。晓琪,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抽空过来看你!” “哦!” 包晓琪轻声地应了一声,眼眸里带着依依的不舍:“那……那你们回去路上当心点。” “嗯,那我们走了!” 三人从包晓琪家走了出来,直到要出巷口了,程江海回头望去,包晓琪依然站在门口,轻轻地驻足眺望着,那一刻让程江海心头产生一种即幸福又惆怅的情绪。 等着三人背影消失在眼帘,包晓琪转头看着完全变样的祖屋,宛如恍如隔世一般。她轻轻地倚在门框边,当嘴角勾勒出一丝甜蜜微笑的时候,泪水却慢慢地滑落了下来…… 回归路上的程江海,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包晓琪那一刻充满期望的眼神似乎刻入了程江海的心头,让他怦然心动间有点急不可耐。 可他知道,要想和包晓琪顺顺利利地走到一起,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世俗的目光,更多的是来自家庭的阻挠。如果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并支持自己的,那也许只有疼爱同情自己,长女如母的程江水了。 满怀心事的程江海回到家中,看着程江水正坐在沙发上整理着父亲的衣服,上前轻声地询问道:“姐,爸睡了?” “嗯,睡了!”看着程江海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的样子,程江水错愕地问道:“今天去哪了,身上怎么这么脏啊?” “哦,帮一个朋友刷墙去了。”程江海解释道。 “朋友?”程江水睁大了眼睛,追问道:“谁啊?能让你这么上心的。” 看着姐姐疑问的眼神,琢磨了一路,都没想出怎么开口的程江海顿时拧巴了起来,吭吭哧哧地:“呃,是一个……一个……” 程江海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样子,程江水不由地上了心,敏锐地问道:“女的?” “呃……嗯!”程江海纠结着脸。 “女朋友?”程江水瞪大眼睛追问道。 程江海偷偷瞄了瞄姐姐,忐忑地哼哼道:“嗯,算是吧!” 什么就算是吧!看弟弟这副德行,那肯定就是! 程江水面色一僵,诧异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呢?江海,你能给姐姐说说吗?” 程江海挪移着脚步,踌躇地来到姐姐身边,几番想启齿,可又笨嘴笨舌地不知从何说起,程江水也察觉到了程江海心头的愁苦,蹙起柳眉来问道:“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程江海耷拉着脑袋,胆战心惊、支支吾吾地道:“姐,我……我想这个事还得你帮忙……” 以为弟弟又惹出了天大的麻烦,程江水顿时提心吊胆起来:“江海,你……” 姐姐的惶恐让程江海心头一紧,赶紧说道:“姐,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好吗?” 程江海拧巴了许久,这一刻,面对唯一能给予希望的姐姐,他没有一丝的隐瞒,把与包晓琪的过往,甚至她所经历的一切,一一吐露了出来:“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一个女孩……” 一席话,从始至终,娓娓而来,将岁月的过往如同一番跌宕起伏的曲调,带程江海的悔恨、懊恼、真诚、渴望,演绎在程江水的耳边。 程江水时而震惊,时而悲戚;时而欣慰,时而忧虑。 直至程江海述说完毕,她愁容不展,陷入了沉思。这一幕,让把程江水当做救命稻草的程江海深感不安。 “情况就是这样,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她,直到再一次遇到她。姐,我……我想娶她,你……你能支持我吗?” 看着弟弟期许的目光,程江水苦苦地哀叹一声,抚了抚额头,攥紧了眉头,凄凄地说道:“江海,为什么你每次做出的事情都让姐姐这么难以想象呢?” 程江海沮丧地低下头,使劲摩挲着手指,内疚地道:“我……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程江水愁苦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想过没有,娶这样身份和经历的女子,会给你带来多少不好的影响?” 程江海黯然地点了点头:“我都想过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想让晓琪就这样悲催地生活下去。” 程江水心头发出一声叹息,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忧虑和不安,说道:“好吧,那先不说别人怎么看你。你觉得这事让那个老学究一样江河知道了,你觉得他会同意?说的不好听点,他可是一个很要脸面的人啊。” 程江海紧紧咬了咬牙关,颤巍巍地道:“我就是因为担心哥不同意,所以我就想先给你说说,你是最知道我的……” 程江水瞪了瞪眼,程江海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你这是想让我给你去当说客啊!” 程江海抬起头来,满面愁容地祈求道:“姐,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 说实在的,长这么大,程江水还从来没见过程江海对哪个女子上过心,而且还是这般的情根深种。 前些日子,自己还张罗着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免得他整天像个日薄西山、未老先衰的老头。可没想到,这个家伙其实早已心有所属,而且捅破天地出了个大难题。 实在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对于包晓琪的过往,程江水心里也不是很满意,这是人之常情,谁又希望自己的弟弟沾染上劣迹斑斑的女人呢? 可从程江海的话语里,她也听出来了,走上那条路并非完全是包晓琪的错。人到了最悲催的地步,又能怎么办呢?更何况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女人。 再者,她对程江海是了解的,这个家伙就是个一根筋的夯货。 看看他那副哭丧着脸,愁肠百结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子他是认定了的。 话又说回来,别看程江海平日里大大咧咧好像没事人似的。可程江水知道,这些年来程江海的内心其实够苦了,扛着所有的罪责、抱怨、悔恨,咬着牙挺了过来。 即便是有着自己和朋友们劝导和宽慰又能怎样,毕竟替代不了一个能相濡以沫,贴心关怀的妻子。好不容易弟弟肯敞开心扉了,难道还能强迫让他重新关上? “哎……” 程江水浓浓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姐也是过来人,姐是知道的,感情的事情是强求不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主见,我们谁都勉强不了你!” “但姐姐还是希望你能搞明白,你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一种愧疚、怜悯呢还是真正的爱情。姐不希望你将来走上姐姐的老路,很痛的!懂吗?” 程江海抬起头来,恳切地道:“姐,我明白的,这个问题我也反复问过自己,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是喜欢她的。” 程江水面色一紧,蹙着眉头道:“江海,你不后悔吗?” 程江海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句话,晓琪也问过我。我后悔的太多,也失去的也太多,所以我以后都不敢后悔,也不想去后悔!姐,你就帮帮我吧。” “哎!” 程江水又叹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的婚姻历程,心头忍不住一阵苦楚,感慨地道:“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这就是感情,说不上什么理智,只要你程江海不后悔,姐姐也没有什么意见。” 程江海大喜过望:“真的?姐!” 程江水颤颤地伸出手,摩挲着程江海头发,凄凄的声音里却是柔肠百转:“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江海,姐姐只是真心希望你能拥有一个与你长相厮守、相扶相持、永不言弃的另一半,就像爸妈一样,岁月再怎么蹉跎但初心始终依旧,那才是一种家的幸福啊!” 程江海眼眶瞬间有些红肿,哽咽道:“姐,我懂,我懂的!” 爱情不是世间唯一的感情,却是最伤人的感情。 就因为它梦幻、瑰丽、甜蜜,像一个招人喜爱的七彩棒棒糖,等到舔舐完上面糖块,只留下孤零零一根棍子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当初令人悸动的味道了。 像程家安与李秀兰这种坚贞到底的情感,更多的是将爱情在岁月的磨合中沉淀、酝酿、发酵,让爱情和亲情牢牢地混杂在一起,从而不分你我、相扶相依,日久弥新。 第298章 暗夜毒蛇 夜黑如墨,凄风幽幽。 漆黑的夜,笼罩着多少的感伤和无奈,让人们浑浑噩噩地倒床睡去,暂且放下困扰,寂寂地等待黎明的曙光。 漆黑的夜,也掩盖着多少的丑陋,让毒虫们肆意地伸出他们罪恶的爪牙,扑向那些善良而又弱小的群体。 月黑风高,朱三巡和鲁得顺带着厚厚的口罩,提着散发恶臭的猪血和一个腐烂的猪头,偷偷摸摸地潜伏到了包晓琪家。 乘着四周万籁俱寂,二人将猪血疯狂泼洒在程江海等人刚刚粉刷好的墙面上,继而用石头砸碎窗户,将猪头扔了进去,狞笑间逃之夭夭。 包晓琪被着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心惊胆战地寻摸看去,月光下那个狰狞的猪头将其吓得魂飞魄散,筋软腿麻的她,惊恐地躲在墙根里瑟瑟发抖,凄呼间泪水如泉而涌…… 清晨,好心的街坊才看到了包晓琪家的惨状,于是赶忙报了警,并将一夜惊魂、脸色惨白的包晓琪从家里搀扶了出来。 没过多久,一众警察便赶了过来,而负责这片平民区治安的,赫然又是李东明。 当李东明看清当事人是包晓琪的时候,不由地蹙紧了眉头,踌躇了稍许,便安排下属的警员展开现场取证调查。 可当询问包晓琪的时,依旧沉浸在巨大恐惧中的她浑身抽搐着,皙白的脸颊没有丝毫的血色。甚至对于临近的警察都面带极度恐惧,无论你怎么劝导,她缄口不言,只是永无止境地哭泣着。 没办法,总不能干等着不管不顾吧。 李东明惆怅了半天,才给程江海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希冀他这个“老同学”能帮上点忙,好好开导开导对方。 没过多久,程江海便一脸煞白地赶到了现场。 “晓琪,晓琪。” 程江海的出现,那一声声令人心安的呼唤,令坐倒在地、魂不附体包晓琪回过神来。她狼狈凄惨地爬了起来,一头冲进了程江海的怀抱,大声地哭泣起来。 “江海……江海你终于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程江海紧紧地抱着她颤抖的身躯,惊慌失措地问道。 “呜呜,江海我害怕,我好害怕,是朱三巡他们,肯定是他们……”包晓琪声泪俱下,沙哑着嗓音嘶吼着。 打眼看了看白墙上散发恶臭的刺眼污血,程江海顿时睚眦俱裂,额角的青筋鼓鼓爆起,牙齿在口腔里急剧地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妈的,这群王八蛋,我跟他没完!” 说着,程江海扭头就向外走,却被一声雷霆般的呵斥制止了。 “你给我站住!” 疾步走来的李东明一脸的严肃,刚才包晓琪主动投怀送抱的场景已经够让他目瞪口呆了。 强压着震惊,耐心在边上仔细聆听,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程江海二话不说就要找人算账,这个家伙就根本不知道啥叫个冷静。 李东明气结之余,有点想扇自己耳光的冲动。自己真是想了一记昏招,没球事干把这个莽李逵找来干嘛! “你想干什么?”李东明皱着眉头问道。 程江海暴跳如雷,一副‘你跟我刷无赖,我就跟你玩光棍’的架势,拼了命也要找对方算账:“东明哥,这摆明了就是朱三巡他们干的,这一帮无恶不作的浑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欺负人!” 程江海吼声大,李东明的声音也不小,冲着程江海劈头盖脸的一阵训斥:“你当我不知道啊,可是证据呢,有什么证据说是他们干的?” 程江海眼眶里充斥着道道血丝,急急地跳将起来,歇斯底里地道:“这还要什么证据啊,这种事也只有他们这种王八蛋才能干的出来!” 嗓门大要是有用的话,驴早就统治世界了。 听着程江海急吼吼的叫喊,李东明雷霆大怒,差点没直接上去踹上两脚。 指着程江海的鼻子臭骂道:“你少给我犯浑,就算明知道是他们,没有证据你就给我老实待着,警告你多少次了,就是改不了你这个臭毛病。” 两个人怒声怒气的吼叫,反倒是将边上的包晓琪整清醒了。想想朱三巡的无赖手段,又岂是一个形单影只的程江海能对付得了的。 她赶紧心惊胆战地凑上来,死死地拉着程江海的胳臂,泣声劝阻道:“江海,你就听警察的吧,你不要去找他们了,那群人是没有人性的!” 程江海咬着牙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啊!” 包晓琪凄凄楚楚地摇摇头,抓着程江海的胳臂更紧了:“受点委屈没事的,我不能让你出事啊。求你了,江海,你别去找他们,好不好?” 有了包晓琪的干预,听着对方哀哀欲绝的哭求,程江海心头一软,不敢再强硬地出头,怜惜地揽过包晓琪脆弱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安慰道:“好吧,我答应你了,你先别哭啊!” 看着程江海这下意识的动作,李东明恨的嘴角直抽抽,转过身子翻了半天的白眼。 等着二人腻歪够了,这才紧锁着眉头说道:“江海,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程江海轻轻地放开包晓琪,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李东明走到一边。 瞅了瞅远处伫立的包晓琪,李东明死死地盯着程江海看了半天,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你给我说的小学同学?你当我眼睛瞎啊!又给我撒谎!” “呃!” 刚才一怒之下忘乎所以,连掩饰都没得顾上。 程江海面色一僵,硬着头皮解释道:“东明哥,我……我没给你撒谎啊。当时吧我们就是同学,可出了那事以后吧我们就不是同学了,同学关系是在我们进所里之前,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同学关系了。” 一通纷乱如麻的解释,让李东明一阵云里雾里的迷糊,赶紧挥手制止道:“停停停,你给我整什么绕口令呢,什么同学不同学的,你给我整简单点,到底咋回事?” 程江海拧巴着脸,讪讪地道:“简单点……简单点就是我们俩现在已经好上了!” “好……好上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点预测,可李东明还是瞪大了眼睛,焦急不安地道:“我不都给你讲过了吗?少跟她来往,你脑子又抽抽了?” 程江海咬了咬牙,恳切地道:“东明哥,其实晓琪是个很好的女孩,过去做的那些都是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的,你看看,现在的她还是你以前见过的她吗?” 李东明气结地扭过头,眯着眼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看着远处伫立在风中的那朵白兰,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 他这才突然发现包晓琪有了很大的不同,嘴里不由自主地嘀咕道:“呃,倒也是,变化挺大的。” 程江海眨了眨眼睛,说道:“所以啊,你不能一眼就把人给看死了啊。你相信我,她真是个很好的女子!” 李东明盯着程江海又是一番审视,最后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道:“哎,算了,你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我也懒得管了,现在的情况你准备咋办?” “呃,我咋办?” 程江海愣住了,十分不解地道:“这不是你们警察的事吗?你们不该保护她吗?” “呵!” 李东明眉毛一挑,眉宇间带着几分为难,说道:“你说的倒是挺轻巧的,你当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啊!我们一上班,都来这里给你蹲守着?没有证据,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那咋办啊?”程江海苦恼地两手一摊。 李东明思索了片刻,纠结道:“现在这姑娘还真没办法一个人住在这里了,只能想办法给她换个地方,至少保证旁边有个人,能相互有个照应。可是我调查过了,她现在连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这样啊……” 程江海也是一阵阵的苦闷,琢磨来琢磨去,最后犹豫地说道:“那……那只好让她住我家里去了!” 第299章 迫不得已的下策 “住你家?” 李东明脸色骤变,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有点馊,赶紧提醒道:“江海,你可想清楚了,她以啥身份住你家啊?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程江海一阵抓耳挠腮:“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啊,先住过去再说吧!” 李东明狠狠地瞪了一眼,教训道:“所以我就说让你离她远一点,你看看,这下给粘上了吧。” 程江海抬起头,拧巴着脸强调道:“东明哥,我们真心好上的,你就别担心了。” 李东明撇了撇嘴,心里却是忧心忡忡:“我能不担心吗?她去了你家,相当于把朱三巡那帮浑蛋的视力给吸引过去了,你自个不怕出事啊?” “呵呵,我不怕!” 程江海讪笑了两声,向着李东明奉承道:“这不还有你东明哥在嘛!” 李东明苦笑连连,指着程江海的鼻子骂道:“你啊,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你什么了,要这辈子还。好了,大不了我让巡察的同志,最近多往酒字巷那边走动走动,你也给我老实点,别动不动就给我耍横,听到没有?” “呵呵,我就知道东明哥对我最好了。”程江海赶紧又拍了一记马屁。 李东明面色一僵,顺口骂道:“滚蛋,别跟我套近乎。” 程江海笑嘻嘻地道:“我这就让晓琪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看着程江海屁颠屁颠离去的样子,李东明苦笑地摇摇头,出于一个警察亦或是大哥的身份,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路是自己选的,该怎么走下去,还得程江海自个拿主意。现场调查都结束了,李东明随即招了招手,带着警员离去了。 现场是一片狼藉,入眼有些惨不忍睹,更别说能居住了,程江海安慰着包晓琪:“晓琪,东明哥都说过了,现在这种情况,警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你一个人住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不如先搬到我家去吧。” “啊,去你家!” 包晓琪吃惊地捂着嘴,忧心地道:“这……这方便吗?” 包晓琪的事情也才刚刚告诉姐姐,话音才刚落地,这会儿就要把人领回家,这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 可现如今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让程江海搬过来贴身保护吧,程家安还得有人照顾呢。 程江海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硬着头皮说道:“没事的,我家不还有我爸在嘛。这样也正好,我上班了你还能帮我照顾一下他。我爸最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离开了还真有点担心。” 包晓琪紧紧蹙着眉梢:“这……这真能行吗,你不是说你还有哥哥姐姐吗?他们……他们会同意我这样吗?” 答案没那么简单! 姐姐也只是答应帮忙,可哥哥那道关肯定不会轻易就过得去,程江海对程江河多少还是了解的,要不然他会死乞白赖地求助于姐姐? 该来的总会来,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程江海劝说道:“晓琪,就先不要纠结这些了,这些事回头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当务之急是考虑你的安全。” 包晓琪本心想着拒绝,可打眼看了看墙上那一道道恐怖的污血,想拒绝的话又生生咽回了肚子,优柔寡断了许久,才堪堪地低下头道:“那好吧,我都听你的!” 二人收拾收拾东西,家里也没什么贵重的,将破损的窗户从里面钉死,长时间没人在家也不怕贼惦记。将一些衣物被褥打打包,用个自行车一驮算是基本了事。 一路上,程江海尽可能地摆出个没事人的样子,笨嘴笨舌地打着哈哈,搜肠刮肚地讲点家里的趣事,借以宽慰忐忑不安的包晓琪,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打着鼓,装出来的无所谓实在有点虚。 走走说说的,到了在巷口的时候,却碰到了陆广平和江艳梅老两口迎面而来,躲也没处躲,程江海赶紧主动打着招呼。 “陆叔、江姨,这是散步呢?” “哦,是啊,是啊……” 老两口嘴上是应和着,可眼睛滴溜溜地在包晓琪身上打着转,陆广平问道:“这姑娘是……” “哦,她是包晓琪,晓琪啊,这我邻居陆叔和江姨。”程江海介绍道。 “陆叔好、江姨好。”包晓琪微微地鞠着躬,音儿如同百灵轻盈柔婉。 “嗯,好好好。”二人上下打量着,一阵阵地眉开眼笑。 女人嘛,当然更多些好奇,江艳梅挑了挑眉毛,询问道:“江海啊,这姑娘是你的……” 这咋介绍呢,朋友?女朋友?未来媳妇? 好像都沾点边,程江海又不敢明晃晃地一口咬定,只能拧巴着脸羞涩地挠挠头,意思传达到了就行。 老来事故的江艳梅瞬间就明白了,喜滋滋地走上前拉起着包晓琪的手,摩挲个不停,一副丈母娘夸媳妇的模样:“哎呀,这个江海啊闷声不吭地就寻上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啊,保密工作做得挺严实嘛,连你江姨我都不知道!” 衣着虽是朴素了些,却挡不住包晓琪钟灵毓秀、丽质天生的灵气,展现在二老眼前的,完全就是个小家碧玉、惹人爱恋的模样。 陆广平翘着大拇指夸赞道:“江海啊,你还真行啊,不把姑娘领来,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前两天我还和你江姨寻摸着想给你介绍对象呢!” 江艳梅拍了拍包晓琪的手,喜滋滋的道:“可不是嘛,不过啊我们介绍的肯定是比不上这姑娘,你看看长得多好看啊,在哪上班啊?” “呃!”包晓琪纠结地看向程江海。 程江海面色一僵,心想着赶紧得撤,要不然没袋烟的工夫,包晓琪祖宗三代的老底都能被这些好奇的老头老太给扒拉出来,于是赶紧打岔道:“江姨,这些事我们回头再聊吧,我先带她回去。” 江艳梅笑呵呵地道:“哦,对对对,你爸是不是也没见过啊?呵呵,那赶紧着,让你爸也高兴高兴。” “那我们先走了啊……” 程江海赶紧脚底下抹油,拉着包晓琪离去。 二人都走远了,江艳梅还在原地吧嗒吧嗒着嘴巴:“哎呀真好,这两人可真班配……” 倒是心细的陆广平有点纳闷,蹙着眉头道:“老婆子,你看到没?这大包小包的,不像是来见人的,倒像是搬来住的!” “呃!” 江艳梅愣了楞,细细琢磨了琢磨,嘀咕道:“是啊,这……这江海在搞什么啊?” 第300章 颇有眼缘的公媳 另一边,差点被查了户口的包晓琪心惊肉跳地问道:“江海,真的没事吗?我好担心啊!” 程江海大咧咧地拍着胸脯子:“哎呀,别担心了,这不有我在吗!快走吧!” 小心翼翼地上了楼,临门的一脚,程江海的心是颤悠悠的,包晓琪的腿更是麻酥酥的。一鼓作气地推开了门,程江海却看到程家安啥也没干,扶着拐杖,正坐在沙发上发着愣,怕是痴呆的毛病又发作了,程江海赶忙上前说道。 “爸,你怎么又一个人在发呆啊,也不去外面走走!” 程家安精神恍惚,但是底气倒是很足,瞪了一眼程江海,说道:“我等你妈下了班一起去,你妈最近挺忙的,你说说看,不就是个印刷厂么,天天哪来那么多的事情。” “爸,你又在犯糊涂了。” 程江海心头一痛,父亲的思维常常是一锅粥,脑子里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团场的岁月里,因为有着李秀兰的存在,或许那是他最幸福、最满足、也是最记忆犹新的时光。 现如今父亲这副时好时坏的状态,将其孤零零地放在家里,实在是有些担心。 自己可是拍着胸膛给姐姐哥哥做了保证的,总不能光说不练吧。 程江海稍稍一顿,赶紧将门外不敢踏足的包晓琪给扯了进来:“对了爸,我给你带了个人,你看看。” “叔叔您好!”包晓琪咬了咬嘴唇,颤悠悠地道。 随着一声娇呼,程家安缓缓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眸划过一丝的清明,纷乱的脑子陡然清醒了不少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包晓琪,许久了,才询问道:“江海啊,你领的这是谁家的丫头子啊?” 对于程家安的病况,程江海差不多讲得很清楚了。眼见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白发苍颜间却透露着一股自然的和蔼,包晓琪突然有点久违的亲切感。 对于从小在隔辈的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对于父爱的渴望由来已久,那份惶惶不安的心境,在面对这位慈祥的老人后,突然神奇地消失了大半。 包晓琪主动地上前一步,轻声道。“叔叔,我叫包晓琪!” “包晓琪,包晓琪!” 程家安嘴里念叨着,像是清醒了过来:“嗯,你是我们江海找来的对象吧?” 边上的程江海错愕道:“爸,您这会又不糊涂了?” “胡说八道,你爸我怎么会糊涂呢。” 程家安一阵吹胡子瞪眼,转头看向包晓琪,眉宇间带着几分喜色,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冲着程江海埋怨道:“丫头子来家里你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嘴,也让我收拾收拾,这乱的!” 程江海憨憨地挠挠头:“呵呵,没事的!” “来来来,丫头快来坐下!” 程家安冲着包晓琪招招手,让其坐在了身边,满脸的皱褶堆积起笑意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兴致勃勃地问道:“丫头啊,今年多大了?” 包晓琪甜甜地应声道:“叔叔,我22了!” “22了啊,”程家安稍稍琢磨了一下:“那可是跟我们家江海一个岁数呢,好好好。” 边上的程江海喜不自胜,抓耳挠腮地道:“爸,这下我还真能确定您没糊涂呢。晓琪你看,你一来,我爸脑子都好使多了,这也太神奇了。” 包晓琪乖巧地应声道:“没有啊,我觉得叔叔精神气可好呢,没有什么啊。” 程家安瞪了一眼程江海:“看看,人家丫头都比你们会说话,整天都说我精神不好,哪有什么不好了?我自个当医生的,我自个不知道么?” 这话可不好说,医者还不自医呢! 当然这话给程江海两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嘴。 父亲现在可是个妥妥的病人,只能随着他的话奉承,程江海赶紧投降道:“好吧,那就是我说错了。爸,你觉得晓琪咋样啊?” 程家安再次喜滋滋地看着包晓琪,像是稀罕极了,频频点头道:“当然好啊,你别说啊,晓琪啊长得和你妈年轻的时候还有点像呢。江海啊,你这是按照你妈的模子寻下的?” “呃!” 程江海顿时一脸的黑线,这话说得哪是哪啊,完全让人摸不清头脑。 程江海挠挠头道:“爸,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晓琪和妈像啊!” “怎么不像?” 程家安很是肯定敲了敲拐杖,抿着嘴唇,眼神又开始飘忽起来:“你啊,和我一样有眼光!当初啊刮那么大的沙尘暴,我就在风口里面寻啊寻,寻啊寻,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就是能寻到你妈。你说说看,你妈那时候是不是就像一个亮亮的珠子一样,再大的沙尘暴都盖不住她,呵呵。” 不管程家安是不是在犯迷糊,可把李秀兰比作了沙砾中的一颗明珠,恰恰是她在程家安心目中永存的形象。 在一曲曲高亢婉转的信天游里,牧羊的姑娘挥舞着鞭儿,羊群咩咩欢叫着,云朵般地洒落在广阔无垠的戈壁上。那秀丽的背影就伫立在云朵间,回眸甜甜的一笑,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像一颗珍珠虚掩在沙海尘洋间,散发着夺目的光辉,蓦然回首你就能一眼认出她来。 而今,包晓琪在程家安的眼里,又是一颗珍珠。 随着父亲梦幻般的感慨,程江海有些喜不自胜,他实在是没想到父亲能这般认可包晓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缘”么? 那些先前忐忑和忧虑随之消散了不少,他上前试探地问道:“爸,你这么喜欢晓琪,不如就让晓琪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留下来啊?”程家安顿了顿,随即笑容和蔼地道:“留下来好啊!那就留下来吧!” “江海……”包晓琪心里闪过难以言喻的惊喜。 不知道程家安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脑袋依旧迷糊,还是欣喜过头了。他也不仔细琢磨琢磨,儿子就这样突兀地领个女子进家,这算是哪门子说法! 可对于程江海二人来说,万事都是开头难,可有了父亲的认可,那就有了一个极好的开端。 虽说不能将病人的话拿来扯虎皮拉大旗,可包晓琪的到来,也确确实实能解决看护照顾程家安这个现实中的大难题。 程江海欣然地道:“晓琪,我也没想到爸能这么喜欢你,你也不要担心了,安心待着吧,就住我的屋吧,我和爸一起睡,你先去收拾收拾,我先带爸出去理个发。” 说到理发,包晓琪迟疑了一阵,询问道:“理发啊,家里有推子吗?我可以帮叔叔理的。” 程江海楞了楞,错愕地问道:“你还会理发啊?” 包晓琪眨了眨眼睛,微微地昂了昂天鹅般的脖颈,有点小得意地道:“当然了,爷爷奶奶走不动的时候,头发都是我理的呢,你不相信我的手艺吗?” 程江海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呢。” 转过头去,包晓琪笑盈盈地冲着程家安道:“叔叔,那让我来给你理个发,你看行吗?” 程家安点了点头,笑呵呵地道:“好啊,好啊,你就理吧!” 找来推子,让程家安当厅而坐,将一条白床单细心地给他围在脖颈,包晓琪熟练地挥动着推子,从头至尾不用程江海搭手帮忙,有说有笑间显得融融洽洽,程家安沧桑脸颊多了一份红润的光彩。 包晓琪也没了刚进门的那般拘谨,粉妆玉琢的脸颊亦是笑靥如花。 程江海默默地坐在一边,眼神游离在二人身上。 他突然有点感慨,这是多久没有听到老父亲舒畅的笑声了,又是多久没能目睹包晓琪发自心底的笑颜? 眼眸里充满着温馨的画面,似乎两人间有着冥冥中注定了的缘分。从陌生走到熟悉,似乎没有时间的存在,像久别重逢的父女,一切显得自然而然。 恍惚间,从包晓琪袅袅婷婷侧影看过去,朦朦胧胧散发着女性天然的韧性和柔美,还笼罩着一股母性的光辉。 恍惚间不正是另一个李秀兰么! 程江海有点痴了…… 第301章 原谅 月儿弯弯,灯火幽幽。 程家的面积本就不大,按照程江海的安排,包晓琪睡在了小屋,无处可去的程江海就只能和程家安睡在一张床上。 服侍完程家安躺下,程江海讪讪地来到包晓琪的房间,却发现她仍拘束地坐在床沿,带来的被褥依旧堆放在床头没有展开。 或许是白天里的和谐融洽并没有完全冲淡内心的忧虑,直到夜深人静,心底里的彷徨和无助又一次爬上秀美的脸颊。 程江海心里一颤,轻轻地坐在一旁,怜惜地看着她:“怎么,还在担心啊?” 包晓琪低头摩挲着衣角,稍停了片刻,幽幽地问道:“江海,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啊?” 程江海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包晓琪一双钟天地之灵的秀目里带着浓浓的惆怅,凄凄楚楚地道:“我心里一直都不踏实,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子的,我有点怕!” 程江海抿了抿嘴唇,悻悻道:“你还是对我没信心吗?” 包晓琪连连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晓琪,一切都会好的,你看,爸今天不都顺利地接纳你了吗?这就是个良好的开端啊!” 程江海咬了咬牙,眸子里显出几分坚毅:“我都想好了,等着我和姐姐、哥哥商量好了,我们就去领证,你看好不好?” “啊!” 包晓琪惊呼一声,眉眼间闪过几分慌张:“江海,要不我们再等等看吧!” 程江海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再等等,你是觉得我们这样太仓促了吗?” 包晓琪凄婉地看着程江海,幽然细语道:“嗯,我想留点时间,让你看清楚,也想清楚,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情。” 爱情可以冲动,可婚姻不能急躁,后悔二字绝对是婚姻走向坟墓的开端线、牵引绳。 包晓琪的担心来源于不确定,不确定像自己这样声名狼藉的人还配接受婚姻,还能否享受家庭的幸福。 她更不确定程江海将来的某一天,当爱情的魔力淡去,会不会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因而懊悔今天的选择。 可对于程江海来说,虽说只是二十出头,却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和百般摧残,在各种灰色的情感面前垂死挣扎过、感悟过。正应了他自己的话,这辈子他后悔的事情做的太多了,他已经没有了后悔的资格。 尤其是叩问本心,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明白包晓琪所忧所虑,程江海淡然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执着,轻声地说道:“我相信自己,晓琪,我不会看错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也要给我信心,好吗?” 程江海的真率、真挚、真心,浓缩在了朴实的话语里,一时间包晓琪星眸里涌起了层层的水雾,将螓首轻轻地靠在他宽阔的胸前,不再犹豫也不再彷徨:“江海,谢谢你,你又给了我一次想要重来的机会。” 轻轻揽住温暖的腰身,程江海情意绵绵地道:“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再次爱上了你!” 月光朦朦,透过窗棂将圣洁的光辉洒在怦然心跳的躯体上,像一双勾魂的绳索将二人慢慢地捆绑在了一起。四唇相合,青涩相吻,那一刻甜蜜和激情共涌心头,令人着迷沉醉,可是很快程江海却惶惶地推开了包晓琪。 “江海,你!” 包晓琪一时间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程江海带着一脸的潮红,磕磕巴巴解释道:“你别误会,晓琪,我是觉得这时候我更应该尊重你的,那个……那个等我们结了婚以后吧……” 这一刻的拒绝,让包晓琪才真正将所有的忧虑彻底抛开,就因为尊重二字。 尊重蕴含着重视自己的情感,尊重代表着不计较那些狼藉的过往。 读懂一个人不容易,责任永远比欲望更重要。程江海看重的不是自己表面光鲜的皮肉,而是躯体里圣洁无瑕的内心。 包晓琪深情地凝望着程江海,喃喃地道:“江海,谢谢你,这一刻我才真的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你,相信你稀罕的我是这个人,而不是一时的冲动,谢谢你,江海!” 程江海淡然一笑,问道:“这么说,你以后都不再怀疑了?” “嗯!” 噙着泪儿,包晓琪轻轻柔柔、恳恳切切地点着头。 程江海再次揽过那娇弱的身躯,欣然道:“那我就放心了,晓琪,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依偎在心安的港湾,包晓琪双眸泛起了水雾,悠悠地吐露着坚贞的诺言:“我会的,江海,不管将来怎样,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量来珍惜你,珍惜这一切!” 程江海离开包晓琪的小屋,带着浓浓的激动和幸福感,努力压了压体内荷尔蒙带来的躁动。来到父亲床前,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心潮澎湃地刚刚躺下,边上就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江海啊!” “啊!” 程江海吓了一跳,有点做贼心虚的慌神,讪讪地道:“爸,你还没睡着啊。” 程家安侧过头来,碎碎念道:“爸睡不着……爸不知道你为啥把人姑娘领回家,但爸知道,这姑娘好着呢,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程江海苦着脸问道:“爸,你是不是又糊涂了?” 这一次程家安并没有训斥,反而惆怅地叹了口气:“哎,爸这个精神头现在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的,但看人总还看得清。你要是认准了啊,就抓紧时间把事给办了,不能让人家不明不白地就跟着你,要给人一个说法的。” 这下算是听明白了,现在的程家安绝对是最清醒的! 他没有查户口般地问东问西,也没有因为突兀地领个陌生女子回家而雷霆大怒,反而一股脑地相信着自己,简简单单地交待一句——想好了就去做! 这是什么,这就是信任啊! 从小到大,父亲何曾这般的信任过自己? 这一刻,程江海突然觉得,自己幡然醒悟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他得到了家人的原谅,也得到了肯定。曾经受过的那些苦、那些罪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根本无所谓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儿,程江海哽咽地点点头:“爸,我知道了,等我跟哥和姐说好了,我就去领证。” “嗯!” 程家安轻轻地应了一声,欣然地道:“你成了家,爸和你妈也就能真能放心了。回头啊,这事也跟你妈好好说说,这三个孩子里啊,你妈最惦念的就是你了,知道你也要成家了,她不知道该高兴成啥样呢!” 泪水滴答滴答,程江海转过脸去稍稍掩饰了一下,然后给父亲拢了拢被子,轻声说道:“我知道的,爸,你就别多想了,先睡吧。” 看着父亲安然睡去,程江海重新躺了下来,双手撑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月光的映照下,那张俊朗的面颊上带着五味杂陈,也带着点点的泪痕。 第302章 猴急猴急的 深夜,巷角的一处录像厅内,表面上看去毫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只要绕过几道暗门,就会听到牌九、麻将、骰子,以及各种嘈杂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幽暗的灯罩下,一个个赌台凌乱地散布在周围。烟雾弥漫处,赌徒们个个鹰嘴鹞目、面目狰狞。 桌上的钞票散乱的像是廉价的草纸,根本不用去数,将其摞起来,用手一压一卡,简单用拇指比量着厚度,随后便压上台面,行内称之为‘一指’。 这一指便是一个普通家庭半年甚至是一年的生活费用。 朱三巡的身影从一侧隐蔽的小门里显现了出来,来来回回巡视着各个赌桌,阴鸷的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鲁得顺在旁边陪同着,凑上脑袋来,谄媚地赞叹着。 “哥,我现在不佩服你都不行了,你这招太绝了,上面明面上开着录像厅,这下面整出这么大的排场。我靠,这才叫的上日进斗金、财源滚滚啊。” 朱三巡嘴角抽搐了一下,得意间又带着一丝的鄙夷:“现在知道跟着我的好处了吧,以后别他妈的整天把眼睛盯在那些小钱上,跟这比起来,那些毛都不算。” “呵呵是啊,这才叫大生意!” 鲁得顺乐呵呵地搓着手,提议道:“哥,要不我们把东街的那几个地方都按这法子搞起了,你看呢?” 朱三巡斜起三角眼来,忿然作色道:“妈的,说你胖你就喘上了,知道啥叫个度吗?摊子铺那么大,不知道会招公安的眼啊。” 鲁得顺楞了愣,醒悟道:“哦,对对对,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朱三巡摩挲着手指,扫视了一圈乌烟瘴气的赌场,眼神里射出几分狠厉:“你等着吧,等捞完这一桶金,咱就把队伍拉起来,有了人有了钱,这甘泉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鲁得顺翘起大拇指,咧开大嘴笑道:“呵呵,还是朱哥你有远见,跟着你混,绝对能出人头地。” 朱三巡跺着步来到拐角,一屁股坐进皮沙发里,皱起三角眉问道:“对了,那个破烂货怎么样了?” 鲁得顺面带苦相,支支吾吾地道:“这个,这个……” “说啊!” 朱三巡眼中闪过丝丝寒光,整个人瞬间迸发出地狱般的阴冷。 鲁得顺唯唯诺诺地弯下腰:“我去看过了,人跑得没影了,我打听过,说是公安也过去了,后来那个破烂货跟着一人搬走了,妈的,我估计准是跟着程江海那瘪三跑了。” “嘭!”的一声。 朱三巡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三角眼眯成一道杀气腾腾的缝隙,嘴里发出一阵冷哼来:“哼,他能跑到哪去?回头你去程江海住的地方打探打探,看看是不是躲到哪去了。” 鲁得顺赶紧颔首领命,随即询问道:“要是找到了该咋办?” 朱三巡嘴角的肌肉残忍地抽动着,虽然像是在笑,可眼中幽暗的黑眸却是无比的寒冷,只需一瞥,就让人感觉像是堕入泥沼一般。 紧接着,他一肚子坏水汩汩地往外冒:“最近我搭上条线,他们需要些年轻女娃子,专门弄到别的省做皮肉生意。既然这个破烂货已经和程江海勾搭上了,呵呵,那我们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也让程江海尝尝啥叫绿帽子王的滋味。” 鲁得顺发出一阵阵阴笑:“呵呵,还是哥你这手段高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去吧!” 朱三巡挥了挥手,随即面色变得阴狠了下来……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中午时分,忙碌完手头的工作,程江水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却被急促而来的程江海叫住了。 “姐!” 程江水楞了楞:“嗯,江海啊,你怎么来了?” 还能来干吗? 不吭不哈地就领了一个女人回家,怎么说都有点天方夜谭。别看程江海在包晓琪面前信誓旦旦地摆谱,一副天塌下来他顶着的豪气样。 可一想到后面需要迈过去的坎,尤其要面对从心底里就惧怕三分的哥哥,程江海的腿肚子就发软,说不好就得迎来一通劈头盖脸的拳脚相加。 然而,撺掇着程家安出面是不可能的,愁肠百转的程江海只能把注意再次打到好说话的姐姐身上。如果能得到程江水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毕竟程江河也得听这个长姐的。 程江海拧巴着脸,磕磕巴巴地道:“呃,我……我有点事想给你说说!” 尾巴只是一翘,就知道弟弟为何而来。 这个家伙还真是个猴急猴急的,话才说出来几天啊,这就等不及了?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直截了当说道:“是你那个女朋友的事吧?我这最近忙了点,还没顾上去和你哥谈呢。” “哦,我知道了。”程江海耷拉下脑袋,有点沮丧。 程江水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心急吗?” 吭哧吭哧了半天,程江海狠狠地咬了咬牙,石破天惊地道:“姐,我……我让晓琪已经住进咱家了。” “什么,你……你怎么能这么乱来啊!” 闻言后的程江水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差点没呛出一口血来。 要了亲命了!这是想干什么!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敢随随便便地把人往家里带?先斩后奏的招数让人瞠目结舌、难以招架,实在是太胆大妄为、太不可思议了。 “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情况是这样的……” 看着姐姐骤然变色的脸颊,程江海硬着头皮,赶紧将情况解释了一遍。期间,程江水紧锁着眉头一句话都没接,压抑的气氛蔓延开来。 一通诉说下来,程江海悻悻地道:“事情就是这样,东明哥可以给我作证的!” 程江水也乱了方寸,即便是包晓琪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可眼下程江海的做法更是隐患重重,连可圈可点都算不上。 程江水深吸了一口气,耐心地劝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可你们没领证、没结婚的,即便是爸也在,可这样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女人在家里,你就不担心邻里邻居的闲话啊,这样对人家姑娘好吗?” 程江海两手一摊,苦着脸道:“可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啊,我总不能看着那些浑蛋上门欺负她吧!” 程江水一阵阵的心乱如麻,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愁色,叹息道:“哎,你啊,你自个看看,你都摊上的是什么事啊。” 程江海上前轻轻扯了扯姐姐的袖口,泱泱苦求道:“姐,你帮帮我吧,我想着赶紧和晓琪领了证,这样就能避免很多问题,也能给晓琪一个交待啊。” 程江水蹙起了柳眉,有些迟疑:“可你们这么快就领证,能行吗?” “我们彼此都很了解的,我想这一环就尽可能缩短点吧。”程江海碎碎念道:“再说了,爸也挺很喜欢晓琪的,还说着让我们早点结婚呢。” 程江水愣住了,凤眼圆睁着:“你说啥?爸让你们结婚的?” “是啊,爸亲口给我说的!” 程江水摇了摇头,一声轻叹幽幽响起:“哎,爸现在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咋能作数嘛!” 程江海急急地解释道:“不是啊,我觉得爸是在绝对清醒的状况下才对我说的。” “你确定?”程江水追问道。 “我绝对能确定啊。” 程江海挺了挺胸膛,瞬时间又泄气下来,苦着脸说道:“姐,要不你就帮我给哥说说吧!” 程江水头痛起来,心里清楚这家伙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能把这个烂摊子丢给自己。你要是甩手不管,不知道一根筋的他还能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情来。 谁让自己是姐姐呢,谁让她心疼弟弟呢。 思索了良久,这事情还真是宜早不宜迟,程江水无奈地叹息道:“哎,好吧,下午下了班,你和我去一趟你哥那里吧。” “啊,我也去啊!”程江海顿时惶恐起来。 “咋,怕了?” 程江水瞪起眼来,气咻咻地道:“怕了就别老干这些让你姐我头痛的事,不行吗?” 姐姐一发飙,程江海马上噤若寒蝉,想想要面对程江河的黑脸,心头一阵阵的发怵,抖抖索索地道:“那……那我去!可是姐,到时候你可要护着点我啊。” 程江水怒其不争地叹气道:“哎,你啊你!” 第303章 得意的程家安 另一边,程江海离开家,照顾程家安起居的任务就留给了包晓琪。 你别说,这对“父女俩”还真有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味道,相处起来和谐的令人咋舌。 程家安拿出团场的全家福,指指点点地向包晓琪诉说着那些记忆深刻的故事。能让程家安做到这些的,除了程江水以外,还真没谁有这种待遇。 换句话说,包晓琪在程家安心中的分量也唯有程江水才能比拟,这或许还真是因为包晓琪与李秀兰有几分神似的缘故吧。 对于这个留恋于过去的老人来说,回忆是一剂抚平伤痛的最好良药,而包晓琪也能恰如其分地做好一个专心的听众,时不时地点评两句,往往能激起程家安内心的共鸣。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是程江河、程江海二人绝对做不到的,这也让程家安越来越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准儿媳。 “你看看,这是我们在团场时候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了,哎,那时候穷得啊,照个相都得商量老久。” 包晓琪款款地坐在边上,指着照片笑意盈盈地道:“叔,可我看啊,再怎么穷再怎么苦,可你们是幸福的啊,您瞅瞅,就属您笑的最开心了。” “呵呵!” 程家安发出一阵畅笑,扶了扶老花镜,话语里带着点显摆的味道:“可不是嘛,养了这么多孩子,各个巴望着有点出息,我那也是从心底里高兴啊。晓琪,你看看,那时候的江海是不是长得特别像他妈。” 包晓琪频频点头应和道:“是啊,就和阿姨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程家安颤抖的指尖抚摸着相片,感慨道:“我的这几个孩子里啊,模样、脾性最像秀兰的就是江海了,可最头痛最捣蛋的也是这个孩子。晓琪啊,将来你得多管着点他,有个人在身边不时地给他拉拉袖子,他才能不走弯路啊。” 包晓琪眨了眨眼睛,喃喃地道:“叔,您真放心把江海交给我?” 程家安转过头来,看着身边这个懦懦怯怯、柔柔婉婉的孩子,满脸唏嘘地道:“叔这辈子,没啥本事,但看人啊还是有准头的,要不然咋能在这千万人里头单单就相中江海他妈呢……” “丫头啊,我不知道你和江海是咋认识的,但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你对江海是真心的好,叔相信你!” 谁说世人的眼光都带着偏见和冷漠,谁又说狼藉的过去没有追逐的幸福资格。 程家安絮絮叨叨的几句话,却是包晓琪久违的温暖和呵护,那是一种来自父辈的包容和信任,如同金子般的珍贵。 包晓琪眼眶瞬间的一红,此刻,即便是没有程江海的因素,她都将眼前的这位老人认作了一生中的亲人。 包晓琪偷偷转过脸去,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转过脸儿悲中带笑地说道:“叔,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扶您到楼下走走吧,天气这么好,您多晒晒太阳,这对身体好。” 程家安跺了跺拐杖,欣然地道:“好,要是你不在啊,我也确实懒得动弹,这人一老,就是个数乌龟的。” 包晓琪扶着程家安的胳臂,柔声道:“您可不能偷这个懒,您要多走走,多活动活动,这样才能长命百岁呢,您将来可还要看着孙子孙女围着您身边转悠呢!” “是啊,是啊!” 程家安拍了拍包晓琪的手背,笑容和蔼地道:“所以啊,你和江海看着,抓紧时间把事办了,我也能早点抱孙子呢,呵呵……” 有了陪伴,孤独就悄然褪去。 在包晓琪的精心照料下,程家安显得精神饱满了许多,那些时不时痴呆的老年症状在说说笑笑间没了踪影。 包晓琪搀扶着下了楼,程家安带着满脸的惬意逢人便打招呼,似乎在刻意炫耀这个孝顺的儿媳妇。 这般的场景或许只有当年程江河考上了全市第一的时候出现过,这么多年了,如同昨日重现,实在是因为老怀甚慰的缘故。 “哟,刘大爷,你也晒太阳呢,呵呵,真好!” 垂垂老矣的刘大爷佝偻着身体:“家安啊,好久没看你出来啦。” “是啊,这身体都有点生锈了呢。”程家安应声道。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都没见过!”刘大爷眯起昏花的老眼询问道。 包晓琪袅袅婷婷地点点头,脆生生地道:“刘爷爷您好!” “呵呵!” 程家安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中气十足地夸炫道:“这是我们家江海的对象,嗯,是个好姑娘呢。” 刘大爷笑呵呵地道:“呵呵,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现在能像这样伺候老人的可不多,肯定是个好媳妇子。家安啊,你是有福呢。” “是啊,是啊!” 程家安得意地昂着脖子,指着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说道:“晓琪啊,走,我们去那边再走走!” “好的,叔你慢点!” 墙角处,一群的退休职工扎着堆晒着太阳。这个年头,在这个残破的小巷里,也没有多少老年人活动的场所和项目。一人搬个小马扎,晒着太阳下下棋、打打牌,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算是老年生活的标配。 人堆里的陆广平两口子早就看到了像只公鸡般昂首阔步的程家安,在那矫健步伐的映衬下,手里那一根别扭的拐杖简直就是个多余。 再看着边上精心服侍的包晓琪,心里更是充满了羡慕,自家的元硕咋就没找到个类似孝顺的媳妇呢,哪怕占上一半也成啊。琢磨间,二人还是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哟,老程啊,今个气色不错啊!”陆广平遥遥地便开口赞叹着,话语里有点发酸。 “还好,还好!”程家安表面淡然,心里别提有多嘚瑟。 江艳梅拍了拍巴掌,笑道:“难得见你出来遛个弯,你就该这样啊。” 包晓琪大方得体地微微躬身:“陆叔好,江姨好!” “唉,好!” 江艳梅一脸喜意地看着包晓琪,随口问道:“晓琪啊,什么时候和江海办事啊?” 包晓琪瞬间羞涩地低下头不说话,心里像揣着小兔子,砰砰乱跳,程家安畅快地道:“快了快了,我都催着江海抓紧时间办呢。” 江艳梅喜滋滋地拍了拍包晓琪的手背:“那就好,那就好,回头我们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包晓琪柔柔地点头答应着:“嗯,我记下了!” 这边显摆完,还有点意犹未尽,程家安挥了挥手道:“行了,我们去那边再走走。” “哦,去吧去吧……” 等到程家安离开,陆广平感觉有点纳闷,转头冲江艳梅说道:“奇怪了,家安现在说话口齿都很清晰嘛,糊里糊涂的毛病好了?” “呵呵,也许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江艳梅砸吧砸吧嘴,感慨道:“你别说,晓琪这孩子对家安还真是好啊。” 陆广平抽了抽嘴角,悻悻地道:“可不是嘛,咱家元硕咋就碰不上这么好的女子呢?” “去!” 江艳梅翻了翻白眼,气结道:“你还巴望着让儿子离了重新找啊。” 陆广平拧巴着脸,干笑两声:“呵呵,我也就说说而已……” 这边程家安显摆的没完没了,包晓琪也很耐心地搀扶着他四处溜达。只是突然间一个回眸,包晓琪似乎看到了巷角阴暗处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闪过,那个背影分明就是自己熟知的鲁得顺啊。瞬间,包晓琪的心提到了半空中,粉红的脸颊变得煞白起来。 “叔,天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吧!”包晓琪慌张地道。 志得意满的程家安点点头:“哦,好好好,咱回去,咱回去!” 一步一回头,包晓琪身后犹如针刺一般,冷汗淋淋,胆战心惊地扶着程家安仓皇地离开了…… 第304章 兄弟反目 黄昏时分,城市的另一侧,甘泉中学的公寓房内,气氛相当的凝重压抑,像是暴风雨来袭的前兆,一种肃杀之气在屋内鼓荡着。 程江河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徐冬梅一脸的尴尬与慌张,程江水则是无奈地看着缩在角落里诚惶诚恐的程江海。 事情都已经讲述了一遍,与先期的预料基本上差不多。只要看着程江河不停上下起伏的胸膛就知道,他这是在酝酿着雷霆闪电。 程江水心中暗叹,皱了皱眉头,悠悠地劝道:“江河,我看啊,这毕竟是江海自己的事情,既然江海都已经决定了,我们还是要支持他啊!” 支持?怎么支持? 任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蛋恣意妄为? 这才安安分分地待了几年啊,顺眼的时间加起来屈指可数,现在又开始原形毕露、重操旧业了? 混账玩意,还真是有点狗改不了吃屎! 程江河瞬间脸红脖子粗起来,儒雅的脸颊变得相当的狰狞,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姐,你在说什么!他自己的事情?这能是他自己的事情吗?就算我们程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可也要点脸面吧,甘泉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方,将来有多少风言风语他不知道吗?他是想把自己毁得更彻底,顺带捎上我们吗?” 从没有见过程江河如此的疯癫,徐冬梅心头一阵胆寒,惶惶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慌张地劝说道:“江河,你别这么激动好么,有话好好说嘛!” “这事没法好好说!” 程江河一把甩开了徐冬梅的手,食指如同锋利的矛尖,怒火中烧地指着角落里耷拉着脑袋的程江海,声色俱厉地道:“我告诉你程江海,这事别想着我能同意!” “曾经我对你是失望透顶的,可是看着爸和姐的面子上,本想这几年你能给我好好的痛改前非。可我真是想错了,你就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混账玩意,永远都是!” 听着程江河恶声恶气的斥责,程江水失望之余,也忍不住火大起来,冲着程江河怒斥道:“程江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想干什么?这是你弟弟啊!” 程江河转过脸来,面颊一片火红,或许是压抑已久的怨愤摧毁了仅存的理智,他寒芒四溢的眼神里充满着无尽的愤慨,连程江水的呵斥都置若罔闻。 “姐,就是因为你们护着他,惯着他,他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难道他害了妈、害了爸、害了你,还嫌不够吗?你还想让他这样胡闹下去,继续害别人吗?” 一席话说得程江海如同万箭穿心,说得他绝望不堪。 这些年在悔恨中的努力,在痛苦中的挣扎,在希冀中的自律,可在哥哥的眼里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啊,人都没了,懊悔自新又有什么用? 一时间,程江海的心窝里狠狠地被插上了一把刀,面色死灰一片,凄苦地道:“哥,我……我没想着要害谁。” “你给我闭嘴,你还没想着害谁啊!你找了这么个风尘女子就已经害到我们了!”疯狂的程江河口不择言地呵斥道。 风尘女子!什么是风尘女子? 就因为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而不得,被动去忍受狂风骤雨的摧残,她的一生就永远被烙印上糟粕的标签? 就再也不能挺起胸膛抬头做人? 程江海没想到哥哥会用这种带有侮辱蔑视的字眼来评价包晓琪,去玷污他内心底里最圣洁的那份自尊。 顷刻间,他的眼眶红了,那不是来着泪水的侵蚀,而是一种疯牛般的反抗。 这一刻,那份来着骨子里对哥哥的畏惧感瞬间消失了,程江海突然站起身来,梗着脖子,表情虽是无波无澜,话语里却是充满着浓浓的抗争。 “哥,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请你对晓琪尊重些!她不是你口里说的什么风尘女子,你不可以这样侮辱她!” “江海!” 程江水、徐冬梅一时间惊恐万分、满脸惊叹,这还是那个畏哥如虎的程江海么? 这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的老幺么? 没有丝毫的畏惧,眼睛灼灼地盯着程江河,虽然身体隐隐地在打着摆子,可巍然屹立的身躯,显露着他永不后退的倔强。 “你说什么?” 程江河也震惊了,这或许是程江海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正面反抗,而且反抗的那么直接,反抗的那么铿锵。 程江河瞬间恼羞成怒了,咬牙切齿地吼道:“你给我再说一遍!你敢给我再说一遍?” 程江海一脸的肃然与平静,面对程江河冷凛锋锐的眼神,毫不退缩地道:“我就是想请你对晓琪尊重一些,这有什么不对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程江河再也忍不住心头翻滚的怒火,上前去就准备拳脚相加:“我打死你个浑蛋,你现在还敢跟我顶嘴了!” 程江水和徐冬梅慌慌张张地上前拉着程江河,而程江海却根本不躲闪,岿然屹立着。怒火中烧的程江河,摆脱了二人的拉扯,还是狠狠地一脚踹倒了程江海。 程江水拼了命地将程江河推到了一边,一头的秀发散落在脸颊之上,很是凄厉。 兄弟二人的争斗让她既痛苦又愤怒,冲着程江河声嘶力竭地吼道:“程江河,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冷静点!” 一旁的徐冬梅死死拽着程江河的胳臂,眼眶里蕴含着水雾,苦苦哀求道:“江河,你不要这么冲动啊!” 对二人的劝解置若罔闻,程江河扭曲着脸,冲着倒地的程江海吼叫道:“你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滚!” 程江海颤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里充满着无尽的死灰与冰冷:“哥,我来,本想是来获得你的支持和祝福的,可是我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你这样的侮辱!是我想错了,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也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不在乎了,晓琪我是娶定了!” 程江河怒火又炙,嘶吼道:“你……你给我滚!” 程江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咬着牙直愣愣地离去了。那本是钢铁般的背影却显得凄惨落魄,像是心伤累累、痛不欲生。 弟弟的落魄,让程江水彻底地愤怒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竟然扭曲成暴怒的狮子,溟灭了亲情般的无端指责,像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评判着芸芸众生,用自己的眼光指摘他人的生活。 这般的说辞,这般的刁难,到底是因为积怨多一些,还是考虑自我多一些。 程江水带着浓浓的失望,气喘咻咻地道:“程江河,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想过江海的感受了吗?他是来干什么,难道你真不懂么?还是说你就是天王老子,他必须要得到你批准吗?” 看着程江河嗫嚅嘴唇想辩解什么,程江水猛然挥手打断了他,义愤填膺地道:“是,江海是做过错事,难道他就应该在你面前背负一辈子的罪孽和枷锁永远抬不起头来吗?他也是人啊。程江河,你也是个当老师,你可以容忍你的学生犯错,可以充满着耐心和包容,可你为什么独独对自己的亲弟弟这般的冷酷无情!” 一番犀利的指责,顿时让程江河哑口无言起来:“姐,我……” 程江水狠狠地咬了咬牙,拿起包来,转头欲走,可在门口又驻足了下来,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你自个也好好想想吧,不要把仇恨加注在自己的亲人身上,这换不回来心安,这只能把仇恨变成内心底永远操控你的魔鬼。” “哐嘡”一声。 门被狠狠地甩上了,屋内瞬时间鸦雀无声。徐冬梅颤颤地走上前,泪水涟涟,轻声道:“江河,你……你真不该这样的!” 咚!程江河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愤怒逐渐消退,理智渐渐复苏,一阵阵剖肝泣血的痛苦袭来,沙哑着嗓音道:“我……哎,难道是我错了吗?” 徐冬梅忧心殷殷的凄呼道:“江河……” 夜风凄凄,灯火幽冷。程江海在戚风中失魂落魄地独行着,那句来自哥哥凄厉的怒骂依然徘徊在脑海,让程江海心如刀割。 “……难道他害了妈、害了爸、害了你还嫌不够吗?你还想让他这样胡闹下去,继续害别人吗……你纯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混账玩意,永远都是……”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冷的刺骨,冰的心寒。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无情抛弃的那个人,怎么做都是个错,可怜可悲也十分可恨! 刚才的那份强硬垮塌了下来,程江海像个羸弱无助的孩子,坐倒在马路丫子上,嘴里凄凄楚楚地嘟囔:“妈,我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换来的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怨恨呢!妈,我……我该怎么办啊!” 妈妈! 在人生最悲凉的、最无助的时刻,你总会不由自主地呼唤那个名字。 那是一个人最温暖的港湾,最温馨的怀抱,最心安的微笑。像一双无所不能的大手,即使你身处最恐怖的地狱,也能托举起你羸弱的身躯,赐予你希望的曙光。 从中学出来,心神不宁的程江水焦急地在满大街寻找着程江海,一路仓仓皇皇,一路提心吊胆。 最终在一处僻静的马路丫子上看到程江海蜷缩着、颤抖着的身躯。程江水心里一酸,颤悠悠地走上前坐了下来。 倾听着程江海低垂的脑袋里发出茵茵的哭声,程江水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轻轻搂过程江海脑袋,放进自己温暖的怀抱里,亦如孩童时代那般,轻轻柔柔地安慰着:“江海,姐姐在呢,江海不哭,姐姐在呢!” 姐姐温婉的话语,让程江海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断人心肠:“姐,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啊!” “嗯,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放心吧,姐姐站你这边,不哭了,江海不哭了……” 相对于程江河的暴怒,程江水倒显得冷静许多。 最懂程江海的她明白,一直以来这个小弟都活在愧疚当中,这份愧疚主要来自于母亲,现在又多了一个包小琪。 当这份愧疚升华成爱情时,是谁都无法阻挡的。 更何况感情这东西是你能左右的? 这种非理性的东西,在自己身上不是体现得很明显么?弟弟大了,有他的思想,不能保证谁都能像程江河那般沉稳,什么情况下都能“事事周全”。 爱了就是爱了,没什么理由,这就是人间至情。 第305章 相送,隐隐的情愫 默默地等待着哀痛欲绝的程江海流完最后一滴泪水,程江水陪着萧瑟无言的他一路走回了酒字巷。 漆黑的巷角,满怀心事、郁郁寡欢的二人却没发现朱三巡和鲁得顺正躲藏在暗夜里,两双阴鸷的眼睛正盯着家属院幽幽的灯火。 朱三巡挑了挑眉毛,问道:“你确定那个婊子就躲在这里?” 鲁得顺点点头,肯定道:“哥,我绝对确定,她就躲在二楼第一个房间,我估计就是那个小子的家。” 朱三巡一阵阴笑:“呵呵,那就好!找到地方就行了!嗯,等等!” “哥,看!是那个小子!”鲁得顺指了指身影出现的姐弟俩。 另一边的楼下,程江水还在宽慰着程江海:“江海,这件事,你自个拿主意吧,姐姐会支持你的!” 程江海眼睛红肿着,耷拉着脑袋,感觉很是内疚:“姐,对不起,我让你难做了。” 程江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哥啊,也是在气头上,他也没什么恶意的,等他真正想明白的时候,会同意的。” 程江海拧巴着脸,眉宇间带着一丝的悔意说道:“姐,我不该顶撞哥的,可是我实在没忍住。” 程江水苦着脸,头痛不已地叹息道:“哎,你们这两兄弟啊,我都不知道该说谁的不是了。我总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可却总是事与愿违。” “这都怪我!” 程江水抿了抿嘴唇,幽怨地责备道:“怪谁不怪谁都无关紧要了,最重要的,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妈要在世啊,看到你们这样,不难过才怪呢!” 是啊,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程江海又一次对自己的莽撞而感到懊悔:“对不起姐,我错了!” 程江水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带着一丝的疲惫和无奈说道:“好了,上去吧,这事想好了你就去做吧。” “谢谢姐!” 程江海看了看伫立不动的姐姐,迟疑道:“那你……你不上去吗?” 程江水抬头看了看楼上幽幽的灯火,意兴阑珊地道:“算了,太晚了,就算是要见弟媳妇也不能这么晚见啊,啥还是要有个讲究的。” “哦!” 程江海应了声,看了看漆黑的巷道,有点担心:“姐,这么晚,我送你吧。” 程江水微微一笑,抬手阻止道:“好了,你送我,我还得再送你呢,谁放心谁啊!” 正当二人窸窸窣窣地说着话,朱三巡和鲁得顺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摸了上来,正准备给二人来个袭击,可突然又被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打断。趁着月色看去,来人正是朱三巡恨得牙根直痒痒的李东明。 朱三巡不甘地低声骂道:“妈的,又是那个该死的警察。” 鲁得顺拧巴着脸,问道:“哥,那该咋办?” 朱三巡恨恨地翻了翻三角眼,龇着牙道:“还能咋办,走了,妈的,真他妈晦气!” 两个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里,李东明推着车走了过来。程江海诧异地张大了嘴巴,错愕地问道:“东明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没直接回答程江海的问题,李东明看了看边上的程江水,含笑地招呼道:“哦,江水,你也在啊!” 程江水同样很是惊讶,询问道:“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李东明冲着程江海瞪了瞪眼,忿忿不平地道:“我还不是放心不下他,刚好巡察到这边,顺道来看看。” 程江海心头一暖,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即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地道:“东明哥,那正好,我姐要回医院,我还正担心她的安全呢,要不你帮我送送?” 弟弟自作主张的话语,让程江水顿时一阵尴尬,蹙起柳眉嗔怪道:“江海,你说什么呢,我不用人送的!” 打眼看着对面程江海猛眨着会说话的眼睛,李东明有点哭笑不得,转头笑容平和地道:“江水,安全起见,要不我送送你吧,最近一个时期这里不是很太平。” 真上道!程江海心里暗暗冲李东明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多年了,冥冥中李东民总与程家有着斩不断的丝丝牵绊,李东民没少帮助过程家,帮助过年少无知的自己。可以说,姐姐程江水的命,甚至包括自己的命都是李东民救的。 这种奇葩的缘分,试问世间能有多少。 在程江海的心目中,李东民这个正直温厚、勇敢刚毅的男人,才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姐夫形象。 再说了,自从婚姻破灭后,姐姐独自生活在凄惨孤苦的世界里,躲在角落的一边独自舔舐着千疮百孔的伤口。程江海心疼着她,可又无力帮助其走出困境。 心病自然要用心药来医。 最好的心药自然是让姐姐忘掉过去,重新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么最佳的人选当然是眼前的李东明了。 更何况,程江海又不傻,李东明看向姐姐的眼神里,那种隐隐约约,妙不可言的情愫,他能分辨不出来? 那分明就是喜欢么! 只是两个人都是有事憋肚子里的性格,尤其是姐姐程江水,要是没有自己暗中撺掇,压根就没戏。 程江海接着李东明的话,赶紧帮衬道:“就是啊姐,你不让东明哥送,那我就送你回去呗,要不然我是不放心的。” 程江水蹙着眉,埋怨道:“你啊,老麻烦人家,这怎么能行?” 李东明笑意明朗地道:“没事的,这不麻烦,真不麻烦,走吧!” 程江水咬了咬牙,犹豫了稍显道:“那……那谢谢你了!” 看着二人肩并肩地消失在夜色里,程江海心头一片的欣然,连同刚才的悲戚都消散了许多。几步上了楼,可当打开门的那一刻,包晓琪面色惨淡、慌里慌张地扑了上来,身体还瑟瑟发抖着。 程江海大惊道:“晓琪,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晓琪你说话啊!” 包晓琪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打着冷战,恐惧地说道:“江海,我……我白天看到鲁得顺了!” 程江海大惊失色道:“什么,他来咱们这了?” “我就看到他的影子……”包晓琪缩成了一团,身体抖动不已:“江海,我……我好害怕!” “这些狗日的,真猖狂到了这个地步了!”程江海一阵睚眦俱裂,轻轻拍了拍包晓琪的后背,安慰道:“晓琪别怕,刚才东明哥也来了,有他在,那帮王八蛋不敢怎么样的!” “啊,东明哥也来了!” “是啊,刚送我姐回去了!” 包晓琪赶忙从程江海的怀抱里脱离出来,慌手慌脚地道:“姐……姐也来了啊,她为什么不上来呢?” 看得出来,包晓琪有着浓浓的忧心,虽然程家安对自己是百般的认可,可要面对其他的亲人,包晓琪依旧是没什么底气的。 程江海微微笑了笑,安慰道:“你别多想了,姐说了,太晚了她先回去,回头再来正式和你见个面,你知道的,我们家里姐姐说了算,她这样也是对你的尊重。” 包晓琪心头流过一股暖流,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对我真好!” “可不嘛,所以你就别担心了。”程江海应声道。 包晓琪抿了抿嘴唇,希冀地看着程江海:“那……那你哥他同意了吗?” 程江海面色一僵,支支吾吾地道:“我哥啊……” “怎么!” 包晓琪心头一揪,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他……他不同意吗?” 程江海拧巴着脸,避重就轻地道:“嗯,他还有点弯转不过来,不过没关系的,姐都说了,她会帮我们说服哥的。姐还说了,她站在我们这一边,她会支持我们的!” 包晓琪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程江海欣然地道:“真的,晓琪,是真的!” 月夜下,晕黄的路灯映射下,人影在地上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造型,或长或圆,或分或合,恰似人生难以琢磨的机缘。 李东明推着车送着程江水,不知道为什么,二人显得沉默而又有点局促。并行在路上的程江水和李东明还真如程江海所说的,都是闷声不吭的人,不说话也就罢了,连对视一眼都不敢,气氛有些古怪。 好久了,程江水似乎难耐这种沉默的气氛,鼓起勇气来,轻声说道:“李警官,谢谢你啊!” “啊!” 沉默被打破,李东明一惊,赶忙说道:“呃,不用谢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开场词说出来,后面的就顺当了许多,回想这些年的过往,程江水感激地道:“这些年,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就没少打扰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李东明笑了笑,很是温暖和煦:“不用啊,呵呵,不过我也觉得我和你们家确实挺有缘分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江海,他哭着闹着要回陇山去找你,他那个时候还没自行车高呢。” 程江水感慨地道:“是啊,转眼他都要准备成家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程江水犹豫了稍许,喃喃地道:“李警官,我好像还没正式地谢过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听着程江水左一个李警官,右一个感谢的,感觉两个人离了十万八千里,李东明纠结地道:“江水,你能不能别叫我李警官李警官的,我听着好别扭!” 程江水眨了眨眼,诧异道:“哦,要让我叫你李所长吧。” 听着程江水的回答,这个称呼更是不好接受,李东明苦着脸道:“嗨,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不介意的话,你就叫我东民吧。” 黑夜里看不到程江水脸红,只听她低声嘟囔着:“一个称呼,有那么重要吗?” 耳尖的李东明突兀地应声道:“重要,当然重要,至少对我很重要……” 这话真有点言由心生,说出来令人遐想无限。 “你……” 说者有意,听着更是有意,程江水顿时慌张了起来,心中砰砰地乱跳,眼睛再也不敢看向李东明,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边上的李东明也因为一句话暴露出自己的心声,一阵阵地惶惶不安,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双沉默着,等到终于看到了医院的影子,程江水这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匆忙地和李东明告别。 “呃,李……我到了,谢谢你啊,你慢点回去吧……” 说完也不顾李东明后续的回应,程江水赶紧迈开步伐,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医院。 “唉,江水,我……哎……” 李东明在身后呼唤着,可对面的人影根本就没有停留的意思,几个呼吸间逃跑似地失去了踪影。李东明一阵怅然,苦着脸,很想冲着自己的嘴狠狠地扇一记,叫你笨嘴笨舌!叫你不会花言巧语…… 转头看看空旷的大门,李东明心里暗叹一声,转身郁闷地往回走。 可在一处僻静的巷角,李东明却恍惚看到了朱三巡和鲁得顺鬼鬼祟祟的身影,李东明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稍许,便悄然尾随了上去。不一会二人神神秘秘地走进了一家录像厅,把守在外的小弟四处张望、谨慎小心的样子,引起了李东明的怀疑。 他并没有突兀地上前打草惊蛇,只是蹲守在角落里暗暗记忆着那些进进出出的面孔,然后悄然地离去…… 第306章 豺狼的恶毒 当晚的报复行动失败,让朱三巡有点郁闷,阴沉着脸走进地下赌场,鲁得顺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低眉顺眼极了。 绕过几个烟雾缭绕的赌桌,朱三巡一屁股扎进角落阴暗的沙发里,鲁得顺赶忙殷勤地递上一根烟来。 “哥,没事的,程江海又不是能飞上天,今天整不了他,不还有明天呢嘛,您消消气,要不我给你找几个妞来乐呵乐呵!” “算了,妈的,想起来就火大。” 朱三巡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两道丧眉连成一片,摩挲着手指,阴谲地琢磨着:“不光是程江海,现在看来那个警察也是个麻烦,得想个办法让这些碍手碍脚的玩意全部消失掉!” “啊!” 鲁得顺横肉丛生的脸颊露出几分难色,犹豫地道:“哥,真跟警察硬杠啊,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照咱现在的实力,是不是悬了点。” 朱三巡心不甘地踹了一脚桌子,细长的脸颊五官挪位,满是穷凶极恶的神色:“妈的,我有种预感,这个鸟玩意将来会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不除掉我不心安啊。” 鲁得顺凑了上去,面露一丝胆怯,瓮声瓮气道:“哥,这事可得从长计议,万一有点差池那可真就捅了马蜂窝了。” “我知道,这事我再想想……” 朱三巡抬了抬手,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转头问道:“对了,让你去招兵买马的事,办的咋样了?” 问到这事,鲁得顺瞬间展露出一脸的爽意,刺拉拉地笑道:“呵呵,只要有票子这事太容易了,我们现在已经有二三十号手下,哥,是时候让猴子那帮孙子知道厉害了。” “先等等,我要的不是人多,是要精英!” 朱三巡吐出一口烟圈来,很是谨慎地问道:“这帮人忠诚度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摸过底,别他妈让警察的眼线给混进来了。” 鲁得顺拍了拍满是疙瘩肉的胸膛,信心十足地道:“你放心,我都按你交待的,收拢的这帮兄弟我一个个都摸过底了,而且咱这关键地方我还保密着呢,他们不知道。” 朱三巡斜靠在沙发上,脸上显出几分凝重来:“嗯,小心无大错,这几个场子现在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宁可人手少点,也不能给我暴露了,知道吗?” “哥,你放心吧,我盯得紧的呢!” “行了,你出去吧!” 等到鲁得顺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朱三巡顺手抄起桌上的大哥大,拨通了一个号码,嘴角挂出一丝令人心悸的阴笑,说道:“熊哥,我是朱三,兄弟我的场子已经铺开了,这白面的买卖是不是该合作合作了,有钱大家赚嘛……好的,好的,我等你消息啊!” 放下电话,朱三巡狠狠地嘬了一口烟,烟雾弥漫中,狰狞的笑脸若隐若现…… 晨曦初露, 秋日暖阳驱散街巷薄薄的雾霭。 程江海一早便去上了班,家里就剩下包晓琪和程家安。步入老年的程家安现在觉也睡的少,天一蒙蒙亮就再无睡意。 在包晓琪精心准备下,橙黄的小米稀粥,松松软软的白面馒头,剥了皮的鸡蛋,两三样可口的配饭小菜,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 要搁在以往父子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顶多咸菜就着馒头对付一下也就完事了,何曾有过这般的享受。 程家安款款地坐下来,包晓琪陪坐在一旁,舒舒坦坦地吃着早饭。 看着程家安两颊和下颚斑驳的胡茬乱糟糟地突起,像是脱了毛的旧刷子,让本是遍布皱纹的容貌显得更加苍老,包晓琪提议道:“叔,吃完了饭,我先给你洗把脸,顺便再给您刮刮胡子,你瞅瞅,都老长了。” 程家安老怀甚慰地畅笑道:“呵呵,好,那就刮刮。晓琪啊,真是麻烦你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咯。” 包晓琪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明媚的脸颊上带着温润如水的笑容,嗔怪道:“叔,你可又来了,我是小辈嘛,照顾您是应该的。以后啊,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程家安笑着摆摆手:“呵呵,好!不说了,不说了。” 包晓琪莞尔一笑,温言细语地道:“等咱们刮完胡子啊,再给我讲讲当年您在团场卫生所的故事,我可喜欢听了。对了,上次您说用辣椒水能治冻疮,这是真的吗?”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程家安的瘙痒处,辣椒水治冻疮,那可是他当年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回想起来这些来,程家安感慨万千,眉毛稍稍扬起,巴嗒着嘴道:“那肯定是真的了,那个时候条件差着呢,就差拿稻草当被子盖了。你要是自个不想点土办法,遭罪的可都是那些下地干活的同志啊。” 包晓琪心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叔,你们这一代人可真是够伟大的,上山下乡、抛家舍业的,就为了开垦咱这光秃秃的大西北。” “是啊,现如今戈壁滩都变成小江南了。” 程家安低声嘟囔着,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连天麦浪下那一张张收获喜悦的笑脸,秦丹萍、龚玉兰、马小田…… 他抿了抿嘴角,显出几分惆怅来,这几年脑子不济事,连信都写的少了,很多人逐渐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咋样了。 想到这,心里不免又有点萧瑟,叹息道:“哎,这辈子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看看了,好多老朋友都还留在那呢。” 包晓琪眨了眨眼睛,略加思索道:“这好办啊,等着江海有公休假,让他陪着你再去团场看看,也见见你那些老战友、老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的身体程家安心里清楚,怕是很难有那样的机会,再次踏足曾经为之战斗过的地方。 心头虽有点遗憾,程家安还是欣慰地笑了笑:“呵呵,那你可要陪着去啊,我现在还真有点离不开你这个丫头子了。” 包晓琪嫣然一笑道:“好!将来我陪着您一道去!” 吃完了早饭,包晓琪打来了热水,伺候着程家安洗脸、剃须、揉肩。一番忙碌下来,程家安脸颊的沧桑感淡去不少,面上看去年轻了许多,精气神更是十足。 正当二人有说有笑的当口,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露出了程江河那张严肃而冷峻的脸庞。 第307章 醒悟兄弟情 程江河来了。 其实他早在门口就听到二人其乐融融的交谈声,踌躇了半天才进了门。看着眼前这个丰姿妍丽,装扮简洁大方的女子,应该就是程江海执意要娶的包晓琪了。 他仅仅淡淡扫了一眼,就不再搭理对方,压了压心头的怨气,开口叫到:“爸!” 本来稍许纳闷的包晓琪随着这一声称呼,瞬间便知道眼前是何许人了。 心里本就担忧着,看到程江河对自己一副视若无睹,像是不存在的态度,心头更是一凉。随着程江河上前的步伐,包晓琪接连退后了两步,和程家安远远地拉开距离,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摩挲着衣角。 程家安倒是没注意到身后包晓琪的异样,抬头问道:“是江河啊,怎么今天不上班吗?” “哦,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程江河又上进一步,面孔绷得像一块光秃秃的门板。 “你是有事?” 程家安问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包晓琪说道:“哦,这是晓琪,江海的对象,你还没见过吧?” 程江河微微抬了抬头,冲着包晓琪冷冰冰地说道:“对不起,你先回避一下吧,我有些话要跟我爸讲。” 包晓琪睫毛微抖,紧张地道:“哦,那我给你倒杯水去!” “不用,这是我家,有什么需要我自己会动手!”程江河冷漠地拒绝道。 一时间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连自己的心跳都听的清清楚楚。 包晓琪更加的局促不安了,紧紧地咬着牙关,委屈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程江海这么畏惧哥哥了。 别看对方一副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冷下脸的时候,却比地狱里的判官还要威严吓人。 包晓琪难过地垂下头,幽幽地道:“哦,我知道了!” 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却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包晓琪艰难地挪动脚步,悄然走出了房门。 程家安一开始还有点恍惚,眼见着程江河将包晓琪赶了出去,立马不满意了,他皱着眉头责怪道:“你这是干什么,对晓琪怎么这个态度?” 程江河缓和了一下脸色,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爸,今天我过来是想和你商量点事情!” 程家安没好气地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忿忿拿腔道:“啥事,说!” 看着父亲怫然不悦的脸色,程江河可不敢摆出什么长房长孙的架势。犹豫了一阵,磕磕巴巴地说道:“还就那个事,我想接你到我那边去住,以后啊,就让我和冬梅负责您的养老。” 程家安跺了跺手杖,横起眉毛来,须发皆长,很不耐烦地道:“不都说过了嘛,我哪也不去,好好的一个家,我跑你那去干什么?” “爸,您现在的精神很不稳定,老是犯迷糊,我担心在这里待着,万一照顾不好出点啥事呢。”程江河拧巴着脸劝说道。 程家安眼皮一翻,很是不满地反问道:“能出啥事啊?这里有江海、还有晓琪呢!现在晓琪和我待着挺好的,这孩子做起事来不比你姐差,我稀罕着呢!” 程江河咬着嘴唇,摩挲愈来愈快的手指,心里的焦躁更炙:“爸,我也想和你说说这事情。我听说,江海和她的事您都同意了?” 程家安坦然承认道:“嗯,同意了,当然得同意。这么好的丫头子到哪去找?江海能有这么个媳妇也是他修来的福分。” 程江河面色发苦,稍微坐近了几分,火急火燎的有点口无遮拦:“爸,您别光看表面啊,她的底细你清楚吗?她以前是干啥的你知道吗?您啥都不知道,就敢点头答应,还同意她光明正大的搬进来。我看你啊,你真是有点老糊涂了!” 被程江河一通数落,程家安黯然地点着头,唏嘘道:“江河啊,爸是老了,但爸还不是个老糊涂。” 听着父亲凄苦的叹息,程江河脸色骤变,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惊慌失措之余,急切地解释道:“爸,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家安轻轻地抬了抬手,白首苍眉间一片的萧瑟,自怨自艾道:“行了,我知道,人老了就是个累赘,被这个嫌弃着,被那个嫌弃着。” 看着凄凄感伤的父亲,程江河那学富五车的脑子和不动如山的心智荡然无存,面色变得煞白:“爸,您别生气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敢嫌弃您!” 别看程家安时不时地迷糊,可对程江河的来意,已然是心里门儿清。 自从程江河参加了工作,当父亲的就很少再敲打他,以至于做人做事,都有点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现在都开始咄咄逼人地说教起了自己。 真是翅膀长硬了! 程家安紧锁着眉头,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晓琪到这咱家来,我从来就没问过她以前是干嘛的,江海和她怎么认识的。这重要吗?不重要的!人啊不能看过去,是要看心!看将来的!” 程江河面色微僵,不服气地道:“爸,这道理我懂,可也得顾忌到影响啊。” “影响?” 程家安转过头来,眼神灼灼地盯着程江河,像是要看透他的内心一般:“影响到谁了?影响到江海了,影响到江水了,影响到我这个糟老头子了,还是影响到你程江河了?” 程江河憋了半天,脸色涨红,不敢与父亲对视,垂下头来,很没底气地辩解道:“爸,这不是为了我!” “哼!” 程家安狠狠地瞪了一眼,气咻咻地道:“咱们家从来都是问心无愧地做事,坦坦荡荡地做人,啥时候怕过什么影响了。江河,你现在进了城,站的高了,可咱的本分不能丢啊!” 程江河抬起头,急慌慌地道:“爸,我没丢,我也不敢丢啊!” 树老根多,人老识多。 活的时间越长,对人生的感悟也就越深,也就越有生活的智慧,这些可不是什么精于算计的小聪明,而是为人处世的大智慧。 不是思维跟不上时代,而是眼界格局变得更加开阔了。 “从你进门对晓琪的态度我就看出来了,你是带着怨气来的。我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晓琪这个丫头是个好孩子。” 程家安转头看着程江河,谆谆教导道:“江河,你这个习惯很不好!咱不能揪着过去不撒手,就好像你不能揪着江海犯下的错,指责他一辈子。” 程江河有点沮丧,扯动着嘴角说道:“爸,我过来是准备说服您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的,也是想着你能避开这些头痛的事情,我真是怕您被江海蒙在鼓里做出些错误的决定。” 见到程江河依然固执己见,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想想这哥俩一路走来的往事,程家安摇了摇头,愁苦地叹息道:“我知道,从你妈病倒开始,你就对江海有着成见,这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可你也看看,江海这些年过的有多苦、有多累,也只有我这个当爸的一直在他身边才看得清楚。江海不容易啊,得小心伺候着我,得小心迎衬着你,可你仔细想想,你给他过好脸子吗?” 看着程江河沉默不语,程家安继续絮叨着:“江海这孩子,有心事自己憋着,有苦水自己咽着,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犯错。你要知道,在你们忙着事业、忙着家庭的时候,还就是这个你最看不上眼的弟弟在撑着这个家呢。” 一番话娓娓而谈却又是振聋发聩,说得程江河羞愧难当,只能弱弱地应声道:“爸,我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家安微微扫视着干净整洁了许多的屋子,这可都是包晓琪辛勤付出的功劳。 见微能知著,人心得知足。 程家安双眸中显出几分感慨,说道:“我是看明白了,这好容易啊碰到晓琪了,江海也有个笑脸了,我这个当爸的也跟着沾点晓琪的福。人家孩子天天陪着我说话,任劳任怨地伺候我,这里里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我的精神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人得知足,人得感恩。江河啊,你觉得我搬到你那里去,会比现在更好?” 程家安的疑问摆在眼前,说句实在的,把父亲接到自己身边照顾,能否有现在这般的妥帖,程江河心里也没底。 自己执意如此,或许更多的是内心的怨愤在作祟。 程江河也不是一个冥顽不灵的石头,父亲的精神状态放在那呢,这是能假得了的? 你再听听他说出的这番话,哪里有一丝糊涂浑噩的地方! 要换做了自己,真能把父亲照顾到如此地步? 父亲不仅不糊涂,反而有着明眼看世界的睿智,一针见血地刺到了自己的痛处。 是啊,这些年耿耿于怀的,不就是因为弟弟的顽劣,让自己从此失去了母亲么。 可程江海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痛苦着,程江海就不痛苦? 更甚者,弟弟还得背负着自己所没有的罪孽感、悔恨心,咬着牙接受来自于自己的愤怒和冷眼。 一个人如果只能小心翼翼卑微活着,那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 程江河心里一痛,彻底无语了,磕磕巴巴地道:“爸,您这一大通说的,我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程家安语气平和,却是微言大义:“江河,将心比心,不要一棍子打倒一个人,得给人留一个喘气的机会啊。” 程江河凄凄地应声道:“嗯,爸,我知道了,您再让我好好想想吧……” 程江河心事沉沉地从屋里走出来,却看到包晓琪凄凄婉婉地伫立在楼道口。看到了自己,局促地低下头握捏着自己的手指,不敢吭气。 程江河蹙眉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心灰意冷地道:“回头给江海说一声,我来过了!” “嗯!”包晓琪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擦肩而过,走出去没几步的程江河顿了顿足,微微扭过头来,突兀地丢下一句:“另外……谢谢你照顾我爸!” “啊!我……哦……” 包晓琪不知所措地回应着,可抬起头来,却发现程江河已经消失了身影。 包晓琪低下头,细细的品味着程江河临走前的那句话,似乎没有了先前那般的冰冷,没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胆寒,她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心里暗自思量着,这也许是另一个美好的开端吧…… 第308章 布网 钟鼓楼南侧,也就百来米的距离,李东明所在的派出所就靠着临街。 作为负责社会治安的最基层单位,平日里基本没什么电影里演绎的那种惊心动魄的大案要案。更多的是应付街坊大妈大爷们,不厌其烦地处理些鸡零狗碎的日常杂事。搞搞户籍、办办证件,偶尔调和些家长里短的纷争。 当然了,也会偶尔配合着上级公安部门处理一下棘手的案件。 这不! 正当李东明神色有点凝重地骑着自行车返回的时候,面色略显紧张的警员小王早已在门口伫立等候了。 “所长,局里通知我们抓紧时间召回在外休假的人员,这段时间不再安排休假计划了。” 李东明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下去通知一下,注意不要太声张。” 小王会意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等等!” 李东明稍作琢磨,又强调了一句:“就说是准备搞业务培训就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是!” “嘎吱”警车急急地停在了市公安局的门口,李东明匆匆下了车,沿途中碰到了不少的熟面孔,皆是行色匆匆。疾步来到会议室就坐下来,等待着局领导的到来,趁这空档,李东明转头询问着旁边的同事。 “刘所长,你们也来了。” “可不嘛,你看看,几个片区的都来了,估计是有大任务了!” “嗯,感觉到了。”李东明神色肃然,询问道:“具体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啊,保密挺严的!”对方耸了耸肩。 正当李东明沉思间,一众市局领导鱼贯而入,气氛顿时显得紧张起来。 “大家都来了,我长话短说!” 一个领头的局领导坐都没坐,扫视了一圈,神色极为严肃,直接开口道:“最近省厅要求我们各市集中展开一次全方位的扫黑除恶行动,特别是针对地下黄毒赌予以重拳出击,重点抓获一批四处流窜的犯罪分子头目。” “前段时间,我们一些潜入内线的同志反馈了一些线索,但是收效不大,对一些隐蔽的窝点还没有完全排查清楚。如今要实施大范围的搜捕工作难度相当大,仅仅依靠市局的力量是完成不了的,所以把各个片区的所长也都请到了这里,希望大家配合好市局这次行动。郭队长,把行动重点对象给大家公布一下!” “是!” 另一边负责市局刑侦支队的郭队长站立起来,将几个重点要犯的头像投放在了幻灯片上,介绍道:“这些人,都是目前省厅公布的重点抓捕对象。他们身上都涉及到多起案件,可以说血债累累,而且非常狡诈,前一阵我们也在周边县镇暗中进行布控,可直到目前还没有发现他们具体的行踪……” 李东明盯着幻灯片上的图像,感到似曾相识,这不就是……他赶紧插话道:“郭队长,你等等,左面第二张能放大点吗?” “哦,好的!李所长,这人你见过?” 李东明仔细地辨认了一番,肯定的口吻说道:“嗯,我见过的,是在一家很隐秘的录像厅。” “录像厅?” 郭队长皱了皱眉,对于这些抓捕的重点要犯会出现在极为普通的录像厅感到诧异。 “是的,我蹲守过。” 李东明点点头,指着幻灯里的人像说道:“是这个人没错,而且我怀疑这个录像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我们也没采取任何行动!” 看来犯罪分子极为狡猾,越是显眼的地方越容易达到“灯下黑”的效果,怪不得一时间找不到这些人的踪影呢。 市局领导敲了敲桌子,大喜过望道:“这就好,郭队长,重点标注一下。任务实施过程中就由东明所在的派出所配合你们的行动,争取给我一网打尽!” “是!”郭队长、李东明齐齐站立起来,接受了任务。 甘泉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候诊大厅稀稀拉拉的没几个病人,程江水正在办公室填写着病例。 几年的磨砺下来,实践经验得到了深厚的积累,虽说依旧是个大专的文凭,可面对各种急危病症应付起来却是得心应手,丝毫不比那些从正规院校毕业,顶着各种光环的人物差。医生的职业特性决定了,临床实践要远比书本上的知识重要的多。 可现实就是这般的让人无语! 你的业务再精,能力再强也抵不过一张破纸的分量,有什么诸如评职称、交流任职,首当其冲地要拿文凭说事。 家雀儿比不过金丝雀,野路子永远滞后于金镶玉。 这就像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几年下来,程江水也因此无法调往医院其他相对轻松的科室,更不用说提升到副主任医师了。她倒也是没什么怨言,抱着一种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态度,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正当忙碌时,小护士齐梅走了过来,轻声说道:“程医生,外面有人找,说是你弟弟。” 程江水皱了皱眉头,不确定来人是程江海还是程江河,要是程江海的话,估计又是为结婚的事情而来。如果是程江河的话……想想当日的情形,程江水心头一阵恼火,还真有点不想搭理他的想法。 “小梅,那你看着点,我先出去一下。” 气归气,当然不可能将其晾在一边不理。 程江水交待了一声便出了急诊室。遥遥地便看见程江河耷拉着脑袋站在对面不远处,低头摩挲着手指,显得心事重重。 程江水走上前,双手揣进白大褂,板着俏脸道:“怎么,有事?” 程江河急忙抬起头来,看着姐姐一副冷冰冰的脸颊,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打眼瞄了瞄急诊科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尴尬地搓着手:“呃,姐,有时间吗?要不我们去外面说?” 程江水狠狠地瞪了程江河一眼,说道:“那就去边上的小花园吧,我不能离开太远!” “哦哦哦!”程江河频频点着头。 当先而行的程江水明显面色不善,程江河暗暗发苦,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 第309章 姐弟交心 不远处的小花园,来往的人少了许多,算是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 程江水冷冷地坐在长椅上,闷声不吭,一看就知道她还在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程江河瞄了一眼,忐忑地坐在边上,犹豫了半天,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姐,我……我刚才回了趟家。” 程江水顿时坐直了身体,瞪起了眼睛来,气结地道:“怎么,你的威风没有耍够,还要回家去给爸耍耍?” 虽说有些一语中的,但程江河可敢冲着老父亲耍什么威风,对于程江水的质问,他面带苦笑,颤颤地说道:“姐,我哪敢啊。” “呵呵!” 程江水发出一声冷笑,撇着嘴讥讽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看看你现在有多霸气,你的眼里面还能有谁?” 那日丧失理智的时候,程江河丝毫没有顾忌程江水的存在,你瞧把程江海训斥的那叫一个劈头盖脸,还真有点长房长孙的气派。 可冷静下来,便是一阵阵的后怕。 开玩笑呢,这个家有着姐姐的存在,哪轮到他在那里张牙舞爪地摆谱,这下可是把姐姐得罪的不轻,后果严重极了。 有史以来就惧怕姐姐的程江河像个认错的孩子,近似哀求地道:“姐,你不要这样嘛!我也是为这个家好,也是为江海好啊,我是真觉得江海这样做太任性了。” 不解释还好,一张口就让程江水气不打一处来,紧绷的俏脸涌上一阵潮红,声色俱厉地呵斥道:“程江河,当初你找冬梅的时候任性不?我们说过什么吗?不一样顶着压力配合你嘛。就为了你能和冬梅顺利地在一起,爸是硬着头皮去给你去相的亲,你忘了?怎么到了江海身上,你就东也不行西也不行了?” 程江河脸色一苦略显委屈,据理力争地说道:“冬梅和包晓琪这能一样么?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怎么就不一样了?” 程江水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疾言厉色道:“只允许你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爱情,就不许江海为自己的幸福冲动了?奇谈怪论!” “你凭什么去干涉江海的人生!你不是江海的老子,你只是一个哥!” 程江河一时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怏怏不乐地辩解道:“难道我这个当哥的就不能管着他吗?” 程江水愁肠百结,程江河的症结或许等同于医者不自医。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他能明晰地看待别人,并加以引导、劝勉。反而对自己的错误却茫然不知,掉入了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藩篱中。 程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耐下心来,恳切地说道:“江河!江海需要的不是管教,是关心、是谅解、是支持。我还不知道么,这个弟弟是多少次想着靠近你、巴望你。可你呢,哪一次不是冷冰冰地把他推开……” “我说过的,不要把你的怨变成你的恨,这样没有一点点的意义!最终伤害的只有你的亲人!” 醍醐灌顶的一番话让程江河彻底沉默了。 是啊,多少次了,每当程江海想靠近自己,想亲近自己,都被自己冷漠地拒绝着、躲避着,难道真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说起初是一种情绪上的怨愤,那么后来则成为一种日渐养成的习惯。 习惯了去否定,习惯了去质疑,习惯了去排斥…… 让血脉相连的弟弟一次次的无助,一次次的自苦。 此刻,那些过往的回忆悄然浮现在了程江河的脑海里。 “哥哥,齐家虎欺负我,推倒了我的小房房……哥哥真好,哥哥再给我做个风筝好不好……” “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 “哥,你要信我,我绝对能照顾好爸的……” “哥,还是你手巧,当年在团场时候还给家里赚了不少针线呢……” “哥,我没想着要害谁……” “哥,我本想获得你的支持和祝福的,可我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你这样的侮辱……是我想错了,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也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不在乎了……” “……我告诉你程江海,这事别想着我能同意!你就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混账玩意,永远都是……难道你害了妈、害了爸、害了姐还嫌不够吗?你还想这样胡闹下去,继续害别人吗……” 哎,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程江河一阵呕心抽肠般的后悔,弟弟祈求话语和自己冰冷的回应不停地在脑海里翻滚着,如同烧开的沸水,又如万年的寒冰,烫得令人发颤,冷得让人心寒。 为什么自己会将最亲的人逼到了这种地步,难道狭隘、自私、冷酷、无情,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各种情绪萦绕在心头,让程江河有些迷茫了,他沮丧地说道:“姐,我现在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是对还是错。” 程江水面色缓和了下来,唏嘘的叹了口气,自己的话虽说有些严厉,但效果总归是好的,至少对程江河有所触动了,她柔声说道:“那就好好问问自己的心吧!” “也许,也许真是我错了吧。” 程江河默然地点点头,踌躇了许久,发出幽幽一声轻叹:“哎,江海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了,你……你帮我把话带到吧。” “你这是?”程江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程江河苦笑连连,带着歉意也带着自嘲,垂头丧气地道:“这样也好,还我一个解脱,也还江海一个自由,让他好自为之吧……” 说完程江河失魂落魄地走了,或许是对程江海的一丝愧疚,或许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定,亦或是真正懂得,该珍惜一些曾经忽视、无视的情感了。 程江河放手了,不再强行去干预什么,只留下一丝明悟和祝福。 程江河的这种转变让程江水既是欣慰又是揪心,作为大姐,她总想照顾到所有人,保全到所有人,可人力总有穷尽时,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难以两相周全。 到了最后,心还是伤到了。 而这次伤心的不是程江海,反而是程江河了。 第310章 江水与晓琪 另一边,同样心事重重的程江海下了班。 一天下来,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如何另辟蹊径去争取哥哥的谅解,可狠话放在了前面,接下来又如何腆着脸去前倨后恭呢,实在是令人尴尬难堪。 不能把这种灰色的情绪带进家门,程江海在楼底下狠狠地搓了搓发麻僵硬的面颊,换上一丝类似微笑的表情,直到自己都满意了这才上了楼。 转过楼口,看着楼道里包晓琪正做着饭,赶紧摆出一副饥肠辘辘的讨喜模样。 “晓琪,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江海你下班了。” 包晓琪显然心情不错,笑靥如花地道:“哦,叔叔的心血管不好,我今天给炖了点鲫鱼汤。” 程江海连忙装做惊喜的样子:“是吗?鲫鱼汤啊!真好,我就爱喝鲫鱼汤。” 包晓琪咬了咬嘴唇,眉宇间带着一丝感动,幽幽地道:“江海,你不用这样刻意迎合我的,在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爱吃鱼的。” 把戏被当场揭穿,打脸打得呼呼的,程江海面色一僵,讪讪地道:“这你都记得啊?” 包晓琪姣好面容显出几分怜惜,柔声道:“你这样,我心里压力挺大的,江海,该怎样就怎样吧,我没关系的。” 善解人意的话总是让人感到无端的伤感,程江海怅然地:“晓琪,是我没照顾好你!” “怎么会呢,你知道么,自从到了这里,我觉得我又有了希望,我很珍惜的。” 看着程江海沮丧的表情,包晓琪偏过头来,带着些俏皮:“江海,你看这里是什么?” 顺着包晓琪揭开了面前的锅盖,一阵浓郁的饭菜香扑鼻而来程江海惊讶地叫到:“臊子面!” 包晓琪眨了眨眼睛,嫣然巧笑道:“鱼汤是给叔叔的,臊子面可是给你的。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虽然我没有阿姨做的好,但我也想让你尝尝我做的味道。” 一时间程江海忘却了刚才的愁闷,笑容爽朗起来:“晓琪,有你在真好!” 包晓琪涌出面若桃花的红晕,稍稍定了定神,犹豫地说道:“江海,哥……哥今天来家了。” “啊,他来了?” 程江海瞬时间面色一僵,随即担心地问道:“他……他没冲你凶吧?” 包晓琪当然不会背后闲言长语,反而甜甜一笑,报喜不报忧道:“怎么会啊,哥挺好的,他让我转告你他来过了,还感谢我照顾叔呢!” “啊!” 程江海瞠目结舌起来,他有点不敢置信,这是程江河的做派么?还是包晓琪根本就认错人了? 想想也不大可能啊,程江海纠结了半天,才颤颤地问道:“他……他真没发火?” “没有啊!” 包晓琪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很是确定的表情,话语一转,反而替程江河辩解道:“江海,我不太知道你们俩兄弟的情况,但我觉得哥是个好人,就是严肃了些,你可要好好的跟哥说话,不能耍性子,要不然,我……我都不知道该咋面对他了。” 秀外慧中的女子便是这般,夹杂在亲情的中间,宁可做一个温顺的小草,也不做带刺的玫瑰,去挑拨离间什么。 心有所感的程江海连忙应声道:“哦,我知道了,晓琪,谢谢你能体谅我。” 包晓琪莞尔一笑:“还说这些干啥!” 热乎乎的鲫鱼汤端上了桌,香气四溢。 倒不是程江海真厌烦吃鱼,只是西北这地界多沙少水,鱼这玩意比起牛羊肉来都要稀奇一些。加之从小家境窘困,吃鱼的时节更是少之又少。 渐渐的,程江海养成了习惯,压根不嗜好这口。 可老年人则不一样了,多喝喝鱼汤,强身健骨。这也多亏了包晓琪细致耐心,变着花儿照顾着程家安。看着父亲脸上绽放的笑容,程江海暂且将所有的烦闷统统抛之脑后。 包晓琪盛上一碗,恭恭敬敬地递给程家安:“叔,有点烫,你慢点喝,小心鱼刺!” 早已等待不耐的程家安赶紧嘬了一口,砸吧着嘴道:“嗯,好喝,晓琪啊,你这汤都能赶上咱宾馆大师傅的手艺咯,真不错!” 包晓琪巧笑嫣然地道:“叔,哪有那么夸张啊,我也是随便做的。” 待在一边的程江海乐呵呵地道:“晓琪,瞧你谦虚的,你要是再认真做点,是不是都要赶上国宴的标准了,呵呵。” “去,你也笑话我。”包晓琪面色一红,如同娇艳欲滴的芍药。 程江海往前凑了凑脑袋,稀奇地问道:“爸,说真的,晓琪这手艺你觉得咋样?” 程家安抿了抿嘴唇,琢磨了一下,夸赞道:“我这么给你说吧,晓琪这手艺,除非是你妈,就连你姐都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鲫鱼汤来!” “是吧,呵呵……”程江海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父子俩正喜不自胜地夸着,就听到门外传来程江水的嗔怪声:“哟,这是谁的手艺都能比上我这个当女儿的了?” 房门推开,程江水笑盈盈的俏脸露了出来,程江海惊喜地站了起来:“姐,你来啦!” 而边上的包晓琪瞬间就变得拘谨了起来,嗫嚅着嘴唇,想叫人却涩涩地叫不出口,像是在担心程江水会是程江河的另一个翻版。 程江水压根就没搭理献殷勤的程江海,放下手中的东西,径直来到包晓琪的身边,仔细打量了起来。 正所谓女人看女人,一看一个准。 包晓琪那白璧无暇脸颊,清澈如水的眼眸,舒婉秀雅的风姿,哪里像是个有过不堪往事的女人,分明就是钟灵毓秀的可人儿么。 初见的眼缘亦如程家安一般,程江水很是满意,暗自腹议着,这臭小子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呢! 看着包晓琪腼腆地低下头,程江水面带笑容,戏谑地道:“怎么,第一次见面,连个姐姐都不舍得喊么?” 包晓琪心儿一暖,抬起头来羞涩地叫了声:“姐姐!” 亦如疼爱程江海那般,程江水柔柔地摸索着包晓琪的秀发,不吝赞叹道:“嗯,真是个好姑娘,怪不得我们江海敢为了你冲着他哥顶牛呢!” 这话一出,程家安跟着皱起了眉头:“嗯?怎么,江河又说江海啦?” 第311章 终成眷属 “呃!” 程江海讪讪地挠挠头,掩饰道:“爸,没有的事!” “爸,江河您还不知道么,平日里江海哪敢惹他啊。” 程江水暗暗瞪了程江海一眼,扯开话题,笑盈盈地道:“不说这些了,让我来看看晓琪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让爸这么赞不绝口,把我都给比下去了。” 包晓琪又是一阵羞愧,脸颊涌起两朵粉色的桃花,甜甜地谦虚道:“姐姐,我也没做什么,您别笑话我了。” 看着包晓琪依然紧张,程江水轻轻地挥挥手,柔声道:“我们这一家,从来就不说违心的话,更不会笑话别人。晓琪啊,我可是姐姐呢,见到我不用这么紧张的,咱们都随意点好吗?” 姐姐的温言善语,实在是一股贴心的暖流,能够迅速让你生出好感来,包晓琪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乖巧地道:“哦,我知道了姐姐!” “对了!” 程江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来,嫣然笑道:“姐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了一条丝巾,来,我帮你带上看看,喜欢吗?” 说着程江水亲自给包晓琪围上,喜滋滋地打量着。这可是第一次接受来自家庭成员的礼物,它代表着一种认同,也代表着一种期许,让包晓琪心生感动,心儿荡漾地道:“谢谢姐姐,我好喜欢!” 程江水颔首微笑道:“喜欢就好,姐现在年纪大了,不过眼光还是有的,你带上还真好看呢,是吧江海?” “呵呵,好看,好看!” 程江海哪懂这些,只是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晕乎乎的脑袋不能自已,只剩下傻乐了。 程江水白了一眼,戏谑地追问道:“是人好看,还是丝巾好看啊?” “都好看,都好看!”程江海咧着嘴,像个傻子。 “傻样!” 包晓琪轻轻地嗔怪了一句,赶紧拉着程江水坐下,殷殷地道:“谢谢姐姐,姐姐您快坐,我去给您盛面去!” 说罢,包晓琪便聘聘婷婷去了外间盛饭,程江水愣了楞:“哦,还有面啊?” “呵呵!” 边上的程家安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赞不绝口地道:“这个晓琪啊,可麻利了,每天翻着样给我做。哎呀,就连你妈在的时候我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啊。” 看着父亲红光满面的脸颊,完全和以往痴痴呆呆的病态截然不同,程江水心里一阵欣慰,感叹道:“这说明我们江海是有福的!看看,爸,你最近的气色都不一样了,真好!” 程江海咬了咬唇边,趁着包晓琪不在身边,凑过脑袋,忐忑地问道:“姐,您看晓琪还行吧?” 程江水笑盈盈地道:“行!怎么不行呢,江海可有眼光了!” 程江海又是窃喜又是踌躇,问道:“那……那我哥那边……” 看着那张臊眉耷眼的面孔,就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程江水赧然一笑,也不再调侃对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来啊,也是专门来告诉你,你哥他不会再干涉这事了,你想咋办就咋办吧!” “真的吗?” 程江海屁股上长了针,神经质地跳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姐,哥他……” 程江水翻了个白眼仁,畅然地道:“放心吧,这事情姐还能逗你玩么?” 肯定的话音在耳边震荡,如同天籁一般,程江海激动的不能自控,抱着姐姐拼命地摇晃着、吼叫着:“姐,姐,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被疯癫的程江海摇得头晕脑胀,程江水一通喊叫:“哎呀,慢点,我的头发,我的头发都弄乱啦!” 包晓琪端着面进来,疑惑地看着癫狂的程江海,问道:“江海,你这是?” 程江海一个镚子跳将起来,喜不自胜地吼吼道:“晓琪,晓琪,哥也同意了,我们可以结婚了。” 手底下一个哆嗦,饭碗差点打翻在地,还好有程江水赶忙接住。此刻的包晓琪眼眶里突然多了些水汽,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哆嗦着嘴唇说道:“这……这是真的吗?江海,你不是在骗我吧?” “是真的,是真的!” “哇……”的一声。 包晓琪瞬间喜极而泣,猛然扑进程江海的怀里,毫无顾忌地哭泣着:“江海,江海,这都是真的!我们可以结婚了,我们可以结婚了,呜呜……” 这该是多大的心灵波动啊,也只有当事人能完完整整地体会这其中的跌宕。另一旁的父女俩欣慰地看着这一对命运多舛的年轻人,经历过无尽的风雨后,最终能安然地走到一起,心有所感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婚姻道路上最大的一个坎迈了过去,前面便是一片坦途。 包晓琪不能毫无名分的常住在程家,既然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干脆事不宜迟,第二天程江海就带着包晓琪领了结婚证。 捧着红本本从民政局出来,那小小的方寸之间,承载着太多的心路历程,像是刹那间从一个惨淡的牢笼里挣脱出来,走进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 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尝不是伤心人终能相依相慰。 自此,将两根孤寂的小木枝,合并成一双筷箸,组成他们人生另一个开端——家。 那一刻,所有心酸的感伤都化作了幸福的激动,那些难堪窘迫的过往也将一去不回,包晓琪忍不住滴落着泪珠。 “晓琪,你怎么还哭上了?”程江海轻声地问道。 包晓琪将柔柔的娇躯扑入其怀,凄凄楚楚的泣声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江海,我……我太幸福了,我真的太幸福了!” 轻轻地拍着那颤颤的背脊,程江海温柔的话语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晓琪,我可能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但我可以保证,我会让你永远幸福下去的。” 梨花带雨中的包晓琪喃喃低吟着:“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江海,谢谢你!” “不,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改变了我……” “江海……” 第312章 婚礼,消失的壁垒 程江海与包晓琪的婚礼。 在这个年代里,或许是最朴素的,最简单的。 包晓琪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送嫁,为了顾忌她的情绪,程江海也没大操大办。 酒字巷程家的客厅里,支起个大桌,招来两个死党和郝春菊帮忙。在家人陪伴下,热热闹闹、简简单单地吃个饭,算是个微缩的婚宴了。那些亲友们,回头再去走动走动,尽到小辈的礼节就好。 这一晚,在两个兄弟和郝春菊的操持下,客厅里拉上几根彩条,窗户上贴上个红彤彤的喜字,桌上铺满了丰盛的菜肴,倒也显得喜气四溢。 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并非预想中的那般欢快温馨,众人围坐在酒桌上沉默不语。 随着时间的流逝,程家安与程江水的眉头是越皱越紧,谭军三人尴尬的如坐针毡,程江海也像只寒风里受冻的鹌鹑,耷拉着脑袋,哪还有新郎官应有的风采。 一边的粉妆玉砌的包晓琪唯有难过和失望,睫毛和嘴角忍不住地颤抖着,低着头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为何如此呢? 还不是因为喜宴上独独缺少了程江河和徐冬梅的身影! 弟弟结婚,哥哥却迟迟不现身,可想而知程江海夫妻心头是如何的悲凉。 难道程江河依然秉持着反对的态度,亦或是对弟弟的怨愤已经到了无视这么重要场合的地步? 程江水看着众人难受的表情,咬了咬牙,勉勉强强地解释道。“爸,江海、晓琪,可能江河事情多,脱不了身,要不咱们先开始吧,就不等他了!” “哼!” 程家安阴沉着脸,发出一声冷哼,气咻咻地道:“不像话!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程江海微微抬起头,惨白的脸颊强打起精神:“爸,算了,哥可能真的很忙。” 程家安眼睛瞪了起来,像头即将动怒的狮子,猛然挥了挥手,断然制止道:“你们不用替他说话,这书越读越成个木头了!” 包晓琪眼神柔弱,轻声道:“爸,您别说哥了,我和江海其实挺感激哥的,我们不会有啥想法的。” 如此善解人意,实在是难得的秀外慧中,程江水怜惜地叹口气道,摩挲着她的肩膀:“哎,晓琪,难为你了。” 包晓琪嘴角努力勾起一道凄凄的笑意,柔柔婉婉地道:“姐,不能这么说的,能和江海在一起,我已经很幸福了。爸,要不我们再等等吧?” 程家安憋了半晌,怒声怒气地道:“算了,不等了,江水,给大家倒上酒,我们开始吧。” 程江水黯然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倒酒,却被包晓琪抢过去,贤惠舒婉地给每个人倒好酒,然后凄凄地坐了下来。那粉红的脸颊上若有若无的遗憾和伤感,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程家安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刚要举杯说话,便看见程江河和徐冬梅提着一摞的东西姗姗来迟。 酒杯凝在了半空,众人一时间也被点了穴,只听程江河讪讪地说道:“爸,呃,我们来了!” 程家安愤愤地放下酒杯,一腔火气发作了出来:“哼,你还知道来啊!” 程江河面色微苦,支支吾吾道:“爸,我……” 一旁的徐冬梅一阵发急,赶紧上前替江河解释道:“爸,您别误会,江河知道今天是江海和晓琪的大日子,他自个瞒着我,早早地比划着自己的身材,给江海定做了一套高档西装。本想着今天去拿,可师傅关门了,我们还是找到师傅家里才拿到的,所以……所以就来晚了。” 缘由竟是这般,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程江海羞愧之余又是一阵暖暖的感动,仓皇地站了起来,颤颤地说道:“哥!我以为……” 程江河转头打量着程江海,难得在大喜的日子里,程江海粗糙的脸颊不知道被谁涂脂抹粉地修饰了一番,显得文雅了一些。棱角分明的脸颊,狂野的眉梢,英挺的鼻梁,细微处都带着母亲优秀的遗传基因。 时间过得真快啊,恍然间这个臭小子,从一个记忆中穿着开裆裤,在自己屁股后面绕来绕去的尾巴,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倔强刚硬的七尺男儿,都敢跟自己分庭抗争了。 程江河的心头一荡,赶紧又强装出一丝冷漠来,硬声硬气地道:“以为我像你啊,做事顾头不顾腚的,怎么说我都是你哥,你结婚,我总得给你寻个像样点的礼物吧。” “哥,我……” 程江海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哽咽得无话可说。 看着弟弟满眼水汽,程江河瞪了一眼,吼吼了一声:“把你的尿水子给我憋回去,今天是啥日子,也不分个时候!” “哦,我知道了,谢谢哥!” 程江海赶紧听话地止住了眼泪,安分的像只家猫。 “还不去试试!” 看着弟弟傻愣愣地伫立在原地,程江河气结地嘀咕了一句。程江海抬起头来,懵懵的不知道程江河是何意思。 程江河一时间哭笑不得,龇着牙说道:“嘶,是让你去试试衣服!” “哦,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程江海这才醒悟过来,跳将起来,欢天喜地拿着西装去了里屋。这个时候程江河转身又从徐冬梅手里接过一个首饰盒,递给了包晓琪,抿了抿嘴说道:“嗯,俗是俗了点,也是你嫂子出的主意,给你打了一对金镯子,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细了些,别嫌弃啊!” 包晓琪眼眶里早已是水气蒙蒙了,此刻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了:“谢谢哥,谢谢嫂子!” “别怪我,我也是一时扭不过来。” 程江河难道露出几分脸红,续而叮嘱道:“江海的性子不好,太容易出事,将来啊你可要约束他点,别什么都由着他胡来!” 包晓琪恳切地点点头答应道:“唉,我知道了,我会的!” 旁边的徐冬梅走上来,笑盈盈地道:“快带上,让我们看看合适不合适!” 包晓琪伸出如雪的手腕,乖巧地在徐冬梅的帮助下带上了手镯,程江海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现身出来。 第313章 传承的家风 西装革履! 自打参加工作,程江海不是一身工作服,就是皱皱巴巴的夹克衫,还从来没有穿得这么正式。 如此一来,整个人一下变得稳重了不少,显得气宇轩昂,很有点佛靠金装的意思。 程江海腼腆地站在程江河面前,一时间手足无措。 程江河打量打量他,心里很是满意,脸上依旧强装着严肃,随口敲打道:“嗯,还算有点成熟的样子了,结了婚就是个男人了,别再给我疯疯癫癫的!要不然我还是会替爸妈揍你!” 话还没说完,程江海就一个虎扑上前,紧紧地抱着程江河,眼眶红红的,止不住的真情流露出来,哽咽道:“哥,对不起,对不起……” 程江河愣住了,心头一阵猛颤,一股久违的兄弟深情流淌在心田。 只是一时间不太习惯弟弟这种炙热而简单的表达方式,程江河僵硬地歪着头,讪讪地想把程江海推开,旁边的程江水赶紧咳嗽两声提醒着,程江河无奈地松弛了身体肌肉。 不再拒绝、不再躲闪。 手臂堪堪地抬了起来,犹豫了稍许,轻轻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话音里有些沙哑,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好了,说了别整这个,咋还是不听话呢?” 程江海喜极而泣,像一个委屈过后的孩子:“哥,我是太高兴了,真的,我太高兴了!” 兄弟俩来了这么突兀的一遭,彼此间的壁垒好像消失不见了,有点说不出的融洽。 程江水深感欣慰,走上前微笑道:“好了,现在我们都聚齐了,今天是江海、晓琪大喜的日子,谁都要说高兴的话,爸,我们开始吧。” 程家安须眉皆扬,笑呵呵地道:“呵呵,那就开始吧。” 程江水郑重地捧着母亲的遗像,伫立在程家安的身侧,轻声道:“江海、晓琪,来,给爸妈磕个头吧!” 规规矩矩的三个头磕下,这不仅仅是个习俗,也是让异世界的母亲见证这个最小的孩子完成他的人生大事。 告慰之下,母亲应该无憾了。 外面,王养勋兄弟俩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喧闹间,让普通的夜晚平添着难得的喜气。 宴终人散,夜色幽幽。 程江水、程江河、徐冬梅缓缓地走在回归的道路上。往日嘈杂的街道寥若晨星,清冷的夜风袭来,将心头火热的悸动慢慢抚平下来,又陷入到幽幽的感慨当中。 程江水轻启红唇,对着并肩而行的程江河,轻声问道:“你是怎么转过这个弯的?” 程江河带着一丝苦涩,幽然发出一叹:“有什么转过不转过的啊,再怎么说都是我的弟弟,要是妈还在世,看着我和江海闹成这样,不打我才怪!” “你也知道啊?” 程江水脚步一顿,眼神意外,随即柔声地道:“咱们三个,妈是最疼你们哥俩的,一个是家里的长房长孙,一个是家里的老幺小弟。要是知道你们闹矛盾,哪是一顿打就能完事的,不让你脱三层皮就是好的了。说到底啊,妈是想让你好好护江海、护好咱这个家!” 程江河眼神投向空寂的长街,眉宇间带着几分惭愧,感怀道:“姐,其实我知道的,我做的还差得很远,从团场到甘泉,从我们学着走路到工作结婚,实际上都是你在护着我们,护着我们这个家。你一个女子都能做到的,反而是我这个七尺男儿相形见绌了。” “你啊,也别妄自菲薄了。” 程江水叹息道:“哎,还是咱妈说得对啊。咱程家的孩子不巴望着比谁富贵,也不去争抢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自家的孩子存着点不服命的精气神。” “就像咱爸咱妈那样,上跟天斗,下跟地斗,中间跟自己不服的命运斗,咱这个家就不会散。” 厚重的家庭文化给予程家孩子根深蒂固的生活理念,斗升小民有着奋起挣扎的胆气,蝼蚁大众亦有着不可夺志的执着。 你可以不出人头地,却必须脚踏实地; 你可以不争不抢,但必须懂得守护担当。 不属于自己的梦幻,不要奢求; 属于自己的幸福,拼了命的也要去追。 绝不气馁途中的任何坎坷和艰辛,更不会在自我麻醉中借口释然。 过来人的经验就是这样,只有不屈,才会坚持,只有斗争,才会凝聚。只要不倒下,那就接着干! 这是一种活着的法则,这也是一种传承的家风! 程江河定了定神,语气铿锵地道:“姐,你放心吧,咱这个家什么时候都不会散的!” 听着姐弟俩的交谈,属于独生子女的徐冬梅亦是心生感触:“姐,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像你们这样的家庭,不管经历什么样的苦难和挫折,兄弟姐妹都能相扶相持,没有自私和狭隘,只有真诚与亲情,真好!” 幽深的夜空,深邃而旷远,闪烁的星光点缀着生命的长河。 在河岸的一边,程江河悠然低吟,随风而起:“一个平凡的母亲给予了我们做人的灵魂,一个平凡的父亲铸造了我们行走的脊梁。我们继承了平凡的本质,也继承了这不屈精神。” 河岸另一头,程江水切切地回应:“平凡不也是一种幸福么!” 酒字巷,程家。 星光的辉映里,程家安侧躺在床上,眼睛却深情凝望着衣柜上李秀兰的遗像,嘴角挂着一丝无憾的满足,轻声嘟囔着:“秀兰,现如今江海都已经成家了,我总算对你有个交待了,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宿,我们的心愿也已经完成了。” 程家安浑浊的眼眶突然泛起水雾,凄凄自语道:“本想着别让你在那边等的太久,可看到孩子们那一张张脸啊,我咋还有点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呢?” “你会不会怪我太贪心了?我就想着能替你再看看,看着我们孩子的孩子都能快快乐乐地围绕在身边,那样我们还真就没有遗憾了……” 絮絮叨叨,声音飘远。 另一边的小屋内,程江海与包晓琪相拥相依着,情意绵绵地互视着对方。 “江海,我们会幸福吗?” “晓琪,我们会幸福的?” “为什么呢?” “因为幸福是我们的未来。” 第314章 李东明中枪 月光如水,泼洒着圣洁的光辉。 漆夜如墨下,又笼罩着多少惊心动魄的较量。 一处隐秘的巷角,栖身与黑暗当中,李东明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埋伏在录像厅的四周,等待着市局统一出击的命令。 边上的刑侦支队郭队长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目标,强调道:“李所长,我们支队的人作为主力,负责正面的突击任务。你带所里的警力负责把控好外围,确保不漏一人!” 李东明点了点头:“你放心,一个都别想跑掉!” 步话机传出命令,郭队长猛然一挥手,埋伏的警员迅速形成包围圈,向录像厅发起了冲击。 “嗯嗯”几声闷响,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外围把守的探子,疾步冲进录像厅,随着一阵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传出,警员准确地发现了录像厅内隐秘的暗门…… 郭队长的顾虑是正确的,所谓狡兔必有三窟,类似朱三巡这般谨慎狡诈之徒,又岂能只留下一条逃亡之路。 随着警方的持续突破,急迫却又不失从容的朱三巡带着鲁得顺及手下几个得力干将,掀开了沙发的底座,从赫然露出的地洞一路爬了出去,又从巷道不远处的杂货堆旁钻了出来。 逃出生天的朱三巡指挥着众人四下逃亡,以吸引着警方围堵人员的视线,却独独留下鲁得顺护佑着自己。 “你们朝东走,你们几个朝西……妈的,得顺,得顺,你跟他们跑什么?跟我去那边!” “哥,不跟着他们一起吗?”面色慌张的鲁得顺急切地问道。 朱三巡恨得牙根直痒痒,脸颊带着令人齿冷的无情:“笨蛋,有他们给我们当掩护,我们才能冲的出去!” “哦哦哦,我知道了!” 鲁得顺醒悟地点点头,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赶紧慌里慌张地低呼道:“哥,快走,有人来了……” 二人身形晃动,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巷道。奈何周边警方的布控网实在庞大细致,二人不得不折回一处幽暗的民居下潜伏起来。 当一个年轻气盛、孤军深入的警员出现,鲁得顺趁其不备一棍子将其击晕,朱三巡顺手抢夺了对方的配枪。 一枪在手,朱三巡似乎更有了底气,带着鲁得顺准备突围,可恰恰却被李东明堵在了前方。趁着微弱的星光,走投无路的二人满面狰狞地对视着李东明。 鲁得顺一阵凶相毕露,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又是你!” 朱三巡寒芒四溢间,却没有乱了方寸,咬着牙骂道:“真他妈的冤家路窄。” 李东明手握警枪直指二人,眉眼间没有丝毫的胆怯,义正严词地道:“朱三巡,你们逃不掉的,我说过的,只要你敢违法就只有死路一条。” 朱三巡残忍的一笑,带着一丝以命搏命的最后疯狂:“妈的,既然逃不掉,老子就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朱三巡便抬枪急射,李东明显然是没想到朱三巡这等社会混混会身藏枪械。 疏忽间,子弹无情地击穿了胸膛,可倒地前的惯性使然,手中的警枪连续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朱三巡和鲁得顺。李东明胸膛前的血水如泉而涌,眼前逐渐变得昏暗,最终倒在了血泊当中。 清脆的枪声引来大批警员赶到,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李东明抬上了警车,马不停蹄地送去了人民医院…… 急诊科内,刚参加完弟弟的婚宴,要值大夜班的程江水,换好了工作服,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疲惫。今晚的急诊科倒是出奇的安闲,大厅里没有一个候诊的病人,静悄悄的。 程江水莲步轻移来到急症台前,冲着值班护士齐梅询问道。 “小梅,今晚怎么样,一切都正常吧?” “都挺正常的!” 看着程江水出现,齐梅带着些许疑惑询问道:“程医生,今天不是你弟弟结婚么?为啥不调个班呢?” 程江水勾了勾额头的发丝,轻笑道:“他们的婚礼挺简单的,也就是一家人吃个饭,做个见证,乐呵乐呵罢了。” 齐梅露出稍许的羡慕,心驰神往地道:“这样多好啊,现在结个婚真是麻烦,非要七大姑八大姨的请上一堆,其实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还不是自己。我要结婚啊,也要像这样简简单单的。” 程江水眨了眨眼睛:“哟,这么说你是要准备结婚啦?” “嗯。” 齐梅羞涩地应着声,喃喃道:“差不多吧,这不正准备着嘛!” 对于这个总爱跟着自己搭班的姑娘,柔柔弱弱的,却是个温存善良之辈,程江水一直打心里很是喜欢。 或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缘故,虽是上下级的关系,两人却走的很近。程江水当初想给程江海介绍的对象,也正是眼前的这位。 听着对方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程江水好奇地询问道:“好事啊,对象是干嘛的?” “嘻嘻!” 齐梅抿着小嘴,神秘地笑了笑:“这个啊你会知道的,他啊,在一家厂里当会计呢!” 程江水也没在意,嫣然一笑道:“那就挺好啊,当会计的人都心细,是最能疼媳妇的,呵呵!” “还好吧!” 齐梅嘟了嘟嘴,带着一丝遗憾道:“他啊,就是有点太文气了……” 说话间,一阵阵警笛狂鸣,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踏踏传来。 急诊科的大厅瞬间挤满了制服严谨的警察,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李东明抬了进来,鲜血随之滴答了一路,显得极为惨烈扎眼,警员们连连吼叫着。 “医生,医生,快,快救人!快救人!” 程江水仓皇地赶上前,当看到那张苍白惨淡、毫无血色的脸庞时,顿时花容失色,惊惧不已。 “李东明!这……这是怎么回事?” 满头大汗的警员小王一脸焦急,急吼吼地解释道:“医生,快,我们所长中枪了!” “快,快推急救室,小梅,赶紧通知胡医生手术……” “好的,好的!”齐梅忙不迭地地答应着,迅速拨通了电话。 匆忙间,程江水帮着警员将李东明抬上担架,马不停蹄地送进了急救室。这类外科性的手术,都是由专门的外科医生负责的,程江水再如何担忧却插不上手,只能陪同着一众警员等候在抢救室外。趁着这个时机,程江水赶紧询问着旁边的警员小王。 “同志,他怎么会成这样的?” 虽说任务不能随便透露,可面对急救的医生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小王苦着脸说道:“我们所长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和犯罪分子火拼,意外中的枪。” 第315章 互换的生命 枪伤!那是枪伤! 而且还重创在要命的部位,稍有不测,后果难以想象。 程江水更加无法淡定了,急急地跺脚道:“他怎么老是这样不顾一切啊!” 小王面露凄色,焦灼地询问道:“医生,我们所长不会有事吧?” 程江水望着抢救室亮起的警示灯,紧紧咬着嘴唇,忧心仲仲地道:“这我也不知道啊,得等手术的医生具体看了!” 时间没过几分,抢救室的胡医生面色慌张地走了出来,焦急地向一众警员询问道:“你们中间谁是AB型血?” 程江水赶忙从人堆里挤了进来,惶惶地问道:“胡医生,怎么回事?” 胡医生紧蹙着眉头,很是无助地道:“伤员胸腔大出血,咱们医院AB型血库供应不上了,O型的也不多,得赶紧找到血源啊。喂,你们谁是AB型血,O型的也行啊。” 一众警员面面相觑,巧不巧的还真没有对应的血型,只有几个不知道血型的涌了上来:“不知道啊,要不,您给我们验验吧。” “这样来不及的!” 程江水一阵急躁,用手拨开众人,义无反顾地道:“胡医生,我是AB型,我来吧!” 胡医生看着体格纤弱的程江水,惆怅地道:“一个人不够啊,他失血太多了,恐怕撑不到下手术台。” 程江水咬咬牙,毅然地道:“这样吧,先抽我的,等他们验好再说。” 胡医生思索了稍许,点点头道:“那好吧,麻烦你们几个跟着护士去验血,程医生你跟我进来吧,快!” 抢救室里,已然展开了紧张的抢救工作。 程江水静静地躺在手术台的一侧,鲜红的血液从纤细的臂弯里汩汩流出,顺着导管传送到李东明体内,滴答滴答…… 程江水侧过头去,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脑海里一阵的恍惚。曾几何时,李东明背着自己玩命狂奔,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命运就是这般的奇妙,此时此刻,身份颠倒了过来,该是她救助李东明的时刻了。看着那昏迷的脸庞,程江水充满着忧虑,心中暗暗祈祷着。 手术台前,协助的护士有些紧张:“胡医生,情况不太好,外面几个献血的只有一个是AB血,连O型的都没有!怎么办?” 胡医生一阵蹙眉,程江水弱弱的声音传来:“胡医生,预计需要多少?” 胡医生看了看仪器,粗略判断道:“照目前看,至少要1200CC。” 程江水轻声地道:“我知道了,先继续抽我的吧!” 旁边的护士一阵揪心,慌慌地道:“可是程医生,你已经抽了400CC了,这……” 作为医生的程江水知道,目前的献血量已经达到了法规的顶峰,而成年人的失血量达到800CC就会面临生命危险。眼下距离手术用血量还有很大的差距,外面的警员也无法应付剩余的血量。 程江水蹙了蹙柳眉,毫不在意地道:“再抽点吧,我能顶着住!” 护士犹豫不决地看向主刀的胡医生:“胡医生,你看这……” 胡医生微微地转过头,神情极为凝重:“程医生,你确定能顶得住吗?” 程江水泛白的脸颊上显露出几分淡然:“没事的,我身体素质一向挺好的,救人要紧!继续吧……” 胡医生凝望了片刻,纠结地道:“那……那好吧。小刘,给程医生做好营养液和平衡液的补充准备。” “好,我马上去……” 滴答滴答时间,如同滴答滴答的鲜血,一分一秒,一滴一股。程江水平静地躺着,整个人却如磐石一般的毅然平静。整整600CC的鲜血流淌而出,这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悸之余无不为之震惊。 很久后,胡医生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好了,赶紧换下一个人来吧,再这样,程医生肯定撑不住的!” 程江水脸颊上的苍白早已蔓延到了嘴唇,眼前更是一阵阵的晕眩,她虚弱转动着脖颈,轻声问道:“胡医生,他怎么样了?” 对于程江水的大义,作为同事的胡医生虽不明究竟,但也为之深感佩服,欣然地道:“你放心吧,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那就好,那就好!” 当得知李东明脱离了危险,程江水心头一片安然,说话间便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当护士将她从抢救室推出来的时候,久候在走廊里的众警员早已知晓了情况,这时候无不感动,齐刷刷地向这个大义的医生敬了个礼…… 晨风破晓,旭日东升。 荀暖的阳光洒在白色的世界,寂静的病房里,程江水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边上守护的齐梅欣喜地道:“程医生,你醒啦!” 程江水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询问:“那个……那个警察怎么样了?” 齐梅凑上前去,说道:“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呢,问题不大!” 程江水顿时放心下来,弱弱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程江水想挣扎着起身,却被齐梅赶紧按回到了病床上。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心里揪成了一团:“程医生你可千万别动了,你血抽得太多,都已经失血性贫血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程江水轻轻摇摇头,倔强地道:“我没事,就有点头晕而已。” 齐梅撇着嘴,凄凄地抱怨道:“你是当医生的,自个不知道啊,600CC呀,你不要命啦!” 程江水憔悴的脸颊露出几分坦然,轻声说道:“这不救人要紧嘛,顾不上了。” “救人也得量力而行啊!” 齐梅瞪着眼睛,很是气恼。随即又好奇地眨着眼睛,询问道:“程医生,那个警察是谁啊?你这么不要命地帮人家。” 程江水微微抿了抿干涸的唇边:“没啥,就是个普通的熟人。” “普通的熟人?” 齐梅翻了翻眼皮,发出一声娇哼:“哼,我才不信呢。” 齐梅还想继续刨根问底,这时程江海和包晓琪却跑了进来,遥遥间就听见程江海惊慌失措地叫喊:“姐,姐,你怎么样了?” 包晓琪也是一脸提心吊胆的模样,急急跑到病床前问道:“姐,你没事吧?” 任谁都难以想象,昨夜还在喜宴之上笑语嫣然,转眼就躺在病床上恹恹凄凄。虽知姐姐是义举,可义举到这份上,实在是有点义举的过头,义举的让人惶恐不安。 对于二人的突兀出现,程江水倒是惊讶了起来:“江海,晓琪,你们怎么来了?” 程江海眉宇间一片焦灼和心疼,忙不迭地地道:“我一听到消息,放下工作就赶紧过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看着弟弟大汗淋漓间的那份忧色,程江水心头一暖,却又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失血多了点,没事的!对了,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程二人开口,边上的齐梅脆生生地开口道:“当然是我通知江海的啊。” “啊!” 第316章 缘来缘去 “啊!” 程江水愣住了,一脸不敢置信地错愕道:“你们认识啊!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吗?” 程江海转头望了望齐梅,挠挠头纳闷地道:“小梅,你没告诉我姐啊?” 齐梅笑盈盈地道:“嘻嘻,我不是想着结婚的时候给程医生一个惊喜嘛!” “呃,你……”程江水更是一阵云里雾里。 程江海开口解释道:“姐,小梅就是谭军的未婚妻啊!” “啊!” 程江水不可思议地看着齐梅,愣了许久,这才气恼地责怪道:“这个小梅啊,嘴巴可真是够严实的,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 齐梅笑靥如花地道:“嘻嘻,你现在不都知道了嘛。” 一通打岔,连最重要的事情都没来得及问,程江海急吼吼地问道:“姐,到底咋回事啊,你这是给谁输这么多的血?” 经弟弟这么一提醒,程江水顿时惊觉了起来,连忙说道:“对了,是李东明,他中枪了,你赶快去看看他吧。” 闻言后的程江海惊叫连连,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事情还牵扯到了李东明:“你说什么?东明哥中枪了,他在哪?” 齐梅连忙说道:“重症监护室呢,我带你们过去吧……” “那姐,我……” 程江海看着程江水虚弱的状态,心里又着实担心李东明的安危,一时间左右为难。 程江水其实也心悬着李东明的病情,见此挥了挥手,催促道:“快去吧,我这没事。” 程江海转头匆忙地交待道:“晓琪,你先照顾着姐,我先去看看东明哥……” 包晓琪点点头道:“你赶紧去吧,姐有我看着呢!” 在齐梅的导引下,程江海仓仓皇皇地赶到了重症监护室外,派出所警员小王留守在一边。眼见程江海跑来,对这个经常到派出所报到的家伙甚是熟悉。 “王警官啊,东明哥怎么样了?” “是程江海啊,所长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放心吧!” 听着警员小王的回答,程江海稍有些安心,琢磨着进门去探望,却被齐梅一把拉住,指着门外的探视窗说道:“江海,就在这看看吧,里面是无菌室,不能进的。” 监护室杜绝外人带菌进入,隔着厚重的玻璃只能迷迷糊糊地看到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的李东明,身上缀满了针管导线,一大堆说不上名字的仪器簇拥在周围,不断闪烁的数字让人莫名的心悸。程江海有些惶恐了,迟疑地问道:“他……他真没事了?” 齐梅耐心地说道:“贯穿伤,不过手术很成功,他应该没事。” 程江海紧蹙着眉头,惶惶地问道:“王警官,这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向东明哥开的枪?” 警员小王呲着牙,恨恨地说道:“这个啊,说起来你也认识,朱三巡!” “什么,又是这个杂碎!妈的,我跟他没完!” 程江海像被针刺了屁股,脸红脖子粗地跳将起来,说话间暴脾气就上了头,转头想搂根棍子赶去找朱三巡算账,却被小王赶紧拉住。 “唉唉唉,你想干嘛?” 程江海瞪起血红的眼睛,怒火冲天地道:“当然是去找那个王八蛋算账啊,他人呢,抓到没有?” 小王撇了撇嘴,语出惊人地道:“人都死了,你到哪找他算账去?” “啊,死了?” 程江海愣在了原地,呆滞了许久,这才追问道:“怎么死的?” 小王两手一摊,慢条斯理地道:“持械拘捕,被所长当场击毙的,哦对了,连带着还有那个叫鲁得顺的混混。 “啊,死了,呃……好样的!” 程江海顿时转怒为喜,满脸惊叹中带着几分不甘:“这种社会败类就应该是这个下场,真是便宜他了!” 小王悻悻地道:“可不是嘛,连累所长差点没抢救过来。好险,要不然这种人得枪毙他十分钟!” “嗯!” 程江海恳切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看监护室内的李东明,眉宇间带着几分期许,说道:“东明哥吉人自有天相,老天都会保佑好人的。” 小王认可地点着头,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也多亏了那个好医生啊,一次性给所长输了那么多的血,要是没她的无私帮忙,所长还真够悬的。” “那是我姐!”程江海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鼻孔翘得老高。 “啊,你姐?这……有这么巧吗?”小王一脸的惊诧。 “这不叫巧,这叫缘分!” 程江海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贼眉鼠眼地转动着眼睛,心头突然一阵窃喜,低声嘀咕着:“呵呵,这下好了!” 程江海的想法很简单,也正如他所说的,这是个缘分。 而且是个奇妙的缘分! 生生地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下不用自己暗地里撺掇,李东明和程江水的生命线就已经紧紧地勾连在了一起了。 这以后么,当然是水到渠成、珠联璧合、瓜熟蒂落…… 想想都让能程江海偷偷乐出声来。 回到姐姐的病房又折腾了一番,程江海和包晓琪这才从医院走出来,听到程江海喜不自胜的讲述,包晓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海,你是说真的啊,朱三巡他们都死了?” 程江海笑呵呵地道:“警察的话你也不信啊,这两个坏怂可是当场被东明哥击毙的!” “那……那真是太好了!” 一直压在心头的铅云被突来的喜风吹的荡然无存,被梦魇缠绕已久的包晓琪顿时觉得如释重负,激动不已地道:“江海,你不知道,一想起他们我就心慌,晚上都会做噩梦,我就怕他会报复你。这些日子我都没敢告诉你,就这么胆战心惊地过着,我生怕会连累到你!” 程江海抿了抿唇,带着几分严肃说道:“人在做、天在看,种下了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所以啊,恶人终归会受到报应的。晓琪,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包晓琪欣然地点点头:“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317章 叫我东明 几日过去,李东明伤情恢复的不错,紧接着就从重症监护室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等到李东明清醒了过来,一直陪护在身边的警员小王欣喜地上前说道。 “所长,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我……我这是……” 初醒的李东明脑子里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看着小王。 小王砸吧着嘴,惊魂未定地道:“真是万幸啊,还好把你从危险边缘给拉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糟糕,也多亏了程医生,没有她透支身体给您输血,还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 李东明脑回路逐渐地清晰了起来,重伤前的一幕幕浮现了出来,听着小王感慨万千的话语,紧蹙着眉头询问道:“程……医生?你是说程江水么?” “是啊!” 小王睁大了眼睛,敬佩不已地道:“600CC啊,常人谁敢输这么多,那可是要人命的。” 像是明白了一切,李东明胸膛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着,疼得冷汗直冒,面带急切,气喘吁吁地道:“那……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哦,差不多恢复了,还在卧床休息呢。” “那我去看看她!” 说着李东明挣扎地想起身,小王慌里慌张地将其摁住,苦着脸道:“所长,还是算了吧,你现在可是重病号,我可不敢让你乱来,你别着急啊,来日方长嘛……” 另一边,程江水所在的病房里,程江海一大早提着两个饭盒匆匆赶到了这里,眼瞅着姐姐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忧心地询问道:“姐,你感觉怎么样了,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憔悴?” 听着程江海一口想吃成胖子的腔调,程江水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嗔怪道:“哪有那么快就好的,我又不是机器,灌点油就能重新发动。” “哦!” 程江海挠了挠头,觉得道理说得也对,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扬了扬手里的饭盒说道:“这两天啊,你可得好好补补。你看,晓琪说失血多的人就得多喝骨头汤,她给你特意炖的。” 程江水撇了撇嘴,愁眉苦脸地道:“又喝汤啊?” “怎么了?”程江海楞了楞。 程江水冲着床头柜,努了努嘴,悻悻地道:“你看看,冬梅给炖的鸡汤还放在那呢,天天喝汤都有点腻了。” 程江海尴尬地拧巴着脸,讪讪地说道:“那你想吃点啥?我让晓琪给你弄去。” 程江水嫣然一笑道:“嘻嘻,我就想吃点馒头夹辣子。” “快拉倒吧!” 程江海一脸的黑线,很是干脆地挥手拒绝道:“你是医生,不知道现在不能吃这些刺激的东西。姐,不是我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艰苦朴素呢。” 程江水瞪了瞪眼,一字一顿地道:“这不是艰苦朴素,小时候啊咱都穷惯了,吃个妈做的馒头夹辣子,别提多香了,这养下的毛病是改不了。” “再香也不能吃!” 程江海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来,强硬地将饭盒递了过去:“赶紧喝汤,这时候你得听我的。” 看着弟弟极其认真的模样,程江水一阵好笑,无奈地摇摇头道:“好好好,这会啊咱是病号,咱得听江海同志的,呃,你怎么拿着两份啊?” 程江海笑盈盈地道:“哦,这个是准备给东明哥送过去的!” 程江水皱了皱眉头,提醒道:“他的伤现在可吃不了这个!” “我知道啊,这是晓琪给熬的稀饭!” 一时间程江水突然有点忧虑,低声嘟囔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样了?” 程江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圈,提议道:“姐,嗯,要不我找个轮椅来,推你去看看?” 程江水踌躇了一阵,感觉有礼没礼的都应该主动去看看,毕竟人家才从生死线上下来,是个危重病号呢,于是点头答应道:“也是啊,是得去看看了。” 程江海脸上闪过一丝窃喜,急吼吼地道:“那你等着,我去找轮椅来!” “不用!” 程江水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倔强地道:“我没那么娇贵,你扶着我点就成。” 扶着程江水,提着饭盒,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李东明的病房前,对面的警员小王连忙站了起来。 “程医生、江海你们来了!” 病床上的李东明看到程江水袅袅婷婷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挣扎着想起身,被程江水开口制止住了。 程江水瞪了瞪眼,责怪的眼神彰显无疑:“你好好躺着吧,都成这样了,就别撑着了。” 李东明很是听话地躺了回去,可眼睛依旧烁烁地看着程江水,嗫嚅嘴唇似是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程江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涌上心头,顿住了脚步,显得有些踌躇不前。程江海眼瞅着这一切,抿着嘴偷笑了两下,心里其实早已乐开了花。 “姐,来,你坐这里。” 扶着程江水坐在李东明的病床前,还有意无意地挑了个近距离的位置,程江海笑呵呵地冲着李东明说道:“东明哥,晓琪让我给你送点粥过来,先给你放这了。” 李东明感激地道:“江海,替我谢谢晓琪啊!” “看你说的!” 程江海翻了翻白眼,瞧了瞧边上沉默不语的程江水,眼珠子又急速地转动了几圈,煞有介事地问道:“呃,东明哥,你渴不渴啊,我去给你打点水吧?” “不用了,我不渴,别麻烦了。” “哎,这怎么叫麻烦呢。” 程江海很是干脆地说道,拿起地上的水壶,转头瞄了瞄伫立一旁傻愣愣的警员小王,话中有话地暗示道:“呃,王警官,水房在哪?我不知道啊?” 小王顺口说道:“哦,就在楼下,左拐……” 这个没眼力见的二愣子! 程江海实在有点无语,还未等对方说完,便频频眨着眼,嘴角一阵狂扭,再次强烈暗示道:“哎呀,不如你直接带我去就好了……” 小王这才醒悟过来,拍了拍脑门说道:“哦,对对对,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江海,你……” 程江水一阵羞恼,弟弟拙劣的把戏又岂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姐你坐着先跟东明哥聊着。” 程江海硬着头皮躲闪着姐姐的眼神,冲着李东明重点强调道:“东明哥,我姐可是刚好一点就着急地过来看你呢。” “程江海,你胡说些什么啊!” 程江水一脸的娇红,羞臊得恨不能站起来踹程江海两脚。 程江海赶紧讪讪地打着哈哈:“呵呵,我不胡说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和王警官先去打水了,走啊……” 二人笑呵呵地离去,病房里只留下程江水和李东明,刹那间出现了短暂的尴尬和沉默。 程江水咬了咬嘴唇,红着脸儿轻声说道:“李所长,你别听江海胡说,他这个人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李东明眉宇间露出一丝苦笑,稍稍顿了顿,悠悠地道:“江水,我都知道了,是你冒着生命危险给我输的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程江水嫣然的一笑,如同百花盛开,嗔怪:“这有什么感谢的,你不一样也救过我的命吗?这样正好,我也救你一次,咱俩就扯平了……” 李东明眼神灼灼地看着对方俏丽的脸颊,话语里蕴含着若有若无的情丝:“江水,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啊,总是能走到一起。现在我的身体里甚至都流淌着你的血液了,我们之间可是永远都扯不平了……” 那一道情丝缠缠绵绵的令人心悸,程江水顿时惊慌起来:“李所长,你……” 李东明虚弱的脸颊勾勒出一丝明朗的笑容,情真意切地道:“江水,我都说了,别叫我什么李所长,李警官的。你就叫我东明吧,好吗?” 切切的恳求,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希冀,程江水纠结了好半天,才红着脸低下头,然后用微不可闻的话语,磕磕巴巴地道:“东……东明!” “唉!” 李东明轻轻地应了一声,欣喜的如同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第318章 危机和人性 1998年 七十年代出生,在九十年代成熟这一代人,并非九零后的新生儿,对社会的认知停留在肤浅的感官上。 改革开放已然初见成效,随着市场经济走上了高速发展的道路,整个社会处于加速转变当中。人们传统朴实的思想观念正不可抗拒地受到域外经济和文化的冲击,从满足于基本民生的需求,渐渐滋长出对物质文化生活的无限渴望。 而在这一刻,发展就意味着机遇,奋斗就伴随着挑战,能抓得住这稍瞬即逝的关键期,敢闯敢拼,你也许就能成为这个巨变时代的领航者。 酒字巷,巷口转角处有一家小店,面积不大,商品倒是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这里多半销售些小件日用百货和副食产品,小到火柴牙签大到锅碗瓢盆。这样的形式基本都是延续过去遍布城市的糖烟酒门市部或是小卖部的架构,给整个巷区的居民提供着生活上的便利。 虽说超市在现如今也不是个啥稀罕物了,可像这般薄利多销的店铺依旧是街坊邻里的钟爱。毕竟存在了很多年,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能在这里买的,就绝不去什么商场,讲究个互依共存的关系。因此日常里也是人进人出,生意算是红火。 程江海上班的路上,想进店给曹旺权弄点茶叶孝敬,却发现店门口聚集了一堆的人,连门都堵住了。人虽多却都沉默不语,眼神凝重地看着店主摆在货架上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报着一则新闻。 “《关于切实做好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工作的通知》,争取用五年左右的时间,初步建立起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求的社会保障体系和就业机制……” 程江海紧蹙眉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里陡然有点不安。这两天一些负面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搅得人心惶惶,早已成了人们最关注的要点。 其实前些年一些国有企业的下岗风潮就已经开始了,只是还未波及像甘泉这般偏远的地区。 九十年代后期,国有企业经营机制深层次的矛盾凸显了出来,究其根源,还是在于以往计划经济时期实行统包统配的就业制度过于滞后。劳动力长期供大于求,企业的职工大多满编超编,各个又是人浮于事,捧着铁饭碗吃大锅饭,生产积极性差到没边。 更有甚者占着茅坑不拉屎,致使企业效率低下,三角债频发,很多企业连正常的工资都发不下来。这样一来,减员增效,饭碗由铁变瓷,跟随市场变化重组改革也就成为了必然,相应地掀开了重组后企业大量裁员的风潮。 那个时候,“下岗”才作为一个正式概念提出了,数千万人失去饭碗的人,有了一个在特殊时期的特殊称谓。 下岗职工! 虽说甘泉是个以农业为主的城市,一向以自给自足为主,国有企业少得可怜,可偏偏酒厂就算其中的一个。 潮汐已显,大浪必至。 只是不知道这噬人的巨浪翻涌过后淹死的是谁,苟延残喘的又会有几个,这无疑又是一个让人忐忑不安的分水岭。 程江海一时间意兴阑珊、愁肠百结,索性东西也不想买了。耷拉着脑袋进厂上班。 可走到厂大门,就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簇拥在门口的通知栏前议论纷纷。程江海心里咯噔一下,惶惶地走上前,挤进人堆里巴望着,只听着一个职工正大声念叨着布告栏里的内容。 “为了做好企业重组,提高生产效率,确保实现我厂三年改革与脱困目标的实现,现将全厂各岗位拟下岗分配计划公布如下,生产科15人,技术科8人,供销科12人……” 还没念完,周围的群众便骚动起来,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地群情激奋着。 “操蛋玩意,怎么会这么多人啊,这怎么能行呢!” “可不是嘛,这下岗了该咋办,吃啥喝啥啊?” “哎,你们看新闻了吗?说是上面下了精神,能保障好下岗职工的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呢。” “那管球用啊,再好能有现在的铁饭碗好?” “这事啊,摊到谁头上谁倒霉!” “可不就是嘛,要让我下岗,我才不干呢!” 职工们如同被捅了一杆子的马蜂窝,义愤填膺地讨论着,那架势像是被刨了祖坟,瞬时引发一阵纷乱和恐慌。程江海努力又向前挤了挤,当看清电工组下岗名额时,心头不由地一揪,随即便是满脸愁云密布。他惆怅地从人群里退了出来,回头却发现站在外围的郝春菊正蹙额愁眉着,脸色难看至极。 程江海走上前,关心地问道:“春菊,你也在这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郝春菊冷冷地努了努嘴,郁郁寡欢地道:“你不也都看到了么!” 程江海心弦一紧:“你是说你也……” 郝春菊紧锁着眉头,满脸写着一个大大的愁字,长吁短叹间又有些忿忿不平:“厂子效益这么差,正经一线的工人都得下岗,更何况我这个搞妇联的。我知道的,他们准会把我列为头一批下岗名单!” 程江海苦下脸来,他能不知道郝春菊所面临的窘境么?一来她这工作确实和关键的生产岗位挂不上边。既然是减员增效,那些属于虚头巴脑、可有可无的岗位,首当其冲地排在下岗名单的前列。其次就她那个性子,早就把厂里的领导一锅端地得罪了一个遍,这时候想找个说情的,恐怕谁都会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安慰理由,程江海只能悻悻地道:“这不是还没具体公布名单嘛!” 郝春菊撇着嘴,自嘲地哼哼道:“还用公布么,我心里难道还没个数?” 看着郝春菊愁眉苦眼,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程江海闷闷地叹口气道:“哎,我看到了,我们电工组也被分配了一个名额。” “且!” 郝春菊翻了翻白眼,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水,冷嘲热讽地道:“你担心什么,就算下岗也轮不到你头上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外加优秀职工,就算只有一个下岗指标,那也是给我老舅留着的。” 这话说得有些尖酸刻薄了,不过涉及到了生死攸关的个人私利,人性的劣根往往就会暴露无遗。 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不患寡而患不均,大抵如此。 往往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岔路口,那些往日里你好我好的情感就像一根脆弱的牙签,轻轻一折就断了。 牙尖嘴利的郝春菊能说出这番让人难以接受的话来,也是个人的私心作祟,属于一种本能反应吧。 可这话让程江海听起来相当的刺耳,不由地眉头攥得更紧了,急急辩解道:“春菊,你这是说什么呢,我可没想过让师傅下岗啊。” “算了,江海,就别说场面话啦。” 郝春菊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凄凄冷笑道:“人到这份上,哪个不是为了自己啊,呵呵,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说完郝春菊冷着脸,郁郁寡欢地扭头离去,程江海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心头也是苦涩难当。 电工组现在就两人,一个自己,一个师傅曹旺权。走谁留谁,这是一个让人头痛不已的问题。要知道,包晓琪可是没工作的,自己下了岗,那就相当于全家断了粮。难道二十啷当、迎风尿十丈的七尺男儿,还要靠着程家安的退休工资啃老? 自己留,那就得师傅走。 可曹旺权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厂里从一而终,出了厂门连往哪走都不知道,下了岗又该怎么活? 哎,想想脑袋都能炸。 第319章 师徒父子 程江海所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厂区办公楼,副厂长孙康民的办公室内,曹旺权正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郁闷地抽着烟卷。旁边的孙康民也是一脸的愧疚与无奈,耐心地解释着。 “老曹啊,这次啊还真是厂里对不住你了。现在是大势所趋,你和程江海两个必须要走一个。厂里也是认真研究过的,程江海是技术骨干,厂里也需要这样能担负繁重任务的年轻人。” 孙康民的意思很清楚了,将自己扫地出门呗! 曹旺权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凄楚,那张本就黑黝黝的脸颊彻底变成了锅底色,像是对厂领导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很是不齿,满怀怨气道:“是啊,我现在是老了,胳臂腿都不好使唤了,以前做了多少贡献算球个啥!你们说让走人就走人,还真是够干脆的。你们想过没有?我还有两年就可以退了,你让我现在走人,我到哪再寻另一份工作去?” 孙康民苦着脸,有心帮忙却又无力回天,这一系列的决定都是厂领导班子举手表决过了。 得罪人的事情谁又愿意干呢?自己也是难以推辞,摊到这么个倒灶缺德的说客任务,有啥办法呢! “我知道你的难处,可这些都是硬性指标啊,我们也没办法。厂里能做的也只能在分流安置上给你提供点便利。相比较你和程江海,厂里当然要偏向有利于后续发展的青壮力量。” “老曹啊,你是老同志也是老党员,这个时候更是需要你体现高风亮节的时候!难道你觉得你比程江海更适合留下来吗?” 曹旺权梗着脖子,气咻咻地道:“就非要走一个吗?就不能通融通融?” 孙康民使劲挠着头皮,哭丧着脸,显得很是难为:“老曹,我和你共事多少年了,你不知道我么?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帮你争取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啊,可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强迫孙康民又有什么用,厂子又不是他开的。 曹旺权一阵凄苦,黯然神伤地叹息道:“哎,我知道了……” 眼瞅着曹旺权佝偻着身体,失魂落魄、步履蹒跚地走出办公室,孙康民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曹旺权的悲催命运,还是为完成任务后的愧疚。 一路落寞地回到工作间,曹旺权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闷闷抽着烟,程江海忐忑地看了看师傅那张黑得能滴墨来的脸庞,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纠结。 “师傅,您回来了。” 程江海略微提了提精神,上前打着招呼,看着曹旺权心不在焉地闷坐着,踌躇了半天,苦着脸儿说道:“师傅,公告我都看到了,您……您没事吧?” 沉默了好一阵子,曹旺权掐灭了烟头,眼神里充满了伤感,浓郁地叹了口气道:“哎,没想到啊,在这个厂子干了三十多年,最后落了个扫地出门的结局。人啊,这都是命!” 这话程江海也听明白了,估计厂里已经决定让曹旺权下岗了,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庆幸感。 看着师傅忧愁,程江海也是惆怅如海,摩挲着手指,自告奋勇地道:“师傅,要不我去厂领导那里去说说,不就一个名额么,咋都能调配一个出来的。” 曹旺权灰心丧气地挥了挥手:“算了,我又不是没试过。孙康民也是我看着一步步上去的,咋说都有点感情。他如今都难成那样了,我就知道,厂里头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可您是厂里的元老,怎么能这么对你,这不公平!” 程江海忿忿不平地抱怨着,停顿了稍许,脸上显出一丝坚毅来,铿锵有力地道:“要不我去说说,我走,您留下!” 自己徒弟的秉性还是了解的,程江海绝不是那种鼓吻弄舌、嘴上花花的货色。 论人心,到了这个份上,能有几个不是自私自利的? 都说是吹尽黄沙始见金,不管最后是啥结果,程江海能说出这话来,曹旺权心头也是一暖,暗道这个徒弟算是没白认。 可这话也让曹旺权很恼火,绷着脸说道:“说什么傻话呢,哪有师傅占徒弟便宜的,这让外人知道了咋整?我不能老了老了,还让人戳我的脊梁骨,我这一辈子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可是……” 程江海还想劝上两句,却被曹旺权抬手制止了:“没啥可是的,你安心待着吧,人怎么都不能被尿给憋死吧!” “哎……”程江海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愁苦的叹息。 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 头顶巴掌大的天空下,坐拥愁城的又何止程江海一人。 城东一处住宅区,这里伫立着不少的三、四层的楼房,从墙面斑驳的痕迹就可以看出,这里大部分都是七十年代建筑产物,虽说是每家每户的面积都限定在五十平米之内,可即便如此,也要比酒字巷那种平民窟要高档上许多。 谭军和齐梅的新家就落户在这里,谭军的父母也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将当年分配的住房移交给了谭军作为婚房,自己则回去了老家和小儿子共同生活。住房面积虽小了些,但对于新婚的小两口绝对是足够的。 翻过一条临街的道路,则是一整片的砖瓦平房,里面就有着王养勋和郝春菊住房。 两兄弟自小就是同一个片区,因此从小学到职高也都是如影随形。虽说王养勋两口子住的是平房,但也是婚前翻新加盖的。面积过百不说,在好面的郝春菊强势要求下,逼着畏妻如虎的王养勋四处筹措资金,将里面的大肆装修了一番。 当年结婚的当口,郝春菊没少趾高气扬地在大家面前显摆。换句话说,职高的三剑客也就是程江海的条件寒碜了些,和两个死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可物质条件好并不等于日子就顺畅,沟沟坎坎的事是每个家庭所必须经历的过程,在这一点上,老天爷是相当公平的。 这不,谭军家里就笼罩着浓稠不化的愁雾,小两口凄坐在沙发上,谭军那张文雅俊俏的脸庞面如死灰,齐梅则在一边低声抽泣。 良久了,谭军浓浓地叹出一口气来,看着新婚的妻子,心里一阵内疚。 “你就别哭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摊上了呢?” “可以后该怎么办?我能不愁么?”齐梅哽咽道。 “我会想想办法的,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你也别哭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你别操心了,收拾收拾赶紧上班去吧。” 谭军瘫靠在沙发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然后漠然地闭上了眼睛。齐梅还想说些什么,看着丈夫心神俱疲的脸颊,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第320章 夫唱妇随、患难与共 第一人民医院急症科里依旧是那般的忙碌,整个一天,齐梅却完全处在神情恍惚的状况中,尤其是跑了一趟机关回来后,三魂没了七魄,工作屡屡中出现差错,看来也是深锁愁城中的一员。 程江水暗中提醒了几遍,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其拉到一旁,蹙眉询问道:“齐梅,你今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哦,没什么?”齐梅躲闪的眼神里愁云一片。 “还说没什么,今天这都第几次出现失误了?” 程江水双眸微沉,看着齐梅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是心事重重,这样下去非捅娄子不可,程江水转头冲着另一名护士说道:“马护士,你在这盯着点,我和齐梅出去说点事!” 说完,程江水不由分说,拉着齐梅来到小花园。稍稍打量了一番周围,然后沉下脸来,蛾眉倒蹙着,再次询问道:“齐梅,到底怎么回事?你看看,要不是我提醒你,今天连点滴都差点挂错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齐梅耷拉着脑袋,紧咬着嘴唇,眼眶里满是淼淼水雾:“对不起,姐,我今天确实有点疏忽大意了!” 程江水白了白眼,柔声道:“都叫我姐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说呗,别闷在心里。” 齐梅哽咽了半天,才开口道:“姐,谭军他……他下岗了。” 程江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下岗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齐梅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泣声连连地道:“就在昨天,厂里都通知他了。不光是他,我……我可能也是这样的结果。” 程江水脸色骤变:“怎么,你也……” 齐梅抹了一把眼泪,凄婉地说道:“我偷偷去院办查过了,咱们医院现在的效益也不好,院里准备分流一批人,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程江水心头一阵发苦,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梨花带雨的齐梅显得极其彷徨无助,凄然道:“姐,我和谭军刚结婚就面临着双双下岗,你说这以后该咋办啊?愁都愁死了。” “是啊,谁面对这种问题都得伤脑筋。” 程江水也是一阵愁眉不展,踌躇了许久,怅然说道:“小梅,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医院这样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定哪天我也得面临同样的命运。” “啊!” 齐梅大惊失色,泪水停滞在了眼角,忘了哭泣:“姐,你是说你也……” 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程江水幽幽地发出一叹:“我的学历还是低啊,现在这种大形势下已经有些预兆了,总不能等着上面赶人吧,啥时候都得主动想办法自救。” 齐梅眨了眨眼睛,迟疑地问道:“那姐,你想怎么做啊?” 程江水定了定神,语出惊人地道:“我琢磨着自己出去开诊所,你觉得怎么样?” “啊!” 齐梅惊呼一声,捂起嘴来,一脸的不敢置信:“自己出去干啊!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 程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道:“我打听过了,现在有些医生都已经主动离职去开诊所了。你想啊,一不用挂号,二不用排队,随到随看,现在谁不图个方便快捷。而且挣下的钱除去房租耗材不都是自己的?这比拿着死工资该强多了吧。” 齐梅稀奇地问道:“那……那一个月能挣多少?” “这我也是通过人打听到的,这事情看你怎么做了,多劳多得,保底都有这个数呢?”程江水抿着红唇,伸手悄然地比画了个数字。 齐梅大大地张开嘴,惊呼道:“这么多啊?” 程江水脸颊带着一丝郑重,侃侃说道:“现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很多人还在观望着,捧着铁饭碗不敢动,你说我们做这第一批的先行者,那不是最有利么。” 齐梅突然扭捏起来,巴巴地看着程江水,忐忑地问道:“那,姐,我能……我能和你一起干吗?” “呵呵!” 程江水面带微笑,戏谑地看着齐梅:“你说呢?” 齐梅顿时忘乎所以地抱住程江水,雀跃道:“姐,谢谢你,谢谢你,你真的太好了!” 程江水笑盈盈地道:“现在心安稳了?” “安稳了?” 齐梅喜滋滋地道:“回头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谭军去,要不然啊他都要愁死了。” 程江水拍了拍齐梅的肩膀,畅然道:“好了,这回好好给我工作去,别再出岔子了!” 齐梅学着军人俏皮地敬了一个礼:“是,老板同志!” “你啊!”程江水苦笑连连。 夕阳西下,余晖清冷。 “江海,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程江海满怀心事地回到家中,连回答包晓琪问候都有点敷衍,这让她很是纳闷。 “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江海,江海……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江海……” “啊,你说什么?”程江海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包晓琪。 包晓琪嘟着嘴,有些气结:“我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哦,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程江海连连摆手道。 女人的敏锐又岂能是随便遮掩两下就能对付过去的,包晓琪上前一步,柔声细语地道:“你肯定有事,能给我说说吗?” 程江海搓了搓手心,抬头瞄了一眼包晓琪,犹豫地道:“晓琪,还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是出什么大事了?”包晓琪心头一紧。 程江海拧巴着脸,犹豫了稍许,吭哧吭哧地道:“这事吧,其实让我挺为难的。厂里马上要进行合并重组,很多人要面临下岗了。” “啊!”包晓琪慌张地问道:“你的意思,这里面也有你?” “这倒不是!” 程江海摆了摆手,愁云满目地叹息道:“哎,如果下岗名单里有我,我还真不会像现在这般纠结了呢?” 包晓琪蹙额颦眉,迟疑道:“江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程江海抿了抿嘴,说道:“我们电工组也分配了一个下岗名额,不是我就是师傅,听厂里的意思是留我,让师傅走!” “是这样啊!” 包晓琪看着程江海苦涩的脸颊,顿时会意过来,幽幽地道:“你是不想让师傅走,对吗?” 程江海轻轻地点了点头,怅然道:“可不是么,师傅在厂都快三十年了,剩两年就可以安安稳稳地退了,可偏偏碰到这么个事。你要知道,他没儿没女,家里就一个老伴还是个病秧子。你说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断了师傅的活路呢!” 包晓琪咬了咬唇,明悟道:“所以,你想着让师傅留下来,你下岗,对吗?” “嗯!” 程江海颤颤地点了点头,望向包晓琪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纠结地说道:“晓琪,师傅一直对我不错,一进厂就手把手地教我,一点保留的想法都没有过,能碰上这么个师傅,我一直很庆幸来着。所以跟师傅去抢饭碗,让他没有活路,这事,我做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 看着程江海脸上一片的落寞和惆怅,包晓琪心里一揪。 说心里话,她也不愿程江海就此丢了工作,那是影响生计的大事。可出于对他的了解,丢工作和丢情义,不用猜都知道他会选择前者。 与其怀着内疚和亏欠抢饭碗,倒不如听从本心主动退出。更何况她毫无理由地信赖着程江海,对于他的决定,怎么都会支持到底的。 沉默了很久,在两难中选择,包晓琪轻咬着红唇,毅然道:“你想怎么做都行,我没有意见的!” “晓琪!你真是这么想吗?” 这下轮到程江海惊慌了,他没想到包晓琪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下来。出于疑虑,程江海赶忙提醒道:“你要知道,我一旦下岗就很难在短时间里找到工作,到时候这个家可就有点难了,你也会跟着受苦的。” “我知道啊。” 包晓琪嫣然凄笑,柔声说道:“可我们难,总比让师傅难要强点,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如果硬是让师傅走,你会良心会不安的。我了解你,与其让你整日里活在自责当中,还不如我们自己主动点。” 程江海心头先是一暖,紧接着又是一愧,苦涩地道:“晓琪,我答应过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的,可我……” 包晓琪摇摇头,带着一丝云淡风轻:“没事的,江海,我相信你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我们都还年轻,啥事都难不倒我们的!” 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良妻,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包晓琪的大度实在让程江海感动不已,眼眶里有些发酸,颤颤地说道:“谢谢你晓琪,谢谢你这么支持我!” 包晓琪微微含笑道:“好了,该怎么做你就去做吧!” “嗯!” 第321章 主动请辞 程江海绝对是那种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的人。征得了包晓琪的同意,第二天他就来到孙康民的办公室门前,振作了一番精神后,毅然敲响了孙康民的门。 “是江海啊,来来来,快进来。” “孙副厂长你好!”程江海很是礼貌地微微躬身。 孙康民微笑着招了招手,示意程江海坐下。对于这个优秀的青年,孙康民一直很是欣赏。要能力有能力,要技术有技术,而且为人处世没得挑,比起厂里那些浑浑噩噩的刺头来,绝对是青年里的楷模,职工里的标杆。 这也是厂领导为何要留他不留曹的重要因素。 程江海能主动找上自己,说明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孙康民心领神会地道:“曹师傅都跟你说了吧,厂里啊也是经过认真研究的,曹师傅的问题我们会尽量安排好的,你不要有什么负担。以后厂里可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啊,好好干,你是大有前途的。” “呃!” 看着孙康民畅快的笑容,程江海顿觉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孙副厂长,您误会了,我来是想告诉您,我选择下岗!” “什么?” 孙康民瞪大了眼睛,本想听到程江海感恩戴德地一番致谢,没想到他嘴里冒出了这么一个词,顿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你要下岗?江海,你这是……” 程江海抿了抿嘴,恳切地说道:“我认真考虑过了,还是让师傅留下来,我走吧!” 孙康民迷糊了,实在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几日上门来找他的,哪个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想着把自己从下岗名单里择出来。像程江海这般主动提出要走的,怕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不是吃错药了就是精神紊乱了。 孙康民努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错愕地问道:“江海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程江海认真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知道的,可是我不能眼看着师傅这么老的同志还要再出去为生活颠簸,我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或许是孙康民觉得眼前的小年轻说的过于轻飘,真是不知道这世上生存的艰难,面对这种节骨眼上的大事,那些缥缈的情谊算得了什么,利字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几个人能饿着肚皮讲道义的! 真是的,武侠小说看多了,都魔障了吧。 孙康民切切地提醒道:“你真的这么决定了?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事情啊!” 程江海也是属驴子的,一根肠子通到了底,想好的事情没啥犹豫的,面对孙康民带有告诫的话语,面色很是坦然地道:“孙副厂长,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 盯着程江海清澈的眼眸看了许久,孙康民像是明白过来,对方确实是出于真心实意,而非客套作伪。 他突然有点羞愧感,以己度人到了一定份上,很难理解什么是患难见真情,一时间他感慨万分:“哎,我现在还真有点羡慕老曹了,他还真是有福啊,能有你这么个徒弟,可以骄傲一辈子了!” “您过奖了!” 程江海谦虚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孙康民上前一步,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欣然地道:“江海,我不会看错你的,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将来,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谢谢您了!”程江海微微鞠了个躬,告辞而去。 看着程江海平静离去的背影,孙康民眉宇间带着几分遗憾,低声嘟囔道:“真是个好小伙啊,为什么我就没这样的徒弟呢?” 操作间内,形单影只的曹旺权正在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工具箱。眼瞅着就要离厂了,把每个熟悉的工具都拿出来再仔细擦拭一遍,算是给自己整上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 只是心头有些凄苦,工具拿在手里犹如山岳一般的沉重。 不一会程江海笑嘻嘻地进来,那份眉飞色舞的表情,让曹旺权不由得心里一痛,哀叹一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呵呵,师傅,你这是忙什么呢?”程江海兴致勃勃地问着,似乎没看到曹旺权脸颊的那份哀伤。 曹旺权头也懒得抬,冷冷地应付道:“工具都生锈了,拿出来再擦擦!” “生锈了?” 程江海愣了愣,错愕道:“怎么会啊,我前两天还保养过的。” 曹旺权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气恼,工具在铁皮桌面上扔得哐哐作响,怒气从嘴边逸散了出来:“年轻人做事情总是马马虎虎的,这叫保养过吗?到处都是铁锈。哼!我看你啊,工作是越来越敷衍了。” “啊,我……”程江海面色一苦,略显委屈。 发了一通无名火,算是舒畅了些,曹旺权缓了一口气,幽幽地交待道:“这套工具我用了很多年了,都用出点感情了……哎,以后啊就交给你了,你给我珍惜点,听到没?” 程江海挠了挠头,询问道:“师傅,工具还能用出感情来啊?” “哼!” 曹旺权冷哼一声,带着一丝弦外之音斥责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是薄情寡义的!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看着师傅满腹牢骚和怨气,程江海似乎有些明白了,声色不动地讪笑道:“哟,师傅啊,你这是在批评我哦?” 程江海调侃的话语像根刺骨的针,扎得心刺痛。曹旺权顿时须发皆张,横眉冷对地吼道:“怎么了,我这个当师傅的在一天就还是你师傅,不能批评你啦?” 看着黑脸师傅发飙,程江海赶紧连连摆手,嬉皮笑脸地认怂道:“没有没有,您批评的对,您老永远都是我师傅,呵呵!” 曹旺权抽抽着嘴角,想骂却又骂不出口,总不能将这该死的命运都归结到徒弟身上吧。憋了半天,他才虎着脸道:“哼,油嘴滑舌的,我给你讲,这套工具将来有什么闪失,我拿你试问。” 程江海两手一摆,显出几分无奈的表情来:“可别,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再说了,我也用不上了。” “胡说八道,这么好用的东西,怎么就用不上了?” 曹旺权气得直跺脚,有心在离开前留个好印象来着,谁知这兔崽子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羊癫疯,处处拿话刺自己。 可随着一通飚发出来,突然觉得不对劲了,曹旺权恍恍地问道:“呃,你说什么来着?” “呵呵!” 程江海笑嘻嘻走上前说道:“师傅,您这些心肝宝贝啊,还是您留在厂里自个慢慢用吧,就别想着我了。” 曹旺权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弦紧绷道:“江海,你……你做了什么?” 程江海正了正面容,恢复了正经,情义深重地看着曹旺权:“师傅啊,怎么说徒弟也算半个儿啊,哪有儿子抢老子饭碗的道理,您啊安心地等着退休吧,我已经向厂里辞职了!” 曹旺权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道:“江海,你……你这是干什么?” 程江海心底一片敞亮,笑容明朗地道:“从我进厂的第一天,就跟着您,教我做事也教我做人。很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都是您教会我的,您对我恩重如山,我可不能无情无义啊。” 曹旺权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随即瞪起眼道:“你……你真去辞职了?” 程江海切切地点点头:“千真万确,而且厂里也同意了。” 曹旺权顿时暴跳如雷,拿起桌上的工具作势就要敲打,嘴里吼吼道:“你这个混账小子,你脑子被驴踢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这不是让我无地自容吗?” 程江海躲闪了几下,抓住曹旺权的手腕,扶着气喘吁吁的他坐了下来,解释道:“好了,师傅,您就别教训我了,事情都成这样了,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再说了,我都被你骂了多少年了,这回啊终于可以逃脱你的魔爪了,呵呵,我还挺高兴的!” “你这混小子,我揍死你……” 曹旺权伸出手来还想教训一番程江海,可随后心头一暖,眼眶却是红肿起来:“哎,江海啊,谢谢你,有你这个徒弟啊,还真是让我能骄傲一辈子……” 程江海眼睛有点发酸,喃喃地道:“师傅,不管将来走到哪,您都是我的师傅,你的教诲,我是不会忘的!” 曹旺权颤悠悠地摸着程江海的脑袋,一时间老泪纵横:“好孩子,好孩子……师傅谢谢你啦……” 程江海强忍着酸楚,颤颤地伸出手去,替曹旺权抹去老泪,凄凄地道:“师傅,别说这些了,来,我帮你擦擦……” 师徒俩就这样哀哀凄凄地待了一整天,曹旺权从怨愤到哀伤再到愧疚,心情绝对是大起大落。反观程江海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也不去想将来的路是否会是一片荆棘。程家的孩子也许都是这副性子,与其等着老天爷垂怜,倒不如把自己逼到墙角,撸起袖子背水一战。 第322章 江水要闯荡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这一天急诊科没有给自己排班,程江水趁着空闲来到派出所,一不为报案二不为办证。眼下就要准备开诊所了,自己没背景、没人脉、没经验,完全是个三无产品。 要想独立出来闯世界,光靠有技术肯定是搞不起来的,一旦走出来,完全就是两眼一摸黑。 程江河又是个教书匠,社会圈子限制在三尺讲台范围,程江海就更不用提了,能把自己的事照顾周全别出岔子就很不错了,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琢磨来琢磨去,周围能帮上忙的熟人,好像还真只剩下那个让人有点心慌的李东明了。 现如今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尴尬,这让程江水很是纠结,如果不是碰到这种棘手的事,她恐怕是要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但现实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了,一等二靠三落空,迟疑来迟疑去的,黄花菜都得搁凉了。 考虑再三,程江水硬着头皮进了派出所,向值班的警员询问道:“同志,请问你们所长在吗?” “哦,我们所长啊……呃,所长,所长,这位同志找你!” 正说着,李东明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程江水上门,脸上一阵的惊喜:“江水,你怎么来了?” “哦!” 看到这张脸,程江水脖颈里莫名地有些泛红,她咬了咬牙,躲闪着李东明灼热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找你有点事!” 李东明赶紧让开身,笑容明朗地道:“那到我办公室来说吧!” 程江水轻轻应了声,在几个好奇警员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意下,如芒在背地低着头,迅疾地迈起碎步赶紧进了李东明的办公室。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嬉笑声便从背后传来,李东明回头警告式的冲着几个八卦警员瞪了瞪眼睛,心里却是雀跃不已。 办公室里,程江水刚刚坐定,李东明便殷勤地倒上茶水递了过去,笑道:“江水,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真是难得来找我啊。怎么,遇到什么事了吗?” 程江水抿着红唇,犹豫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没事!” 李东明很是干脆地应声,话中有话地道:“我和你还用着这么拘束吗?说吧,啥事?” 心里有些焦急,也顾不上纠结于李东明话里的暧昧,程江水正襟危坐着,解释道:“是这样,我们现在医院的效益也不是很好,我觉得留在医院也没什么发展,我想着出来单干!” “单干啊!” 李东明眼睛一亮,随即赞同地点点头:“挺好的想法啊!” 程江水眨了眨眼睛,迟疑道:“呃,你也觉得可行啊?” 李东明拍了拍大腿,语气坚定地说道:“当然可行啦,我们辖区很多个体户都干得风生水起,很不错呢。” “我是想开个私人诊所,业务范围主要是临床和妇科。现在我的资质方面都没有问题,营业证江河也能帮我办下来。” 程江水勾了勾发梢,眉宇间带着一丝为难,小心翼翼地说道:“可就是门诊的店面不好寻,所以我来找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 说到后面,程江水面色发烫,话语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李东明和自家的过往,就像是一双魔手在挑拨,来来往往的纠缠不清。更何况,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李东明的存在,这才安然地度过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危机。 没怎么报答感谢也就罢了,反而还要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上再寻些麻烦给人家,这让程江水很是为难。 李东明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程江水,仔细聆听着,可等了半天,见程江水突然没了下文,李东明愣了愣,错愕道:“就这事啊?” 看着李东明略显呆滞的表情,程江水心里一揪,怕是给李东明又寻了一件大麻烦,于是秋水明眸里带着一丝失望,犹豫地道:“嗯,就这事,麻烦肯定是很麻烦的,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也不必放心上。” “呵呵!” 李东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爽快地说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又不违反什么规定,你找我还真是找对了,嗯,你具体对地方有什么要求吗?” 看着有希望,程江水一阵欣喜,赶紧说道:“要求啊,最好地段稍微好点,方便病人来看病。面积可以不用太大,最好能吃住一体的,再然后……再然后就是价格上能不能低一点,我……我没那么多资金的……” 一通的要求讲述出来,程江水的耳根都红透了,自己都感觉有点无地自容。 这要求也太苛刻了些,又要地段又要方便,最要命的还要价格便宜,这跟盼着天上掉馅饼没什么两样。 可没想到李东明的反应却毫无难色,直截了当地道:“这没问题啊,你要缺少资金,我这有啊,你可以拿去先用嘛!” “啊!” 程江水一声惊呼,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能帮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就行!” 开玩笑呢! 能按照上述的要求找到地方都已经是奢望中的奢望了,那还能得寸进尺地问对方借钱。要是这么做了,以后脸还往哪搁? 再说了,双方是啥关系,凭啥这么慷慨大方,要说古道热肠、济危扶困都夸张了些,难道就凭李东明对自己那半遮半掩的情意? 呃,程江水可做不出来此等低劣的情感买卖。 对于李东明对自己的爱慕,她岂能看不出来,可即便看在眼里却又不得不选择无视。 情伤最难愈,伤口尤在。 要从摧心剖肝的痛苦中走出谈何容易啊。爱过了,伤过了,也就怕了,她不敢再去品尝这种情断人离、凄入肝脾的滋味。 这份躲避的心境,李东明怕是体会不到,看着程江水连连拒绝,心里的挫败感又冒了出来,抿着嘴纠结道:“哎,你啥时候能对我不要这么客气就好了。你放心吧,嗯,今天我没时间了,明天,明天你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 “啊,这么快啊!” 程江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李东明笑容明朗,带着一如既往的深情道:“你交待的事情,我必须抓紧时间落实啊。” “哦!” 程江水咬着红唇轻声应了一下,现场的气氛又出现些古怪,此刻心里慌慌的,有点坐立不安了:“那……那就麻烦你了……” 李东明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幽怨道:“你看看,你又来了。” 气氛甚是难堪,程江水也不敢久留,于是惶惶地站起身来:“那……那我就先回去,我明天等你消息!” “那我送送你!” “啊!不用不用!” 程江水差点没像个受惊的小兔跳将起来,急急地扭头逃跑似的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有点失落的李东明,伫立当场苦笑着摇头。 第323章 抓瞎的程江海 酒字巷,程家。 从酒厂离职的下来,程江海突然有点茫然了。 离职离得很干脆,大抵是出自于炙热情感下的无畏举动,虽然有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胆气,亦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迈。 可真正要静下心来琢磨,才发现说与做完全是两码事,通向罗马的大道有千万条,似乎哪一条都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有点抓瞎,非常的抓瞎! 后悔么?当然不会! 可又怎么办呢? 一下子把自己变成下岗职工,面对突然迷茫的去路,心慌意乱是不可避免的。肚子里没有三两油,光靠自己想办法,估计想破脑袋都没招。 程江海没啥学问,但脑瓜子还是灵光的,不懂就问算是他的一个优点。 到了茫然无措的地步,当然是寻个好导师去不耻下问,指明个方向才能有的放矢不是? 现如今这样的好导师除了哥哥程江河以外,程江海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毕竟程江河那脑子才叫好使,从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这方面来说,全家的脑子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人的够用。 再说了,自己的亲哥,能给你指个死胡同? 焦急之下,程江海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程江河新分配住房。 几年的努力奋斗,程江河在甘泉教育领域可以说是干得有声有色,优秀班主任、在岗特级教师、省市学科带头…… 一连串的桂冠花落其家,渐渐地都有些走上领导岗位的端倪显现了出来。 学校对这样的老师当然也是格外的关注,这可是学校的资本和品牌,得栓心留人啊,分配住房必须将其排在前列。于是乎,程江河现在也住上了两室一厅“豪宅”。 这其实对于程江河而言不算什么,最让他得意还是在年初,徐冬梅竟然有了身孕! 程家第三代的种子发芽,可把他乐得没边,这一胎如果是个男娃,那曾经令程江河哭笑不得的“长房长孙”的头衔才算是真正名至所归了。 客厅里,程家俩兄弟坐在沙发上,徐冬梅挺着个大肚子笑盈盈地在边上陪同着。 自从程江海结婚后,哥俩间的矛盾才真正得以缓和,甚至和谐融洽了不少。 这也难怪,只要彼此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天堑,兄弟始终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说到根上,程江河对程江海的关爱重视或许并不比程江水少。 看着宽敞明亮的客厅,程江海充满了羡慕,这可比酒字巷的祖屋高档太多了。人家的厕所都安进了屋子里,来个大的都不用蹲,那个叫什么马桶的玩意看着就舒坦。 程江海喜滋滋地道:“哥,嫂子,你们分配的这房子可真太漂亮了,呃,这种房叫什么来着?” “经济适用房!” 徐冬梅抿着嘴笑道:“也是今年国家刚推出的新政策,可巧被你哥给赶上了。江河都去给爸说了好几次了,让他搬过来住,可他就是不肯。现在爸都被晓琪照顾习惯了,一刻都离不开她。说实话,我这个媳妇当的,连晓琪半个指头都不如。” 程江海憨憨地笑着,毫不在意地道:“嫂子,你也别夸她了,你现在不是怀上了嘛,哪有那个精力照顾爸,你们就放心让晓琪照顾着吧!” 边上的程江河点点头,很是认可地道:“这个晓琪啊,还真是很不错的媳妇。” “呵呵!” 徐冬梅娇笑一声,带着一丝戏谑道:“你啊,当时还反对江海和晓琪呢,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吧?” “你怎么又提这个茬!” 程江河面色一僵,讪讪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当初我不是不了解吗?真是的!” 对于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性格直爽的程江海早就抛之脑后,挥了挥手道:“哎呀,都过去的事了。哥,你和嫂子都是有福之人,你看看,新房子有了,嫂子又怀上了,这算的上是双喜临门了!” 徐冬梅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还有一喜呢?你哥马上就要升任教研室的主任啦,这可是三喜临门哦。” 程江海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哥,这事你咋不说呢?” 程江河抿了抿嘴,明朗的脸颊一片淡然:“这有什么好说的,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乱炫耀什么。” “呵呵,我哥就是这大气。” 程江海翘了翘大拇指,很是服气,随即转头问道:“嫂子,查过没有,男的女的?” 徐冬梅怜爱地摸了摸隆起的小腹,母亲的光辉荡漾在脸颊,笑容平和地道:“嗨,人家医生才不会告诉你是男是女呢。再说了,我和你哥也不在乎这个。等着年底生下来,是男是女都算是个惊喜啊。” 程江海砸吧砸吧嘴,畅然地道:“我倒是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这样啊可真就算的上是我们程家的长房长孙了。” “呵呵,可不是嘛!”徐冬梅一阵娇笑。 耐心等着程江海一通东拉西扯地聊完,对这个弟弟知之甚深的程江河翻了翻白眼,直截了当地道:“好了,你大清早的跑过来,不会就为了东夸夸西夸夸吧?” 程江海搓了搓手,硬着嘴巴干笑道:“呵呵,也没啥事,聊聊天嘛!” 程江河盯着他看了稍许,然后身体往后悠然地一躺,翘起二郎腿来,摆出一副‘你不说拉倒’的模样,戏谑地道:“那行吧,你就憋着吧,反正我不急。” “啊!” 程江河是不急,程江海可是急得火烧眉毛呢,看来自己那点小九九在哥哥面前,还真是有点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 刚才一通的闲扯,好几次想开口都咽了回去。这当儿下,程江海也不装了,赶紧开口道:“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程江河重新坐正身子,瞪了一眼道:“有屁赶紧给我放!” “江河,说什么呢?” 边上徐冬梅一脸黑线,蹙眉埋怨着。作为老师的程江河其实很少口出污言,也就是对这个又爱又气的老幺,忍不住心痒痒就想喷上两句。 打是亲骂是爱么! 程江海一点没在意,挠了挠头,面带急色地道:“哥,我这不是下岗了嘛,现在也不知道该咋办呢。我寻思着你是见过世面,想来听听你的意见。呵呵,你帮忙指个道呗……” “呵!” 程江河翻了翻白眼,端起架子来奚落道:“你程江海一向是独行其是、我行我素,现在知道来听你哥的啦?” 程江海一脸苦相,耷拉着头,心虚地瞅了两眼道:“哥,我啥时候不听你了啊!” “哼,自个做的自个知道!”程江河瞪了瞪眼。 徐冬梅看着哥俩斗嘴,有点哭笑不得,赶紧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拿乔了,赶紧给江海好好说说吧。” 程江河不甘心地又瞪了程江海一眼,也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径直去了里屋。 程江海一阵云里雾里的搞不清状况,纳闷地道:“嫂子,我哥他这是……” 心知肚明的徐冬梅娇笑道:“呵呵,等你哥自个给你说吧!” 不一会程江河从里屋里拿出一份资料来,脸庞透露着几分严肃和庄重,眼神灼灼地看着程江海,说道:“其实你一下岗,我就开始琢磨这事了,姐要辞职自己开诊所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嗯,我知道啊!” “给,这是我搜集的国家对下岗职工再就业的一些扶持政策。” 程江河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了程江海,耐心地解释道:“从我对这些政策的分析判断来看,现在国家鼓励发展第三产业,这对你来说不失为一个契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挑战和机遇并存,关键是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捧着厚厚的资料,程江海呆滞了稍许,抬起头来迟疑地道:“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像姐那样,开店做生意?” 程江河眉毛一扬:“怎么,不敢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咱程家的人就没怕过啥!”程江海胸膛往前一挺,很是雄赳赳的豪壮。 “哼,算你还有点胆魄!” 程江河翻了翻眼皮,稍作停顿,语重心长地道:“江海,能抓得住这稍瞬即逝的关键期,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只是个教书匠,也只能给你把握把握局势政策,这上面也给了你列出来一些商业线索,具体做不做、怎么做,可要你自个开动脑筋了!” 被哥哥这番点拨与鼓励,似乎有点拨云见日的效果,程江海眼前顿觉明朗了许多,昂起头来信心十足地道:“哥,我都让你说得有点热血沸腾了,你放心,开动脑筋这可是我的长项啊,呵呵!” “你啊,总是这么混不吝。” 看着弟弟有点信口开河,程江河双眸沉了下来,黑着脸郑重其事地告诫道:“我警告你啊,走出去可就是大千世界,别迷失了自己。从商也要保持自尊自重的心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能沾染,可千万不能被金钱迷住了心,懂吗?” 莫怨自己穷,穷要穷得干净。 莫羡他人富,富要富得清高。 哥哥话中的意思很明确,做人做事啥时候都要图个心安,程江海恳切地点点头道:“哥,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做丢咱家脸的事!” “这就好!” 程江河盯着程江海看了稍许,直到能确定了,才转头冲着徐东梅道:“冬梅啊,把东西给我吧!” 徐冬梅点点头,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钞票,程江河接过来顺手递给了程江海。 “哥,你这是?”程江海顿时大惊失色,惶惶地站了起来。 程江河瞪了瞪眼,示意程江海坐下来,语气平和地道:“做生意不要本钱啊?家里就你一个人挣钱,又得照顾爸,我估计也没攒下多少!我和你嫂子也才买了房,手头也没多少,这些也是你嫂子四处筹措的,分给姐了一部分,这些你拿去先撑着。” 能说什么呢? 兄弟间最真挚的感情,虽说不是金钱能衡量的,可有时候也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那样的状况下,他有一分,不会只是给予你一毫,而是只要你有需要,便会毫无顾虑的倾尽所有。能做到这点的,除了圣人,恐怕只有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的就是你的!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的不简单。 这个世界,为了一点私利而枉顾亲情,大打出手、恩断情绝的还少么? 此刻的程江海心酸得不行,泪水打着转儿,哽咽地道:“哥,嫂子,我……” 徐冬梅心头一暖,轻声道:“你就拿着吧,我和你哥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谢谢哥,谢谢嫂子……” “你是我弟弟,谢个屁啊!” 程江河又一通臭骂,其实心头也是一阵暖暖的感怀,表面上装作一片平静,瞪着眼睛戏谑地道:“这些就算是我和你嫂子借你的,哼,你别想着不还啊……” “还,我肯定还,肯定还……呵呵……”心情跌宕的程江海先哭后笑,不能自已。 不得不说,有了程江河的提点,迷茫的眼前突然展开一个新世界,虽然还有点模糊与未知,却在条条通往罗马的道路上指明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向。 不得不说,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还真是正确的没边。 第324章 史无前例的会议 接下来的日子,程江海如饥似渴地捧着资料狂读了两天,怕是学生时代读书都没这般认真过,直到把政策形势都研究透了,对于未来要走的路也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自己能做什么,又能做成什么,在心底里也有了一个明判。 现如今,下岗求存的可不仅仅是自己。 当年的职高三剑客也同样面对类似悲催的命运,妥妥的是一帮难兄难弟。 谭军早一步下了岗,眼下根本就找不到新的工作,待在家里妥妥是个待业青年。而王养勋呢,也像是霜打的茄子,整日里惶惶求存,比起自己来也好不到哪去。 一时间三兄弟没有了闯荡江湖的豪迈,只有天涯沦落的无助,这其中也包括了郝春菊、齐梅、包晓琪这三个拖家带口的媳妇。 怎么说自己都是当老大的,算是个主心骨,有了出路不能忘了兄弟,致富路上得齐头并进。 再说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一人一双手,做事没帮手,十人十双手,拖着泰山走。 要想成事,仅仅靠自己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全身都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 于是乎,这一晚,由程江海发起,就在酒字巷程家里,三对夫妻齐聚一堂,程江海的意思也是想先期摸摸大家的底。 在程江海没有透露消息的情况下,众人分坐各处,却都鸦雀无声,说是坐拥愁城一点都不为过。包晓琪伺候地给每人倒上了水,然后乖巧地坐在了江海的身边,便默然不语。 一眼扫过去,每个人的表情大同小异,程江海心里多少就有了些底数。 看着气氛压抑得相当难受,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张开道:“唉唉唉,叫大家来是商议事情的,不是让你们来开追悼会的,一个个的都干什么呢,臊眉耷眼的。鼻子那边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呢?养勋,说说吧!” 被点到了将,王养勋撇了撇边上愁眉不展的媳妇,然后苦着脸,两手一摊,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还能有啥!现在就这个球样子,厂子里的效益是我一个小业务员能撑得起来么?就算是我跑断腿,产品没销路就是没销路。我就是再能吹,也不能把屎壳郎吹成金蛋蛋吧?” “你现在看看我们那些厂领导对我态度,每天跟训孙子似的训我,可又能咋办呢,产品没路子,扒了我的皮也没招啊。这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我下岗啊那是迟早的事!” 陪坐在王养勋旁边的郝春菊,愧疚地看了看程江海,讪讪地道:“江海啊,我舅那事我还没给你道个歉呢,这都怪我小人之心,哎呀,要是有个地缝啊我早钻进去了!” 程江海扯了扯嘴角,对于郝春菊的话也不当真,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说道:“行了,这事就不说了,反正我现在都已经下岗了。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郝春菊咬了咬嘴唇,欲哭无泪地道:“还能咋样,注定和你一样呗!基本算是无厂可归的了!” 谭军两口是这样,王养勋两口子估计离被一脚踢开的日子也不远了。程江海拍了一记巴掌,嬉皮笑脸地道:“靠,现在好了,我们三剑客连带着三媳妇还真成了三对流浪者了,呵呵!” 大家心情如此沉重,程江海的笑声就显得相当刺耳了,谭军拧巴着脸道:“江海,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呵呵!” 程江海笑意不减,调侃道:“怎么?下了岗没了工作,还不能说笑了?” 谭军摸了摸鼻子,狠狠瞪了程江海两眼,气恼道:“别扯那些了,我都快愁死了,总得想个法子啊,难道真要把我们一股脑地划归到待业青年的群体里去啊。” 王养勋也翻着白眼,气咻咻地道:“是啊,再这么下去,过不了两天我们就真要上大街乞讨了,你还能乐得出来。” 面对惨淡的前景,众人的屁股根本就坐不住,耐心都快被程江海磨光了,只有稍稍能沉住点气的齐梅平和地说道:“江海,你是这群人里的老大,你就说说吧,我看你好像都已经胸有成竹了。” “啊!” 一经提醒,王养勋眼睛一亮,急吼吼地道:“老大,你真有主意啊?” 众人灼灼的眼神望了过来,程江海昂了昂脖子,摆出指点江山的架势来,调侃道:“看看,还是人家齐梅同学能沉得住气,你们啊一个个碰到事就抓瞎。” 听着这调调,谭军算是被彻底惹毛了,斯文的脸颊憋出一片红晕来,龇着牙道:“屁话不讲了,这都急死了,你有主意赶紧说!” 包晓琪莞尔一笑,安慰道:“呵呵,你们别急,慢慢听江海说嘛。” 闲扯点到为止,程江海正了正面色,带着几分郑重说道:“是这样,我想过了,与其蹲在家里等着救济,不如我们孤注一掷地主动找活路,不是么?” 谭军愣了愣:“活路,啥活路?” 程江海摸了摸下巴微微扎手的胡子茬,眼神里透出一丝坚定的神色:“这一点啊,我还是受我姐我哥的启发,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我姐一个女人都敢大胆地出来单干,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怕球个啥。” 看着大家眼神灼灼地等待着下文,程江海侃侃而谈道:“这几天我都把政策研究透了,你们想想啊,现在国家鼓励企业下岗职工自谋职业发展第三产业,给了这么多的利好政策。优先办理营业执照,减少注册登记手续不说,还解决场地、摊位、投资问题,3年内减半房屋租金,土地部门免收城市临时占地费,银行还你提供贷款便利……你们说,这啥都给你优惠齐了,这不就等着咱们大干一场吗?” 听着程江海的滔滔不绝,谭军惶惶地抬起头,不敢确定地道:“你是说我们出来做生意啊!这……这能行吗?” 程江海翻了个白眼,训斥道:“你看看,做事就怕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拿出点魄力来行不?鲁迅先生都说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我们现在就是要义无反顾地当勇士,而且你们发现没有,我们还是非常有优势的!” “优势!” 走,吃螃蟹去 王养勋挠了挠光洁的前额,错愕道:“我们有什么优势,我咋就没看出来?” 程江海撇了撇嘴,带着些许的鄙视说道:“你看看,小看自己了吧。你养勋是干啥的?跑业务的对不对,哪里有路子,哪里有关系,你不是码得比谁都清楚么。” “这几个大小媳妇的,这不就是业务员?对了,最关键是鼻子,这不就是现成的财务总管啊!跑业务的有了,员工有了,财务有了,你们说缺什么?” 程江海一通激情四射、慷慨激昂的演讲,听得王养勋一阵云里雾里,随口疑惑地问道:“是啊,我们缺什么呢?” 程江海气得牙根痒痒,刚才一通滔滔不绝算是白费口舌了,他一拍大腿,振聋发聩地提醒道:“妈呀,缺项目啊!笨,我们现在都凑齐了,想干什么、能干什么?现如今啥吃香?想啊,哥几个!” 经过程江海这么一吼吼,众人终于醒悟了过来,似乎一下子打开了新视野,郝春菊堪堪地举起手来,神情飘飘忽忽的,急急地道:“哎呀,江海,你别说啊,我好像想到我们要干啥了!” 齐梅好奇地凑上脑袋,问道:干啥呢? “别急啊!” 众人探究的眼神投了过来,郝春菊一阵紧张,灵光一现的想法突然又消失了,憋了半天,气恼地道:“我……我就是脑袋里闪了闪,哎呀,咋就抓不到呢。” 众人一阵齐翻白眼,程江海眼神灼灼地一扫,神神秘秘地道:“我给你们一点提示啊,你看看人家义乌,再看看人家汉正街……” 郝春菊像是又突然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急急伸长了胳臂:“倒腾服装?对吗,江海!” 程江海气馁地瞪着眼,有种冲动,很想拿针线封住郝春菊那张不经大脑的破嘴,一脸黑线地道:“春菊啊,那都过时了好不好?” “呃!” 郝春菊羞涩地放下手,讪讪地道:“那你就直接说嘛。” 程江海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地道:“要我说啊,咱现在就做电子产品!咋样?” “电子产品?”众人哗然。 “对,就是电子产品!” 转过头来冲着包晓琪道:“晓琪啊,把东西拿给大家看看!” 包晓琪从边上拿出程江河给予的资料,分散在众人手中。程江海带着几分傲气说道:“这是我哥帮忙弄来的,你们都好好看看。我哥都清楚吧,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没人家半个脑瓜子灵,这可是我哥给我收集来的关于甘泉电子市场的分析资料,你们都仔细看看。” 常年跑业务的王养勋粗略地翻了翻,抬起头来,很是惊讶地道:“江海,这……这弄得比我知道的都清楚啊!” 谭军摸了摸鼻子,思索了片刻,迟疑道:“做电子行业真能赚吗?” 程江海肯定地点点头,口若悬河地道:“所以才说知识就是力量啊。我也都分析过了,现在老百姓要的是啥?无非是吃穿住用嘛。咱都快跨世纪了,可高档的电子产品在咱这么个偏远的地区还没怎么普及呢。就拿无绳电话来说吧,广告都看了吧!喂,小丽啊……瞧瞧,多省事,多快捷。像什么大哥大、PP机,一会一个新花样,你们看着不眼馋?老百姓看着不眼馋?更不要说什么随身听、VCD了。” “我听说现在沿海城市都有了什么DVD,什么超强纠错功能的。哥几个啊,扎堆去录像厅看卡带机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咯。知道这是啥不?我靠,这就是商机啊!” 话说得没错! 虽说都已经是90年代末了,很多高科技产品才刚刚兴起。港台电影里看着人家牛皮哄哄地拿着无绳电话,那叫一个气派。好像只要手里拿着大哥大,妥妥的就是上流社会,属于先富起来的那群人。 在这一点上,沿海开放城市要比内地发展快得多。程江海说的也没错,高档的电子产品在甘泉这样一个旮旯拐角的地方普及还是滞后了许多,更别提什么更新速度了。大多数的家庭还处在电子化的启蒙阶段,电视机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高端产品了。 可潮流是无法阻挡的,方便快捷以及丰富多彩的物质生活永远都是民众的追求目标。 这就是程江海口中的商机了! 随着程江海滔滔不绝的话语,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的,痴痴呆呆地看着他,这让程江海诧异了半天,转头对包晓琪疑惑地道:“呃,晓琪,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们……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包晓琪眼睛里同样是异彩涟涟,崇拜地看着程江海,痴痴地道:“江海,我觉得……嗯,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哦,是吗?”程江海挠了挠头,被媳妇崇拜的眼光笼罩着,他也有点羞涩了。 周边的众人慢慢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王养勋稀奇地眨着眼,磕磕巴巴地道:“老大,我……我也觉得你说的好像真挺不错的,是吧,媳妇?” 郝春菊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道:“是啊,虽然我有点云里雾里的,但我觉得江海好像是对的。” 在家闲置已久的谭军忍不住拍着大腿,满脸的兴奋,急切地道:“什么好像啊,江海,你就是对的。我决定了,这事啊,我跟着你干了!” “别啊,搞得我好像很落后似的,江海,我也决定了,跟着你干……” 王养勋急了眼,跟着吼吼起来,随后惊觉到自己的家庭地位,没啥决定权,赶紧讪讪地冲郝春菊问道:“呃,媳妇,你说是吧?” 郝春菊倒也爽快,点头答应道:“没问题,江海,你就说吧,咱咋干?” 大家的意愿一致了,这就是个良好的开端,程江海带着十足的信心说道:“既然大家意见能统一,这样最好不过了。我想过了,我们也学学人家的,成立个什么公司,大家都来入股,毕竟做事咱得有本钱啊。我也和晓琪都商量好了,家里能拿的都拿出来,咱们利润分三份,一人一份,这样可以吧?” “啊,还要出钱啊!” 郝春菊面色仓皇起来,显然是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废话,没本钱咋干事啊?”王养勋撇了撇嘴,难得硬气一回,拍板决定道:“老大你办事我放心,就这样定了!” 谭军也是肯定地道:“我就更没问题了,江海你怎么定都成。” 程江海舒眉畅笑起来,拍手道:“那就这么定了,连咱们哥三的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三人为众嘛,我们就叫众创,众人创造,齐心共创美好明天。” “好,就叫众创!” 王养勋击掌而庆,端起手里的茶杯来,兴奋地吼吼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我们为众创美好的明天干杯!” 谭军瞪了瞪眼:“靠,这是茶!” 王养勋翻着白眼道:“茶怎么了,一样干杯!” “好,干杯!” 正如90后所记忆中的那样,新千年即将到来的这一时刻,波澜壮阔的社会经济处于高速发展,人们接受着日新月异、眼花缭乱的时代变化所带来的思想冲击,传统的生活理念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转变,他们不再一味地墨守成规,不再抱着铁饭碗混吃等死。 敢拼才会赢,正如程江海三兄弟破釜沉舟般地跳出桎梏,成为敢于“下海”吃螃蟹的试水者。 就这样,兄弟三人的公司便在就这样一番激荡人心的讨论下应运而生了。 在这一刻,众人命运的轨迹随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从一众下岗职工摇身一变被冠以“老板”的身份,踏上了一条曲折坎坷却富有朝气的道路。 第326章 先见之明的李东明 人民医院急诊科。 临近下班的时候,李东明便踩着点出现在了程江水的面前。 程江水错愕地道:“东明,这么快你就来了啊!” 本是温厚稳重的李东明也偶然诙谐了一下:“可不得赶紧来啊,你交待的事,那就是最高指示啊。” 能为程江水解决点问题,对于李东明来说,那是千载难逢的献殷勤的机会,再笨再愚的人都会把握好这个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程江水面色一僵,无奈地道:“哎,你这人啊……” 李东明左右瞅了瞅,笑呵呵地道:“别说这个了,这都快下班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那……那你等等我,我换件衣服,这就来。” 李东明笑容明朗地道:“不着急不着急,我等你,呵呵……” 我等你,这三个字李东明有意无意间咬得很重,让程江水不由地心头一慌,轻轻地白了一眼,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转身离去时候还能听到李东明发出傻呵呵的笑声。 收拾好东西,李东明带着程江水来到城南一处临街店铺旁,只见铁链门还拉着,房东也没在。 程江水展眼望去,周围商店林林总总,街道上来往的人群亦是流水一般,毫无疑问,这绝对算是一处临街的旺铺了。可如此好的地段,让程江水心里有些不淡定了,好地段自然是高租金,自己能否承担得下来,这就是个大问题。 心里正嘀咕着李东明办事不靠谱,就看见他从口袋里直接拿出钥匙打开门,程江水有点搞不懂了。 “东明,你怎么会有钥匙的?” “呵呵!”李东明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指着里面说道:“先进去看看吧,回头再告诉你……” 程江水皱了皱眉头,都已经到这里了,先进去看看也无妨,至于李东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搞清楚了再说。进了门,李东明像是很熟悉周遭的环境,甚至连设计规划都了然于胸。 “江水,这里算是整个片区内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一共是三间房,外面这间呢,你可以作为药品橱柜和接诊的地方。里面一间呢,就作为治疗室,我都测量过了,紧凑点能同时放下三张病床。” “哦,对了,到这里来……这里一间呢是靠外墙的,我琢磨了一下,你不是要吃住一体嘛,到时候这边做个隔板,靠外的地方做饭,靠里的地方休息,这样一来就齐全了,你看呢?” 先不说李东明的设计规划如何的完备,仅仅这里的面积已经超出了程江水的想象。 在她的心目中,有个放置药柜的地方,有个治疗台,最多再有两张病床的位置,已经是最理想的环境了。 自己开的是诊所又不是医院!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一上来就整个大动作,这房价是她能承受的了的? 程江水心里直打鼓,纠结了半天已经有点退缩的意思了,犹豫地道:“可这……这么好的地段又这么大的面积,租金一定很贵吧,我……我可租不起这么好的地方。” “嗨,人家房东没说要钱!”李东明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 “啊,你说什么?” 程江水顿时惊诧不已,差点没跳起来:“不要钱,这怎么可能啊?” 李东明讪讪地笑了笑,赶紧解释道:“呵呵,没什么不可能的啊,因为这家铺子的房东就是我啊!” “啊!” 程江水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颤颤地道:“你……你说什么?这铺子是你的?” “千真万确!” 李东明肯定地点点头,看着程江水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耐心地解释道。“江水,你也知道的,我没有结过婚。虽说过去也谈过恋爱,可人家嫌弃我当警察的工作又危险又辛苦,怎么都没成,到后来我也就没那个心境了。这些年我的工资放着没用,也是听别人说才买了这么个店面,算是个保值的东西。我们这个工作性质也不允许经商,所以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后来人家不租了,也空了一段时间,不就正好留给你吗?” 程江水瞪大了眼睛,李东明天方夜谭的说法实在有点让人怀疑:“还有这么巧的事啊!” 李东明抿了抿嘴,话中有话地道:“江海不都说过么,这不是巧合,我和你啊这是缘分!” “你别胡说了!” 程江水强硬地回怼了一句,对于李东明的解释她找不出什么破绽来,或许他讲的是真实的。眼见着医院改组形势越来越紧迫,距离离职单干也迫在眉睫,日后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眼下这个店铺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太多,没来由拒而不受,可对方不要钱的说法实在令自己难以接受,授人以柄、吃人嘴短的事万万是不能做的。 程江水紧蹙着眉头,思索了良久,断然地说道:“反正租金我是肯定要给你的,而且不能少,要不然我是不会接受的!” “哎,依着我对你的了解啊,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 李东明苦笑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文件来,递给程江水,温言地说道:“给,这是我拟的一份租用合同,看看吧,租金可不少啊!” “啊,连这你都准备好了?” 程江水更是惊诧不已,李东明这也太面面俱到了吧。 这样的男人要么就是处心积虑,要么就是本性使然!要是后者还好,要是前者那就太可怕了些。 程江水低头琢磨了半天,李东明毕竟是个拥有特殊职业的人,能有一些见微知著、举一反三的敏锐逻辑和准确预判,这倒也符合他的工作特性。加之他多年来为人处世的风评,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貌似君子的小人。 至于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还不是因为……哼! 可没等程江水哼出来,李东明就主动地说道:“我这不是怕你着急用吗?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啊,条件?” 程江水接二连三地愣住了:“什么条件啊?” 李东明直率地说道:“这个租金你先不用给我了,就算是我入股吧,回头啊等你发展好了,我们再说分成的事,你看可以吗?” 到了这份上还能不明白李东明的好意么? 明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不会接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李东明就采取了这种委婉的迂回方式,合同在前,入股在后。一来让自己下得来台,不至于死撑着脸面;二来杜绝了拒绝的理由,能够让安心的接受,也不至于自尊心受损,可谓对自己知之甚深且又用心良苦。 明了这一切,程江水苦着脸说道:“东明,你……你这是在变着方帮我啊!” 李东明笑容和煦,一语双关地道:“帮你不就是帮我嘛,好了江水,暂时就这么决定了。赶紧吧,签了字我和你可就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了。” 程江水心头一颤,拒绝的话儿再难吐出口,眉宇间带着一丝执拗道:“那可得先说好,租金我给你记着,算入股也罢,反正将来钱是一定要给你的!” 李东明无所谓地挥挥手,豪放不羁地催促道:“行行行,你咋说都行,赶紧签吧!” 程江水无奈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堪堪地在合同上签了字。李东明乐呵呵地在边上笑着,面庞如同冬日的暖阳,和煦灿烂。 第327章 孤注一掷 程江水这边的事情基本上是敲定了,程江海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公司以股份制的形式成立,一切等着资金到位,瞬时就可以展开下一步的计划。程江海工作了几年,多多少少有些储蓄,程家安又非常支持老幺的计划,甚至连仅有棺材本都甩给了出来,任他自由支配,那强硬的态度,让你拒绝都没法拒绝。 再加上有了程江河的支援,程江海这边的资金算是比较充裕的。和包晓琪碰了个头,先期定了个调,这事得瞒着老父亲,钱该用的用,但程家安养老的钱可千万不能乱动。 股份制的公司,想法是好的,可有些事情还是有点一厢情愿的想当然了。 只要涉及到钱财,人性这玩意就是个最不靠谱的东西!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就会按下了葫芦起了瓢,让你想都想不到。 这一天,王养勋在家等着郝春菊去银行取钱,按照约定,今天要把投资款赶紧送过去,顺便把公司的组建协议签了。 现如今家里的财政大权完全掌握在媳妇手里,他没有丝毫的办法,谁让自己没底气,搞得阴盛阳衰呢。 眼瞅着郝春菊进了门,焦急的王养勋赶紧迎了上去,问道:“媳妇,钱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郝春菊的脸色有些古怪,递过来个信封。 “那赶紧给我吧,我抓紧时间拿给老大!” 养勋也没在意,急吼吼地接了过来,可拿到手一掂量就感觉不对,低头查看了一番,顿时脸黑了下来:“媳妇,你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就这么点?不是说好的都取出来吗?” 郝春菊噘着嘴,眉宇间带着几分烦躁,很是不情愿地道:“都取出来!都取出来!你说的好听。你脑子抽抽了,我可没有。你光听着江海一通海阔天空地给我们画饼,你就傻傻地掉进去了啊?你也不想想,他从来就没干过这个行当,咱把这些家底子全都随着他两句话砸进去,可万一事办砸了呢?到时候咱吃啥喝啥?我这样做,至少咱还有个翻身的机会不是?” 站在郝春菊的角度,这番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先前的创业激动稍稍冷却后,等到静下心来仔细琢磨琢磨,就会感觉这种孤注一掷的买卖实在是有点不托底,风险大的令人望而却步。 所以,哪怕是违背了当时的诺言,明哲保身还是要的。估计她也是一晚辗转反侧,才想出这个损招。 只是她没好好想想,天底下哪有没风险又坐等获益的好事,自己这种出尔反尔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人为的巨大风险,它破坏了彼此间最要命的东西。 信任! 听着郝春菊一通喋喋不休地絮叨,王养勋脸色却是越变越黑,到了后来都有点扭曲了,眼中带着几分恼火,气咻咻地道:“这都说好的事,你这么临时变卦,让我怎么去说?这不是丢人嘛!” “哼!” 郝春菊发出一声冷哼,撇着嘴,顽固地反驳道:“丢人总不将来要饭强吧!” 面对郝春菊的自私狭隘,甚至有些背信弃义,养勋一阵阵的恼火羞愤,努力压了压蹿起的火气,闷声闷气地道:“人家江海可都是砸锅卖铁四处在凑钱了,咱也说好了的,这公司我们哥三人各占一份。现在可好,就这点钱,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平分啊?” 郝春菊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道:“那就要少点呗!这样风险也小啊!” “这不行!” 养勋断然地挥了挥手,羞恼的脸颊扭做了一团,怒气冲冲地道:“这么做也太不地道了,我怎么能对得起江海啊!” 听着王养勋发飙,郝春菊变得更加强硬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反正就这么多了,你多要一个子都没有!这事我说了算!” “你!” 养勋气得瞪起了铜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春菊,你这么做将来可别后悔啊?” 郝春菊冷着脸,脖颈昂得高高的:“哼,我郝春菊做事从来就没后悔过!” “你!” 气急败坏的王养勋拿这个目光短浅、患得患失的媳妇一点办法都没有,苦苦纠结了半天,徒留一声无奈的叹息。 酒字巷程家里,王养勋和谭军两兄弟一脸尴尬地看着程江海,对面那张脸阴沉得令人心悸。 说好的事情转头就变卦,这让本来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的程江海,有种朝生夕死、未始即终的恼火。 包晓琪则是一脸忧愁地默默陪坐一旁,心揪的难受,却不敢吭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程江海。 王养勋颤颤地抬起头,满脸浓浓的羞愤与愧疚,说道:“老大,我是实在对付不了我家那口子,怎么说都不行,你看……” “哎!” 程江海心灰意冷地抬了抬手,叹出一口长气道:“春菊这是对我没信心啊!” “呃,也不说是没信心,她就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哎!” 王养勋苦着脸,磕磕巴巴地想替郝春菊解释两句,可说出的理由牵强的连自己都不相信。 程江海萧瑟地抬起头,冲着谭军问道:“鼻子,你这边又是咋回事?” 谭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苦兮兮地道:“我这边,齐梅倒是不会说什么,可我这钱凑了半天,也只能凑出这些了。现在借点钱真是太难了,谁都躲着你,也真是没办法了……” 看着桌上汇集而来的本金,程江海一阵愁眉不展,叹息道:“哎,现如今这点本钱肯定是不够的,你们也都有难处,算了,这事我再想想办法吧。” 王养勋惶惶地说道:“老大,这事是我做的有点不地道了,我真是没有办法,要不这样吧,回头给我的股子就按照咱各自投入的比例来分吧,也不用给我什么三分之一了。” 谭军赶紧接口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光指望着你拿钱,我们跟着屁股后面分红,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程江海紧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无奈地道:“行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出资多少定个比例,到时候分红什么的也公平合理,将来谁也不埋怨谁!” 王养勋愁眉不展地询问道:“那,老大,现在缺口这么大,咋整?” 程江海咬了咬牙,毅然地道:“这你别管了,大不了我把这房子抵押出去,看看能不能贷点款。” “啊!” 二人顿时惊呼起来,王养勋慌张地道:“你要抵押房子啊,江海这万一……” 谭军也哭丧着脸说道:“是啊,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啊?” 程江海抿了抿嘴,反问道:“都走到这一步了,破釜沉舟在所难免了,我们还有退路吗?” 王养勋耷拉着脑袋,惭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老大你这样……哎,真让我这做兄弟的没脸啊。” “是啊,江海,是我们对不住你了。”谭军苦着脸应声道。 程江海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好了,都是兄弟说这些干什么,等我想出办法了,咱们再议吧。” “呃,那……那我们先回去了!”王养勋没精打采地说道。 谭军嗫嚅着嘴唇,苦闷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说道:“有啥事你再招呼我们吧,先走了。” 两兄弟怀着内疚的心情黯然神伤地离去了,程江海耷拉下脑袋,一阵阵沉默。 包晓琪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忧虑,怜惜地摩挲着程江海的手背,轻声询问道:“江海,你真打算把房子抵押出去?” 程江海惆怅地叹出一口气来:“哎,我也不想啊,可现在不是没有办法了嘛。怎么,你也对我信心不足?” 包晓琪凄凄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柔声道:“怎么会呢?我对自己的丈夫都没信心,我还能对谁有信心呢?” 程江海愣了愣,话语中带着几分苦涩:“那……那你是支持我了?” 包晓琪轻轻地将螓首靠着程江海的臂膀上,眼眶里升起一阵水雾来,悠悠地说道:“这个时候,我不支持你还谁支持你呢?做成了我陪你享福,失败了,我就打着竹板跟你吆喝,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乞讨去。” “谢谢你晓琪!” 一时间程江海的心头既酸又暖,他轻轻地摩挲着包晓琪的背脊,沙哑着嗓音,凄凄地道:“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过那样的生活的。” “我相信的!”悠悠地传来包晓琪的低喃声。 第328章 帮忙要相互 程江海沉默了,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算是个小小的警钟,看来自己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还没起步就变生肘腋,这或许预示着将来的路也并非一片坦途。仅仅凭着一腔热情就想蒙头吃螃蟹,怕是要刺得满嘴伤痕,以后要多想、多看、多学,摸清了石头才能过河。 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缺少一半的本金从何而来? 哥哥姐姐都有难处,那些怀茂的亲戚本都是农民,又能有多少的余钱可借。更何况前些年支援母亲治病,已经很拖累他们了,为了自己这点破事再上门打扰,程江海没脸做出这等荒唐事,那么只有将祖屋抵押出去这条唯一的路了。 房子可是命根子,押了出去,无异于押上了一条命,完全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像郝春菊这般留有心眼的做法尚有转圜的余地,可自己完全没有了后路,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法再回头。 好在有着包晓琪的支持,算是在最彷徨的时刻给予了程江海最大的力量,夫唱妇随做到这个份上,基于的无疑还是那两个字:信任! 排除了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杂念,狠下一条心背水一战。 可如何搞到贷款,程江海哪懂这些!琢磨了很久,他也想到了李东明这条路。 前面程江水已经开了先例,自己跟着屁股后面有样学样也不会受到家人的指摘。更何况,自己心里早把李东明当做了“自家人”。 碰到困难找“姐夫”,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你还别说,“小舅子”有事相求,李东明自然是二话不说,完全当做自己的事来办。 找找熟人、搞清流程,加上国家给予的好政策,抵押贷款办理起来意想不到的顺畅。从银行里出来,程江海看着存折上一连串的数字,喜滋滋地搂着边上笑呵呵的李东明,难掩心中的喜悦。 “东明哥,太棒了,我真没想到这么容易银行就能给我放款,找你帮忙真是找对人了。” “呵呵!” 李东明一阵笑容明朗,轻轻摆手道:“找我是一方面,我也就给你找了个担保人,关键是国家的政策好,人家银行专门给你们专门设立了小型企业信贷部,对你这样符合产业政策的私营经济体,能在贷款上这么大力倾斜,也是你赶上了个好时机。” “呵呵,可不么!” 程江海脸上阳光灿烂,稍稍顿了顿,随即腆着脸看着李东明道:“现在就剩找门面了!东明哥,呵呵……” 李东明翻翻白眼,气结地道:“咋?这也要我帮你?” 程江海讪笑着,一本正经地厚着脸皮:“一事不烦二主嘛,我和你谁跟谁啊,是不是?” 李东明嘴角忍不住抽抽两下,横着眼道:“哼,你还知道啊,都是我帮你的忙,你什么时候也帮帮我啊?” “啊,我帮你啊……” 程江海瞬间苦下脸来,李东明的意思自己当然明白,不就是撮合他和姐姐的事么。可这种事情,平日里暗中撺掇撺掇也就罢了,正要放到明面上劝说,非被羞恼的程江水打死不可。 看着程江海躲避的眼神,李东明瞪起眼来,生气道:“怎么,到需要你的时候就这么为难啊?” 程江海连连摆手道:“不是啊,东明哥,我知道你想让我撮合你和我姐,但这事吧,我只敢偷偷摸摸地搞点小动作,要是让她知道我在后面倒腾事,拔掉三层皮都算是轻的。” 这话倒没假,这事程江水是能干出来的。 李东明有点气馁,垂头丧气地叹息道:“哎,我这不是也愁着嘛。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暗示也暗示了,努力也努力了,就差下跪了,可你姐就是不松口啊,啥时候都躲着我!” 程江海抿了抿嘴,眉眼间带着几分忧愁,说道:“这也不能怪我姐啊,上次失败的婚姻对我姐打击太大了,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刀子可是割在她心口上的,你说她怎么可能轻易地接受你呢。” “可这样下去也不成啊!” 李东明盯着程江海道:“难道你希望你姐就这样孤独终老啊。” 程江海跳将起来,急吼吼地道:“怎么会啊,那是我姐,我能不着急啊!我也希望我姐能早点走出来,看着她不开心,我比谁都难过。可是……” “你知道的,我姐其实是个很要强的人,她决定的事情就连我爸都说不上话,我就更别提了。上次为了撮合你们,我就说露了一嘴,你猜我姐咋对我的?三天啊,三天不跟我说话!我算是怕了,这事啊,关键得看你自己!” 李东明两手一摊,苦恼地道:“可我现在……哎,真没太多办法了。” 程江海眨了眨眼,凑上脑袋,极力鼓励道:“东明哥,我姐也是讲情的一个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感情的事,我相信只要你不放弃,终究有一天我姐会接受你的!你可不能随意撂挑子啊!我现在可是把你当准姐夫看待呢。” 李东明翻了翻白眼,气咻咻地道:“准姐夫,准姐夫,也不想办法帮我把准字去了,哼!” 程江海看得出来,李东明是把程江水放在心里的,稍稍的挫折不会令他就此低头放弃的。 可感情的事情,谁能拍着胸脯确定呢。放弃了,那就什么都没有,坚持到底说不定还能柳暗花明呢。 李东明自怨自艾了好一阵,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放心吧,我是认准你姐了,我现在啊还真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呢!” “这就对了!” 程江海痛快地一击掌,欣然道:“好了,准姐夫,那我就先撤了。” 看着程江海说话间就要开溜,李东明一把抓住他胳臂,将其拽了回来,忿然作色地道:“你这家伙,用完我了就甩墙根后头啊。” “啊!” 程江海楞了楞,错愕道:“还有啥事啊?” 李东明撇了撇嘴,像是拿这个二愣子没办法,揍人的心都有了:“你姐的诊所明天要装修,把你几个兄弟都叫上帮忙去!” “哦,没问题啊,这事你不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程江海涎皮赖脸地挥了挥手,说道:“那我走了啊,准姐夫,加油哦!” 李东明虚抬起脚,做出踹人的架势,程江海早就一溜烟地跑远了,李东明没好气地嘟囔道:“这个臭小子……” 第329章 大不了从头再来 程江水正式辞职了,医院的整体形势很明了了,改革重组的风声一出来,刀子先割向了那些臃肿的机关部门,各个医疗科室也在纷纷裁减人员。 下岗大潮一起,有门路的早早抽身而去,没背景没能力的纷纷被刷了下来,连护士齐梅都在家闲置好一个多月,就等着程江水这边诊所开业搭班子。 现在,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都在扎堆等待分配,像程江水这样只有函授的大专生,压根就没什么竞争力。 再死赖着不走,估计后面就有人拿着鞭子来赶了。 诊所里,众人粉刷墙壁、搬卸器材、安装柜台,干得热火朝天。程江海三兄弟暂时放下公司的事宜,齐齐上阵,连同齐梅也早早地前来报道。李东明更是撸起了袖子,干得满头大汗,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咋能放过呢。 人多效率就高,一人负责一摊,三下五除二的,几天下来,诊所便初具了规模。 一众人里,唯独程江水插不上什么手,有什么活都被李东明抢着干了,到最后成了一个被迫无事可干的闲人,干瞪着眼却发不出脾气来。于是担负起后勤任务,买来一大堆的饮料,抽着空儿递到忙碌的众人手里。 “来来来,你们几个辛苦了,快喝点饮料吧,冰着呢。” 接过饮料,王养勋嬉笑道:“姐,别客气啦,能帮咱姐做点事那可是求之不得呢!” 谭军赞同道:“是啊姐,从来都是你照顾我们,有这机会你就随便使唤就成了。” 程江海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姐,你就别跟他们客气了,有不要钱的劳力不用白不用!还买啥饮料啊,给他们一口白开水对付对付就成了。” 这个不要脸的!咋说话呢?顺着杆子就能往上爬! 王养勋气咻咻地道:“唉唉唉,老大,你还真拿我们是你家长工啊,我们也就嘴上客气客气而已。” 谭军狠狠地捏了捏鼻子,忍着拿鞋底子抽脸的冲动,强调道:“听清楚,只是而已,而已知道不?” “废什么话啊!” 程江海当仁不让地瞪着眼,大马金刀地叉着腰说道:“叫你们过来是给你们立功表现的机会,等我姐这诊所开了,方便的还不是你们。” 王养勋拧巴着脸:“唉唉唉,这话就不对了啊,你这可是在咒我们生病呢!” 谭军认同地猛点头:“是啊,这话说的,忙乎半天就为了盼着自己生病受灾啊!” 程江海眼皮翻了翻,调侃道:“呵,都还挺有怨气吗?你们想清楚喽,我姐这诊所主营的是妇科,知道啥是妇科不?那就专门管你们媳妇的!回头她们怀个孕啊,检查个胎儿啊,生个孩子什么的,姐,你就别管了,让他们去医院乖乖排队去!” “啊!” 王养勋脸色一白,傻眼了半天,随即像个深宫怨妇般,低眉顺眼地道:“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不是啊,江海,不带这么玩的,我干,我干还不成吗?” “呵呵!” 程江海一阵爽笑,冲着谭军昂了昂脖子,得意不已地道:“鼻子,你咋说啊?” 谭军认怂地摸了摸鼻子,噘着嘴道:“我还能咋说啊,我媳妇都跟姐搭伙了,这把子力气算啥?想当年咱为了养勋,都敢把一整座厕所掏空了,这点事算个毛啊!我干,毫无保留的干,成不?” 程江海打了个响指,志得意满地吼吼着,还真像个骑在劳苦大众脖子上疯狂压榨的黑心地主老财:“这还差不多,都使点劲啊,别给我有所保留!” 兄弟二人无奈地吹胡子瞪眼,闭紧嘴巴呼哧呼哧地干了起来,边上的两姐妹看着三兄弟斗嘴撒泼,无奈地笑着。 齐梅说道:“姐,你看他们几个,都这把岁数了,还这么能闹腾!”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特有的感情,我们都不懂的!” 程江水面带温馨的笑意,随后走到在里屋忙碌的李东明身边,递上饮料温言道:“东明,累了吧?歇一会喝点水!” 擦了擦汗,李东明抬头道:“我不渴!” 程江水瞪了瞪眼,带着一丝气恼和不容置喙的味道,硬生生地道:“让你喝你就喝!” “啊!” 看着程江水宜嗔宜怒的神色,那旖旎风情让李东明心头一荡,憨憨地笑道:“嗯,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渴了,呵呵!” “傻样!” 程江水翻了白眼,心里有点发慌,赶紧溜了出去,只剩下李东明傻呵呵地笑着…… 过了两日,随着一阵阵喜气洋洋的鞭炮齐鸣,程江水的诊所在众人的期盼中开业了。门前是一片热闹,人头涌动,程江河夫妻到了场,连程家安都在包晓琪的搀扶下来到了现场。 看着蹉跎青春岁月的女儿展开新的事业,程家安那一双浑浊沧桑的眼神里充斥着心酸和欣慰的笑意。 众人簇拥着程江水,在李东明殷殷请托下,程江水忐忑羞涩地上前为自己的诊所揭下红红的幕布,一块鲜亮的牌匾上赫然露出“江水诊所”四个大字。 名字虽然普通,意义却是非凡,它预示着一个人生新的起点,昭示着充满希望的未来——我们为之不懈奋斗拼搏的未来。 那一天的夜晚,街道上空寂无人。 比邻钟鼓楼西侧的是一幢幢仿古式的步行街,这里恐怕是小城里最繁华、最奢侈的商业片区了,连历史悠长、紧系民生的百货大楼在它面前都显得寒酸简陋,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程江海三兄弟痴痴地蹲在拐角处,地上摆着啤酒瓶,手拿着烤串。可古怪的是三人表情呆滞,甚至连放进嘴里的烤串都味同嚼蜡,三双垂涎欲滴的眼神巴巴地投向不远处,落在那红瓦飞檐的二层商品楼上,像是在欣赏一个坦胸露乳、搔首弄姿的女人,久久的无语。 “咕嘟” 一声努力吞咽口水的声音传来,王养勋痴痴傻傻地道:“妈呀,这就是我们将来要整的店铺?” 谭军张大了嘴巴,忘记了将肉塞进嘴里,恍恍惚惚地道:“呃,是不是太奢侈了?这……我想都不敢想啊!” 程江海亦是心晃神摇,万万没想到李东明推荐的店面竟然是自己怎么都不敢想象的地方,他狠狠咬了咬牙,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然,胆粗气壮地吼吼道:“奶奶个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哥几个,就它了!拿下它,咱三兄弟可真就没有回头路了,咋样?干,还是不干?” 谭军、养勋对视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妈的,干了!” “好!” 程江海猛然站起身来,屹立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坚毅,将手里的酒瓶高高举起,斩钉截铁地道:“再苦再难也要坚强,为了我们挚爱的亲人,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谭军举杯! “心若在梦就在!”养勋举杯! 程江海手中紧紧一握,眼神锵锵,豪情万丈,大吼一声:“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 “干!” 夜深了,三人在澎湃的激情和无限的憧憬中醉了,再一次挽着臂膀来,亦如当年闯荡江湖的三个浪荡剑客,歇斯底里地嘶吼起那首《从头再来》,让高亢激昂的曲调刺破黑夜的帷幕,直上九霄。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第330章 兄弟要开店 这年头,步行街也属于新兴产物,商业街更是新开发的。 复古式的牌坊后,是一连串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般形式的商业区让小城里逛惯门市部的民众为之耳目一新,即使不买东西,填饱肚皮来这里溜达溜达都是个惬意的事情。 不用宣传,这里的客流量较之老商店实在是多了太多,潜在的消费就更是不用说。 就在步行街在一处较为显眼的位置里,“众创”电子产品店在不可逆转的时代浪潮中,就这样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迈开了第一步。 要不是有着李东明帮忙,想要拿下这么有利的位置怕是很难。如今下岗创业的人多了去了,很难说有比自己脑子还要灵光的。机会稍纵即逝,稍有迟疑怕是连汤都喝不上,于是程江海很是干脆地签了租赁合同。 刚刚盘下店面,程江海一众人就聚集一堂,除了齐梅以外,其他媳妇也全部到了位。 开业前先来观瞻一番,也利于提高士气,毕竟这是一笔天大的投入,不磨刀霍霍怎么能行! 宽敞的大厅里,十来米的货架柜台一字排开,内嵌式的灯管发出明亮耀眼的光芒,落地的窗棂更显高端大气,更不要说那些细微处的精致装修了,整个空间就算塞进三四十人都不会显得拥挤。这让一众到场的人欣喜万分,稀罕地到处摸摸蹭蹭,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哇,这么奢侈的地方啊!” 郝春菊眼睛里异彩连连,拉着边上的包晓琪兴奋不已地说道:“晓琪你看,这橱窗做的也太讲究了吧……哇,你瞧瞧这货架上的包边,妈呀,连我的脸都照得这么清楚啊!” 头一回见到这般奢华的店铺,而且还是属于自己,包晓琪也有些不淡定了,眼睛睁得溜圆:“是啊,这……这做工也太考究了。” 程江海抬了抬手,指着货架背后,心里有些小得意,畅笑道:“呵呵,后面还有呢!” “啊,后面还有?” 郝春菊更是一惊,忙不迭地地顺着程江海手指的方向绕过柜台,这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有一间硕大的仓库,隐藏在隔板间,猛打眼还看不出来。 乖乖! 这下加起来,整个店铺差不多有个百来十平米吧。在这个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拥有这么一大块场地,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郝春菊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说道:“江海,这……这就是我们的店铺吗?这也太大了吧!” 包晓琪心里压力陡增,面露忧色,颤颤地道:“是啊,江海,摊子铺得这么大,会不会压力太大了?” “呵呵!” 程江海淡淡一笑,两手往前一摊:“现在说这个可晚了,租用合同我都已经签了三年!” “啊,一次性就签三年啊?”郝春菊惊叫了一声。 听着媳妇一惊一乍的连连鬼叫,边上的王养勋背起手,昂着脖子,傲气十足地道:“本来老大还想一次性签五年呢,可人家不干啊!” 众人疑惑地看着程江海,谭军上前解释道:“江海还是很有战略发展眼光的,这一片将来的租金肯定会疯涨。哎,说起来啊,我们还真是没有江海这种魄力,你这个老大当的,还真是实至名归。” 程江海轻轻拍了拍包晓琪的肩膀,宽慰道:“晓琪,你不用担心,就算我们做不起来,将来这店铺租金一涨,我们也可以转租的,放心,亏不了我们。” “这就好,这就好。” 包晓琪这才吁出口气来,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抬起头悠悠地道:“江海,我是没有你那种长远的眼光,不过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 “老大,我也无条件地支持你,呵呵……” 王养勋凑上脑袋,眼眸里带着一丝崇拜的神色,巴巴地赞同着。见到兄弟俩不说话,反而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瞬间有点摸不着边了,随即挠了挠光洁的额头,迟疑道:“呃,你俩这是什么眼神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程江海抿了抿唇边,话语里充满了期许:“养勋啊,这店铺都盘下来了,人手都已经到位了,下一步可就要看你的了。” 王养勋吃了一惊:“看我?看我什么啊?” 听王养勋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故意装疯卖傻还是真的稀里糊涂,谭军心里一颤,上前一步,急哄哄地道:“你不废话吗?你是跑业务的,货呢?货从哪里出啊?” “啊!” 养勋顿时变得一脸煞白,脑壳都是懵的,颤颤巍巍道:“这……这也没说让我去找货啊!” 这话说出来无疑是个炸雷,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懵了,谭军瞬间有些气结:“你不跑让谁跑啊?我和江海可连甘泉城都没出去过!” 看着两兄弟瞪着眼看着自己,王养勋顿时慌乱了起来:“可是……可是我以前就是跑跑电柜开关,最远也就跑跑兰州,这是两个行当的事,我哪知道这些电子产品从哪弄啊!” 程江海心底陡然揪了起来,一盆凉水从头浇到的脚趾尖,他忍不住慌了手脚,局促不安地问道:“你……你不是信誓旦旦给我们说天南海北你都跑了个遍吗?你不是说跑业务再没有比你更熟悉的了吗?你现在这是……” 王养勋一阵心虚,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了下来,缩着脑袋,眼睛躲闪着不敢看人:“呃,江海,我……我那不是吹牛吹习惯了嘛!” “什么?” 谭军陡然间火冒三丈,有种想用鞋底抽人的冲动,指着王养勋的鼻子,气呼呼地道:“养勋,你!这个牛你也敢吹?” 计划中,三兄弟各自的分工早已明确了下来,程江海坐镇店铺,谭军负责财务,王养勋承揽业务。 本来就是自己往日的行当,王养勋也没多想,反正牛皮是吹惯了,三寸不烂之舌一鼓荡,拍着胸脯就保证下来。 可没想到大家都当了真,事到临头了才发现牛皮吹得太大,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坑了兄弟。 看着兄弟们暴怒的神色,说话间就要拳脚相加的架势,王养勋那张厚如城墙的脸皮变得苍白起来,慌张地缩起脑袋来:“唉唉唉,哥几个别动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程江海攥紧了拳头,铁青着脸,愤怒地道:“养勋啊,你……你可害死我们了!” 边上的两个媳妇早已是惊恐失色,没脸的郝春菊更是一阵羞愧难当,自家的男人成了一锅好汤里扎眼的老鼠屎,要强的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上前去冲着王养勋又掐又恼,怒其不争地吼吼道:“王养勋,你这个怂货,你嘴上咋就没个把门的啊!” “我……我这……” 躲避着媳妇的揪打,王养勋苦着脸哑口无言。 吹牛的毛病一贯如此,平日里也就罢了,可放在这个关键点上,浑浑噩噩间就将所有人都套了进去,不靠谱到了如此的地步,怎能不让人愤怒异常。 谭军跺着脚,气吼吼地道:“吹,吹,吹,你不吹能死啊,这下好了,全歇菜了。” 包晓琪面色惨白地上前,慌张地道:“江海,这……这怎么办啊?” 程江海瞪着王养勋,杀人的心都有了。 谁会想到水都开了,可米还没找到! 第331章 想当然的愣头青 三兄弟本就一群职高学历的愣头青,从校门直接到厂门,社会压根就没闯荡过一二。 对于从商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土包子,哪来的那些深奥的知识体系和实践经验,一切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所谓的商业经验、运作管理、供销链路其实都得从零开始,充满激情地想做事,可连事情的先后顺序都没搞明白就仓促上马。 看来没文化还真是不行,有了文化,隔行如隔山的也不成。 临时搭班子,想当然做事情的哥几个,要是能顺风顺水地搞成点事,那还真是个笑话了。 心慌意乱间更是手足无措,程江海沮丧地叹息道:“哎,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 眼瞅着众人从极致的喜庆跌入极恐的深渊,一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王养勋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将那张不着调的破嘴撕个四分五裂,他满含愧疚地上前两步,唯唯诺诺地说道:“江海,鼻子,这都怪我爱吹牛。要不……要不我去兰州先试着跑跑吧,也许能找到货源呢!” 程江海心灰意懒地挥挥手,颓唐地道:“算了吧,现在的电子产品最好最便宜的都在沿海呢,兰州的东西都已经被倒腾过一手了,我们再接第二手,还能有多少利润啊。” 养勋傻眼了:“那……那该怎么办啊?” 程江海抚了抚额头,眉宇间带着浓浓的自责,叹出一口气来:“哎,是我糊涂了,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确实有点想当然了,这都怪我考虑不周啊!” 听着老大自怨自艾,王养勋脸颊一阵泛红,无地自容地道:“不不不,这怪我,这都怪我!” 郝春菊咬着银牙,怒目横眉地道:“你啊,什么时候能给我争口气啊,真是丢人死了!” 一时间,全体静默下来。 美好的憧憬瞬间如同破碎的镜子,摔得一地稀碎。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忧虑,却寻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谭军狠狠地捏了捏鼻子,纠结道:“江海,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 黔驴技穷的程江海脑袋里嗡嗡作响,乱得像一锅粥。 众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作为主心骨的他也不能当着面撂挑子,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道:“算了,都到这一步了,先回吧,我再想想办法!” 一众人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路上受尽白眼的王养勋低眉顺眼,不敢再吭气。愁闷和担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成了主色调。包晓琪看着沉默不语的程江海更是一阵阵的担忧、一阵阵的心疼。 货源,货源?从哪弄货源? 正如谭军所说的,从小到大,程江海连这座小城都没踏出过,唯一印象中的坐火车,还是穿开裆裤那会,从陇佑团场搬迁到甘泉的时候。 说是自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土包子,这一点都不夸张。 王养勋倒是跑过兰州,那也是最远的距离了,可那里的电子产品能好到哪去? 从兰州弄货源,跟从城东提货拿到城西去卖,又有什么区别么? 这一天脑袋里翻江倒海,胸膛里憋着一股闷气,怎么都发泄不出来,压得人心惶惶的。 深更半夜了,包晓琪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程江海不在身边,于是急忙披着衣服出来,却看到程江海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月光从窗户上投射下来,映照在那种呆滞无神的脸颊,显得很是萧瑟。 包晓琪心里隐隐作痛,款款地走上前,轻声地道:“怎么,睡不着啊?” 看着妻子一脸的愁颜,程江海心里很是自责,幽幽地说道:“对不起啊晓琪,我让你担心了!” “江海,没事的。” 包晓琪摩挲着程江海干燥的手背,温言宽慰道:“做什么事不难啊,更何况你也是头一回做这些,又没有什么经验,出点问题是正常的,你也不要太难为自己了。” “哎!” 程江海郁闷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如果光是我们一家也无所谓了,可兄弟们现在把身家和希望都压在我身上呢,做不好没法给他们交待啊。” 程江海心头的压力有多大,包晓琪清清楚楚。 不要说兄弟们,她自己都能深刻感受到,没有家财兜底的滋味有多惶恐。现如今,三家的积蓄都砸了进去,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程江海呢,就指望着他能寻出一条解决的办法来。 金钱和精神的双重压力骤然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可想而知有多么沉重。 作为妻子的她,这个时候她只能尽可能地为其宽心:“我知道的,咱不着急,咱慢慢来好么,急不得的。” 程江海抿着唇,闷闷地说道:“我知道,我就有点闹心,这还没开张呢问题就来了,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弯路要走呢,看来我还是缺练啊。” 感觉程江海的话语里有些颓唐,这让包晓琪更是忧心忡忡,切切地说道:“江海,你可不能失去信心啊。” “失去信心?” 程江海有点云里雾里的茫然,他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妻子,问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失去信心了呢?” 包晓琪轻咬红唇,忧愁地道:“我看你这么晚睡不着,不是在担心店铺的事吗?” “呵呵!” 程江海发出一声轻笑来,看来包晓琪是误会了自己。不过也难怪,深更半夜的,自己梦游般地跑到外间来独坐,任谁都会往歪处想。 他赶忙握着妻子冰冷的小手,温言解释道:“首先呢,我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的。我们程家的孩子,家训就在那搁着呢,和天斗和地斗和自己操蛋的命运斗,就是倒下了,也得腚朝下脸朝上。” “再说了,我睡不着是因为我在琢磨出路呢。不懂的东西咱就问,不会的东西咱就学,磕磕绊绊地往前走,走得再慢,不还是一直在往前嘛!” 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包晓琪心底稍稍安然了一些,喃喃道:“你要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就怕……” 程江海微微一笑,轻声道:“怕我经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别瞎操心了,我说过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嗯!我一直对你有信心的!” 包晓琪点点头,心里的愁云淡薄了许多,转头好奇地询问道:“江海,那你想出办法了吗?” “哎,我是没办法了!” 程江海叹了口气,正当包晓琪要失望的时候,他的话音一转,眉梢轻扬道:“我是没办法,可是有人会有办法啊!” “谁啊?”包晓琪瞪大了眼睛。 程江海砸吧砸吧嘴,畅然道:“当然是我那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哥啊!” “对啊!” 包晓琪眼睛一亮,拍手叫好起来:“对啊,哥读了那么多的书,肯定会有好办法的!” 想到了后盾,屁股就坐的安稳了些,程江海眉眼间带着一丝轻松说道:“所以啊,你也别担心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打架要靠哥,困难要找哥。 哥是百宝箱,哥是大辞典! 哥就是一尊无所不能的牛逼大神,你要星星要月亮,他都能摘下几颗给你当玻璃球弹。 第332章 哥是百宝箱 第二天,程江海便急吼吼、满怀期待地来到学校,找程江河讨主意。不由分说就将刚上完课的程江河,连拉带扯拖到了小树林,急不可耐地将问题抖落了出来,然后一脸期盼地看着程江河。 请解答吧! 这下差点没把程江河的肺气炸,那张脸要多黑有多黑。 他狠狠地在程江海的屁股上踹了两脚,一阵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 “你个混账,找我想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没办法!你当我这里是百科全书还是诸葛亮的肚子?随要随有啊!” 程江海顿时拧巴着脸,悲催地道:“哥,这就是个突发事件,我也没想到养勋是个银样蜡枪头啊。” 程江河龇着牙,一通怒吼:“我给你说过什么来着?我让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你就是这么给我琢磨的?” “呃!” 程江海飘忽着眼神,话儿带着幽怨,小声怼了一句:“你还说过让我敢闯敢拼呢!” 被弟弟抓住了话柄,程江河顿时被激怒了,撑着黑红相间的脸颊,气咻咻地抬就脚又要踹:“你还敢跟我犟嘴了,我踢死你,踢死你算了!” 程江海机灵地躲闪了几下,摸着生疼的屁股蛋,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哥哥哥,你别打了,你先消消气,回头再打也不迟啊。你先正经帮我想个法子,急着救火呢!” 看着程江海混不吝地模样,程江河一阵头痛不已,哀叹道:“哎,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怂货呢!” “哥……” 程江海委屈地嘟着嘴,眼神却挂在程江河身上,充满了哀怨。 “哎!” 程江河惆怅地叹了口气,被这个粘人的鼻涕缠得没办法,抚着额头,喘着粗气道:“我都给你说过了,我就是个教书匠,商业上的东西我懂的也不多,你让我怎么给你出主意?” 程江海露出一脸苦相来,犯愁地道:“我现在急需的就是优质、顺畅外加便宜点的货源,可这些东西都在沿海的一线城市,你说要是谁能给介绍介绍这方面的人也是好的啊!” 经程江海这么一叨叨,黑脸的程江河猛然眼前一亮,嘴里不由自主地嘟囔道:“这人……嗯,人倒还真还有一个!” “啊!” 程江海一个嘣子跳将起来,惊喜地道:“哥,你认识这样的人?” 程江河嘴角抽动着,眉宇间却是满满的踌躇,犹豫不决地道:“可这人,咱不方便用啊!” “介绍个人咋还不方便了?” 程江海愣了愣,思索了稍许,迟疑道:“女的?” “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程江河狠狠地瞪了程江海一眼,咬了咬嘴唇,吭吭哧哧地道:“嗯,这人你也熟。” 程江海挠挠头,疑问道:“谁啊?” “姐夫啊?” “李东明!” 程江海脑子都没动,张开就来,随即就察觉不对劲了:“不是……呃,哥,你不会是说……” 程江河翻了翻眼皮,肯定道:“嗯,就是他,何亦安!” “啊,他啊?” 程江海彻底纠结了,而且为难的要命。 在程家的众人里,就属自己和何亦安的关系最差了。 当年姐姐走上绝路的时候,愤怒的自己可是动过拳头猛揍人家来着,姐姐离婚后的孤苦更是令程江海对何亦安充满了怨怼,最好这辈子再不见面。 可现在有困难了就想起人家,这叫什么事?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再说了,要是让姐姐知道自己在背地里跟何亦安搞七捻三的,那后果可就…… 一个激灵打了上来,噤若寒蝉的程江海背脊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拧巴着脸说道:“这……这要是让姐知道我打他的主意,她还不掐死我啊。” 看着弟弟缩头缩脑,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程江河没好气地冷哼道:“哼,我看现在就让姐掐死你算了,一了百了!” 程江海面色发苦,哀哀地道:“哥,哥,咱就先别说气话了。嗯,你说何亦安能帮到我,你是咋知道的?” 程江河心头一黯,伤感地道:“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和我有着联系,到现在他也没再婚,我估计还惦记着咱姐呢。” 程江河与何亦安的感情,可不是程江海能相提并论的。毕竟从小被呵护在何亦安的羽翼下,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大哥。 虽说最后的结局令人唏嘘,自己心里也憋着一股怨气,可情感这东西,不光只有恨,更多的还有难以割舍的兄弟亲情。 所以,即使冒着被程江水斥责修理的风险,程江河依然偷偷摸摸地与何亦安保持着联系。如果没有程江海在这边倒灶,一副山穷水尽的境地,他才不会将实话讲出来呢。 “哼!” 一根筋的程江海扳起脸来,神色不愉地为姐姐打抱不平:“他凭什么惦记姐,就他干的那些屁事,死上一百回都不冤。” 程江河翻着白眼,气恼地道:“那你还找不找他?” 想到目前的困难,雄赳赳的程江海又软乎了下来,磕巴地道:“关键找他有用吗?” 程江河顿了顿,说道:“他现在在兰州的政府部门工作,信息渠道多。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他爸就在厦门,而且负责的是经济开发的部门……” “啊!是吗?” 程江海心底荡漾起浪花来,连带着眼睛里都投射出道道异彩:“妈呀,那这样的话不是正好?” 看着程江海眼珠子狂转,就知道此刻的他已经认可了这个主意。刚才还一本正经地斥责呢,现在就准备巴巴地往人家身上打主意,看来真是被眼下的难题给逼急了。 程江河扯了扯嘴角,戏谑道:“可你想清楚了,这事要是让姐知道了,啥后果你知道的!” 程江海心头一惊,赶紧拍了胸脯,信誓旦旦地道:“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也一样啊,要不然姐是不会饶过你的!” 程江河瞪着眼睛,诧异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江海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道:“哎呀,哥,你刚才还说跟他一直有联系呢,这要是让姐知道了可不得了。” “好啊,你现在连我都敢威胁上了,我揍死你!” 程江河张牙舞爪地作势要打,程江海赶忙笑嘻嘻地投降道:“哥,我开玩笑呢开玩笑呢。你放心,这个秘密我绝对烂在肚子里的,那……哥我咋跟他联系啊?” “我这有他的地址和电话,我写给你。” 程江河压了压心头的恼火,狠狠瞪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来,写了个地址和号码递了过去。 程江海一脸喜意地接了过来,琢磨了稍许,腆着脸得寸进尺地说道:“哥,要不你事先再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呗。” 程江河紧蹙着眉梢,疑问道:“怎么,有了地址还不行啊?” 程江海扯动着嘴角,眉宇间带着几分扭捏,讪讪地道:“你不也知道嘛,为姐的事情,我当年动手揍过他……嘿嘿,这么直接去见面,不是有点那个啥……太尴尬了!” 程江河头皮也有点发麻,这个二货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动拳头的时候咋就没想到呢? 程江河气鼓鼓地道:“哼,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知道了尴尬了,这都是报应!” 程江海拧巴着脸,黏黏糊糊间带着一丝威胁:“哥,送佛送到西啊,难道你让我去找姐说啊。” “你!” 算是被程江海牢牢地抓住了个把柄,程江河一通怒气却无从发泄,猛然挥着手,恨恨地驱赶道:“滚滚滚,我算是栽你手里了,赶紧给我滚蛋。” “呵呵!” 程江海笑嘻嘻地扬了扬手里的纸条,一步一回头地交待道:“那我先走了啊,你可千万别忘了打电话哦。” 程江海志得意满地离去了,可程江河却被搅和得一阵阵的烦躁,看来还得硬着头皮打个电话了,要不然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说不定又会冒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泡来,到时候收拾残局的弄不好还是自己。 其实程江海心里也清楚,哥哥程江河说到底也就是个教书匠,引导个大方向还能行,可真要让他提点提点商业上的运作,实属强人所难。 眼下虽说有了一条路,可也让人纠结不已,毕竟是要上门去找何亦安帮忙,这脸怕是要臊到姥姥家了。 可没办法啊,光靠自己兄弟这帮“土行孙”能成什么事呢。 难堪就难堪点吧,或许这个时候,是该学一学王养勋二脸皮的功夫,死皮赖脸也得去会一会。 第333章 出发,去找何亦安 回到家,程江海就急匆匆地将情况向包晓琪讲述了一番。 “江海,这么说,你得往兰州跑一趟?”包晓琪惊诧道。 程江海点了点头,又思索了片刻说道:“光去兰州肯定是不行的,最好能去趟厦门,货源只要能敲定了,后面再做起来就顺畅了。” 包晓琪轻抿红唇,犹豫不决地道:“可你从来就没走出过甘泉,这……这能行吗?” 程江海脸颊显出几分坚定,说道:“咱现在啥都是从零开始,总得走出去见见世面才成啊。隔行如隔山,要吃猪肉先看看猪跑。不学习,不开拓开拓自己的眼界肯定不行的。”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程江海再不敢想当然地做事了,要知道钱撒出去可是收不回来的。如何踢开这第一步,看来必须见见世面才成。 邯郸学步也罢、照猫画虎也成,总要有点拿来主义。 仅凭着满腔热情,是绝对到达不了成功彼岸的,弄不好连咋淹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要去找何亦安帮忙,包晓琪也紧蹙着柳眉,担心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和那个……那个前姐夫闹得很僵么,他能帮你?” 程江海咬了咬牙,义无反顾地道:“总得试试吧,毕竟我们三兄弟的智商没法跟人家比,三个臭皮匠捆成堆也不一定能顶上一个诸葛亮。这钱都已经砸进去了,总不能让大家都血本无归吧。晓琪,你别担心了,赶紧帮我收拾收拾东西,存折也帮我装上,要是顺利的话,咱一次性就把货给定上。” “那你可要当心点!”包晓琪忧心地道。 “知道了!”程江海转头想了想,叮嘱道:“对了,这事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爸和姐!” “嗯,这我知道的!”包晓琪询问道:“你就打算一个人去吗?” 程江海拧巴着脸,恨恨地道:“当然得把养勋给带上,这个牛皮大王还能让他躲清闲啊。哼!他挖的坑,咋都得先把他自个先给埋上!” “哐哐,哐哐!” 随着绿皮火车向前滑动,窗外的风景由慢到快,向后逝去。坐在硬座上的程江海看向窗外,一阵心神摇曳。 模糊的印象里,就是那一年,似乎也是在同样的位置上,年幼的自己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上下窜动个不停,没有一刻的安分,手指兴奋地指着窗外,永远闭不上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哦,坐火车咯,坐火车咯!” “妈妈,火车啥时候开啊……咋还不开呢?” “就开啦,就开啦,瞧把你兴奋的,呵呵!” “妈妈快看,那是个啥?” “妈妈快看,是羊羊,好多的羊羊……” “这孩子!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等以后啊,妈带你去动物园看老虎、还有狮子孔雀呢。” “嗯,妈妈真好!” 一幕幕童年的记忆纷至沓来,温暖深刻间,还带着浓浓的依恋和悲伤。不知不觉中,程江海沉默起来,伤感着,眼眶里渐渐泛起了水雾…… 边上的王养勋瞄了瞄不做声的程江海,以为他在担心着未知的前景,不由地又为自己的信口开河感到一阵阵内疚,讪讪地宽慰道:“老大,你就别愁了,说不定这次去,我们能办成呢。” 程江海回过神来,转头瞪了对方一眼却没说话,王养勋心里更是一虚,耷拉着脑袋认错道:“老大,我知道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这次差点害了大家,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不吹牛皮了。” 听着兄弟哀哀的自责,程江海心头一软,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下来,叹口气道:“哎,算了,我们本来就是一群土包子,哪来的经验,想一口吃成个胖子那才是天方夜谭呢。我们现在就像刚走路的孩子,摔跟头必不可免,但也得尽量把腿站直喽。这以后啊,咱啥事都得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考虑周全了,跟头可也不能一直这么摔下去。” “你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 王养勋赶紧振奋起精神,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可话音一转,犹豫地道:“老大,这次去找你那个前姐夫,你有多大把握?” “把握?”程江海两手一摊,直截了当地道:“我没把握!” “啊!” 王养勋傻眼了,急乎乎地道:“没把握啊?” 程江海斜了斜眼,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没把握就不去做了?到这份上了,怎么都得试试。回头到了兰州,我一个人去见他就成了,你就回避回避。” “回避?” 王养勋愣了愣,错愕道:“我见不得人吗?” 与何亦安这种尴尬的事情怎么能透露出去呢,而且这事情还牵扯到程江水,露了馅往后解释都不好解释。程江海突然有点烦躁,挥了挥手道:“这是我的家事,你就别掺和了。” “哦哦哦,我知道了!” 老大明显心情不好,王养勋赶紧知趣地闭上了嘴巴。此刻,程江海脑海里浮现着当初狂揍何亦安的场景,那叫一个狠,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何亦安,还真是你搞出来的事……何亦安,你听到了吗?你还不赶紧给我滚……你还不走?难道还需要我赶你走吗?” 哎! 山水有相逢,报应咋就来得这么快呢? 程江海一时间纠结着,牙根发酸,口腔发苦,一阵阵猛挠着发麻的头皮,冲着窗外长吁短叹起来…… 在火车上晃荡了十来个小时,这才踏足到了兰州。 第一次来到这里,在程江海的感觉里却没太多的稀奇。虽说是个省会城市,可都地处西北,除了城市大点、楼房高点、人口多点、重工业多点,其余的风土民情和甘泉差不了多少。街道四处也是灰蒙蒙的,随着车辆疾驰而过,扬起的沙尘照样壮观。 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牛羊肉特殊的膻味,有烧烤的,也有拉面的。街头巷尾遍布的清真牛肉面馆,这或许是兰州最大的特色了。 心忧着事情,程江海顾不上闲逛,找了家便宜点的旅社,安顿好王养勋,便急哄哄地拿着程江河给予的地址,忐忑地来到了兰州市政府某个部门的所在地。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想进门却被门卫给拦了下来。 “停,你是干什么的?” “哦,同志,我来找个人,嗯,他叫何亦安!”程江海讪讪地解释道。 “我们这里不能随便进的,要找人到旁边打电话,让人下来接!”门卫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那……那麻烦你了,我打个电话!” 程江海钻进旁边的岗哨小亭,犹豫了一下,对着纸条拨通了何亦安办公室的电话。 “呃,你好,请问一下何亦安在不在……我是他……他的朋友,哦,谢谢啊……” 磕磕巴巴地讲了一通,等待了一会,就听到电话里何亦安的声音传来:“喂,你好,我是何亦安!” “啊!姐……亦安哥!” 程江海突然感觉口腔发涩,话到了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憋了半天,颤颤地说道:“我……我是程江海啊……哦,好好好,我就在大门口这里……哎哎哎,好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感觉自己冷汗都下来了,抹了抹额头,自我鄙视了一番后,程江海讪讪地冲着门卫笑了笑,拘谨地在门口等待着。 不一会,何亦安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可当程江海第一眼看到久别的何亦安时,却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下巴壳差点没掉下来。 第334章 一朝无常万事休 入门休问枯荣事,且看容颜便得知。 眼前的何亦安、两鬓斑驳,黑黄的脸颊突兀地凹陷下去,浑浊的眼眶下浮肿的眼袋鼓起着,茫然无神的眼睛带着一种夙夜未眠的疲惫感。 整个人看上去,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俊朗飘逸的帅气模样。板着指头算一算,距离何亦安离开甘泉,也就短短四五年的时间吧,人咋就变得如此憔悴衰老呢? 见程江海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何亦安带着一丝和煦的浅笑,上前说道:“江海你来了!” 没有程江海猜想中的尴尬,也没有臆测中的冰冷,二人间那些令人难堪的过往像是根本不存在。除了外貌发生着巨大变化,似乎何亦安亦如当年那个“姐夫”,温文儒雅、待人亲和。 “亦安哥,你这……” 程江海睁大了眼睛,眉宇间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像是知道程江海会露出如此的惊色,何亦安自嘲似地笑了笑,很是凄凉:“怎么?认不出来了?” 程江海颤颤巍巍地道:“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 “呵呵,时间不就是把杀猪刀嘛。” 何亦安笑容平淡,却又令人心悸,透露着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的落寞气息,随后淡淡地说道:“不说这个了,哦对了,江河给我打过电话了,我也一直在等你。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去说话。” 看了看门口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程江海犹豫道:“哦,那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没事,我请过假了,走吧……” “哦,好好好……” 来之前,从程江河那里了解了一些何亦安的近况,自从与程江水离婚后,何亦安一直黯然独居着,将所有的精力倾力于工作,也算是给千疮百孔的心灵一个寄托,现如今在法制办担任了个不大不小的职务。 在何亦安的引导下,二人来到街边的一处稍显安静的咖啡厅里,这里也便于说话谈事。可当二人对坐下来,却又是一阵沉默和尴尬,好在服务员过来打破了宁静:“同志,你们需要点什么?” “呃,江海,你来点咖啡吗?” 程江海连连摆手道:“哦,我……我不会喝,有杯水就成!” “哦,那给我们泡壶绿茶吧!” 服务员应了声离去了,何亦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两手摸索着自己的口袋,在程江海惊讶的眼神中,拿出一包烟来,递给程江海一支。 “抽吗?” “呃,我不会!” 程江海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 “呵呵!”何亦安凄凄地笑了笑:“什么都是从不会到会的!” “啪!” 香烟点燃了起来,烟雾渺渺中似乎浮光掠影着一幕幕令人不堪回首的过往,载着苦涩、含着悲哀,何亦安那沧桑的脸颊看起来更是颓废难当。 沉默了一会,程江海忐忑地启齿道:“亦安哥,我这次来是想……想找你帮点忙!” “嗯!” 何亦安轻声地应了声,拇指弹了弹烟灰,显得很是熟练的样子,抬头起来平和地道:“江河大概跟我说了一下,你是怎么想起来要从商的?” 程江海面色一苦,黯然道:“这不突然下岗了嘛,被逼得没办法。” “是啊!” 何亦安发出一声浓浓悲戚的感叹,夹带着一种“皆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他苦涩地说道:“人啊有的时候总要碰到一些始料不及的飞来横祸,呵呵,半点不由人。” “呃,也是啊……”程江海尴尬地应和着。 何亦安忽然抬起头来,一脸希冀地看着程江海,颤颤地说道:“我方便问问你姐么……” 程江海心头一颤,似乎就怕何亦安问起程江水,在他看来,这个问题还是不说的为妙。眼瞅着程江水心伤慢慢在愈合,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何必再纠缠于过往不放手,徒增伤悲呢。 程江海搓着手,面色很是为难:“这个,这个……” 这种表情不用说何亦安也能明了,心头一黯,既悲戚又有点遗憾,苦涩一叹道:“哎,算了,我知道了,都是我造的孽,我也不配问起她,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吧。” 略过了这些难熬的叙旧话题,终于要说到正题了,程江海正了正色,赶紧说道:“哦,是这样,我在甘泉和几个朋友租了个门店,想着做些电子产品的生意。可我从来就没走出过甘泉,没路子、没经验、没水平。” 程江海脑子转得快,将皮球踢给了程江河的身上,顺便缓解了自己的尴尬:“还是我哥出了主意,想着到你这来取取经,毕竟你是个文化人,见多识广的,咋都能帮我踢开这第一脚。” “你是意思我明白!” 何亦安没那么多的心计,他蹙着眉,思索了稍许,认真分析道:“现在的电子产品市场确实是个商机,一些新东西出来还真让人眼花缭乱的。尤其是改革开放这些年,人们对物质文化生活的需求是越来越高了,从这一点来说,你没有选错!” 程江海眉梢一扬,欣喜地道:“是吧,我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才鼓励大家和我一起干。呃,说句不好听的,家底子都被我掏空了,还贷着一大笔款呢,就怕砸在自己手里面。” 看着对方愁眉苦脸的急切样,再想想他过往那些惊世骇俗的历史,何亦安眉宇间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从小你就是个胆大的,这是个坏毛病也是个好事情。怎么说呢,这个时代还真需要你这样有胆气有闯劲的才能成事。” 得到认可,程江海情不自禁地道:“所以啊,我现在算是孤注一掷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就是解决货源的问题。” “我明白!” 何亦安点了点头,对于“自己人”也不藏着掖着,一语道破:“你是想让我介绍我在厦门工作的父亲给你,对吧?” 程江海面色一红,如今屁股被火炙烤着,也顾不上讲究腼腆婉转了,他直白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毕竟电子产品还是沿海城市的物美价廉一些,我想着能不能一次性搞到最好的产品。” 何亦安嘬了一口烟,脸颊显出几分为难之意,说道:“其实江河给我说的时候,我是有点顾虑的。” 程江海慌张地向前凑了凑身体,问道:“这事不成吗?” 何亦安抿了抿嘴,踌躇了片刻,黯然神伤地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和我爸的关系,因为我和你姐的事,我们一直闹得很僵。虽然这两年彼此怨恨少了些,但我不知道他会对你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爸一直都心有成见的。” “哦,是这样啊!” 对于上一辈人的事情,程江海也只是略有耳闻,毕竟当年还处在幼年时期。成人世界里龌龌龊龊不是他能理解的,即便那时只会陪着姐姐落泪,却也不知道究竟为的是什么。 此时听到何亦安如此说法,不免有些失望了。 何亦安沉默了片刻,声音和煦地道:“江海,你先别灰心,事在人为。去沿海找货源是正确的,我会积极和他沟通。你要记住,从商也是要讲究智慧的,你要尝试着想想办法,该怎么说该怎么做,都要随机应变,尽可能地让他给你提供点帮助。只要他肯,那一切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听着何亦安的话音不仅有着一线生机,而且还蕴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程江海仔细地品味了一番,然后欣然地道:“我知道了,那谢谢你啊,亦安哥!” 何亦安淡淡一笑,话语却让人伤感:“不用的,这是我亏欠你们的。为你做点事,也能弥补一点我犯下的罪孽,我也心安些。” 程江海眼眸里闪过一丝痛惜,纠结地道:“亦安哥,对不起啊,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我却帮不了你什么。” 何亦安凄然地点点头:“我明白,我能理解,都理解!” “哎……” 程江海心底里黯然地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何亦安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是为他一步踏错而感到惋惜? 还说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这些其实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个人在为错误付出代价的同时,不要再因为错误而永远背负起自困的枷锁,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当生活玩弄了你,别去气馁,别去谩骂,因为玩弄了你的生活,正在背后偷笑。你要心平气和地带着微笑,转过头去,不去理睬那张丑恶的嘴脸,然后洒脱地挥一挥衣袖,丢给它一个富含哲理的字眼: 滚! 这样就行了,自救永远比被救来得可贵。 第335章 江水诊所 从咖啡馆告别出来,程江海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往回赶。就在旅馆的路边摊上,看见王养勋正愁眉苦脸地叫了一碗牛肉面,漫不经心地挑起一根面条却食不下咽,直到面条都快风干了,才在唉声叹气中塞进嘴里,然后再挑起一根来…… 程江海风风火火地走进,看着他那衰神样,急吼吼地道:“你怎么还在这吃呢,赶紧走。” “啊,这才刚端上来的。”王养勋愣了愣。 程江海抬头冲着面馆师傅叫道:“师傅,拿个饭盒来!” “呃!” 王养勋搞不清状况了:“老大,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程江海心急如焚地道:“赶火车啊,晚了就得等明天了,赶紧着,走了走了。” 王养勋吃惊地站起来:“赶火车,咱这是要去哪啊?” “厦门!” “啊,厦门!” 王养勋眼睛里闪烁出万道光芒来:“这么说有戏了?” “是啊,是啊!” 程江海还在焦急地等着师傅拿饭盒,没想到王养勋比他还不耐烦:“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师傅不用了!” “啊,你不吃了!” “哎呀,这么大的事还吃个屁啊,赶紧走,别耽误了。” 于是乎,兰州成为了一个短暂停留的驿站,兄弟二人跃马扬鞭,时不我待,剑指东南。 初冬时节,寒风刺骨。 江水诊所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几乎没有停歇过。天一转冷,西北干燥的气候总容易引起一些头痛脑热。为了这点小病上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排队的,等轮到自己了,病也加重了三分,还不如到私人的诊所,分分钟钟地给你拿上药、挂上点滴。 程江水这诊所里就主营两样:临床和妇科。 说是临床,其实就是治疗这些边边角角的小病小灾,方便快捷不说价格还比医院低上几分。更何况程江水的能力素质和服务态度简直没法挑毛病,有这样的诊所,谁还会闲得蛋疼往医院跑。渐渐地,熟悉了的街坊慢慢都成了她这里的回头客。 再其次就是妇科了,这才是她的重头戏,属于妇科的疾病,对于程江水来说是信手拈来。除了明文规定不能接生孩子,还真没有她治不了的病。 开诊所是要口碑相传的,那些大媳妇小婆姨的,每一个都是口水文化的传播好手,由她们口口相传,程江水的生意不好那才叫见鬼呢。 周末刚营业,就来了四五个要打点滴的,程江水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得展开了工作。近午的时候,徐冬梅挺着个大肚子在程江河的搀扶下,来到了诊所。 自从诊所开张,徐冬梅的产前检查就让程江水包圆了。看着程江水忙碌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笑。二人心里都明白,或许最忙碌的姐姐才是最幸福的姐姐。 “姐,我们来了!” “哦,你们来了,先坐坐,等我把眼前的病人料理完。”正忙着给病人做检查的程江水匆忙地招呼一声:“小梅,帮忙照看一下!” 齐梅笑盈盈地上前扶着徐冬梅在治疗台前坐下。看着病床上躺满了人,程江河感慨地道:“小梅,你们这生意还真是不错啊。” 自从进了诊所,随着病人的增加,齐梅的工资待遇也随之水涨船高,比捧着铁饭碗强了不少。 有了稳定又丰厚的收入,她一洗下岗的颓唐,变得开朗了不少,整天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快乐的百灵,也成为病人们一剂特殊的良药。 听着程江河夸赞,齐梅这只百灵得意地鸣叫起来:“可不是嘛,忙的时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也多亏了江水姐技术好,人又和善耐心,这附近的病人都知道咱的诊所好,上门来看病的越来越多,江水姐还打算再聘请一个护士呢。” 程江河欣然地点点头道:“看来我姐这条路还真是选对了。” 旁边的徐冬梅赞同着:“是啊,你要是让我挺着个肚子去医院排队挂号的,我也不愿意啊,这多省事,来了就能看,看完就能走。” 程江河扭头冲四周打量了一番,询问道:“小梅,那个……东明哥经常来诊所吗?” 齐梅瞅了瞅程江水忙碌的身影,眯着笑眼,低声说道:“常来的,但也待不久。他的工作挺忙的,有时候会路过给我们带点饭和日用品啥的。” “哦,这样啊!” 程江河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的程江水,同样低声询问道:“那他和我姐处的咋样了?” “啊,这个啊,这个我可不敢乱说!” 齐梅抿了抿嘴,她知道程江河想打探什么,小心翼翼地凑上脑袋,轻声道:“不过我能看出来,姐对东明哥不排斥,嘻嘻……江河哥,你可别跟姐讲啊,要不然姐会骂我的。” 一旁的徐冬梅看着齐梅心惊胆战的样子,连连苦笑道:“得,现在小梅也都被传染上咱家的习惯了。” 齐梅愣了愣,询问道:“啥习惯啊?” 徐冬梅莞尔一笑道:“当然是习惯性怕姐啊,呵呵!江河、江海历来都是这样的。” 程江河面色一红,摆出个严肃的面孔来,纠正道:“用词不当哦,我们这不叫怕,这叫尊重,真是的。” “对,是尊重!边尊重边怕!”徐冬梅笑嘻嘻地应和着。 程江水走过来,疑惑地问道:“你们怕什么啊?” 程江河赶紧站起身来,打岔道:“没事姐,我带冬梅过来做个定期检查。” 程江水利索地扶起徐冬梅:“冬梅,跟我到里屋来吧,我给你做个B超。” 里屋的一间诊室是专门为妇科所设的,里面设备器材配得相当齐全。开业之初,李东明死活不肯要房租,程江水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将大量的资金全投进了这些宝贝疙瘩上,软件硬件要齐头并进嘛! 现在的病人也不是没智商,全听医生嘴巴上叨叨怎么能行。有了这些设备器材,能拿的出明明白白的影像数据,病人对诊所的信服度也就更高。而这些高端的检查项目,程江水到不会怂恿着病人使用,从而赚取高额的费用,而是完全凭着对方的意愿。 至于这种诊断方式被日后的医院所滥用,那就是后话了。 借助着B超替徐冬梅检查完,程江水脸颊上溢满了笑意:“很好,很正常,胎位都没问题,照这样子看啊,孩子估计要有个七斤左右。这段时间还是要多运动运动,孩子太大了可不好生。” 徐冬梅乖巧地应声道:“我知道了,江河听了你的话,那些高脂肪的东西,现在都不让我吃,整天像督促他那帮学生似的,让我在学校里转圈运动。” “这就对了。” 程江水赞同着,随即眼睛突然眨了眨,低声道:“嘻嘻,冬梅啊,想不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徐冬梅咬咬嘴唇,其实心里一直很痒痒的,知道医生提前透露孩子性别不符合规定,可又抵挡不住诱惑,纠结地道:“姐,能说吗?” 自家人当然没什么问题,难道徐冬梅还会去满世界嚷嚷?程江水含笑道:“呵呵,我悄悄告诉你……” 短暂的耳语让徐冬梅一脸的欣喜,结果自然是恰中心怀。等着徐冬梅一脸红扑扑地走出来,程江河一时间很是大惑不解。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呵呵,好事呢,以后就知道了!” 旁边的程江水笑吟吟地打着岔,随即话音一转,询问道:“对了,江海去哪了?我回家给爸送药,晓琪神神秘秘、支支吾吾的,你这个当哥的可要留心一点,看好了!” 程江河当然知道程江海在干什么,只是这其中涉及到了何亦安这个禁忌,他也不敢透露出丝毫的口风,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了,没事的,他跟我说过,忙着开店的事呢。” 程江水蹙着柳眉,脸颊上显露出几分担忧,话语却是很严肃:“江海怎么说都是第一次做生意,你可要帮他把好关,出了岔子,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瞧瞧,这就是当家姐的,什么时候都在呵护着家里的老幺! 即便是程江海已经娶妻成家,依旧是被关注的重点,反倒是程家的长子是最不受待见的。 程江河随之面色一苦,略显委屈道:“他生病我干嘛给我吃药啊?” 程江水眼神一横,训斥道:“废话,谁让你是哥呢!” 这就是长姐如母的功效了,有怨言也得憋回去。程江河砸吧砸吧嘴,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好吧,你说啥就是啥!” 徐冬梅娇笑一声,上前打着圆场:“呵呵,姐你放心好了,江河盯着呢,不会让江海吃亏的。” “那就好!” 程江水点点头,欣慰地感慨道:“现在把江海的事情解决了,我们这个家就算是圆满了。” 程江河撇了撇嘴,顺嘴说道:“姐,等着你把自己的事情也解决了,我们这个家才算是真圆满呢!” 随口之言却也是众人心头所念,听了程江河的话,程江水一口水差点没呛在嗓子眼,现如今这个斯文的弟弟也学会怼人了,真是没大没小。 她羞恼交加地瞪起眼来,气咻咻地道:“去一边去,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专心看好冬梅,预产期就快到了,别给我马虎。” 程江河抿了抿嘴,每每提到这些话头,程江水就疾言厉色的予以制止,谁说都不管用。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程江水还是走不出往日的伤痛,生活里充满着冷淡的灰色。 总不能看着她形单影只的孤独终老吧。 程家的一众人,包括程家安在内,大家都看好着李东明,可想劝又不敢劝,谁都知道程江水的性子,恬静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执拗,虎起脸来跟母亲李秀兰也不遑多让。于是事情就一直这么拖着,还真到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地步了。 现如今连敲敲边鼓都不行,知道劝不动姐姐,程江河嗫嚅了半天的嘴唇,最终还是化为无奈的一叹:“哎,知道了……” 第336章 乡巴佬进城 “哐嘡,哐嘡……” 绿皮火车发出的声音永远都是这么的单调恼人,拥挤的车厢里,连过道都沾满了人,像贴面饼般的紧挨在一起,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还好程江海兄弟买上了个坐票,要不然这般长途的跋涉那罪可就有得受了。即便是这样,连续窝在狭窄的硬座上好几天,二人差点连腰杆子都直不起来了,尾椎骨都磨去了小半寸。 二人强忍着少喝水,因为近在咫尺的厕所想要跑上一趟都是困难重重。 还好窗外有着从北到南带着异域风情的山川江河,让从未踏出过大西北的两个土包子感到耳目一新,差点将那些遍布内陆的鱼塘差点当作书本上读到的湖泊大江。 随着绿皮车那令人憋屈恼火的速度,每每逢站必停,有时候错过了点,在荒无人烟的大山沟里一停就是好几个小时,让膀胱肿大的二人,坐立不安,完全没有了欣赏窗外风景的心境。 一番长途跋涉,直到屁股和腰椎都发出严重抗议的时候,厦门终于到了。 从初冬料峭的大西北,再到温暖如春的海滨城市,一个是白色凋零的“灰姑娘”,一个是花团锦簇的“绿精灵”; 地图上看去,一个在鸡屁股上,一个在鸡爪边缘。三四千公里的距离,仿佛穿越了四季的时光。 这里的空气中带着一股粘湿温润的气息,比起西北干燥凛冽的寒风来,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是凶巴巴的鲁汉子,比不了,也没法比! 这就是特区啊,乖乖,真是开眼了。 海边的城市,太阳落下去的也真早,这才五六点钟的时分,天色就变得黯淡下来。 从火车站走出来的那一刹那,还穿着毛衣毛裤的两兄弟彻底傻眼了。呆呆地站在车站马路边,瞪起比刘姥姥还夸张的眼珠子,看着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高。 顶上那七彩光芒的霓虹灯不停地在变幻着色彩,闪得人眼都有点花了。来来往往的宝马香车,顺耳就飘来劲爆的流行乐曲,震耳欲聋。 穿着时尚的都市男女踏足在连丝灰尘都找不到马路上,一个个西装革履、妖娆妩媚。连省会兰州都没震惊的二人,现如今还真像两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点了穴般站在马路牙子上,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乖乖,这……这就是特区啊!这也太繁华了吧!”这是王养勋发出的感叹。 “靠,这楼真他奶奶的高!”这是程江海情不自禁的惊呼。 “嗖”的一声。 车辆从眼前风驰电掣地划过,王养勋咋咋呼呼道:“唉唉唉,老大你看,开过去的那辆。我靠!豪车啊,哎呀又是一辆……奶奶个熊,这要放咱甘泉,市长恐怕都没这么好的车坐吧。” “可能吧……” 程江海摸了摸胡子茬,突然指着一个行人惊呼道:“唉,你快看那人,手里拿着的不就是大哥大嘛。” “早看到了,过去好几个呢。” 王养勋舔了舔嘴角的口水,眼神里闪出羡慕的异彩:“江海,你看看人家穿的,咋就这么好看呢,你再看看我们,是不是有点土得掉渣啊。” 程江海低头看了看身上洗褪色的夹克衫,里面的毛衣也有些起毛了,相比那些过往的迤逦风景来,还真有点惨不忍睹,他撇了撇嘴道:“你别说啊,跟他们比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点寒酸呢!” 就在兄弟俩无尽感怀的时候,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打扮妖艳的中年妇女,一身廉价的香水味站在三米外都能扑鼻而来。 长相磕碜的脸庞浓妆艳抹,似乎走动间脸上的粉儿都能扑簌簌地往下掉。上身一件色彩斑斓的紧身衣,将胸前的汹涌波涛紧束得极为夸张,下身一件齐臀儿的皮裤堪堪托住两坨大肉团,不至于掉落在外。 都这把年纪了,还穿成这样,看傻眼的兄弟二人脑袋里齐刷刷地冒出个形容词来:丰乳肥臀。 “咕咚,咕咚。” 两声吞咽口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或许是馋的,另一个或许就是被吓得。老实本分的兄弟俩哪见过这般的阵仗,这或许就是大城市特有的着装风格吧。 看着二人傻兮兮地盯着自己,中年妇女拿着某某旅社的小册子上前来,“妩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勾魂夺魄的味道,笑眯眯地询问道:“两个帅哥,住店吗?” 两个刚出门的初哥儿哪有什么警惕的防范意识,稳了稳跌宕起伏的心神,程江海慌慌地问道:“同志,你这旅店多少钱一晚啊?” 中年妇女抖动着睫毛,抛了个骇人的媚眼:“标间150,怎么样,够便宜了吧?” “什么?150!” 这旅店是镶了金还是带了银,那叫一个贵。 程江海惊讶的嘴唇直哆嗦,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方,说道:“这还叫便宜啊,在我们那20一晚都算是高档的了,你这不会是在宰人吧?” 中年妇女扯着一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夹生闽南腔,嗲声嗲气地道:“哎呀,这还算贵啊!帅哥,头一回来厦门吧?你去打听打听,这个可是最低价了,你要能找到比我这价格低的,我倒贴你钱都行!” 听着对方言语凿凿的,不像是在糊弄人,兴许特区城市消费就是这么离谱吧,程江海犹豫不决地道:“你可别骗我们啊!” “哎呀,我怎么会骗你呢!” 中年妇女扇乎着手里的小册子,把身上的香水味猛往兄弟二人的鼻孔里赶,熏得鼻孔有些发痒。 王养勋拧巴着脸,凑上脑袋低声询问道:“老大,那我们住吗?” 完全没搞清楚当前的状况,程江海看着如墨的夜色,思量了稍许,说道:“这么晚了,要不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总不能现在就往人家市政府跑吧?嗯,贵就贵点吧,你觉得呢?” 王养勋瞄了瞄边上一副“妖娆”状的中年妇女,咬了咬嘴唇说道:“那好吧,我听你的!” 初来乍到的程江海也没多想,转头冲妇女说道:“那好吧,你们旅店在什么地方啊?” 中年妇女满脸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绽开的喇叭花,兴冲冲地道:“我带你们去,呵呵,很近的,就在前面……” 提着背包,跟随着中年妇女摇曳的肥臀,兄弟二人走街穿巷,起初稀罕的眼神还在繁华都市的各色建筑间留恋。可晃荡了好久,心里面却渐渐忐忑起来。 眼前都市的大厦被狭窄肮脏的小巷所替代。而且巷子的两侧,越来越多玻璃门敞开着,到处贴着按摩、洗头的字样。 透过那层玻璃,粉色幽暗的灯光带着一股甜腻腻、朦胧胧的情欲调调,散发着撩人心魄的暧昧和淫放气息,每一个门口处都站立着一些衣着暴露的时尚女子,搔首弄姿地用魂摇魄乱的眼神挑逗着二人。 “帅哥,进来玩玩嘛!” “两位,进来呗,很舒服的!” 露骨的话语、诱惑的眼神让程江海一阵阵面红耳赤,腿肚子都有些发颤了,赶紧低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反复念叨几句非礼勿视,再不敢再将眼神外放。 王养勋也是羞涩地低着头,强忍着心脏狂跳,可眼角的余光时不时伸出去,忍不住偷偷地打量打量。 处境很是不安,甚至有点上了贼船的感觉,听了中年妇女无数个“就在前面”,程江海有点忍耐不住了,说道:“唉,同志,你不说很近吗?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到啊?” 中年妇女晃动着腰肢,指着不远处亮着粉红色灯光的二层建筑,说道:“哎呀就到了,就到了,前面不就是嘛!” 兄弟二人吁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可走近了一瞧,才发现中年妇女引领的旅馆,极为寒酸简陋的,与想象中的高档宾馆简直天壤之别。 一楼的厅堂里光线昏暗,墙上挂着佛龛,拇指大的灯泡做成的烛台散发微弱的红光。厅堂间一股香烛、烟卷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漂浮在空气中。 正当前,小小的前台里坐着个男子,耷拉着头看不清样貌。厅堂的一侧放置着一条狭窄的沙发,此刻上面正坐着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叼着烟敲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很是不雅,幽暗的环境下,连对方的脸庞都看不清楚,只是感觉有点阴森。 见到兄弟二人进了门,两个女子扬了扬眉毛,带钩眼神不停地撩拨着,程江海又是一阵阵地紧张,羞涩地避开二人,跟着中年妇女来到柜台前。 “喂,来了两个,给安排一下。” 中年妇女上前敲了敲台面打了声招呼,便再也不理睬程江海二人,转头扭着屁股离去了,看来是急于招揽下一批的生意。柜台前办理入住手续的男子,懒洋洋地站起来,赤裸的手背纹满了龙虎,打眼看去就不是个善茬。 男子叼着烟瞄了一眼兄弟二人,说道:“两个啊?” “是啊!”程江海点头道。 “先交钱后住店,要小妹吗?”男子张开问道。 “小妹?呃,啥意思?”程江海楞了楞,张开问道。 男青年烟一斜、嘴一抽,翻着白眼一脸鄙夷地道:“靠,装啥啊!” 说话间,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子站起身来,毫不避讳地靠了上来,一人贴着一个,隐约间用身体的某个部位不着痕迹地摩擦着兄弟二人。 这惊人的动作顿时让兄弟俩神经质地缩紧了肌肉,神经高度紧绷起来,耳边传来两个女子风骚露骨的声音。 “老板,需要服务吗?一次100,很舒服的!” “是啊,我们俩包你们满意!” 王养勋僵硬着身体,动都不敢动,牙齿不停地上下打着架:“老大,这……这……这是……” 程江海也好不到哪里去,汗水顺着脊梁骨不停地滑落,也不知道是热得还是吓的。在女子步步紧逼下,程江海慌慌地边说边往外退:“不了,不了,我们不住了,不住了……” 到了这份上,就算是再笨再傻也明白上了贼船,晕晕乎乎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还好来时匆忙,二人没提什么大件行李,只有一些从兰州顺手买来的土特产。这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撒开丫子就往回路跑,腿脚一个比一个快,脸色一个比一个白,犹如丧家之犬。 遥遥地,还能听见追出来的两个女子不依不饶地叫喊着。 “哎哎哎,别跑啊,可以便宜点的!” “靠,跑什么跑啊,这两个土包子……” 第337章 傻了眼的那种傻 一路奔跑,在曲径通幽的昏暗小巷里绕来绕去,最终跑到了一处市内的小湖边。眼瞅着周围再没有了奇奇怪怪的人追来,兄弟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软在长椅上。回想起刚才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到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 王养勋气喘吁吁地道:“靠,老大,我算是见识了,这他奶奶的就是传说中的洗头妹吧?” 程江海拍了拍胸膛,努力让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脏稍作安分,后怕不已地道:“还好我们跑得快,不然头一天来厦门就栽进去了!这事可千万别说出去,太他妈丢人了。” 这话就算程江海不说,王养勋也会说的,他很是认可地点点头,心惊胆战地道:“那肯定是不能说啊,这要让春菊知道了,还不把我大卸八块啊。哎呀妈呀,这特区就是特区啊,还真是到处是诱惑到处是陷阱。老大,刚才我差点就没顶住。” 程江海喘了喘粗气,稍稍平复下来,感慨道:“这下我算是见识了,我哥给我说过,从商要保持个自尊自重的心态,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要防着不能被金钱迷住了心。我当时还有点不太明白呢,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人不光不能被钱迷了心,这色也得警惕着点啊。” 王养勋应和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诱惑多,意味着犯错的几率就大,乱花渐欲迷人眼,男人总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自己坚信啥时候能把控住自己,可防不住兄弟也能有这份定力,到时候鸡飞蛋打、妻离子散的,那就对不住兄弟了。 程江海转过头来,盯着王养勋,郑重其事地说道:“养勋,你可别敷衍。我提醒你啊,将来往这面跑的机会可多着呢,这种事你可得把控好,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后悔都来不及!” “你放心吧,我记下了。” 王养勋仔细品味了一番,似乎若有所悟。转头看了看星光下分不清啥颜色的湖水,纠结地道:“老大,那晚上我们去哪住啊?” 提到这个问题,还真让程江海有点为难,踌躇了半天,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养勋,你也看到了,就连那种旅店都要150,其他的我估计会更贵……呃,要不……要不我们就在这凑合一晚?” “啊!睡大街啊!” 王养勋面色一僵,苦着脸道:“那咱俩不就真成流浪汉了吗?” 深深吸了口略带海腥味的空气,程江海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大咧咧地道:“哎呀,省点钱嘛!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呢,咱的钱可要用在刀刃上的。” 王养勋低头一琢磨,也知道程江海说得对。两人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这一趟是否顺利,这里的消费水平完全和西北是两码事,哥俩带的资金那都是买货用的,可不能乱支配。 多滞留两天,说不定连回去的车费都不够,能省则省,先苦后甜嘛! “行吧,你说什么我都没意见!”想通这点,王养勋点头同意道。 “呵呵,这才是好兄弟!” 程江海笑呵呵地拍了拍身边的长椅,畅然地说道:“来来来,这椅子长,够我们俩躺的。” 看着程江海直挺挺地躺了下来,一副天为被地为床的洒脱,王养勋打量了一番四周,提醒道:“老大,存折可要放好了,别睡着了给人偷了去。” 程江海砸吧砸吧嘴,安然地道:“这还用你担心,晓琪把存折给我缝在裤衩里呢,绝对丢不掉!” “靠,你也不嫌硌得慌。” 王养勋撇了撇嘴,头抵着头跟着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如墨的夜空繁星点点,耳边传来蚊虫的哼哼声,湿润的空气像薄薄的水雾覆盖在脸上,怪黏糊的。 一时间还睡不着,王养勋有些感慨,悠悠地感慨道:“老大你别说,这南方的天真好,到了晚上还都这么热乎乎的,连被子都不用盖。妈的,就是这蚊子太讨厌了。” 程江海拉了拉胸前覆盖的衣服,捂住脑袋,反正都有毛衣毛裤做底,躺在暖风里估计半夜也不会着凉,带着些许的疲惫说道:“用衣服盖着头,挡着点就没事了,凑合凑合吧。” 王养勋咬了咬牙,眼神带着几分憧憬,很是硬气地挥了挥拳头:“奶奶地,等着咱们赚上钱了,老子非要去厦门最好的酒店睡上一晚,以此来纪念咱哥俩今天睡大街的狼狈。” “呵呵,会的,会的!”程江海低沉的笑声传来。 一大早,睡大街的二人浑身湿漉漉、黏糊糊地醒来,当了一夜的流浪汉,实在是有着太多的感触。 本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想法,聊以自慰了一阵。 兄弟二人也不用考虑洗漱,狠狠地干搓了把脸,随便找了个路边摊,来了一碗实惠管饱的沙县小吃,简简单单地安慰了一下饥肠辘辘的肚皮,然后提溜着一网兜土特产,转头就往市政府奔。 为了省钱也没坐个出租车,还好地方距离两人露天而卧的内湖不远,一路打听着便来到了市政府。 站在颇为壮观雄伟的大门前,看着岗哨林立,警戒森严,二人踌躇满怀。有了先前寻访何亦安的经验,知道这种政府机关不是寻常的菜市场,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的,程江海大方地走上前,带着和善的微笑,对着武警门卫说道。 “同志,我问一下,经贸委是在这里面吧?” 门卫没有回答问题,脸一板,手一挡,很是严肃地道:“你有什么事,请退到黄线以后再说!” 程江海低头瞅了瞅,妈呀,地上还真有道黄线呢。 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这是防口臭呢还是防图谋不轨呢? 二人也没敢细问,赶紧规规矩矩地后退了两步,站在了黄线外,这才讪讪地道:“呃,同志,这行了吧?” “请问你们找谁?”对方武警的话语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我们找一下你们经贸委的主任,哦,何伟国何主任!” “你们稍等,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门卫转体、迈步,又是一步一动,正规极了。 程江海赶紧表示感谢:“好的好的,谢谢啊!” 门卫打着电话,片刻后扭身过来询问道:“领导问你们是谁?” “哦!” 程江海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叫道:“我叫程江海……哦,你告诉他就是程家安的三小子。” 焦急地等待了一会,门卫放下电话,又是一步一动地来到二人跟前,冷冰冰地说道:“对不起,领导说了,他不认识你们。” “啊!” 程江海顿时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道:“这不可能啊,你没说我是程家安的三小子吗?” “我说过了,领导说了,不认识你们!” 这个闭门羹吃得有点糊涂,各种猜测纷至沓来,程江海焦急之下有点手足无措,早忘了规矩,急吼吼上前一步,恳求道:“同志,要不你再给打个电话,就说是何亦安让我们来找他的?” 门卫手一伸,一挡,又将程江海逼在了黄线之外:“对不起,领导说过了,他是不会见你们的!请你们离开!” “这!” 连何亦安的名头现如今都不顶事,程江海这下彻底没招了,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 旁边的王养勋慌张不已地道:“老大,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不见我们呢?” 虽说对上一辈的恩怨知之不深,但也隐约间感知到何伟国压根不想搭理自己,即便是有着何亦安前期的铺垫,可见不到人面,就算是何亦安亲自到场,事情也难以周全。 想想何亦安当时吞吞吐吐的话语,程江海惆怅地叹息道:“哎,看来还真让何亦安说着了,想让何伟国帮忙真是有点困难啊。” “那可怎么办啊!” 王养勋大惊失色道:“咱们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路费花了不老少,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咱们往后该咋办?” 看着市政府巍峨的大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见到人,先不管对方是个啥态度,只要能见着面,才能走一步看一步,哪怕是不要脸面的死缠烂打,也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像两只没头的苍蝇乱撞要强一点吧。 程江海脑筋急转着,思索了片刻,攥紧了手指,咬着牙说道:“算了,咱就豁出去拼一把!” “啊,就咱俩,咋拼啊?” 王养勋更是一脸的惊恐,显然是误会了程江海的意思,颤颤巍巍地道:“那些武警拿着真家伙呢,咱闯不进去啊!” “谁让你往里闯了!” 程江海一阵气结,低声吼了一句,随即眯起眼来,计上心头:“他总得下班回家吧,咱就到他家门口堵着去。” 王养勋蹙眉琢磨了一下,想想也是,人都被逼到这地步了,玩光棍谁怕谁啊,随即硬气地点头道:“嗯,这倒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了。老大,就按你说的办吧,咱豁出去了。” 程江海瞄了一眼霸气侧漏的王养勋,狠狠地说道:“我就不信了,凭着你的厚脸皮,还能撞不开他这座老城墙?” 捏着拳头,正在酝酿激情的王养勋顿时傻了眼:“啊,咋是我的脸皮厚呢……” “走了走了!”顾不上闲扯,程江海大步流星迈腿就走。 王养勋急急地追赶在后面,喋喋不休地道:“我说你往哪走啊,你知道人住哪吗?” 程江海扬了扬手,头都没回:“废话!我早有两手准备,地址何亦安早就写给我了!” 王养勋驻足下来,先是一愣后是一喜,翘起大拇指夸赞道:“先见之明啊!高,呵呵,真是高!” 第338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郊外,一处园林般的别墅内,一颗颗高大的樱花树婷婷而立,树冠宽阔婆娑,摇曳妩媚,一簇簇三角梅则挺立在樱花树下,交相辉映。绿荫遮掩下偶尔能见到精致楼阁露出的飞檐,清幽秀丽的小楼玉砌雕阑,幽深的庭院让人赏心悦目。 程江海兄弟辗转很久才堪堪地找到了这里,知道何伟国没有下班,二人便没有冒失地上去敲门,而是蹲守在别墅边上,啃着从兰州带来的干巴巴白面饼子,时不时地用矿泉水往下送送,耐心地等待着何伟国归来。 王养勋嘴里嚼着饼,打眼瞄了瞄眼前的别墅,疑惑地问道:“老大,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么大的领导不应该都住在市里同一个小区吗?怎么这个何伟国会住这么偏僻的地方?” 程江海翻了翻白眼,吭哧道:“这我哪知道啊,反正地址是没错的!” 王养勋羡慕地看着豪华大气的别墅,嘴里发出一阵阵啧啧地赞叹:“老大,你看看人家住的这小洋楼,跟咱住的地方比起来,我们连茅厕都算不上。” “呵呵!” 程江海笑了笑,眼睛扫了扫,带着一丝憧憬说道:“别羡慕了,等你有了钱,回去了盖他个七座八座的不就结了,眼红什么。” “呵呵,说的也是啊!” 王养勋狠狠地咬下一块饼子,在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正想发表一下感言,突然看见一辆轿车缓缓开进别墅,于是慌忙提醒道:“唉唉唉,老大,车来了!” 二人赶紧站起身来,打眼瞧去,只见轿车停在了门口,一个大腹便便、略显老态的男人下了车,上了台阶按了按门铃,不一会门内一个穿着时尚的靓丽女子开了门。趁这个空档,二人赶紧疾步上前。 程江海堆出满脸的笑意,颤颤地问道:“呃,请问是何叔吗?” 程江海猜得没错,当面的男人正是何伟国。 虽是年逾半百,可面色红润,皮肤紧绷,黑亮的头发打着发蜡,三七而开。一双老于世故的眼睛,透露着精明和威严,如果仔细审视,还能发现其眼底深处隐藏着一丝冷漠和狠厉。严谨笔挺的西服款款套在身上,内置的白衬衫亮得刺眼,堪堪地包裹着富态的身躯,圆圆的小腹向前拱起着,也不知道里面都包裹着些什么。 而对面的女人,像是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身着蓝底青花的靓丽旗袍,紧紧贴着腰儿,将玲珑的身材勾勒出风风韵韵的曲线。容貌娟秀,皮肤细腻,肉色的丝袜下踩着晶莹的拖鞋。 一看就是富足生活养就的女子。 看到突兀跳将出来的两个年轻人,何伟国迅速冷下脸来,紧锁着眉头问道:“你们是谁啊?” 对方冷冰冰的气场实在有点压迫感,程江海微微矮了三寸,赶紧自我介绍道:“哦,我叫程江海,我爸是程家安,呃,是亦安哥让我们来找你的!” 先不说何伟国是什么反应,对面的女人显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疑惑地问道:“伟国,他们是谁?” 何伟国黑着脸,向四周谨慎地扫视了一番,掩饰道:“哦,没什么,以前熟人的孩子。” 眼见此人正是自己急于寻找的何伟国,程江海惊喜起来,急急地道:“您还真是何叔啊,我没见过您的面,也就是亦安哥比划了比划您的样子,呵呵……” 何伟国心里暗自恼火了一番,看来躲是没能躲的过去,这个家伙真有点厚颜无耻,堵人都堵到家门口了。他撇了撇嘴,明知故问地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 见对方没有丝毫请客入内的想法,直愣愣的话音里很有排斥感,程江海舔了舔舌头,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这个,这个……” 正当此时,一辆小车从别墅边的小道驶过,何伟国皱了皱眉头,像是十分警惕的样子,锁紧了眉头,很不情愿地说道:“你们先进来吧。” 兄弟二人相视而喜,紧紧跟着何伟国进了玄关。眼瞅着何伟国自顾自地换上拖鞋,却没有招呼二人。 这下有点尴尬了! 迟疑了稍许,程江海冲着王养勋眨了眨眼睛,二人脱了鞋,提着土特产,光着脚惶惶地跟了进来。何伟国眼角的余光轻瞄了一眼,随即脸上露出几分鄙夷来。 进入房间的兄弟俩呆住了,这还是人住的地方么?也太他奶奶的豪华了吧。 屋外的阳光,从高高的落地玻璃窗将斑驳的阴影投在松软的地毯上,诗意婆娑。宽阔的客厅里,暗红的漆木地板,雍容奢华的欧式家私,华丽明艳的水晶吊灯,更不要提那些名贵的叫不上名称的装饰,折射着绚丽耀眼的光彩,让你仿佛置身于皇宫的错觉。 即便是二人脱了鞋,也感觉到地面比自己的脚底……不,比自己的脸都干净。 二人发着楞,边上雍容华贵的女人双臂抱怀,也在一旁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眉宇间一片的清冷。何伟国挥了挥手,对女人说道:“你先进去吧,我和他们有事要谈!” “哦!” 女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很是乖巧地转过身,袅袅婷婷地进了里屋。兄弟二人尴尬地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进门伊始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一直憋到对方离去,也没叫出一声来。看着二人望向女人的眼神,何伟国面色一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嘴:“这是家里的保姆,你们随便坐吧!” 二人顿时露出些许诧异之色,这般形象的女人会是保姆,怕是皇帝的奶妈也没这么富贵吧? 或许是人家忌讳什么才有这个说辞,程江海也不敢妄加揣测,暗暗捅了捅王养勋,两人赶紧放下东西,点头致谢道:“哦,谢谢何叔!” 何伟国斜靠在沙发上,翘起腿来,压根没有倒水招呼的意思,反而紧锁眉头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哦,是亦安哥给了您的地址。”程江海正襟危坐着。 何伟国脸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变,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抽了两下,似乎刻意压制着某种情绪,低眉不吭声。 程江海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去市政府寻过您,可门卫不让进。” “哦,他们也是按规定办事。” 沉默是稍许,何伟国再次询问道:“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 程江海赶紧凑前身子,殷切地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在甘泉盘了个店面,准备经营一些电子产品,这不想着沿海的东西好嘛,想找个稳定点的供货商,正好何叔您在厦门,又管着经济……嘿嘿,所以我们就找到这,想请您给帮帮忙。” 何伟国深锁着眉,习惯性地摩挲着手指,表情里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良久了,嘴里才嘟囔着:“是这事啊……” 话说到这份上,程江海赶紧给王养勋递眼色,从包里拿出从兰州顺带的土特产交给他,程江海赶紧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讪讪地道:“何叔,我们来的匆忙了些,顺道带了些土特产过来,东西寒碜了些,这也是我们做小辈的一点心意,您可别嫌弃。” 话说的殷殷切切,姿态放的恭恭敬敬。 对于眼前的东西,何伟国一阵臊眉耷眼,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嘴角扯出一丝鄙夷的味道,翻了翻眼皮,懒懒地问道:“程家安现在怎么样了?” “哦,我爸啊!这些年身体一直都不太好,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的。” 察言观色许久的程江海赶紧应声回答着,随后眼珠子转了转,机巧地说道:“哦,对了,我爸清醒的时候还经常提到您呢,说是身体好点了,想着来厦门看看您!” 看我? 何伟国手抽抽了一下,脸色很是难看。 他程家安那是来看我的吗?还不是看在我手中的权利!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死死缠着自己,不就是想从中捞点好处么。也就何亦安和杜婉玲看不透这些,才会闹得如今这般悲催的局面。 现如今何亦安讨到什么好处了?最终还不是灰溜溜的离了婚,回到了兰州,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起点。 早听劝何至于此啊! 何伟国暗自腹议了许久,愤恨里还夹杂着一些感怀,都已经时过境迁了,杜婉玲早已和自己分道扬镳了,可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那是他唯一的血脉。既然何亦安都恳求自己帮忙了,场面上的事还得应付应付。 对于程家安,想什么呢! 还想着来看自己,不用说,那意思就是自己不帮忙就死缠到底了呗。算了,虽说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一家人,但为了避免无穷无尽的纠缠,顺手打发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此类的小忙对于他来说,比伸手拍死只蚊子都轻松。不过忙可以帮,可话要说到位,提醒对方脸皮厚也要有个度,不能没完没了吧! “他身体不好就别折腾了,这样吧,你们这么大老远的跑来,我不帮帮忙也说不过去。” 何伟国抖动着小腿,重点强调道:“但是,这种事情我也只能帮你们一次,多了我也顾不上。” “啊,那太好了!” 程江海顿时欣喜若狂,连连致谢道:“谢谢何叔,谢谢何叔了。” 何伟国撇了撇嘴,冷冷地抬了抬手制止道:“不用了,帮你们这次,也算是我还了你爸的情,别说是我不顾过去的情分。” “哦哦哦!”程江海赶紧弱弱地应声。 说完,何伟国当着二人的面,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出去,语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小蔡啊,嗯,我是何伟国……这样,内地有两个熟人来我这,想着做点电子产品的生意,你看着给照顾一下……好,回头我让他们去找你。” 电话放下,何伟国弯身又从抽屉里寻摸了好一阵,找出个名片随意地扔在桌子上,说道:“蔡闽发,算是厦门做电子批发最大的老板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会照顾你们的,回头你们自个找他商量吧。另外,我这里你们以后还是少来点,影响不好,说了你们也不懂!还有,我给你们推荐人这事,不要往外乱说,知道吗?”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即便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这个小忙对程江海兄弟来说,无疑是漆黑的汪洋中丢下来一根重要救命的缆绳。 二人感激涕零地道:“知道知道,谢谢何叔,谢谢何叔了!” 何伟国面色冷淡,挥了挥手,开始逐起客来:“好了,我这也挺忙的,你们就回去吧。” 程江海二人赶紧站起身来,微微鞠着躬,礼貌地道:“好的,那我们走了,再次谢谢您了!” “行了,走吧走吧。” 第339章 从商是要有智慧的 何伟国很是不耐烦地催促着,等着二人千恩万谢地离去,那个富态的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询问道:“他们走了?” “走了!”何伟国抚了抚光洁的额头,鄙夷地道:“这帮人还真放得下脸来。” 女人轻笑道:“呵呵,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不就来找你帮忙嘛,这点事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 何伟国阴沉着脸,冷哼道:“也就是看着可怜,随便拉一把而已!” 女人眼睛瞟了瞟茶几上寒碜的土特产,随口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何伟国厌弃地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道:“扔掉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知道了!” 从别墅区走出来,先是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续而两兄弟激动不已地抱在一起,欢呼雀跃起来。 “呵呵,太好了,老大,没想到还真能行啊。” 程江海狠狠地攥了攥拳头,笑逐颜开地道:“我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这下好了,咱有救了!” 王养勋伸出大拇指来,赞叹中带着无限感慨:“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老大你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啥情况,可你刚才讲的那些话,处处透着智慧,不服不行啊。” 小伎俩像是被兄弟看了出来,程江海翻着眼皮,硬着嘴皮道:“扯淡,我就实话实话的好不好!” 王养勋讪讪地笑了笑,话风一转,好奇地问道:“你说他家那个女的,真是保姆?看着不像啊!” “关你屁事啊,咸吃萝卜淡操心。” 能办成事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上层人物的隐私还是少好奇为妙,说不定就会招来滔天的灾难,一些时候,明哲保身还是要的。 程江海正了正神色,郑重其事地告诫道:“这种事看到了也当没看到,管好你自己的嘴巴,知道不?” 王养勋眨了眨眼,随即明悟道:“哦哦哦,我懂我懂……” 看着兄弟明了,程江海痛快的一击掌,一扫昨日的烦忧,兴奋地吼吼道:“走,咱们会会那个蔡老板去!” “呵呵,走走走!” 心儿荡漾,憧憬满怀。 兄弟二人连喘气的想法都没有,马不停蹄地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到厦门市最大的电子批发城。 大大大!多多多!全全全! 批发城!还真得用“城”来形容,进门的那一瞬间,二人就被如山似海、琳琅满目的电子产品眩晕了眼睛,脑子里只剩下大而全的字眼。 好在程江海还能保持镇定,努力克制住自己激荡的心神,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赶紧掏出小本本来,疯狂地记录着各种心仪电子商品的价格和参数。 可这又怎能记录得完! 直到手都抽筋了才堪堪地停下,这才想起来要集中精力办大事。三步并作两步,二人急急来到蔡闽发的公司,随着高挑艳丽的“女秘书”带领下,来到他的办公室。 一间百来米的宽敞办公室内,仅仅就摆在一张办公桌和一座硕大的茶台,显得很是大气高端。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富态男子,手里盘着溜光异彩的木珠子,硕大的金戒指恨不得带满指头,稀疏水亮的大背头梳得锃光瓦亮,肥嘟嘟的脸颊很有点老佛爷的福态。此刻他正坐在茶桌前,凝神静气,对着小如盏碟的茶杯专心投入,对于二人的到来,有点漫不经心。 “老板,人来了!”妩媚的秘书音如雀啼。 程江海上前礼貌地道:“是蔡老板吧?你好,你好!” “哦,坐吧!” 蔡闽发操着一口浓重的闽南腔,眼皮子随意抬了抬,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对面的座椅,却没给二人倒茶。 兄弟二人拘谨地坐了下来,看着对方的懒散忽视的神色,程江海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蔡老板了,我们来给你添麻烦了!” 蔡闽发抬了抬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这个嘛,好说,好说!何主任这几年也没少往我这里介绍人过来,做生意嘛,谁做不是做呢!” 咯噔一下,程江海心头一紧,表面上不动声色,淡然地回应道:“是啊,今后还得仰仗蔡老板帮忙呢!” 蔡闽发嘬了一口茶,眯着眼品味了半天,意兴阑珊地放下杯来说道:“我这呢东西是有,可这价格啊也便宜不到哪去?你们可是要有心理准备哦!” “啊!” 王养勋慌张地叫出声来,有点沉不住气了,急急地道:“蔡老板,你看我们也是何主任介绍来到,不能照顾照顾吗?” 蔡闽发舔了舔嘴唇,无动于衷地道:“这个嘛,在商言商啦!” 焦躁的王养勋向前凑了凑身体,还想争取两句,却被程江海暗暗制止住了。 何亦安都说过,从商是需要智慧的。 这几番坎坷下来,程江海似乎也摸到了一些门道。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的人绝对是做不成大买卖的,从商也得讲究个洞若烛火、心怀锦绣。 从进门伊始,这位蔡老板的态度就不太对头。看来自己并非何伟国唯一推荐之人,难怪对方本着一种应付差事的态度。 很显然,在他眼里自己绝不是什么重磅级的人物,或许就是个小鱼小虫小虾米,和那些找上门来的零散分销商没什么区别。照这情况下去,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弯路要走。 当下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抬高自己的地位,引起对方的重视。 别看程江海没什么太高的文化水平,也没啥从商的经验,可耐不住这家伙心有九窍,察言观色、活泛心计的能耐却是上上之选。 对方一举一动里的怠慢,程江海瞬间就有了盘算,抬头看着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蔡闽发,轻笑道:“呵呵,蔡老板说的对,在商言商嘛。我何叔都说了,这些经商的窍门还得和蔡老板您多请教请教呢!” “何叔?” 蔡闽发面色一僵,迟疑地问道:“嗯,你们和何主任是什么关系?” 点出了关键,再看看对方的反应,程江海便开始拿乔起来,装作很是淡然的样子,挥了挥手说道:“嗨,也没什么太密切的关系,也就是他儿子是我的姐夫罢了!” 这话说出来有点像绕口令,可程江海并没有撒谎,只是有意无意地漏掉了“曾经”二字。 蔡闽发暗地里板着指头盘算着对方和何伟国的确切关系,然后眼睛一亮,像是大梦初醒的样子,赶紧坐正了身体,脸上那丝懈怠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急冲冲地道:“他公子是你姐夫啊?哎呀哎呀,你看看,你们咋就不早说呢?这么说你们和何主任是亲戚咯,你看看,待慢了待慢了。小丽啊,把我珍藏的那款大红袍拿过来给两个小兄弟尝尝。” 程江海很有底气地客套着:“蔡老板别客气了,随意随意!” 画面重新反转,茶水重新泡上,双手递给了兄弟二人,前后的待遇天翻地覆。 蔡闽发面带热情的笑容,殷勤地道:“你们可是贵客啦,回头我还要仰仗何主任大力帮忙啊,你们有这层关系该早点告诉我,来来来,喝茶喝茶!” 程江海端起杯子来,浅浅地嘬了一口,感觉啥意思都没有。对于这种不解渴还费时间的功夫茶实在是兴趣泛泛,还不如整上一大瓷缸子茉莉花来的过瘾呢。 可这种想法是不能表现出来的,装模作样地品了品,又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搞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然后放下茶杯言归正传道:“呵呵,那蔡老板您看我们从您这订货的事……” “呵呵,好说好说!” “那这个价格方面……” “呵呵,当然是最低价啦,你要多少有多少,够意思吧?” 程江海心中狂喜,表面上却是风轻云淡,举起桌上的茶杯,遥遥一敬道:“呵呵,那真是感谢蔡老板了,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呵呵,合作愉快!” 第340章 来吧,1998 出了电子城的门,程江海才发现自己透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吓住了,赶紧抹抹脑门上的汗珠。 “哎妈呀,总算有惊无险地拿下了……” 感觉身边没了动静,程江海急急地转头去,却见王养勋正大张着嘴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程江海。 “养勋,喂,养勋,你怎么了?养勋,喂!点了穴啦!” 王养勋梦幻般地眨巴着眼睛:“老大,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真不敢相信,咱们就这么顺利地拿下了?” 程江海瞪了瞪眼,说道:“废话,合同都签了,货款也交了,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养勋痴痴地看着程江海,眼睛里闪烁的全都是崇拜的星光,扯着他的胳臂,雀跃道:“我的妈呀,老大,老大,你真是我的老大,你说我还是个跑业务的,搞了半天还没你能办事呢。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我太崇拜你了。” “呵呵!” 程江海发出一阵畅笑,心里甚是得意,嘴上却是谦虚地道:“什么偶像不偶像的,别给我灌迷魂汤!” 养勋很是认真地摆了摆手,瞪大了眼睛道:“不不不,我真是崇拜啊。你看看,你刚才那个镇定自若的派头,你让我咋学都学不到。就这样三下五除二把蔡闽发搞定了,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我说,你学的到底是机电啊还是商业谈判,难道是无师自通?” 程江海砸吧砸吧了嘴,悻悻地道:“屁的个无师自通,我这也是人教的,你以为我天生就会啊。” “啊,你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啊!”养勋愣住了,疑惑地道:“谁啊?” “何亦安!”程江海抿了抿嘴,实话实说道。 “啊!是他啊……”王养勋吃惊地捂起嘴巴。 程江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兴奋地道:“别傻了,赶紧走吧!” “啊,去哪?” “笨啊,回甘泉,不准备开张啦?” “对对对,回甘泉,我们这就开张,这就开张!呵呵……” 春风得意马蹄疾,事情圆满的落地了。 成功就像一个摇曳着妩媚身姿的女人在前方频频招手,惹得兄弟二人片刻停留的想法都没有。 于是又匆匆忙忙地买了火车票,带着喜讯、带着激情,风驰电掣地往回赶。好不容易出了一趟远门,来到沿海城市,连大海是个啥球样都不知道。 直到火车快要临近甘泉了,这两个难兄难弟才醒悟过来,然后后悔的肠子都快要吐出来了…… 有了何伟国的虎皮做大旗,蔡闽发办事效率高得出奇,没过几天,所需的货物便发到了甘泉。兴奋的众人齐上阵,将空置的货架摆了个满满当当。 良辰吉日里,随着鞭炮齐鸣,“众创电子”的牌子被高高挂起,人们蜂拥地进入商店,养勋也客串了一把营业员,和郝春菊一道向顾客们热情地介绍着从沿海特区发来的最新潮电子产品。 人潮人海中,郝春菊扯起嗓子来,运用起她最天然的优势,慷慨激昂地宣传着:“走过路过的朋友们都注意了,我现在手上拿着的这台可是目前国内最先进、最新潮的BP机了,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拥有了汉显功能,老人孩子都能轻松使用,而且经济实惠、物美价廉。” “谁要能拥有这样一台BP机,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啊。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在我们店里买的电子产品,绝对是咱甘泉独一无二的!” 或许是说得太激动,郝春菊一脚踏在凳子上高高站起,挥舞着手臂,满脸的潮红地宣传道:“而且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今天新开业,全场九折大酬宾。大家再往这里看,这也是刚从特区发过来的新产品,具备超强纠错的DVD,拥有了它,您的电影更加流畅,您的视觉更加清晰,我的口号就是,杜绝马赛克……” 随着郝春菊天花乱坠的大力宣传,顾客们再也不淡定了,开始纷纷涌向柜台,抢购热潮一波接着一波。 “我要一台,我要一台……” “唉唉唉,排队啊,我先来的,先给我,先给我!” 被众人围困在中央的郝春菊,头发丝都乱了,鞋子也丢了一只。为了帮助媳妇脱困,王养勋高举着双手吼道:“唉唉唉,大家不要挤,请大家放心,我们的货源绝对充足,绝对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哎呀,不要挤啊……” 看着抢购的潮水奔涌向前,待在一边观察的程江海和谭军早就乐开了花。 “老大,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啥要让春菊来当这个售货员了,这定位也太准了!” 程江海背着手,很有点小老板的派头,笑呵呵地道:“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人尽其用,人尽其才,呵呵,这就是用人的艺术!” 谭军兴奋地拍了拍程江海的肩膀:“老大,对你啊,我不服都不行了。现在我坚信,跟着你,我们的未来绝对大有可为。” “呵呵!”程江海摸着微微乍起的胡子茬,眼睛笑眯成了缝。 忙活了一天,直到夜晚打烊收摊了,三对夫妻齐聚程家。 众人鸦雀无声,每个人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拿着计算器忙碌计算当天营业额的谭军,等待着他给出最后的结果…… 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都有些凝固了,心跳声此起彼伏。好久,谭军敲下最后一个数字,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 王养勋紧张地凑上脑袋:“怎么样?” 郝春菊瞪起了眼珠:“啥结果啊?” 谭军咬了咬嘴唇,眼神古怪地看向程江海:“老大!” “咕咚!” 程江海艰难地吞咽下口水,颤颤地问道:“鼻子,你说吧!” 谭军清了清嗓子,眉宇间带着一丝的捉弄,一字一顿地说道:“照今天这么盈利下去,我们……我们……” 等着未完的下文实在心焦,程江海急得心肝都发颤了:“怎么?你说啊!” “也许是半年,呃,不!也许就需要五个月……我们就能还上银行的贷款啦。” 谭军手舞足蹈地说道,看着大家就要欢呼雀跃,却突然又抬手制止了一下,再次道出一个炸雷般的好消息:“等一等,我要强调的是,也许再用上七个月,我们就能拿回投入的本金!听清楚哦,是所有的本金!” 一时间众人又被这个消息震晕了脑袋,面面相觑间,从寂静突然奔向狂欢,集体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大家相互拥抱着,高兴地跳跃了起来,再难抑制住喜悦的心情…… 这一刻,包晓琪哭着扑入了程江海的怀里,先前的一切担忧化作乌有,激动不已地道:“江海,江海,我就知道你能成功的,我就知道!” 程江海欣慰地拍着包晓琪的后背,这番成果来之多么不易,或许只有他感触最深,一时间他也情不自禁地哽咽了起来:“嗯,是的,晓琪,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众人的欢呼惊扰了程家安,他迷迷糊糊地从里屋里出来,看着热闹的场面,疑惑地问道:“晓琪、江海啊,今天是过年吗?我咋不知道呢!” 包晓琪跑过来扶着程家安,激动地说道:“爸,今天不是过年,可比过年还要高兴呢,您也要高兴啊!” 程家安苍老的面颊涌上笑容来,稀里糊涂地道:“哦,高兴高兴,你们高兴啊,我就高兴,呵呵呵……” 激情的欢笑中,王养勋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键,一曲热歌回荡在屋子里,大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起庆祝这美好而又值得纪念的时刻……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心相约,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第341章 程家第三代 人民医院妇产科,手术室的长廊里,程江水姐弟三人在等待着徐冬梅的生产,程家安则在家里由包晓琪看护着,等待着消息。 准备要当爹的程江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惶惶地搓着手,焦急不安地来回跺着步。第一次要迎来自己血脉的出世,恐怕谁都会这般的激动和焦灼。 看到他紧张如斯的新奇面孔,坐在长椅上相对淡定的姐弟俩不由地相视苦笑:“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哥这么沉不住气,嫂子才进去10多分钟,这来来回回的都能绕地球一圈了。” “谁到这时候都一样,第一次当爸,放你你也紧张。” 程江水抿着嘴微笑着,感觉程江河绕得有些眼晕,忙招手道:“江河,先坐坐,别转悠了,冬梅没事,我检查过的你还不放心?” 安慰归安慰,这时候就算是天下第一的接生大夫在,程江河一样的不放心。 他转过脸来,带着浓浓的便秘色,抽抽着嘴角说道:“姐,你不是说冬梅能顺产吗?这都进去多久了,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你稳着点!” 程江水气恼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数落道:“你也是个知识分子,说的尽是些傻话,这是在生孩子,你当是去菜市场买捆菜那么方便啊!” “是啊,哥,沉住气,沉住气!” 程江海也上前宽慰着,说话间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你想点好的,这时间就过的快。对了,不如现在就想想该给孩子取个啥名?” 程江水赞同道:“这倒是不错的主意,分散分散你哥的紧张情绪。” 你别说程江海的这个提议还真灵验,程江河的脸颊迅速涌上几分自豪,兴致勃勃地道:“名字啊,呵呵,其实我早都想好了,男孩呢就叫程湛!” 程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老实本分在地里刨食的贫农,压根就没多少文化,更没有什么延续传承的族谱。 孩子取名也都是父母随性而为,大多数里带点金木水火土,要不然就是二蛋、狗剩、富贵什么的,名字越贱越好,但寓意也为了好养活。 建国后,人们为了有个好彩头,带有政治历史背景的词汇,如建国、建设、跃进等等标签式的名词便接踵而来,这样取名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重名重姓的一大把,像程家安这样的名字已经是很有水平的了,估计也是爷爷辈找了地主老财家的师爷才取的名。 对于程江河的取名,没做多想的程江海眼睛一亮,顿时拍手叫好道:“好名字!这名字听起来就霸气,正所谓好男儿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名字!我赞成!” 听着程江海在一边瞎咋呼,程江河顿时一脸的黑线,气呼呼地道:“什么是什么啊,我说的是三点水的湛,湛江的湛!” “呃!” 程江海瞬间有些尴尬了,马屁没拍准,拍在蹄子上了,他讪讪地挠了挠头道:“哥,这字有啥讲究么?” 程江河正了正色,单手背在身后,摸着下巴,微微晃动着脑袋,亦如课堂上面对诸多学生的夫子做派:“这个是典出南朝谢混的《游西池》,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你们觉得咋样啊?” 程江水仔细品味了一番,颔首称是道:“这名字好,文雅又有诗意,符合你这个状元郎的气质!” 程江海抿了抿嘴,显然搞不懂什么是《游西池》,西游记倒是看过不少遍,他略一思量后说道:“哥,我……我是没听不太懂啊,但我就听懂了清华这两个字,你是不是琢磨着让我这侄子将来考清华大学啊?” 这一记马屁总算是拍准了,甚至说到了对方的心坎里,程江河笑容灿烂地道:“呵呵,虽然跟那个没太多关系,但你说的也没错,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姐,你看,让我说对了吧!” 得到了程江河的肯定,程江海与有荣焉,兴冲冲地拍了拍手,嬉笑道:“嘿嘿,哥,这侄子的小名我起咋样?” “你起?” 程江河瞪了瞪眼,显然有点不确定,扯着嘴角道:“你行不行啊?” “咋滴个不行啊?” 看着程江河怀疑的眼神,程江海先是面色一红,然后梗起脖子来,很是认真地道:“我觉得这小名嘛,朗朗上口就行,嗯……就叫乐乐咋样?” “乐乐!啥意思?”程江水眨了眨星眸问道。 程江海潇洒地挥了挥手,吊起半生不熟的书袋子:“这还要啥意思,平安喜乐、怡然自乐、安居乐业、快乐成长……这多好啊!” 程江水低头琢磨了一番,抬起头来说道:“俗是俗了点,但也朗朗上口。江河啊,可以考虑看看!” 都是苦水里泡大的,对于下一代最大的期许,不就是简简单单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么。 对于这个小名,程江河倒是挺满意的,于是笑呵呵地决定下来:“考虑啥啊,难得他这么有文化一次。嗯,如果生男孩小名就叫乐乐,如果是个女孩子,名字就叫……” 程江海抬了抬手制止道:“算了吧哥,这女孩子的名字等国家允许生二胎的时候你再起吧!” “呃!” 程江河愣住了,急急地问道:“你这啥意思?” 边上的程江水捂嘴偷笑着,程江海抚了抚额头,摇头晃脑地苦笑道:“哎妈呀,哥你还真是个书呆子,这全世界都快知道嫂子生的是男娃了,就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呢。嘿,不得不说啊,我嫂子这保密工作做得还真到位。” 听着弟弟暴雷,程江河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啊,姐,这……” 程江水抿了抿红唇,笑意盎然地道:“哎呀,我早告诉冬梅了,这一胎是男孩,冬梅估计是想给你个惊喜吧!” “姐,真是男孩啊?” 程江河顿时跳将起来,眉宇间的喜色怎么都掩盖不住。虽说程江河没啥封建残余思想,可这年头里,有着计划生育的限制框架,“计划生育,人人有责”“少生孩子多种树”那是基本的国策。 一般的概率下,能有个带把的后代,更中大奖没什么区别,谁能不喜欢? 看着程江河抓耳挠腮的喜意,程江水翻了翻白眼,肯定地道:“B超做的,带着把呢,姐还能看错啊!” “呵呵,好好好!” 程江河兴奋地击起掌来连声叫好,乐淘淘的笑容别提多得劲。很难得见到哥哥如此的得意忘形,程江海嬉笑道:“瞧把我哥乐的!” “呵呵!” 程江水轻笑了一声,随即感慨道:“小的时候啊,我老是戏弄你哥,说他是咱家的长房长孙,得时时刻刻做表率撑大梁,如今啊这程湛才算是咱家真正的长房长孙呢!” 程江海频频点着头:“可不是嘛,哥,等咱这长房长孙生下来,可要抓紧时间抱回去给爸看看,盼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让他高兴高兴!” “呵呵,那是一定的!啊,出来了,出来了!” 正当程江河得意非凡的时候,生产室的门打开了,徐冬梅和孩子一并被推了出来,姐弟仨人赶紧拥了上去。转送床上的徐冬梅虽然有点虚弱,但精神尚好,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边上的护士笑盈盈地说道:“恭喜啊,是顺产,男孩,7斤2两!” “太好了,太好了!”程江河喜滋滋地问候道:“冬梅你没事吧?” 徐冬梅脸上洋溢着圣洁的光辉,弱弱地道:“没事的,江河,我现在觉得我好幸福呢!” “嗯,我也是,我也是!”程江河激动不已地应声道。 程江水满脸喜悦地上前道:“恭喜你们啊,当爸当妈了!” 程江河扒在床边,一脸疼爱地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稀奇不已:“哎呀,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好看,姐,你说像我还是像冬梅啊。” 程江水笑靥如花地道:“呵呵,我看啊这孩子随了冬梅了,子随母像嘛!” “这就好,这就好。长大了肯定是帅哥一枚,是不是啊,小程湛!” 随着程湛的出生,程家第三代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瓜熟蒂落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意味着新纪元的开启,也意味着上一辈人的老去。 人生就是这样,在新旧更迭中绵延,在迎来送往中持续。但唯一亘古不绝连成一条直线的,是他们流淌的血脉,传继的家风。 第342章 戈壁滩上的石头 孩子出生,程家安是不能到场的。 老人们都有着一种讲究,似乎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有人来就得有人走。虽是喜事,但也要顾忌这些传统的习俗。 于是程家安只能在包晓琪的陪伴下,焦灼地在家等待消息。 等到孩子在医院观察了两三天,小脸上的皱褶逐渐舒展开来。程家安等得也有些发急了,程江河这才将程湛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姐姐的护送下,将小程湛抱回了酒字巷,让这个焦躁不安、日渐衰老的爷爷亲手抱一抱心心念念的孙子。 一进门,包晓琪就兴冲冲地巴望上来,心疼地看着孩子,啧啧地称赞道:“哎呀,你看这个小家伙多叫人心疼,也不哭也不闹,还真有点哥的书卷气呢。” 程江海笑呵呵地应声道:“这就叫遗传啊!哥,我看啊,将来程湛不是做学者就是当领导的料,上清华那都是小意思!” 程江河畅然地道:“呵呵,好,那就借你吉言啦!” 看着父亲急切的眼神,程江水赶紧推开两口子,说道:“行了,快把孩子给爸抱抱。爸,这可是你第一个孙子啊,高兴不?” “唉,高兴,高兴呢。” 抱着怀里微微蠕动着的小不点,看着他那豆丁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程家安一时间恍惚起来,好像时光倒流一般,他瞬间回到了抱着刚出生的江水、江河、江海,喜不自胜的那个年头,也就是这么丁点大的肉团儿,却承载着全家所有的喜悦和幸福。 眼前可是确确实实的程家第三代啊。 如果李秀兰现在还在世那该多好,都当上了奶奶,估计她比自己还高兴呢。想到这些,程家安不由的老泪纵横起来,喜悦化作感伤,又岂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细腻周到的包晓琪,走上前去,轻轻地帮程家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幽幽地道:“爸,你咋还流上眼泪了呢,这是个高兴的事啊!” 众人簇拥上来,默然地围绕着老父亲,均是心有所感,或许都明白此刻程家安的所思所想。 伤感了稍许,程家安抬起头来,絮絮叨叨地道:“嗯,爸啊,这是高兴,这是高兴啊。爸是天天盼着、念叨着。这回啊,咱程家香火有继了,江河啊,你又给咱家挣了一口气啊。” 陪着老父亲黯淡了一阵,程江河带着一丝酸楚的笑容,轻声说道:“爸,你还真是有点老封建了,还想着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老一套啊。” 程家安微微摇了摇头,满目慈祥地看着怀抱里的小程湛,说道:“爸这不是老封建,也没想着啥传宗接代。这孩子啊,身上存着你妈的血脉呢,也是你妈在这世上留给你们最好的念想了。有了这孩子啊,我和你妈的心愿也就了了,我这个老头子就能好好地给你妈交个差了,没遗憾了,没遗憾了!” 说着说着,程家安浑浊的眼眸里又止不住垂下感伤的泪水。这些年,虽有着包晓琪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毕竟是思妻心切,郁结难解,程家安的身体状态逐渐下滑,那些老年的症状渐渐地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人衰老到了一定程度,已然是人力所不能及了。 一阵絮叨,一阵心酸,众人眼眶里都打着泪花儿,程江河更是难掩心头的悲戚,哽咽地点点头道:“爸,你别这么说,我……我这就去给妈上个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一声。” 借着上香的借口,程江河擦去眼角的泪痕,匆匆离开,程江水与程江海扭过头也是一阵窸窸窣窣,不用说都知道是在抹泪儿。 梨花带雨的包晓琪慢慢靠过来,凄凄楚楚地摩挲着程家安的后背,宽慰道:“爸,这都高兴的事,咱别哭了,您现在可是有了孙子的人了,更要好好保重身体,将来还得带孙子呢。” 程江海转过身来,眼睛红肿着:“是啊,爸,将来你还要像教导我们一样,教导下一代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把咱的家风好好传下去呢。” 抹去泪痕的程江水,轻移莲步,坐在程家安的身边,温言地劝说道:“爸,你看看,咱们家的孩子能有现在的秉性,可不就是在您和妈教导下一步步培养出来的嘛。你给予我们的可不光是生命,还有很多做人的道理。” “往后啊,还要您好好给把着关,把这些宝贵的东西传下去。您的任务啊还任重道远呢,可不许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 话音还未落,程湛小嘴吧唧吧唧,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程家安,一阵咿咿呀呀的蠕动,像是在回应着程江水。 包晓琪欣喜地道:“爸,你看看,您这小孙子都赞同他姑妈的话呢。” “这孩子将来肯定比江河还要强!” 程家安给予了一句望孙成龙的评价,看着小程湛冲自己努力挣扎着小脸,心头不由地一暖,一阵老怀甚慰,眉眼间的悲戚之色也淡薄了许多,转头对包晓琪说道:“晓琪啊,把准备的那些给拿来吧!” “哎,我这就去拿。” 给母亲上完香的程江河回到了里屋,刚好看到包晓琪拿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递给程家安,于是疑惑地问道:“爸,这是……” 程家安将孩子递给边上的程江水,接过来红布包来,颤颤地抚摸了一番,然后递给了程江河:“给,你自个看看吧。” 一脸疑惑的程江河打开红布包,只见里面是一块用金锁链串起的项坠,周边用薄薄的金箔镶着边,里面的物件似玉非玉,小巧而别致,很有点红楼梦里贾宝玉那块宝玉的意思。 翻开背面,上面刻着一个‘湛’字。 程江河眨了眨眼,迟疑道:“爸,你这块玉是送给程湛的?” 对于程江河的疑问,边上的程江海与包晓琪对视而笑,也不揭穿,只听着微笑的程家安,淡然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玉啊!” “啊,这不是玉吗?” 程江河再次拿起来,颠三倒四地看了一遍,心里有些摸不着边了。 “哦?拿我看看!” 程江水好奇地招了招手,接过来仔细辨认了一番,蹙起柳眉说道:“呃,这还真不是玉,爸,这是什么啊?” “看不出来么?” 程家安淡然一笑,语出惊人:“这其实就是咱戈壁滩上普普通通的一块石头。” 第343章 江海要当爹 程江水愣了愣,诧异道:“普通的石头?爸,你这是……” 程家安抿了抿嘴,表情有些肃然:“说普通呢其实也不普通,这是当年从团场搬来甘泉的时候,我从咱团场老屋的地基下起出来的三块石头,本想着留个念想来着。哎!都说到这了,晓琪,把另外两个也拿出来吧。” 包晓琪乖巧地答应着,又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两个红布包,程家安接过来一个递给了程江水,一个递给了程江海。 “你们两个也都拿着吧,咱家往上捯饬三辈啊都是穷苦人,没啥传家宝留给孩子们的。这三块普通的石头啊,我让江海去包了金,刻了字,显得稍微体面了些,就当个传家的物件交给你们吧。等江水、江海有了孩子,取了名,你们自个再给刻上。” 一番诡异的操作下来,程江河有点摸不着边,冲着程江海疑惑地问道:“江海,这事你咋没告诉我和姐呢?” 程江海两手一摊,纠结着脸说道:“爸交待的这事,我到现在都还不太明白呢。就算是从团场老屋带回来存个念想的,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石头罢了,还得费了半天的周折,让我找工艺美术厂的师傅切割打磨,又是包金,又得刻字,我也不知道爸折腾这个干嘛?” 程江水心里一动,求证的眼神望向父亲:“爸,你这是……” 看着孩子们都带着急于求解的表情,程家安拍了拍膝盖,眉眼间带着几分期许,语重心长地道:“我们这个家啊,说到底就是这世上最平凡最普通的家庭了,就像是这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石头一样。你就算是包上金、镀上银,可内心底里裹着的,还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我这么说,你们都明白吗?” 是啊,普普通通的一块石头,珍不如玉贵不过金,拿在手里寒碜,揣在身上嫌沉,扔进戈壁里那就是沙漠一砾,沧海一粟,一无是处的任谁都不会拿正眼瞧上一瞧。 可就是这样千千万万石头,才组成了无垠的戈壁,拱起了巍峨的祁连。它坚得过铁硬得过钢,绵延了千百年,即便是铁化了、钢锈了,可普普通通的石头却能依旧傲然存在。 就如同一根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踩扁了压塌了,烈火焚烧、风霜侵蚀,待到春风拂过,依旧倔强摇曳。 我生来不是金,来世也难成玉。 不怨父母,不嫌家贫,就算命中注定是颗普通的石头,也不会妄自菲薄、自甘堕落。 黄金不知石头的坚毅,美玉不懂石头的珍贵。 我有我的倔强,我有我的孤傲,我可以像个蝼蚁笑骂苍天,我可以像个巨人屹立天地。 这就是石头的命,不屈的命! 一阵沉默,一阵思索,一阵感悟,程江河缓缓地抬起头来,率先而言道:“爸,我好像明白了。” 程家安微微一笑:“哦,你明白什么了?” 程江河微微咬了咬嘴唇,言语铮铮地道:“您这是在告诫我们,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地位,无论你如何的功成名就,就像用金子打造的光鲜外衣里,也要永远像这块普通的石头一样,保持一颗平凡的心,不忘本,不忘根。” 另一边的程江水接口道:“无论怎么苦怎么难,也要做戈壁滩上最坚硬的那块石头,永远不屈服。” 有着哥哥姐姐的启迪在前,程江海也恍然大悟,咬着牙道:“就和咱的家训一样,和天斗和地斗和自己不服气的命运斗!对吗?” 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儿孙个个贤。 孩子们一句句的明悟,一句句的铿锵,总算是体会到了程家安的良苦用心,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颊上显露出几分无憾的畅然,欣慰地叹息道:“哎,这辈子啊,我和你妈能有你们这些孩子,算是我们最骄傲最自豪的事了!来,江河啊,给程湛带上吧。” “嗯!”程江河应着声,将项坠款款地带在了程湛的身上。 旁边的包晓琪视若珍宝地捧着属于自己的那块项坠,深情地说道:“江海,就把这个留给我好好保存吧,我现在才明白,爸才真是我们这个家最有大智慧的一个人。” 程江海欣然地道:“好!” 正当众人还在感怀的当口,这个时候躺着程江水怀里的小程湛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小手张牙舞爪的显得极为躁动,众人顿时急了,包晓琪赶紧上前道:“怎么了,怎么了?哎呦呦,是不是饿了啊?” 程江河挠了挠头,疑惑地道:“不会吧,来的时候冬梅刚喂过的啊!” 包晓琪接过孩子,平放在床上,嘴里嘀咕着:“那估计就是拉了,来,我看看。哦哦,乖!呵呵,小家伙还真拉了,嗯,婶婶给你换换尿布哦……呕呕呕……” 当拿出孩子屁股下的屎尿布来,一股混着奶味、酸味、臭味的气息,让包晓琪的腹腔突然翻江倒海起来,捂着嘴连忙跑到一边不停地干呕起来。 程江海赶紧上去轻拍着包晓琪的后背,嘴里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小孩子的东西,有那么恶心吗?” 包晓琪边吐边摇着手,急急解释道:“江海,我……我不是…呕……” 看着包晓琪翻江倒海的狂吐,众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程江水像是看出点名堂来,款步上去,在包晓琪耳边低语了一番,包晓琪羞涩地点了点头。程江水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然是颜如朝露,程江海傻乎乎地上前道:“咋了姐?” 程江水翻了翻白眼,训斥道:“你也是个楞头青,拿好爸给你的传家宝准备刻字去吧!”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搞得程江海一脸的茫然:“刻字?刻什么字啊,哎呀,姐你说的哪一出啊。” 边上的程江河一阵龇牙,冲着二愣子的屁股就是一脚,气结地道:“真是笨啊,我都听出来了,晓琪,这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有……呃!” 程江海捂着屁股嘟囔了两句,突然眼睛瞪得溜圆,痴痴傻傻地道:“你们说什么,晓琪,我没听错吧,你有了,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包晓琪羞涩地点点头,惊喜若狂地跳将起来,状若疯癫地吼吼道:“我有孩子了,我程江海也要当老子了!爸,哥,姐,你们听到了吧,我也要当老子了,呜哈哈……” 一阵刺耳的噪音传来,众人痛苦地捂着了耳朵,另一边老子的老子忍不住叱骂道。 “你给老子声音小点,吓着程湛了……” 第344章 趋利的人性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 现如今的程江海那可是双喜临门,“众创电子”弄得有声有色,顾客络绎不绝,虽说不上是日进斗金,却也利润颇丰,渐渐有了小城里电子商家领头羊的趋势。 正如谭军当初所计算的那样,几个月下来,银行的贷款尽数还清。剩下的结余程江海也是仗义,紧着兄弟二人的本金先还,自己的那部分再慢慢回收,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未来的前景充满着期待,有时候甚至有种距离“罗马”已经不远的错觉。再加上现在有了儿子……呃,亦或者是女儿的即将临世,他心里除了斗志昂扬以外,得意劲也极其的昂扬。 日子开始往众人期盼中的那样发展,顺风顺水的,似乎就等待着收获季节的到来。 可人心总像是填不满的沟壑,欲望是怂恿人性飘忽不定的根源,不均则是嫉妒怨念滋生的土壤。空空如也的时候渴望拥有,攥在手里便奢望更多,无穷无尽的。 一个贪字如同魔怪的手,拼命撩拨脆弱的心脏,让你再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夜黑了下来,郝春菊下了班回到家中,随随便便对付了几口饭菜,便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出差在外的王养勋归来。算算日子,今天也是丈夫到家的时候了。 按职能分工,现如今程江海统筹着大局,往沿海跑的时候并不多了,供货的事宜完全交付给了王养勋,尽可能发挥他的业务长项,算是各尽其责,这样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也属正常。 不过有着程江海和郝春菊双重眼睛在背后盯着,王养勋也能保持着清醒的认识,没有被沿海都市酒绿灯红的花花世界迷惑了眼,唯一的问题就是累,而且是很累的那种。 夜深了下来,郝春菊迷迷糊糊打着盹,只听钥匙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去,才见王养勋提着行李箱,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回来了!” 郝春菊赶忙迎了上去,接过行李箱,询问道:“事办得咋样了?” “还好!” 王养勋轻声回应了一句,上前两步,将自己埋在沙发里,尽显疲惫的样子,舔了舔干涸泛皮的嘴唇,说道:“路子都是熟的,无非看看有没有新上线的产品。你别说,电子产品这玩意更新速度太快,你要不当场去看,压根不知道又有哪些好东西出现在市面上。对了,店铺生意咋样了?” “还行吧,库存的货都销售的差不多了,就等着你这批货呢。” 郝春菊嘟着嘴,坐在王养勋边上,边收拾着行李,边抱怨道:“我现在忙得跟个驴拉磨一样,一天到晚围着柜台转,把自己劈成两半都不够使唤。” 现在投入的资金全都回笼了,郝春菊再也没有当初提心吊胆的顾虑了,反倒是每天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不断地流进财务的账上,怦然心动中却有着一丝莫名的懊悔和不甘。 “那是好事,干得多咱就赚得多,好事,好事!”王养勋搓了搓脸颊,疲惫中带着一丝畅然。 郝春菊翻了翻白眼,对丈夫的反应有些不满,抱怨道:“好事,好事,光看面上了,你自己也不长个心眼。” 王养勋楞了楞,明显没明白郝春菊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长心眼,你,你什么意思啊。”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这样三天两头的跑,自个过手的资金没个数啊。” 看着王养勋依旧保持着迟钝的表情,郝春菊有点气结:“瞧你那蠢样,迷迷糊糊的过日子那怎么能行!你在外跑,我在店里守着,这里的辛苦谁知道啊。再说了,辛苦点我也认了,可到了盘完账,又有多少是进咱自己口袋的。” “你就说谭军吧,哦,还有晓琪,一个轻轻松松的管账,一个三天两头不来见不到个人,可一到了分红,凭啥都拿的比咱多,这不公平!厂里面干活还讲究个按件取酬呢。” 听着郝春菊的絮叨,王养勋终于听明白了,一时间有点恼火,却也不敢发作,只能扭过头去生着闷气。 能咋说呢,店铺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而已,目光短浅的就开始琢磨这些东西了,说到底不就是眼红病犯了嘛。 当初集资的时候推三阻四的,自作聪明的给自己留后路,把风险一股脑甩给了程江海两口子,搞得人家掏空了家底不算,还把房子抵押了出去。 再者说,按各自的股份分红也是经过她自己同意的,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现在没风险了,眼见着店铺开始赚钱了,有了好处眼睛里就长了针眼,开始垂涎别人兜里的钱财。 这算什么? 一向畏妻如虎的王养勋恼火归恼火,可又不敢明面上和郝春菊硬杠,更不敢去揭她的老底,只能纠结地说道:“当初规矩都是定好的,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咱不能言而无信吧。” 郝春菊听了,很是不以为然,面色阴沉了下来:“当初是当初,眼下是眼下,总不能咱干得多拿的少吧,这道理说到哪都有理。” 长途归来的王养勋本就疲惫不堪,听了郝春菊的抱怨,十分不耐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事你就别想了,该咋样就是咋样,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我去洗澡了!” 说着王养勋也不搭理郝春菊,拿起衣服扎进了洗澡间。 郝春菊哪能甘心啊,追到门口,冲着里屋的王养勋喋喋不休道:“什么叫我没事找事啊,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好,也就你这个楞头,只顾着埋头拉磨,好处都归了人家……你说话啊,你咋不说话呢……” 里屋传来淋浴的声音,也不知道王养勋听到了没有。郝春菊在外面站了好久,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时逢周末,步行街的店铺内,郝春菊和谭军疲于奔命地忙碌招呼着顾客。 一天下来,实在是有点口干舌燥、焦头烂额,菜市场都没如此这般的嘈杂红火。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经过大家的集体讨论。将店铺销售任务交给了能说会道的郝春菊,顺便有着负责财务的谭军搭把手,每日的经营推销虽说辛苦,但也勉强能拉得开栓。 而竭力照顾程家安的包晓琪平日里却有点分身乏术,更何况现在怀上了孩子,本来商量好的到店当营业员,也只能偶尔来到店铺帮忙,而且时间也很短促。 柜台前,一大堆顾客正围着挑选着商品,七嘴八舌的询问各种优缺点。 这年头,电子产品这算给家里添置个“大件”了,口袋里不太富裕的钱财,当然要每一分都要花的物有所值,斤斤计较每个功能也就理所当然。 面对这样的顾客,即便是郝春菊能说会道,台词背的滚瓜烂熟,同样的话每天都得重复上百八十遍,时间长了,有确实有点烦躁感。看着包晓琪到来,忙着招呼顾客的她连忙嚷嚷道:“哎呀,你可算来了,赶紧帮个忙,帮我拿三台DVD出来。” 包晓琪赶紧撸起袖子,急急地应声道:“哦哦哦,我这就去!” 麻利地清点、测试、包装,一通忙碌下来,等到送走这一批顾客,下一批来之前,三人才有了稍许的喘息时间。虽说有了外援的加入,就凭这一两个人确实有点拉不开栓。 包晓琪手底下忙碌着,抽空询问道:“谭军,生意这么火啊。” 额头冒着虚汗,眼镜顺着油腻腻的汗液都快滑到鼻孔上了,谭军赶紧扶了扶,累中带笑地说道:“可不是吗,照这么下去,得准备再招点营业员来了,光靠我和春菊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身体力行的忙碌,让包晓琪切身感受到了二人工作的辛劳。她抿了抿嘴,赧然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啊,我也不能时常过来帮忙,辛苦你们了。” 谭军斜了斜眼,微微责怪道:“这话说的,你得照顾程叔,哪能离得开啊,对了,程叔呢?” “哦,被姐带到诊所去了,要做个全面检查,我这才抽空过来的!” 忙完了最后一波,等着顾客都离去了,筋疲力尽的郝春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连喘气道:“妈呀,总算是能歇一会了,这一天天把我累的,都赶上驴拉磨了。” 听着郝春菊的抱怨,包晓琪走上前,俏脸带着一丝愧疚,说道:“春菊,你辛苦啊,你看我也帮不上啥忙,都靠你们几个在忙来忙去的。” 本是一句带有歉意的安慰,郝春菊像是毫不留情,撇了撇红唇,杏眼斜了起来,话语里带着几分酸气:“知道我们辛苦就好,也给你家董事长大人说说,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使唤我们,他自个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哼!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当老板呢,还真是轻松加惬意,甩着手就能拿到那么多钱!” 话语里夹枪带棒,刺得人有点难受。 第345章 江水心结 包晓琪面色微僵,尴尬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旁边的谭军却不满意了,沉下脸来说道:“唉唉唉,春菊,你这说什么呢?你以为江海闲着呢,这税务、工商、人脉、货源,哪个不得江海跑上跑下的,没有他在外面照应着,我们能在这安安稳稳地卖东西?” 本就心生不满的郝春菊一阵横眉竖眼,很不服气地嚷嚷道:“那我们家养勋不一样在外面没日没夜地跑货源嘛,他不辛苦啊!” 觉得跟郝春菊这种彪悍的婆姨没啥共同语言,无理闹三分的性格实在不讨人喜,谭军气呼呼地道:“辛苦,辛苦行了吧!你看着谁不辛苦啊?真是的,讲这些有意思嘛!” 看着二人生出些许的隔阂,包晓琪讪讪地上前,轻声说道:“春菊,你先别抱怨了,我只要有空了就过来帮忙好吗?回头我也给江海说说,等他忙完外面的,也来给你们打个下手!” 郝春菊冷着个脸,压不住心底里冒出来的戾气,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算了吧!我倒有这个胆啊,我可不敢让老板给我打下手,我还指望着老板发工资养活我这种苦命人呢!哼,我去仓库拿货了。” 说完郝春菊绷着脸,气咻咻地扭着屁股走进了仓库,给二人留了个冷漠的背影。谭军阴沉着脸不说话,包晓琪则一脸的纳闷,询问道:“谭军,春菊她这是怎么了?” 谭军扯了扯嘴角,烦躁地道:“谁知道啊,这段时间都这样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吊个脸色给谁看呢!” 包晓琪忧心不已地道:“我看她好像有啥心思似的。” 谭军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道:“嗨,嫂子你别理她,她就这种人,神经兮兮的。” “哦!”包晓琪惆怅地应了一声,面色泛白,眼睛看向仓库的方向,久久不语。 另一边的江水诊所内,在程江水反复地督促下,程家安定期都要来这里做个全身性的检查。 眼下日子好过了太多,程家的孩子们都期盼着老父亲能延年益寿,将母亲没有享受到的福气,加倍的品尝一番。 多亏了平日里包晓琪里里外外当做亲爹一样地伺候着,程江水隔三岔五地送药检查,才能维持着程家安的身体不至于下滑得太厉害。 门诊里,程江水给父亲做完心电图,蹙着柳眉,忧心地说道:“爸,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是不太好啊,我带回去的药您都按时吃着吗?” 程家安浑浊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淡然,说道:“这些啊都不用我操心,晓琪都盯着呢,一顿都没落下,我这是人老了病不由己,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程江水凑前了身子,幽幽地说道:“你也是医生,也知道这病由心生,你得把心情放宽松些,脑子里啊别装那么多的事,这样身体才能健康啊。” 程家安怜惜地看了看女儿,脑海里浮现起那些悲苦的日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几乎牺牲了所有,才堪堪支撑起岌岌可危的家,可自己却落得个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结局,想起来就让人心如刀割。 他内疚地发出一声叹息来,颓唐地说道:“哎,这我都知道,可有些事说不想就能不想的?江水啊,你看看,江河现在都当爸了,晓琪眼瞅着也要生了,可你还单着呢。你这个当姐姐当女儿的,操持这个家也都操持了小半辈子了,现在反而落到他们后面去了。不看着你有个好归宿啊,爸这心里就揪得慌。” 程江水咬了咬红唇,心里一阵凄苦,黯然神伤地道:“爸,有些事情勉强不了的。” “爸知道你这心还伤着呢,可人总不能一直憋屈着自己啊,你得往前看。你还劝着我放宽心呢,可你自个也要走出来啊!” 愁眉不展的程家安稍作停顿,然后硬气地说道:“你不为别的,就为爸的身体着想,也得赶紧把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了!” 程江水面色一苦,心里很是纠结,敷衍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事啊,你再让我想想吧!” 虽说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可女儿一直秉持一副躲避拒绝的态度,时间拖得越久,仅剩下的青春年华转眼即逝,哪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儿孤苦终老呢。 程家安瞪起了眼睛,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干脆把心里的想法说透了:“还有啥想头?我看人家东明就是不错的一个人,从江海六岁那年就跟咱家打交道了,到现在也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东明嘴上不说,可心里是盼着的,这连我这个老眼昏花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听着父亲的絮叨,程江水心头涌起一阵烦躁,抿起嘴执拗地说道:“爸,这事我心里有数,您就别操心这些了,有些东西真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不来。” 看着女儿倔强地不肯点头,再说下去看来也无济于事。程家安无奈地叹口气道:“哎,你啊,这性子咋就跟你妈完全一个模子呢!” 程江水勾了勾耳畔的发梢,面色平静下来,搀起程家安来说道:“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咱出去吧!我再给您开点药!” 说着程江水将程家安扶出了检查室,可正准备拿药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就到,李东明提着饭盒一脸笑容明朗地走了进来。 “咦,程叔,你也在啊!” 看到李东明出现,程家安瞬间忘却了刚才的不快,笑呵呵地盯着对方,一副老岳丈看女婿,越看越中意的模样:“东明来了啊,江水给我做个检查呢。” 李东明放下手中的饭盒,上前关心地问道:“哦,那检查情况怎么样啊?” “好着呢,好着呢,呵呵!” 李东明一脸的欣慰,温言道:“那就好,您可多注意身体啊,家有一老如同一宝,您现在可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呢。” 程家安点着头,话里有话地叨叨着:“说的也是,我是要好好保护我这副老骨头,我还要看着我家江水成家立业呢,可舍不得走呢。” “爸,你又来了!”听着父亲又想接着絮叨,程江水皱了皱眉梢,拽着程家安的衣袖低声埋怨着。 两人细小的动作,让耳聪目明的李东明看在了眼里,说实在的,为了追求程江水,他可是进行了全方位的发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程家安这个当家长的。 他笑意盎然地看了看边上一脸忿忿之色的程江水,心照不宣地说道:“程叔,保重好身体这就对了,你也别担心,江水将来肯定会幸福的。” “呵呵!” 程家安畅笑起来,对李东明是越看越满意,极力赞同道:“你说得对,我就喜欢听你这么说!” 程江水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说道:“行了行了,你们一唱一和的还没完没了了,还没问呢,你来干什么?” 显然,这一家子害怕程江水的毛病也传染到了李东明,看着程江水虎着脸,李东明讪讪地笑了笑,指着饭盒殷勤地道:“这不是快到饭点了嘛,我担心你忙起来又顾不上吃饭,我去给你买了点午饭,你赶紧吃吧!” 程江水嘟着嘴埋怨道:“都说了多少次了,我自己会去吃饭的,你别老送来了。” 站在柜台上,双手撑着下巴,一直在看好戏的齐梅忍不住插话道:“姐,你就知足吧,东明哥这种锲而不舍、风雨无阻、持之以恒、铁棒磨成针的精神连我都感动着呢,要是我啊,我早就心里乐开花了!” 程江水面色一红,气乎乎地道:“去,你也来参和一脚!” “呵呵,还是小梅懂我啊!”李东明暗地里冲着齐梅竖起了大拇指,随手将饭盒打开,殷殷地道:“你快吃吧,我不知道程叔也来了,我再给程叔弄些去!” 程家安摆了摆手笑道:“呵呵,不用了,不用了。” “嗨,程叔你还跟我客气啊,稍等着,马上就回来!” 还没说完,李东明猴急地窜了出去,那个匆匆忙忙却又温厚敦实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程江水忍不住发出一声幽叹。看着女儿低头沉思着,面容还带着一丝不忍与彷徨,程家安不失时机地劝说道:“江水啊,可不能真让人家把铁棒磨成针了,磨掉的都是你们的光阴啊。” “哎,知道了!” 程江水叹了口气,垂下头来,俏然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紧闭的心房跟着有些震颤。 第346章 以己度人的二愣子 夜月如钩,灯火幽幽。 酒字巷程家,包晓琪扶着程家安坐到了沙发上,柔声说道:“爸,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打水,咱烫烫脚。” 睡前烫脚已经是每日的惯例了,活络活络血管,物理性疏通着身体血管,虽说不能治本,但对调节程家安老年病倒是有不少的好处,看着包晓琪麻利地来来回回端盆倒水,程家安赶忙叮嘱道:“你也注意点,怀着孩子呢!” 包晓琪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道:“没事,姐都帮忙检查过了,危险期已经过了。” 说完包晓琪将盆轻轻地放在程家安的脚边,正准备伺候着他烫脚,程江海这时候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 “江海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包晓琪连忙问道。 程江海挥了挥手,眉眼间带着丝丝的疲惫感,气恼地道:“别提了,一大批货被滞留在火车站的转运仓库,说是要临时检查,就是不让你提货,我是跑上跑下到处求人去了。” 包晓琪惊慌地道:“啊,那现在怎么样了?” 程江海坐了下来,摸了摸空落落的肚皮,眼睛滴溜溜地在饭桌上转悠着:“都办妥了,这不才找了辆车给拉到店里去,搞完就到现在了,可把我饿死了。” “啊!你还没吃啊,我以为你都吃过了呢。”包晓琪说道。 程江海苦着脸回应道:“哪顾得上啊,我可是忙了一整天,中午饭都没吃呢!” “那我现在就给你做去。”包晓琪赶紧擦了擦手,扭头就准备去楼道里做饭,程江海急急地挥了挥手道:“别太麻烦了,你身子也不方便,有啥现成的没?对付一下就成了。” “那我给你把馒头热一下吧,还有点剩菜呢。” 考虑到包晓琪不能太辛苦,程江海咧了咧嘴,满不在乎地道:“算了,你别热了,麻烦,直接吃得了。” “那我给你去拿。” 边上正烫脚的程家安听着夫妻二人的对话,提醒道:“江海啊,你也别太辛苦了,这钱啊够用就行了,别把自个身体给折腾坏了。” 程江海拍了拍胸膛,笑嘻嘻地道:“爸,没事的,我现在年轻力壮,又赶上了这么好的时机,不多干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呢,呵呵……” 看着程江海又有点犯二的迹象,程家安瞪起眼,敲打了一句:“哼,人啊就是个贪心的,啥时候都不知足。” 程江海讪讪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哦,对了,你不是今天去姐那里检查身体了吗?怎么样了?” 程家安没好气地回应道:“我好着呢?没事!” 包晓琪端着饭菜走进来,听到程家安的敷衍,埋怨道:“好啥啊,姐都说了,爸现在是高血压,心血管不好,还有些记忆力衰退的症状,再不好好调理,日后可就麻烦了。” 程家安蹙了蹙眉,不以为意地絮叨着:“你俩啊,也别听江水在那里说得玄玄乎乎的。我是医生,我知道自个啥情况。” 包晓琪放下手里的饭菜,忧愁地看着程家安,轻声说道:“爸,你还说呢,现在什么事啊你转头就能忘,药搁在身边交待三遍你都不记得吃,好几次还冲着我叫妈的名字,这……” 这些症状或许在清醒的时候,连程家安自己都不知道,听着包晓琪抱怨,呆滞着脸不再说话了,屋内的气氛顿时黯淡了几分。 程江海纠结着面孔,愁眉不展地问道:“那姐咋说?” “爸,小心些,有点烫……” 包晓琪给程家安的洗脚盆里添加了些热水,看着程家安精神像是又恍惚起来,不由的面色发苦,幽幽地道:“像爸这样的老年病,也没什么特效药和治疗办法,姐交待着让爸心思放宽展些,多出去走动走动透透气,可爸的老寒腿现在上下楼都是个问题呢。” “是这样啊……” 程江海低头沉默了稍许,信心满怀地道:“没事,晓琪,这个问题我来解决吧。” 包晓琪愣了愣:“你解决?你怎么解决啊?” 程江海嬉皮笑脸地道:“这是个秘密,现在不能说。” “装神弄鬼的!”包晓琪撇撇嘴,嘀咕道:“什么秘密不能说啊!” 程江海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低下头一通狼吞虎咽,像是个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包晓琪皱了皱眉,嘟起粉嘴来,没好气地道:“你慢点,别噎着啦……” 夜深了,满怀心事的包晓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窸窸窣窣间,程江海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怎么了,睡不着啊?” 包晓琪悠悠地道:“江海啊,今天我去店里帮忙了。” “是吗?那你可要当心点,怀着孩子呢。” 程江海睡眼惺忪地嘟囔着,发现包晓琪沉默着没有反应,程江海随即清醒了几分。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星光看着那张略带忧愁的俏脸,温言说道:“店里的生意有春菊和鼻子照料着呢,我空闲了也能过去帮忙。你啊,照顾好自己和咱爸就成了。” 包晓琪悠悠地说道:“我知道的,可我看着春菊好像不大对劲啊,满腹牢骚的。” 程江海微微蹙眉道:“哦,是出什么事了吗?” 回想起郝春菊阴沉如墨的脸和夹枪带棒的刻薄之言,包晓琪心里一揪,预感很是不好,紧紧抿着唇道:“我没好问,但我能感觉的出来,春菊好像有什么心事,对我也是爱答不理的。” 程江海似乎根本没听出包晓琪话里的隐忧,漫不经心地砸吧着嘴:“嗨,她就是那么一个人,脾气性子随叫随来,你别多心了。” 贤妇令夫贵,恶妇令夫败。 有些话包晓琪实在不好说出口,怕程江海认为自己杞人忧天,亦或是有背后指摘别人的臭毛病,所以只能话中有话地提醒道:“我就怕你们处不好关系,闹矛盾就不好了。” 以己度人千般好。 程江海就像是个没心没肺二愣子,满不在乎地道:“有啥矛盾啊,我和春菊都是一个厂出来的难姐难弟,而且还是兄弟媳妇,啥话不能敞开说啊,别担心了,快睡吧。” “可我……哎!” 此刻的包晓琪还能说什么呢,所有的烦忧只能化作一声心底里的幽叹…… 程江海或许就是这样的人,有些苦吃到嘴里了才知道难受,有些罪落在身上了才知道醒悟,一味甘愿天真的人,总会无限放大他人善的一面,从而遮蔽双眼,失去了该有的警觉和谨慎。 等到所有的都经历了,才知道想当然的苦不好吃,以己度人的罪不好受,这才有了吃一堑长一智的至理名言。 第347章 何来光鲜日日新 气象局,徐家。 按照习俗,女子生产后,一般都是由夫家婆婆来照顾着儿媳坐月子。可李秀兰早已离世,程家安的身体又是个大难题,连自己都没法照顾,更别说照顾禁锢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费劲吧啦的要熬完三十天的月婆子了。 所以自从徐冬梅生产后,坐月子的地方只能放在了自己的娘家,这里有着退休后的徐母照顾着,倒是方便了许多。徐家也能体谅程家的难处,好在徐家的房屋也够大,单另辟出一间房供徐冬梅居住,一点难度都没有。再者说了,自家的亲闺女放到别处去修养,一贯将徐冬梅当做宝贝疙瘩的老两口还不答应呢。 “来,冬梅,把这碗羊汤趁热喝了。” 每一天,徐母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女儿炖上一碗白乎乎的羊肉汤,里面除了洒点稍许盐沫以外,什么佐料都不放,故而腥味难以遮掩,压根和美味这两字挂不上边。可即便是这样的汤食,也必须闭眼咬牙喝下去,因为此汤美名曰:下奶汤。 先不说这样的汤是能否有效促进乳汁分泌,达到下奶的效果,仅仅羊肉的膻味就让人掩鼻欲呕,更何况一天一顿,就算是山珍海味到了最后也难以下咽,跟喝中药就没什么区别了。 如此一来,吃饭便成了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即便是在母亲虎视眈眈的强逼下,徐冬梅刚开始还能将就凑合着,可没过两天就开始忿忿不平地抗议起来。 “妈,咋又是羊汤啊,我都喝腻了。” “这个下奶,对你恢复身体也有好处,女人坐月子就是这样,你受着吧,一个月很快的。” 徐母这话已经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几遍,徐冬梅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实在是受不了这种非人的“虐待”,徐冬梅眼珠子转了几圈,借口道:“哎呀,我感觉没啥事,我还想着过两天就搬回去住呢!” 徐母横眉竖眼地道:“你快算了吧,就你这大咧咧的性子,回去你能照顾好我的乖外孙?你妈我一天到晚跟着屁股后面伺候着,还把你伺候烦了啊。” 逃跑计划落了空,徐冬梅撅起嘴来撒娇道:“那你给我做点好吃的,别逼我再喝羊肉汤了!” 徐母很是干脆地答应道:“行,明天我给你炖鸡汤。” 羊汤换鸡汤,膻味换腥味,徐冬梅一阵无语,抱怨道:“妈,你这是典型的换药不换汤呢。” 徐母笑呵呵地道:“呵呵,忍忍吧,谁让你是女人呢。” 硬逼着女儿咽下最后一口汤,徐母这才满意地出了屋,留着徐冬梅耍赖般地躺在床上自怨自艾,还好有这小程湛相陪才没有崩溃。 临近中午的时候,徐黄生下了班赶回了家。 几年过去了,徐黄生依旧盘桓在局长的位置上没有挪动分毫,到了他这个即将面临退休的年龄阶段,想再往上迈上一步,已然是不太现实的了。 能维持在这个级别上,平平稳稳地干到头,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是个值得庆贺的事。 想法归想法,可在诡谲多变的官场,能做到善始善终的又有几多人? 春风得意莫张狂,张狂底下埋祸根。 老话讲得好: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不到盖棺定论的最后一刻,最终的人生评价永远都是个未知数。 今天的徐黄生便是这样,官架子还是那个官架子,只是神情有些低迷,完全没有了在高位上气宇轩昂的风采。 “下班了!” 徐母殷殷地迎了上去,接过公文包的时候,才发现丈夫的神色有些异常:“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面色忧郁的徐黄生抚了抚额头,没精打采地道:“没啥?有点累了!冬梅和孩子怎么样?” “好着呢,你快坐下歇会吧!” 徐黄生轻轻抬了抬手,喃喃道:“嗯,那我歇会去!” 说着徐黄生满腹心事坐倒下来,将身体深深地埋进沙发里,身心俱疲地闭上眼睛。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妻,对方心境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及时捕捉到,察觉到不对劲的徐母款款地坐在边上,犹豫地问道:“老徐,是出什么事了吗?你这可不像是累着了的样!” 面对相濡以沫的妻子,徐黄生也不想隐瞒什么,或许有些话只能关起门来,对唯一信任的妻子诉说。再者说有些事情想隐瞒也隐瞒不了,总会有曝光的那一天。 沉默了稍许,他满脸愁容地叹口气道:“哎,最近下面群众对我的意见挺大,说我是任人唯亲、搞团团伙伙,有些告状信都写到省里去了。” “啊!” 徐黄生的一句话实在有些语出天惊,徐母顿时吓得满面苍白。一段时间以来,在风言风语中落马的人物可不在少数,写举报信甚至是实名举报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反映底层民意的风靡手段,也成了一些人夙夜难寐、提心吊胆的根源。 也正应了那句: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难道自己的老伴也要面对相似的境地,对其为官处事知之甚深的,并一向以夫为傲的徐母完全不淡定了,慌张地拉着徐黄生的臂弯:“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那……那该怎么办啊?” 蹙额愁眉的徐黄生发出一声哀叹:“哎,我也正在找省上的老领导,看看能不能尽量把这些事给压下去。” 尽量? 话是这么说,可徐母还是听出了徐黄生话语里潜在的恐慌,一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色煞白地问道:“那……那要是压不下去呢?” “那就不好说了,糟糕点的情况,我这个局长可能就干到头了。” 徐黄生沮丧地低下头,眉宇间带着几分懊悔,回想起那些风光无限、恣意妄为的时刻,恨不得现在时光能倒流,从此做个洁身自好、秉公用权的好官。 可这一切都是在痴人说梦罢了,站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失去了从容淡定的心理,现在剩下的唯有自我安慰和庆幸:“好在啊,我没大肆收过人家的钱财,要不然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徐黄生做过多少背后能被人指摘的事,徐母是最了解不过的了,这其中或许她也是参与者、怂恿者。噩梦袭来的时刻,悔恨或许是唯一的主调。 看着凄凄哀怨的丈夫,她也跟着自责道:“这!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让你帮着那些亲戚寻工作了,这不是把你给害了嘛。”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风光的背后总有祸端在潜伏,报应就在后方,所以人生要学会低调。 低调是一种品格,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智慧。 想想自己身居高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徐黄生也是一阵阵的心有余悸,哀叹一声,自悟道:“哎,这些年确实放松了要求和警惕啊,通过我的关系进到气象局的不老少,弄不好这些人都要因此被刷下来,到时候我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徐黄生话里的隐忧徐母听了出来,别人也倒罢了,可徐冬梅也是其中的一员啊,她惊慌失措地询问道:“那……那冬梅怎么办?她会不会也被牵连上?” 徐黄生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了咬嘴唇,谨慎地分析道:“说到冬梅,庆幸的一点是,有江河督促着她,拿到了在职气象本科学历,这两年靠着自己的成绩,被省里评上先进个人,这就让底下的人没啥闲话可说了,应该能避开这场风波吧。” 徐母吁出一口气来,庆幸不已地道:“这么说还多亏了江河了?” 徐黄生颤颤地点了点头,感慨地道:“是啊,当初我用点私权,想着给他和冬梅分套房子,可他是打死都不要,就为这没少受你我的埋怨。现在看来,他这是在变相地在提醒我、保护我啊。哎,到头来还是这女婿的眼光长远,后生可畏啊!” 当年自己一厢情愿,想通过暗箱操作的方式将气象局的一套住房分给徐冬梅,但受到了程江河的坚决反对,宁可二人挤在乡村中学巴掌大的宿舍里,也不接受这套隐患重重的房子,为此还和自己闹得很不愉快。 现在看来,谁明智谁愚蠢,一目了然。 徐母捶了捶大腿,悲戚地叹息道:“哎,这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啊!” 看着凄楚悲苦的妻子,徐黄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闷声闷气地安慰道:“冬梅有着江河在呢,没事的!至于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事先别给冬梅说,让她安心地坐月子吧!” 徐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忧心忡忡地道:“那老徐啊,你可要当心点了。” 徐黄生苦涩地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第348章 买房的自豪 即将跨越新千年,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城市面貌开始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这其中房地产业的发展便首当其冲。 边缘化的小城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在这种历史潮流般的作用力下,它就像是个一鼓作气吹起的气球,急速向外膨胀着。到处都是基建设备在运作,就连老城区里,不少的平民区都被推平重建,一座座商品楼拔地而起。 大氛围如此,就程家的周围都已经被开发出一大片的商业住宅区,可唯独酒字巷像是一个被忽视的私生子,迟迟迎不来改颜换装的曙光。 二层筒子楼,在七八十年代里算是个熠熠生辉的明珠,而现在看来就是个贴在艳丽画布上的一块寒碜膏药,与四周标新立异的钢铁水泥显得格格不入。 距离酒字巷公交车三四站路的距离,伫立着一处新开发的楼盘。小区内流水潺潺,假山高耸,密布的松柏杨柳依楼而栽,四处绿草茵茵、花香怡人,连吸入肺腔的空气都似乎比大门外的湿润了许多。小区的中央有一片三四百平米的空场地,修葺着几座仿古的小亭,四周环绕着小桥流水。 再往边上,星罗棋布地散布一些锻炼的设施和石桌石椅,三三两两的老人聚集在一起,晒着和煦的日光,聊聊天打打牌,甚是悠闲惬意。 这个名叫“巨龙御园”的小区,名字显得高端霸气,尤其符合了程江海的性子。 其实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看着那些绿树成荫的园区,雕梁画栋的高楼古亭,心里就直痒痒。试想一下,这里要是能买下来给程家安度晚年,那感觉别提有多美了,给哥哥姐姐汇报起来也特有面。 可店铺的经营现状让他难以抉择下来,是将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扩规模,还是提前进入“享受”阶段?这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眼见着老父亲心情郁结、病况日重,困在家里静养是绝不可取的,程家安需要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接受更多的点阳光雨露,或许心情舒畅了,病情就能好转许多。 酒字巷的条件实在太差,如今连下楼去溜达都是个费劲的事情,没有包晓琪在身边搀扶着,想出来晒晒太阳绝对不可能。 这事情其实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包晓琪都为难不知道多少次了。 钱嘛,挣来不就是花的么! 一穷二白的时候,不也咬着牙坚持下来了么。生意做的再大,没了老父亲的陪伴,自己的成绩又有谁来分享。 面对这样的选择题还有什么犹豫的,一咬牙一跺脚,买! 忙完了店铺的业务,程江海马不停蹄地来到售楼部,和一位女业务员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着。 买房是件大事,钱款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没敢告诉包晓琪在内的任何人,就怕众人不同意。 都是一些吃过苦头的人,算是个传统习惯,总会对手里的仨瓜俩枣斤斤计较,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要想买房,比起自己来还纠结。所以程江海抱着先斩后奏的原则,先买了再说,或许还能给父亲和妻子一个惊喜呢。 对这个三番五次来,却始终犹豫不决的客户,女业务员也有点无奈了:“同志,我都带您看过三次了,我们巨龙御园可是全市目前最好的一个楼盘了。而且都是精装修,您要是买下来,第二天就能拎包入住,您要是再决定不下来,这套房我实在不能给你留着了。” “那你这个价格上能再给我优惠优惠吗?” 这话程江海好像已经颠三倒四地说过无数遍了。女业务员苦笑地摇着头,看来不再做些退让,当前这位还得继续纠缠下去:“只要您确定要买,我再给您申请申请,再优惠一个点,您看呢。” 达到了心目中的价格,程江海暗自吁了一口气,很是干脆地道:“那成!这房我要了,那现在就可以办手续吗?” 业务员同样也暗自吁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地道:“当然可以了,同志您能干脆爽快,我们也是求之不得啊!” “我这不等着急用嘛!” 程江海眨眨眼,往前凑了凑,厚着脸皮说道:“呃,我说姑娘,你看我都这么干脆爽快的,要不要再帮我多优惠一个点?” 贪心不足蛇吞象! 业务员抽抽着嘴角,憋了半天,脸都红了,干笑道:“呵呵,这位同志,你可真幽默……” 房子算买下来了,程江海没敢来个全付,现在售楼刚出来个新规,可以从银行办理按揭。这也正中了程江海的下怀,留着一部分的资金放在店铺上,万一有个急需用钱的时候,不至于抓瞎。 拿到钥匙的那一刻,程江海心里是十分的得意外加十二分的自豪。哥哥程江河那套经济适用房有多攒劲,他可是羡慕已久了。 现如今,程家的老幺也能自己掏腰包买房了,个人价值的实现让他有一种想要扬天呐喊的冲动。 这也难怪,程江海这个从小不被人看好,引起家庭深重灾难的顽劣之徒,如今焕然一新、判若两人,能用自己的力量撑起一片天地,是个人都要有点情绪上的波动。 也同样也用事实证明了,只要不屈服、不放弃,再漆黑的前路都会有希望的光明。 从售楼处出来,心急火燎的程江海一刻也不耽误,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狂奔回到家。一进门就看着包晓琪正在客厅里给安逸的程家安梳着头,本就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心里想啥都挂在了脸上,程江海随即将脸上的那朵喇叭花冲着二人,一阵傻呵呵的痴笑。 “江海,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去店里吗?”包晓琪有点纳闷。 “今天不去店里了!” 程江海吧唧吧唧嘴,兴致勃勃地挥了挥手:“爸,晓琪!收拾收拾,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包晓琪愣了愣:“去哪啊?” “呵呵,去了就知道了!”程江海神神秘秘地呲着牙。 安静享受的程家安睁开眼,冲着嬉皮笑脸的程江海瞪了一眼,锁着眉头抱怨道:“神神叨叨的,你又在干什么?” “哎呀,去了就知道了,呵呵……” 保持着神秘,程江海和包晓琪一边一个地搀着程家安,坐了个小摩的,来到巨龙御园某栋新房前。虽说楼房都有着六七层的规模,可这年头却很少有配备电梯。 考虑到程家安腿脚不便,程江海便挑选了最底层的一楼,后面还配备着一个小巧的花园。 在二人呆滞的目光中,程江海拿出钥匙煞有介事地打开了门,然后站在门边,骚包地比画了个请进的手势,一张脸早已绽放出五彩缤纷的笑容。 “江海啊,你……你这是干吗?”程家安傻了眼。 “江海,你!”包晓琪凤眼圆睁着,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唇,像是感知到了一切。 第349章 搬家,告别祖屋 程江海扯动着嘴角,得意洋洋地道:“爸,晓琪,欢迎来到我们的新家!呵呵……” “新家?”程家安哆嗦着嘴唇。 “新家?”包晓琪不敢置信地道:“我们的?” “是啊!” 程江海畅笑着连连挥手道:“别愣着啦,快进来看看吧。” 在程江海的催促下,还在愣神中的二人带着好奇惶恐的心情,轻轻地挪步进了屋。精装修的屋子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二人瞬间就被这“超级豪华”的新居惊得哑口无言、四肢僵硬,脑子里一阵迷糊,痴痴愣愣地听着程江海兴奋不已地介绍着。 “你们看看啊,咱这是三室一厅,面积有130平米呢。到时候爸您住就这间,这里冲南,阳光足。我和晓琪住隔壁这间,还有一间呢就留给孩子将来住。对了,你们到这来看看,这里还有个小花园,爸你可以在这里晒晒太阳,回头啊我都给你种上花……” 一通滔滔不绝的介绍,好半天包晓琪才回过神来,梦游般地道:“等等,江海,这真是我们的家吗?” 程江海眨了眨眼,笑容明朗地点点头道:“是啊,呵呵,不敢相信啊?” 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程家安根本听不进去儿子的夸夸其谈,也绝不会为眼前豪宅迷了心。首先考虑的问题,是钱财的来路,对于性子跳脱的程江海自然是不放心的,这么好的房子,他想都不敢想。 一时间他紧缩着眉梢,颤抖着嘴唇抱怨道:“江海啊,这……这要花多少钱啊,你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商量呢?” 程江海很是豪气地一挥手,掷地有声地道:“商量啥啊,我要跟您商量了,您肯定是不同意的。我知道您是舍不得离开咱酒字巷,可您看看,咱住的那筒子楼,啥都不方便,尤其这上下楼的,您现在的腿脚哪能成啊。所以这回我就挑了个一楼,这样您进出也方便。爸,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要是您想回去看看老屋了,也不远,走两站路就到了,这多好!” 谁听你唠叨这些了! 程家安呲着牙跺着拐杖,气呼呼地道:“哎呀,我是说,这……这要多少钱啊!能行吗?” 程江海上去扶着程家安,微笑地宽慰道:“爸,钱的事您就更不用操心了,这房款啊我是按揭的,按揭您不知道吧,就是先交上一部分,每个月按时少交上点,照着现在店里的营业额,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全款付清。” 按揭这个新名词压根也听不懂,但总归是要还的。 听着程江海说得头头是道,程家安盯着他看了老半天,觉得儿子没给自己信口开河瞎咧咧,这才犹犹豫豫地道:“你……你可不许糊弄我啊!” 程江海赶紧正了正面容,肃然道:“爸,您就把心踏踏实实地放进肚子里吧,我怎么敢骗您呢,不信你问晓琪。” “爸,江海做生意是挣了些钱。” 包晓琪替程江海帮腔了一句,随后自己又有点忐忑:“可这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啊,多留点钱也好周转店里的货啊。” 程江海拍了拍口袋,安然地道:“放心吧,我留着呢。这事不急不行啊,一个要为爸的身体考虑,一个要为咱们的孩子考虑,酒字巷再住下去可不成了。这钱啊,算是用在了刀刃上了!” 包晓琪翻了个白眼仁,脸色缓和了下来:“你啊,就爱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程江海嬉皮笑脸地看着包晓琪,像是个伸手讨赏的孩子:“那这里你喜欢吗?” 包晓琪翻了翻白眼,乖巧地道:“爸喜欢我就喜欢!” 程江海一阵无语,转头问向程家安:“爸,您说呢?” 程家安微微叹出一口气,这辈子没想到的事太多了。没想到自己的孩子曾经是那般的顽劣不堪,没想到妻子会因此撒手人寰,没想到程江海能幡然醒悟不至于破罐子破摔,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变得如此有出息…… 太多的没想到,让程家安感慨了良久,这才老怀甚慰地道:“只要是你们努力工作得来的啊,爸是没啥意见。江海啊,爸知道你孝顺,你是用了心的。” “喜欢啊?”程江海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就想爱听到父亲说出个喜欢的字样,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程家安肯定地点点头:“喜欢,爸也喜欢着呢。” “呵呵,爸您能喜欢就好!” 程江海顿时笑逐颜开,搀着程家安的胳膊继续津津有味地介绍起来:“来来来,再到这边看看。爸,您看啊,这个玩意叫马桶,人是坐在上面方便的。回头啊,你再上个厕所啊,就不会蹲下去起不来了,方便吧?呵呵……” 跟在身后的包晓琪看着眼前的程江海一副兴致盎然、滔滔不绝的样子,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幸福的感觉,波光潋滟的双眸笑盈盈地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泛起了阵阵的水雾,趁着二人不在意,她悄悄扭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房子买下来了,趁着高兴的节儿,程江海挑了个就近的良辰吉日说搬就搬,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找来一辆店铺常用的货车,招呼上两个兄弟帮忙。 既然是拎包入住,那些过了时的家具就不需要了,将零零碎碎的东西打包,还有那些包晓琪和程家安怎么都不舍得丢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地装满了后车厢。 楼底下,谭军关上后车厢的档杆,拍了拍手,冲着边上等待的程江海问道:“江海,东西都搬完了?” 程江海扫视了一番,点头道:“差不多吧,就这些了。” 王养勋问道:“我们先给拉过去吗?” “先等等,我去催催我爸。” 程江海抬头望了望筒子楼,见程家安和包晓琪仍然没有下来,心急之下,疾步返回到屋内。刚想催促两声,便被面色忧郁的包晓琪暗暗摇头制止住了。 里屋内,程家安浑浊的眼眸里带着浓浓的不舍,颤颤巍巍的手,摸索着空荡荡的床板,那里曾是李秀兰瘫痪在床七年的位置。手掌抚摸过处,似乎人影犹在,程家安声音沙哑着,嘟嘟囔囔、碎碎念叨。 “秀兰啊,我们要搬家啦,江海给咱买了新房子,你要是能看上一眼该多好啊。咱这个老屋啊,别看现在破破烂烂的,可在当年,算是酒字巷最好的房子了。刚搬来的时候啊,瞧把你给高兴的,晚上打个地铺都乐呵呵的……” 程江海顿住了脚步,在门外默默地站立着。 随着父亲萧萧瑟瑟的絮叨,随着温温柔柔的诉说,一幕幕初到酒字巷的温馨画面,又在父子俩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程江海:“妈妈,这是我们的家吗?” 李秀兰:“是是是,这就是我们的家!他爸,你太厉害了!你真做到了,你真做到了!” 程江海:“妈妈,爸爸做到啥了?” 李秀兰:“那是爸爸当年答应妈妈的,这么多年了,今天爸爸做到了,真的做到了,他是个好爸爸,嗯,也是个好丈夫。他爸,谢谢你!” 程家安:“都老夫老妻了,说这!” 程江河:“爸,你真厉害!太棒了!” 程江海:“哦哦哦,我们家住楼房喽,我们家住楼房喽……爸爸,可咱家咋没炕呢?” 程江河:“蠢,楼房里怎么能有炕呢,是床!” 程江海:“哦,可是也没有柜柜,没有桌桌啊!” 程家安:“呵呵,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那一幕就刻在了程江海的脑海里,久久难忘。这是他童年的记忆,也是最铭心刻骨的幸福。 同样,那些宛如昨日的画面也存在程家安的心底,是他最难割舍的情愫。那一夜,初来乍到的夫妻俩就躺在眼前这片冷冰冰的地板上,可心头却洋溢着暖暖的惬意。 李秀兰:“他爸,你睡着了吗?” 程家安:“没呢,怎么你也睡不着啊?” 李秀兰:“可不嘛,睡惯了团场的土炕,打个地铺还睡不着了。哎呀,真像是做梦一样啊,咱咋就突然变成城里人了呢?” 程家安:“还兴奋着呢?” 李秀兰:“嗯,他爸,你说咱这算不算就是幸福啊!” 程家安:“呵呵,就这你就感觉幸福啦?” 李秀兰:“我这人可知足呢,从小苦水里泡大的,稀罕着呢!现在咱进了城,工作也有了,孩子也能上个好学校了,家里头平平安安的,老人无病无灾,这不就是幸福嘛,我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幸福,什么是幸福? 是绫罗绸缎裹身?是金银美玉点缀? 是珍馐美味填腹?还是身居高位显赫?或许这些都算不上真正的幸福。 幸福是用泪水赚取的欢笑,幸福是用苦痛酿成的蜜糖,幸福是用简单回答的满足…… 第350章 被贪婪蒙了心 程家安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品味着独属他的蜜糖和满足,一时间老泪纵横,久久不能自己。 或许是楼下的货车司机等待的有些不耐烦了,突兀地按了按喇叭,这才将伫立在一旁感怀的程江海惊醒,缓缓地上前说道:“爸,我们该走了。这老屋里我啥都不动,您要想回来看看了,就让晓琪陪着您来。” 程家安郁郁地点点头,冲着空荡荡的床铺碎碎念道:“秀兰啊,我们走啦,江海给咱带的福,我就替你享着,要是你能在,这该多好啊……” 程江海瞬间哽咽了,凄凄地呼唤道:“爸……” 程家安轻轻地抬了抬手,凄凄地道:“哎,不说了,不说了,走吧,走吧……” 夫妻俩扶着父亲来到楼下,当要离去的那一刻,程家安回过头来,再一次深深凝望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太多回忆和不舍的筒子楼,黯然叹口气,然后登上车离去…… 新楼新家新环境,当然要有新气象。 很快程江海就安顿好了新居,这一夜,召集齐了兄弟媳妇们齐聚一堂,为乔迁新居庆祝,也让这个新家充满点烟火气。 包晓琪忙忙碌碌地折腾了一个下午,整出一席丰盛的晚宴来,众人围绕在崭新的餐桌旁开怀畅饮,其乐融融。程家安也跟着众人小酌了几杯,心情愉悦下,不免容易醉意上头,早早的便离席安睡。 剩下的时间就是兄弟们觥筹交错的时候了,这种场合下,一般都是郝春菊充当着咋咋呼呼的司仪角色,可如今她却一反常态的静谧,躲在一边不做声,脸上还夹杂着几分灰暗和阴霾。 王养勋举起杯来,吼吼道:“来来来,再一次为老大乔迁新居干杯!” “干杯!” 痛快地一饮而尽,王养勋翘起大拇指,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老大,厉害,真厉害!这还不到两年呢,你这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鸟枪换炮地站在发家致富第一线了。” 话音未落,齐梅便好奇地接口道:“这房子啊可真够气派的,装修这么好,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包晓琪嫣然一笑,说道:“这个啊,是人家开发商一早就给装修好的。江海,那个词叫啥来着?” “拎包入住!”程江海畅然道。 “对对对,就是拎包入住,不用你操心再花钱、花时间装修了,我们也就是稍微买了些必要的家具,添置了添置。” 一旁的谭军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反驳道:“你们这叫稍微买啊!你看看,席梦思的床,红木的沙发,还有这些家电……老屋那边的家具可是一样都没搬过来,你们这次可算是大手笔了。” 程江海撇着嘴说道:“老屋那边的东西啊,我真是没敢乱动,那是留给我爸当念想的,只腾出我们住的那间小屋来,回头做个临时仓库。” 谭军琢磨了一番,颔首称是道:“你还别说,我们现在店里的仓库确实有点小了,当时也没预想到我们会做的这么大,看来啊,江海你是每一步都想到我们前头去了。” “那是,老大想不到我们前头,怎么成老大呢!” 王养勋往前凑了凑身子,笑嘻嘻地冲着程江海说道:“呵呵!老大,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我们蹲在何伟国别墅前说的那些话?” 程江海回想了一下说道:“当然记得,我还说过的,回头等我们挣了钱,像那样的别墅咱也盖他个七座八座的,呵呵。” 王养勋打了个响指,兴致盎然地说道:“可不就是嘛,那就是我的奋斗目标啊。老大你是先走在了前面,你等着,回头我和鼻子准能迎头赶上,呵呵。” “呵!就你们这样子,还迎头赶上?做梦去吧!” 边上的郝春菊阴沉着脸,不阴不阳、冷嘲热讽冒出来一句,在兴头正酣的酒桌上显得极为突兀,就像一盆冰水浇落在滚烫的火苗上,让全体都变得肃静了下来。 其实大家都已经察觉到了郝春菊的异样,碍于程家安在场不便询问罢了。谁曾想她会如此的不计场合,这种不知道啥叫个委婉的性子实在是令人无语。 王养勋瞪圆了眼睛,完全不明白郝春菊中了什么邪,吃惊地道:“媳妇,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在旁边察言观色了许久,早已忧心不已的包晓琪不安地叫了一声:“春菊!” 看着众人惊诧地看向自己,郝春菊毫不忌讳,反而话里藏针,尖酸刻薄地道:“怎么?不对吗?人江海是老板,我们充其量就是个小股东外加个店伙计,照这么干下去,我们顶多混个温饱就阿弥陀佛了,想着有这样的房子,还别墅?呵呵,别捏着鼻子哄嘴了!” 听了这副酸不溜丢的强调,谭军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和郝春菊搭班子照顾店铺,对于她这种乖张跋扈的性格其实早已厌烦透了。如果没有业务上的工作,两人在店铺里都懒得搭理对方。 他是越接触越深深同情王养勋,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媳妇,他是咋忍受下来的。此刻听了郝春菊有些操蛋的话语,谭军顿时忍不住了,气咻咻地道:“春菊,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干啥啊?” 程江海很是迷茫,看着垮着脸的郝春菊,赶紧放下手里的酒杯,抬手制止了谭军的话语,转头冲着郝春菊,面色肃然地问道:“怎么了春菊?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说出嘴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既然有了开场,那还有啥顾忌的!郝春菊撇了撇嘴,梗起脖子说道:“江海,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也都是当年舍得一身剐跟着你干的人,总不能老是你吃着肉大家喝汤吧。” “媳妇,你……” 王养勋这才想起郝春菊的心思,当时没做过多的纠结,都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他以为郝春菊会自然而然地想通。可没想到她会在这么喜庆的场合里抖落出来,一点不顾忌程江海夫妻会不会忌讳。大惊失色之下,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 程江海眉头紧紧一蹙,显然不明白郝春菊为什么会来这么一出,他再次制止着王养勋说道:“养勋,你让她把话说完。春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郝春菊冷冷地翻了翻眼皮,拿腔拿调地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从这店开张,你看看我们家养勋,没日没夜地在外跑业务,有几天着过家的,吃过的盒饭方便面都可以码一车了吧?我呢,整天泡在店里,最早一个去,最晚一个回,谭军还得负责管账,这店里就剩我一个忙里忙外的。” 程江海顿了顿,显然是错会了郝春菊的抱怨,眉眼间带着一丝歉意,温言道:“春菊,这事啊,晓琪也跟我提了一嘴,现在店里生意多,确实也把你忙坏了,我也准备再招个营业员来,很快啊就能解决人手不够的问题了。” “呵呵!” 心知肚明的谭军突然发出冷笑一声,抽抽着嘴角嘲讽地说道:“江海啊,你恐怕是把春菊的话听简单了,我估计啊,她后面还有话呢!” 程江海疑惑地转头看向郝春菊:“哦,还有什么吗?” “是,我是有话要说!” 第351章 背信弃义 郝春菊反手打落了王养勋暗中阻挠的手,绷着脸喋喋不休地道:“江海,你也别说我这是小人之心。你在外面跑关系,我也知道很重要,可搁着谁不辛苦呢?这一到了分红,大头全都是你拿着,我们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多。咋说都是自己兄弟,这搁在厂里的时候还讲究个多劳多得呢,长此以往,你觉得合适吗?”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郝春菊整日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原因,原来心思全放在这呢。 席间顿时冷寂下来,王养勋的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面对“正言厉色”的郝春菊,谭军首先发出一声讥笑来:“呵呵,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想法。我说呢,这几天看这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的,原来都琢磨这些呢?” 郝春菊瞪起杏眼来,气吼吼地道:“咋滴,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么?既然都是兄弟,那就应该做到公平合理。” 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说法,谭军一时间火大,霍地一声站起身来,也在乎不了王养勋的面子了,恼火地反驳道:“怎么就不公平合理了?当初我们三个是讲好了的,按照投入的比例分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当时让你投钱,你左不肯右不愿的,说好的投资款连一半都没拿出来,你别告诉我你当时没钱啊!” 看着郝春菊昂着脖子,一点不为所动,连羞臊的意思都没有。谭军更是愤慨起来:“你害怕风险,你捂着家底,可把风险全压在江海身上,人家是砸锅卖铁,用自己的房子做抵押贷款,这才让咱的店顺顺利利的开起来,那个时候你咋不说公平了?哦,看着江海拿着大头,眼红了?心里不平衡了?你早干嘛去了!” 话说得慷慨激昂,都有些撕破脸皮了,边上齐梅心头一慌,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弱弱地道:“谭军,你好好说话,别这样!” 另一边的王养勋脸颊红得都快滴出血了,尴尬至极地打着圆场:“鼻子,你也别着急啊,春菊她也不是这个意思!是吧?” 谁知道郝春菊根本不搭理这个下台的机会,硬生生地扯起嗓子来,跋扈地道:“怎么就不是这个意思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们从来就没干过这个买卖,我能不担心吗?我要是知道生意能做成这样,我也可以砸锅卖铁,我也可以把房子压出去啊。”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能把不要脸的话说的如此义正言辞的,谭军有种拿鞋底子扇脸的冲动,怒中带笑地讽刺道:“呵呵,你想不到就是你的问题了。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有风险往后躲,有利益往前冲,那还要合约干什么?那还要商业规则干什么?” 一脸煞白的王养勋也急急地拉着郝春菊,苦口婆心地劝导着:“是啊,春菊,当初都说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整这么一出呢?” 看着众人都针对着自己,郝春菊绷着黑漆漆的脸,恼羞成怒地道:“是,我是心里不平衡,我是眼红了。江海,我说过了,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做到真正的公平。要投钱是吧,我们可以追加啊,但像现在这样子的分配办法我不同意!” 话音一撂地,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满脸通红的王养勋霍然甩开了手,感觉此刻脸面完全被郝春菊踩在了脚下,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他再也秉持不了长期养成的畏惧心理,暴跳如雷地吼吼道:“郝春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你当合约是你擦屁股的草纸,想废就废啊!” 见到自己的丈夫也站到了敌对阵营,郝春菊一肚子的火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冲着王养勋勃然大怒道:“你朝我吼什么吼,我这不是为了我和你好嘛,你个怂蛋玩意,你看清楚,我是你媳妇不是外人!” 说完,郝春菊愤然地扭头夺门而去。屋内空气凝固在了一起,众人面色发冷,沉默不语。 脸上毫无血色的王养勋痛苦地耷拉着脑袋,满含愧疚地道:“老大,鼻子,我真不知道她该说什么了,都是我的错!” 程江海紧锁着眉头,意兴阑珊地道:“现在还纠结什么对错,你赶紧先跟去看看,别出什么乱子。” 王养勋恳切地点点头道:“好好好,你们别往心里去啊,我会好好说道说道她的,那老大,我先走了!” 等着王养勋魂不守舍、丢盔弃甲地离去,谭军依旧义愤填膺,忍不住叱骂道:“真他妈的势利!” “行了,你就少说点吧?”齐梅急急地拦住了他。 包晓琪往前靠了靠,惶惶不安地问道:“江海,这……这怎么办啊?” “你让我想想吧,想想吧……” 程江海抚着额头,一时间愁肠百结起来。 当日里,包晓琪已经隐隐约约地告诫过自己。可自己呢,却完全当作了耳边风,还一厢情愿地以为情谊是这个世界最坚不可破的东西,一切建筑于此之上的高楼大厦也是最能屹立持久的。直到郝春菊将积压的火山突兀地爆发出来,程江海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错了。 人啊,总是个趋利性的动物,可以同苦却很难同甘。 在相对艰苦的时候,人们都会压制对私欲的斤斤计较,紧紧地拧成一股执着牢固的麻绳。而一旦利益超出欲望的控制线,分歧、裂痕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都是从高中年代结成的死党,程江海三兄弟或许还能对利益的分割保持一个清醒淡然的态度,而对于从酒厂下岗的小市民郝春菊来说就很难把控住内心的私欲。 贪婪就像一双魔鬼嘴巴,一个无底洞,吞噬着良善本分的人性,放大着自私自利的丑恶。揪着你的心、扯着你的肺,在嫉妒的醋海里翻腾,然后逐渐变得冷漠,将友谊的地基腐蚀的千疮百孔。 小区外,王养勋疾步前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手足无措、脸面丧尽。可奈何长期处于郝春菊的淫威下,阴盛阳衰惯了,低眉顺目才是主调,一时又怎敢痛痛快快地揭竿而起,翻身农奴把歌唱呢。 “春菊,郝春菊,你等等,你等等啊!”王养勋追了上来。 黑着脸的郝春菊头也不回,脚步依旧超前迈动,话语却是愤恨不已:“怎么,你不顾着你的兄弟了,你跑出来干什么?” 王养勋气冲冲却又是软绵绵地埋怨道:“我说你这是怎样一回事啊?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事了,你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郝春菊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狰狞着面孔吼吼道:“商量?我跟你商量什么?我跟你商量了你会同意?” 王养勋两手一摊,拧巴着脸说道:“你这事做的本来就没道理嘛,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背信弃义,你让我以后怎么在兄弟面前抬起头啊!” “背信弃义?” 郝春菊发出一声尖声浪气的冷笑:“呵呵,是,是我让你难堪了,我让你丢份了,那你就继续啊,永远去做程江海屁股后面的小跟班吧,永远怂着吧。” 说完郝春菊扭头就往前行,王养勋颤颤地跟上来,据理力争道:“你说什么呢?当初投资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别后悔,别后悔。可你现在呢,看着人家搬进新房了,你后悔的苦胆都吐出来了,这能怪谁啊?” 耳听着王养勋说落自己的不是,像是合起伙群起而攻之,郝春菊再次停住脚步,一时间火冒三丈,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王养勋,我是后悔了,我后悔自己胆小了,我后悔跟着他们抢食了,我更后悔嫁给你这么个怂蛋。我告诉你,要么重新分股,要么我就和你离婚,你自个看着办吧!” 说完郝春菊再也不理睬王养勋,愤愤地扭过头绝尘而去,王养勋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气结地嘟囔道:“妈的,怎么摊上这么个婆姨。” 毫无悬念的,一场乔迁的喜宴算是无疾而终了,一颗老鼠屎算是完美地搅和了一锅好汤,再好的菜肴摆在面前也味同嚼蜡,谭军两口子随后也讪讪地告辞离去。 第352章 贪,真贪 夜深了,程江海独自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包晓琪一脸忧愁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感觉到了包晓琪的担心,程江海抬起头来,轻轻地将她拉在自己身边,摩挲着她的小腹,语气平和地说道:“晓琪,没事的,别担心了,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看着程江海稍显郁闷的脸颊,包晓琪低头沉默了稍许,说道:“你打算重新分配股份,对吗?” 最懂你的人是你最亲近的人,这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一语中的的包晓琪让程江海深感欣慰:“知夫莫若妻啊。” 包晓琪抿了抿红唇,眉眼间带着几分忧虑,轻声说道:“那你是准备平分股份了?” 程江海抚了抚额头前的碎发,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是知道的,养勋是个怕媳妇的人,我不想因为春菊这么一闹,伤害到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想让他们的家庭因为眼前的这点利益就搞的四分五裂,没球意思。” 包晓琪直了直身体,追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哎,春菊这么一闹,反而还提醒我了。人啊都是向钱看的,我不应该把金钱利益和兄弟情谊放到一块去考量,自己给自己设置一个闹心的选择题,这没什么意义。” 程江海蹙眉思索了良久,面带一丝苦笑道:“平分股份也解决不了根本性的人性问题,所以我就想……我想再开两家分店,一人一家,自负盈亏。” 一语天惊,这是程江海琢磨了半天的想法?胆子也大的没边了吧! 包晓琪捂起嘴唇,大睁着双眸,惊慌失措地道:“你说什么?一次性再开两家,我们……我们有这个能力吗?” 程江海轻轻揽过那具惊惧的身躯,缓缓摩挲着后背,温言宽慰道:“你放心,没这事之前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我去了厦门才知道,人家现在都是做连锁店、直营店、品牌店。相对于他们,其实我们已经很落后了,往后的商品种类会越来越多,这不是一家店就能满足得了的。” 藏身在程江海温暖的怀抱里,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可靠和安稳,包晓琪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像是稍稍抚平了些内心的焦灼,悠悠地说道:“江海,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就去做吧,我只知道你怎么决定的,我就怎么支持。” “嗯,谢谢你晓琪。”程江海笑了。 既然风波已起,相应的改变就要刻不容缓。 第二天的夜晚,等着店铺收了摊,除了包晓琪需要照顾程家安未能参席外,程江海将一众人召集到了店铺里开会。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很是压抑,大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郝春菊更是挂着一张鞋底脸,远远地坐在一边,很是另类。 程江海心头一黯,表情却是云淡风轻,看不出一丝的不快。面对如此的气氛,他也无需拐弯抹角了,拿出几份拟好复印的合同,往桌上一摊,开诚布公地道:“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也是按着春菊的想法,把咱们这个店将来的营运模式调整一下,避免将来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虽然程江海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可没想到面对这么大的事情,他说来就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王养勋顿时惊慌了起来,带着深深的愧疚说道:“老大,春菊也是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等她想通了就好了,你别当真啊。” 被郝春菊这么一闹,规矩说推翻就推翻,这也太操蛋加儿戏了吧? 谭军紧蹙着眉头,坚决反对道:“老大,不论怎么调整,这对你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我不同意你这样做。” 程江海面色一片淡然,挥了挥手制止了兄弟二人的异议,不容置喙地道:“好了,目前为止我还是最大的股东,我能做这个主的。前面是我考虑问题不周,我们三个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不能为了眼前这点利益就搞得伤筋动骨。比起我们的感情,这些又算什么呢?” 王养勋悲戚地耷拉下脑袋,凄凄地道:“老大,你是要让我无地自容啊。” 程江海抿了抿嘴,温言道:“行了,家和才能万事兴,做生意、做兄弟也是这个道理,我可不想成为你们夫妻间闹矛盾的源头。再说了,我这份新调整的运营模式你们都还没看呢,怎么就知道对我不公平啊!来吧,都拿去看看吧。” 在程江海鼓励的眼神下,几个人才犹犹豫豫地拿起文案,另一边的郝春菊嘴角抽抽着,嗫嚅嘴唇似想说话,却又强压着没有开口,走上前来讪讪地拿去一份合同,躲到一边细细琢磨起来。 一阵鸦雀无声中,谭军猛然抬起头来,惊呼道:“开分店?” 王养勋也是惊惧不已:“还是两家,呃,老大,你这是?” 程江海淡然地摩挲着手指,耐心细致地解释道:“这也是我思考很久的东西了,照着我们现在货物的吞吐量,肯定是满足不了整个甘泉市场的,开分店势在必行,春菊整这么一出,只不过把这件事提前办了。” “鼻子,把我们现在的货物和资金盘算一下,你们两家重新投入资金也好,以货抵资也罢,将利润拿出作为另外两家店的投入资金。亲兄弟明算账嘛,将来一人一家,独自经营,自负盈亏,这么一来我们也可以彻底地解决内部分割的潜在矛盾,大家觉得怎么样?” 话音未落,就听见郝春菊急吼吼地表态道:“我同意!” 谭军鄙视地瞪了她一眼,犹豫不决地看着程江海,说道:“江海,我知道你这是好意,春菊要分我管不着,可我不愿意跟你分家,我还是想跟着你干。” “老大,我也是这个意思……” 王养勋刚想应和两句,就被郝春菊在背后又掐又挠,气冲冲地回头道:“哎呀,你干什么!” 知道郝春菊在阻止王养勋跟风,程江海心头产生一种挫败感,表面上平淡地说道:“鼻子,养勋,这个事啊,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不是在分家,也不是要散伙,将来我们也还是要按照各自店的需求统一供货的。” “资金、货物看上去是脱离,但合作经营的模式依旧是一体的。这样也更符合我们长远的发展,还可以充分调动大家的主观能动性,以后啊大家都是老板了,这不很好嘛!” 谭军迟疑地还想劝阻:“江海,你这……” 程江海干脆利落地打断道:“就听我的吧!” 谭军无奈地缩回了身子,踌躇了好久,这才磕磕绊绊地道:“那……那我先说好啊,我可以同意你的方案,但我负责的店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管!我没说不管啊!” 程江海畅然一笑,然后眼神看向郝春菊,语气平静地道:“这样,既然大家没啥意见,这件事也是由春菊引出来的,那就让春菊先挑,大家没意见吧……春菊,情况就是这样,你是要现有的这家店,还是要新店?是要现有的货物,还是等将来新店开张后再另选其他商品?” 肥肉就放到了眼前,贪欲的嘴巴又怎能舍得闭上。 眼前的利益是看的见摸得着的,至于未来是啥样,谁又能说得准呢,这种好事考虑都不用考虑。 郝春菊霍的一声站起身来,当机立断道:“江海,既然你这么大方,我郝春菊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要现在这家店,而且现存的货物我想全包了。” 贪,真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贪! 贪到了已经用厚颜无耻都不足以形容的地步。 郝春菊大包大揽间,其实将兄弟们所有的奋斗成果全部收入了囊中。 王养勋羞愧的无地自容、赧颜汗下,恼羞成怒地低吼道:“春菊,做人不能这么贪的。” 郝春菊像是没事人一般,翻了翻眼皮,完全一副贪念蒙了心的样子,扯着嘴角说道:“江海都这么说了,我装虚伪有什么意思啊。” 既然对方已经选择了,再看着那张丑陋的嘴脸也就没什么耐性了。 程江海抬了抬手,制止了二人的吵闹,果决地定论道:“那好吧,既然春菊都这么选了,大家也别有什么意见了。鼻子,三天,三天的时间,相关的财务结算抓紧时间整理出来,便于其他两家店能尽快开张。” 谭军大吃一惊道:“啊,这么着急啊!” 程江海瞪了瞪眼,满含深意地道:“你听我的没错,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吧,都回吧!” 说完程江海二话不说率先走出了店门,像是一点也不留恋的样子。谭军和齐梅连招呼也不打,紧跟着出了门。现在这家店及所有的货物算是都归了郝春菊,何去何从也是人家的事了,没啥好留恋的。 等着人走完,郝春菊一反常态,兴奋不已地原地转着圈儿,眼神灼灼地扫视着整个店面,似乎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啧啧!身为店主的感觉咋就这么令人陶醉呢。 而另一边王养勋恼羞成怒地看着那张得意洋洋、忘乎所以的面孔,呲着牙道:“这下你满足了?” 迷昏了头的郝春菊昂着脖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霸气地回应道:“哼,这本该就我们得的,我凭什么不争啊。” 王养勋瞪着眼睛,里面充满了丝丝的血痕,一字一顿地道:“郝春菊,你不要被钱迷住了心。” 郝春菊压根就不理睬丈夫的怨怼,反而跋扈地道:“哼,我就奉行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讲高尚,你要讲情谊,那你自个讲去,别拉着我讲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养勋失望至极地摇摇头:“郝春菊,我再次告诉你,你会后悔的,而且会后悔的无地自容。” 被兴奋包裹的郝春菊无所谓地挥挥手:“切,既然做了,我才不会后悔呢。” “好好好,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说完王养勋气冲冲地走了,似乎也看不下去那张被欲望吞噬的扭曲嘴脸。沉浸在喜悦中的郝春菊拿着手里的合同,眼睛里早已没了任何人的存在。 迷幻的灯光映射进眼眸,那五彩斑斓间好像是花花绿绿钞票的颜色,亦或是金光闪闪的黄金,那么令人心驰神往,她像只欣喜若狂的蝴蝶,在店铺里翩翩起舞起来…… 回去的路上,谭军夫妻二人紧追上了程江海,一道走在归家的夜路下,对于他的无私抉择既佩服又有点恼火。憋了半天,谭军愁眉苦脸地埋怨道:“江海,其实你不用这么迁就郝春菊的,她这么贪婪的人是永远都喂不饱的。” 就连一向与世无争、清淡秀雅的齐梅也抱有同感,为程江海不值道:“是啊,以前真不知道春菊是这样的人,哎!” 程江海抬起头,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过客,眉眼间带着几分萧瑟,感慨道:“是啊,谁又能逃得了一个利字呢。我逃不了,你们也逃不了。我哥当初给我讲啊,从商啊,可别被金钱迷住了眼,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喽。” “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谭军感悟间却又发出一声沮丧的冷笑:“但我就真不明白,这还没多少利呢,咋就连最初的情分都不要了。我记得郝春菊当年对你多少还有那么点意思呢,可现在你再看看……妈的,真有点看不懂了!” 程江海扬了扬眉梢,叹气道:“有啥看不懂的,利益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但是,鼻子,可千万别傻乎乎地用利益去考验感情。妈的,你会更看不懂的!” 谭军低头琢磨了片刻,算是有所心得,话音一转,连忙说道:“反正啊,我是赖上你了,你别想着把我踢开,你啊才是我的利呢。” 程江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那你就麻利点,抓紧时间把账目盘清楚了。” 谭军蹙了蹙眉,疑问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干嘛这么着急啊?” 程江海抿了抿嘴,冲着夫妻二人神秘一笑,摩挲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嘿嘿,因为我已经把店面谈好了啊,就等着用钱了。而且我告诉你啊,这两家店面……呵呵,是挨在一起的!” 谭军猛然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盯着程江海看了许久,这才恍然大悟地惊呼起来:“啊,这是真的?哈哈,太好了……哦,怪不得你要让郝春菊先选呢,你是算准了她就看重眼前的利益了,对不对?阴险哦,太阴险了!” 程江海老脸一红,讪讪地道:“这不是阴险,这是智慧!要是郝春菊和你在一家店旁边共事,就她那脾性,你受得了?” “也对,也对!” 谭军颔首称是,随即嬉皮笑脸地道:“江海,啥时候把你这种智慧也给我传染点,我怕你哪一天会阴着我,呵呵……” 程江海甩了甩手,没好气地叱骂道:“赶紧滚蛋,回家吃饭去,懒得理你。” 城市的南端,拆除了旧的杂货市场,拔地而起一幢高楼大厦,那是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遍地开花的温州人建立起来的,于是直楞楞地命名了一个朗朗上口的名称:温州大厦。 随着时间的延续,这里也成了继城市开发后,另一个商业聚集的黄金地段,与现有的步行街一南一北交相辉映。 短短暂暂的半个月过去,在一阵鞭炮齐鸣中,程江海与谭军两家比邻而居的新店,就在温州大厦一楼的黄金位置隆重开张了。 第354章 照猫画虎亦是才 细心的顾客会发现,这两家店面都悬挂着某某品牌专卖店,某某电子产品直营店的招牌字样。这和以往的商铺完全不同,产品的质量和价格都做到了极致。 另外程江海还照猫画虎地学着沿海高档商城的促销模式,在进门的地方摆放着偌大的电视机,炫美的画面连轴转地播放着广告,介绍着商品的各种优点,让顾客更加直观体会到好处。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请两名营业员打扮成迎宾小姐的样子,穿起靓丽的制服,披着绶带,吸引过往的目光,这般骚操作让人看了心里就痒痒,不买东西都想进店观瞻一番。 这招邯郸学步,程江海算是学出个样来了,人家怎么走他就怎么学,虽然走得慢了一拍,但至少不会落后太多,在这个小城里足够用了。 一时间店铺前人潮涌动,不知不觉中商品大卖,这让程江海和谭军乐得合不拢嘴,谭军喜滋滋地拍着巴掌道:“我靠,江海,你这都从哪学来的招数啊?” “呵呵,人家沿海城市都这么干,咱们只要有样学样就成!” 看着商店里进进出出的人群,谭军惬意地笑道:“呵呵,你别说啊,你这招还真灵,你看看这热闹的。” 程江海定了定神,说道:“咱这两家店,产品虽然不同,但营销的模式是一样的,那就是打出品牌效应来。咱老百姓现在手头有钱,可要让人家心甘情愿地拿出来,还要多琢磨琢磨办法。你要让人家相信,你卖的产品绝对是地球上最好的、最合适的、也是最舒心的。” “最舒心的?” 谭军愣了愣,随即会意道:“呵呵,你是说那两个迎宾小姐吧!” 程江海抿了抿嘴,眨巴着眼睛,煞有介事地道:“最舒心的购物,就是要让你有上帝般的感觉。靠,多好的广告词!” 谭军笑骂道:“你啊,狡猾狡猾地……” 人们总爱追求新鲜的事物,对于老旧的东西总会产生一种喜新厌旧的习惯。随着商业圈的扩大,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涌入进来,过去趋之若鹜的步行街慢慢就会淡出了人们的选择范围。而电子产品更迭速度越来越快,经常是产品刚刚投放到市场,另一边新的产品就研发了出来。 PP机瞬间被手机淘汰,走过了它短短的历史舞台,DVD则被家庭影院所取代,就连当年趋之若鹜的卡带游戏机也被电脑踢出市场。 紧接着数字化的时代便在人们眼花缭乱之间悄然来临。 相对于程江海新店的开张,步行街老店的生意慢慢地冷淡了下来,当人们被电子产品迅猛的更新速度瞠目结舌的时候,郝春菊当初大包大揽的那些电子产品瞬间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摊货。就算她拥有着黑白颠倒的伶牙俐齿,也勾不起顾客丝毫的购买欲望。 看着仓库里积压的货物,此刻的郝春菊早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抖擞劲,愁眉不展地站立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应付着寥寥无几的顾客,往往一天下来,一件产品都卖不出去。 当王养勋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郝春菊赶忙迎了上去,急切地询问道:“怎么样?咱囤的这些货有人要吗?” 王养勋惆怅摇摇头,颓废地坐下来,那意思肯定是没戏了,郝春菊也瞬间乱了方寸:“这该怎么办啊,这些货再积压下去,可就真是烂大街的玩意了。” 王养勋扯了扯嘴角,带着满腹的抱怨说道:“这能怪谁,这不都是你自个的选择么。” 郝春菊面色一僵,随即强硬着嘴巴,理直气壮道:“我哪知道电子产品更新的那么快啊,电视上广告一出,大家一窝蜂地去抢购新产品了,咱们积压的这些东西这么快就没人搭理,这也能怪我?” 王养勋咬了咬牙,恨恨地道:“这不该你怪谁呢?你说你是做生意的料嘛,你顶多就能站站柜台,耍耍嘴皮子。江海在的时候,哪件商品不是他通盘考虑的?该进啥,该卖啥,他比谁都拨拉的都清楚。这下好了,是你要闹着分家,现在傻眼了吧。” 郝春菊瞪了瞪眼,阴阳怪气地怨天尤人:“都还不都怪他们,没有他们开的那两家新店,把顾客都抢了过去,我们这里怎么会这么惨淡。” 屎盆子无端地扣在别人头上,强行为自己的无知寻找开脱的理由,都快到了自我催眠的地步了。 面对这样被猪油蒙了心的郝春菊,王养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猛然站了起来,羞恼地道:“我求求你,你别他妈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好,我们卖的是什么?影碟机、BP机、无绳电话。人家卖的是什么?电视、冰箱、数码相机,这里面不存在丝毫的商业竞争,跟人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说人家抢了你的生意。” 郝春菊顿时哑口无言起来,憋了半天,纠结地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啊,总不能让这些货砸在我们手里吧。” 王养勋两手一摊,气咻咻地道:“我能怎么办!你以为我是老大的那个脑子啊,敲敲就能给你生出个主意来?” 眼见着王养勋同样愁眉不展,郝春菊眼神飘忽着,磕磕绊绊地道:“那不行……那不行你就去找找江海寻个法子嘛!” “你说什么?让我去找江海?” 第355章 不计前嫌 王养勋发出一阵冷笑,嘲讽道:“有利的时候把人家踹开,有困难的时候再求着人家,那还是人吗?我现在还有脸去找江海吗?我的脸早就被你甩在地上踩得细碎了。” 本来装作服软好言相求,没想到王养勋还敢当面蹬鼻子上脸起来,郝春菊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桀骜的本性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她双手往腰间一叉,破罐子破摔地吼吼道:“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是逼着我去找他吗?行啊,那我去找,老娘我这张脸豁出去了,只要能把货卖出去,给他去下跪我都认了。” 说完,狰狞着面孔的郝春菊扭头就准备去找程江海,却被王养勋气急败坏地给拦了下来:“行了行了,我去!我去好吧!你去了指不定说什么过分的话呢。哼,自己挖的坑把自己给埋上了,怪谁呢!” 被媳妇逼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招么? 王养勋只能厚着脸皮来到新店,找寻程江海想办法。二人坐在柜台边的沙发上,王养勋幽怨委屈的眼神反倒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陪同在身边的谭军苦笑地看着狼狈的王养勋,一阵摇头。 这倒不是在幸灾乐祸,只是为兄弟感到一丝不值。 王养勋苦着脸说道:“老大,我真没脸求你帮忙。哎,我现在算是服了这个郝春菊了,把事情闹到这个份上。老大,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能眼看着一大堆的货变得一文不值啊。” 程江海没有说话,蹙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谭军善言提醒道:“养勋啊,你也该好好劝劝春菊了,再这么下去,害得可都是你们俩啊。” 王养勋拧巴着脸,一肚子的苦水往外倒:“哎,我有什么办法呢,该说的、该劝的没少落下,可就是听不进去啊。” 程江海轻轻地抬了抬手,打断道:“算了,回头春菊再进什么货,我给你把控着点,都是自己兄弟,该帮的我一定会帮!” 没有拒绝,也没有怨愤,甚至连一句推诿的话都没有。 即便是郝春菊为了一己私欲将二人扫地出门,程江海依然大度地伸出援助之手,这让王养勋怎能不感激涕零:“老大,我……我对不起你。” 程江海瞪了瞪眼,气呼呼地道:“再别胡说八道了,当务之急是解决这批货。这样,明天找辆货车,把东西都拉上。鼻子,咱们这边分出两个营业员来,一起去帮忙!” 谭军拍了拍手道:“嗯,好的!” 王养勋有点摸不着边,忐忑地道:“老大,你想怎么做啊?你先给我透个底成不?” 程江海琢磨了一下,毫不隐瞒地道:“你们那些产品是有点过时了,但过时也得讲个区域性啊。市里不行了,咱就往乡镇走、往农村走,送货上门,大不了价格便宜点,总比烂在手里要强。” 王养勋眼前一亮,兴奋地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啊!老大,你真是太棒了,我这就告诉春菊去!” “那行吧,赶紧回去做准备吧!” 王养勋瞬间抖擞着精神跑走了,谭军皱着眉头,叹气道:“哎,摊着这么个媳妇,养勋也不容易啊!” 程江海在其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情深义重地道:“谁让我们是兄弟呢,不能因为有矛盾就放弃,那样我们的情分也太廉价了。鼻子,明天准备充分点吧。”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程江海现如今的脑子是越来越活泛了,老人常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这话倒是很有几分道理。 穿开裆裤的年纪,程江海就能心思机巧地把泥巴变着花儿玩出个精彩,现如今又能机巧心思地将商业这套游戏折腾出个五花八门来,不得不说也是天性使然。 虽说小城不大,却煌煌地有着地级市的架构。散布在周边的乡镇农村,百八十个都是有的,而且很多还处在偏远的区域,各种文化娱乐产品相对匮乏。 在这样的地区,高档的东西自然无人问津,可中低端的商品绝对有着销路,从这一点上来说,程江海这一枪确实击中了靶心。 说干就干,将郝春菊囤积的旧货一股脑地装车,拖拉到距离市区百十公里外的各个乡镇,尤其是那些还保留着赶集旧俗的集贸市场。在程江海的指挥下,现场挂起了横幅。 上书:送货下乡助力乡村文化,七折优惠服务千家万户。 然后几个巨大的电视机一字排开,播放着相应的产品广告,身穿俏丽制服的营业员散发着各种商品宣传单。程江海站在高台上,手拿着话筒,不失时机地卖力宣传产品。 “父老乡亲们,我们是甘泉众创电子有限责任公司的,这次我们以史无前例的大酬宾活动,开展送货下乡服务。我们是为了助力咱农村新文化建设添砖加瓦来的,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所有电子产品都是来自沿海特区最畅销的电子产品。” “你想让生活更加美满吗?你想让你的生活更时尚吗?你想尝试最新的视听享受带来的愉悦吗?那就来体验体验我们的产品吧。我这里还有好消息,为了更好地服务大家,公司决定,今天所有的商品一律7折优惠,但大家听清楚哦,只限于今天,先到先得,晚到可就没这个机会啦……” 这一通下来,牛皮吹得可圈可点,可降价促销却是真实的,一来产品确实濒临淘汰,二来也要考虑到乡镇农民的购买力,吆喝的再响亮买不起也是白搭。 不光如此,吃过亏上过当的程江海还特意在人堆里埋伏了几个“托儿”。当放下话筒的当口,他就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一众假顾客便开始连吹带捧地演起戏来。 “哎呦喂,这些还真是高档货呢!” “可不是嘛,我去过城里的商场,价格老贵了,还都是供不应求呢!” “是吗?看来人家还真是给我们送福利来了,7折优惠,哪找去啊。” “是啊,赶紧买,你没听嘛,就优惠一天,晚了到哪寻这么好的事啊。” “对对对,我买,我买……” 随着劲爆的音乐响起,懵头懵脑的人们凭借着随大流的惯性,蜂拥而上,那些滞留的货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忙碌收钱的王养勋抬头看了看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干吼的程江海,内心底里暖暖的,无尽的感激环绕心间。而郝春菊则红着脸,讪讪地低着头,再也没有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要问她此刻有没有过悔恨,答案是: 或许有……或许……很多! 第356章 新千年的到来 2000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换桃符曈曈日,却是千年跨越时。 繁星满天的夜空,漫天飞舞的白雪,五彩缤纷的烟花,孩子恣意的欢笑,这一切都在共同见证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时刻——新千年的到来。 电视机里春节晚会的现场,赵忠祥那耳熟能详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回荡:“让我们静静地等待,等待新春钟声的敲响 10……9……8……7……” 端庄秀丽的倪萍洋溢着激动的话语:“让我们加倍的努力,充满信心,满怀豪情地迎接新世纪……” 新千年的钟声敲响了,新世纪的序幕在这一刻缓缓地拉开。 人们充满的好奇与期待,历史上有多少人能见证千年更迭,一脚迈出,便是两个世纪交错的流光溢彩,又怎能不动人心魄。 大年初一,巨龙御园内,程家三代人汇聚一堂,喜气洋洋。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程家安今天显得特别特别的高兴,浑浊的思维也清晰了不少,一张嘴乐呵呵的就没闭上的时候。 程家哥俩陪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尽挑着有趣的话题逗着老父亲开心,徐冬梅拉扯着刚会歪歪扭扭走路的程湛冲着程江海嚷嚷着。 “江海啊,快点把孩子抱出来吧,我们都等着看呢!” 程江海笑呵呵地拍拍手:“呵呵,等着等着!我这就去抱,我这就去抱。” 程江海的话音没落地,包晓琪就在程江水的搀扶下将孩子抱了出来! 是的,包晓琪生了,而且巧不巧地就在新千年来临的日子里诞下了她的儿子,妥妥地成了一个稀罕的“千年娃”。 看着包裹着头巾的包晓琪,脸颊水嘟嘟的还带着些许红晕。徐冬梅慌里慌张地埋怨道:“哎呀,晓琪你怎么也出来了啊,你还在月子里呢,小心别被风吹着。” 边上的程江水嫣然一笑道:“呵呵,没事,江海这新房暖气足着呢,让晓琪稍微活动一下也好。” “呵呵,快让我们看看!” 徐冬梅急急的招招手,脑袋巴巴地探向包晓琪怀里的小不点,豆丁大点的人儿,小眼睛才完全睁开,却散发着一种无比纯真的光芒。 粉粉的小手伸了出来,像是在用尽力气在扒拉着什么,连带着小嘴咿咿呀呀的,犹如一个精灵,向新千年的世界发出自己的第一声呼唤。那纯真无邪的模样实在是招惹疼爱,忍不住想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徐冬梅喜滋滋地道:“哎呦呦,瞧着小家伙心疼的,我们家程湛这下算是有玩伴了,乐乐,喜不喜欢弟弟啊。” 边上的小程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此刻说话还不利索,只能哼哼唧唧地凑上小脑袋,瞪大了眼睛,想摸又不敢摸,只能饶有兴趣地瞅着那个小生命,显得十分的好奇。 程江河询问道:“江海啊,名字取了没有?” “起了,起了,就叫程路!” 程江海一脸喜滋滋、飘飘然的,初为人父,谁都像是夺得了世界第一的奖牌,得意的尾巴翘得笔挺。不待众人询问,便解释道:“道路的路!” “路!程路?” 徐冬梅眨了眨眼,感觉有点意外,问道:“有啥说法没有?” 看着众人都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程江海傻呵呵地挠了挠后脑勺,酝酿了稍许说道:“也没啥大门道,我就想着,咱每个人有自己的命运,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时候我们没有法左右命运,却有权利选择走哪条路。” “我也不奢望这孩子将来能走上多么辉煌的罗马大道,我只希望他将来能选择正确的路,少走弯路,不要像我一样。而且选择了路,就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即便是前路艰难,也要一步一个脚印。” 众人一阵沉默,说实在的,程江海这番颇有哲理的言语很有点“文化人”的素养,令人刮目相看,很难想象这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 话又说回来,没狠狠摔过几次跟头的人,也绝对不会有这般的体悟,这或许便是程江海最深的感悟吧。 徐冬梅不禁赞叹道:“江海,你说的太好了!” 程江水也在仔细品味着程江海的话语:“程路,走正确的路,嗯,这是个好名字!” 作为文化人的典范,程江河更是一阵欣慰,轻轻拍了一记程江海的肩膀,诙谐了一句:“行啊,你这家伙能琢磨出这些来,证明你这些年的苦啊没白吃,揍没白挨!” 举国欢庆的日子里,这种沉重的话题实在不宜持久。徐冬梅双眸一沉,责怪道:“去,再别说这些了,我们程路啊可是新千年的娃,跨世纪呢,这多稀罕啊。” 包晓琪笑盈盈地应声道:“可不是嘛,我们程路走的可是新世纪的大道呢!” 气氛回到了其乐融融,程江水转过身来,冲着沙发上乐呵呵的程家安说道:“爸,你可是越来越有福了,看看,转眼间都有两孙子了。” 大大小小的一堆人,热热闹闹的,这才是家的感觉。 作为老一辈的人,子孙环绕膝下,是一种温馨、幸福、满足和骄傲的情感体验。 此刻的程家安思路很是清晰,心里的话张开就来:“嗯,爸可就等着你也能生一个呢!” 说话间,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程江水顿时一脸黑线,嗔怪道:“哎呀,你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呢!” 老父亲既然开了场,身为长房长子的程江河自然要跟着推进一把,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他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发话了:“姐,差不多可以了,我觉得东明哥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你还要考验人家多久啊。” 作为李东明的头号支持者,程江海当然也不甘落后,赶紧应和道:“是啊,本来我想叫着东明哥一起来家过年,你就是不让。” 对于众人的推波助澜,程江水面色一红,瞪起眼来:“我们一家人聚会,叫他干什么?” 当然不能明晃晃地把李东明叫来,他以什么身份来呢?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到时候是就变相承认两人的关系了,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这对于还在纠结中的程江水是不可能做到的。 看着姐姐依然死撑着,就是不肯干脆利落地点头。反正前面有程家安、程江河顶雷,程江海的胆子也放大了些,吧唧着嘴道:“现在不是一家人,将来也可以成为一家人嘛,你看看,爸、哥、嫂子都想到一块去了。我觉得,趁着新千年,你就点个头,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姐夫了。” 大咧咧的一通话,嘴上也没把门,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有歧义,敏感的程江水顿时察觉到了,立马虎起了脸,气呼呼地责问道:“程江海,这么说你私底下已经叫他姐夫了?” “啊,这个……” 被姐姐瞬间抓住了话柄,程江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却无言以对。这个答案还有说吗?不要说自己了,暗地里就连哥哥程江河都快直呼李东明为姐夫了。 看着程江海扭捏的表情,程江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气得牙根直痒痒。这些家伙一个个的推着赶着把自己往李东明身边凑,真是太……难为情了。 可长姐的威势不能散,程江水上前一步,瞪起凶巴巴的眼神来,恶声恶气地道:“我看你又是皮痒痒了,想着挨你姐的揍啊。” 旁边的徐冬梅赶紧虚拦着,捂着嘴唇嗤笑道:“姐,江海都是个当爸的人了,可不能当做小孩子揍了。” 看着程江海习惯性地往后缩脖子,程江水心里暗自好笑,翻了翻白眼质问道:“他就是七老八十了,我这当姐的一样能揍他,你说呢,程江海?” 程江海唯唯诺诺地讪笑道:“揍,当然能揍了,我就是当了爷,还能有着你们揍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呵呵……” 看着程江海不时瞟过来的眼神,自然是让自己这个长房长孙出个头,程江河苦笑着摇了摇头,文绉绉的话语也容易让人接受:“姐,江海说的没错,新千年新气象,陈年的阴霾该散的就散了吧,你也该迎来属于你的新生活了。” 程江海赶紧弱弱地应和一句:“就是就是!” 包晓琪眨着星眸,一脸希冀地道:“姐姐,你也要幸福啊!” 得!现如今大家都是众口一词了。 早已不耐的太上皇程家安一锤定音道:“江水啊,大家都这意思,你要放不下脸来,爸就替你去说。” 一大家子的聚会,说着说着,恍恍间将自己成为了目光中的焦点,话题里的中心。 这事情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谈拢了就能当场付钱,程江水红晕顿生双颊,急急地跺起脚来,羞臊难当地道:“哎呀,你们这都干什么啊,逼婚吗?” 徐冬梅春风满面地道:“姐,这不是在逼婚,是推着你跨世纪呢!” “你们啊……”程江水无语了。 时间抹去了伤痛,时间考验了情感,时间也叩问了本心。 正如众人所说的,都新千年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难道还要堆积到新世纪么。 或许该是跳出桎梏,解开心结,去迎接新生的时候了。 生命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没有一个公式能计算未来的结局,也没有任何的标准能评判它的好与坏,我们在每一个人生的岔路口都在选择,为此还要伴随着忍耐与坚持。 该怎么选择,遵循的无非是内心的平静与自由,等到生命的终结,能仰望蓝天大海,告诉自己无悔一生。 第357章 别想安稳 新千年的春节在热情洋溢的欢笑声中转眼就过去了,人们像靠港修整的海船、冬眠蓄力的熊儿。 爆竹特殊的烟火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人们又重新抖擞起精神来,再次投入到为一日三餐奔波忙碌的平凡日子中。从这一点上看,新千年的节奏和往常佳节没有太多的区别。 懒惰的结果只能是腹内的饥肠辘辘。 一大早,一身西装革履的程江海神采飞扬地哼着小调来到店里,很有点成功人士的派头。同样风采激昂的谭军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一副八旗子弟见面作揖寒暄的模样,嬉皮笑脸地互相调侃起来。 “哎呦,程总早啊!” “呵呵,谭总早啊!” 相视一笑下,谭军摸着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锦心绣口地啧啧称赞道:“看看,这当了爹的就是不一样啊,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连脑门上的两道褶都看不到了。” “那当然,你要羡慕,就赶紧和齐梅加把劲。” 明知道对方在戏弄,程江海依然昂起脖子,一番老神在在的豪气状,心情舒畅间哼起了小曲:“老百姓今个真呀么真高兴……” 曲调一顿,程江海转回过头来,神色古怪地瞅了瞅谭军,暗自腹议,这谭军虽说长得斯斯文文的,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脑袋,扇乎着眼睛,疑神疑鬼地询问道:“呃,鼻子,结婚都好几年了吧,咋就没个信呢,不会是你那个功能不健全吧?” “滚!” 本来喜气洋洋的见面开场白,被这话问出来,是个男人都得飚。谭军狰狞着脸,气吼吼地叫嚣道:“我比你健康多了,你以为只有你能整出个跨世纪的儿子啊。哼,齐梅的肚子里也包着千年娃的馅呢。” 程江海愣了愣,惊喜地道:“哦,你的意思是齐梅也有了?” 谭军捏了捏鼻子,摆出个比程江海还傲气的架势,以此来佐证自己身体各部位机体的正常,心情舒爽地道:“呵呵,你赶紧把红包准备好了就是了,不能小气啊!” 谭军就这性子,看上去蔫不拉几的,却是个闷声办大事的主,平日不吭气,一屁响天下。 反观比二人早一步结婚的王养勋,到现在种子都没扎根,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常年阴盛阳衰的问题,床上太过于被动了…… 程江海啧啧称奇地拍了对方一巴掌,万分服气地道:“行啊,还是你行,干啥事都能密不透风,服了你了。红包是吧?你放心,准让你满意。” “这还差不多!” 谭军扬了扬眉梢,学起王养勋江湖大侠的做派,呲着牙豪情万丈地道:“等我把新房装修好,齐梅把这孩子生下来,我靠!我谭鼻子也可以昂头挺胸牛逼轰轰啦……” 程江海扯着嘴角,一通笑骂:“呵呵,瞧你那怂样。” 说笑间,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王养勋风风火火地赶来,只是令二人惊诧的是,此刻的他眉宇间笼罩着一片显而易见的忧愁。 “你们俩都在啊?”王养勋臊眉耷眼地招呼了一声。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程江海微微蹙起了眉头。 王养勋纠结着一张脸,磕磕巴巴地说道:“老大,我也不知道具体啥情况,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年一过完,我就联系着赶紧订货了,可这两天我给蔡闽发打电话,一直都打不通,眼瞅着店里货年中促销的时候都快清空了,再不供货可就麻烦了。” 开店的没货卖怎么能行,供货链就是生命线,容不得有丝毫的差池。程江海心里一揪,连忙追问道:“和他的秘书联系了吗?” “一样联系不上,包括他下属的那几个分包商也都这样。” 王养勋拧巴着脸,提心吊胆地道:“江海,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经这个大嘴巴提醒,程江海蹙眉思索着,心头也有种隐隐不好的预感,嘴里嘟囔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可是又会出啥事呢?” 眼看着老大也有点困惑,王养勋更加不淡定了,跺着脚叹息道:“哎,早知道听你的话,当时多找几家像他这样的批发商,也免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江海翻了翻眼珠子,赶紧交代道:“这样,你继续联系着,一定要搞清楚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养勋切切地点点头道:“这我知道,可这边怎么办?” 程江海脑子里闪电般地运转了一番,果断地说道:“实在不行先把发往兰州的货停一停,先紧着这面的用,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缺货,让竞争的几家店钻了空子。如果真联系不上,我们只能去一趟厦门了。” 王养勋垂头丧气地应声道:“那好吧,我这就回去安排!” 王养勋扭头匆匆地离去了,程江海紧蹙着眉梢,拿出手机试着拨打着蔡闽发的电话。在几个电话都出现了盲音后,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怎么样?”谭军担忧地问道。 “关机!”程江海的话语里带着丝丝的凝重。 谭军凑前了一步,惶惶道:“江海,如果厦门的供货渠道一断,我们可就真麻烦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时候的程江海也有点愁眉不展起来:“我知道,先等等看,我们和蔡闽发签着合同呢,咱总不能单方面撕毁合同去找另一家吧。” 谭军摸了摸鼻子,惆怅地踱着步:“哎,那边到底啥情况啊?” 另一头王养勋步履匆匆地回到了步行街,早已在店门口徘徊的郝春菊焦急地迎了上来,询问道:“江海怎么说?” “先把兰州的货停一停吧,赶着我们这边先用着,回头弄清楚那边到底是咋回事以后再说。”王养勋咬了咬牙。 郝春菊咬着嘴唇,急切地说道:“可就算把兰州的货停下来,我们这面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这倒是事实,大家都汲取了当初的经验,后期的订货都以店铺实际的吞吐量为依据,买多少进多少,尽量避免积压。这也是考虑到电子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一旦过多的老旧款式积压,对店铺的销售就是个拖累。 听着媳妇惆怅的抱怨,王养勋一阵心烦意乱,抓耳挠腮地道:“我不知道吗?可现在那边联系不上能咋办?老大说了,如果后面还没消息,他就往厦门再跑一趟。” 这恐怕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程江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会嘴皮子功夫的郝春菊就更别提了。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愁闷地叹息道:“哎,也只能这样了,阿弥陀佛,可千万别有啥事啊!” 第358章 新千年的到来 临近了黄昏,雪花却又零零碎碎地飘舞了起来。 在大西北这地界,冬天的脚步总是黏黏糊糊地迟迟不肯离去,眼看着枯草该冒绿牙的时节了,可还是要将一丝刺骨的寒意再次撒向大地,稍许的功夫,小城又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人们多是喜欢下雪的,可面对这样的雪却实在有点爱不起来。零碎的雪落在地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一脚踏上去,雪水拌着地面厚重的尘土,将白色混合成湿漉漉、脏兮兮的黑色,地面泥泞不堪,伴着四周植物枯黄色的主调,完全没有一丝纯洁惬意的感觉。这样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会渴望春天快点到了,让那些令人心动的绿色替代这恼人的景象。 这个时候,江水门诊里的病人也逐渐少了起来,程江水抬手看看表,冲着在柜台上盘账的齐梅道:“小梅,下雪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齐梅眨了眨眼,迟疑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还没到点呢!” 程江水勾了勾耳边的发丝,不知道为什么,眉宇间显得有些疲惫,轻声说道:“你怀着孕呢,这段时间还是个危险期,不能累着了。我看这雪会越下越大的,你就早点回吧,安全些!” “哦,那好吧!” 齐梅看了看天色,皱眉道:“姐,你一个人行吗?” 程江水意兴阑珊地道:“这会我估计也没什么病人来了,不如就早点关门吧。” “那好吧,那姐,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点,有点滑的……” 等着齐梅离去了,程江水简单地收拾了收拾诊所,百无聊赖间靠在门框边,望着外面飘舞的雪花。一阵寒意袭来,她拢了拢脖子上的衣领,心里突然感觉一阵阵的孤独,不由地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时光一年一年的划过,自己也就一岁一岁的老去。往事已成蹉跎,何堪去追忆。 看着弟弟们都已经成家立室,瓜熟蒂落,事业有成,作为长姐如母的自己欣慰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就像是马拉松苦苦奔跑到达了终点,却突然发现这里并没有鲜花,没有喝彩,甚至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分享喜悦的人,唯一能有的只有茫然。 茫然于形单影只,茫然于无人倾诉,谁又能忍受困守在孤独的寒牢中凄凄终老呢。 虽说偶有一个影子还在心底时不时的浮现,可程江水已经不愿再去追忆什么,因为思来想去都是不堪回首的痛苦。 伤疤在时间流逝中愈合,痛苦在柴米油盐间消磨。 李东明的身影慢慢的走进,逐渐占据着心里的位置,成为一座不知不觉就想依靠的后背。只是有过痛的人纠结于痛、害怕了痛,迟迟的不敢相信,是否依旧有痛。 或许迈出重新来过的一步,还需要勇气,还需要一个契机…… 另一边,程江海有点忧心如焚了。 整整一天,通过多种渠道都没有打听到蔡闽发丝毫的情况,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端倪可寻。按照目前初定的应对措施,紧缩几个店铺的盘子怕也撑不过几天。 如果不能及时地恢复供货,那么店铺必然面临着无货可卖,倒闭的必然的。更危机的是,那些刚刚建立起来的声誉品牌和顾客群体也会随之烟消云散,日后再想汇拢起来,怕是难上加难了。 临近黄昏,毫无办法的程江海这才忧郁地回到家中,看着包晓琪正在照顾着程路,赶紧振奋起些许的精神,上前逗弄儿子。 “回来了,晚饭我给你放在暖气上呢,快去吃吧!” “等一会吧,不太饿,程路怎么样,今天没太折腾你吧?” “还好,小路挺乖的……” 程江海眉宇间的愁云还是被敏锐的包晓琪察觉到了:“江海,怎么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程江海稍作掩饰道:“哦,没什么的!” 包晓琪轻轻握住程江海冰凉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其躲避,悠悠地说道:“你有没有事,我还看不出来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看你,想哪去了……” 程江海还想搪塞两句,可看着妻子不肯罢休的神色,他伪装不下去了,沮丧地直言道:“就是厦门那边供货出了点问题,原来的供货商怎么都联系不上。” 包晓琪心头一紧,连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江海黯黯地摇了摇头:“电话都打不通,谁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对于店铺的运作模式,包晓琪还是懂得些的,这种状况分明是一个危机的信号。出于对程江海的了解,别看他嘴上说的淡然,其实内心的焦灼已然很甚,她握着程江海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带着一丝慌张追问道:“那……那店里的生意该咋办?” “我和鼻子他们商量了,再联系不上的话,我就准备去趟厦门,看看到底是咋回事,这事还没个具体音讯之前,你就别跟着担心了。”程江海拍着包晓琪的手背安慰道。 “那……那有什么事,你可别瞒着我!” 包晓琪眼神灼灼地看着程江海,内心的忧虑不言自明。 幸福可以分享,然而这种压力是无法分担的,与其将隐忧告诉妻子,然后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于事无补之余怕是要适得其反,还不如自己硬抗着,大老爷们咋都不能让女子跟着屁股后面提心吊胆。 程江海随即露出个安然的笑容,柔声说道:“嗯,我知道了,别担心!” 说不担心,只是个骗人骗己的宽慰话。 如果照这个趋势下去,怕是要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一大早,坐立不安的程江海就早早地赶到了店铺,却发现谭军和王养勋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也都是一副愁颜不展的样子。 程江海紧蹙着眉头,暗中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两个兄弟都在等待着自己拿主意,也是每每到了这种关键时期,一个人的能力素质就体现了出来。 这或许就是性格决定命运。 第359章 祸从天上来 少年时代的信马由缰赋予他不仅仅是胆大妄为,故步自封的痛苦挫折磨砺出的却是意志和坚韧,一饮一啄也并非全都是坏事,至少造就了他百折不挠的脊梁。 这倒不是说两兄弟的本事有所欠缺,只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到运筹帷幄、宏观把控,兄弟三人肯定是程江海最出挑的。 见到程江海的出现,早已等待不耐的王养勋火急火燎地上前道:“老大,又过去一天了,我还是联系不上蔡闽发。” “我也联系了,一直都是关机。” 程江海焦躁地摩挲着手指,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心里不停地闪念着,思索着如何解决如今的困境。蔡闽发摊子铺得很大,投入的资金都是个天文数字。 这么大的老板,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玩失联,而且是连公司、职员整锅端的无影无踪,弄不好就有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能否有转圜的余地,这恐怕要亲眼一见方只究竟了。 看着程江海陷入沉默,王养勋思索了片刻,狠狠咬了咬嘴唇,犹豫不决地问道:“老大,要不要我给何伟国打个电话问问?” 重走何伟国的路子,这话说的有点不经大脑了。 何伟国是什么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自己? 回过头来,程江海没少从哥哥那里打听一些何伟国和程家的过往历史,听完以后脊背发凉、冷汗直冒,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不得不说世界太大,自己的眼界太渺小了。 说实在的,当年能攀上何伟国的路子,偶然中带着一分的厚颜,剩下的九分完全是侥幸了。 如果不是二人愣头愣脑的堵到门上去,何伟国有所顾忌影响,恐怕连人家的面都见不上,还能给你牵线搭桥? 再者说了,你没看见人家当初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冷淡模样,看人的眼神如同蔑视蝼蚁一般,说是救济施舍都是高看了自己。如今再舔着脸去蹭关系,成功的可能又有几许呢。 这个方案程江海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一想到何伟国那张阴森森的脸庞,天然的有些胆怯。 现在的心情本就有点郁闷,听着乱了方寸的王养勋胡咧咧,可一些内幕又不便于透露,程江海瞪起眼睛来说道:“别病急了瞎吃药!你也不想想,人家那么大的领导,我们冒冒失失的打电话合适吗?再说了,当时人家就明确告诉我们,不要再去找他,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没事找事!” 明知道是这个结果,王养勋还是有点沮丧,苦着脸道:“那现在咋办?眼瞅着货物供应不上了。” 程江海咬了咬牙,决定道:“这样吧,我收拾收拾明天就去趟厦门。” “哦,那好吧!哎,真是的,咋就联系不上呢!” 王养勋其实就在等这句话,他现在已经养成一种盲目的信任感,好像有了程江海的出马,凭他的本事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一道道的坎走过来,事实也证明了这点,这个老大叫得绝对是当之无愧。 可就当三人商议后续的对策时,两名身穿制服的公安干警却突兀地来到了店铺,直愣愣地站在三人面前。兄弟三人吃了一惊,惶惶地站了起来,程江海上前问道:“呃,同志,你们这是……” “你们是程江海、王养勋、谭军,对吧!”警察面无表情地问道。 “嗯,是啊!” “我们是甘泉市公安局经侦科的,有些事情需要请你们回局里协助调查。”警察板着一张脸,话语里透出丝丝的冷漠。 协助调查?这是什么鬼玩意? 王养勋一下子就不淡定了,急吼吼地问道:“这……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江海心里咯噔一声,这都多少年了,只要警察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有点天然的惶恐,也是被当年年少无知给造下了病根。 警察找上门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的,只是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行将踏错从而招来无端的是非。程江海赶紧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是啊,能给我们说一下是什么事吗?” “去了就知道了!” 警察依旧是冷冷地回应着,随后扔出个炸雷来:“在协助我们调查期间,你们三家的店铺暂时停止营业,一应的财务账目暂时会被查封,等待下一步的调查。” 停业!查封!调查!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众人一阵头晕脑眩,谭军惊恐地道:“啊,这怎么能行!我们又没犯法,你们怎能这样啊!” “对不起,这是我们职责所在,麻烦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走吧!” 警察挥了挥手,那门板一样严肃的面孔显然是不想多解释什么,谭军惊慌下还想理论,却被程江海一把拉住,努力稳住心神劝说道:“鼻子,先别说了,去完了就知道了!” 谭军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道:“那……那好吧。” 眼瞅着三人被警察带走,店铺一下子炸起了锅,一众营业员惶恐不安地聚集到一起,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等到波动的神经稍稍平稳,程江海隐隐约约感觉到,警察上门来,这或许就与蔡闽发的离奇消失有着某种关联。可脑子里颠三倒四地把这几年的过往翻了个遍,也没想到经商以来有过什么逾越法律法规的劣迹。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就是他现在的座右铭,就凭这几年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处事风格,评个五好青年都不过分。 有问题也是蔡闽发的问题,估计不会有什么无妄之灾降临到自己头上,要不然到哪去说理呢!程江海是这样自我安慰着,本着相信警察的想法,规规矩矩地配合调查。 随后三人被带到公安局,一进门就被分开了,各自进入一个小隔间里分别接受着问讯,显然是避免兄弟几个串供。身处狭小的问讯室,即便是心中无鬼、胸怀坦荡,却也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 面对冷着面孔的警察,程江海忐忑地询问道:“同志,到底出了什么事?” 相向而坐的两个警察没做丝毫的解释,反而正颜厉色地说道:“你先坐好了,是我们在问你,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哦,好的,好的!”程江海赶紧正襟危坐。 警察递过去一张蔡闽发的照片,询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吧!” 果不其然! 第360章 受牵连 祸根真得出在了蔡闽发的身上,只是不知道祸出几何。 程江海心里一揪,直言不讳地道:“认识,他叫蔡闽发,在厦门做电子产品的批发生意。” “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的供货商,我们一些高端的商品是从他那里进的货,这……这有什么问题吗?”程江海眨着眼睛,诧异地问道。 警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们之间的一应商品供销账目都保留完整吗?” 程江海恳切地回答道:“这个是必须的啊,我们所有的账目都是按照规范要求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有问有答,程江海丝毫没做隐瞒,有着谭军细致谨慎的性子,一应的账目都做的规规矩矩,就算底下的销售人员背地里搞三捻四,也逃不过他的法眼,这一点程江海还是很有信心的。 警察盯着程江海审视了片刻,表情很是严肃,凛然地道:“程江海,我可以告诉你,蔡闽发目前因涉嫌走私,已经被相关部门拘捕,其下属的分销商也在做进一步的调查,这其中就有你和你的合作方。” “什么?走私!” 从警察嘴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是令人震惊。 千想万念,程江海怎么都不会想到蔡闽发会涉及到走私,那该是多大的罪啊。显然,警察将自己带到公安局,那就说明跟自己很有关系,说不定走私的帽子也要扣到自己头上。 程江海顿时恐慌起来,急急地凑前了身体,一脸煞白地辩解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们现在经营的都是国内的电子产品,这怎么会涉及到走私呢?” 警察冷冷地问道:“你们现在经营的是国内的,那么以前呢?” 心知肚明的程江海瞬间就哑口无言了,以前的事情能咋说呢! 当初草草创业的几个二愣子,初次下海闯荡,怎么可能分得清海龙王和井龙王的区别?能搭上他的线都已经感恩戴德了,压根没有一丝的神经能顾及到货物的来源渠道,自然也不会知晓蔡闽发背地里会有这些肮脏的猫腻。 时过境迁,这都多久的老黄历了,现如今又被翻旧账似的给扒拉了出来,想解释都解释不清楚。再说了,刚搭上蔡闽发那条线的时候,确实从他手里进了几次国外的电子产品,谁让当时国外的产品就是比国内的要好呢。 做生意么,程江海当然是哪个好选择哪个了。现在可糟了,连带受到蔡闽发的牵连,有着被一锅端的趋势。 程江海急急地辩解道:“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走私来的啊!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我,我们真不知道他是走私的!” 办事将证据,即便你有千般的理由,警察都毫不为之所动,扑克牌的脸依旧保持着黑桃Q的模样,冷漠地道:“你所说的我们会进行详细的调查,下面还有些问题需要你如实的回答。” 程江海无奈地缩回身子,惶惶地道:“好好好,我一定如实回答,一定……” 外界,三兄弟被警察带走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如旋风般被传播的沸沸扬扬,这个惊天霹雳算是震晕了所有人的脑袋,各种猜测和谣言漫天飞舞,说什么的都有,八卦的人们甚至都臆测到了人格的地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莫过于此了。 在程家收到消息的那一刻,都快急疯了。 从早到晚,兄弟三人一直滞留在公安局,任何消息也传不出来,心脏像是被钝刀子反复锯割着,让人难以忍受。唯一的办法就是托付同一系统的李东明前去打听,而程江水则带着包晓琪和齐梅两个忧心如焚的媳妇在巨龙御园等候消息。当然,这件事要瞒着精神恍惚的程家安,否则按下葫芦浮起瓢,祸不单行就麻烦了。 天逐渐黑了下来,在巨龙御园的新家里,李东明依旧没有出现。时间越晚,众人的内心越焦灼。 程江水焦坐在沙发上,看着流泪不止的齐梅却无从劝解,只能紧蹙着眉头枯坐着,来来回回摩挲的指关节都已经发青。包晓琪强撑着精神伺候完程家安和程路睡去,这才从里屋走了出来。 “爸睡了?”程江水轻声问道。 “嗯,睡了!”包晓琪悲戚着脸,就差掉眼泪了。 程江水紧紧抿着红唇,切切地交代道:“这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爸知道!” “我知道!” 包晓琪凄凄地点点头,喃喃地道:“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三兄弟会被警察带走啊。” “是啊,姐,你说他们好好的做着生意,怎么会和警察扯上关系呢。” 泪眼婆娑的齐梅又是一阵翻来覆去的询问,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她开始不自觉地疑神疑鬼起来:“嗯,你说他们会不会背着我们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啊?” 包晓琪咬了咬嘴唇,语气肯定地道:“小梅,我相信江海他们不会的!” 齐梅睫毛颤抖着,凄婉地道:“我也相信谭军,可我这心里实在是慌的不行。”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还是个悲苦戏。 如果没有作为坐镇中央的程江水稳住局面,这两个女人还不知道要哭天抹泪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看着二人凄苦间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程江水蛾眉倒蹙,凤眼圆睁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别着急了,东明不是去局里问情况了么,都安静等着,猜来猜去有什么用!” 姐姐一发飙,两个媳妇顿时收敛了哭泣,哀哀地保持着沉默。看着她们提心吊胆的可怜模样,程江水更是一阵阵的心乱如麻,呼吸都压抑的够呛,她站起身来,在屋内焦躁地走来走去。 苦盼间李东明终于姗姗回来了,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程江海居然也跟在了屁股后面,看着他安然无恙归来,众人如释重负地围了上去。 “江海!”包晓琪一阵泪水涟涟。 齐梅急急地问道:“江海,谭军呢?” 程江海被盘问了一天,焦躁的内心被反复煎熬,口干舌燥不说,连带着脸颊也显得有些疲惫憔悴,看着齐梅哭肿的眼眶,赶紧宽慰道:“小梅,别担心,谭军也回去了。” “我去看看他,我先走了……” 说完,齐梅匆匆忙忙地告辞而去,众人这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程江水紧蹙着柳眉,急切地询问道:“江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姐姐质问,程江海耷拉着脑袋,眉眼间带在几分愧疚和无奈,磕磕巴巴道:“姐,晓琪,对不起,我可能……我可能又犯错误了。” “你!”程江水脸色骤变,愤怒地站起身来,条件反射的以为程江海又故态复萌,又背地里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包晓琪也惊慌失措地低呼:“江海!” 第361章 江海啊,你上点心吧 看着二人有些误会了程江海,李东明赶紧打着圆场解释道:“江水,晓琪,你们先不要责怪江海了,其实这事吧江海也是挺无辜的。” 程江水楞住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整天下来,李东明也是东奔西走的,通过系统内同事的了解,再加上程江海的自述,总算是将来龙去脉整了个清楚明白。在他看来,或许程江海掉进这种坑里是迟早的事,依他对程江海的了解,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心的地方,能一马平川的走到头那才叫咄咄怪事呢。 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和程家有着躲都躲不过去的缘分,这都是拜这头栓不住的野驴子所赐。 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程江海,李东明也是很郁闷地道:“江海他们在厦门的那个供应商被查出涉及走私,已经被收押待审了。” “什么!走私?” 程江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那……那江海他……” 李东明再次瞄了瞄程江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前些年啊,也怪江海没有什么从商的经验,分不清什么是走私品,吃了个暗亏。好在那些走私品不是太多,江海也跟我说了,他们的账目清晰明了,不怕被查。我也侧面问过经侦科的同事,像他们这样的,倒不会涉及到刑事方面,但是商业上处罚恐怕就在所难免了。” “这还好,这还好,人没事就行。” 听到仅仅只是要罚款,程江水顿时缓出一口气来,只要人没事,钱的事情终究能有办法解决,她拍了拍心慌不已的胸膛,忍不住数落起这个不安分的弟弟道:“江海啊,你可上点心吧,这样的事情咋就稀里糊涂的呢?” 程江海也是知晓自己的毛病,时不时地给家里添点乱,这好像已经是常态化的事情了,吃亏上当成了家常便饭,让他实在汗颜的无地自容。 人这一辈子想法和现实总在背道而驰,越是想证明自己,越是事与愿违。 面对程江水的责备,愧疚之心更盛,程江海苦着脸,弱弱地解释道:“姐,我当时真不知道这个蔡闽发会搞走私品,好在近些年我们提的货都是国内的一些知名品牌,再没涉及到进口商品,可是……” 听着程江海吞吞吐吐的,程江水刚缓和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可是什么……” 程江海忐忑地看了一眼程江水,支支吾吾地道:“东明哥也打听了,就以前的那些货,可能要面对双倍的处罚,我……” 聪慧敏秀的程江水一听就明白了,瞪大了眼睛:“具体是多少?” 话实在是说不出口,程江海再次将脑袋塞进胸膛里,边上的李东明咬了咬嘴唇,说道:“这要等着经侦和工商那边核算下来才知道,按照江海的估算,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处罚。” 和自己判断的差不多,程江水没少去过店铺,里面的吞吐量有多少,她大概心里有数,即便只是针对部分货物的罚款,那笔钱款也绝不是程江海所能担负起的。 事到如今,人没事已然是天幸,至于钱款的事情,也只能等待具体的消息了。程江水琢磨了一番,愁苦地叹口气道:“哎,那就等处罚金下来再看吧,江海,你打算怎么办?” 程江海紧紧地抿住嘴,闷声闷气:“姐,我会尽量想办法的!你别担心了!” 程江水双眸微沉,怏怏不乐地道:“我是你姐,我能不担心吗?对了,这事情别告诉你哥,我不想你两兄弟又为这事闹翻天,才好了没多久呢!” 一提起程江河,程江海就没道理的发怵,虽说近年来哥俩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早已对哥哥天生的威严产生了习惯性的畏惧,哪怕是做了父亲的自己,这种心理从来就没减弱过半分。 更何况,当初程江河反反复复告诫过自己,就差时时刻刻瞪起眼睛监控了,谁曾想还是掉进泥沼里,这要让他知道了,劈头盖脸地拳打脚踢一通估计都是轻的,更要命的是兄弟的情感又会面临挫败,那是程江海最苦恼的。 听了姐姐的警告,程江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紧应声道:“哦,我知道了!” “对爸也保密!”程江水再次强调道。 “哦!” 深夜了,等到程江水和李东明离去了。身心俱疲的程江海偷偷摸摸地巴望了一眼在里屋内沉睡的程家安,看着父亲那张沧桑衰老的面颊上带着几分莫名的悲戚,即便是熟睡中也像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不由地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恰如其分地说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每每还要让亲人们为自己劳心劳力,这其中的颓唐感、负罪感油然而生,心情沉重不堪。 回到自己的卧室,见到包晓琪正守护在熟睡的程路身边,鼻腔里轻哼着摇篮曲,可那秀色的脸颊上,浓浓的忧色怎么都遮盖不了。程江海咬了咬唇边,强打起精神来,安慰道:“晓琪,别担心了,现在担心也没用。” 丈夫的一句话,让压抑已久的包晓琪,眼眶里迅速升起了水雾,她紧咬着红唇,凄凄楚楚地将自己所担心的话道了出来:“江海,我们的钱够交罚款吗?你给我说实话好吗?” 看着妻子苦苦求证的脸颊,程江海也无法隐瞒,嗫嚅嘴唇,苦叹一声:“哎,钱肯定是不够的,不过我会想想办法,我现在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个!” 钱都不是最大的问题,难道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更大危机?包晓琪一时间都忘记了悲戚,惶惶坐直了身子,惊慌地问道:“那是什么啊?” 程江海愁眉不展地摩挲着手指:“现在供货渠道这么一断,后面的生意就难做了。”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包晓琪盯着程江海。 程江海蹙眉思索了片刻,颓唐地道:“说不好又得硬着头皮去趟厦门,当面求何伟国帮帮忙了。” 对何伟国的过往也略有耳闻的包晓琪忧愁地道:“可你不也说过么,上次人家勉勉强强地帮了我们一把,这次他还能再帮忙?” 现如今程江海算是被逼到了墙角,起初还在说教养勋冒冒失失的乱提议,现在被走私的事情这么一闹,反而寻求何伟国帮忙成了最后唯一的选择。毕竟何伟国身居高位,说是地头上的霸主都不过分,能帮忙解决问题的只有他了。 只是这趟求助之路恐怕曲折不堪,即便程江海低下头死命装孙子、攀交情,能成事的几率怕也是微乎其微。 对待唯一的救命稻草,程江海轻轻地摇摇头,苦涩地道:“我心里也是没底啊,只能去试试看了!” 看着面色憔悴的程江海,包晓琪心中有些凄苦和自责:“江海,真是难为你了,你这么辛苦的,我却啥忙都帮不上,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程江海心儿一颤,感觉自己只顾着深陷忧虑,一时间忽略了身边忧虑一点都不比自己少的妻子。 他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怜惜,轻轻揽过包晓琪的娇躯,摩挲着她颤抖的背脊,温言说道:“别说这样的傻话了,这些年如果不是你鞍前马后地在后面操持着家,给我了一个安稳的大后方,我爸能有现在的身体?现在你又给我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呢。放心吧,为了这个家,为了爸,为了你,也为了程路,我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倒的!” “嗯,我相信你……”包晓琪低喃的声音幽幽传来。 第362章 贪婪后的决裂 续后的几天,三家店算是完全停业下来,三兄弟都全须全影的回来了,流言蜚语自然也少了几分。只不过一些有心的人都在观望着,无论是仇富亦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扭曲心理,墙倒众人推这事从来不缺少群体。 公安经侦部门会同工商局的人员搬走了所有的账目,对库存物资来了个底朝天的清查,只要是眼睛能看到的,无一漏网。 三兄弟在程江海的带领下,尽可能的低调再低调,积极配合,态度摆得相当的端正,心里再有多少的不满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目的只有一个:少罚点! 来回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工商部门的正式罚单终于出炉了。 前期就算三兄弟再怎么缩起脑袋装孙子,可罚金的数目还是令大家惊掉了下巴,这他奶奶的也太狠了吧,基本上将以往的利润赔了个底掉。 没办法,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三兄弟也找不出任何的漏洞。如今交上了就能继续营业,交不上那就是关店走人,没有第三条路可选。既然是消财免灾,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下来,可是这罚金如何分摊就是个难办的事了。 不得已,程江海在步行街的店铺里,再次召集兄弟媳妇开个碰头会,就当下的罚款问题开诚布公地征求大家的意见,曾几何时,分家独自经营也是这般状况,空气中凝聚着一股散不掉的愁闷,垂头丧气是每个人写在脸上的特征。 “大家都看到了,处罚的金额比较大,交不上罚款,我们的三家店都无法正常营业,召集大家过来,商量商量看看,这笔罚款该怎么分配。” 程江海扫视了一番众人的神态,心里也没底,这不比分红的时候,要让大家把塞进口袋的钱再掏出来,难度可想而知了。程江海到了这个难点上,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其实两个兄弟都能理解,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么一出。 貌似“中间派”的谭军头一个举起手来,唯恐被某些有心人撺了先机,一语定调地道:“江海,我觉得就咱三兄弟平摊吧,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说呢,齐梅?” “嗯,我没意见的!”齐梅没做什么犹豫,点头答应着。 有了谭军夫妻的起头,王养勋也坐直了身子,单就他个人而论,这种事情就根本用不着商量。 啥是“众创”? 三人为众一起创业啊。 有福一起享、有河一起趟,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问题纠结个毛啊。 于是他也恳切地应声道:“老大,既然都是一起干的,当然也要一起分担,我也同意平摊!” 话音还没落,谭军心里嘀咕的“有心人”就忍耐不住了。 郝春菊狠狠剜了王养勋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在地上,气咻咻地叫嚷道:“什么就一起担啊,这个怎么能平摊呢?” 王养勋心里暗叫不妙,操蛋的事情估计又来了,他猛然转头过去,紧绷起面孔,带着警告的口吻说道:“郝春菊,你又想搞什么鬼?” 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波折,而且波折的源头也就是这个被金钱蒙蔽心灵的女人,程江海淡然地挥了挥手道:“养勋,你让她说吧!” 郝春菊翻了翻白眼,冲着程江海煞有介事地摆事实讲道理起来:“江海,你也看到了,这罚款罚的都是什么时候的货,那可是你当大股东时候进的啊。那时候的营利是你占大头,对吧?既然大部分的钱都进了你的口袋,怎么到了罚款的时候就该大家平摊呢,这理说不过去啊!” 千阻万挡的,自家的白痴媳妇还是讲出这番白眼狼的混账话,王养勋胸膛子剧烈起伏着,像堵了颗地雷,随时都能踩爆一般。 他顾不上众人的眼神,急吼吼地道:“郝春菊,你什么时候能清醒点,你别这么忘恩负义好不好?你忘了我们有难的时候,是谁帮的忙,是江海帮我们把积压的货全卖出去的。没有江海,我们的店早就关门大吉了!” 哼!郝春菊冷哼了一声。 话说的好听,怎么说都是你程江海占理,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郝春菊,怎么可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凭着你们哥几个嘴里的什么感恩、什么情谊,上嘴唇下嘴唇轻松地一吧嗒,稀里糊涂就哗哗流走呢。 这时候的她就是只护犊子的母鸡,咯咯哒哒地叫嚣着,只不过维护的小鸡仔只是那些冷冰冰没有丝毫感情的钞票而已。 “这一码归一码好不好!江海帮了我们,我是感激的。可在商言商,我总不能自个掏腰包给别人买单吧,这理有错吗?” 霍的一声,谭军压制不住心头的愤怒,猛然站了起来,那张文雅的脸颊瞬间涨成了血红色,连带着太阳穴边上的青筋暴裂起来,一对眼珠子向外凸起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绵羊,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养勋,做兄弟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今天我就说点伤兄弟感情的话吧!郝春菊,站在你的角度,你说的这些理都没错。正像你所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吧?可做人啊,还真不是你这么个做法,见钱眼开、自私自利、见好就上、见难就躲。一次两次的可以,我们也都认了,可你这样反复无常的过河拆桥、以怨报德的做法确实让人寒透了心。” “你说得对,你是没错,错的是我们,我们就不该搭理你那些屁事。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这张脸有多贪婪!” 这一席话算是当众彻底撕掉了脸皮。 正当众人大惊失色的时候,被指摘的郝春菊终是被惹急了,陡然恼羞成怒起来。什么脸面、什么自尊、什么情谊,这时候统统都不要了,一张市侩的脸颊变得极具狰狞,桀骜乖张的本性完全地释放了出来。 她叉起腰来,如同菜市场骂街的泼妇一般,歇斯底里地怒骂起来:“谭军,我还给你脸了,你骂谁呢!你别在那里鼻子里插根葱给我装相了。你不就想抱江海的大腿么,也不用踩着我的肩膀巴结啊!我告诉你,想变着法子让我吃亏,门都没有!” “你!” 论骂起街来,文绉绉的谭军如何是郝春菊的对手,面对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娘们,只有涨红着脸,一阵阵气结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 程江海大吼一声,算是终结了二人的对骂,他阴沉着脸,胸膛起伏了好一阵,心头那一丝丝的奢望最终化作了泡影。 他狠狠咬了咬牙,干脆利落地道:“那就按照春菊说的,按照最初的股份划分,各自将罚款汇总到谭军这里吧,散会!” 说完,程江海再懒得说第二句话,眼神里无悲无喜,只有“哀莫大于心死”的平淡。 说实在的,他曾经给过郝春菊机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走出难关。可对方市侩贪婪的性子,就像一组南辕北辙的齿轮,无论你怎么去矫正,她最终都会成为这个集体里最不和谐的因子。 人已然贪婪得令人厌恶,再抱有任何的奢望都是徒劳,除了极其失望、极其心凉扭头离开,还能做什么呢。 程江海拔腿这一走,预示着这个本该拧成一股绳共渡难关的集体,骤然间出现了一道毁灭性的裂痕。 第363章 人无情,我有义 在齐梅的搀扶下,胸膛依旧剧烈抖动的谭军站了起来,恨恨地瞪着一脸无所谓的郝春菊,临走之前,最后谆谆申饬道。 “郝春菊,看着咱们也是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再告诫你一句,人可以是个穷光蛋,可以啥都没有,但唯一不能没的,那就是良心,没良心会遭报应的!” 旁边的齐梅厌恶地看了一眼郝春菊,拉了拉谭军的衣袖,冷冷地道:“走吧,不值当!” 谭军夫妻紧跟着程江海的步伐,心灰意冷地离去了,郝春菊那狭长的脸颊上,被刺激的五官挪位,竖眉瞪眼着,冷冷地冲着二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吐沫:“呸,告诫我?你算什么东西!” 突然觉得周围一下子空寂了下来,郝春菊警觉地转头过来,冲着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的王养勋嚷嚷道:“喂,王养勋,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你媳妇啊,你也不说两句,还是个大老爷们吗……喂,你发什么楞呢?你说话啊……” 此刻的王养勋,用心如刀割、五内俱裂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对于友情的裂痕痛心不已,对于郝春菊接二连三的贪婪无度彻底的失望。 如果说以往对她的跋扈保持着谦让,是出于维护家庭的和谐,那么现在的他再也不愿做闭塞七窍自欺欺人的懦夫了。 没有什么骇浪滔天的怒火,也没有什么声嘶力竭的叱骂,剩下的只有绝望后的平静。 仅仅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好像已经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王养勋看向郝春菊的那双冰寒眼眸里已然死灰一片,语气更是平静的可怕。 “郝春菊,一次又一次我都在欺骗自己,安慰自己,我想等你经历过几次磨难后会醒悟的,你还有得救……可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寄希望于你。谭军说得对啊,你没错,错的是我们,错的更是我!你让我在反反复复中彻底看清楚了你贪婪的嘴脸,市侩的内心!” 夫妻多年的生活,何曾听过丈夫有着如此冰寒彻骨的言语,那唇角边的绝望像是一把割裂世俗的利刃,直面而来,越是平淡越令人恐惧心悸。 郝春菊心里不由地一慌,桀骜的气场虽削弱了几分,却依旧保持着死不悔改的顽固:“王养勋,你也要站在他们一边踩我两脚啊?我们可是一家人啊!你该替我说话的!” 王养勋眉宇间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云淡风轻,也带着心灰意冷的萧瑟悲凉,凄凄地说道:“不,不,我们不再是一家人,郝春菊,我们离婚吧!” “养勋,你说什么?” 郝春菊脸颊猝然变得毫无血色,嗫嚅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王养勋却拖着踉踉跄跄的步伐离开了,仅仅留给她一个冷漠惨淡的背影。 这时郝春菊的心里突然剧痛起来,恍惚间那些自己极力贪图的蝇头小利,比起这个行将致远的身影来,是那般的微不足道,是那般的不值一提。 “你别走啊,养勋,养勋……” 凄呼声在旷冷的黑夜里哀转飘荡,她如同一只离心离德、众叛亲离的孤狼,被原本团结温暖的族群赶出了归属地,形单影只地在荒原上凄凉地泣血哀嚎。 可是,这有怨谁呢? 眼下已经顾不上对郝春菊的劝导挽回了,当务之急是如何补足罚款的缺口。时间是有期限的,工商部门不可能无限地给予充足的筹款时间。再说了,店铺一日不开门,其中的无形损失就够让三兄弟喝上一壶。 心思机巧的程江海现如今也有点黔驴技穷、束手无策了。 看着被店门前扎眼的封条,三个难兄难弟蹲在台阶上面面相觑、唉声叹气。王养勋更是眼眶深陷,精神萎靡,眉眼间带着无尽的懊悔和内疚,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程江海偷偷地瞄了对方一眼,心头一黯,也有点后悔昨天的一时冲动,深深叹了一口气,劝说道:“养勋啊,不至于!春菊私心是重了点,也不至于闹离婚啊。回去了好好说说就成了,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不堪的。” 王养勋肚子里是藏不住三两油的,更何况怀揣着对兄弟们的愧疚,说不上两句,就把准备离婚的事情吐露了出来。 这次王养勋总算是彻底硬气了一回,谭军心里也有点戚戚焉,这货至少还有得救。 他摸了摸鼻子,撇了撇嘴,余火难平地道:“我倒觉得养勋这次挺爷们的,那种婆娘根本就配不上他!” “你能不能不当搅屎棍啊,哪有劝离不劝和的。” 程江海恨恨地瞪了一眼,没看见自己在拼命救火么?没个眼力见的还在边上吹风倒油,都自己兄弟,还能盼着对方妻离子散,凄凄凉凉地孤独过日子? 苦恼中的王养勋哪还在意谭军嘴里的愤慨,自己的脸面早就被丢尽了,与其颜面扫地的勉强对付,还不如清洁溜溜地独自过日子,这样至少这也显得很爷们,没有活着婆娘的淫威下,像个受气包一般,忒憋屈了。 他拧巴着脸,带着一丝懊悔,咬着牙说道:“老大,我想通了,跟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我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当初看上了她!” “你别他妈的给我胡说八道!” 程江海气呼呼地训斥了一句,干瞪了半天的眼,这货咋就不知道个好赖呢。就看到了郝春菊的短处,人家就没优点了吗?没优点,你当初低三下四地追求人家干啥! 看着王养勋哀哀自苦,程江海叹了一口气,随即缓和些语气,耐心地劝导着:“能走到一块的都是缘分,你和春菊多少年的夫妻了,你光看着她贪财了,你咋不想想,人家这些年是咋照顾你的,是咋照顾你爸妈的!你整天在外面跑业务,屁股后面都是人家春菊给你擦,她忘本,你也跟着没良心?” 一通话下来,王养勋心头一颤,老大的话没错,自己在外不着家,家里的一切都是郝春菊在里里外外的支撑着,没功劳也有苦劳,这一点还是要认可的。 只是这婆姨实在有点操蛋,整得自己现在里外见不得人。想到这里,王养勋似有所感悟,可嘴巴上还强撑道:“可你看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归根到底,她还不都是为了你们那个家嘛,所以从这方面讲,春菊压根没错。你也别纠结这些了,我都能想通,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走过不少弯路,也吃够了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待的苦,程江海现在也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多看别人的长处少琢磨短处。 人生不就是在不断学会接纳,学会放下,才会有所成长的么。 第364章 啥是情,这就是 看着王养勋木木呆呆的没反应,咋还油盐不进呢?已经被店铺当前棘手的难题搅扰的头皮发麻了,哪还能有精力纠缠在这些婆婆妈妈的问题上。 程江海的火气瞬间上来了,他气冲冲地道:“听我的,你要真敢跟春菊离婚,我们兄弟也就别做了!” 话语即便再老套,可蕴含的情谊万千,照样触动人心,王养勋顿时傻了眼:“老大,我……” 老大既然定调了,谭军当然也不会继续义愤填膺下去,毕竟都是兄弟,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养勋来个“妻离家散”。于是拍了拍王养勋的肩膀,劝说道:“算了,回头好好说道说道吧,别再那种吃相了,搞得我们都尴尬!” “哎,我真是愧对你们啊!”王养勋苦着脸道。 “行了,不说这些了。” 程江海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显然腻烦了这些问题,转头向谭军问道:“鼻子,我们还差多少?” 说道具体的筹款数目,谭军一脸的苦涩,抽动着嘴角,忧愁地道:“算下来还差个十来万,能借的都借了,咋整?” 一分钱都要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十来万的巨款,程江海苦恼地挠了挠头,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磕磕巴巴地道:“不行的话,只有去我哥那里借点了。” 程江海哥俩的那点事,早已经是和尚脑门上的虱子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程江海这主意也是下策中的下策了,完全是狗急跳墙的损招,谭军慌张地连连摆手道:“别开玩笑了,晓琪都跟我们说了,这事咋都不能让江河哥知道的,要不然你可就更惨了。” 在程江水的极力要求下,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众人都默契地保持一致,谁都没告诉过程江河。 困在三尺讲台上的他,平日里也很少交际,更不会关心什么八卦新闻,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程江海掉坑里的事情。就拿哥俩的关系来说,别人不了解,程江水心里可是很清楚,这两人能有现在这么和谐融洽的关系是多么来之不易。她就怕这些闹心的事情引起程江河的再次不满,一通的拳打脚踢将辛苦换来的成果变成泡沫。 虽然心知肚明,可走投无路的程江海又有什么办法呢,梗着脖子说道:“我挨顿揍挨顿骂没啥,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吧!” “可这……” 谭军还想来两句劝阻的话,打眼就看见不远处走来的身影,惊诧地叫到:“呃,东明哥,他咋来了?” 兄弟三人惶惶地站了起来,只见李东明在不远处停好了自行车走了过来,笑呵呵地奚落道:“老远就看到你们三个难兄难弟蹲在这里,咋地,当街要饭呢?” 眼看着店铺就要关门大吉了,形象上的问题,三兄弟哪还考虑得到。你还别说,蹲在马路牙子上,每张脸上都写满了愁苦和无奈,还真有点流落街头的味道。 谭军苦笑了一声,讪讪地道:“东明哥,我们现在跟要饭的确实没啥两样了。” 李东明翻了个白眼,责怪道:“瞧你们那点出息,这样就被打趴下啦?” 王养勋苦着脸,纠结道:“东明哥,现在我们实在是没招了!” 李东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冲着默不作声的程江海,戏谑道:“喂,江海,咋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挺能扯的么,都当爸的人了,能不能硬气点,瞧你那怂样子!” 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程江海哪还有心思开玩笑,随即两手一摊,愁眉苦脸地道:“东明哥,你就别奚落我们了,头痛着呢!” 心知肚明的李东明也懒得看这三个难兄难弟沿街乞讨的衰货样,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掏出个存折递了过去,淡然地道:“行了,不就是钱不够嘛,给!” “呃,啥啊这是?” 程江海愣了愣,看着存折,语无伦次地明知故问。 李东明瞪起眼来,没好气地道:“钱啊,自个去取,密码是你姐的生日。” “啊!” 傻眼了半天,程江海才敢确认眼前的事实。危难之际才显真情,李东明这么做,肯定是看在程江水的面子上。 可换句话说,他能毫不犹豫地把家底掏出来,那是铁了心的非程江水不娶的节奏,这里面可不带丝毫的含糊。这比起市侩贪婪的郝春菊来,简直就是两个人性的极端。 一时间,让程江海都有点怀疑人生的错觉,支支吾吾地道:“这……你真放心给我啊?” “呵!” 看着程江海不确信的神色,李东明发出一声冷笑,呲着牙道:“我才不放心你呢,我是放心你姐。我这也是看在你背地里叫我姐夫的份上才给你的,不过这事可不能让你姐知道。还有,这是借给你的,不是白送的,回头写个借条自觉给我送过去!” “啊!” 心头的疑虑消散殆尽,程江海惊喜地跳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一把抱住李东明,欢心雀跃地道:“东明哥,真是太感谢了,你这就是及时雨啊!” 李东明歪了歪脑袋,避开程江海喷薄而出的吐沫芯子,鄙视道:“瞧你那德行,这回不愁了?” 程江海放开了手,笑呵呵地道:“不愁了,不愁了!” “那行,我走了!” 李东明翻了翻眼皮,看着三兄弟屁股蛋上的一层土,皱了皱眉交待道:“你们也该干啥干啥去,别蹲在这拉个驴脸了,还真把自己当乞丐了,走了!” 李东明说完便骑上车晃晃悠悠地离去了,那副淡然平和的背影哪有一丝将自己多年储蓄交付他人的谨慎,比起去菜市场提溜两捆菜都来的随意,这其中的信任和情感自然不言而喻。 这也让如沐春风的三兄弟充满了感激,愣在了当场感慨了许久,谭军吧嗒着嘴巴感慨道:“江海,东明哥这回可真是帮上大忙了!” 王养勋恳切地点点头:“可不嘛,这人情我们可欠大发了。” 好一阵子,程江海才从感慨中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给二人交代道:“这事啊,可千万别让我姐知道。” 可话还没说完,就遥遥地听见不远处传来程江水的声音:“江海啊,你们三个傻乎乎地站在这干嘛?” 程江海心头一颤,赶紧将手里的存折藏进了裤兜,额头上的冷汗随之掉落下来。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虽说李东明这个姐夫也差不多到了名副其实的时候,就剩临门一脚的功夫了。 可程江水是什么秉性,她怎么可能愿意这个婚姻上加注一层“挟恩图报”的砝码呢,搞不好那股子倔脾气上来,好事变坏事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程江海最后也落不上好,扒层皮是跑不掉的。 程江海的心脏噗噗狂跳着,脸上却是摆出一副惊诧的模样,看着走近的程江水,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家里,晓琪说你来店里了,我就过来看看。” 程江水看着兄弟三人干笑的面色有些古怪,疑惑地问道:“嗯,你们刚才看什么呢?” 三人连连摆手,异口同声地说道:“没啥,没啥,没啥!” “搞怪!” 程江水翻了个白眼,随后在兄弟三人再一次瞠目结舌的眼神中,从提包里翻出个存折递给了程江海:“给,这个你拿着吧。” “存折!姐,你怎么也给我这个啊?” 程江海这下彻底傻了眼,这两人难道是商量好的?前后脚的工夫,要说没点默契,那还真不好解释这二人的心有灵犀了。如果真是这样,程江海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搞得自己神经高度紧张,跟做贼似的。 程江海舔了舔嘴唇,刚想松弛一番神经顺便感激一番李东明,就听到敏感的程江水蹙起眉头来,疑问道:“什么叫‘也’啊,还有人给过你吗?” “啊……不是不是!” 程江海顿时又一次将脑神经紧绷了起来,这分明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啊。 乖乖!话都到嘴边了,差点就漏了馅。 程江海张大了嘴巴,连忙否认着,随即话音一转,纠结道:“姐,这……这可都是你的血汗钱啊!” 程江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气恼地训斥道:“知道是你姐的血汗钱,以后做事就稳当着点,别给我东一个西一个的乱冒泡,也让你姐消停点,听到了吗?” 表面上的话语虽在斥责,可潜底下却是浓浓的关切和爱护,就像一杯醇糯的酒酿,甘甜中带着幸福的醉意。 都快三十啷当的人了,还有着姐姐如同孩童时代那般,毫无原则地将自己护卫在自己脆弱的羽翼之下,程江海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向前一步徐徐张开双臂,哽咽道:“姐,我想抱抱你!” “滚蛋!” 程江水面色一黑,紧接着退后了一步,虎着个俏脸,气咻咻地道:“当你还小啊?你给我记住啊,回头要还的!” 瞧,还是姐姐的脸皮薄多了,大庭广众之下才懒得和弟弟腻歪呢。程江海讪讪地放下手臂,恳切地点点头道:“你放心,姐,这可是你的嫁妆钱,我怎么会不还呢!我还,加倍还,呵呵!” 程江水面色又是一红,轻轻地啐了一口,羞恼地道:“去,满嘴巴又开始跑火车了,懒得理你,自个当心点啊,别再给人骗了!” “嗯,你放心吧!” 说罢,程江水也不再理睬这个混世魔王,紧跟着离开了。边上两个兄弟感慨地看着她的背影,连续经历了这两幕,从彷徨无措突然走向柳暗花明,心绪涤荡起伏之余,却又充满着浓浓的羡慕和感动。 第365章 不好的消息 王养勋满眼水雾渺渺,抽噎地道:“老大,我太感动了,我想哭……” 谭军摸了摸发酸的鼻子,感叹道:“哎,我要是有这样的姐姐、姐夫不得幸福死啊!” “呵呵,你们想要这样的福气啊,下辈子吧!” 程江海得意地昂起脖子,傲娇得像一只刚下完蛋的白天鹅。有了倾囊相助的财力支援,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眼下的难题,让店铺早点开张,后续的问题才能逐个应对。 程江海顺手将两个存折交给了谭军,深吸一口气,胸膛里充斥着一股子激情:“鼻子,抓紧时间把罚款交了,我……我要去趟厦门了!” “那我呢?”王养勋愣了愣,心里期盼着能伴随而去,力所能及地帮帮忙。 程江海犹豫了再三,罚款是凑集齐了,可货源渠道依旧断裂,蔡闽发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现如今要从沿海特区重新建立供货链路谈何容易,除了何伟国,程江海想不到第二人选。 可对方有言在先,仅仅一次绝无下回,那该怎么办? 这时候硬着头皮登门祈求,弄不好还得翻历史的旧账才能拉近彼此的关系,自己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的。碰运气也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也罢,唯一的救命稻草再渺茫也要伸手紧紧抓住。有旁人在身边,很多事情反而放不开手脚。 于是他干脆地拒绝道:“不知道何伟国的路还能不能走通,我先去看看吧!” 面对火烧眉毛、嗷嗷待哺的三家店铺,程江海不敢稍有迟疑,第二天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忧心如焚地在车上晃荡了三天,又一次来到了这座花园城市。跟上一次一样,她顾不上欣赏美景,甚至来不及喘气休憩,出了火车站的门便招来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往何伟国郊外的别墅奔驰。 到了别墅区,几年没登门,豪宅依旧是那个豪宅,程江海正了正着装容颜,便急急地上前去准备敲门。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别墅的门前竟然贴着一张扎眼的封条,上面署名某某检察院的字样。 程江海愣住了,瞄着眼仔细地打探了一番,只见门框上积攒的灰尘已经有了一指多厚,窗户玻璃已然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显然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程江海顿时傻了眼。 他忙不迭地地围绕别墅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一时间他愁肠百转,只能寻到门卫处打听:“师傅,师傅!” “什么事啊?” 穿着制服的中年门卫从门亭的玻璃窗探出头来。 “我想问一下3号别墅是怎么回事,咋被贴上封条了呢,是出了什么事吗?” 门卫摇头晃脑地道:“不知道,我也是新来的。不过听说那个楼好像已经封了有小半年了,现在正在拍卖呢!” 程江海心里揪了起来,难道何伟国也出了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都赶到一起去了,他惊慌地问道:“那您知道原来的住户去哪了吗?” 门卫歪了歪脑袋,撇嘴道:“不都跟你说了吗,我新来的,我哪知道原来住的是谁啊!” “哦,谢谢你师傅!” 心神不宁地回应了一句,程江海心头一阵空落落的。唯一的救命稻草眼见从手边溜走,接下来的路就变得茫然黯淡了,该何去何从,一时间没有了头绪。 从别墅区里出来,他失魂落魄地沿着马路牙子晃悠着,脑子里一团的浆糊。甘泉的兄弟亲人还在巴巴地等待着自己的消息呢,攻不下山头,两手空空的哪有脸回去见江东父老呢! 奈何此时此刻他就算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蹲在路边惆怅了许久,这才咬了咬牙,惶惶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程江河的电话。 “呃,哥,我是江海,你知道何亦安的电话吗?我是说手机……有啊,那正好,你发给我呗!呃,也没啥事,小事情,呵呵,小事情……哦,好的,那你赶紧发啊!” 应付完程江河的盘问,头上又冒了一层的虚汗。焦急等待了片刻,程江河的短信就发了过来。程江海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赶紧又拨通了何亦安的电话。 “哦,是亦安哥吗?我程江海啊……是这样,我不是来厦门了嘛,顺便想去看看叔叔……” 程江海嘴上一通胡咧咧,巧言令色地寻摸着理由,可何亦安的回话却让他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也在厦门……哦,白鹭洲宾馆,好好好,我这就过去,我这就过去!” 放下电话楞了半天,程江海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事发越巧问题就越大,只是不知道此时何亦安突然出现在厦门,究竟是否与何伟国有关呢。 事不宜迟,他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向着何亦安所说的白鹭洲宾馆驶去。一路之上,满脑子充斥着一堆乱糟糟的判断,可怎么都解释不了眼前这些怪异的情况,让人摸不清头脑。 风风火火地来到宾馆的大堂,程江海再次拨通了电话,如坐针毡地等待了片刻,就看到何亦安搀着一个白发丛生的妇女走了出来。程江海赶紧走上前,可当看到眼前妇女那苍老憔悴的面容时,忍不住地惊呼起来。 “您是……您是婉玲姨吧?” 幼年的记忆不提,程江水与何亦安断离的时节,程江海是见杜婉玲,可那时的她又岂是眼前这般的鹤发苍老。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可在杜婉玲身上也未免用劲太猛烈了些,秒针像是换做了时针,时光流逝得惊人,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老态龙钟,满目沧桑。 再老的人,也曾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也曾爱得轰轰烈烈、伤得痛彻心扉、恨得咬牙切齿、悔得肝肠寸断,只是往事已是过眼云烟,何堪去追忆,或许忘却才是解脱。 看着程江海惊愕的表情,杜婉玲凄婉地一笑:“是江海吧,这么多年没有见了,都认不出来了。” 程江海扯动着嘴角,磕磕巴巴地说道:“是啊,是啊,好多年都没见了,婉玲姨,没想到你也来厦门了。” 杜婉玲眉眼间突然涌上几分悲色,表情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应声道:“是啊,是啊!” “江海,我们到那边坐着说吧!” 一旁的何亦安面容也带着浓浓的惆怅与萧瑟,和杜婉玲同出一炉。说话间她搀扶着杜婉玲,缓缓地来到大堂的一角坐下。 看着程江海一脸疑惑的表情,何亦安凄凄地笑了笑,询问道:“江海,电话里你说来找我爸,是有什么事吗?” 当着对方的面,也不好再拐弯抹角的胡说八道了,程江海面色一苦,抽抽着嘴角说道:“亦安哥,真是很抱歉,刚才我说顺便去看看叔叔是假的,如果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也不想去打扰叔叔这么大的领导。” 何亦安落寞的脸颊显出一丝错愕:“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这事说出来挺没脸的!” 程江海心虚地瞄了瞄对方,踌躇了片刻,这才将闹心的一切吐露了出来:“前些年,麻烦叔替我引荐了一位做电子批发的供货商,本来做得都挺好的,可最近突然这个供货商出事了,对方涉及到了走私,我也跟着被罚了一笔巨款,家底都赔掉了,也幸亏我姐帮忙才把罚款给交上。” 看着对方沉默不语,程江海赶紧解释道:“哦,我这没怪叔的意思啊,可现在我的货源全断了,再不想法找到供货商,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所以我就去了何叔住的地方,可那里被封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你打了个电话……” 何亦安和杜婉玲凄然地对视了一眼,双双面露难色,低下头继续沉默着,程江海心头一凉,感知到事情难为了,沮丧地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贸然打扰何叔的,我……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杜婉玲抬起头来,皱纹簇拥的眼睛里透露出浓浓的无奈,愁闷地说道:“江海啊,不是我们不愿帮你,实在是……” 听音知意,知道事不可为,程江海连连摆手,恳切地说道:“婉玲姨,没事的,人都有难处的,我能理解!” 旁边的何亦安一直在使劲地摩挲着手指,直到双手都发青了,这才咬了咬牙,直言不讳地坦露了出来:“算了,江海,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爸他……他现在……在监狱里!” 此话一出,程江海惊惧得差点没晕眩过去,再怎么猜测他也想不到这个地步,他大睁着双眼问道:“你说什么?监……狱,他……他这是?” “贪腐!” 第366章 秦丹萍 何亦安拧巴着脸,眉眼间溢满了羞愧与悲痛,沙哑着嗓音说道:“这事其实都一年了,最近才判下来。我们这次来厦门,也就是参加法庭的最后判决,毕竟我们是父子,不能看着不管不问,所以……” 看着何亦安悲戚羞愧的神色,程江海也是一阵惭愧。何伟国都被到了这种境地,自己还急吼吼地上门求助,这不是给人家心头添堵么。 暗自内疚了稍许,他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那何叔他……” 何亦安轻轻地摆了摆手,凄然地道:“都已经判下来了,我和我妈准备去看上一眼就回兰州了,所以你的事我们还真没办法帮助你了。” “没事的,没事的。” 程江海连连应着声,人家都已经到了如此绝境了,自己能奢望些什么呢。看着身心俱疲、凄苦无语的杜婉玲,他心头不由的一酸,宽慰道:“婉玲姨,你们也要保重啊,别太难过了。” “哎,他这都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杜婉玲幽幽地叹着气,何伟国落到这步田地,作为曾经的枕边人她何尝没有拉过袖子,可劝诫的话即便说破了嘴,奈何何伟国一意孤行地秉持着自己为官处事的风格,丝毫不为所动。夫妻二人走到今天这种结果,不能不说根源出在何伟国目空一切、妄自尊大的人生观上。 装睡的人是怎么都叫不醒的。 似乎不愿过于纠缠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杜婉玲话音一转,轻声询问道:“江海,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说起程家安近些年的病况,程江海蹙着眉头,惆怅地回答道:“他啊,这两年身体越发的不好了,记忆力衰退的厉害,有时候连家门都找不到,精神时好时坏的!” “哎,都老了啊,我们都老了。” 杜婉玲苦涩地摇了摇头,眼神飘飘忽忽地投向窗外的远方,带着浓稠的思绪,幽然地感叹道:“真想回到我们年轻的时候啊,那时候条件再怎么苦,生活再怎么难,谁都没在乎过,浑身上下啊都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不像现在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样子。” 面对杜婉玲抑郁的心情,程江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纠结了半天说道:“婉玲姨,我也不知道咋安慰人,可我爸说过,这人啊就得跟天斗跟地斗也跟自己斗,越斗才能越年轻,越斗才能越有滋味,啥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放弃希望。” 嘴里嘟囔着、品味着,杜婉玲转过头来,凄冷的眼神里这才出现了一丝暖意,看着眼神灼灼的程江海欣然点头道:“家安大哥确实是一个活明白的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哲人啊。你们这些孩子,也都继承了家安大哥和秀兰嫂子的精气神,难得啊,难得!” 看着陷入感慨的杜婉玲透出隐隐的哀伤,程江海向前凑了身子,恳切地道:“婉玲姨,有机会我会带着我爸去兰州看看你的,他老跟我讲起你们在团场的故事,也想着回团场看看那些老朋友老战友,只是……只是这几年的身体确实不允许。” “嗯,好啊!” 杜婉玲欣慰地点点头,像是突然被程江海点醒了什么,眼睛一亮道:“江海啊,你这么一提醒啊,我还真想到一个人,她就在厦门,她或许能解决你现在的困难。” “啊!” 早已不抱希望的程江海顿时惊呼一声,欣喜若狂地道:“婉玲姨,这是真的吗?她是谁啊?” 杜婉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远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情,带着一丝追忆,一字一顿地道:“秦丹萍!” 秦丹萍,秦丹萍! 如果程家安就在当场,他或许会因为这个名字激动不已、掩面而泣。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老首长、老领导、老战友、老大姐啊,那个名字就刻在他记忆的最深处,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成为一种祈望,一种遗憾。 在那个困苦的岁月里,他们结下了比肩血脉的战友深情。没有秦丹萍的帮助,程家安不可能顺当地迎娶李秀兰。反之而言,没有程家安,或许秦丹萍早就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某无人问津的地方。当年头悬着利剑,千里驰援,日日夜夜的照顾,说是情深似海、恩重如山一点都不为过。 自从秦丹萍重新参加工作后,有多久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了,怕是程家安扳起指头都算不清楚。 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长辈,程江海偶尔也听父亲唠叨过,只是当时没当回事,记忆更是迷迷糊糊的。 通过杜婉玲他才了解到,八十多岁的秦丹萍早已退休多年,心里其实一直挂念着程家的夫妻俩。如今岁月无情的折磨,双腿早已然无法直立行走。组织上照顾其生活,将其安排到厦门某处干休所养老,一直以来都是保姆在照顾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 虽然退休,但秦丹萍在厦门工作多年,有着很高的威望,或许就能解决程江海目前的窘境。 于是,程江海的面前又绝处逢生般地展现出新的曙光,程江海跟随着杜婉玲,带着炽烈的期许。准备去探望这位经历了无尽风风雨雨的老人。 虽说自己名字里有一个海字,可这却是程江海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海。 前两次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就像是个马不停蹄的过客,无暇浏览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相比西北广阔无垠的大漠戈壁,这里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壮美,荡漾的碧波,咸湿的海风,天际的巨轮、飞翔的海鸥。目光的尽头,天蓝与海蓝无缝地对接,云和浪在那里汇集。呜呜的海风吹来,潮水扬起一线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将海沙洗涤得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整个天地看起来如同精心勾勒的丹青画卷。 心旷神怡的程江海眼睛都有点看不过来了,坐上轮渡,在碧海蓝天间激荡了片刻,一座被翠绿掩映的小岛就出现在了眼帘。 上了岛,一路上鸟语花香,阵阵优美的琴声袅袅地在空中回荡,让人仿佛置身于高雅的殿堂。被古木簇拥下,狭小的路面,青石板上裸露着青苔,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浪漫的气息,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群里就有着秦丹萍所栖身的干休所。 满腹疑问的程江海适时憋住了嘴巴,老老实实地跟在杜婉玲和何亦安的身后,不敢发问。 走进一所幽静的小院里,眼神机灵的程江海便看到一位鹤发龟年的老人带着老花镜,正坐在轮椅上恬静地看着报纸,旁边还有着陪护人员照顾着,气氛清新而淡雅。 杜婉玲驻足了良久,似乎在感怀着什么,久久后才轻步上前,饱含深情地轻声呼唤道:“老首长,我来看你了!” 第367章 时代更迭了 对面的老人颤颤地抬起头来,多年过去,秦丹萍已然是耄耋之年,白发苍颜,只是那日积月累的文质气息日久弥新。一头晶莹的白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只是稀稀疏疏间隐隐能看到泛白的头皮。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布满干橘皮般的皱纹,微微张合的唇齿间,牙齿已经脱落了不少。一副厚重的老花镜低垂在鼻梁上,像是眯起眼来也很难看清报纸上的文字,只好借助于放大镜。不冷不热的天气里,却将一张厚重的毛毯掩盖在双腿上。 打眼看去,只能用垂垂老矣来形容。 听到杜婉玲的呼唤,老人颤巍巍地扶起眼镜端详了半天,像是努力唤起了沉寂的记忆,惊喜地连连招手:“是……是婉玲啊!快来快来,哎呀,你这都几年没来看我啦。” 杜婉玲快步上前,弓着腰,亲密地握住秦丹萍鸡皮般的双手,感慨地道:“是有几年了,没想到您都快九十高龄了,身体还这么健硕,我的身体都比不上您啊。” 秦丹萍翻了翻眼皮,笑呵呵地嗔怪道:“你啊,也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我开这种玩笑,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算是健硕啊。” 杜婉玲看了看秦丹萍的腿,怅然地道:“老首长,您的腿……” 秦丹萍微微抬了抬手,毫不在意地道:“那些时候闹下的病根子,好不了了。这样也好,不用再干革命工作了,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看看报、养养性了。” 一阵重逢后的寒暄,让二人都感慨万千,只有经历过那些无情岁月的人,才能深刻地理解重逢是多么的可贵。 有些人化作历史的尘埃,有些人却走向了人生的对立面,能相对欢颜的又能有几人?艰难困苦就像是个照妖镜,把平日里看不透的人性展露的明明白白。 或许谁是人谁是鬼,只有在时光的更迭后,你才能确切的去定论。 感慨了良久,看着秦丹萍眼眶中涌起浑浊的泪水,一副心伤神哀的模样,杜婉玲也不好再触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轻拍着秦丹萍的手背,温言道:“您都忙碌一生了,也该歇歇享享福了。对了,老首长,今天我还带了个人过来让您看看!” 秦丹萍愣了楞:“哦,谁啊?” “江海,来,来这里!” 杜婉玲招了招手,将程江海拉在身边,指着秦丹萍介绍道:“嗯,你就叫秦奶奶吧!” 程江海赶紧鞠着躬,礼貌地叫了声:“秦奶奶您好!” 秦丹萍扶着眼镜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迟疑地问道:“婉玲啊,他是谁啊?” 杜婉玲抿了抿嘴,将程江海往前推了推,轻笑道:“呵呵,您好好看看,他长的像谁?” 秦丹萍蹙起眉头,再次扶着眼镜,仔细端详着程江海那张陌生的面孔,极力思索着,一旁的杜婉玲轻轻在耳边提示道:“这些年,您不都惦念着他吗?再看看……” 突然间,秦丹萍的嘴唇哆嗦了起来,紧接着连同身体也开始不断颤抖起来。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向前探出,还没说话,眼泪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奔涌下来:“这!这是……这是家……家安的孩子么?” 面对这个泪崩如潮、濒临失控的老人,程江海乖巧地蹲了下来,双手扶握着对方的臂弯,轻声说道:“秦奶奶,我叫程江海,我爸是程家安!” 有些事情,越是触景生情,越是刺痛人心。 秦丹萍几次想站起,却始终无能为力,只能努力地伸长了胳膊,紧紧地抱着程江海的脑袋,泣不成声地道:“哎呀,我的好孩子啊,可算是看到你们了,可算是看到你们了。这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这就是我的一块心病啊,可总算是再见上了。快,快快坐到奶奶这里来,让我好好看看!” 程江海心慌慌地抿了抿嘴,情绪太激动了,脑壳都是懵的。他顺着秦丹萍拍打的座椅忐忑地坐了下来,将疑惑的眼神望向杜婉玲。 杜婉玲擦擦眼角的泪水,解释道:“江海啊,秦奶奶是你爸当年在团场的老首长,当年你爸妈的婚事啊,都是秦奶奶帮着解决的,她既是个老首长、老领导,也是你爸的老大姐啊。” 有了杜婉玲的提醒,程江海也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我记起来了,我爸说过的,当年还是您派人去我妈住的农村,才给他们解决了结婚问题。” 当年的场景豁然显现在脑海,程家安的木讷,程家安的真诚,程家安的勇敢,程家安的坚持,一幕幕都像是刻在脑海里,永远不会消散。 秦丹萍苍老的脸颊洋溢起暖暖的笑意:“呵呵,婉玲,你还少说了一样。家安啊,可还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 杜婉玲恳切地点着头:“是啊,是啊!” 秦丹萍抿了抿嘴,湿润的眼眸带着绵绵的情义,往事的追忆悄然爬上心头,话语间带着恍如隔世的情愫,碎碎念道:“那些年,如果不是家安顶着风险,千里跋涉地去照顾我,我这条老命啊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个沟沟里了。当年本想着再见见家安的,可就是那么匆匆一别,就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工作总是忙不完,能走动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这条腿又不争气。” “哎,这就是个遗憾啊,慢慢地也就变成了一块心病。啊,对了,家安和秀兰都还好吧?” 程江海咬了咬牙,悲戚地低下头,哽咽道:“我妈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周围突然寂静的有点压抑,连心跳都听的清清楚楚,一股悲凉的气息在空气中漂浮,令人鼻尖发酸。 只听到秦丹萍哀哀欲绝的喃喃声幽幽地响起:“走了?走了?怎么就走了呢?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么?” 突然,秦丹萍猛然转过头来,急急地询问道“那……那家安呢?” 程江海咬了咬嘴唇,揪心地道:“我爸,我爸身体也不好,得了健忘症,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久久的无语中,一颗颗老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悄然地滑落在皱褶丛生的脸颊,一时间众人望着这位沉浸在痛苦中的老人,郁郁伫立,沉默不语。 “老了,都老了!” 好久,伤感不已的秦丹萍幽幽叹息道:“很多人再也见不到了,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心有感触的杜婉玲凄然地应声道:“是啊,我们的时代过去了,都新千年了。” 第368章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平凡 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秦丹萍压了压心头的酸楚询问道:“婉玲,你们这次来是……” 说道程江海亟待解决的难题,杜婉玲赶忙近身说道:“老首长,江海这孩子啊,来厦门遇到点困难,想着老首长您刚好在这,看看能不能顺带帮着孩子一把。” “哦?” 秦丹萍扶了扶眼镜,微微蹙起眉看着满脸苦相的程江海,问道:“孩子,什么事给奶奶说说吧!” “我……我……”程江海抬头看了看杜婉玲,面对秦丹萍这个素未谋面的慈祥老人,他突然有点纠结了,自己这般的贸然打扰,也不知道会不会惊扰到这个本该安享晚年的老人。 杜婉玲在一旁鼓励道:“没事的,大胆说吧!” “哦,秦奶奶是这样的……” 程江海踌躇了片刻,咬了咬牙,将事情完整地诉说了一遍,然后忐忑地看着默然思索中的秦丹萍,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儿,秦丹萍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安然的笑意说道:“婉玲啊,你还别说,这江海啊还是真赶上趟了!” 杜婉玲愣了愣,错愕地道:“哦,是吗?” 秦丹萍拿起桌上的报纸,递给了杜婉玲,欣然地道:“刚刚成立了西部地区开发领导小组,目标就是努力实现西部地区经济又好又快的发展,现在可是全国上下一盘棋,你说他赶趟不赶趟啊!” 拍了拍手里的报纸,杜婉玲柔声道:“老首长,您都退休这么多年了,还在时刻关心国家大事啊。” “再老我们也是党培养起来的干部,只要还能为国家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我这把老骨头随时都能抛出去。” 秦丹萍铿锵而言,那具羸弱的身躯里似乎有着一种擎天撼地的力量、一种信念,激荡着人心。 她转头过去,冲着还在迷糊状态的程江海谆谆教导道:“江海啊,回头啊能不能借助这股东风,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程江海有点懵,显然他所站立的层次还远远没有达到秦丹萍涉及的高度。政治与经济的相互关联,在他而言还处于懵懂的概念。 国家的宏伟蓝图是不是距离自己太过遥远了些?这是该自己关心的事? 只是现在还轮不到自己发问,他只能乖巧地正襟危坐着,眼巴巴地看着秦丹萍,侧耳倾听。 另一边的杜婉玲当然有着程江海所不具备的敏感性,她迟疑地道:“老首长,这不会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吧。”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宦海浮沉了大半一辈子,对于杜婉玲的顾虑秦丹萍心如明镜一般。从五十年代的团场走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风风雨雨中几经挫折考验,身边倒下了多少本不应该倒下的身影,令人徒增唏嘘。 为官亦如为人,要行的端坐得正,这需要极强自我约束和修养,日日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做到和做不到,个人的结局则完全不同。 “哎,何伟国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教训啊,我们一些党的干部啊,没有倒在枪林弹雨下,没有倒在灾难困苦中,却倒在了金钱权利的诱惑里。” 秦丹萍振聋发聩地道:“我们的党员干部,什么时候都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时刻修身自省,知敬畏、存戒惧、守底线,懂得人民公仆的真正含义啊。” 同样深有感悟的杜婉玲,眉眼间带着几分哀伤,怅然道:“是啊,想想伟国忘记的不就是这些么。” “所以啊,违反原则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帮助帮助后辈也无伤大雅。一切都在人民的监督下,公开公正就好!” 义正词严间,秦丹萍转过头来,冲着程江海,带着几分告诫的口吻说道:“江海啊,你懂了吗?” 虽然对政治上涉猎浅薄,但听话听音,秦丹萍话语里的郑重与严厉,他还是能听懂几分的,程江海似有所悟地道:“秦奶奶,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对于眼前这个后生,其实也不必苛求他懂得太多,只要能坦坦荡荡做人,规规矩矩做事就成。正如他的父亲程家安那般,做一个问心无愧的明白人不挺好? 秦丹萍慈祥地摸着程江海的脑袋:“那就好,那就好。江海啊,回去了替我给你父亲带个好。哎,真想再见见啊,一晃就是20年,老了,真是老了……” 这一刻,程江海似乎又一次突出重围,有了翻身再闯的机会,一切都发生着戏剧性的变化。从秦丹萍的休养所出来,他似乎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眼前豁然开明。 那些懵懵懂懂,蒙着眼睛走一步看一步,靠着苦干蛮干的创业思维发生着悄然的变化。 他突然明白,无知不是理由,撞大运更不是生存之道,一切靠的还是知识,还是眼界,还是先人一步的敏锐。 能干事的人不少,干成事的人却不多,依靠的还是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如此说来,学习已经迫在眉睫了。 也正如秦丹萍所说的,本着平常心,该助力的助力了一把,但也仅限于此。最终还是要让程江海自己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去参与竞争,进入淘汰赛。按照老人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厦门市郊,某监狱。 在临行前,杜婉玲母子来到了这里,不管现如今的何伟国狼狈到了何种境地,可多年夫妻的情分,骨肉相连的亲情,都不允许他们枉顾。 身穿囚服的何伟国被带到了会客室,鸠形鹄面代替了红光满面,锋芒逼人变得寒酸森人,那一副从九天凌霄打落到黑暗地狱的凋零让杜婉玲不忍直视。 这恰恰应验了那句,从前有多显赫,如今就有多凄惨。 人生就像一条抛物线,扬得再高也终归要有回到谷底的那一刻。智者常言,年少轻狂莫得意,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出来混的总归要还的…… 现如今何伟国就是一个典型为自己的自命不凡付出了惨痛代价的例子,浑浑噩噩了数年,如今大梦初醒,就好似从棺材里走了出来一般。 一层厚重的玻璃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你在那头,我在这头。 恍惚间我在天堂,而你却堕落到了深渊。 悔恨莫及的何伟国颤颤地坐在隔绝的世界里,看着唯一能探视自己的“亲人”,潸然泪下道:“婉玲,亦安,谢谢你们还能来看望我这个罪人!” “爸!”何亦安悲戚地低呼一声。 或许只有身陷囹圄,何伟国才有了难得的明悟。那些曾经固执己见、理所当然的想法现如今也成了天大的讽刺。 胡子拉碴的脸颊早已被悔恨的泪水所覆盖,何伟国泣不成声地道:“亦安,原谅爸爸曾经对你做出的那些伤害,如果不是我嚣张跋扈、一意孤行地为难你,你……你也不会……哎,我对不起你啊!” 何亦安痛苦地低下头,凄然地道:“爸,都已经成这样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挺好的……” 看着儿子斑驳的发丝、凹陷的脸颊,颓唐的神色,那是挺好么?这可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啊! 始作俑者的何伟国心底里生出无尽的懊悔来,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地捶胸顿足道:“我……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一边早已是潸然泪下的杜婉玲,擦拭掉眼角的泪痕,看着痛不欲生的何伟国,凄凄切切地说道:“伟国,你想过了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滑向深渊的?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没有压倒你的脊梁,你能像一个勇敢的斗士,吹着冲锋的号角永不言败。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刻,你也咬着牙熬了过来。” “可为什么,有了权利有了地位,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你却会倒在美好前景的道路上?你想过了吗?那些你当年看不起的人,那些被你人为划分成三五六等的人,那些看似最平凡最普通的人,那些和你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却恰恰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最值得你去羡慕、去尊敬的人……伟国,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一句句忠言,曾经听起来是那般的刺耳,可换到了现在,却如暮鼓晨钟一般振聋发聩。 是啊,什么是幸福?什么又是平凡? 第369章 情谊的价值 什么是幸福?什么又是平凡? 身处九霄,对人间不屑一顾,跌落神坛,却又恨不得自己一生平凡。追名逐利到了最后,攥在手里的却是空空如也,繁华落尽又回归到了原点,这时候再奢望平凡来过,可是…… 这可能吗? 自己是什么?是残暴凶猛的虎,是贪得无厌的狼,是阴狠狡诈的狐,是冷血无情的蛇,却独独不是个平凡的人。 何伟国突然爬在桌沿上失声痛哭了起来,声声哀嚎,滴滴血泪。良久他才抬起头来,泣不成声地道:“婉玲,你说得对,我是迷失了,迷失了良心,也迷失了灵魂。走到了这里,我才明白,过去再多的荣光、地位都是虚妄的光影。再多的金钱买不来一家人的亲情,再大的权利也抓不着平凡的幸福。你曾经告诫过我,叫我不要后悔。” “可是婉玲,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现在才知道当初我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是我一生中最宝贵、最应该珍惜的东西,那就是家啊!是我毁了自己、毁了自己的家、毁了自己的世界……对不起,我为带给你、带给亦安的不幸道歉了,对不起。” 说着,何伟国颤颤地站起身来,满含十二分的愧疚向妻子和儿子鞠了一个躬。而那一刻,杜婉玲与何亦安再也止不住泪水,奔涌而下……。 如果还有机会去珍惜眼前人,远比身陷囹圄后的大彻大悟更难能可贵。 何伟国的结局,算是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句号,做了个最悲催的总结,落下了他咎由自取的必然帷幕。 而枯木逢春、否极泰来的程江海自此才真正地踏上了人生的坦途。一饮一啄间,似乎都离不开一个基本的道理。 好好做人! 夜晚,程江海将一众人汇集在家中,为劫后余生感慨着、庆幸着、憧憬着。当然,这其中唯独没有不和谐因子的郝春菊存在。大家也默契地没有提到这个名字。 程江海举起手中的酒杯,畅然道:“来,为我们的重生,为我们的希望,干杯!” “干杯!” 曙光已在前方,奋斗始于足下。这一刻,任谁都是豪情万丈、信心满怀,王养勋击掌而庆道:“老大,我是真没想到啊,咱们还能乘上国家西部大开发这趟高速列车,整个大西北啊,我滴乖乖!你说说看,我们的前景是不是会无限广阔啊!” “那当然!” 程江海畅笑着,环顾一周,满怀激情地道:“所以啊,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国家发展机遇期。往小里说,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亲人,为我们的家。这往大了说,也是为我们的国,咱们可要披肝沥胆,激流勇进啊。这叫啥,这就叫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王养勋拍着巴掌,激情无限地道:“对对对,就是这话,老大,我这百八十斤的就交给你了,咱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谭军端着酒杯,难得豪放地道:“江海说的对啊,来来来,为我们美好的明天,为我们的家,为我们的国,我们干他一个满的。” “干!”三人一饮而尽,亦如当年的职高三剑客。 一旁陪坐的齐梅,看着三人豪迈的身姿,冲着包晓琪嬉笑道:“晓琪啊,你看他们,能高兴成这样子!” 包晓琪嫣然一笑,深有感触地道:“他们这些男人啊,别看在我们面前一个个钢打铁铸似的,这背后啊,不知道委屈地掉过多少眼泪呢,只是不想让我们看到罢了。” 看着谭军脸颊涌起的醉意,齐梅苦笑地摇头道:“有苦有泪就这么硬忍着,生怕别人看出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哎,男人啊!” 包晓琪抿了抿红唇,傲然地说道:“可就是因为有了像他们这样的男人,顶天立地地站在外面,才能为我们遮风挡雨。他们就是我们的支柱,就是家的脊梁。有他们在,家就在,幸福就在!” 包晓琪难得发出这样的感叹,感同身受的齐梅笑盈盈地举起杯来说道:“呵呵,晓琪,来,我们也碰一杯,为我们的家,为我们的幸福。” “好,我们也来干一杯。” 女人喝女人的,男人喝男人的。谭军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满怀憧憬地道:“江海啊,我现在几乎都能预见到,将来我们把分店开到兰州去,开到陇山去,开满咱整个大西北,咱将来一定也能为大西北的建设贡献自个的力量。” 这蓝图描绘的真他奶奶的口气大,可耐不住大家都爱听!程江海乐呵呵地道:“好,咱就该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呵呵!” “来,就为这我们再来一杯……” 谭军兴冲冲地举起杯,却发现身边的酒瓶已经空空荡荡,不满地叨叨道:“嗯,咋这么快就没酒了?” 养勋撇着嘴很是不满意地道:“老大,这么高兴的日子,怎么就没酒了呢,这不可以啊!” 程江海挥了挥手,笑呵呵地道:“你放心,只要你敢喝,酒有的是。晓琪啊,你招呼一下,我去门口买点酒去!” “啊,我去买吧。”包晓琪赶忙站起身来。 “嗨!”程江海指了指两个意犹未尽的兄弟,说道:“你看他们这个精神头,一两瓶的恐怕是不够的,我去吧,你别着风了!” 说完程江海潇洒地挥了挥手,出门去小区的门口买上酒。乘着高兴,又拎着二两猪头肉回来,准备来它个一醉方休。 可没想到回转到家门口时,却发现郝春菊凄凄楚楚地站在窗户底下,正透过玻璃窗看着屋内众人热闹的场景,脸上一片的萧瑟。程江海心头一颤,顿时酒意淡去了不少。默然伫立间,只听到郝春菊落寞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准备黯然离去。 程江海心底里幽然一叹,轻声说道:“来都来了,就进去吧!” “啊!” 郝春菊猝然回头,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所有的悔恨和愧疚变成了手足无措的慌张:“江海,我……” 程江海深吸一口气,明悟地微笑道:“都过去了,人不能带着悔恨和自责往前走啊,那种滋味不好受的,我尝过的。” 原来,朋友间一句简单的原谅竟然会是这般的温暖。 原来,不计前嫌的接纳会是这般的可贵。 只有失去了,才明白情谊的价值。 想想当初猪油蒙了心的自己,郝春菊愧疚得无以复加,耷拉着脑袋,凄凄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江海,是我对不起你们!” 程江海淡然的一笑,情真意切地道:“春菊,你记住了,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即便做错了,只要能改,你就还是原来的你!” 只要能改,你就还是原来的你! 这句话或许是程江海所有经历的总结,是用痛苦凝练而来的至理名言。 心领神会的郝春菊泪眼婆娑地道:“江海,你……你会原谅我吗?” 程江海淡然的一笑:“我从没怪过,何来原谅!” 心底里激荡着暖流,这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或许有着比钱财更宝贵的东西,友情会让你放弃抱怨,友情让你遗忘所有的缺憾,只要你融入到其中,那才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圆。 郝春菊低下头真切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江海。我一定改,我一定改,你相信我啊!” “呵呵!”程江海畅笑一声,迈开步伐在前面引领道:“来吧,回归到你该有的位置上来!” 哐当,门打开了,当程江海带着郝春菊进家门时,屋内所有的喧闹嘎然而止。 王养勋惊呼起来:“春菊,你!” 谭军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叫到:“江海,你!” 程江海微笑不语,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一向霸气侧漏的郝春菊如同一个弱弱的邻家女孩一般,懦懦怯怯地冲着众人致歉道:“对不起了,我错了,请大家原谅我!” 惊诧的气氛中,程江海发出爽朗的笑声,提醒道:“呵呵,我就说一句,一时的错不是永远的错,春菊还是我们的春菊,都懂了吗?” 最明白心意的包晓琪赶紧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郝春菊身边,欣喜地说道:“春菊啊,快来坐吧,我们都是一家人,就别再纠结了!” “晓琪,谢谢,谢谢你!”郝春菊瞬间哽咽了。 程江海站在酒桌边,向杯中注满了酒水,高高地扬起了,兴高采烈地道:“来,这一杯,为春菊的回归,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圆满干一杯,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夜,是酣醉淋漓的夜。 夜,是破镜重圆的夜。 所有的情感回归到了原点,或许比之以往更加浓烈更加紧密,因为懂得了价值,懂得了珍惜…… 第370章 暗夜来客 夜逐渐深了下来,街道变得格外清冷。 只有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寒风吹过街角,发出呜咽的声音,偶见几只流浪狗在街角闻风而来,它们四处嗅探,寻找食物和温暖的地方。 路灯下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墙上的涂鸦和广告牌被黑暗吞噬,看不清楚,街道两旁的商铺紧闭着门窗,显得更加荒凉。 南街的一排商铺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盏微弱的白炽灯照亮着栅栏门上的标牌,上面用隶书卷写着“江水诊所”四个大字。 这般深夜是不会有什么病人上门的,偶有突发病灶的,都会去大医院的急诊,所以这类私人的诊所也不会二十四小时开门做生意。 然而这一夜却很是特殊,一直独自居住在诊所的程江水,突然被一阵急促而又挠人的砸门声惊醒。 慌慌张张间她赶紧穿起衣服,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望去,却发现是一个貌似青涩的男子,满头大汗的,神情惶惶地搀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孩伫立在门前。 尤其是那个女孩,一脸的苍白,身体不断颤抖着,即便是在寒冷的深夜里,额头斗大的汗珠依旧不停的滑落,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痛苦地哀哀欲倒。 程江水惊慌失措地道:“你们这是……” 一脸煞白的男青年操着一口外乡口音,哀哀凄凄间焦灼万分地道:“大姐,您帮帮忙,我女子要生了!” “要生了!” 惊慌的程江水急急询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医院啊?” 或是被逼到了绝路,已然无计可施了,哀哀欲绝的男子双手合十,痛哭流涕地说道:“大姐帮帮我们,我……我们,我们没结过婚,不敢去医院生啊。” 程江水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现状,她努力镇定了几分,赶忙解释道:“不行啊,我这里也不能随便接诊生孩子的,你快送她去医院吧。” “啊!”女子发出痛苦嘶吼,歪歪斜斜地倒在了门边。 “噗通”一声。 走投无路的男子猝然地跪倒在地,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个证件,声泪俱下地祈求道:“大姐,我求求您了,我们是从老家逃婚出来的。你看看,这还是我的学生证呢,我们无意中有了这个孩子,都不知道该咋办,就一直躲躲藏藏的,直到现在……” 程江水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自己诊所不能私自给人接生,这是明文规定的,即便是偷偷摸摸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搞不好就牵扯上人命官司,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可这时候女孩发出痛不欲生的呻吟:“大姐,你就帮帮我们吧!” 程江水一脸的苍白,跺着脚,万分为难地道:“可是我不能随便接生孩子啊!” “哐哐哐……” 男子连连磕着头,撞得铁栅栏轰轰做响,抚脸呼天地恳求着:“大姐我求求你了,我这两天都打听过了,您是这里最心善的医生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看来这个男子事先早已做了一番功课,早些时候没少在诊所的周围徘徊,或许是从街坊四邻那里打听到程江水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医生,断然不会将生命危急的病人往外推。 要不然他也不会到了女子临盆的关键点,独独地寻到江水诊所,说是早有预谋也不过分。 法规和性命的两端,该如何取舍! 这可难倒了程江水。 她紧紧攥着手指,还在犹豫挣扎间,女子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声,面颊已然没有了血色,隔着门缝都能看到她的裤角处汩汩地流下血水。 妇科经验丰富的程江水知道,女子不仅仅是羊水破裂,恐怕是孩子的脑袋都已经有了钻出来的迹象,这种情况下如何还能赶人,就算去了医院怕是也来不及了,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糟了!” 程江水惊呼一声,人命关天,她再也没敢再有丝毫的纠结,赶紧拉开大门,上前去扶着女孩,急促地催促跪地男子:“快,快帮我扶着她到床上去!” “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男子匆匆抹了抹眼泪,慌慌地致谢着。 二人一同协力下,将女孩挪移到了诊所病床,二话不说,程江水手脚麻利地展开了紧急接生。一切发生的都很仓促,在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时间一分一分的划过。 而男子则在产房外焦急地徘徊着,那苍白的脸庞带着浓浓的悲戚之色,不知道是因为担心亦或是恐惧,连带着嘴唇都在不由自主地狂抖。 男子选择的倒是挺明智,也是幸运的。 类似如此危急的产妇,或许只有在急诊科锻炼多年的程江水才有这般丰富的临床经验和应急措施,凭借着过硬的专业技能,总算是确保了孩子和女子安然无恙。 可独自接生,这恐怕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程江水也是累得汗水涟涟。 带着温馨的目光看着自己亲手迎来的小生命,那满脸粉色的皱褶尚未舒展开来,虽然眼睛才微微的睁开,却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光芒,将第一次对世界的关注投向了程江水。 那张可爱的小嘴巴随即微微张开,没有哭喊,只是发出轻微的咿咿呀呀声音,好像在向这个当面人儿打着招呼,这让程江水欣喜不已。 曾几何时,程江水也有那么一刹那有着成为母亲的机会,可是命运无情地剥夺了她的存在。 再一次看到这个孩子,程江水母性的心房不禁怦然一跳。 仔仔细细地将新生的孩子严密地包裹好,程江水欣喜地将孩子交到惶恐男子的手中,说道:“还好,大人孩子都没事,恭喜你了,是个女儿!” 这话不说则已,闻言后的男子,那张煞白的脸颊更是毫无血色,颤颤地道:“是……是个女娃啊!” 男子话语里浓浓的失望,让程江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想着男子年龄不大,怎么也有这般封建的思想,都是自己血脉骨肉,有必要在意性别么。 自己也是个女子,最是见不得那些歧视女性的群体了,程江水瞪了瞪眼:“女娃怎么了?” 察觉到程江水的不悦,眼神游离的男子慌慌地遮掩道:“呃,没事,没事,谢谢大姐了,谢谢大姐了。” 程江水摇了摇头,本着负责的态度,交待女子安静卧床休养。谁想怎么都不肯久留,二人神色不定,一个面带悲戚一个黯然无光,程江水几番阻拦都没效果,女子还是强撑着颤巍巍地下了床,脚底下步伐甚是虚浮,男子将其搀扶着,一时间沉默不语。 或许都有难言之隐,程江水也是无计可施,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说道:“我去给你们开些药,这几天注意观察着,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哦哦哦,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程江水转头进了里屋拿药,男子眼神瞟了向她的背影,神色带着愧疚、悔恨、无奈,很是古怪。 当程江水开好药,再次回到诊室,却惊恐地发现那对男女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着刚出生的孩子放在办公桌上。程江水仓皇地跑到街道上四处张望,黑漆漆的夜色下,哪里还有那对男女的身影。 程江水心中一冷,终于明白男子古怪的神色和失望的言语究竟为何了。 第371章 天赐 两个没有丝毫责任心的人,为了逃避自己无知随性所酿成的苦果,却将无辜的孩子弃而不顾,说是冷心似铁、禽兽不如一定都不过分。 当程江水将鄙视的目光投向了黑夜,孩子却凄凄惨惨地哭喊了起来,或许她也在为了自己不公的命运亦或是对无良的父母,做出歇斯底里的呐喊。 程江水赶紧抱起孩子,极力地安抚照顾着,痛恨、心酸、怜惜不断交织在脑海,不知不觉地就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江水诊所里,闻听消息的程家两兄弟慌不择路地赶来,李东明、齐梅也早了一步到了诊所。 三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小媳妇,四个人形成了个半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程江水怀中的婴儿,一时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葩事件搞得手足无措。 可更古怪的还在于程江水! 一般情况下,发生这种事件应该是慌张不已、头痛万分才对,可程江水却显得很是安然。一夜过去,憔悴疲惫她看向怀里孩子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和怜悯的光辉。 那是什么? 程家俩兄弟俩有点傻眼,这种眼神怎么就那么像母亲李秀兰呢。 像不考虑眼神的问题,这问题要是解决不好,程江水诊所被查不说,连带着她的名誉都会受损。 程江河揪心不已,瓮声瓮气地道:“姐,你太大意了,就算是紧急情况,你当时也应该把他们的身份证记下来!” 炮筒子的程江海双拳攥得紧紧的,目眦尽裂,一双铜铃般的眼神似乎择人而噬一般,火气早就酝酿许久了:“妈的,这两个王八蛋,天下还有这样的父母!别让我逮到他们,不然撕他个稀碎!” “别扯这没用的!” 程江河狠狠地瞪了一眼搞不清重点的程江海,显然是在警告这个毛毛躁躁的憨货别轻举妄动,要不然用拳头说话,搞得四处起火,最后苦的还是受无妄之灾的程江水。 可这事该如何妥善解决,实在是超出了程江河这个书生的理解范畴,主意可不敢乱出。 他转过头去,冲着一直在旁边沉思不语的李东明询问道:“东明哥,你是警察,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李东明一直没有吭声,似乎一直在揣摩程江水的心意,当问题抛向了自己,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程江水,犹豫了稍许,说道:“像这样的弃婴,一般情况下报案后,再向所辖社区居委会通报,个人是不得私自收留和擅自处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孩子最终会被安排送去福利院的。” 既然有官方制式的解决路径,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程江海很是干脆地挥了挥手:“那就按照规定来吧,我这就去你们公安局正式报案。” “江海,你先等等!”程江水突兀地发声,制止了程江海。 迈步就往外冲的程江海不由地停下脚步,诧异地转身问道:“姐,咋了?” 李东明的眼角微微一跳,心头却是一暖,看来自己还是猜中了程江水的决定。他暂且按捺下来,也不做询问。 当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程江水,等待着她的下文时。程江水一脸的凝重,踌躇了很久,咬了咬牙,石破天惊地道:“我……我想领养这个孩子!” 领养!什么情况? 是产生错觉了还是脑回路不够用了? 亦或是程江水被这场意外冲击的有些神经质了,被魔障了? 众人顿时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掉落一地。 “你说啥?领养?” 首先是程江海忍不住跳将起来,偷偷瞄了一眼边上李东明稍显肃然的脸色,涌起满脸的黑线。 心想我的好姐姐哦,同情归同情,爱心归爱心,那也得量力而行吧,这不是给自己找个麻烦么! 准姐夫还在身边杵着呢,你说话咋就没个把门的,这让李东明咋看?这婚后面还咋结? 程江海撇了好几眼李东明,压低声音,急吼吼地提醒道:“姐,你神经了……东明哥还在呢!” 不要说程江海浮躁地跳脚了,相对沉稳的程江河,表情也如同便秘了一般,满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磕磕巴巴地道:“姐,你不是认真的吧?” 兄弟们怎么看,向来我行我素的程江水才不会在意呢。 她轻轻地摇摆着怀里的小不点,一双含情凝睇、似水柔情的眼眸里竟然透露出了一种母性的辉光。 此刻那双蚕豆大小的眼睛已然张开,通过一条细细的眼缝,用纯洁深邃的眼眸,好奇地凝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凝望着眼前那张慈祥的面容,粉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着,偶尔还能看见小舌头在一进一出,努力挣扎着像要诉说些什么,可只能化作微不可闻的咿呀声。 “一晚上了,我抱着她,从愤怒到焦虑、从可悲到无奈,从可怜到怜惜,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曾经一瞬间也是可以当母亲的人,可老天跟我开了一个人生中最大的玩笑……” “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是冷的、是死的!直到看到这个孩子,我……我心里像是又有了一撮心动的火苗。看着孩子冲我渴望的眼神,我知道,她是把我当成了母亲,甚至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赎,她不想让我再一次抛弃她……老天剥夺了我一个孩子,现在又弥补给我一个,这就是缘分啊。” 听着姐姐缠绵的絮叨,程江海纠结了,甚至是有些急躁了,情感咱可以理解,可事情不能乱来啊。 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干嘛要扮演圣母玛利亚? 现如今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摆平呢,和李东明的婚姻也就是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候了,脑子抽抽了要领养一个弃婴,这让李东明怎么想?又如何自处呢? 难道眼瞅着好事将临,再搞个鸡飞蛋打? 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李东明,程江海第一次敢于在姐姐面前沉下脸来硬杠,他强硬地挥了挥手,大动肝火道:“我不同意,姐,你别一时感情用事好不好!再怎么说,这孩子跟你没任何的关系。姐,你将来也是要成家的,你带着这么个孩子,这将来……哎!绝对不成!” 程江河也紧蹙着眉头,第一次赞同程江海的意见,跟着劝阻道:“姐,江海说的也是啊,这种事情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仓促地凭感情办事。” 反对浪潮滚滚,甚至有点义愤填膺。 程江水也没有生气,她知道弟弟们也是为自己着想。可看到这个孩子,程江水怎么都舍不得就此放弃,一夜的时光似乎让她和孩子有了一种神秘的命运联系,宛如流淌着共同的血脉一般。 这种感觉很是复杂,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即便是一项决定很可能影响终身,甚至是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厄运,可此刻程江水的决心似铁,已然没了转圜的余地。 第372章 李东明的身世 看着两兄弟急切的神色,程江水秀美的脸颊上除了执拗之外无波无澜,平心静气地说道:“姐都这么大年纪了,是不是感情用事我心里明白。你们是知道的,我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知道,我和这个孩子有着缘分,谁抛弃她都可以,我不行!” 看着姐姐掉进了桎梏,程江海急得直跳脚,心急火燎地道:“姐,你这是魔障了!东明哥,你别不做声啊,赶紧劝劝我姐!” 迟迟未发一言的李东明此刻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说道:“江水,你……” 终于轮到李东明启齿了,虽然他尚未言明观点,可程江水心里突然还是有一丝的失望。或许李东明也抱有着同样的想法,反对大军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过想想也释然了,这都是人之常情,眼看着二人即将成婚,或许将来就有可能拥有自己的血脉,可这个突兀的决定实在是与和谐可期的未来格格不入,更何况让李东明参与抚养他人的血脉,这本身就是个很不近情理的事情。 勉强同意的结果,只能为将来的生活埋下无尽的隐患。 程江水轻皱起娥眉,落寞摇头道:“东明,你不用劝了,对不起,这是我个人的选择!” 李东明迟疑了片刻,眉宇间带着几分理解,苦笑道:“江水,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并没有说要让你放弃这个选择啊。” 此言一出,顿时又在众人的脑海里掀起一阵电闪雷鸣,就连程江水也不淡定了,惊讶地抬起头来:“东明,你!” 边上的程江海呲着牙,错愕地惊呼道:“东明哥,你在说什么啊?” 李东明抿了抿嘴,面容显出几分肃然,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一般,带着一种厚重情感说道:“我能明白江水的感受,也庆幸这个孩子能遇到江水。这也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眼光,我没有看错江水,她是一个值得我去爱的一个人。” 完了! 不是自己不明白,实在是这个世界太疯狂。 程家两兄弟完全是懵圈了,姐姐是这样,李东明也是这样,完全是两个魔障宝宝。 程江海扯动着嘴角,口眼歪斜地提醒道:“东明哥,怎么连你也糊涂了,你和我姐将来是要……哎,哥,这是咋回事啊?” 一向稳重的程江河,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书本上看不到的剧情,全然在自己身边发生着,天方夜谭也没这么跌宕起伏啊。他抽动着嘴角,向前了一步,谨慎又谨慎地再次确认道:“东明哥,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姐收养这个孩子?” 果然,李东明不出意外又在意外之中地点点头:“嗯,我同意!” “东明,你这是!” 程江水也不淡定了,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以为李东明这是为了迎合自己,昧着本心所做出的决定。 像是读懂了程江水眼眸里的疑问,李东明敛容屏气,正而重之地说道:“江水,我不是在敷衍你,也不是在迎合你。因为我不仅仅懂你的感受,我更懂这孩子的感受,因为……因为我也是一个弃婴!” “啊!” 一道道猝不及防的炸雷完全震晕了所有人的神经,耳朵边传来一阵阵的嗡鸣,这怕是任谁都想象不到的。 这不能责怪李东明故意隐瞒身世,对于一个弃婴来说,其中的心伤隐痛岂能是随便挂在嘴边的。如若不是程江水义无反顾的这般执拗,李东明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重新揭开自己尘封已久的伤疤。 沉寂了许久,续而就听到李东明似乎在用尽可能平静淡然的语气解释着:“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们的,我从小被遗弃,是在养父养母照料下长大的,他们从来没有瞒过我这件事,反而比任何一个生父生母都对我疼爱,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那时候我就懂得,养恩要比生恩重得太多了。所以江水,这个孩子即便不是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会成为你难以割舍的血脉的!” “东明,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了解我、支持我!” 疑惑解开,一时间程江水心头流过一阵暖流,正如她所期待的,李东明是真诚的,也是值得信赖的。能听得出来,他的这番话并非是随意的敷衍和迁就,或许有过那样悲催的命运,才能理解人间大爱的可贵。 在得到了李东明的谅解与支持,一切的难题也将迎刃而解,她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程江水安然了,不代表其他的人能达成一致。 事情变化的节奏太快,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的程江海已经完全看不懂形势了,他急不择言地道:“你们这是搞什么啊,真就这么决定了?东明哥,你真不打算和我姐要你们自己的孩子了?” 情急之下,一句不走脑的话,顿时让肃穆紧张的氛围烟消云散,程江水面红耳赤,狠狠地剜了程江海一眼,羞涩无比地嗔怪道:“去,你说什么呢!” 程江海大睁了眼珠子,很是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啊。” 对于这个问题,李东明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呵呵,这个没关系的,虽然有着计划生育管着,可国家也有政策啊,领养孩子的家庭,自己还是可以再生一个的嘛,呵呵!” 听着李东明也跟着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程江水羞臊得无地自容,扭捏地翻着白眼,嗔怪道:“东明,你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难题有了定论,既然两个当事人都能达成共识,程家兄弟俩也只能偃旗息鼓,干瞪眼地看着二人打情骂俏的难得做派,相顾无语。李东明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手,说道:“江水,既然你决定好了,回头我去居委会报备一下,上户口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程江水欣喜地应声道:“嗯,那你就看着办吧。” 李东明迟疑了一下,又询问道:“对了,孩子是不是要起个名字,上户口用。” “嗯,我早想好了!” 程江水疼爱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情意绵绵地说道:“就叫‘灿’吧,灿烂的灿,我希望她的一生,不再有命运的灰暗,一路阳光灿烂,灿若星辰。呵呵,是不是啊小程灿!” 第373章 江水点头 咧着嘴看二人你来我往兴奋讨论着,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程江海稍稍一琢磨,古怪地撇撇嘴,又口无遮拦地嘀咕道:“干嘛叫程灿啊,直接叫李灿不就结了嘛!” “滚蛋,我们还没结婚呢!啊……” 程江水顺口骂出了嘴,突然警觉自己失言,赶紧又闭上了嘴巴,耳根子瞬间红了起来。 “啊!” 这可是个难得听到的话题,程江海顿时惊喜地叫了出来,揪住程江水的话柄,嘴里不停地呱噪着:“听听,我姐刚才说了啥,结婚,呵呵,姐,这么说你是同意啦?” “去,就你多事!”程江水羞恼地啐了一口。 旁边的程江河当然也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喜滋滋地双手抱拳拱手,推波助澜地冲着李东明笑道:“呵呵,恭喜啊,东明哥,你这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程江海扑了上去,肆无忌惮地搂住李东明的肩膀,欣喜若狂地道:“是啊是啊,东明哥,咱们终于是一家人啦,啊不对,应该叫姐夫,是吧姐夫?” 久久期盼的心愿达成,程江水终于点头答应了,李东明高兴地咧着嘴,傻呵呵地笑道:“呵呵,好好好!” 这一群人当着自己面肆无忌惮的调侃,一个比一个疯癫,露骨的话语非要把自己当场羞死不可。程江水站起身来,恨恨地跺着足,凤眼圆睁地道:“行了,都给我滚蛋,别在这里碍眼了,该干啥干啥去。” 知道姐姐脸皮薄,程江河冲二人眨了眨眼,喜笑颜开地招呼着大家道:“走吧,走吧,别招我姐烦了,东明哥,呃不,姐夫!你去办孩子的事。江海啊,咱们是不是该去商量商量婚礼的具体事宜啊!” 程江海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兴冲冲地道:“对对对,这事宜早不宜迟!” 兄弟二人互捧互应,完全没了畏惧姐姐的习惯情结,说话间就要把事情板上钉钉,猴急的也太过分了。一旁无地自容程江水有种抬脚揣人的冲动,气结地道:“唉唉唉,你们干什么啊!哪有这么急的。” 程江海一阵抓耳挠腮,嬉皮笑脸地道:“姐,不急不行啊,赶着新千年呢,走吧,呵呵。” 在一阵阵畅快的欢笑中,三兄弟屁颠屁颠地离去了。适才都是家事,一旁的齐梅也插不上嘴,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雀跃地上前笑嘻嘻地伸出手道:“呵呵,姐姐,恭喜恭喜,红包拿来!” “去你的!” 程江水又是一阵难掩的娇羞,借着逗弄孩子做着遮掩。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小不点,如果没有遇到程江水,或许就会将这个悲催的命运从此延续下去。 然而她又是无比幸运的,她遇到了一双温暖的手,一对救赎的臂膀,一副慈爱的胸怀。从这一刻又从黑暗深渊边缘跳脱了出来,走向了一个另一个母亲带来的光明世界。 孩子饿了一个晚上,起初还像是在怜惜这位天赐的母亲,不哭也不闹,可终究是抵不住饥肠辘辘的肚皮,终于扯开嗓子哭闹着抗议。 程江水犯了愁,这么大点的小豆丁,喂养牛奶肯定是不合适的。彷徨间她想起了包晓琪,现在的小程路还没有断奶,正好可以帮忙喂养一下小程灿。只是有点忧愁,包晓琪一个人喂养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奶水够不够。 纠结的没办法,程江水只能惶惶地找上了门来。 当包晓琪从赶回来的程江海嘴里知道姐姐这个大胆而又疯狂的决定后,起初也是震惊不已,大张着嘴巴怎么都合不拢。续而从一个母亲,一个有着同样坎坷命运女人角度去思考,也就释然了。 此刻,程灿正躺在包晓琪的怀里,大快朵颐地嘬着奶水,那副小饕鬄的模样看上去就令人心疼不已。 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程江水这才一脸的轻松,眉眼间带着一丝愧疚,说道:“好在有晓琪你在,要不然这孩子的喂养可真是个大麻烦。” 另一边的程江海也已经想通了,姐姐能点头答应婚事,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更何况李东明对领养这个孩子没丝毫的抵触情绪,这不就预示着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在眼前。孩子嘛,只要姐姐喜欢,养着就养着呗,反正包晓琪有两只奶,一个给儿子,一个给侄女,不争不抢的,这多美! 看着孩子乖巧地在妻子怀里嘬奶,程江海吧嗒吧嗒着嘴,一脸无所谓地道:“姐,你就放心把程灿交个晓琪吧!” 包晓琪笑盈盈地应声道:“是啊,带一个是带,喂两个也是喂啊,姐,你就放心吧,有程路吃的就有程灿吃的,呵呵,我可不敢偏心的!” 程江水纠结地道:“那……那奶水够吗?” 程江海当即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吧,回头我天天给晓琪炖鸡汤,保证奶水供应充足。” 程江水欣喜地道:“那可就辛苦晓琪啦!” “姐,瞧你说的,这孩子吃了我的奶水长大,可就跟我的孩子没啥两样。” 包晓琪突然眼睛眨了眨,突发奇想地道:“姐,不如程灿将来就叫我干妈吧,你觉得呢?” 程江水眼睛一亮,很是意动,欣然地道:“那好啊,以后啊就叫你干妈,不叫舅妈了。” 有了姐姐的同意,包晓琪嫣然一笑,喜滋滋地看着怀里猛嘬奶的小程灿,笑道:“呵呵,好!那就这么定了。哦,你看看,我这个干女儿吃饱了,瞧这小脸蛋红扑扑的,真好看!” 说归说,可两个女人这么一拍即合的即兴决定,寓意本是好的,可殊不知却在未来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令某个断肠人远走天涯,而留下的人也终日以泪洗面,痛苦终身。 只不过这是后话了。 吃饱喝足的小程灿嘟着小嘴,唇舌边还挂着一丝奶渍,已然甜甜地睡了过去,包晓琪冲着程江水说道:“姐,抱出去让爸看看吧!” 程江水有点担心,犹豫不决地道:“呃,你们说爸会不会生我气?” 程江海面色一黯,随即苦闷地道:“姐,爸现在的脑子,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多,哪还能顾上生气啊。” 程江水心头暗暗发苦,愁眉不展地道:“也是啊,爸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了,我真是很担心。” 说到程家安的境况,姐弟俩都沉默了下来,好一阵子,程江海才抿了抿嘴,喃喃地道:“本想着爸的身体能恢复点,我就带着去陇山的老家再看看,可一直这样……哎,实在是去不了。” 程家安的身体状况,再没有人能比程江水了解的了。重回陇山已然成了一个奢望,她紧蹙着眉梢,抬了抬手,硬着头皮说道:“算了,把孩子抱出去给爸瞅瞅吧,爸应该会高兴的!” 三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程家安正痴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发愣,连三人的到来都没做丝毫的反应,众人心头不由地惆怅起来。 程江水走上前轻声说道:“爸,看电视呢,爸……” 女儿连连的呼唤,这才将程家安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唤醒过来,可紧接着看向程江水的双眸里又是一片浑浊浑噩,语言随之开始颠三倒四起来:“哦,要吃饭了吗?再等等吧,你妈还没回来呢,她那个印刷厂啊,怎么就没完没了的工作呢,我等着你妈下班回来了再吃,要不了一会的!” “哦,我知道了。” 程江水心头发酸,哽咽地应了一声,然后将小程灿递在了程家安的面前,凄凄地说道:“爸,看看,这是你的小孙女!您抱抱吧。” “哦!” 小生命的到来,这才让程家安眼神里闪出一丝的清明,迟钝的大脑,让他似乎忘了询问孩子的出处,他颤抖的双臂抱起孩子,稀奇地看了半天,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来。 嘴里嘟囔着:“我的小孙女啊,嗯,长得真好看,这一看啊就是我们程家人的模样。哦,来,爷爷给你讲故事,呵呵,爷爷讲的故事可好听了,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看着程家安抱着孩子不停地嘟囔着,到了最后变成了微不可闻的絮叨,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有一双慈爱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边上陪伴的三人保持着静谧,谁也没有上前打断爷孙俩和谐的相处。看着父亲怀里安稳恬静的孩子,程家姐弟俩的眼神逐渐变得朦胧起来,似乎很久很久一起,自己也如同这般静静地躺在父亲厚实的臂弯里,安逸地听他讲述那些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的老套童谣。 紧接着眼泪很不听话地慢慢流淌了下来…… 第374章 苦水里的甜 气象局,徐家。 屋内的气氛甚是温馨,厨房里徐冬梅帮着母亲包着饺子,母女二人言笑晏晏,时不时的传出一阵暖心的笑声。 客厅里,程江河则陪着徐黄生下着象棋。而一岁多点的程湛乖巧地趴在一边,小手托着下巴,两只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煞有其事地观战着,一会儿看看程江河,一会儿又瞅瞅徐黄生,也不乱动乱叫,乖巧极了。 遥遥看着这幅温馨的画面,徐母欣喜地道:“你看看他们爷仨,还真就是一家人,处得多好,呵呵!” 徐冬梅应声点点头,转头过来,轻蹙起柳眉道:“妈,爸现在没事了吧!” 说起徐黄生现如今的状况,徐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淡然地道:“没事了,没事了,这局长也给抹了,该处分的也处分了,你爸也都想通了,现在小老百姓的日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徐黄生退了下来,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从高高在上的局长转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这个结果算是不好不坏,能安然地离职,平稳地落地,比起何伟国那般寒窗铁锁的处境,他已经算是一件很庆幸的事情了。 事不临己,人是不会大彻大悟的。 登得越高摔得越重,及时遏制自己的贪恋,就是在及时的止损。去囚牢中看看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物,哪一个没有叱咤风云的昨日,而这些表面短暂的风光其实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 与其虎头蛇尾的收场,不如平平淡淡的一生,这或许是很多背负枷锁者的最终感悟。 徐黄生有这样最终的安然,让徐冬梅吁出一口气来,点点头道:“那就好,我一直担心爸从领导岗位上就这么被搞下来,心里面有疙瘩,就怕他想不通。” 徐母手底下顿了顿,感慨道:“这啊,还多亏了江河啊。你爸能有现在这个心态,江河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哎,说起来,我和你爸啊,都没你的眼光好,当年还觉得江河配不上你,可到头来才知道,是我们有福了。” 自家的事自家明白,所谓旁观者清,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程江河没少拉过徐黄生的袖子,甚至用一种软抵抗来告诫对方,实则是避免他走过多的弯路。 从位置上退下来,更有着程江河不遗余力的疏导宽慰,才能使徐黄生保持个良好的心态,不至于自怨自艾亦或是心生怨怼,从这几点上来说,程江河还真是功不可没。 徐冬梅嫣然一笑道:“妈,瞧您说的,什么配不配、拖累不拖累的啊,江河可从来没在乎过这些,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徐母笑呵呵地应声道:“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而另一边,徐黄生和程江河边下着棋边聊着。 “江河,我听说你的岗位也要动动了?” 程江河面容很是平静,无波无澜的,淡然地道:“嗨,也就有那么点风声传出来,我也没去打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得之不喜,失之不忧,保持一个平常心就好。” “嗯,平常心,是啊,平常心。” 徐黄生嘴里嘟囔着,像是很有些感悟,悠悠地说道:“人都说要有个平常心,可真正要做到平常心,不为物诱,不为利往,可真就不简单了。你爸我啊,就是没保持不住这一颗平常心,才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 程江河抬起头来,淡淡地一笑,和煦声音里带着几分弦外之音:“所以啊,一个人的修身养性很重要,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悟透尘间事,还我明镜台。爸,个人的得失只是一时的,修身可是一辈子的。” “是啊,悟透尘间事,还我明镜台。” 徐黄生点了点头,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佩服的意味,欣然地道:“江河啊,你不亏是一名优秀的教育者,你不仅教会了你的学生,你也教会了我啊。” 程江河面色一红,赶忙谦虚地道:“爸,我也就是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而已,可不敢说是教您,您是长者,我可是小辈。” 徐黄生颔首轻笑道:“年纪大道理就正确啊?学无先后,达者为先,我是受教啦!没有你在旁边开解,我恐怕还真是一蹶不振呢。” 程江河轻声一笑,温文儒雅中透着阳光,清明深邃里折射着厚重的感悟,说道:“爸,平凡有平凡的快乐,普通有普通的幸福。只要你肯去寻找,只要你愿意去体悟,我们就能从苦涩里品尝出人生的甜意。” 社会越浮躁,价值观就越扭曲,人们也就越看不起平凡,歧视般地将平凡与逆来顺受和碌碌无为画上等号,似乎平凡是一种不可救药的原罪。简单地将人生的成功付诸于名利和权力的高低,成为评判的唯一标准。 于是人们削尖了脑袋,舍弃了所有,拼尽了一生,渴望出人头地,渴望成为别人眼中的佼佼者,就是努力让自己不再平凡。 而这一路走来,饥渴攀比的内心早已让他们忽略了人生无处不在的美好风景,失去感受到生命价值的主动,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太多。 平凡是福,这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理解的。 它不是平凡者无可奈何的自嘲,亦非主观躺平的托词,那只是没有领悟平凡的真谛。 它或许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肾上腺飙升的冒险,但却有着平淡而真实的温暖。平凡不需要华丽的装饰和眩目的光芒,只需要简单的陪伴和温暖的关怀。 平凡的生活,是家人的关爱,是朋友的陪伴,是工作的忙碌,是生活的琐碎,是日复一日的坚持。这些看似平凡的事情,却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亦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对,我现在啊,就尝出点平凡人的甜意了。” 听懂了程江河的话语,感同身受的徐黄生一时间心情舒畅,棋子落下,畅然地道:“呵呵,将军!江河,死棋喽!” 程江河低头琢磨了琢磨,不禁哑笑道:“呵呵,还是您姜是老的辣啊!” 程湛欢快地拍着巴掌,雀跃不已:“哦,爷爷赢咯,爷爷赢咯。” 徐母在一边笑呵呵地叫到:“别下了,快来吧,吃饺子了!” 徐黄生溺爱地抱起程湛来,笑容可掬地道:“走,吃饺子咯!” “哦哦哦,吃饺子咯!吃饺子咯!” 翠柏掩映,古亭悠悠。 甘泉中学玉皇阁边,程江河和徐冬梅静坐在见证二人初恋的古柏下。夫妻二人充满着温馨的笑容,看着小程湛拿着树枝蹲在一旁兴趣盎然地逗弄着蚂蚁,时不时小嘴里嘀咕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语,一个人很是悠然自得。 一幕的平静,一幕的淡然,也是一幕的幸福。心有所感的徐冬梅轻轻地将头靠着程江河的臂膀上,悠悠地道:“江河,看着程湛,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程江河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几分舒畅的满足,轻笑道:“是啊,拥有了自己的下一代,过去再多的苦累都会化作血脉延续后的甘甜。” 徐冬梅眨了眨眼,突发奇问道:“你说程湛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 “这哪说得清楚啊。” 程江河抿了抿嘴,一时间也无从定论,眼神穿过树梢儿,悠然地看向天际间不断变化的云朵,蕴意绵长地低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或是暗淡,或是璀璨。做父母的,能给予他们的不是厚实的家底和高人一等的地位,而是要给予他们面对挫折的勇气和毅力。” “物质的富足永远都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富不过三代其实也就是这个道理。而一个家的传承,一个精神的延续,才是我们要给予下一代最宝贵的财富。有了它,黑暗会有曙光,平凡会有奇迹。” 程江河这番富有哲理的话语,或许就是他一路走来最大的人生感悟,徐冬梅低头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就像爸妈他们那样,不屈不挠,不怨不悔,是吧?” 程江河恳切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将出来,意气风发地道:“是的,跟天斗跟地斗跟自己不服的命运斗,斗出个海阔天空的普通人生,斗出个精彩灿烂的平凡世界。” 徐冬梅眨了眨眼:这就是我们的家风? “嗯,这就是我们的家风!” 这便是程江河一以贯之的人生观了。 这种观念的形成,离不开家庭的塑造和培养。 我们所说的培塑,并非来自上一辈精辟的文字总结,亦或是令人反省的警示格言。对于程家安夫妻这样没有多少文化底蕴的人,是总结不出这样的东西的。 更多的,是他们用身体力行的言行举止来影响下一代。从一根针、一粒米、一个态度,来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是国人最底层、最普通也是最适用的家庭文化、信仰和道德体系。它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孩子的认知和行为模式,从而形成其人生观,成为一个人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我们所传承的家风。 第375章 江水春又来 甘泉宾馆,宾客满座。 这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一片喜气洋洋、欢天喜地的气息。这一天终于迎来了程江水和李东明大喜的日子。 小程灿的从天而降,或许就是程江水等待的那个契机,孩子软化了程江水心中的冰寒,又间接地考验了一个男人的真心。 几年的接触下来,足以证明李东民确实是一个踏实诚恳、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程江水也至此敞开久闭的心房,接纳了这个与程家、与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奇缘的男人。 能请的宾客在“财大气粗”的程江海执拗的安排下,全部请到位,这其中就有着曲大石、李秀梅、李国强、曲小梅一众的亲朋。和当年程家三姐弟寒酸简陋的婚礼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别。 一来是大家的钱包鼓了起来,不用抠抠搜搜的算点零头小账;二来这是姐姐走出阴霾,迎来的第二春,这对从小被姐姐护卫在羽翼下的程家哥俩来说,能见证牺牲半生的姐姐走出阴霾,重新组建幸福的家庭,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喜事,哥俩比吃了蜜都要甜上三分。 终于能为姐姐出点力了,那就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在两兄弟的极力导调下,现场的气氛异常的热烈,婚宴都快成了他们的主场。 程家安也在包晓琪的精心捯饬下,穿得极为体面坐上了首席。事先程江海夫妻在家里里反复地提醒说明,这才让他恍然惊醒,今天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出嫁的大喜之日。 虽然脑子里还有点迷迷糊糊,可面色看上去倒也是容光焕发,在一众亲友的簇拥下,更是笑呵呵地闭不上嘴巴。 当年和程江海死活不对付的曲小梅现在也嫁做人妇,生育了一双的儿女,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和和美美。对于当年那个混不吝的程江海也早已“一笑泯恩仇”,孩提时代过家家般的胡闹,自此成为一生中难以磨灭的珍贵记忆。 而曲大石和李秀梅如今也是苍颜白发,多年的农作辛劳,坚挺的背脊也佝偻了下来,不过精神倒显得还很硬朗,完全不是被悲戚与思念压垮的程家安所能比拟的。能见到将半生付诸于家庭解困的程江水从此不再悲苦相伴,老两口心里也是欣慰至极,那一脸含着泪光的笑容从始至终从未断绝过。 觥筹交错间,程江水和李东明在宴席间穿梭,幸福的笑容挂满了面庞。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幸福,也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不需要遮掩,也没必要遮掩。 也许只有痛过的人,才会懂得人世间至简至真的人情事理,在明白了对方可贵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珍贵。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喜宴的门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何亦安憔悴落寞的身影突兀地现身在幽僻的角落,他并没有踏足宴会,而是悄然伫立在角落里。 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将他们隔离在两个不同世界。 从此,你的世界不再有我。 从此,我的世界却只剩你。 何亦安看着程江水此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从她从心底里发出的喜悦。记忆中那张明媚的笑脸,就绽放在不曾远离的昨日,是自己独览的芳华。 可现在,它已不属于自己。 也是自己咎由自取,将这幸福的笑颜推下了断崖,从此一生无法抹去的痛苦。再次看到她,虽然只是遥遥的惊鸿一瞥,何亦安也满足了,他微笑着、内疚着、祝福着,眼泪悄然地划过脸颊。就在喜宴高潮迭起的乐声中,何亦安黯然落寞地转身离去。 那一刻,程江水似乎冥冥中感知了什么,抬眼望去,却已是人迹渺无。 “呜呜呜”戈壁滩上簌簌的寒风,将一团团干涸凋零的骆驼草吹拂着,断其根,裹其身,团缩成一卷枯黄的绒球,滚落远方。 那此起彼伏的萧萧风身,像是一声声呜咽的哭泣,又像是一首首悲怆的离歌。只是不知道哭泣为了谁,又是谁在哭泣。 李秀兰那座茕茕孑立的墓碑前,何亦安形单影只地伫立在前,任凭凛冽的寒风吹打在憔悴沧桑的面庞,犹如刀割一般,身姿却是一动不动。 曾经有人说过,能说服一个人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能点醒一个人的,从来不是说教,而是磨难。 只有经历了,你才会懂得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人生不易,却很难有不经历痛苦就大彻大悟的,然而当醒悟来临,往往也是无法回头的时刻。 凄厉的寒风里,何亦安哆嗦着双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李秀兰的名字,悲戚懊悔的泪水缓缓而下。 那一刻,何亦安浓浓的思绪又飞回了团场、飞回了往日幸福而又梦幻的时光…… 程江水:亦安哥,我也想像妈一样,能快快长大,能用自己的力量帮着他们分担一些,我不想他们那么累。 何亦安:江水,你放心,等我有了这个能力,我也一定回来,和你一起照顾干爸干妈还有弟弟们,好吗? 程江水:嗯,好,我听你的! 何亦安:江水,你看到了吗?未来!我们的未来! 程江水:未来!我们的? 何亦安:是的,我们的!你让我更加确定自己未来的路,那就是回到这里,回到你们的身边,也尽自己的力量来一起撑起这个家! 程江水:亦安哥! 凄风依旧,伊人远去。 那些曾经美好的往事、铮铮的誓言都统统化作了漂泊的骆驼草,随风而逝了。噗通一声,何亦安跪倒在李秀兰的墓碑前痛泣不已。 “干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三个响头扎进了坚硬的砂砾中,它代表着无尽的悔恨、无尽的悲伤和无尽的愧疚,心灵的最深处已然崩裂开血淋淋的伤口,怕是一生都难以愈合了。 何亦安站起身来,转头向着小城的方向久久地凝望,那里有着他念念不忘的身影,有着他追悔莫及的过往。只是那喜庆欢歌的地方,已然不需要自己的存在。 哀哀叹息中,他努力转回头,拖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失魂落魄地消失在远方戈壁的地平线…… 那呜咽的凄风里带着悲痛、带着离殇、也带着祝福,将一首伤感的挽歌飘荡在了无垠的旷野……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悲欢离合是生活躲不掉的色彩,恩怨情恨是人生放不下的执着。伤了心的人或许舔舐伤口重新来过,或许远走天涯孤苦终老。只是一样是共同的,那就是彼此的记忆中,你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