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寻道》 引子 无踪 已是深夜十点出头,沈唯医生的办公室里仍透着光。 整洁的办公室内,沈唯将今天的接诊情况全部录入电脑,逐一标记后续跟踪情况。 完成这一切后,沈唯开始整理起手头上积攒的预约,按照预约情况一个个排入接下来半个月的接诊日程中。 同沈唯一起就职于这家心理咨询中心的医生一共有六人,其他几人每天都是到点下班。 只有沈唯因为个人的习惯,总是喜欢将工作提前规划好。 不管是对新预约的患者接诊进行安排,还是对曾经接受过心理辅导的患者进行跟进,沈唯都得将日程一一安排妥当后才放心。 又忙碌了二十多分钟,沈唯才完成了所有的准备。 起身关闭电脑,三两下收拾好桌上的病例资料,转出办公室门,熄灯,关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出了办公室,沈唯穿过办公区。 昏暗的廊灯映衬下整个办公区空空荡荡,沈唯径直走向电梯口,进入电梯后按下了通往地下二层停车场的按键,电梯很快从17层下降至停车场。 如往常一样,沈唯启动车子向住所驶去。沈唯租住的地方是一处单身公寓,距离上班地点大约有四十分钟车程。 这点通勤时间,在魔都这样的城市,已经是相当便捷了。沈唯自从大学一毕业,立马就入职了这家“席超心理咨询中心”,在其中担任心理咨询师。 第一章 死寂 强烈的恐惧会催生出强烈的刺激。 被莫名裂缝吞噬带来的强烈恐惧感,刺激着沈唯“醒”了过来。 说是醒了过来,表述得并不是太准确。 当沈唯意识清醒时,只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沉沉的坠落,空空荡荡,无所依托。 沈唯诧异于这奇异的状态,无尽的下坠感倒像是人们睡梦中遭遇梦魇或者一个极深沉的梦境一般。 沈唯不由地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只是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心理学学识的心理咨询师,沈唯很清晰的判断出自己意识思维处在清醒状态,自己仍然能够正常思考。 心理学上有一种实验叫做“感官剥夺”,参与实验者被人为控制于高度隔绝外界刺激的特殊状态下,用不了多久时间,实验者就会出现诸如幻听,意识恍惚等负面表现,最终会因为长久接触不到外界信息交互刺激而走向意识崩溃。 而沈唯此时却比参与实验者更为糟糕。 在感官剥夺实验中的实验者还是有一定的行动能力,沈唯却是彻彻底底被剥夺了一切感知外界的能力,哪怕是如睁眼,动弹手指这样的细微动作都无法做到。 黑暗如同琥珀包裹着沈唯,只剩下思维在转动。 而黑暗最能滋生烦躁,进而演变成恐慌。 在这令人抓狂的寂静中,沈唯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 一开始,沈唯试图通过催眠,让自己平静下来。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后,沈唯仍难以进入催眠状态。 通常的自我催眠往往都需要配合特定的呼吸,身体上的放松来辅助。 而此刻的沈唯却难有这样的条件,越是刻意为之,意识反而越是清醒。 自我催眠这条道行不通,沈唯开始寻找其他办法,为了能在这个没有参照的情况下摸索衡量时间,沈唯默默地一声一声地数着数字计时。 但是很快,数字就紊乱了。 不过他并未放弃,他必须耐心等待,而烦躁恰恰是耐心最大的敌人。 于是他重新开始计数。 数到后来,当他数到四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下时,终于彻底放弃了。 如果以秒来计算,那差不多是过去了十二个多小时。 但是这死寂的空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沈唯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惶恐。 他开始焦躁。 焦躁就象种子,在心中发芽,并迅速茁壮的成长,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空虚就象是焦灼的养分,肆意滋生着沈唯心中那发狂的心灵。 这个时候的沈唯,终于进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 他试图大声喊叫,或者是攻击自己,却发现自己能够活动的只有意识,连自残都做不到,想撞墙也找不到墙,想奔跑却找不到地。 沈唯开始绝望了。 慢慢地,沈唯的念头转动的愈发迟钝下来,好一会儿才转动一次。 沈唯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想要逃离这个状态的目的,忘记了自己的诸多尝试。到后来,沈唯甚至开始出现忘记自身存在的迹象。 恍惚间,一个念头在沈唯意识中炸开:“我。。。是。。。谁。。。” 念头如同一颗鱼雷深潜入如同死寂之海的意识深处,仿佛启动了什么讯号一般,沈唯的意识海中涌动起一阵阵波涛。 下一瞬,一连串的讯息在意识中浮现。“你好,我叫沈唯”“沈唯,好好听课!”“小唯,把刷子递给我”“沈唯,我喜欢你”。。。。。。。 无数个记忆画面一股脑地出现,画面中心的沈唯在成长、学习、生活、恋爱。。。。 沈唯从意识沉沦黑暗的边缘被拉了回来,清醒后感到一阵后怕。若不是提前给自己意识深处种下了暗示,一旦沉沦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唯在一开始就明白意识崩溃的可怕,为了避免在长久的探索中可能出现意识逐渐迷失的情况,沈唯在自己意识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自我存在的指令。 哲学研究的三大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每个人在生活中、认知中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思考过。 而在沈唯陷入恍惚之时,自然会对自我存在产生拷问,此时意识深处刻印下的种子就会应激而发,将沈唯从崩溃边缘拉回来。 自我催眠无济于事,标记时间又缺乏参考,沈唯明白,自己得另寻办法。 由于意识与外界的交互已经被切断,无法产生新的、持久的刺激,在这样的封闭环境中,沈唯的意识迟早会因为缺乏有效刺激而陷入迟钝。 沈唯迫切需要找到一个“锚点”,这个锚点能够给予足够的刺激,且长效。 沈唯试图从自己的记忆中寻找到能够作为“锚点”的存在,从小时候能记事起的记忆开始搜寻,一幕幕记忆快速闪过,如同放映默片一般。 童年的美好时光,第一次的接吻,还有许愿,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人生受到的第一次挫折等等等等,各种记忆纷纷浮出水面。 无数的情绪伴随着记忆画面再度回荡在沈唯的意识之中,沈唯静静品味着,感受着这些情绪给自己带来的触动,但都未能达到足以支撑为锚点的存在。 直到记忆的画面闪动至沈唯醒来之前,那个发生异变的雨夜。 雨幕中,一道如巨兽张口般的空间裂缝向着沈唯吞噬而来。霎那间,无穷无尽的恐惧再度充斥着沈唯的心灵,死亡、未知、求生的渴望齐齐涌上心头。在这强烈的刺激下,沈唯的意识如触电般从这段记忆中弹开。 而恰恰是这般表现,让沈唯惊喜万分。还有什么样的刺激能够比得上这段记忆呢?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执着是始终贯穿在人们生命中的印记。 沈唯找到了锚点的存在。接下来沈唯继续尝试把这段记忆化作锚点固定下来。强忍着如潮般的恐惧,沈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进入这段记忆画面中,不断的感受着恐惧,不断因承受不住而弹出。 在持续的观察中,沈唯也在不断了解那晚异变出现时刻的细节。整个过程其实很短暂,不过两三秒钟的记忆画面,但在意识里经过千百次的回放。 人的记忆很奇妙,一瞥眼之间的记忆往往都包含着巨量的信息。只是人们自己在接收过程中却会下意识的忽略掉大部分的冗余信息,只保留自己视觉听觉能够接受的显像信息。 而此时沈唯对异变发生时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则是一点不遗漏的细细审视,务求尽数吸纳。天空中每一滴雨点的轨迹在沈唯意识内清晰划过,车内播放的那段歌曲旋律,车窗外呼啸的风声,裂缝毫无征兆的出现,以及裂缝边缘若隐若现的奇异电光等等,这一切都纤毫毕现地刻印入心。 在完成了锚点的刻印之后,沈唯悬立无着的心总算有了暂时的安宁。 接下来,沈唯开始试图以锚点为基石,向前梳理着记忆。 他在回想自己身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不算漫长,可积累下来的记忆却称得上庞大无比。 沈唯从小时候开始想起,许多已经被他淡忘的记忆从意识深处翻涌上来。 在现在的奇异状态下,沈唯可以毫不费力的查看记忆里的所有细节。 慢慢地,沈唯开始了枯燥的记忆归纳工作,一点点的将各种信息在意识中摆放整齐,如同整理一间大房子,桌子该放在哪儿,这儿又该摆放什么物品,随着收拾的手艺逐渐熟练,沈唯整理“房间”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很快房间已经被儿时的记忆填满,此时沈唯发现这也不过刚刚梳理出一小段的记忆而已。 接下来,沈唯干劲十足,另辟一间“房间”继续梳理着记忆,意识中堆积满记忆的房间越来越多。 一旦产生颓废、疯狂的念头时,沈唯便会引动预先埋下的锚点,感受着鲜活的刺激,将自己从疯狂的边缘拉回来。 心灵就这样在疯狂与理智中反复徘徊着。 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沈唯会陷入无法自控的歇斯底里中,但随后又被他用预设的锚点拉回来。 而在他继续按部就班梳理记忆的同时,沈唯也开始尝试想象一些东西,然后推演生成反应,给出结果。然后继续输入新的资料,生成新的反应,给出新的结果。这是一种在正确与错误中反复进行的实验。 最初,沈唯总是错。 但是渐渐地,沈唯发现伴随着漫长的利用,自己的思维速度与利用能力正在不断增加与庞大。他可以迅速将自己整理的记忆房间里的信息进行提取,这是以前他做不到的。 但是现在他可以,通过记忆中排列整齐的房间,就象巨大的档案馆一般。 这个房间里装什么记忆,那个房间里装什么记忆,需要用的时候,就把它们提取出来。 随着房间的增多,沈唯也逐一加以分区标记以示分类。 无数个房间组合成一个个分区,一个个分区又组合成一整座宫殿。沈唯的意识化成一道风,游走在记忆宫殿之中。 随着记忆宫殿的正式建立,沈唯发现自己精神崩溃的间隔时间明显延长了。 第二章 变化生 天量的记忆如洪流般蜿蜒而下,沈唯于其中不断采撷。 虽仍旧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但沈唯也依靠着对记忆的堆积建立起了一套衡量尺度。 一间间堆满记忆的“房间”在意识中搭建了出来,随后被沈唯依序组合成一座次序井然地记忆宫殿。 对色彩的认知、对情绪的感受、对不同物体的触感、味觉记忆、形状的描述,诸如此类的认知、记录全部被沈唯小心地安放在一间间“记忆屋舍”内,所有的信息之间既相互抽离又紧密联系。 随着沈唯对记忆梳理的加速,他也明显发现很多原本以为不曾记下的记忆碎片、关联信息纷纷浮出水面。 原本许多自己不曾意识到的记忆,实则早已埋藏在识海深处。 只是一动念间,大量纷繁复杂的信息就迅速归拢,并依着沈唯的选择加以归类。 就如沈唯曾经使用过的一根铅笔来说,在沈唯的浅层记忆里,这只铅笔只是自己在小学某一阶段用过那么一段时间,随后便丢失不见。 只是此时,在沈唯翻找之下,关于这只铅笔的记忆却足以堆满整个房间。 沈唯清晰地“看见”这支铅笔是自己在校门外的小卖部里买下的,总共只花了五角钱。 那小卖铺的中年老板样子虽凶得很,但性格却是极好的。 沈唯也“看见”当初的自己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后,买下这铅笔的喜悦的心情。 沈唯还见到当初瞥眼间看见的这铅笔的组成成分表、生产日期,那家不知名的生产厂家、地址等等信息,这些都是原本早已“沉没”的信息,如今一股脑儿地都翻涌了上来。 小小一支铅笔,便牵出这许多故事。 而在沈唯所有的记忆里,所有的故事都以与这支铅笔类似的信息加以展开、串联,只要沈唯动念去想,这些记忆立马便会浮现。 面对这种情况,一开始沈唯是不适应的。 仅仅动一个念头,就有巨量的信息一股脑地涌入心神。几乎是瞬间,沈唯的大脑便出现了“信息过载”。 好在沈唯此时有的是时间,来训练自己的适应性,沈唯开始不断地以意识干预信息的提取、整合、 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后,沈唯自然而然地适应了这巨量信息的冲击。并且也做到了自如地操控记忆的关联,这下再也不会出现违逆自我意志的情况了。 在适应了巨量信息的冲击后,沈唯对于自身记忆的梳理速度也明显大大提升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沈唯对于记忆的梳理便已经达到了以“年”为单位的推移。 沈唯三十岁时的记忆已规整完毕,紧接着是往前整理二十九岁、二十八岁的记忆。直到这一过程推进道沈唯大学生涯时,沈唯才发现,意识里的记忆宫殿已经变成了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整个记忆宫殿足足已经搭建出数十层之高,而每一层里用来盛放记忆的房间更是多达几千几万个。 而在做了这么多的意识活动之后,沈唯也发现了一直以来为自己所忽视的情况。 从意识清醒过来之后,沈唯居然一直都没有出现精神疲惫的情况,哪怕之前沈唯意识几近奔溃也不曾感受到疲累。 意识思维层面的活动虽然快速、迅疾,但终究也是需要能量来进行维持。 沈唯思考了这么许多的活动,为此付出大量的心力才属正常,可是沈唯却未曾感觉到一丝丝的心神疲惫,这本就是反常之事,就如同沈唯如今的处境一般。 沈唯也只能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现在所处的莫名环境,在这莫名的状态下,沈唯肉身一切机能受困、脱离感知,可意识层面活动却也不虞心力衰竭之忧。 略作休息之后,沈唯又继续投入到梳理记忆的大业中去。 又经过不知多少时间的梳理下,沈唯已经完成了大学生涯的记忆梳理,无数原本以为被遗忘的记忆统统都清晰再现。 而现在,沈唯即将往前追溯到人生中最高光的时段——高中生涯。 一想到这里,沈唯也是既兴奋又感到头大。 高中生涯可以说是一个学生知识的巅峰期,在老师的严管厚爱下,努力地完成着应试教育所赋予的一切要求。 无论是语文课背诵的诗词歌赋,还是数学课上绞尽脑汁解出各种几何难题,世界内外、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各种天文地理知识全数都要求掌握。 沈唯如今想来,还庆幸自己当初选的是文科,至少免去了大片脑细胞的死亡。 如今要再度梳理高中三年的记忆,沈唯也有些发憷,只能硬着头皮再走一遍。 “既然第一遍都能学成,现在重温又有何难的?索性就用来打发时间了。”沈唯默默想道。 接着沈唯便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 而在沈唯无法查知的外界,那是一片奇异的空间。 沈唯的身体正呈平躺的姿势悬浮着,在其周围没有任何的支撑物,就仿佛置身于失重环境一般。 原本被那裂缝吞噬时,沈唯是坐在自己的车子里的,而此刻沈唯的车子却是毫无影踪,沈唯的身体反而从端坐驾驶位的坐姿变成了平躺。 若是此时有第二人以旁观的视角来看,沈唯双眼紧闭,口鼻间也不见呼吸迹象,胸口也无半分起伏,真真是如同一具死尸一般。 因四周无有参照的缘故,既无法判断时间流逝了多久,也不能判断沈唯的身体是否有漂流的迹象,仿佛这一成不变的景象会永远持续下去。 而就在沈唯在知识海洋里畅游的时候,莫名地变化开始出现。 突兀地,从沈唯的身体上浮现出一根很是奇怪的线条来。 这线条就像是一个稚童手拿画笔随手涂鸦,歪歪扭扭。 线条起初是从沈唯的腰间靠近肚脐的位置开始出现,随后一点点的向着沈唯右手掌心移动。 当线条移动到掌心之后又迅速延伸向手背,并顺着手背一路上行,直攀升至沈唯面部眉心处方才停下。 这线条在移动过程中,一直闪烁着微红色的光芒,在这分外寂静的环境下显得生机十足。 在第一条线条出现后,仿佛是按动了什么开关一般。从沈唯身体各处位置,纷纷显化出线条来。 且与第一条线条相同,不管这些线条起自何处,又是在沈唯身体上如何缠绕的,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汇聚到沈唯眉心之中。 很快,密密麻麻的线条就将沈唯身体层层包裹,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微光的“茧”。 这个散发着光芒的“茧”十分奇特。 构成这个“茧房”的线条分为三种。 其中绝大部分线条散发着微红的光芒;而稍晚些出现的第二种线条闪烁着微蓝色的光芒;第三种线条出现的最少也是最晚出现的,其上泛着妖异的紫色光芒。 一时间,整个“茧房”如同一个大彩灯球,红、紫、蓝三色光芒不停变幻。 在三色光芒轮番闪烁了一段时间后,又一个变化毫无征兆地出现。 最初显化出的那根线条上光芒大作,迅速由微红转向鲜红,继而转为大红色、深红色,就如同高温炉里的铁锭一样。 深红色的光芒在闪烁了几息之后,猛然间化为耀眼的赤金光华。 散发着赤金光华的线条恍如实物一般,线条两端“噌”地从沈唯身上弹起。 起自腰间的那一端笔直地扎入沈唯身外的虚空,一路向外延伸,仿佛要刺破这片奇异的空间,连接向不可知之地。 而连接在沈唯眉心处的那端,则化作一个赤金“钩子”,狠狠地从眉心剜入脑海,径直向沈唯的灵魂钩去。 旋即便是猛地一拽,沈唯的灵魂如同上钩的鱼儿般被拖离了“水面”。 正在无尽题海中苦苦思索的沈唯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受到了急速地拉扯感,意识陷入昏暗。 第三章 奔逃 脑袋里如同有一把尖锥在不停地搅着,搅得沈唯痛苦不堪,嘴里更是哼声不断。 耳边传来几句模糊的争执声,隐约间听得似乎是在说该把谁扔下,另一人却总是不允。 身上更是传来一阵阵的颠簸感,仿佛有谁将自己扛在肩上,不停地奔跑着。 震荡的感觉一阵接着一阵,胸腹间的难受劲一个劲的上涌,沈唯“哇”地一下吐了起来。 还没缓口气,耳边一个巨大嗓门就嚷了起来:“醒了!醒了,三哥醒了。” 紧接着,这个声音又是嚷道“罗都头,俺说的没错吧,咱三哥怎么会撑不过来?” 听得此话,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说道:“醒了当然最好,咱难道是那种盼着袍泽横死的杂胚不成?” “既然醒了,你这夯货还不赶紧把三郎放下来,再颠下去真活不成了。” 沈唯此时尚在晕沉之间,听了此话也是无比赞同,再不停下来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散了。 下一刻,沈唯就感觉到自己被人小心的平放在地上。 适才说话的那两人似乎也凑上前来,浓重的鼻息喷在沈唯脸上。 沈唯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两张大脸定定地贴在自己脸孔上方。 沈唯忍不住出声道:“麻烦~离远点”,声音虽然微弱,但已足够两人听见。 听得此言,两张大脸的主人齐齐往上离了四五尺,这时沈唯才看清楚这两人的形貌。 只见这两人都穿着一身古代兵卒的打扮,上身穿着深色布衣,下着小口裤,脚上穿着形制古怪的布鞋。 其中左侧的那人在胸前还缀着一片甲片,似乎是起着护心镜的作用,明显地位高了一筹。 此人五官方正,高鼻大眼,唯有从左额起一道紫红色的刀疤直贯下颌。 一眼望去,好不狰狞。 右侧那人却是身材高大,此刻蹲在身前,瞧着便有五尺来高。 又黑又浓密的胡须乱糟糟地布满大半张脸庞,但是若仔细看去此人脸上青涩犹在。 瞧见沈唯向他望去,这满脸胡子的大个子忍不住嚷出声来:“三哥,看,你的刀我一直给你收着嘞。” 听到这略显怪异的方言语调,沈唯脑海里一个名字立马蹦了上来。他是“崔真”,是我的族弟,再之后又是一大片地记忆如井喷般涌出。 沈唯头胀欲裂,锥心的头疼再度袭来,沈唯忍不住用手死死掐住额头。 那“罗都头”见状,立马呵斥道:“你这夯货,嗓门轻些。三郎刚醒,还未缓神呢!” 大个子立马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言语。 而沈唯此时脑袋内就像炸了锅的浆糊一般,无数似是而非的记忆不断翻腾。 在那莫名之地沈唯已千百次的梳理记忆,此时近乎于本能一般,沈唯将全副心神沉入意识之中。 下一瞬,沈唯迅速构建起另一座“记忆宫殿”出来,层层的屋墙开始出现、垒砌、堆叠,这些莫名的记忆在沈唯引导下开始归类列入一个个房间中,直到将足足三层多的房间全部塞满才停止。 等所有繁杂的记忆规整之后,沈唯脑中的胀痛总算是缓解了不少。 接着,沈唯开始快速浏览起这些莫名地记忆来。 好一会儿后,沈唯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望向那满脸大胡子的大个子,试探的问道:“十七弟?” 大个子霍地转身,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方一张口,又赶紧压低声音地哑声问道:“三哥,你没事啦?” 沈唯支吾应了一声:“我没事”。 转头望向右侧那人,沈唯问道:“罗都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罗都头抬首望了望天,说道:“约莫是酉时一刻,看光景太阳就要落山了”。 接着转头对着其他聚过来的人说道:“得抓紧进山了,再迟些就不好走了。” 听闻此言,沈唯也不再耽搁,对着那大个子喊道:“十七弟,扶我起来。” 大个子士卒将沈唯扶起后,沈唯便归入队列跟着队伍向前走去,罗都头则在前头探路。 整个队伍人不多,连同沈唯在内拢共不过十二三人,个个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这是一群溃兵。 沈唯从刚刚接收的记忆里了解到,他们这群人一天前刚刚经历了大溃败。 在大军阵列被打散后,士卒们纷纷各自逃命,一片混乱中所有人都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 沈唯现在身体的原主也是与族弟二人急急奔命,一路上躲过数次追兵,直到半天前才与罗都头等人聚合在一处。 罗都头虽不是沈唯原身所在军伍的头儿,但因其勇力过人,在下层士卒中倒是颇有人气。 因此十几人汇合后便都自动归入罗都头麾下。 而罗都头也确实挺有本领,带领众人专捡山间小道绕行。一路上躲过七八波设伏的敌人,一直走出十来里地都没有遇到大的危险。 而在经过一处山坡时,沈唯原身一个没注意,直直滚下山坡撞到了脑袋。幸得族弟施救,才不至于就此成为荒山间一缕孤魂。 可也就是这么一摔,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内里的魂儿却已是换了个人。 沈唯想到这里,也是困惑不已。 若说是穿越了,可是这种方式也过于古怪了些。 前一刻沈唯还身处那莫名地空间里身不能动,只能靠着梳理记忆苦苦煎熬。 下一瞬就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而且接收来的记忆也是在沈唯的认知里从未听闻的世界。 什么大炎朝,灵郡崔氏、投身行伍、北部七镇,征战狄族、等等,全部都与沈唯所知的历史截然不同。 再说别人的穿越都是突如其来地就穿了,不带丝毫停顿的,咋轮到自己还带延迟的呢? 但一想到之前自己身处在那个一无所知的孤寂环境时,沈唯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同时也庆幸于自己再次见到这鲜活的空气。 沈唯甩了甩头,暂时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抓紧观察着当前的形势。 只见众人行走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那罗都头一马当先在前方探路。其余人紧接其后,沈唯则与自己的十七弟缀在队伍末尾。 沈唯刚刚苏醒,身子有些虚弱,此时靠着原身的十七弟搀扶着行进。 沈唯这时才发现这大名叫“崔真”的半大小子身量极高,足足有九尺有余。一身军服穿在身上都显得十分裹束,除此之外崔真的背上还背着一柄军中制式长刀。 那是沈唯的刀,或者说是原主“崔原”的刀。 十几号人的队伍里,除了崔真背上的这把长刀外,就只有在前头探路的罗都头手中还握有长刀。其他人都是两手空空,不少人的军服上更是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狼狈异常。 又行进了一段山路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时沈唯后脑的痛感已大为减轻,行动已无碍。 沈唯疾行上前,赶到罗都头身侧,问道:“都头,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罗都头扭过脸来,先是道了一声:“没事啦?”接着说道:“自然是折返古槿原,与毛帅大军回合。” 听闻此言,沈唯脑海里关于这场大战的战地形势瞬间浮现出来。 沈唯脱口道:“怎地不走奎岭关?” 话一出口,沈唯便知失言。 果然,听得沈唯此话,罗都头斜眼看向沈唯,脸上神色讶然。 “崔三郎你莫不是真给撞坏了脑袋?恁地说起这等胡话?” “咱们大军当初从奎岭关直入这五荻原腹地,好不快活,那厢时奎岭关可是牢牢掌握在咱手里。” “可如今骆驼川一战,三万大军遇伏,军阵零散,死的死,逃的逃,被俘的被俘,奎岭关早已落在那帮该死的狄狗手里。” “现在去奎岭关,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面对罗都头这连珠炮的发问,沈唯不由面露讪讪之色。 确实是说话不过脑子了,沈唯立马继续问道:“那罗都头咱们现在走的又是哪条道?” 罗都头也不卖关子,说道:“咱罗某人大小也是个军中都头,入关之前,陈文龙那厮召集十多位将军帐前军议。咱的上峰孙将军便带着某一起去了大帐,期间听着将军们商讨军情大事,正好说道奎岭关周遭地形。” “奎岭关虽然是扼守五狄原的唯一关隘,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在关口附近还是有几条小道可以联通内外的。只是这些小道不适合大军开拔,故而不在将军们的考虑之列。” “天可怜见,老罗的脑子还算好使,几条小路的位置俱都记下了,离我们最近的一道小道名叫鼠尾径,约莫在走上八九里山路就能到。” 众人听得此言,眼中的希望之色大增,有那性子急的更是一迭声的催促道:“罗头儿,那咱们还不快快走,早点出关可比什么都好。” 沈唯这时却说道:“此时可急不得,该做得准备还等做,要防着最坏的情况出现。” 罗都头听罢,点头道:“之前在军中便听得人说崔家三郎沉稳多智,倒也不是虚言,你且给他们说道说道。” 沈唯也不客气,环视众人一周,便道:“咱们这群人没死在骆驼川,侥幸能逃了出来,已经是很走时了。” “只是哥几个现在奔逃这么久,谁还有把子力气了?若是再遇到狄狗,可能上前搏命?便算还有那么股子搏命的勇气,大家伙手无寸铁的,如何干得过尖枪厉刃?” “不错。”罗都头接过话来,“大伙儿累了一天,就这么一路奔过去,万一道口处埋伏着狄狗的兵,咱们就都了账了。” “再往前行四里地,那儿有处山坳,我们便在那里暂时歇歇脚。道口那儿真有什么变动,我们也能瞧见。” 听着罗都头的布置,众人自然也都没意见。 于是再不言语,一行人埋头只向山坳行进。 第四章 休息、准备 通往鼠尾径的山道着实难行,八九里的山路沈唯一行人跌跌撞撞走到日渐西移仍未到达。 起初众人还能借着落日的余晖看清前方路况,待到太阳完全落下后,夜色便笼罩了山间。 众人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往前挪。 此时时节正是深秋,山道上尽是枯草缠绕。 每前进一步,都得小心地上的枯草、藤蔓缠缚。 沈唯这一行人中刀只有两把,轮番砍斫清理之下,进度自然也快不到哪去。 当一轮弦月高挂中天时,众人才走到罗都头口中的那处山坳。 那处山坳生得奇妙,仅仅只有两丈来深,说是山坳都有些恭维了,实际只能称作石头坑。 但此处却是绝佳的隐蔽、哨探场所,此处与那鼠尾径道口之间除去前方一片疏林,此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地形,再无遮挡。 众人小心地躲进这山坳里休整,罗都头吩咐道:“好了,大伙儿抓紧时间休息,待会儿说不定就有一场恶仗打。” 紧接着又向着沈唯命令道:“崔三郎,你随我上去探查情况,崔十七,你留在这儿警戒。” 说完当先小心翼翼地向山坳斜上方挪动,沈唯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两人来到山坳顶上,罗都头对沈唯道:“崔三郎,看到那片林子了吗?如今只我二人有兵器在身,其他人都没有,这可不行,总得有个家伙事儿在手里,心里才不慌。” 沈唯自然没意见,于是二人分头入林子里挑选适合的树木加以砍伐。 一番挑挑拣拣,时不时又生怕闹出的动静太大,两人忙活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后,硬是靠着手中的长刀砍伐出了数十根木棍来。 随后沈唯二人拖拽着这些木棍下了山坳,将之分发给众人。 这时沈唯发现,留在山坳中的众人也未曾歇着。 找水源的找水,捡干草的捡干草,不大会儿功夫倒是把这个临时的避风港拾掇出模样来了。 有一个老卒更是精擅下伏设陷,居然捕到了野兔、土獾,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一番清理炙烤后,奔波了一天多的众人终于饱餐了一顿,精神明显提振不少。 罗都头将这一十二人分作三队安排警戒,随后便命人分批休息,养足精神。 一夜无事。 及至拂晓,罗都头唤醒众人,大伙儿继续赶路。 距离鼠尾径已不过四五里,借着天光,众人脚步不由地又加快了几分。 此刻沈唯这一行人的面貌与之前相比已大为改观。 原本丢失了兵器的十来人,此时人手一柄粗加工的木棍在手,前端还有意在石头上磨尖,以作投枪或木枪使。 沈唯的族弟崔真则最为惹眼,只见他身背着一根鹅蛋粗细长约六尺出头的长棍,棍身还残留有几根短短的枝杈,仿佛一根狼牙棒一般。 这样的长棍,光是重量约莫都得有二十来斤。 可不是一般人能挥动的了的。 但对崔真来说,却也只是堪堪合适。 之前在军中之时,崔真所使得便是一杆重兵狼牙棒,只是大军溃败之时自然不会携带这等累赘物事。 崔真一边摆弄着木棍,一边凑到沈唯跟前,问道:“三哥,你说会不会遇到狄狗啊?” 沈唯目视前方,并不回头,只是道:“能不遇见是最好,真要是对上了,就做好杀敌的准备吧!” 崔真却是面露兴奋神色,狠狠地说道:“捉对厮杀,我可不惧狄狗。” 说话间,队伍离着目的地越近了。 又片刻后,离着鼠尾径不过三百余步距离时,走在队伍最前的罗都头突然举手示意,队伍旋即停了下来。 罗都头转过头,向着队尾的沈唯喊道:“你上前来,我们两上前查看情况。” 有对着其他人道:“你们做好准备,若是前方无事,我自会举刀为号。这些人里,陈兴你目力最好,留神查看着。” 队伍中那名叫陈兴的精壮汉子,点头应声着。 罗都头与沈唯二人小心翼翼地向路口摸去。三百余步的路途,二人足足花费近两刻钟后挪至路口前方二十余步外的一处土堆旁。 沈唯探出头,向着路口一瞧。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鼠尾径口,有一伍狄族军士正自设卡。 五个人行动间章法分明,一人在前警戒,四人则在从道口内往外拖拽木料。 看情形,这伍士卒也是刚到不久。 前来探查的沈唯、罗都头心中都是庆幸不已,若是路卡已经布设完毕,那他们这一行人怕是要尽数折在这儿了。 形势已经不容得二人多想,罗都头立马对沈唯下令道:“你速速返回,把他们带过来,前半程注意隐蔽。等你们全数赶来,我们就发起冲锋。” 沈唯点头领命。 罗都头又道:“敌人的配置你给我记清楚了!路上就将人员定好,务必做到两人压着一人打,再不济也要把人给我缠住!” 沈唯说道:“都头放心。” “幸好这一伍当中没有弓箭手,不然可够呛。” 听得此言,罗都头骂道:“你小子属贱皮子的么?盼着点好。快去快去。” 沈唯不再耽搁,迅速折返。 不片刻后,沈唯已是寻到众人,迅速将队伍拉起,在路上才将情况一一道出。 此番赶路自不需再顾忌什么,众人只在前二百多步程里收了收速度。进入百步内,再无须收敛速度,全速奔跑起来。 十多人齐齐奔跑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狄族兵士。 负责警戒的士卒立马呼喊了起来,怪异的腔调中透着惊慌。 小队里的其他四人迅速放下手中木排、大锤等物,握枪持刀向众人迎上来。 鼠尾径路口狭窄,恰恰卡在两山之间,宽不过六尺有余。 若是在此处行军,仅能容三五人并排行进,故而被当地山民唤作“鼠尾径”,此种地形自是为大军行军所不取。 而此刻在这场注定发生的小规模冲突中,形势对沈唯他们可是严峻到了极点。 狄族那五名士卒只是迎上前数步,便在路口外站定。 瞧着是伍长模样的军官站在左前,手持一杆长枪;另四人则分成两组,两两互为犄角,相互援助。 阵势瞧着简单无比,却也实用无比。 反观沈唯这边,此时与罗都头会合后,人数足足有12人。 看上去倒是一副人多势众的模样,但看手上的家伙什看着就惨不忍睹了,十个人手里只拿着粗加工的木棍,身背“木矛”。 只有沈唯与罗都头各持一柄长刀。 形势如此,自不待言。 罗都头领头奔出,短喝道:“十步内,投矛!” 众人不答话,只是跟着向前疾奔。 短短二十步的距离,几息间便已踏入十步内,对面五人的面容都清晰无比。 只见陈兴等人早已持矛在手,只是发一声喊,齐刷刷地掷出手中木矛。 十根木矛迅速划过十步距离,狠狠扎向敌方。 可惜取得的战果却不如人意。 对面狄戎兵士虽不过五人,但彼此配合默契,且个个装备比沈唯他们精良。 面对飞来的木矛,纷纷举刀格挡、躲闪。 尤其是那名伍长,长枪只是一抖,一拨,三柄木矛已给挑飞,失去了劲道。 其余的几道木矛也在对方格挡下无法建功,仅有一人手臂挨着矛尖擦着受了轻伤。 眼见此人武艺如此了得,罗都头发声喊,喝道:“狗贼,爷爷来剐了你!” 对面伍长虽听不懂罗都头在说什么,其中的邀战之意却是明显的。 也是张嘴吼出异族话,提枪向罗都头杀来,二人战做一团。 沈唯等人也不耽搁,纷纷按之前的布置,三人一组,向着对面压去。 霎时间,狭窄的鼠尾径口骤显血色。 第五章 搏杀、挣命 方寸之间,杀机纵横。 那边厢罗都头与狄戎伍长战做一团,且边打边移,战场移至十数步外。 而沈唯这边局面却未完全打开。 接敌前,沈唯这边的打算是三人一组将对面四人彻底分割开。可真正接上敌,却只成功了一半。 沈唯、崔真各领着二人顺利地将两名狄戎士卒分割成了2个战团,可剩下的两组行动上却是慢上一步。 等几人围上去时,两个狄戎已经并在一起。二人联手下,即使面对六人围攻亦是丝毫不落下风。 不仅如此,这二人仗着武器之利,配合无间,更是主动迎战。 一人负责格挡众人递来的棍棒,一人挥刀应敌。 步伐闪转间,左突右冲之下,险些便冲破众人防御圈。 情急之下,一名叫王顺的士卒明显是心急了,步伐一乱。顿时给敌人觑得破绽。 一个急纵,刷刷刷三刀,招招直往王顺的脖颈招呼。 另一人也立马跟进,将五人拦住。 只听“啊”的一声惨嘶,紧跟着声音骤停,转瞬间便化作“嗬嗬”声。 王顺扑倒在地,双手紧捂脖颈,鲜红的血飚射起老高。 甫一交手,己方已折一人。包围圈的力量一薄弱,两名敌人随时可能冲破拦阻。 且剩余五人目睹了王顺的惨死,心中惧意大增下,攻击势头登时大减。 见此情形,沈唯作为留在现场的指挥,亦是暗暗心焦。 此时要想保证不出岔子,就只能看沈唯和崔真这两处战场谁能最先解决敌人,腾出手来支援。 此时罗都头那边战况正胶着,且拿刀的比起持枪的在兵器上总是吃些亏。如今局面也只能保持个不败,想要赢,难度不小。 罗都头几次欲卖出破绽诱敌,却都给对方识破。 见对方如此稳扎稳打,罗都头一时间也没法。 沈唯这边和崔真这边形势还比较不错,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 取胜已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此刻决定整个战局走向变化的恰恰是时间多少的问题。 沈唯知道不能在等待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此时沈唯脑海里,如同过电影一般,原主曾经经历过的大大小小十来次的战场搏杀的记忆,平常在军中操练刀法的记忆纷纷浮现。 瞬息间,这些记忆触发出沈唯身体的肌肉本能,千百次的操练早已使沈唯能够驾轻就熟地运使刀招。而十数次战场上与敌厮杀并最终取胜存活下来的经验也让沈唯明白,唯有胆壮才能力生,才能活下来。 电光火石间,沈唯大喝一声,一个欺身挺步上前。左手往上一架,拦住对方长刀。噗地一声,长刀已砍入沈唯左手上臂。 这一着“主动求死”的怪招着实大出对手意料之外,不由地呆上一呆。 沈唯却不敢耽搁时机,身子只一侧,已是贴近对手身侧。 接着右手持刀,反手只一撩,刀尖自右下方斜斜直跨对方腰腹;继而往上,划开对方左侧脖颈动脉。 只听嗤的一声,大片鲜血从脖颈喷溅,直喷得沈唯满面都是。 沈唯直感觉到对方砍入自己左臂的刀力气一下子便泄了下来。 立马动步后撤,顺势将肩膀上的长刀给抽离。 而后便冲着旁边还惊住的两人喊道:“还愣着干甚?韩三,你去帮崔真。陈兴,你拿着刀,随我一起。” 说罢,沈唯带着陈兴,二人向十余步外的两名狄戎杀去。 有了两名手持武器的生力军可加入,原本已经要丧胆的五人登时稳住了阵脚。 而沈唯方一加入战局,便大声道:“陈兴,你们六人给我看死了一人。剩下的交给我。杀!” 陈兴自不含糊,发了一声喊,也是夺身上前,带着几人硬生生将一人围住。 只留下一人交给沈唯。那人见状,也是嘶吼起来,举起手中钢刀,向着沈唯劈来,其势大力沉,嘴里喊得怪模怪样的异族语言近似破音一般,听来着实有些可怖。 沈唯此时左臂虽已负伤,面对敌手如此情状,却不慌张。身子只一侧,便躲过一击。 接着沈唯猛地加快步伐,向着敌手右侧挥去。惊得对手立时摆出向右侧防御姿势。 岂料沈唯这一着不过是虚招,刀才挥出一半,手腕由虚握实,一发力间,刀头转向,由斜劈化为横劈,刺啦一声,在敌手胸口处划出一道大口子。 若不是对方及时反映过来向后撤出半步,只这一劈,定要他肚破肠穿。 一招未竟全功,沈唯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迅速近步,直抵敌前。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刀刀俱是劈砍向对方胸腹。 在沈唯如此凌厉的攻势下,对方只能被动举刀反挡,步步后退。 双刀互碰间,一连串“当当”声响个不停。 攻守进退时,只见沈唯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一刀快过一刀,一刀力道大过一刀。 五刀、六刀、七刀、十刀、十三刀。。。 面对这样密集的刀法,对手实在撑不住了。眼中流露出恐惧神色,一闪念间,手上便是一滞,紧随而来的一刀就从空隙中直插心口。 对方哼都没哼一声,便即萎顿在地。 此时沈唯方才来得及大口喘气。当啷一声,一直紧握在右手上的长刀砸落于地上。 陈兴等人这边六人围攻着余下一人,本已十分轻松。两方人本都留有一分精力在观察沈唯这边情况。 此时见得沈唯取胜,陈兴立时发喊道:“弟兄们,杀。”围杀力度又涨了三分。 恰在此时,崔真猛地发出一声大吼:“直娘贼的,死来。” 只听噗地一声,仿佛砸碎西瓜的声音传来,那边厢也解决了战斗。 在三个人共同牵制下,崔真瞅准机会,挥动起木制狼牙棒,狠狠地打在了对手脑袋上。登时便让对方脑袋上开了花,红的,白的,一股脑地窜了出来。 崔真这边方一了账敌人,陈兴等六人亦是刀棍齐出,步步紧逼之下,对方早已失去躲闪余地。一瞬间身上便已挨了一刀五棍,噗呲之声连着数声,对方哼都没哼便已了账。 说来挺长,这一切都只在沈唯完成击杀后两三个呼吸间便已结束。 鼠尾径前的空地上为之一静,只剩下罗都头和狄戎伍长仍缠斗不休。 无需任何人提醒,众人迅速增援罗都头。 见此情状,狄戎伍长大吼出声,手中长枪如长蛇吐信,急点数下,逼退罗都头,就欲逃走。 罗都头自不会放过敌人就此逃窜,揉身上前,再度缠上。 也就是这一耽搁间,众人已经将狄戎团团围住。 踏、踏、踏,众人的脚步声化作鼓点,一步步踏在敌人的心口上。 只见狄戎伍长单手持枪,摆于中庭,呈防御姿势。 眼中凶光毕现,从喉咙中更是发出一串低沉的吼声,如同野兽一般。 这般情形下,众人皆不敢大意,只是稳扎稳打地缩小包围圈。 几息过后,眼见包围圈越扎越小,敌人动了。 枪头一摆,瞬间由中平枪转为一招“青龙献爪”,直取罗都头而去。其势头迅捷凌厉,仿佛直欲与罗都头一决生死。 罗都头立马刀式回转,架刀而上。其他人见状也是立马跟进,举刀挥棒。 岂料枪至中途,敌将猛地将身一旋,脚步一错,枪头所带冲力下,转瞬间已是折向西侧。 这一着着实大出众人意料,西侧正当面的一人更是猝不及防。 一枪扎下,正正扎入其人胸腹。被扎兵士大声惨呼时,只见敌将把枪一挑,一拨,偌大个汉子竟给挑飞起来,狠狠砸向左边几人。 包围阵势竟给敌将就此冲出一个豁口来,敌将大喜,几个箭步就要脱出包围。 却听“呼”的一声,一道黑影掠过,种种砸在敌将面门。 敌将一声惨哼,忍不住以手覆面。却是刚才仍处在战局外的沈唯见机之下,一把将长刀掷了过来。 得此一阻,罗都头已是反应过来,更不打话,只一刀,便自后背捅入,刀尖贯穿胸膛,了结了这名凶悍的狄戎伍长。 眼见着阻路的五人已尽数被击杀。众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互相打量着,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暮地,手执着狼牙棒的崔真问道:“三哥,咱们这是胜了吧?” 此话方出,仿佛打破了某种寂静。 “胜了!”“赢了!” “该死的狄狗” “罗都头好样的” “好个崔三郎。”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夹杂着涌出。 罗都头也是面带着笑意。待众人冷静下来后,神色一正,说道:“好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陈兴,你带着几个人赶紧打扫战场,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带上。” “韩三,你带人将王顺和陈福的军牌收好,尸身只能暂且草草掩埋了,做上记号。” 陈兴、韩三俱是领命。 罗都头转头看向沈唯,说道:“今番能这么顺利留住这伍敌人,你崔三郎功劳最大。” 此时沈唯盘坐在地,谦逊地回道:“都头过誉了,我现在啊,拿刀的力气都没了,两腿也是直发麻。” 罗都头却是不理沈唯的谦词,直说道:“战场厮杀,一息方寸间俱是生死所在。你当先杀敌,又是掷刀阻敌,在场的谁又看不到你的功劳?” 顿了顿,罗都头又道:“此番我等若能顺利归回大营,我定向将军们给你请功。” 接着转头向陈兴喝道:“陈兴,你小子别忘了割首记功。” 不远处的陈兴笑着回道:“都头放心,卑下已经在做了,一个不少。” 沈唯听言,不由一惊,向陈兴处望去。 只见陈兴几人围在狄戎几具尸身旁,提刀将头皮纷纷割下,置于布囊中。 第六章 赶路 看到沈唯在看陈兴收割首级,罗都头似乎误会了什么,笑着对沈唯解释道:“三郎你们凤翔军常驻西北,怕是少与这西南的狄戎打交道吧?” 沈唯应道:“我们平常主要防范北方胡族犯边,于狄戎确实不了解。” 罗都头说道:“狄戎披发文身,风俗大异于我中原,因此陈兴他们只需割取狄戎头顶处头皮,即可作为军功凭记。而且如此做可比携带着几颗首级上路方便的多了。” 听到不用割下首级上路,沈唯内心的不适感稍稍减轻了些。 毕竟此时崔三郎内里的灵魂终究只是一个从未见识过什么残酷场面的现代人而已。 若不是有崔三郎身体的本能记忆支撑着沈唯对敌,沈唯恐怕真就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即使是现在,沈唯也是浑身酸软,脱力后的症状十分严重。 罗都头见状,连忙上来给沈唯包扎伤口。 崔真见罗都头上去,这才后知后觉地上前关心道:“三哥,你伤的重不重?” 这时罗都头正在用布条给沈唯包裹着左臂上的伤口,军中的汉子动作自然轻柔不到哪里去,疼得沈唯直咧嘴。 沈唯没好气地说道:“等你帮忙,我早就流血流死了。” 崔真听完,见沈唯没有大碍,就只顾傻笑,继续摆弄起手中的狼牙棒。 大约一刻钟后,众人已经收拾完毕。 沈唯也已休息好,能够继续行军。 罗都头环视了一圈只剩十人的队伍,说道:“继续出发吧,前路还长,多加注意总是没错的。” 说完领头踏入鼠尾径山道中,剩余九人依次跟上。 沈唯则和崔真二人走在队伍最后,负责警戒后方。 鼠尾径加在两山之间,左侧的山峰高耸入云,当地人土语称为“奇纳吐”,意为“通往天宫的山”。这一侧的山壁上都是陡峭的山石,无需担忧会有敌人埋伏,只需要注意偶尔滚落的碎石即可。 而右侧的山则是一条绵延十数里的小山脉,整体山势起伏比较平缓。适合藏兵,行军。 因此沈唯一行人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路右侧,生怕走着走着自山上便射来一波箭雨。 索性一路行来,并未有埋伏的情况出现。 沈唯等人也不由的庆幸自己等人及时解决了设卡的狄戎士卒,否则还不知要付出多大伤亡才能杀出生路来。 山道难走,众人的速度也提不起来。 只能尽量加快脚步,每个人都在盼着能够顺利赶回古槿源。 众人进山时,辰光尚在卯时。 如今入了这山道已走出将近一个时辰,可望着山道前端,仍未看到尽头。 陈兴不由地焦躁的问道:“都头,这什么鼠尾径究竟多长啊?咱们已经走了怕不是有十来里了吧?” 罗都头头都不回的回道:“这鼠尾径到底有多长,我也不甚明了,走着就是了。难不成你以为军前会议里,哪位将军会向我这个小都头解释?” 陈兴听完,讪讪一笑,道:“都头莫怪,莫怪。” 接下来,一行人再不言语,只是闷头行路。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走在最前方的罗都头发声道:“都停下,原地休息会。” 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这山道恁地绵长,咱们走了两个多时辰,已转了两处斜弯,还未曾看到出口。先歇一歇,养足脚力。韩三,你来警戒。” 罗都头有条不紊地做着安排。众人也依令行事。 罗都头向着沈唯招了招手,示意上前来。沈唯几步上前,问道:“都头有何吩咐?” 罗都头笑着道:“吩咐谈不上,只是和你聊聊。” “你入行伍几年了?”罗都头问道。 “五年了,与我族弟一同入的凤翔军。”沈唯已经全盘接收了原身的记忆,自是一口答道。 “唔,五年时间是不短了。” “这次咱们若是顺利回返中军,凭着这几颗首级,保你崔原定能挣个伍长回来。”罗都头笑着说道。 沈唯却是向罗都头反问道:“都头,咱们这回在五狄原如此惨败,估计能幸存的袍泽寥寥无几。上峰还会给咱记功?” 听得沈唯此话,罗都头也被勾起几天前惨痛的记忆。恨声道:“此番若得不死,须叫陈文龙那厮得不了好!” “若不是这厮争功心切,擅改毛帅方略,轻敌冒进,咱们怎会落入狄狗埋伏,竟致三万大军一朝尽丧。” 沈唯也从原身记忆里回忆起当时的战场情况,道:“当时惨状,仍是历历在目,不堪回首。五狄原上戎骑如黑云催城,四面八方尽是敌兵,仿佛一瞬间阵势就乱了,当时各部四散,谁也找不到指挥,只能盲目奔逃。” 一时间,气氛也是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罗都头又道:“但你不用担心,这次我们斩首五级的军功是跑不了的。” “军中律法最是森严,尤重军功。咱们这次积功五个首级,咱们每人都能记上两次小功。至于你崔三,亲手格杀一人,又阻了敌人伍长逃脱,我看最起码能记上两次中功。” “如此一来,你这次回去也能带上一伍人马了。”罗都头笑着说道。 “至于败局不败局的,那都是毛帅、将军们需要操心的大事,扯不上我们这些大头兵。你且放宽心。” 听罢,沈唯放下心来。连忙回应道:“能够顺利杀了这些敌人,也是大家共同搏杀的结果,又怎能说功劳大半在我身?” 罗都头却摆手道:“莫要推让,说了你功大,大伙儿自是都看在眼里的。你既从军,吃着这碗厮杀饭,该是你的便是你的。” 沈唯点头称是。 罗都头此时又道:“你与我一般,习练的是军中刀法。须记得一条,军中搏杀,先不管你刀法好坏,首重胆气!” “刀,乃百兵之帅。” “练刀者,首重气势,刀法,讲究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之前你对敌之时,我虽在与敌对峙,却也观察到你的所为。纯以刀法论,你还不如对面的狄狗,若是论胆气,你倒是大大胜过了。” “敢用手臂挡刀,换来对方空门大开的机会,这份胆色,不凡,不凡。” 沈唯听完,自己也觉得大有道理。 当时与敌人搏杀时,战局那般危急,一心只想着尽快结束。 心思一拧成一股后,也就忘记害怕了。 直等到杀毙敌人,胳膊上的痛感不断传来后,沈唯才是一阵后怕。 再想想之前未曾经历战事时,日夜于军中操练。 虽是足够刻苦,但终究是未曾磨砺见血的胚子罢了。 想到这里,沈唯正色对罗都头道:“谢过都头指点,三郎只盼着等回大营后还能向都头请教刀法。” 罗都头“哈哈”一笑,爽快道:“自无问题,军中袍泽比武较技,互相切磋,本属正常。” “到时候我再给你介绍几位高手认识认识,他们也都是义气豪迈之人。你见了定会欢喜。” 接下来,两人继续闲聊,沈唯也在聊天中获知了不少原身无法接触到的军中趣闻。 半个多时辰后,眼见众人已休息的差不多。 罗都头道:“好了,咱们继续走,各自做好警戒。” 沈唯也径自返回队尾,与崔真一起殿后警戒。 如此走一阵,歇一阵。 不知不觉,众人已从清晨走到太阳西斜。 直到此时,走在最前方的罗都头猛地发一声喊:“要出去了!” 听见这声喊,众人俱都簇上罗都头身前。 只见就此往前二百余步的距离,山道渐渐收窄,从众人现在站立处尚能容两人并肩站立,直至尽头处已收窄至仅能容一人侧身方能过去。 这鼠尾径真真是如一条鼠尾般,只是这一路走来,这条鼠尾怕不是有三四十里之长。 辛苦跋涉大半天,此时终于要走出大山,众人自然高兴。 无须多言,罗都头持刀当先,向着希望出发。 第七章 脱困 会合 最后的二百余步,走得波澜不惊,并未遇到敌人拦阻,众人顺利的走了出来。 走出山道后,众人已经来到了广阔的平原上。 这儿,就是古槿原。 古槿原是一片绵延数百里的广阔沃土。因远处有重山阻隔,正好将南来的雨水挡住,故而这片土地得天独厚,地利丰饶。 只可惜在此之前,如此丰饶的土地却控制在狄戎之手,用来放马牧羊。 使汉家子民看了,无不扼腕顿足。 此番大战,大炎朝以两境边民摩擦日甚,汉民遭受凌辱为由。兴兵十万,自泾源府出发,过朓水,进入这古槿原。 于古槿原上,十万大军分左中右后四路大军,齐头并进,稳扎稳打。两个月内,大战七合,小战更是无日不战。 终将这古槿原全数吃下。 拿下古槿原后,大军总统揽军事、节制泾源、凤翔、都冲、陵西四府总管毛方之毛大帅并未就此收兵。 大军略作整顿后,随即展开五荻原攻势。 毛帅坐镇中军,后军一万人并入中军;左右二路大军各三万,分别由徐定方、陈文龙二位将军统领。 起初攻势进展顺利,左右两路大军依令行事,很快便攻破奎领关,掌握住这座进出五荻原的咽喉要塞。 可随即形势变化之快,战局之反复,直让人无所适从。 先是右路军统帅陈文龙擅改毛帅方略,不等中军入关,先行向五荻原进军,不久即传来大部被围,主帅身死的消息。 奎领关内一时军心震荡不已,关内诸将为是增援还是固守争执不休,最后商议出个看似完美实则愚蠢至极的分兵之策。 将一小部人马留守关内,徐定方统帅则轻率大部出关增援。 结果,大军方进五荻原不久,身后即传来奎领关失陷的噩耗,军心大乱。 紧接着又是大批戎狄趁势攻来,时机把握上可谓是老道、狠辣。 自此,整个攻狄战局几成崩灭之局。 六万大军能逃回者怕是百不存一。 一想到原身记忆里的这些来由,或是受到原身影响,沈唯也是心痛不已,恨不得能生啖陈文龙血肉。 一将无能,累及三军。 好在沈唯几人终于活着走了出来。 只要能够找寻到大军所在,安然归队,自无忧矣。 接下来众人围成一圈,商量着对策,如何回返大军。 这行人中地位最高的便是罗都头,众人自然等着他第一个发言。 罗都头也不多话,直说道:“从我们兵出奎领关到五荻原遇伏,再后来奎领关失守,咱们从小路来到这儿,总共也不过五天时间。” “在奎领关,军中最后一次接到中军军令时,毛帅主力距离奎领关不过八十里。” “若在算上这几日听得前线惨败消息,主力大军定不会轻易冒进,反而会放慢行军,甚至是修筑工事,转为防守。” “所以我猜想,此刻大军应当停留在离奎领关五十里、六十里的地方。” “咱们出来的这山道在奎领关西侧,所以咱们折向东走,定能找到主力所在。” 说完,罗都头向众人问道:“大伙儿有啥想法?都说说。” 沈唯看看左右,开口道:“我先说吧,现在咱们离了狄戎的地盘,可不是就安全了。从咱们这儿赶去主力可能停驻的地方少说也有百八十里,一路上难保不会遇上狄戎侦骑。不能大意!” 韩三立马接口道:“崔三哥尽管放心,咱们自然省得。不是咱韩三儿夸口,咱的地听之术可算一绝。” 其他人也是点头赞道:“韩三儿这话是半点不掺假,夜间行军,韩三儿只要往地上一趴,八九里外的骑兵动静全数在耳。” 地听之术对于在黑夜里及时发现敌情极为重要,众人自然开心。 罗都头也笑着问道:“还有谁有绝活的,也一并说了吧。” 果然,剩余众人也是纷纷报上绝活来。这群人本就是隶属军中各部,各善其职。 有人枪法了得,之前缴获的长枪正合用。 有人骑术甚佳,只可惜现在没有发挥空间。 而陈兴则是一名上好的弓箭手,怪不得目力甚强。 一番交流下来,众人也是信心越来越高涨。 当下也不再休息,继续趁夜色赶路。 一路走走停停,夜色暗沉,行军速度算不得快。靠着陈三的地听之术,夜间也确实好几次听得侦骑的动静。 每次遇到情况,众人都暗暗潜伏。等侦骑走远,再继续走。 或许是运气不好的缘故,几次侦骑靠近,风中传来的都是狄戎那难听的语调。 待到晨光熹微时,沈唯等人已向东走出数十里地,目之所及仍未见到大军行军的痕迹。 不少人越发心慌了,陈兴忍不住问道:“都头,咱们莫不是寻错方向了?” 罗都头此时正在队伍前方,低头半蹲查看着什么。 听到陈兴的话,罗都头回道:“方向是没错的,而且我们已经很近了,你们过来看。” 几人上前,只见罗都头指着前方草丛,说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前方草丛里,两道深深的车辙痕迹清晰可见,边上还洒落些许草料、稻谷。 这是军中的辎重。 沈唯等人心中狂喜,此时罗都头继续道:“看痕迹,车队离开也不过三两个时辰。” 性子急了的赶紧鼓噪起来,一叠声的催着大伙儿走。 罗都头也不弄玄虚,自然遂了大伙儿的意。 众人脚步渐快,恨不得奔跑起来,一路顺着车辙印而去。 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后,沈唯等人已能看到前方大队人马赶路腾起的尘烟来。 众人更觉欢喜。 近了,几人中目力最好的陈兴首先叫道:“是玄色飞虎旗,我看到了,举着的是玄色飞虎旗!” 是的,玄色飞虎旗。 那正是大炎朝此番攻狄总管毛方之毛帅的将旗,是由朝廷亲自从开朝以来一十七次出征外族得胜归来的军旗中择出的,特赐给此番军战。 亦是寄望于此番攻战能如之前十七次出征一般,大胜夷狄。 此时众人距离大队不过里许,当下自无须顾忌一切,十个人大步奔跑起来,有几人更是口中发出阵阵呼喝。 很快,这边的动静便惊动了前方的大队,自大队中迅速分出数骑,直奔后方而来。 马力迅捷,加之众人奔跑一直未停步。 十几个呼吸间,两头已是汇合。 马上骑手弯弓搭箭,一拧缰绳,喝道:“止步!” 一行人迅速停下,按照马上骑士要求,放下刀兵,接受检查。 这一切均都是军中例常程序,沈唯等人自不陌生。 接下来,核实身份,简单询问,一切都很顺利。 一刻多钟后,沈唯等人已经被带到大队之中。 只见这队人马由两营人马护送着粮草归返中军大帐,也正如罗都头猜想的那样,此刻中军大帐已向后撤出二十里地,在一处名为铜水川的地方驻扎。 一路无话,又是数个时辰后,辎重车队回返大营。很快有人前去禀明情况,沈唯等人则继续在原处等待。 不多时,军中虞侯就已赶来。 远远便见得一人朝沈唯等人走来,此人身材昕长,剑眉阔面,形容方正,作虞侯打扮。 此人尚未近前,已是高声呼道:“可是罗世兄安返?可是让小弟担忧许久,天幸之,天幸之。” 罗都头也自众人中大步走出,快步上前回道:“陆世兄,许久未见啦。”说完,二人重重地抱在一起。 寒暄过后,这名陆虞侯也是说明了来意,是奉上命前来核实情况以及战功。 罗都头及众人都是如实陈说。陆虞侯听完后一一记下,听到众人合力击杀了狄戎一伍的兵士,也是大为讶然。 说道:“既是如此,罗兄,你们这边我招呼人给你们先安排下来,我先去忙完积功调转诸事,待完毕后我们再会。” 罗都头等自是应允。 随后便有人将一行人带至大营外侧一处帐篷安置下来。 沈唯等共十人,正好便住进了一间大帐篷内。众人几天跋涉下来,已是结下生死情谊。 略微收拾后,众人便在帐篷里闲聊起来。 第八章 撤军、离去 众人中性子最是急躁的陈兴最先开口,问道:“都头可是使得好一手“藏刀式”,竟与中军都军虞侯都能攀上交情。都头,这你可厉害了啊?” 其他人也是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 “给大伙儿说道说道。” 罗都头笑道:“倒不是我故意隐瞒,中军都虞侯非只一人,我也不晓得会是他陆昭过来。” “陆昭与我同为拒北府人士,他陆氏与我罗氏相交百年,我二人自小便是玩伴,也是一同参军。只因所属不同,已是经年未见,此番还是我二人第一次见面,着实欣喜。” “有这层关系在,那这下咱们没什么好担忧的了。”陈兴兴奋道。 说说笑笑间,有人给送来了午饭。 吃过饭后,许是长时间的紧张一下子放松下来后,众人接二连三地卧倒在帐篷里。 沈唯也不例外,吃过午饭后不过片刻,深沉睡意涌了上来,上下眼皮只一合,已侧躺在床上。 不多时,帐篷内鼾声一片,此起彼伏。 真是好一场大梦。 日落西山时,众人才相继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感觉是酸软,仿佛身体里所有的疲惫都甩了出来。 之后便是舒坦。 难以形容的,不想再有任何动作的舒坦。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陆虞侯的再次到访,才被打破。 陆虞侯此番到访不为别的,正是众人最关切的军功问题。 众人此番的经历已经被有司核实,来自上头的嘉奖也下来了。 听到这个结果,众人其实都挺意外。 着实是太过迅速了也。 陆虞侯笑着向众人解释道:“平常自然是不会这么快的,此番也是特例了。” 接着又详细道:“昨日我把你们的军功凭记上报后,没多久就接到大营传令,让我进去报告你们的情况。” “我一进大帐,才知道竟是毛帅亲自过问此事。” “我将情况报告给毛帅后,过了一会儿,毛帅就亲自吩咐道要给你们从速认记军功。” “喏。。。手令和记功文书都在这儿了,老罗,你看看。”说着将手上的物事递给了罗都头。 罗都头接过手令仔细看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嘴角渐渐上扬。 陈兴又是忍不住嚷道:“罗头儿,手令上怎么说的?给什么嘉奖?” 罗都头振奋读道:“罗绩领十余兵士,越重关,以己方死二人代价杀灭狄戎一伍军士,且带回五荻原、奎领关最新军情,擢升一级,领军司马一职;崔原,凤翔军军士,机智果决,与狄戎决杀,杀灭狄戎一人,阻隔狄戎伍长逃遁,积功五转,受伍长一职;余陈兴、韩三、马宁儿等,具积功三转。” 听得这般嘉奖,众人惊呼不已。 盖因大炎军中积功甚难。 大炎军功分一十八阶,每阶九转。 从最低的大头兵开始,直至升入杂号将军为止。 再往上那就不是斩几颗头颅、探听几个情报的事了,非得有大功于朝廷,才能升迁。 一般正常的积功中,击杀敌人,取得首级,也只能积功二转罢了。 何况真正独立击杀敌人的只有沈唯(崔原)一人而已,其余四颗首级只能是众人合分军功,原也多不到哪去。 即便加上众人带回来的情报,估计也不会再多出几分军功了。 此番竟给出这般高的军功,自是令众人狂喜。 陆虞侯解释道:“缘由也简单,这是毛帅下的嘉奖,目的自然也是有的。” 接着陆虞侯转头看向罗都头,现在该称罗司马了,问道:“罗兄,你可知这次能从奎领关逃回的兵士有多少?” 罗都头摇了摇头,道:“不知,想来应该损失惨重吧?” 陆虞侯先是叹了口气,说道:“何止,徐定方徐将军所带三万大军,于救援你们途中遇伏下遭受重创。待逃回奎领关前,又遇到城中早前埋伏的狄戎大队拒关而袭,待翻山回到这古槿原中时已散了建制。” “等最后收拢清点人数后,三万大军仅余九千之数!” “至于你们右路军,唉~到目前为止,算上你们在内,能够回到大营的,只有三百不到。” 听得这番话,众人虽明知此番战局惨烈,但仍是心中一沉。 此战损失实在是太惨痛了,六万大军啊,几乎全部葬送。 便是以出征时的十万大军来算,此时也是折损过半。 罗都头紧要牙关,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字一字道:“陈、文、龙,你必不得好死!” 其余人俱是如此情状,恨不得寝其皮,断其骨,饮其血,食其肉。 陆虞侯见状,赶忙说道:“先听我说完,还有后续,还有后续。” 陆虞侯接着道:“战局败坏如斯,若非我大军已经打下了这古槿原,毛帅也难逃朝廷问责处置。” “便是现在这般,继续攻打狄戎已再无可能。若能保住当下战果,至少对朝廷才有交代,此战也不会算败。” “恰在此时,罗兄你们安然回返。你们自身所立战功方且不说,单单是你们在五荻原上的见闻,以及对奎领关的窥查,都给毛帅决定下一步对策提供了最新的情报。” “所以啊,这回才有毛帅亲自下令,绕过层层审查,将你们铨述军功的流程全数简化。” 这下众人也明白了缘由,同时对大军下一步的打算也更加好奇了。 囿于身份所限,还是罗都头率先开口问道:“那大军是战是撤?” 陆虞侯答道:“撤是肯定要撤的,但战还是继续会战。” 不等继续发问,陆虞侯说道:“我左右二路军虽惨败,但我军总体胜局却是没变,古槿原已经被我们拿下来了。并且狄戎已经伤亡数万。便是奎领关已经重新落入敌手,但近些日子狄戎也只敢派出侦骑四处骚扰,不敢出城浪战。” “接下来就等着吧,相信过不了多久,毛帅便会拿出新的方略来了。” “这次,罗世兄你可以直接参与军前会议了,恭喜啊。”陆虞侯向着罗都头说道。 再之后,陆虞侯并无其他军务,也留下与众人闲谈起来。 直至用过晚饭后方才离去。 随后一个月的时间,正如陆虞侯那天所说一般。 先是没几日毛帅将中军剩余将军、军司马招来军前定略,罗绩也在其中。 而后,大批侦骑被派出,一股股地清扫狄戎侦骑。 同时,对左右二路残余回来的兵士打散建制,进行重新整编。 而沈唯等人也是顺利编在了罗绩罗司马军下。 或许是入了毛帅法眼的缘故,罗司马一部不仅人员给了满编的配置,就连武器也是捡最优的发放。 直喜得所有人眉开眼笑,毕竟好的武备等于多了一条命。 而罗司马这一部共三百来人也是时常出战,征剿狄戎。 平时在营中,则是练兵不缀。 趁此机会,沈唯经常向罗司马请教,在罗司马亲力传授下,沈唯的刀法水平蹭蹭见长。 时间很快来到一个月后,大军动了。 毛帅亲帅大军直逼奎领关,不过七日,已至关门下,沿途所有障碍、狄戎散兵统统粉碎。 大军驻定后,投石车一字排开,箭楼、冲车、云梯,依次而动,整个攻城持续一十三波,眼见红日西沉,仍未能攻破关隘。 大营中传来收兵号令。之后,大军回返营地。 此后,如此攻坚战又持续了五天。 第六日。令旗一变,大军收拾行装,徐徐折返。 等再回到大军原先驻扎的营地时,此处已经修建出了七八座军寨。军寨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防守群。 自此之后,朝廷来使,宣读诏令,再有派使节去往戎狄,议讨古槿原归属问题,交换战俘问题等等。 这些都与沈唯等人毫无关系了,众人只等着何时能回返大炎。 而此时,沈唯已经从罗绩罗司马那里明确得知战争结束了,不久将返的消息。 沈唯心里一直以来悬着的一根丝线在此刻彻底断开来。 从灵魂深处突然涌上来一股释然、满足,这感觉是如此强烈,直激得正在出操的沈唯拿刀的手都在颤抖,几乎握不住刀。 面对这般异状,沈唯脸色一变,赶忙向营帐跑去。 当沈唯跌跌撞撞的回到帐内,更加惊人的变化出现。 坐在床边的沈唯只感觉胸前一热,低头看去。 只见自心口处竟突兀亮起一团白光来,紧接着一条金色的线自白光中拉起,直直地向上飞去。 牛皮制的帐篷顶仿佛不存在一般,径直穿过。 尔后,这条金色线条猛地一抻,连接沈唯身上这端往上一勾,白光大炽间,沈唯便化作一个大光团。 下一瞬,沈唯伴着白光消失在帐篷里,原处只余下一身衣物。 第九章 真耶? 梦耶? “轰”,如星海爆炸一般,一团团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狄戎那狰狞的嘴脸,大刀划破血肉,诊所内倾诉的病患,黄昏下大学跑道上散步的情侣。 各种记忆交织碰撞。 沈唯意识清醒过来,记忆里残留的被线条勾拽的感觉仍旧强烈。 沈唯本能地睁开眼睛,一种睽违已久的刺激感觉传来。 朦胧且昏黄的光芒布满沈唯的视野,目之所视,一片虚无。 当沈唯转动眼球,往两侧范围查看时,出现在视线内的物事让沈唯瞳孔不禁一缩,忍不住便想惊呼出声。 而这时,沈唯才发觉异样。 自己竟无法张开嘴,同时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细查之下,竟连心跳声也感知不到半分。 转念间,沈唯明白过来,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异变发生后被吸入的莫名空间来了。 只是与初临此地时不同的是,现在自己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 一想到这里,沈唯心头也是一动,立马开始集中意念尝试着活动自己的身体。 一番操作下来,沈唯惊喜地发现自己虽说对于身体的操纵没有大的改观,仍旧无法掌控身体、手脚的活动。 但当沈唯尝试着转动脖子时,却发现自己已可轻微地转动脖颈。 随着脖子左右小幅度的晃动起来,沈唯能够观察的范围也随之扩大。 出现在沈唯视线范围内的各种奇怪物事也越来越多。 沈唯一面欣喜地将这些物事深深刻入脑海中,一面心思翻涌如潮。 能够“重见天日”地欣喜与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出现变化的希望之感,充斥着沈唯心绪。 有变化就是好事,有一就有二。 激动的心情持续在沈唯心中震荡,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时沈唯才有心思去认真分析、思索,这神秘空间究竟为何处。 随着沈唯向第一个出现在视野内的物事看去,便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那是一辆汽车,确切地说,那是属于沈唯的,现在已经只剩半辆的汽车残骸。 整个汽车的后半段已经没有了,缺口处就如同被锋利的刀劈开一般,整齐无比。 剩下的前半段车身也被不知什么巨力如麻花般扭曲的不成型。 只有车头挂着的牌照还能证明,这辆车的的确确是归属于沈唯的财产,真实不虚。 这半辆汽车在沈唯视野左前方静静悬浮着,周围则是一片虚无。 也没有任何东西托举着这汽车残骸,仿似是处在真空失重的环境中。 而且在缺少参照的情况下,沈唯也无法判断自己与汽车之间的距离。 下一刻,沈唯开始转动脖颈,开始观察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其他物事。 映入眼帘的物事真可谓是千奇百怪,甚至有不少都在挑战着沈唯的认知。 一团凭空燃烧的火,一颗比房屋还大足以令全世界女人为之疯狂的钻石。 一根枯树枝,一滩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液体。 甚至还有一艘外星飞船模样的事物。。。。 是的,沈唯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同沈唯的汽车一般,这“外星飞船”也是扭曲的不成样子。 各种零件飘飞,不少位置还散发着电流,而且全部保持着被破坏时的状态,如同时间静止一样。 而之所以沈唯会认为这是外星人的飞船,除了一眼看上去就高科技感满满的飞船,还因为沈唯在断裂的飞船内看到了外星人。 在飞船撕开的缺口里,沈唯看到两个“外星人”。 坐在应该是驾驶舱的位置上,一个外星人已经被撕成了两半,只剩下头至半个胸部还在位置上。 那座椅的位置沾满了墨绿色的液体,应当是血液,看上去惊悚而又恶心。 而旁边另一个外星人则是身体完好。 从完好的外星人身形来看,他们的身材还是很高大的,瞧着像有两米多的样子。 这两个外星人和沈唯看过的科幻小说里的描写并不相同。 脑袋和人类差不多大,不是那种比例看上去很夸张的样子,只是在头上附着着许多的角质鳞片。 外星人通体都是绿色的皮肤,双手确实很长,每个手掌上有八根手指。 双腿也很长,在腿上则有很长的鞋子一直连到大腿处,看不出来脚趾的数目。 而这两个外星人,无论是身体完好的那个,还是已经残缺不全的那个,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双眼都是紧闭的。 而这,也让沈唯无法通过眼中神色判断对方到底是死是活。 毕竟在这个神秘空间里,许多打破常识的事情都在发生。 就如沈唯,如今没有呼吸、心跳起伏等一切生命体征。 可是此时若有人能看着沈唯的双眼,看到沈唯眼底里复杂的情绪波动,绝不会认为沈唯是一具死尸! 接下来,沈唯重点就在观察着这两个外星人的情况,偶尔间歇着看看其他物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沈唯有了不少新的发现。 原来在这个神秘的空间中,也是存在运动的。 虽然沈唯不知道这力量来自哪里。 在沈唯观察的这段时间里,沈唯的视野范围内能看到的物体也在不断变化。 最早出现在视野里的那半辆沈唯爱车的残骸,已经不在沈唯视野里,包括那团火之内的其他物事都已“漂远”。 新进入视线的物事也更加多样,沈唯看到了大块的土壤,一具棺椁,一只白色山羊,一汪河水,水中还有一条鲫鱼。 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物事闯入沈唯眼帘。 幸好在这段观察期间,那艘外星飞船还在沈唯视野范围边缘,观察还在持续。 直到外星飞船离开沈唯视野时,那两个外星人身上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进入沈唯眼帘的新事物也越来越多。 沈唯在这个神秘的空间中焦躁的感觉终于大大缓解,多出了这么多事物供他选择、观察。 同时,沈唯也没有忘记关于记忆的梳理。 毕竟脑海里那段属于“崔原”的记忆是确实存在的,那段死里逃生、与人搏命的经历也太过刻骨。 沈唯又怎能把这一切都当做是幻觉或是一场梦呢? 有一点沈唯很清楚,一切的异象,一切的光怪陆离,都与那场异变有关。 是它把自己带到这个神秘的空间中,也是它让自己多了之前那段属于“崔原”的人生。 想清楚这一点,沈唯闭上了眼睛,开始继续梳理起自己的记忆。 首先就是将得自“崔原”的记忆归纳好。 沈唯的心神落回到记忆海洋中,在这儿,沈唯是主宰。 动念间,一座宫殿显化于此间,立于滔滔记忆大河之上。 整座宫殿高约三十多层,每一层都有数万个房间。 这些房间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一丝缝隙,看不见门窗的痕迹。 但沈唯只是心念一动,念头到哪个房间,哪个房间上门窗就显化出来。 从门内飞出大片大片的记忆画面,如同电影放映一般;再或是一个动念,画面又会转化为大段大段的文字,在识海中尽情飞舞。 而这些小手段,都是沈唯在之前不断的梳理记忆中不断摸索出来的。 而现在,又有新的变化出现。 心内虚空之中,从无到有地,沈唯的形象出现在半空中,凭虚而立。 一米七八的个子,体态瘦长,面目五官平常,说不上丑,也谈不上帅。 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双眼睛,虽然平静,但仿佛有透视人心的力量。 具现在心内虚空里的沈唯还是一副异变前的打扮,穿着一身休闲的polo衫,长裤,一双运动鞋。 沈唯抬起双手,左右看了看,又摸了摸脸庞,神魂传来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 只见沈唯立足在这片心内虚空中,恍如神灵。 意念转间,记忆宫殿瞬间移至面前。 沈唯缓缓飘浮而起,来至一间房间外。 如水流般融入房间内,看着房间内盛满着自己在孤儿院时帮着院长爷爷除草的画面,怅然的神色在沈唯脸上浮现。 很快,沈唯收拾心绪,继续在这宫殿里的一间间房间不断穿梭。 未几,沈唯身影浮现在宫殿最上层新出现的那些空房间里。 沈唯只是抬手一指,来自“崔原”的记忆倾泻而出。 无论是在沈唯所经历的那一个多月生死挣扎的记忆体验,还是在此之前属于崔原的那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如今尽数都为沈唯所有。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里,沈唯都在心内虚空中梳理着得自崔原的记忆。 一间又一间的房子开始依次浮现,装满记忆,接着垒砌向更高一层。 直到所有的记忆粗粗分类完毕后,沈唯才离开心内虚空,重新睁开眼来。 第十章 变机再现 视野内的物事又有变化。 外星飞船已经彻底移出沈唯的视野,不知移动到了哪里,还有其他与飞船在同一片区域的很多物品也一并移走了。 同时又有新的一批物事闯入沈唯眼帘。 认识的,不认识的;单纯的死物,有生命的生灵。。。。。 沈唯开始试图通过观察、记忆,看看能否找出这个神秘空间中的规律或者些许端倪。 所有出现在沈唯视线内的物品,每一分每一丝的细节都会深深印刻入沈唯识海深处,而后在记忆宫殿里得以完美还原。 很快,当前这一批出现在沈唯眼前的物品就一一具现出来。 总共是一百五十四件。 沈唯静静地观察着这些物品的移动,尝试着记下这期间所有的变化。 视觉角度的变化,两个物品之间的距离、角度变化。。。。。 沈唯试图建立一种关系、一种模型,试图从这里面能够了解到这些物品的移动是不是遵循着某种规律。 这样的观察持续了很久,很久。 但最终,沈唯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他,沈唯的数学学识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项大工程。 实在是太难了,需要考虑的变量太多,缺失的各种要素也是极多。 况且在沈唯运算的期间,还时不时有其他的物事闯入视野。 这意味着,沈唯想要建立的这个系统,还未曾把空间内所有的因素给囊括。 意识到这一点,更是令沈唯抓狂到恨不得薅掉一把头发才泄愤。 好在既然意识到方向错误,沈唯很快便进行了调整。 一步一步来吧。 把所有的物品全都记下,全都标记! 沈唯开始仔细观察出现在视野里的每一件物事,从每一个细节将一个物品刻入记忆里。 完成一个,记忆一个。 很快,无数的物品轮流出现在沈唯视野里,又一一被沈唯刻入记忆。 时间的流逝在此处毫无意义。 当沈唯在一连见过了七次出现在视线里的相同的物事后,沈唯终于确定,这个空间里存在的所有的物事都已经在沈唯的记忆之中了。 当然,若是有什么物事能够一直保持在沈唯的视角盲区内。 那在目前沈唯只有能转动脖颈的情况下,沈唯是没办法看到的。 而到目前为止,已经被沈唯记录的物事共有整整13758件。 这是个堪称恐怖的数字,这意味着沈唯之后的计算量将大的惊人,也侧面反映应了这个神秘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因为在这13758件物事中,除了很多如同一滩水,一抔泥土这样的小的物事,在沈唯视野还出现过如汽车、外星飞船般巨大的物体。 林林总总,简直就是一个“千奇百怪物品陈列馆”。 在这些物事里,沈唯发现,绝大多数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 连同沈唯在内,有生命的生灵只有73个。 而在这73个生灵中,如沈唯这般,人类,或者类人型的生命体,沈唯只看到了7个,其中还包括了那个只剩下胸部以上的外星人。 其他的都是常见的地球生物,或者是前所未见的不具备人型的怪模怪样的生物。 更加让沈唯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么长久的观察里,这72个生灵竟无一个是睁开眼睛的。 哪怕是之前沈唯看到那个形似蟒蛇但浑身布满170多个眼睛的古怪生灵,也是闭着眼睛的。 整个空间内,清醒着的只有沈唯。 这让沈唯又一次陷入了孤寂当中。 好在,这一回沈唯很快调整了情绪。 如今可是比之前的处境好太多了,现在的自己既可以利用自己有限的数学知识尝试着建立神秘空间的数学模型,同时也可以继续梳理着自己向前的记忆,理清内心。 可以干的活可不要太多哦。 孤寂、烦恼、无聊。各种负面情绪都有了调节的抓手。 这方面,沈唯很擅长。 没说的,继续干吧! 沈唯再次浸入心内虚空中,开始梳理自己的记忆。 续接着未完成的初高中生涯。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次沈唯梳理记忆时的心态更加从容。 不管是感到烦闷、枯燥了,或者是单纯只想停下来休息。 沈唯都可以自由的停下来,睁开双眼,打量着这“美妙的”神秘空间。 从没有那一刻,沈唯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能够看见,是这么弥足珍惜的事情。 每一次的睁开眼,沈唯都会贪婪地注视着眼前飘过的物事。 “那个外星人好可怜,他再也找不回他的屁股了,也不知道屁股是不是挂在树上了。” “这是牛头梗吧,长得可真像孙红雷。” “话说高等数学怎么就这么难?拉格朗日定理是什么来着?” “这团火是啥火啊?唔,吾观其威势,必是那九天兜率净世焚天火。” “这摊液体可真绚烂啊,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了。它已经第十次经过了吧?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沈唯不停地胡思乱想着。 在这个枯燥的小天地里,沈唯唯有苦中作乐,给自己创造乐趣。 时间就在沈唯这般操作中静静地流淌。 直到某一刻,沈唯刚刚完成了对十六岁的全盘记忆的深度梳理,张开眼睛放空心思时,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变化出现了。 在沈唯视野前方的物事,除去那一堆没有生命的物品外,那艘载有外星人的外星飞船又再度出现。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生灵,一个是白色的山羊,一个是酷似孙红雷的牛头梗,最后一个则是那形似巨蟒浑身长有170多颗眼睛的古怪生灵。 而变化,也就是从这视野里的四个生灵身上开始出现。 在飞船里,那个呈坐姿的完整的外星人身上,毫无征兆的浮现出了一根线条,微微闪烁着红光。 见到这一幕,沈唯一直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的波涛。 终于有变化了! 沈唯目不转睛地盯着,期待着后续的变化。 红芒闪烁,在这空旷单调的空间里是如此的醒目。 接着,又有更多的线条在那外星人的周身浮现,密密麻麻。 不大会儿,已经看不清这个外星人的轮廓了。 到这时,变化仍未停止。 围绕在外星人身上的线条开始散发出不同的色彩来,有红光,有绿光,有紫光。各种颜色交织,闪烁不定。 而紧接着,另一边的那巨蟒生灵也出现了变化,同样是线条浮现,一根根线条将巨蟒细长的身体缠绕。 再之后,如同约好一般,白山羊身上、牛头梗身上也相继有线条浮现,并很快就布满全身。 一时间,沈唯的前方如同挂起了四团彩色灯笼,姹紫嫣红,交相辉映。 各色采光交织闪烁了好一阵后,忽的,最后亮起来的那团,也就是牛头梗身上的光芒猛地全数熄灭,就如同燃烧的火焰被抽走空气一般。 从明亮到暗淡的极致的变化,让沈唯产生一种牛头梗那里变成了一个黑洞的错觉。 等定睛再看去时,那牛头梗似乎与原先也没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沈唯再仔细观察,白山羊、外星人、巨蟒相继发生了如同牛头梗一样的变化。 过后,空间继续恢复了平静。 沈唯看着这四个生灵,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变化。 于是沈唯继续更加仔细的观瞧,这回,沈唯发现了一丁点的变化。 似乎,它们都失去了灵魂一般。 之前,这几个生灵虽然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但沈唯一直能感觉到它们应该是活着的。 而此刻,在之前一番变化发生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抽离了它们的身体,原地剩下的只是它们的肉体而已。 沈唯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只是这也没办法证实或者实验下去。 正在沈唯这般想着的时候,突然,沈唯仿佛也感觉到自己身体上也有变化在出现。 可是任凭沈唯如何努力转动脖颈,都无法低头看到自己的身体。 但依着之前那四个生灵身上的变化来看,沈唯应当也是如此。 沈唯有些紧张,并且试图做些什么,来应对接下来的变化。 可是,有限的自由,毫无经历的准备总是苍白。 沈唯也只能试图让自己尽量平静,来迎接变化。 某一刻,沈唯感受到一股拖拽的力量,猛然勾住自己。 下一瞬,沈唯又一次失去了清醒。 第十一章 荒村、少年 石路荒凉接野蒿,西风吹马利如刀。 临安府外三十余里,一处荒废已久的村落。 如常见的村落布局一般,二三十户房屋沿着村里的小道散布在两侧。 再往外去,除去些许的茅草棚,便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了。 道旁,高大的桑树、榆树上,早已成为老鸦的天下。 在凄冷的月色下,倏忽间传来几声不详的老鸦啼叫。 今夜满月,月色甚好。 只是时节已近初冬,当银白月光撒入废村,照映出破败的屋檐、摇摇欲坠的窗棂,着实显出几分凄凉。 远远地,一阵歌声从远处传来,声音清亮且绵长。 只听那歌唱道:“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是以圣人不望道而歉,不恃道而丰,不借道于圣,不贾道于愚。” 伴着这道歌,一清朗道人踏月而来。 只见那道人身着杏黄道服,交领斜襟,上衣下裳,头戴木质黄冠、混元巾,足踏云袜、十方鞋。 行动间衣袂飘飘,只是一抬足,便已掠过丈许距离,真个恍如下凡仙真一般。 道人进入荒村,并不沿着村落主道而行,而是转向道左,向一处茅草屋而去,似是有目标一般。 仅二三十步后,道人已来到茅屋前,转个弯,行至茅屋背后。 顺着道人的视线看去,只见得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正吃力的在挖着土坑,看身旁堆起的土堆,显然已经是挖了不少时候了。 而在孩童的左侧,一老者趴伏在地。 背上应是刀剑所伤,数道伤口深可见骨,从伤口处留出的血液已成暗红色来看,显是已死去多时。 荒村里本无人居住,此处却是这般景象,着实平添几分诡异。 想来这道人应是为这番景象给吸引过来的。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从荒村往外数里内都是平原所在,若有人迹,一眼可知。 莫非这道人离着八九里地都能看到此处情形? 这时,一旁观看的道人开口道:“小娃娃,你在此处做什么?” 道人的声音虽清亮却自有几分柔和,只是正在挖土坑的孩童明显是被这突然的声音给吓着了。 一个激灵间,孩童转过身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小木铲。 转过身来,才看清这孩童的模样。 不过四尺来高的身材,身上穿着的是绫罗绢布衣服,连脚上穿着的都是上好鹿皮硝制的靴子,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如今的形容很是狼狈,小小的脸蛋上沾了不少血迹,原本华贵的衣服也被树枝划破了不少口子。 见得孩童这一副防备的模样,道人语气愈加柔和了起来,说道:“小娃娃,莫怕,莫怕。” “贫道终南山道士严若愚,正经的出家道人,小娃娃莫怕。” 听得道士这般说,那孩童似是放松了些,但随即只是眼珠转了转,开口问道:“道长你可有度牒?” 听得此话,道士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好个伶俐的娃娃,放心,贫道自是正经道士,度牒也是带在身的,只不知小娃娃识得字否?” 那孩童点了点头,道:“阿翁交过我识字。”说完,似是想到那“阿翁”,眼眶不由红了。 接着,那孩童又说道:“道爷,不用拿度牒给我看了,我知你是好人。” 正伸手欲从怀中掏取度牒的道士闻言停下动作,奇道:“哦?你怎么晓得我就是好人啊?” 孩童说道:“您能够耐心地听一个小童说话,又不凭着自己的本事欺负小孩,怎么会是坏人呢?” 道士这下是真感到十分惊异了,这番话可不是一般的孩童能够说出来的。 于是继续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荒村?” 这孩童答道:“小子吴云桥,请道爷搭救,请道爷搭救。” 边说,边俯身磕头。 见此情形,严姓道士只是轻飘飘的一步,也未看清步伐,就已来到这名为“吴云桥”的孩童身边。 严道士左手轻轻一搭,就将跪拜磕头的吴云桥扶了起来。 尔后,严道士轻声道:“慢来,慢来,小娃娃你慢慢说,有我在,不用怕,细细说来。” 吴云桥也不再继续磕头,开始慢慢向严道士说明来由。 原来这吴云桥就是这临安府人士,死在他身边的那个老者则是吴氏的忠仆。 这忠仆拼死从临安府中将吴云桥抱出,一路奔行到此后,终于因伤势过重,倒毙在路旁。 而吴云桥,已经是临安府吴氏一族上下近百口人唯一的幸存者了。 就在傍晚时分,突然不知什么来路的一帮黑衣蒙面歹人闯入吴府,见人就杀。 而这群歹人俱是身怀武功的强人,吴府上下习得武功之人本就不多,能抵挡片刻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片刻功夫,吴府上下已有覆灭之危。 危急之下,吴府的主人吴老爷子,也就是吴云桥口中的阿翁,吩咐几位身怀武艺的忠仆,将家中几个儿孙分不同方向带走,就是希望尽可能给吴家留下血脉。 吴云桥则是在这位名叫“吴顺”的忠仆护送下逃出临安府来。 只是在路上时已有数名黑衣人衔尾追来,忠仆吴顺费尽全力才将几人格杀,结果自己也身受重伤。 在勉力将吴云桥带到这处荒村后,就再也没起来了。 听完事情原委,严道士喟叹道:“这临安府首善之地,竟会发生这等恶事!” 又道:“贫道原本欲去往山中采药,途经此地时闻得有血腥气,这才往这边赶来,不想竟见得这般惨状。” 接着严道士说道:“好孩子,莫怕。有贫道在此,等闲宵小之徒不敢造次。” 吴云桥向严道士道:“谢谢道爷搭救。” 严道士想了想,问道:“娃娃,你可还记得回家的路?贫道想前去探探情况,说不定还能救下你吴家的其他人。” 吴云桥听了严道士的话,赶忙道:“小子识得路,我给道爷您指路。” 接着又迟疑道:“道爷,顺伯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得给他埋了才行。” 严道士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吴云桥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娃娃,你做得对。不用急,自有道爷手段。” 说罢,只见严道士左袖“嘭”地鼓胀起来,随后往地下一掷,原本吴云桥刨出的那个小坑硬生生又被击出一尺多深,宽度也足足大了一倍。 随后,严道士接连数击,“嘭”“嘭”声不断。 只几下功夫,地上已是生造出一人大小的四尺深坑来。 严道士将忠仆的身体放入深坑中,随后一拂衣袖,将浮土重新扫入坑内,堆起坟头。 做完这一切,严道士转过头来,却见吴云桥已是看得呆了。 严道士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走吧,你来指路,咱们去看看,兴许还能找到幸存者。” 吴云桥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道爷,我来指路,顺着村里的大路往南去就是临安府。” 话刚说完,就感觉身子一紧,已被严道士夹在腰间,如腾云驾雾般疾驰而去。 风呼呼的在少年耳边刮过,晕晕乎乎间,严道士猛地停了下来。将吴云桥也随手放下。 只见在大路前方,留有一大滩血迹,足足覆盖了丈许的地面,东一团,西一团。 但奇怪的是,此刻道旁却见不到任何的尸体。 严道士问道:“小娃娃,你看这儿是不是你那位忠仆最后遇敌的地方?” 吴云桥同样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肯定道:“就是这儿,顺伯就是在这儿和三个恶人搏斗,才伤的那么重的。我记得路左边有棵大桑树,看,就是这棵。” 说着,指向了路左侧。严道士也看到了那大桑树。 于是点头道:“看这痕迹确是四人搏斗的痕迹,只是这三个黑衣人尸体已经不见,必定是他们的同伙将人给带走了。看来这伙人做事也是很谨慎的,怕留下痕迹给什么人认了出来。” 接着又叹道:“他们都来得及收拾手尾,只怕临安府那边吴家的人很难有幸存下来的了。” 说完严道士的目光望向了少年。 少年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望道爷能带我再去看上一眼。” 严道士定定的和少年对视着,然后说道:“也罢,随我来。” 再度夹起少年向着临安府方向赶去。 三十里的路程在严道士轻功赶路下很快便走完。 严道士带着少年悄无声息地来到吴府大门外。 此时临安城吴府大门处已经布满了兵丁、捕快。大门上也贴了封条,禁止外人闯入。 严道士在少年的指点下找到一处偏僻的院墙,翻墙而入。 院内的情景着实惨不忍睹,依然保持着被灭门的场景。 自院门至中堂,再至花园、柴房,到处都是横尸。 家丁、丫鬟、吴氏的族人全数死在了这大院之中。 而且院中到处都是翻找的痕迹,明显这群黑衣人在寻找什么东西。 而这,也许就是吴氏被灭门的原因。 严道士带着少年来到后厢房后,在主屋里见到惨死在此处的吴家老家主和少年的父亲。 二人死前都受到百般折磨,敌人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想要的秘密。 自进入这院子里后就一直沉默,却一直未哭出来的少年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 扑上前去,抱着早已凉透的两具尸体大哭起来,嘴上还不断在喊着“阿翁”“阿父”。 少年声音凄厉,直若摧心断肠,猛地一滞,少年已是昏厥过去。 严道士赶紧上前将少年抱于怀中,且在此时,哭声已惊动了院内看守的捕快。 严道士不愿多惹麻烦,纵身跃出院墙,就此离去。 第十二章 拜师楼观 薄雾冥冥,临安城南十余里,一间早已无香火祭祀的破庙内。 严道士生起火堆,烤着一只野兔。 随着火候已到,诱人的香气在破庙里飘荡。 闻着香气,沈唯迷迷糊糊地醒来,呢喃出声:“好香”。 严道士听得动静,说道:“小娃娃,饿了吧?” 方一睁眼的沈唯乍听见人声,立马摆出防御姿态,面向严道士。 紧接着沈唯便是一愣,感受到了自身的异样,连忙低头查看。 只见两只粉嫩白皙的小手紧握成拳,怎么都透着一股可爱劲,半点威慑也无。 沈唯再抬手向脸上、身上摸去,也只觉一副小孩模样。 严道士见得沈唯这些怪异的动作,不禁担忧道:“云桥小娃娃,你也莫要伤心太过,须知忧怖伤神。” 而沈唯听见对面的中年道士口中所喊“云桥”,登时心头一股极悲哀、极仇恨的情绪狂涌而起。 脸上泪迹未干,热泪又已盈眶,无声滑落。 同时大量的记忆出现在沈唯心神当中。 沈唯借着抹泪的动作,顺势闭上双眼,盘坐在地上。 借机开始进入心内虚空,梳理这涌入心海的记忆来。 而那严道士也未再出声,只是静静在旁守护着。 同时顺手将已烤好的野兔拿开,把火堆熄灭。 心内虚空里,沈唯具现出身形,仍是自己原本的现代青年样貌。 唯有在此处,沈唯才有几分安心。 在心内虚空里,沈唯是绝对的掌控者。 尔后,沈唯开始审视起此番多出来的这些记忆。 无数的画面开始在心内虚空流转,又不断归入记忆宫殿之中。 此等流程沈唯已是操作过千百回,娴熟无比。 不大会儿功夫,沈唯已经通览了此番多出来的记忆。 记忆宫殿也随之多出了小半层的房间,此次收纳的记忆并不算多,拢共八年多的记忆而已。 明晰了一切缘由的沈唯也不在心内虚空继续停留,睁开眼来。 望着那一直守候在旁的严道士,沈唯有了决定。 沈唯立时起身,向着严道士跪拜道:“道爷,小子已是无家可归,望道爷垂怜。” 说罢,磕头不止。 严道士并未阻拦,等到沈唯磕足一十八个头后,才伸手将沈唯扶起。 说道:“世间之事,缘法相依。你我既能在荒村相逢,便是有缘。你小小年纪,就遭逢人间恶事,贫道既然遇上,自不会不管。” 接着,严道士牵着沈唯的手,坐到火堆旁。 刚熄灭的火堆仍有余温。 严道士道:“娃娃,烤一烤火,别冻着了。” 边说着话,严道士边撕下一条兔腿,递给沈唯,说道:“饿了吧,赶紧吃吧。” 严道士所烤兔肉甚香,沈唯此时身体又是八九岁孩童模样,正是长身体的阶段。 一条兔腿很快便给沈唯扫光。 见得沈唯吃得香,严道士笑吟吟地又扯下一条兔腿,递给沈唯。 一顿饱餐后,整个兔子大半都落入沈唯肚中,严道士反而只吃了一小半。 沈唯毕竟拥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对自己的吃相也是不禁赧然。 沈唯说道:“道爷,您都没吃到多少,都给我吃了。” 严道士笑着说道:“贫道本就不喜荤腥,何况娃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尽管多吃,无碍的。” 用过早饭,严道士带着沈唯向破庙外走去。 路上,沈唯忍不住问道:“道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严道士携着沈唯,边走边说:“此番贫道经过临安府,本是前往镆()鎁(ye)山中寻访一位师兄,顺便在山中采摘些药材,以作合药服饵。” “另外,我既已答应收下你,你就不需‘道爷’‘道爷’地喊我,称我一声师傅即可。” 沈唯自是乖觉,当即应道:“是,师傅。” 随即,沈唯又是问道:“师傅,昨晚您帮徒儿埋葬顺伯的时候,手只是挥了那么几回,就打出那么深的坑来,这应该就是高深内功吧?” “师傅,您是什么武林门派的啊?我听阿翁说,江湖上有很多了不得的门派。” “那些人都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 听到沈唯这一连串的追问,严道士笑着答道:“你师傅我是楼观道弟子,正经的道家传承,与江湖门派传承还是有区别的。” 沈唯心里嘀咕:“楼观道?似乎有点印象,可是这和自己在吴云桥记忆里得到的信息不同啊?这可是有江南七侠存在的世界啊!” 面上不显,沈唯继续问道:“师傅,楼观道是什么门派?我以往听阿翁提起过江南七侠,说他们可是大大有名的侠义之士。” 严道士回道:“你祖父说得不错,江南七侠在南方道着实侠名远扬,贫道也曾听闻他们的侠义之举。” “至于我楼观道,严格来说不算江湖门派,我们是道家派别传承。” “我楼观道奉尹喜为祖师,自北魏时成形,经隋唐,流传至今已有八百余年。” “尹喜你知道吗?就是民间所说的文始真君。” 沈唯这下是明白了,传说中请老子传经,留下道德五千言的关尹子,曾经在历史书上都学过的,于是连忙点头。 严道士见沈唯听懂了,就接着说道:“我楼观道传承至今,主要修习道家方术,杂取各家所长,内外兼修,符箓、丹鼎皆修。正如我此番去往镆鎁山,也是有几味药在此山中方能采得。” “至于武功,只是傍身之术,我派中人并不以之为能。” 听完,沈唯继续问道:“师傅,那我们楼观道山门在何处?” 严道士回道:“我派山门在那终南山,离此十分遥远。等为师此次办完事,带你回山门再举行仪式,正式拜过列代祖师。” 沈唯点头答道:“是,师傅。” 又问道:“师傅,我阿翁说终南山是全真教的山门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严道士答道:“你阿翁没说错,全真教山门是在终南山中,我们楼观道山门也是在终南山中。”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终南山山势广大,峰林攒簇,重阳真人所立重阳宫在终南山北麓。而我楼观道如今山门则是在说经台南侧翠薇峰上,那里风景秀丽,是个炼心修行的好去处。” 话至此,说得再多也不如等以后亲自看上一看来得明朗。 沈唯也不再发问。 随后沈唯继续向严道士问起江湖上的情况来,严道士也捡着自己知道的见闻来说。 大道上,中年道士牵着幼童渐渐行远,身后两道影子越拉越长。 行出半个多时辰,沈唯现在身小力弱,已是乏了。 严道士索性如昨晚一般,单手将沈唯小小的身子夹了起来。 道一声:“得快些了,不然天黑前还进不了山。” 下一刻,沈唯再次体验到疾风在耳畔呼啸的感觉。 在严道士运使轻功下,速度真是快逾奔马,道旁树木一棵棵的被甩于身后。 这般疾行下,严道士二人速度大增。在足足奔行了几十里地后,沈唯这个师傅才停下来,稍作休息。 之后,又是如此赶路。 自临安府到镆鎁山约二百余里。 严道士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就走完了,太阳将将落山时,严道士已带着沈唯在山中寻得一座木屋住了下来。 看着沈唯惊讶的神情,严道士以为沈唯是惊讶于自己如何找到这木屋的。 于是开口解释道:“这镆鎁山我已是来过数次,早已熟悉山中形胜。且这木屋也非是我所搭建,乃是经常进山的猎户、采药客们搭建的,平常就供人们进山歇脚的,只要走时将屋里水缸的水打满,留下一定的米面食物就行。” 说着,严道士将进山前在集市上购买的半袋子米放在了厨房里。 沈唯说道:“师傅,您的武功也太高了,这么远的路您这会儿功夫就赶到了。” 严道士笑道:“等你入了门,只要勤练不缀,也能如师傅这般。好了,休息一晚吧。明日清晨便随我进山采药,之后我便带你回终南山。” 这一晚,沈唯睡得很不踏实,脑子里各种想**番交织。 一忽儿是来自“吴云桥”的念头在那儿喊着要报仇,一忽儿又是儿时于临安府城玩耍的愉快场景。 一忽儿却又浮现出江南七侠、全真教的人物,只是这些人的形象都是沈唯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影视形象。 孰真孰假,沈唯也搞不清。 但是严道士的轻功,在白天时是彻底展现在沈唯的眼前。 朦胧中,沈唯嘟哝着:“就当是梦吧。” 沉沉睡去。 第十三章 终南苦修 翠薇峰前,翠竹林海连绵成片,向北一直铺到说经台前。 竹林中,在一片空地上,一道身影手持长刀,正在习练刀法。 只见那道身影长刀舞动间,呼呼之声不绝。 一柄长刀指东画西,配合脚下步伐,倏之在前、乎之在后,尽显刀法飘逸之姿。 少顷,只见那快速闪动的身影一顿,终于显现出身形来。 却是一身着灰色劲装的清秀青年。 这青年身高约七尺有余,体态修长,剑眉朗目,一头长发以木冠束之。 紧接着,青年手中刀式一变。 长刀向左侧斜斜一劈,跟着步伐亦有变化,转向坤位,俄而又是收刀上挑,步伐转离位。 接下来,只见青年出刀时快时慢,左劈一刀、右砍一刀。 看似不成章法,然则若有刀法名家在此观看。 便知这青年所使刀法意境凝重,且暗藏八卦生克变化,若是不察此等变化,定会吃上大亏。 不片刻,青年已是收刀于胸前,徐徐吐出一口白气。 望了望天色,青年收刀入鞘。 身子一转,只是一个闪身,便已飞身跃上了竹林顶端。 紧接着,这青年在竹梢上腾挪,矫健处远胜山中老猿。 行动间,四五里路已是抛至身后,来到翠薇峰山脚下。 顺着山道疾行,登上峰顶。 只见在这翠薇峰顶,赫然耸立着一具高炉,丹炉极高,足有丈许,通体以紫铜制成。 丹炉旁边,坐落着一座小小的道观。 道观极小,前后只得两进。 自道观大门起,上有一方牌匾,写着“玄清观”。 入得大门后,前院约莫十丈长,三丈宽,整个前院以黄土夯实。 第一进观房总共只三间。 正中的三清大殿供奉着三清祖师;左侧偏殿是药王殿,也是观中炼丹制药的场所;右侧偏殿是灵官殿,供奉护法灵官。 第二进则是五间道士住房,供这观中道士们居住。 除此之外,道观再无多余建筑。 持刀青年到得门前,拍门喊道:“师傅,我回来啦。” “吱呀”一声,道观大门打开。 一个头发已半数花白的老道士探出身来,笑道:“云桥吾徒,今日可曾带回什么野味啊?” 原来这在竹林中练刀的青年正是沈唯。 从跟随这严道士回到终南山已是过去了十年,沈唯已从八九稚童长成了高大青年。 此刻听得师傅言语,沈唯嬉笑道:“师傅这儿是清净之地,徒儿又怎敢将荤腥带进观中?岂不是扰了师傅清修。” 严道士故作恼怒,道:“这些年里,你这小泼猴有几回没在这道院中烤过野味?如此惫懒,真不知当初那个机敏坚韧的小少年怎地就成了这般模样?” 沈唯赶忙说道:“师傅,您可不能光说我的坏话啊,这十来年,您交代下来的功课我可一个都没落下。” 沈唯这话确实是实话。 楼观道是正宗道家流派,沈唯自从当年拜了严道士为师,随严师进镆()鎁(ye)山采药后,便一同返回了位于终南山翠薇峰的玄清观中。 正式受了戒律,成了一名楼观道士。 自此之后,沈唯就开始了严格的学习。 作为一名正式的受戒道士,楼观道尊奉的各种道家经典自然是必学必背。 从入门起,沈唯便是《道德经》、《文始真经》、《妙真经》等从不离手。 不仅是要做到烂熟于心,师傅严道士更是经常检查。 除此之外,沈唯还兼习《大洞真经》《黄庭内景经》等上清经文。 若纯以道学涵养而论,沈唯已是一名合格的道士,谈玄论经,足以成为高门大户的座上客。 而最让沈唯心心念念的楼观道武功,在这十年间也是得偿所愿、苦修不缀。 而正如当初严师所说,楼观道武功与如今的江湖门派大为不同。 楼观道因早期修习方术,杂取各家道派功法取长补短,形成了内外兼修的特点,近似于修身炼形的古仙一脉。 在内功修行上自有其独到之处。 沈唯十余年来一直修行楼观道嫡传心法《上善若水》,此内功心法乃前辈祖师自《道德经》解化而来,深谙水德之妙,在内力修行上最重积蓄。 沈唯初时修行此功诀,进境甚慢,开始时确实有些焦躁。 而后得严师开导,其后又不断感悟水行川流之意,终在月前初窥门径,内功修行自此登堂入室。 按照严师所说,本派弟子修行这《上善若水》,往往前一二十载俱为厚植根基,引气过脉,拓展经络。 等到火候足时,内力修行便如大河东流,再无阻隔。 如今沈唯内功小成不过月余,每日入定修持时都能感觉精进神速,不免陶醉其间。 也深深体会到,当年严师何以能几掌下去就击出一个大坑来。 除去内功修持之外,楼观道在外功修持上,经过几百年传承,也积累了一大批武功心得。 基础的站桩、拳脚功夫且不提,单是兵器运使之法,楼观道传承中便有四门。 一为剑法,一为刀法,一为拂尘,一为软鞭。 这四门传承各有千秋,或轻灵飘逸,或刚猛威严,或软硬兼施、灵活多变,或放长击远,携带方便。 沈唯在这十年里,却是一眼便选中了刀法修习。 其他几种只是浅尝辄止,粗通一二。 自从沈唯经历过“崔原”那段战场生死逃亡的记忆后,对刀就有了非同凡常的信赖。 在这楼观道中见得这精妙的刀法传承,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刀法来修行。 而且除了楼观道中的三门刀法外,沈唯自己还有一门刀法在身。 这是来自“吴云桥”的家传刀法,奇门三才刀。 说来这门刀法,也是颇有来历。 沈唯原身所在的吴家居在临安府,但并非临安本地氏族,而是靖康之难后南渡而来。 距此已有八十余年。 吴家原本世居河南地,家中先祖“吴长风”曾是丐帮长老,这“奇门三才刀”也正是其成名绝技。 其后,丐帮迭遭大变,时局又是震荡,逢上金兵南下、“靖康之耻”这般大事。 其时,长风先祖已逝,当时的家主决意举家南迁,一路飘零,最终落脚在临安府。 尔后几十年里,吴氏族人虽习武强健体魄,却不曾在涉足武林。 专心农耕商贾事,倒也一直平安无事。 直至后来无端遭遇灭门惨剧,沈唯至今偶尔夜深人静时仍会惊醒,思索其中缘故。 每逢这时,沈唯都会向师傅询问。 却听得师傅说也无从查起,当初那晚惊动官差后,严师因彼时沈唯年幼,没敢再耽搁,匆匆离去。 之后再次探访吴氏宅院时,已无多少线索。 只在一处阁楼上捡的一块鬼面令牌,应是那伙恶徒无意间遗留下来的。 沈唯想到这些,已是出了神。 严道士见状,唤道:“云桥,云桥,想什么呢?” 沈唯定了定神,转移话题的回道:“没想啥,师傅。只是咱们观中存粮快不够了,前两天我看了下,只够吃十天的了。” 严道士笑道:“你什么时候操心过这等事?哪次不是为师下山采买?说吧,在打什么鬼点子?” 沈唯见状,也不再遮掩,说道:“师傅,徒儿想下山去。” 严道士一愣,问道:“哦?说说理由,看能不能说服为师。” 沈唯继续道:“师傅,徒儿随师傅上山修行已有十年。最近徒儿心中时常回想起当年在家中承欢阿翁膝下,阿父教我读书写字的场景,心绪不宁,实难安心修道。” 严道士闻听后,略一沉思,答道:“道士修天道,并非无情。世间万物本就因果纠缠,你此刻既已念起,置之不理也非处置之法。” “你要下山,师傅同意你去,只是你并无行走江湖经验,且在山上再待上几日。为师给你讲讲一些江湖经验,顺便也称量一下你功夫进境如何了。” 听得师傅如此说,沈唯自然高兴,连忙奉上一箩筐的好话。 说话间,已是晌午时分,沈唯又抢着去做饭。 观中如今只严道士师徒二人,平常饭菜极为简单。 米面粮油每隔月余时日,严道士都会到终南山外的镇上采买。 菜则是在山坡上开辟了一方菜畦,也够师徒二人日常所需了。 加上沈唯时不时地趁着练功的时候打来些野味,日子虽过得清淡,倒也比大部分俗世百姓的日子要好上许多。 不一会儿功夫,沈唯就已端出几道素菜上桌,师徒二人吃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沈唯将碗碟收拾得当。 严道士将沈唯带至房间,从房间里拿出一件用黑布包着的物事递给沈唯。 说道:“徒儿,你把它打开。” 沈唯依言照做,发现黑布包裹着的正是那块鬼面令牌。 严道士说道:“此物是你吴家灭门案的唯一线索,你且收好。在这上面为师也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一切都要你自己去探查了。” “为师能够帮助你的,就是给你讲讲为师当初行走江湖的一些经验,还有就是近些年听来的一些江湖传闻。你需牢记于心,万事小心。” 沈唯点头应是。 接下来数日内,严道士便开始向沈唯传授着经验,像什么逢林莫入,夜宿山寺破庙该注意什么,统统都跟沈唯细细道来。 严道士更是难得的拾起剑来,与沈唯套招较技。 几次试招过后,严道士点头道:“不错,不错,徒儿你这一套秋水刀已使得娴熟,根基算是扎稳了。只是临敌的经验还欠缺,但用以下山行走也算够格了。” 听师傅这么说,沈唯自然大喜,说道:“师傅,徒儿可不止这一门秋水刀娴熟,门中所传的另两门刀法知守刀、冲盈刀使得也不差的。” 听得沈唯如此自夸,严道士笑骂道:“也就是你冲和师叔不在观中,否则听你这般说,定要你晓得何谓刀法不差。” 沈唯一听,不由缩头道:“徒儿哪敢和师叔比。” 这楼观道玄清观虽弟子稀少,传承艰难,却也不止沈唯师徒二人。 严道士这一辈共有师兄弟四人,有二人常年云游在外,沈唯自拜师以来还未曾谋面。 另一个就是严道士口中的冲和师叔了,刀法造诣极高,也已于数年前下山访缘法去了。 冲和师叔在观中时,又是最喜考校沈唯刀法,经常打得沈唯苦不堪言。 因此严道士一提起冲和师叔,沈唯就有点打怵。 日子就在师徒相谈中一点点过去。 第十四章 山下见闻 这天清晨,沈唯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待拜别师傅后,便下山寻访当年灭门案线索。 行至师傅房前,沈唯还未敲门,门已从里推开。 严道士踏步出门,望着沈唯说道:“都收拾妥当啦?” 沈唯点头道:“收拾好了,徒儿正是来向师傅您辞行的。” 严道士道:“嗯,此去一路多加小心,这点盘缠,你拿去。” 说着,向沈唯递过一个布囊。 沈唯连忙拒绝道:“师傅,我带的盘缠足够了,这些银两您老人家自个儿留着使。” 严道士却佯怒道:“为师在这山上要什么银两使唤?少了你这皮猴子,师傅我自在清修。” 几番推让后,严道士终让沈唯收下了银子。 沈唯也不再耽搁,再度拜别后,转身下山而去。 下得翠薇峰来,沈唯沿着惯走的山道一路前行,过讲经台,折而向西,顺着终南山西侧疾驰而去。 数十里山路走完,沈唯已经进入山脚小镇中。 终南山地界此时已是金国统治范围以内,但或许是这终南山上有全真教这个当世武林大派的缘故,山脚小镇的百姓生活还算安宁。 沈唯悠闲地行走在小镇中,街边随处可见叫卖摊位,时不时有客上前问价。 沈唯算了算日子,今日正是农历十五。 小镇里每逢初一,十五有大集,十里八乡的乡民都来此赶集。 沈唯在小镇上流连半日,好好感受了一番这真切的古代祥和生活,在小镇解决了午饭,才继续动身向南而去。 离开终南山后,一路向东南而去,路上的光景就愈渐萧条。 金国在统治疆域内对汉民严加防范,施以苛政,横征暴敛。 又加之各地官员往往与地方大族勾结,百姓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沈唯一路上虽只是一心赶路,不愿招惹是非,大部分时间都在荒郊野地里行走。 但十几日下来,也着实是见到好些起地痞恶霸欺压百姓的场面。 每次沈唯见了,自不会置之不理,总会出手惩治一二。 只因沈唯不欲在江湖扬名,往往出手时都选在僻静无人处,地痞恶霸往往未见人影已被沈唯狠狠教训一通,几疑鬼神所为。 至于那些恶行更深、作孽极多的,则是一刀了账。 一路走,一路行。 大半月后,沈唯已经来到大散关下。 望着这大散关,沈唯禁不住浮想联翩。 这座城关在沈唯的记忆里可有着很浓重笔墨的,只是不知道以后这里,是否还会有郭靖借地举行武林大会一事。 随后沈唯摇摇头不去多想,迈步走进关内。 过了大散关后,即是入了大宋境内。 因此,作为这两国交界处,沈唯一入关内,就见到各种江湖中人。 有人背刀跨马行色匆匆;有人做僧道打扮,手提戒刀,拂尘;还有不少大队人马,镖旗一展,行镖于两国之间,真个是热闹非凡。 沈唯寻得路边一个茶水铺,坐下后静静观看这些武林人士。 大抵是练过武的缘故,这些江湖中人大多脾气火爆,沈唯只看了片刻,已经目睹了三五起冲突。 只是这些发生冲突的人,武艺着实不咋地,都只是些二三流的本事。 往往几个回合不相上下后,冲突的两人也彼此知道占不到便宜,只好各自口头放下几句狠话,悻悻离去。 在大散关中沈唯并不多停留,见识过大部分江湖人的水平后,沈唯也是明白,高手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既无什么可看的了,沈唯自然继续南行,穿过大散关,入了宋境。 此后又是十数日,沈唯一路南行,离着江南越来越近。 自从进入宋境后,百姓的生活明显比在金国统治下的汉民好上许多。 到了江南一带,沈唯的感觉也是越发深刻。 江南本是富庶地,气候又是宜人。 沈唯走在江南水乡时,真切感受到为何大诗人白居易会发出“何不忆江南”的感慨了。 此时正值秋季,别处都已气候转凉,唯有江南仍然是微风拂面。 江南多水乡,沈唯此时行在路上,道上行人无几,道旁的小湖内隐隐传来阵阵歌声。 “哗”的一声,一只小船从芦苇丛中穿出,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子一边划着船,一边唱着乡间哩曲。船上堆满了采来的红菱。 女子此时才发现在岸上驻足的沈唯,不禁“啊”的一声娇呼,红霞满面。 急匆匆划开小船,惊起几只鸥鹭。 岸上的沈唯也是失笑,这采菱女的歌声倒是勾起了沈唯原身的童年记忆。 当初还在临安府时,偶尔祖父也会带着家里老少来到乡间,泛舟湖上,采摘红菱,莲蓬。 几个姨娘也是唱着歌,吴侬软语,甚是动听。 只是这一切只能在记忆中翻找了。 沈唯没有继续感怀,接着向临安府赶去。 两天后的夜里,沈唯再次回到当初遇到师傅的那个荒村。 十多年过去,荒村依旧是荒村,只是更加破败。 小道旁的茅草房基本都已朽坏,倒塌。 沈唯快步来到当初埋葬顺伯的地方,那处只有一个一尺来高的小土包,能够证明着此处葬着一位义仆。 沈唯恭敬地给顺伯磕了几个头,而后便坐在顺伯坟边,对着坟茔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一晚上的倾诉,让沈唯自下山以来积攒的沉闷消散了不少。 此时天色已晚,离着临安府已不过三十里地,沈唯也不急着进城,就在这荒村中对付一晚。 第二日清晨,沈唯从入定中醒来。向着临安府而去。 一个时辰后,沈唯已进入临安府内。 临安府作为南宋都城,其繁华之处几可说在这个时代是无出其右的了。 沈唯一入城便被这来往不歇的人流给惊着了。 行人实在是太多了。 宽阔的青石板的大街足有两三丈宽,大街两边挤满了密密麻麻地小摊贩。大街上行人交织,轿夫抬轿,穿街过巷。 吆喝声不绝于耳,有那大些的店铺,一张长长的幌子从二楼挂下,不用喊,便招来客人。 沈唯在看到一家店幌子上写的“客来居”,门前又是人进人出生意兴隆的模样,于是也走了进去。 进了客栈,立时就有小二迎了上来,问道:“客官是住店呐还是打尖?” 沈唯自是要安顿下来的,于是答道:“可有客房?” 这小二一迭声地招呼道:“有的,客官请随我上楼。” 很快,沈唯选中了一间客房住了下来。 沈唯也不下楼,只在房间中打坐调息,便是午饭也是吩咐小二送到房间里。 直到天色擦黑后,沈唯才下得楼来。 到一楼坐下后,点了几个菜,一壶酒,慢慢地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隔壁几桌的客人引起了沈唯的注意。 那一桌共有五个人围坐在一起,五人都是一副江湖豪客的模样,桌上点着大块的牛羊肉,两三坛酒。 这几人虽也是胯刀持剑,单依武功论,与沈唯一路行来看到那些江湖客一般,也只是三流的水平。 引起沈唯注意的是这几人正在说的话。 只听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几位兄弟可曾听闻江南七侠的近闻?” 坐在桌子左侧的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汉子说道:“江南七怪?那七个家伙在这江南一带没了音信可是有五六年了啊。” “是啊”另一个坐在胡子男下首的刀客接口道:“不是听说他们几人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对头,怕是给杀了吧?” 这时第一个开口的那人出言道:“可不是这么回事。你们且听我道来。” 说罢,却是端起桌上的酒碗不语。 见此情状,几人又如何不懂他的意思? 当即那胡子男便抓起桌上酒坛,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道:“孙兄弟,莫卖关子,喝了这碗酒给大伙儿说道说道。” 那人咕咚咕咚喝完酒后,说道:“那江南七侠这些年在江南没了消息可不是遭遇了什么敌手被杀了,而是做了好大一桩义举,着实让人敬佩。” 接着继续道:“他们七人这几年来是远赴那蒙古大漠之中,教导一位汉家娃娃学艺去了。” 随后这汉子便把那江南七侠与全真教丘处机的二十年之约细细道来,绘声绘色之处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这下不仅沈唯听得奇怪,与大汉同桌的几人更是问道:“孙大哥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莫不是编了故事戏耍我们?” 那汉子大急,道:“怎地是骗?这些可都是真闻真信,那江南七侠现在还在大漠中呢。” “我能知道的这般详尽,只因那清净散人孙不二实是与我有亲,故而才从全真教口中得知此事内情来由,端地是确凿无疑。” 而听得这姓孙的汉子竟然和全真教攀上关系,几人自是一阵夸赞,直把个孙姓汉子哄到云端里去。 接下来,这几人又在聊着其他江湖上的趣闻,沈唯已无心再听。 只是从这几人这里听得的消息,又是让沈唯情绪波动不已,原本打算夜探吴家旧宅的行动也不再继续,转身回了房间。 一直以来,沈唯对自己的诸多经历都感觉十分的虚浮。 不管是之前那段“崔原”的生死战场记忆,还是如今身为“吴云桥”的这十八九年的记忆,沈唯都害怕这只是一场梦,自己仍然是处在幻觉当中。 尤其是沈唯今晚听得江南七侠的故事,更是感觉不可思议。 原本的武侠小说的故事,却照见成了沈唯现在要面对的现实。 只是若按故事来推,此刻的郭靖应当才只是五六岁的样子,射雕的剧情等于还未开启。 沈唯脑子里念头翻滚,心不静,也无法打坐练功,索性蒙头大睡。 这一夜,沈唯很罕见的做了一夜的梦,其间离奇梦幻,实难以言述。 第十五章 城内探访 清晨,沈唯从睡梦中醒来。 许因昨夜惊梦的缘故,整个人晕沉沉的。 略微活动筋骨后,沈唯用了早饭,下楼在这临安城中逛了起来。 一路闲逛,沈唯看似漫无目的,不时在街边的糖人、泥人摊位前驻足观看,有些气派的布坊、勾栏瓦肆也是一一看过。 但若是以从空中俯瞰的视角,就会发现沈唯是逐渐地在向城北走去。 吴家老宅,就在临安城北。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沈唯此时已经来到花翎街上,这条街上大部分店铺卖的都是花鸟等玩物,相当于古代的“花鸟市场”。 之所以叫花翎街,也是因为街上店铺里各色观赏鸟雀都有,各自展翅弄姿。 沈唯来此,主要还是因只要跨过这条街,隔壁就是吴家老宅所在的区域。 随意找了一家面馆,点了餐食,沈唯坐下吃着面,耳朵却紧紧的搜集着周边的信息。 一顿饭的功夫过去,沈唯并未听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沈唯放下饭钱,向着老宅所在的二石街走去。 片刻,沈唯已从老宅门前路过。瞥眼间,只见原本宅邸两扇大门都已脱落,透过孔隙,依稀可见院子中荒草丛生。 并未过多停留,沈唯施施然从门前走过。 转了个圈后,确定四下无人跟踪,沈唯从老宅后院墙处跃起,进了宅内。 时隔十年后,沈唯再度回到了老宅,看着这破败的场景,心中戚然不已。 沈唯在院子里仔细查找着,一寸寸都不遗漏。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又是个大晴天,比当年师傅在此地匆匆查看的效果肯定要好许多。 整整两三个时辰,沈唯将整个老宅里里外外全部探查了一遍。 能够找到的线索却是没有半分,只是在沈唯脑海里却是能够通过院子里各处残留的血迹、拖动的痕迹还原出惨案发生当晚的情状来。 虽说没有发现明显的线索,但通过沈唯的场景还原,当年那伙恶徒,至少有三十人以上,才能够将吴家上百口尽数灭门。 而且只有人数够多,才能在吴家分几路送走遗留血脉时分兵追杀。 获知了这些信息后,沈唯没有继续停留,翻身跃出墙头,返回客栈去。 华灯初上,沈唯在客来居中用完晚饭后,并未出客房一步,只是静静盘坐于床上打坐练气。 直到三更时分,沈唯悄然起身,换上夜行衣,一路向临安府衙而去。 只见沈唯行于屋舍房梁之上,纵跃间如猿猴纵啸。 不片刻,沈唯已翻身入了府衙。 避过当值看守,沈唯向着案牍库而去。 至门前,沈唯手按门栓,内劲吐出,悄无声息地将门栓打开。 沈唯进入库房内,迅速开始在一排排的木架上寻找着卷宗。 临安府内,凡是发生人命大案,必留有案卷。 如当年吴家灭门惨案至今未破案的,卷宗更是在案牍库中妥善收藏。 翻找片刻,沈唯手上一顿,双眼望着手中的卷宗,再无动作。 这卷宗,记录的正是当年吴家灭门案的全部资料,沈唯一字一句地观看着。 半晌后,沈唯合上卷宗,闭上眼睛。 又片刻,沈唯睁开眼后将卷宗放回原位,清理好痕迹转身离去。 回到房间后的沈唯,开始仔细思索着卷宗的内容。 当年查案的那帮官差,虽然没有江湖侠客们高来高去的本领,但作为积年查案的老手,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 沈唯从卷宗中着实找到了几条有用的线索,可比自己瞎无头绪地找强多了。 卷宗里显示,这些老手在案发后不久就赶到了吴家大院,搜寻之后一共找出了三条比较有用的线索。 一个是在院门不远处的墙角处发现了一个血手印,应当是凶手其中一人留下的,这个手印却是个六指,十分罕见。 二是卷宗显示这些凶手目标明确,在吴家各处翻找,尤其是重点检查了各处墙壁,查看是否有密室暗格存在。 除此之外,所有吴家被杀的人身上都被仔细搜索过。 就连吴家分散逃出的三个小孩的尸身,也在第二日分别于城外三个方向被发现,身上也是有仔细搜索过的痕迹。 第三个线索则是由仵作提供,是从吴家被杀百余口人的尸身上发现的。 百多人中除去近一半人是为刀剑所杀外,其余人有的是为鹰爪功抓喉,有的是被强劲掌力摧折胸骨,有的头颅碎裂,死状各异且惨烈。 而在这些死法中,有几人死状却很是罕见。 根据仵作判断,应是死于一种奇门掌法之手,只是这门功夫向来流传于北方武林,在这江南一带是没有传人活动的。 凡受此掌者,伤者外表无半分异状,然体内骨骼却逐渐粉碎。 过程更是奇慢无比,伤者会一点点感受骨骼渐碎的苦楚,实实是一门歹毒至极的功夫。 而在吴家家主和他儿子身上都是受了这种掌法的折磨。 沈唯心底一股极致的愤怒涌入,灵台一阵蒙昧,恨不得立时就将那帮恶徒碎尸万段。 这些人必是用这种歹毒手法试图逼问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沈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 这块玉佩正是那晚吴家发生剧变时阿翁塞入他怀中的。 当时情势紧急,阿翁也未曾多交代什么,只说是极紧要的物事,要贴身收好。 此时沈唯看着手上的玉佩,仔细端详着。 这块玉佩有小孩巴掌大小,材质只是一般,算不得名贵。 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块玉佩并不是规则的圆形或者方形,或者雕刻着花鸟鱼虫等图案。 玉佩的边缘是不规则的纹路,弯弯曲曲,仿佛是能与什么图案进行拼接一般,在玉佩表面则是雕刻着一些不规则的纹路,延伸到玉佩四周时就断掉了。 沈唯愈发肯定,这玉佩应当就是吴家灭门惨案的关键所在。 此物上的纹路应当是和其他什么物事相匹配,才能显出最终结果来。 也许是一份地图,或是别的什么,沈唯想到。 接下来数日,沈唯在临安城中不断走访,试图寻找“六指”的下落。 几天过去,沈唯已经将临安城各个角落走遍。 不管是明面上的各种正经行当,还是那些江湖帮派,赌场妓寨,沈唯也都一一探过,仍然是一无所得。 整个临安城,因处在天子脚下。 皇城内藏龙卧虎,大内高手还是为数众多的,适合帮派生存的土壤并不多。 沈唯这些天探查的情况看,扎根在临安城中的帮派也只有三五个,还都是百来人的小帮派。 大部分的帮众只是会点儿拳脚功夫,也只有几个帮会龙头勉强算是江湖三四流的身手。 因此,沈唯对这几个帮派的探查真可谓是如入无人之境。 连续几个夜晚,沈唯悄悄潜入几个帮派首领的房间,到处翻找,不管是暗格还是密室,尽数给沈唯探查了个彻底。 金银财宝、账册往来,甚至与一些低级官员之间的往来都给沈唯摸了出来,只是关于“六指”的情况沈唯还是毫无头绪。 无奈之下,沈唯甚至动起了夜探皇宫的想法。 只是很快,沈唯就经历了挫败。 莫看在沈唯的印象里,洪七公偷偷潜入南宋皇宫御膳房偷吃偷喝,轻轻松松。 那是因为洪七公是天下公认的五绝之一,武功修为可以说是高到没边了。 轮到沈唯时,沈唯才只是翻过宫墙,行出不过百余步,便已为巡逻的皇宫武官察觉。 为首的武官登时便发出警示,同时向沈唯追来。 见势不妙下,沈唯一路逃遁,带着武官在城中兜圈子,并且足足用掉四五处预先布置好的疑阵才摆脱掉身后的武官。 等回到客栈已经是四更天了。 随后十几日,城中捕快、官兵大肆在城中搜捕,找的借口是落星寨有匪徒意图潜入城中作案。 一时间声势赫赫,沈唯所在的客来居也遭捕快盘查十多次。 沈唯早早便做好了准备,那天也没有露了真面目,自是没什么怕的,每次盘问都应付了过去。 只是探查不免受到了阻碍。 无法可想之下,沈唯也只好在房内认真修行。 这次夜探皇宫虽未成功,对沈唯来说也是好事。至少让沈唯清楚自身斤两几何,不至于与人搏杀时才栽大跟头。 幸好沈唯此时“上善如水”心法已窥门径,这十几日来静心练气,功力日增,也着实快意。 等风波平息下来,沈唯再次出门,向着城西处一处赌坊前去。 赌坊中人员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沈唯在此间慢慢踱步,耐心听着赌客们间的交谈。 走着走着,听见一处赌桌前,几个汉子在谈着前些日子官府全城搜捕的事情,沈唯最知其中内情,原本不予理会。 可其中一人所说的内容却勾的沈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只听那人说道:“那落星寨的匪徒可了不得,行踪诡秘,出没无常。此番进城,八成是瞄上哪家富户了。” 有人反驳道:“他再凶横,还能进得了这临安城?这可是天子脚下。” 原先开口那人哼了一声,斜睨一眼道:“天子脚下又如何?你是不晓得这落星寨的手段,这帮家伙设伏踩点都是异常精准,连这家多少人,平常怎么个出行都探得一清二楚。” “而且啊,据说这伙人在城中有专门的接应,每回作案都能得手,所以才叫来去无踪嘛。” 接着,此人似是说得兴起,继续道:“那落星寨人多势众,几位寨主又是个个武艺高强,平常官兵,哪个敢去清缴他们?” 人群中另一人问道:“这落星寨有几位寨主啊?都有什么本领这般猖狂?” 那汉子环视一圈,没看到发问的人,于是啐了一口,道:“猖狂?有本事你到落星寨那帮爷面前说去。那落星寨的大寨主一柄虎头刀使得是神惊鬼惧,人送外号“吞魂大虫”;二寨主落星子,一手暗青子的功夫神出鬼没;三寨主“六指阎王”,一手开碑掌摧筋折骨。” “至于官兵剿匪,你以为他们没去清缴过?去过三回,回回都是损兵折将,灰头土脸的逃回来,之后就再也不敢去啦。” 这一番酣畅淋漓的讲完,汉子越发上头,又道:“那落星寨所居山头虽是不高,只有二十几丈,可是山势陡峭啊。想上山只一条道,四周都是陡峭山岩,落星寨的只是守住了路口,就没谁冲的上去,官兵几次的围剿都被乱石击退。” 这边厢,那汉子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落星寨“好汉”们的“英勇事迹”,沈唯已悄然从赌场离去。 只在心底里默默念道:“六指!六指?会是当年的那个留下血手印的六指吗?” 第十六章 访落星寨 当天晚间,沈唯再次来到临安府衙。 一路轻车熟路地避开看守,进入了案牍库中。 沈唯此来是为了查看官府里关于落星寨的信息,沈唯自不会仅凭白日间在赌坊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便贸贸然去闯山寨。 而官府,其实是最好的情报收集来源。 果然,不片刻工夫,沈唯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 案牍库里关于落星寨群匪的材料足足有两三卷之多,沈唯细细观看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沈唯才将卷宗看完。 官府卷宗上对落星寨的情况自然是更加详细,对沈唯也很有帮助。 而卷宗里显露的端倪,也让沈唯下定决心要去这落星寨一探究竟。 只因从卷宗上记载来看,这落星寨恰好就是十多年前方才落脚在落星山的。 在此之前,那处山寨是被另一伙匪徒占据,后来才被一伙强人抢夺吞并的。 最初落脚时,落星寨只有三位寨主带着十七八个小喽啰。 经过这十来年的发展,如今已是人手过百的大寨子了。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沈唯放下卷宗,返回客栈休息。 第二日清晨,沈唯便退了客房,出城而去。 一路南行,不过数十里地,已入山区,地面开始崎岖不平。 沈唯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着。 又走出二十多里山路后,前方现出一座小山来,正是那落星寨所在。 此山前方百余丈内都无遮挡,守在山顶的贼人们可轻松的将百丈内动静看的一清二楚。 沈唯不再继续向前,在远处寻得一处阴凉地,歇了下来。 此处本就无行人来往,也不虞给人发现,沈唯就在此处静静观察山寨的动静。 几天下来,偶尔也有零星的山贼下山去,但不多久便即返回,带回些米粮酒水等物资。 真正大规模地行动还未有过。 打家劫舍也非轻易事。 这天晚上,天空无月夜色深沉,正是夜探山寨的好时机。 沈唯一身黑衣装扮,黑巾蒙面,悄无声息的顺着山道前行而上。 上得十来丈处,沈唯轻轻一顿,于山道上向左跨出两步,沿着山道边缘往上去。 在前几天的观察中沈唯发现,这伙奸狡的山贼在这必经之道上都设有陷阱,而且陷阱以铜丝与寨门楼里一个铜铃相连。 若是不注意,不仅会受点小伤,更重要的是会惊动寨子里的山贼。 绕过此处,沈唯很顺利的来到寨门楼下。 两个喽啰正抱着刀站在门楼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闲聊着,丝毫未察觉已有人潜行过来。 沈唯将身子贴于门楼边角,使出壁虎游墙功,三两下间,就翻入门楼。 两个喽啰见得一道黑影窜至身前,许是从未经历过这般情景,一时间竟呆住了。 他们呆住了,沈唯可不停顿。 “嗤、嗤”两声,已是点上二人穴道,而后将两人继续摆放成守备的模样。 进了寨子,大部分的屋子都已熄了灯,老远便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唯向着寨子中最大的那间屋子摸去,一进屋后,感应到屋内有两人,俱是睡得正沉,沈唯干脆利落地将人制住。 吹起火折子稍一查看,其中一人满脸络腮胡,相貌阔鼻方面,额头上还有一黄豆大的黑痣。 正是那官府情报中所提的落星寨大寨主吞魂大虫。 沈唯再往屋中兵器架上一瞧,那柄鬼头大刀正放在架上,这下是确凿无误了。 这时那诨号吞魂大虫的大寨主已经醒来,瞪着眼睛望着一身夜行衣的沈唯,似乎想说些什么。 只是他哑穴被点,说不出话来。 沈唯单手一提,已将他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这家伙竟是光着身子,赤条条地,活像个没毛的大虫。 沈唯一怔,瞥眼间,见得床上躺着的另一人是个妙龄女郎,被子一角遮盖下的白净身体若隐若现,不用想也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沈唯转过头来,盯着大寨主,问道:“你就是吞魂大虫?是的话就眨眨眼,我是没多少耐心的。” 那大寨主立马拼命眨起眼来。 见他这般怂样,沈唯只觉得真是白瞎了他这个外号。 也不啰嗦,当即伸手解开了他的哑穴,同时说道:“你可以呼救,看看是你那些手下救你来得快些还是我杀你快些。” 那吞魂大虫立马压低嗓子说道:“好汉饶命,小的万万不敢喊人,万万不敢。好汉你要什么,尽管拿,要问什么,尽管吩咐。” 沈唯见状,也不多说,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寨子里另两位寨主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房间?” 那吞魂大虫心里倒吸一口气,这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的节奏啊,可是又不能不说,只得一一道来。 沈唯在听完想听的消息后,重又将这匪头制住。 在制住匪头时,沈唯特意以真气侵入其体内,果然激起对方真气反击。 只是一触之下,沈唯已明了对方修为。 竟是出乎沈唯意料的低,纯以内力论,只相当于四五流的人物,竟能做这百来人的头领,沈唯不由有点困惑。 来不及细想,沈唯向着二寨主房间摸去。 一样的顺利,这个二寨主和大寨主一般,都无甚警觉,沈唯一招就制住了。 现在只剩下个三寨主,也就是沈唯最想擒住的六指。 沈唯并不敢大意,反而提高了警惕,接连两位寨主实力都平平,完全不符合坊间传出的凶名。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唯摸至三寨主房间,悄然提聚功力。 沈唯悄声入了房间,刚一落地,就感觉左侧一道掌风忽的袭来,迅捷无比。 骤遇袭击,沈唯也不慌,左手成掌,亦是迎了上去。 两掌相击,竟发出如击败革的沉闷之声。 沈唯感受到对方掌力刚猛异常,也不硬来,顺势脚下步伐一动,转入归殊位,将掌力卸去。 而对方却硬生生吃下了沈唯的掌力,紧接着又是一个踏步,再度向沈唯击来。 黑暗中,沈唯与那人在斗室间腾挪追击,一时间掌风四溢,蓬蓬声不绝。 交手只七八招后,沈唯便已摸清对方底细,对方掌力确实刚猛,打在人身上足以摧筋折骨,定是那三寨主无疑。 只是此人掌力虽猛,下盘却不稳,速度也慢,跟不上沈唯的身法。 弄清楚这点,沈唯不再耽搁,一个旋身绕到对方斜后方,刹那间已是刷刷刷点了对方后背大椎、至阳、身柱三处大穴。 黑影登时扑倒在地。 沈唯凑近一看,此人两手各长有六指,果是那三寨主。 而这三寨主武功比那两位寨主可高出太多了,人也凶狠的紧,此时明明被制住,却仍是以凶狠眼光盯着沈唯。 只是沈唯又怎会理会,只是伸手将这三寨主提起,向着大寨主房间行去。 行走间,沈唯还从怀中掏出一个个小球状的东西扔到一个个房间中,直至将这山寨中所有房间无一遗漏后,沈唯才绕回到大寨主的房间中来。 那小球中装着的,乃是沈唯在师门时结合门中医方加以改进的迷烟。 沈唯所在的楼观道,讲究以服食药物来促进修行,自然在医道上别有研究。 沈唯入门十年来,习武修道之余,还必须精学医术。 各种用药、合药之法都得掌握,时不时地严师还带着沈唯去患者家中上门问诊。 此番下山时,沈唯就在考虑有哪些东西能准备。 在这次上山寨前,将之前研究的迷烟方子给制了出来。 如今在这山寨上一试,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整个山寨上下,都陷入了沉沉睡梦中。 沈唯将三名头领尽数拍醒,而后点燃屋内烛火。 见得三人醒转,沈唯从怀中掏出玉佩来,缓缓置于三人眼前。 问道:“几位对此物可有印象?”说着死死盯着三人表情。 那大寨主、二寨主还有些茫然,三寨主却是瞳孔微微一缩,显是印象深刻。 沈唯登时便有了底。 接着沈唯又是问道:“十年前,临安城内,发生一起灭门惨案,几位老大,是否有印象了?” 这下子,几人都是一惊,那大寨主更是惊呼道:“你和那吴家是什么关系?你姓什么?” 听见此话,沈唯心中一股暴怒情绪噌地便冲入头顶,一直压在心中的愤恨似乎破开了堤坝。 沈唯并未再刻意压制,而是顺着这股情绪,上前将那大寨主提起。 沈唯也不再发问,只是以手按住大寨主头顶。 内劲一吐,一缕缕真气若游丝般渗入体内,其体内的真气还想阻挡,却是一触即溃。 而后,游丝般的真气在大寨主体内游走,尽找那偏僻穴位刺激。 止五六息间,这大寨主已是疼的大声惨嚎起来,身子蜷缩成大虾状。 足足半炷香后,沈唯才将大寨主放开。 此时他已面如金纸,浑身大汗,整个人如从水中捞起一般。 之后,沈唯打量着剩下的两人,似乎在权衡着折磨谁才好。 很快就有了结果,沈唯提起了三寨主,甩至跟前。 沈唯很明显的看到了二寨主一副松口气的表情。 又是一番如法炮制,只是这三寨主功夫比大寨主高得多,又是个硬性子。 因此,沈唯的手法也刻意走得慢了许多,结束后,这个三寨主也是吃不住地软了下来。 当沈唯转头看向二寨主时,只见他忽的嚎了起来:“好汉饶了我吧,你要问什么我全都说,只求给个痛快啊。” 眼见对手已经丧胆,沈唯也不再折磨对方。只是轻声道:“那就说说十年前的吴家灭门案吧。” 二寨主此时心理防线已全部失守,不敢有半分隐瞒,竹筒倒豆子般的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之后,沈唯又向着大寨主看去,也是同样的问题,对方所答与二寨主一般,并无不合理之处。 沈唯看着三寨主,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道:“你武功比那两位可高多了,为何你只是三寨主?” 那人也很惊讶,随后沙哑着嗓子,回道:“我若说了,你可否给我个痛快?” 沈唯点头答应。 那人说道:“我不善管理山寨,一心练武,他们爱做这大寨主、二寨主,就由得他们去做。” 听到竟是这般简单的原因,沈唯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又反复确认两人的答案后,沈唯此时已彻底没有了疑惑。 此时已找到了当年惨案的大部分真凶,沈唯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现在就出发缉凶,但看着眼前山寨的情况,沈唯又只好先按捺住复仇的情绪,留下来将山寨处置妥当。 第十七章 动身北上 足足用去十几天时间,沈唯才处理完落星寨的首尾。 那日将全寨山贼制服后,从那几名头领口中得知了当年灭门案的真相。 沈唯复仇的心情自然是十分急迫,可是这些山贼也不能放着不管,总得收拾干净。 于是沈唯先是花费功夫将众山贼一一捆缚,接着将参与过当初灭门案的积年老匪挑出,与那三位寨主一并杀了,祭奠吴氏满门。 接着沈唯又将山寨中被掳来的百姓一一妥善安置,分发钱财归还乡里。 之后则是一匹快马通知临安府的捕快前来接管匪徒,也是给临安府上下各级官员送上了好大一笔前程。 做完了这些之后,沈唯方才安心上路。 在临安府时,沈唯花钱买了一匹上好的健马代步。 毕竟此行路途遥远,光靠着两条腿,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到目的地。 沈唯从那三人口中得知,当年参与灭门一事的凶徒除了落星寨的十余人外,其他人都是来自太行山的群盗。 而正如沈唯猜测的那般,这些人所要寻找的正是吴家传下来的那块玉佩。 至于为何知道玉佩在吴家,这玉佩又有什么作用,落星寨的那三人便不甚清楚了,只是猜测或许与什么宝藏有关。 一切背后的真相只能等着沈唯去揭开。 马蹄声声,沈唯一路北上,渡过大江,经淮泗,入河南地,越黄河,最终到达太行山脚下。 千多里的路程,沈唯走了近一个月。 沈唯来到太行山脚下一处小镇中落脚,在镇中寻得一处小院,以二十两银子将其买下。 在与主人家签下契子后,那欢喜得主家立马套上驴车,拖家带口离去。 要知道,此地可不是什么繁华地界。 正常售卖房子不过几贯钱左右,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已经相当于是在临安府购买房子的价格了。 沈唯以数倍的价格买下来,主人家自是没有二话。 说来也与剿灭落星寨一事有关,沈唯在处理落星寨事情时虽耽搁了时间,但收获也是当真不少。 落星寨盘踞临安城外十余年,屡屡犯案,着实积累了不少不义之财。 沈唯剿灭了落星寨后,一番清点下来,光是银两竟有三千贯之多。 此外还有古玩、字画若干,价值也是不菲。 沈唯在处理那些被掳掠来的可怜女子时,给每人都发上一份不少的银钱,供以生活。 此外,在将山贼交于官府时也是特意给众官吏留下了一千贯银两。 去除这些开支后,沈唯仍然落了千多两白银入账,还精选了几件小巧精美的古玩携带。 也是在这一刻,沈唯算是明白为何武功高强的大侠从不为银钱烦恼。 无论是行正道还是邪途,来钱的途经都是繁多。 安顿好后,沈唯便在小院安身下来。 每日里,沈唯除去进行日常的修行功课外,便是到镇上的几家皮货行转悠。 太行山山高林密,山脉又绵延数百里。 各种山珍,草药,野兽皮毛众多,此处又紧挨着太行八陉之一的轵关陉这通衢要道,来往客商众多,皮货、药材生意兴隆。 沈唯每天从来往客商、进山的山民、猎户口中获得了不少的消息,也渐渐地对太行山里的情况了解渐增。 太行山中地形复杂,自然也有许多盗匪出没。 久而久之,在这群山中,规模称得上号的匪帮有十几股,基本上都是百十人朝上的。 其中最大的一股山贼足足有近千人,号“平天盗”。光是山寨就立下六七处,连成一片,简直就固若金汤。 而沈唯的仇人也属于这十几股匪帮之一,人数在二百来人左右。 匪首花名“飞天狐狸”,不仅传闻轻功了得,且狡诈异常。 在其手下,还有二十多人都是参与过当年灭门案的帮凶。 沈唯自然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光凭这些情况就去剿匪自然是不够的,随后几日,沈唯开始准备竹篓、药锄等工具,准备进山。 沈唯准备以采药客的身份进山打探情报。 山路曲折,沈唯背着药篓攀上攀下,毫不费力。 之前在终南山时,沈唯就经常跟着师傅去山中采药,早已做惯了的。 进山采药,往往几天奔波都难有收获。 但沈唯只是以之为掩护,自无需在意。 数日后,沈唯终于接近飞天狐狸所盘踞的那处山寨。 只见此处地势亦是险要,易守难攻,山上还有水源,即使遭到围困,也不怕断水断粮。 沈唯略一侦查后,便在附近择了个点,观察起来。 几天观察下来,沈唯发现这处山寨与其他山寨并无什么往来,且距离也远,一旦交起手来也不用担心其他人会插手。 当天夜里,沈唯便开始了行动。 一百多丈的山路潜行过去,沈唯已接近寨门前。 探头只是一瞧,沈唯便大感头痛。 这飞天狐狸不愧有狐狸的匪号,果真是奸狡无比。 只见此人在寨门楼上布置的灯火以灰布遮掩,远处看去,仿佛并未亮灯,实则能将寨门前数丈空地尽数看得清楚。 若是贸然前往,立时便会被发现身形。 不仅如此,此人竟还在寨门前地面两侧不起眼处修出两座地堡来。 这地堡很小,仅能容一人藏身,露出地面部分也只二尺来高。 若想进入这地堡,就得从寨门处地道潜入才行。 这等心思,委实不像个山贼盗匪,倒是有几分行伍中人的味道。 也幸亏沈唯本身足够小心,每走出一段都将场景在心内虚空中加以复盘,如此才能够发现寨门处的不协之处。 面对这种布置,沈唯一时间也没有好办法。 楼顶的灯火可以暗器手法打灭,唯独这地堡中的两名暗哨,要想悄无声地解决,难度很大。 一番思索过后,沈唯决定退去,另想他法。 又是七八天后,沈唯再次趁夜色向山寨赶去,此番沈唯决定另辟蹊径。 在离着寨门还有十丈多的距离时,沈唯离开山道,向山峰左侧而去。 此前沈唯已经观察过,要上此山只有正当间的这一条山路可往。 其他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乱石陡坡,常人无法攀援。 只是这也只是对常人而言,沈唯既有一身的高明武艺,自是不惧悬崖陡坡。 况且沈唯离去的这七八日里,也是回到小镇上做足了准备的。 只见沈唯悄悄换下脚上皮靴,将一双模样怪异的靴子穿在脚上。 这双靴子以生铁为底,在足尖、后跟处分别嵌着两根三寸许的长钉。 这正是沈唯托镇上的铁匠铺专门打造的“登山鞋”。 以沈唯现代人活跃的脑洞,再加上自己现在这灵活的身手,前世那些极限爱好者能完成的事情,沈唯只会完成的更好。 穿好鞋系好绑腿后,沈唯轻轻一纵,已经跃向左侧山壁之上。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沈唯稳稳地立在了崖壁上。 “果然管用。”沈唯心中一喜。 沈唯抬起头向上望去。 这一侧是整座山峰最陡峭之处,山壁光滑无比,坡度更是接近九十度。 山顶一侧又是比其他几面要高出七八丈来,向来是无人看守的盲区。 沈唯一步一步小心往上爬去,十几步后,沈唯一顿。 此时沈唯已经离着山顶不过三四丈距离。 而在这山壁上,竟突兀现出一处凹陷来。 也不知是因何形成,这处凹陷足有六七尺高,一丈多宽,深处也有四尺多宽。 沈唯望着这处天然的藏身地,心里登时又冒出许多想法来,对此番夜探贼寨又多了几分信心。 继续攀爬,三两下间,沈唯已至峰顶。 探头间,只见山寨中大部分房间已是灯灭火熄。 沈唯悄然摸入一间房内,将其中一名小喽啰放倒。 原本沈唯还怕惊动了山寨众贼,如今发现了山崖下的那处藏身地,一切事情都好办许多。 沈唯将小喽啰拎起,很快折返山崖下,将喽啰拍醒。 一番询问后,沈唯已是将寨中情况了然于胸。 问完话后,沈唯也不犹豫,直接拧断喽啰的脖子,尸首扔在一边。 接着沈唯再度回返山寨,这次沈唯直奔山寨西侧第二间房而去,那里正是沈唯逼问出的飞天狐狸的住处。 悄没声的靠近后,沈唯刚想推开窗,突地屋内一团黑影冲将出来。 一把片刀挥舞成团,黑夜中乍起一点寒芒。同时黑影口中喝道:“好个贼子,纳命来。” 变起仓促,沈唯反手拔刀迎敌,顷刻间“叮当”之声不绝。 沈唯连连后退,已被对方逼至广场上来。 此时的动静已经惊动群匪,呼噪声、呐喊声大作,有那机灵的,已经将火把点起。 透过广场上的火光,沈唯也看清了对面那人的形貌。 一张尖长脸,面白无须,双眼细长,正是那飞天狐狸。 沈唯想不到这厮竟这般警觉。 瞧他身上衣衫不整的模样,也当是刚刚察觉到动静即已施展辣手,只是没有立时将沈唯拿下罢了。 而那飞天狐狸此时也很是吃惊,没想到闯寨的人武功竟如此高。自己的这一套连招下来,尽数为其挡住。 只是见得山寨中众贼都在赶来,这飞天狐狸也觉得胜券在手,有恃无恐地道:“你是什么人,快快说出来历,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沈唯不答,而是反手一刀,将一个没有眼力见凑上前的喽啰砍死。 见沈唯如此嚣张,飞天狐狸大怒。 喝道:“不识好歹,给我上,杀了他,本寨主重重有赏!” 自己却站立不动,只是指挥着众多山贼围向沈唯。 沈唯可不惧这些山贼,脚下步伐一动已是避过迎面两个山贼。 手中长刀使出一招“秋水复来”,斜斜一抹,已是割破左侧来人喉管。 再是一个滑步,沈唯绕到迎面两人身后,刀式回劈,二人毙命。 于是,只见场中山贼越聚越多,沈唯却意态从容,一招一式间必有一人丧命刀下。 见此情形,飞天狐狸脸上一沉,对着左右新至的二人说道:“此人刀法厉害,老二,老三,你们上去缠住他,我来寻其破绽。” 那二人甚是听话,只一点头,便各持兵器上前。 第十八章 寨内激斗 片刻间,沈唯已斩杀十数人。 自习练武功以来,沈唯一直只在林中练习刀法。 真正如今日这般,尽情于方寸间搏杀尚属首次。 临敌搏杀,与平常练功时的感悟又是不同。 众人围攻而来,敌人的每个动作,每个反应,都会带来不同的变化。 而就在沈唯搏杀之间,大脑同时在飞速的运转着,无数的信息冲进沈唯心中。 这一刻,沈唯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状态。 沈唯清晰的感知到,在这十数丈大的练武场上,共有74个山贼持枪拎棒的向沈唯扑来。 离着沈唯最近的山贼只有4个,分别离着沈唯一尺半、三尺、四尺三寸、二尺七寸的距离。 一人持着刀立在沈唯右侧,手中刀直直捅来,想给沈唯来个破肚开肠;一人迈步向左,似是准备绕至沈唯身后偷袭;一人离着最远,正急赶步上前,脸上表情热烈,似还在为大寨主给出的悬赏而兴奋;第四人则是面带恐惧,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这四人的情状此刻竟在沈唯的心内虚空内纤毫毕现,就连更远处的众山贼的表现也是一个不落地收入心中。 在此之前,沈唯还从未发现心内虚空还有这般能力。 这等于是沈唯完全掌握了每一个人的动向,就连他们的下一步反应都在沈唯推算之内。 这般对敌起来,沈唯简直从容地过分,一走一停间,便已带走一条性命。 就在那飞天狐狸下令两位寨主下场时的功夫,沈唯又取走七八人的性命,真真做到了杀人如割草。 待得两人下场时,众多山贼已无一个再敢上前。 俱都缩于角落之间,实是给杀的怕了。 而沈唯对上这两人时,明显感觉不同了。 只一交上手,沈唯便察觉这二人功力也只比那飞天狐狸略逊一筹。 二人联手,沈唯顿感吃力。 好在此刻沈唯仍处于那种掌控一般的状态,每当二人出招前,沈唯都能通过对方细微的动作提前预知到招式走向。 一时间局面僵持,三人打得有来有往。 刀剑互击,枪挑刀劈,难解难分。 而那匪首则一直在观察着战局,伺机而动。 又是数十招过去,沈唯久攻不下间,突地脸色一变,身子竟晃动起来。 在这关键时刻,沈唯那查知一切的状态突兀消失,整个人的精力似乎都委顿了一截。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沈唯一个不防,那手持大刀的二寨主觑得空隙,登时一刀斩向沈唯脖颈。 刀风凌厉,沈唯近乎本能地生生使出一招铁板桥,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这时,一直旁观的飞天狐狸也是立时加入战团,片刀一挥,疾速砍向沈唯。 沈唯不再恋战,猛地挥刀往前,意态狂猛,直唬得三人以为沈唯要拼命了,不由往后退步。 沈唯则立马止住势头,也不转身,只一发力,径直倒退出数丈远,而后翻身奔向悬崖处。 几位头领这才发现给晃住了,大怒追赶上去,同时唤着众山贼四面包抄。 可惜为时已晚,沈唯已经跃上悬崖,一个纵身,从崖顶跳下。 飞天狐狸一个飞纵也跃至崖顶,抬眼往下张望,哪还有沈唯的影踪? 这三寨主似乎头脑不灵光,上前问道:“大哥,这小贼也是硬气啊,见着打不过我们,就跳崖自杀了,也是条汉子。” 飞天狐狸听了,恨不得打上一巴掌。 只是看着聚拢上来的众小弟,终究是给了老三一个面子。只是说道:“贼人定是事先有了准备,准备好了钩锁之内的工具,才能从这陡峭的崖壁攀援上来。” 飞天狐狸转过头,伸手一指,点出四五个山贼来。 吩咐道:“之前此处我们都疏忽了,以为没人能上来,你们几个,在这儿严加看守!老二,你和老三轮流在此处看着,那人武功着实厉害,光靠这几个小的,可不是对手。” 说完,飞天狐狸又让人检查寨中损失。 一夜闹将下来,寨中失踪一人,死在沈唯刀下的足有二十余人。 这下可是让几位寨主更加恼恨。 沈唯此时正藏身在崖壁下方的那处凹陷里。 “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沈唯想道。 盘坐在地的沈唯缓缓运功调息,足足过了一炷香,沈唯的状态才恢复过来。 刚恢复状态的沈唯先是听了听崖顶的动静,确定大部分的山贼都已散去。 沈唯将心神沉入心内虚空中,开始复盘起之前的记忆。 希望通过内查弄清楚自己突然无力的原因,不然再次遇到方才那种脱力的险境可就不一定能保住命了。 山寨广场上沈唯与众山贼交手的画面开始回放,沈唯仔细审视着,欲找出问题所在。 一遍过去了,并无发现。 接着又是一遍,还是毫无头绪。 从交手情况来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沈唯将审视的目光转向自己身上。 这一看,登时有了新的发现。 沈唯也是第一次从视角中回看自己身体的情况。 只见在记忆画面里,沈唯每一次的闪躲,挥刀都是异常的清晰,而且就连更深处真气的运行都是映照了出来。 这种神奇的效果也使得沈唯大为吃惊,仔细看去,沈唯很快便找到了原因。 在沈唯出现那察知一切的状态后,短短片刻时间真气消耗的幅度远远超过正常交手所耗。 约莫有近半数的真气不知去向。 在又进行了几次回放观察之后,沈唯确定,这消失的半数真气定是用来维持那种状态所需要的消耗。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沈唯鼓荡起真气,抽刀摆出架势,试图再现那种状态。 可过了一会儿后,却是毫无反应。 沈唯知道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接着想了会儿,忽地再度摆出架势,聚精凝神地盯着头顶的一块石头,将其假想为目标。 这时,沈唯又一次感受到世界仿佛都慢了下来,那块石头乃至整个石洞,全数都处在沈唯察知之下,纤毫毕现。 沈唯已经摸到窍门,只有在专注凝神的情况下,才能够进入那种转态。 紧接着,沈唯也不浪费时间,开始感受起自身真气的变化,果然细细感知之下发现一部分真气正在迅速向印堂穴涌入,而后消失。 沈唯迅速退出这种状态,开始观察自身真气的消耗情况。 只是这几息的工夫,真气已少去不少,沈唯暗暗心惊。 沈唯此时不急着二次探寨,而是开始耐心的试验着新能力的各种效果,看如何能够自如地切换到那种明晰一切的状态中去。 一次次的尝试中,沈唯进入状态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动念间即可进入状态,沈唯才停了下来。 而达成这样的成果时,沈唯已经快将一身真气耗干。 沈唯赶紧继续调息运功恢复所耗真气。 到得四更天时,沈唯已经彻底恢复过来。 此时崖顶上的几人已经换了两个班次,带队的首领也从山寨二当家换成了脑袋不怎么灵光的三当家。 沈唯自没有什么顾虑,从背后抽出锁钩,用力一甩,翻身上了崖顶。 沈唯弄出的动静极小,崖顶的几个喽啰还在呼呼大睡,唯有三当家听得动静,迷迷糊糊看过来。 沈唯见状,也不留手,抬手一刀就将那三当家枭首,斗大的脑袋滚落一旁。 接着又将几名杂鱼一一杀死,再度向寨中潜去。 沈唯此番探寨,却是改变策略,首先从四周那些普通山贼杀起。 每次沈唯潜至屋旁时,都使自己提前进入明晰一切的状态中。 开门,准确摸上贼匪位置所在,而后干脆利落的扭断脖子。整个过程利索无比。 就这样,沈唯就如同一个暗夜幽魂一般,无情的带走一条条性命。 片刻间,沈唯已经清理了外围的所有房间,开始向着飞天狐狸那边行去。 离着那房子还有一丈多时,沈唯却通过这房内的呼吸声感知到情况不对。 这飞天狐狸竟然又醒了过来,还故技重施在房间内埋伏。 只一思索,沈唯便明白过来,定是这寨子中原本的打鼾声逐渐消失,引起了匪首的警觉,倒也是个机灵角色。 只可惜沈唯此时也已有防备,当只作不知,悄然无声地潜进房内,暗中也在蓄力。 双方都有打算,胜负如何唯有真正碰撞时才知结果。 开门的一刹那,飞天狐狸扬起片刀,从一个刁钻角度捅向沈唯。 而沈唯这次却是不慌不忙,只是一个侧步躲过刀锋,同时手中长刀击向这狐狸持刀的右手,刀头轻点,已将对方手筋挑断。 “当啷”一声,匪首吃痛之下片刀落地。 沈唯紧跟着飞起一脚,将这飞天狐狸踹飞在地。 脚踹出去同时已在脚尖注入真气,真气直灌对手任脉几处大穴,将其一身功力封死。 眼见已是制住了这元凶,沈唯终于放下心来。 就在这房间里,沈唯将灯烛点燃,就地审问起来。 不多时,房间里传来阵阵惨叫,而偌大的山寨里,无一人前来查看。 及至红日初生,沈唯才从房里走出,手上提着那匪首,浑身软趴趴地,仿佛成了一条死狐狸。 沈唯来到崖顶,将这匪首丢在一边,随即陷入了沉思中。 这飞天狐狸确实硬气,口风很紧,可是在沈唯诸般手段下,也只是坚持了两炷香后便开了口,将所有的情况都一五一十的抖了出来。 沈唯也是彻底弄明白了当年吴家灭门一案的缘由。 果真是和一桩宝藏有关。 第十九章 前尘秘史 这飞天狐狸,便是当年的吴家灭门案的主要带队者。 只是此人也只是计划的执行者,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当年,这飞天狐狸受人指使,纠合三十余人,千里迢迢地赶往临安府吴家。 所为的,正是当年沈唯祖父交给他的那块玉佩。 只因这块玉佩干系重大,是当年宋庭南渡时皇室一支留下的宝藏的密钥之一。 靖康年间,徽宗、钦宗二位皇帝任用奸邪、罢黜忠臣良将。 等到金兵势盛,一举南下时,偌大个朝廷竟无可守之兵,终至开封城破,徽、钦二帝也给金兵掳了去。 至此,北地一片腥膻,只可怜那千千万万百姓尽数做了金人的牛马。 在宋庭赵氏南渡之时,最终当时的康王赵构抢了先,于临安府重建政权,是为南宋。 而在滚滚历史长河里,有一支赵宋皇族南渡未成止于半道,却是淹没于历史尘埃之中渐至无闻。 吴家先祖,便是当时事情的亲历者。 在开封城破之时,吴氏先祖正是徽宗第二十子安康郡王府宅护卫。 当时的安康郡王虽年少,但少有主张,第一时间便拖家携口出逃。 一路艰难南行,奈何此时弱宋大势已去,遍处都是金兵在肆意追捕。 在最后关头,安康郡王命吴家先祖等一批身有武力的护卫将携带出来的财宝藏于深山之中,而后绘制出地形图及玉佩两件物事,分别交由当时武功最高两人保管。 这二人,一人姓韦,一人姓吴。 之后金兵来袭,安康郡王这一家老小终是未能逃出金兵魔掌。 而乱兵之中,韦、吴二位护卫也趁乱杀出重围。 在此之后韦姓护卫不知所踪,吴氏先祖则在数年后将吴氏全族迁至临安府来,并一直保守着秘密等待着韦氏来人。 寒风冷冽,吹得地上的飞天狐狸直打颤,也吹醒了沈唯。 沈唯看着这瘫软在地的飞天狐狸,淡淡的问道:“你既是受那位指派寻宝,又为何这十多年都不回去?空口白牙的,我如何相信你说的是真是假?” 只听那飞天狐狸惨声道:“胡沙虎是何等暴虐之辈,我既未能将他所要之物带回,又怎敢再回中都,索性带着弟兄们落草为寇,在这太行山间厮混。” 沈唯又问道:“你可知胡沙虎又是如何得知我吴家有这玉佩传承?” 他回道:“我虽不知具体情由,无外乎不过是那韦氏后人私心作祟,或求财,或求权。金人虽暴虐无度,可是封官赏赐上可比那赵宋官家大方多了。” 听完此言,沈唯不再发问。 好一阵过后,才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了?” 那飞天狐狸也无二话,只道:“但求个痛快。” 沈唯轻轻一掌击出,登时了结了性命。 回首望向寨中,夕阳下一片金光洒过,遍地皆是尸首。 沈唯已是第二次覆灭整个山寨了,可以说经验已足。 也不急着下山,干脆就在这山寨上住了下来。 此处偏僻,也方便沈唯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飞天狐狸口中的那胡沙虎可是非比寻常,要想铲除这个幕后根源,不仔细准备一番,想要报仇可谓是一丝希望也无。 接下来一段时日里,沈唯一直居住在山寨中。 一边清理着山贼的尸首,一边整理着收获,忙碌十数日才全部妥当。 这天夜里,沈唯坐在聚义厅里原本属于那匪首的宽大虎皮椅上,看着正堂下堆积成小山般的财物发呆。 沈唯着实没有想到,这么个山寨竟能积攒下这么多财宝。 之前在那临安城外落星寨中,沈唯总共搜出近三千两的财宝,已是觉得很大规模了。 可是与这太行山里的匪寨一比较,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单是金银,便有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四千两之多。 此外,名人字画十几副,珠宝首饰、玉石也有三五箱之多。 面对这么多财富,沈唯也是一时给迷花了眼。 待清醒过后,就只剩下烦恼,这么多的数量,凭沈唯一人根本带不走。 正在此时,沈唯想到崖壁上的那处凹陷,这可不就是个天然的藏宝洞嘛。 想到就做,沈唯将绝大部分宝物运至崖壁之下,只留下部分金银装进包裹随身携带。 很快,沈唯便再度动身,也不再回返小镇了。 毕竟贴身的物品都已带在身边了,沈唯辨清方向后,向着金国都城中都(Bj)而去。 沈唯用了数十日工夫才从太行山中一路赶到中都。 中都广大,自金国定都于此也有几十年光景,历经修缮扩建。 如今的中都在北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 中都四面皆以城墙围起,每面城墙开两门,每日里无数黔首进出,担柴卖碳,维持微薄的生计。 沈唯是从西边城楼进的城,刚一入城门,就受到门口兵卒刁难,竟要收取过城费二十文。 若不是沈唯此行还有长远考虑,必定给这两个兵油子一顿教训。 眼下唯有忍着,掏出二十文钱来,方才得以放行。 入城之后,沈唯照例在城中四处探查了起来,结果只半天下来,在这城中就目睹了四五起不忍言之事。 此时沈唯才知人们常说的金狗暴虐是真真切切,几起都是金人抢夺汉民女儿,稍一挣扎,可能就命丧当场。 见此情况,沈唯也更加小心。 此刻已是敌国他乡,在此处发生冲突可真的是孤立无援,因此沈唯也不敢冲动行事。 直到五六日后,沈唯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查看此行的目标,大金权相胡沙虎。 此时正是胡沙虎下朝回府之时,沈唯坐在临街酒楼的二楼靠窗处,端起酒杯做饮酒状,实则暗中观察着胡沙虎的形貌。 只见这胡沙虎不愧是大金权相,前呼后拥一大波人,而且贴身保护的几人尽数是武功高手。 沈唯离得老远,就已经感受到对方气势逼人。 除去这几名内功高手贴身保护外,在外围也有一队约十来骑的骑兵,各个背上挽着的都是强弓。 再外层是三十多的步兵,协助清场。 这般森严的布置下来,沈唯可以说是找不到防御的漏洞来,眼睁睁的看着权相走远回府。 到得深夜,沈唯换上一身夜行衣,去往权相府。 这一次更加离谱,只见那权相府邸占地足有二十余亩,整个院内百多间房屋。 房屋之间以长廊相连,而在长廊各处,院子各处死角处均有侍卫把守,在院内还时不时有守卫来回巡逻。 沈唯只见得这般情况就放弃了入院内侦查的打算,实在是防守太过严密了,以沈唯目前的身手根本没有信心能够不惊动一人顺利进入。 “这得是有多怕死才这么布置啊”沈唯嘟哝着,恨恨离去。 一连几次无功而返后,沈唯不免有些焦躁。 自沈唯下终南山已有半年光景,中都城内已是一片白雪盖地,寒风呼啸。 沈唯原未曾想到竟须如此之久,这一路上,单是赶路便花去了三两月的时间。 只是沈唯焦躁也是有原因,只因随着沈唯报仇之路一点点走向最后,内心深处的报仇执念也愈发强烈,催促着沈唯加快动作。 沈唯打开客房窗棂,深深吸了几口深冬的寒气后,盘膝坐于床上,摆出个五心朝天的姿势进入定中。 在茫茫的定境中沈唯逐渐臻至“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内心再无悸动。 雪后放晴,街面上各色叫卖声传入沈唯耳内。 此时沈唯心中已有定计,当即不慌不忙下楼而去。 随后半个多月,沈唯在中都城中继续转悠,几乎跑遍了整个中都。 不仅如此,沈唯还跑遍了中都城内各种行当,撒出去大把银钱。 中间,沈唯还特地跑了一趟牙行,寻得一个做事稳当的牙人,四处看房问价。 最后在城北靠近权相府的临街上盘下一处药铺。 沈唯四处结交胥吏,给自己伪造了完善的户籍身份,算是真正扎根在了市井之中。 每天开门迎客,送药问诊,绝无半分异样。 第二十章 半载蛰伏 冬去春来,冰消雪融。 生活在中都城里的百姓随着天气的好转,日子似乎也有了些许的起色。 对于这一点,生活在北城泥古坊的居民最有感受。 只因半年前坊市里开了一家药铺,老板是个看着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为人十分和善。 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店主不仅上门问诊,给的药材价格还比其他家低个两三成去。 如此一来,坊内的居民自然是感激不尽。 偷桃报李之下,谁家杀了鸡,谁家有新鲜的菜蔬,都给这名叫王长吉的店主送去一份。 而此时,化名为王长吉的沈唯刚刚结束今天的问诊,关上药铺,返身上了二楼。 这半年来,沈唯是在用心扮演着“王长吉”这个身份,完全就是一个比较热心肠的医者的形象。 整个泥古坊内居住着172家住户,没有一户是沈唯没有打过交道的。 因此,对整个泥古坊的情况沈唯也早已是全盘在心了。 之所以选择在泥古坊落脚,沈唯看重的一个原因就是,由坊市向北走出二百余步就是胡沙虎的府邸,沈唯可以随时观察动向。 第二个原因则是这泥古坊中居住的居民可以说是各行各业都有,人员复杂,正好方便沈唯搜集一些材料。 药铺的二楼与底下一楼一般广大,房间宽处倒无甚特别的,长度则有近十丈左右。 在这二楼的宽阔空间内并未放置桌椅床铺等生活物品,反而到处铺散着零碎的物件。 有硝制好的牛筋,弯成弓状的竹片,足有丈许长,还有大批的硝石、木炭、硫磺等原料,栲栳大的坛子数十个,至于更多的细小物件更是不一而足。 这里便是沈唯用来实验想法的实验室,要想刺杀胡沙虎,单单靠着个人勇武是不切实际的。 沈唯也不是死脑筋,自然把主意打到了利用外物上来。 沈唯作为经历过现代信息大爆炸洗礼的灵魂,又怎会拘泥于形式,自然是哪种方法有效就去尝试。 为此,沈唯从泥古坊的街坊手中,自然而然地便收集到了各种物品。 从竹篾章的家里拿走几根竹竿,从卖酒的胡阿三家里买上些酒坛子,从街尾的张屠户家中留下几条牛筋。。。。 这一切做的都是毫不惹人注意。 至于制作黑火药所需要的三种原料,沈唯自己便经营着一间药铺。 只需在药材采买销售之间匀出部分,一段时间积累下已是攒出足够沈唯用来试验的分量且无人能察觉。 今晚,沈唯就在二楼上开始完成研制黑火药的最后步骤。 沈唯将硝石、木炭、硫磺按照一定比例调配之后,几番试验,确认黑火药已经调制成功,沈唯也松了一口气。 这黑火药是沈唯计划的重要一环,主要倒不是看重它的杀伤力,而是黑火药爆炸之时产生的声响、烟雾与混乱。 只有将局面搅浑,沈唯才有得手的机会。 在完成了黑火药的配置后,沈唯又利用在市场采买来的一段硬木制作出弩臂,以竹木制作出弩弓,以硝制好的牛筋为弓弦。 而制作弩机所需要的铜制部件,则是沈唯从不同的铁匠铺中分段打制而成,再带回来一一组装。 将这些工作全部准备完成后,沈唯于第二天夜间,携带好用具出城,寻了个无人的山头进行实验。 实验的结果很是让沈唯满意,仅仅只是一坛黑火药产生的烟雾就笼罩了一丈方圆。 获得了满意结果的沈唯返回药铺,继续开始白天正常施诊、晚上加紧制药的准备过程。 一连忙碌了大半个月后,沈唯终于将全部的材料都用完了。 简易的弩机也制作出了七八具来,黑火药更是足足准备了十几坛之多。 至此,前期的全部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沈唯算着日子,再有七日就是金国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了,届时胡沙虎必定要参加朝会。 第二日,沈唯关上了店铺,处理好了一切的手尾。 将准备好的弓弩提前布置好,沈唯选了离机关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住下,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 时间过得很快,大朝会的日子已经到来。 天刚蒙蒙亮,酒楼外的大道上,一波波的官员或骑马、或乘轿赶着去参加朝会。 约莫是寅时二刻的光景,一大队的人马前呼后拥地挤上了大道,正是胡沙虎及其护卫。 沈唯以余光扫视卫队,发现胡沙虎的卫队规模与半年前相比并无变化。 见并没有超出预料的情况发生,沈唯心中的胜算也稳当许多。 等待最是煎熬。 三个时辰过去,坐落于北边的皇城里的净街鼓开始响了起来。 “咚咚咚”三声鼓响,既是昭示着大朝会的结束,也是兵卒开始净街的信号。 大批兵卒蜂拥上街面,开始驱赶着行人。 所有沿街的摊位全部被驱赶,行人也被临时管制到路两侧的店铺内。 沈唯也混迹在人群中,顺着兵卒们驱赶的时机,巧妙地抵达了早已选好的一处店铺幡子下站定。 在沈唯的左手上缠绕着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顺着店铺的幡子撑杆一直向上延伸至屋顶。 沈唯布置的弓弩就散布在周围几座楼顶之上,弓弩扳机之间俱以丝线相连。 如今沈唯只需等待胡沙虎的护卫抵达指定位置后,便可以弓弩发射出火药,制造一场混乱。 很快,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 又片刻,第一波的官员们开始牵马乘轿而来,沈唯静静地看着人群一波波的离去。 在又一波人潮离去后,大街上安静了数息,随后从街北边走来一大队人马。 只见在将近四十人的簇拥之下,权相胡沙虎高踞在一架宽大步辇上,底下七八个力士抬得稳稳当当,不起丝毫颠簸。 步辇之上,胡沙虎坦怀侧卧,两个婢女立在一旁。 一女手持美酒,时不时将面前酒杯斟满,另一婢女则手托果盘,上面摆满果脯蜜饯。 望着这般景象,沈唯心中不由冷哼道:“真是好生享受,才下朝便做这般姿态,看来坊间传言胡沙虎威凌皇室也是有那么几分真颜色。” 眼见着队伍离埋伏点越来越近,沈唯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大街上格外清脆,一声声仿佛都敲在沈唯心头。 沈唯在心中默默计着数:“五、四、三、二、一”,见着胡沙虎的大队人马已全部进入埋伏圈,沈唯果断动作,左手五指只向下一拉,布置在楼顶上的几具弓弩登时全数激发。 几声轻微的“嗤嗤”声响起,数十道箭矢向着人群激射而去。 “哚、哚”之声里,几个倒霉蛋应声倒地,翻下马来。 更多的箭矢则是射在了胡沙虎一行四周的地面上。 方一触地,箭矢上绑着的装有黑火药的竹筒登时爆炸开来,腾起一蓬蓬的光焰与黑雾。 数十丈的空间霎时从白昼化为黑夜。 陡遇惊变,胡沙虎的卫队也发挥了相匹配的应对。 只见外围的一帮卫队立马扎住阵脚,长枪向外,严防刺客突袭,而内侧的十几名高手则是第一时间向胡沙虎的步辇聚拢。 最靠近的那四位高手的应对则又是不同。 只见其中一人身子如陀螺般原地只一旋,便已跃起二丈来高,已是出了黑烟笼罩范围,一双锐目如鹰眼般扫视可疑之人。 另一人则狂吼一声,取出足足八尺多长的阔刀,立于步辇之下;第三位则是双手持满暗器,偏头侧耳倾听周遭动静,显是一位听风辨位的暗器好手。 最后一位立于步辇另一侧,瞧着干干瘦瘦的一个老头,并无什么异常。 在这些护卫严阵以待之时,沈唯已先一步没入黑烟之中,突破了敌人的第一道防御。 沈唯此刻将心内虚空的异能全开,整个胡沙虎卫队42人的全部位置一一标记于心,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闲庭信步间已是绕过六七名守卫,接近步辇一丈之内。 到了此处,即使有心内虚空这一“神通”相助,沈唯也不敢大意,这几位高手可都非凡流。 沈唯轻挪脚步,取那使阔刀大汉身侧空隙,直逼步辇而去。 便在沈唯刚一踏上步辇时,那步辇左侧的老者猛一睁眼,原本瘦瘦小小的身体如同充气一般,竟猛然胀至九尺多,身上块块肌肉虬起,形貌夸张至极。 蒲扇般的大手向沈唯挥来,掌未至,所带起的掌风已刮得沈唯面皮生疼。 沈唯猛一矮身,竟贴地于步辇上,双腿一蹬,向前滑去。 步辇本就不大,上面站上三四人已嫌太过。 此刻面对沈唯这般怪招,老者的掌力虽刚猛,也是落了个空,只将沈唯矮身后蹬起的几案给击了个粉碎。 下一息,沈唯滑行至胡沙虎身前,与胡沙虎正面相对。 也无二话,沈唯反手抽出背上长刀,只一割,便将胡沙虎那头颅割下,干脆利落。 尔后,沈唯以黑布包裹住头颅便欲转身离去。 瞥眼间,却见胡沙虎无头的身躯斜倒在脚边,怀中滚落出一角羊皮卷,似是地图。 沈唯心念一动,当即探手夹起,塞入怀中。 再不耽搁,左手袖口一扬,已向着记忆中的胡家老店方位射出钩索。 钩索挂住房脊的兽首,沈唯一借力横跨数丈距离,飘落至房顶,足尖再一点,向西南而去。 那轻功极佳的中年汉子正在隔间屋顶,见状立马口中发一声喊,人已是缀了上来。 第二十一章 千里逃亡 沈唯穿梁过户,奔行于屋舍之间,身后那人紧追不舍,难缠至极。 期间,沈唯几次故布疑阵,试图甩脱追兵。 奈何此人太过机警,仍是给他紧缀身后。 此时远处烟雾已被吹散,周围的护卫已然发现胡沙虎身死。 惊惧之下,在仍然保持巨汉形态的老者大声命令下,留下数人分别去往胡沙虎府上、皇宫、中都府衙报讯。 那老者则是带领着剩下的卫士,沿着当先那名轻功好手所留下的印记追去。 足足一刻钟之后,老者带领着众护卫追上了此前跟踪沈唯的汉子。 只见此人立于钵兰街与春图巷交口处,一动不动。 老者见状,忙问道:“那图跋,刺客呢?追丢了?” 只听那名为那图跋的瘦高汉子哑声道:“贼子奸猾,几次三番诱我入歧路,明显是早有准备。追至此处时让他钻入染坊消失不见了。” 老者闻言大怒,斥责道:“你那图跋平日里自诩轻功第一,追踪无双。如今却把人追丢了,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如今大人被杀的消息皇城里想必已经知晓,若是治罪于我等,谁能扛得住?” 老者说到后来已是须发皆张。 那图跋却还是那幅冷淡神色,说道:“追丢也只是眼下追丢罢了,我已在那贼子身上点下千里牵魂,算算再过上半个时辰也就该发挥作用了。” 听得那“千里牵魂”之名,老者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似是知晓此物的厉害。 便在这时,皇城内也有有司人员赶至。 为首者是一个宫内太监,瞧着还是有品级的。 手上拿着一副手令,见得众人也不废话,说道:“相爷当街被杀,圣上震怒。命你们务必击杀贼子,务使相爷首级带回,不能辱了朝廷体面。” 宣读完旨意后,这为首太监对着老者说道:“马大人,按照圣上的旨意,是让咱家也来协助你,咱家这身后十余人也归你听用。” 那老者只稍作客气后,就开始分派人手,试图去往各处城门要口进行封锁。 同时寻来高明画手,又让那图跋口述贼人形貌。 此时沈唯已经逃到提前准备好的一条备用路线,转入一处无人的民房后,沈唯将身上所有衣物全部打包埋入土内。 而后又对全身都清洗了一番,之后自屋内取出早已备好的衣物穿戴起来。 沈唯自觉已是做足了准备,随即改变形貌,离了此处。 汇入来往的人群,选择从东门处离城。 在沈唯离开后大半个时辰后,一大批人包围了民宅,可惜只搜出了一堆衣物。 老者神色难看,那图跋原本木然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老者说道:“贼子果然奸猾,莫非他已经发现了你下的暗手?” 那图跋闻言,先不答话,而是抽动鼻子,沿着墙角闻起。直到左侧墙头后,才确认了什么结果,出声道:“并未发现,只是这贼子过于机警罢了。他只是将粘在衣服上的大部分香料清除了,哪怕他已经用水洗过全身了,可是我这牵魂香,只要挨上一点,月余不消。” 听闻此香如此神妙,那老太监笑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的,早点把这小贼拿了,咱家也好回宫复命呐。” 这声音直似老鸦出林,瘆人得很。 众人也不耽搁,在那图跋带领下,一路顺着痕迹追去,方向与沈唯遁走方向毫无二致。 沈唯虽不知身后追兵将至,但本也无怠慢之心,出了城之后就是一路发足疾行。 在马姓老者等人循迹追赶时,沈唯已离开中都城足足有三十余里之遥了。 五日后,河北蔚县城北二十里外的荒原上,一场追逐战激烈上演。 沈唯奔行于前方,身后缀着足足三十余人。 离得最近的两人共乘一马,与沈唯只有三四丈距离。 抬手间,数发毒镖打出,沈唯身子几个摇晃间一一闪过,脚下步伐丝毫未停。 “还是大意了啊,小觑了天下英豪。”沈唯心想。 沈唯是在半日前给追上来的,连续几日的日夜赶路,沈唯自忖已经将追兵摆脱,也就放慢了速度。 却没料想到对方倚靠着官府这棵大树,可以动用官府驿马赶路,一路上吃喝俱是驿站安排妥当,速度自然是大大加快。 沈唯虽有诸般布置,出了城后也在大集上购得一匹良马赶路,又怎能比得过他们? 当身后马蹄声震,大队呼噪声传来时,沈唯已意识到处境不妙,立刻调转马头,斜向两里开外的一处山脚赶去。 沈唯单人匹马,若拼马力,无论如何也甩不脱身后追兵。 唯有择山川地利之助,才能抹去对方优势。 万幸,沈唯堪堪在追兵迫近之时逃入山脚,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跃入山间。 众追兵也只得纷纷弃马以轻身功夫追赶。 此处小山虽不高,但曲折难行,沈唯借着钩索之便,在山坳间纵行无碍。 身后的追兵们明显就缺乏这般准备,只能采取兵分几路包抄,想截断沈唯退路,奈何每每总是慢上一步。 随后半个时辰内,沈唯继续在山间游走,乘隙间反冲之下,反而击杀两个追兵,惹得领头的老者愈发恼火。 一路追追逃逃,当沈唯来到蔚县城郊时,身上已是多处负伤。 好在拼着负伤的代价,沈唯在半个时辰前将追兵的大半马匹给废了去,否则沈唯决然坚持不到现在这般地步。 荒原上,沈唯不停向着东南方奔跑着。 十余里开外,影影绰绰间可见山脉,那儿,正是小五台山所在。 身后诸人自是也清楚沈唯目标,带头的老者忍不住道:“那图跋,快追上去拦住他!” 那图跋此时却是理都未理老者,只顾不紧不慢的追赶着。 而这那图跋此时的样子也着实是狼狈,头顶的长发此时已短去一大截,左边耳朵更是连着耳垂少去半边,鲜血淋漓。 沈唯在逃亡过程中几次折向回击,最想除去的就是此人。 不久前的一次回击中,沈唯拼着再添两道刀伤的代价,一刀横斩,直取这那图跋脖颈而去。 若不是此人轻功着实了得,硬是在及面前生生矮下数寸来,沈唯长刀带走的就不只是半片耳朵和头发了。 自那次突袭之后,那图跋也算是吓破了胆,再也不肯独自上前。 沈唯全力狂奔下很快便没入山林之中,几个转角间,待追兵也追到山脚时,沈唯已消失不见。 望着这广大的小五台山,领头的老者也是熟知这片地理的,又如何不知再想追上沈唯得多花费多大的周折才行。 想到这儿,老者狠狠的盯着那图跋,说道:“此番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为何不拦住他?” 那图跋却道:“这贼子武功有多高大伙儿可都是领教过了,如今他已经知道被下了追踪手段,一心便想杀了我才好,马大人,你叫我独自去拦住那人,是何居心?莫不是想陷我于死地?” 老者大怒,道:“只是让你拦住他片息,我们这么多人紧追着,还能让他跑了?你那图跋难道是泥捏的不成?”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那老太监充起了和事佬,道:“好了,各位也都是一心为公,何必再起争执?索性此人已是受了伤,我们只要紧追不放,他区区一个人,还能耗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不成?” 然而,沈唯一旦潜入山林,难缠程度真是彻底超出了这些追兵的想象。 半天前在那无名小荒山中,没有山林依靠的情况下,沈唯都找准机会拼掉对方两人。 如今进了这小五台山,真个是龙入大海了。 小五台山雄卧于太行山脉东侧,整座山脉有东、西、南、北、中五座高峰,俗称五台。 又因较五台山低,故名小五台山。 沈唯此刻进入的就是东台峰,此处山势险峻,沟深坡陡,加之林木茂盛。 沈唯先追兵一步入了林中,飞身上树在树冠间跃行。 时不时改变方向,以此来拖延敌人跟上来的速度。 期间,沈唯也在寻找着合用的草药,敷于伤处。 此后数日,沈唯一直领着追兵在这五峰之间数十里方圆内打转,逮着合适机会,便反击一番。 几天下来,竟又击杀了数名追兵。 这天傍晚,天色方黑,见得沈唯又一次没入密林之中。 早先放出豪言“耗也耗死沈唯”的老太监,终于禁不住叫道:“废物、废物、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给他一个耍的团团转!” 尖利的叫声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然而却无人回应,只有领头的马姓老者挥手道:“扎营吧,孙三,你带上四人,去拾点柴火,注意警戒,防止贼人杀回马枪。” 孙三也是木然的点头回应。 一行人都已是起了惊惧之心。 若纯以实力论,这帮人如今还有近二十七八人,只需把沈唯包围起来。 任凭沈唯武功再高,也得丧命。奈何沈唯滑溜的像个泥鳅,如今的局面已转变成了沈唯在放众人风筝了。 “只能慢慢熬了,熬着吧。”马姓老者暗暗咬牙。 没入林中的沈唯也未走远,在观察着众人的动向。 沈唯往拾取柴火的孙三等人看了几眼,见其人小心异常,一直处在距离大部不远的地方。 沈唯也只能放弃了再次偷袭的想法,继续往林中深入而去寻找栖身之处。 第二十二章 转危为安 初夏时节,山中走兽渐多。 穿林过溪之时,总能惊动些鹿麂猪獾来。 沈唯行到一处溪流旁,取下腰间葫芦,汲了一葫芦水,用手掬起一捧喝下,甘冽无比。 回过头,望着身后毫无动静的山林,沈唯轻笑了下。 两个月了,这帮人追在沈唯身后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在这两个月里,沈唯带着追兵一路奔逃,已从小五台山遁进了太行山脉之中。 这一路千里奔波,沈唯已记不清和追兵交手了多少回。 只记得每次沈唯得到较长时间安顿的时候,就是对方胆惧之时。 沈唯每次返身交手,都必定开启心内虚空加以辅助,又回回将战场选定于狭窄逼仄之处。 因此在这等短兵相接的环境中屡屡大占上风,追兵队伍中那些武功稍弱一筹的家伙,一个接一个的死在沈唯手里。 现如今还缀在沈唯身后的,也只剩下包括老太监、马姓老者、那图跋等十余人了。 两个月里一直在深山跋涉,沈唯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碎的不成样子,头发也无心打理,活脱脱快成了一幅野人模样。 至于身后那帮人形容更加凄惨,时不时遭受沈唯袭扰心力交瘁。 稍微休息片刻后,身后密林里传来喘息声,沈唯心知追兵又到了。 不慌不忙地赶到溪水对面一块丈许高的巨型砾石上,沈唯居高临下望着从林中钻出的几人。 只见那原本养尊处优的大太监一身宫中品级锦服已成了烂布条,原本梳理的极精致的根根白发如今犹如败草,富态的面相也只剩刻薄。 其他几人亦是如此,难分轩轾。 沈唯提气喝道:“杂碎们,且上前来,爷爷砍了你们狗头。” 说罢,飞身离去。 听得沈唯如此相激,那太监再也忍受不住。 发疯似的喊道:“追,给我追,咱家要扒了他的皮。” 然而,此刻已无人回应。 追击的几人都明白,任凭谁单独跟这贼子对上,都讨不到好去。 两个月来,每一次交手过后,众人都惊悚地发现,这贼子比之上次又有进步,几乎是一次一个模样。 最开始沈唯被追兵截上后,还多是以闪避为主,真躲不过去时也只能用以伤换命的方法冲出重围。 再之后,沈唯受的伤是越来越轻,带走的人命却是越来越多。 到了此时,老太监等人已是清醒的意识到,哪怕他们中任意两人联手与沈唯对上,也是要略处于下风的。 这个变化如何不让几人从心底产生忧惧? 而这时,那图跋开口了。 他已经很久没开口了,只因在这两个月中他又被沈唯袭击三次,一次比一次凶险。 最后一次,那图跋已经没有了鼻子,胸口处也给划出近六寸长的伤口,他已经彻底胆寒。 此时他开口说道:“千里牵魂快失去效用了,我们还继续追吗?” 突然间,马姓老者暴怒道:“追了这么久,死了这么些人,如何不追?!!千里牵魂,如何就没了效用?你敢糊弄于我?!” 说着话就已逼近那图跋身前,仿佛下一瞬就要掌毙其人,形状甚是骇人。 那图跋此刻哪还敢说些往常般的怪话来,连珠炮似地说道:“贼人粘在身上的牵魂香分量已是极少,中间此人又数十次冲洗全身,加上时间过去两个月了,确实快失去效用了。” 似乎是怕马姓老者还不信,那图跋又加上一句道:“即使是平常分量的牵魂香经过这么多的折腾也顶多只能再追击一个月。” 听着那图跋的解释,马姓老者问道:“具体还能追踪几天,你可能判断?” 那图跋想了一下,答道:“最多三天。” 马姓老者沉声道:“诸位,此子务必除之!否则过了今朝,他日岂有我等活命的机会?” 这时,人群中一个精瘦的汉子出声道:“马统领,我有一言,或可截住此人。” 马姓老者霍然转头,盯着这汉子,双眼精光一闪,问道:“若能截住此人,便是大功一件,回去后我替你请功。” 只听这精瘦汉子道:“我等追击已有两月,双方都已疲惫,而且相互追赶已成惯例。” “而从此处往前,只有一条道是通往云台山之中的。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两侧都是绝地,那贼子也只能往前走,我们可以分出大部分人手从此处绕行至云台山,留几人继续保持追赶。” 马姓老者忍不住击掌赞道:“好!绕行云台山需要几日?” 精瘦汉子回道:“从此处小路走,只需一日多点工夫就能到。” 马姓老者也很是果决,当即便做下决定,道:“你既熟悉道路,便带着六人前去包抄等候,我带人继续追击。现在就出发。” 精瘦汉子领命,带着孙三等几人顺着小路离去。 马姓老者则与老太监,那图跋几人又休息片刻后方才向沈唯追去。 身后的动向如何,沈唯确实不知情。 长期的追逃下来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当身后追击的动静依然传来时,沈唯也只是默认敌人仍在追击,并未想过分兵的情况。 因此,当两日后沈唯来到云台山脚下时,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爆发了。 云台山山脚下一片坡地不过十多丈方圆大小,往上,是直通往云台山顶的小道;往前方只一条道可以绕行。 那精瘦汉子所带的六人就在道旁埋伏着。 沈唯方一踏足坡地,无数暗器如漫天花雨般撒来,六条人影紧随其后。 沈唯不及防下,面对这波暗器攻势,也只得舞起刀花尽力抵挡。 “噗嗤”一声,腰间一侧已中了一记金钱镖。 接着六人刀剑齐递,纷纷杀来,沈唯步伐后撤,暂且躲避。 恰在这时,身后破风声袭来,却是老太监发出的绣花针到了,风声急促,直指沈唯背心。 那图跋、马姓老者也是一齐攻来,掌风、拳风在这片不大的空间中肆虐。 沈唯压力骤增,唯有将心内虚空的本事发挥到最大,险之又险地躲过几轮致命攻击,对于实在躲不过去的攻击,也只能以小伤换空间了,十数招间,沈唯已经鲜血淋漓。 “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必会生生耗死在这儿”,沈唯心里暗忖道。 只是越是情况危急,沈唯心里反而更加平静。 沈唯一边应付着众人的来招,一边在心内虚空中模拟着局势的演化,试图从中推演分析出生机所在。 沈唯一套秋水刀法威势全开,先是一招“秋水横流”挡下迎面三人挥来的刀剑,紧接着刀势回转化为一招“百丈冰封”拦下身后马姓老者的铁拳,继而脚步一错,躲开那图跋的偷袭。 此人身法极快,一直在战团外寻机而动。 又是三五个回合过后,沈唯再添三处剑伤。 突地沈唯眼前一亮,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临,前方阻路的六人散开的范围已值得沈唯冒险行事。 当即不再犹豫,沈唯再一次躲开那图跋的袭扰后,侧身向马姓老者移去,以背对之。 觑见此破绽,马姓老者自是毫不犹豫,一掌印向沈唯后背,嘭地一声大响,沈唯应声向前急飞而去。 见此情况,马姓老者一愕,猛然道:“小心,有诈。贼子想逃!” 可惜为时已晚。 沈唯已借着老者的掌力越过三丈距离,直扑精瘦汉子而去。 沈唯口中猛然暴喝出声:“咄!”,此音乃是楼观道秘传道音法门。 一声炸喝,当面的那精瘦汉子仿佛给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当场。 沈唯更不迟疑,一刀枭首,脖颈处鲜血如泉涌般溅射而出。 沈唯一个翻滚落地,“哇”地一下张口喷出血来,转身以持刀半蹲姿态面向众人。 好不容易营造出十人两面夹击之势,如今竟让沈唯跳出包围,且又丧命一人,这记耳光,着实响亮。 马姓老者再也顾不得什么包抄,什么章法,狂吼一声中,再度施展起秘。 身体快速膨胀,直至变成一个近九尺高的巨汉来,迈开大步就向沈唯压来。 突然,从云台山山腰传来一声长啸,其音穿云裂空,激越清昂。 一道身影急速自山腰疾冲而下,迅如奔马。 变数突发,马姓老者等人虽摸不清情况,但也唯恐迟则生变,步伐更急,一掌犹如开山裂碑之势击向沈唯。 而沈唯此时面色不变,心里已然生出几分惊喜。 从来人所发啸声中沈唯已听出其中所含的楼观道内劲,当是师门前辈。 当即扎定守势,以一式“百川绵延”守牢胸前门户,刀势如水,绵绵不绝。 任是马姓老者掌力强绝,数招之内也难突破沈唯刀圈。 而只是数招时间,那道身影已近至战场。 到得近前,众人才看清来者是一位身着黑白两色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大袖飘飘,身子一纵间便是越过数丈距离,直如使了缩地成寸的仙法一般。 这道人近前来,更不答话,只是一掌便将离得最近的一个疤面汉子击飞。 转瞬又是向左一旋,将另一个使暗器的汉子拍在地上,二人俱是吭都没吭一声便已丢了性命,哪怕这二人早已做足防备也是半点作用也无。 道人在这数丈的空地间左奔右驰,每一招间便有一人丧命,这等威势,自是骇人至极。 此时马姓老者几人哪还顾得上取沈唯性命?自顾逃命去也。 只是这又如何来得及? 只见那道人见着分散逃开的三人,撇下马姓老者,径直向逃得最快的那图跋追去。 只两个呼吸的工夫,与那图跋之间只余三丈距离,只见道人探手从腰间抽出一道长鞭,微一甩动,团成一团的鞭子便笔直展开,鞭梢缀着的铁制镖头已稳稳直直扎入那图跋后心,从前胸穿出。 接着道人握鞭的手腕一抖,竟将那图跋百十斤的身体如同暗器一般挑起,砸向正往左侧逃窜的老太监。 “呼”的一声,一具尸体带着劲风砸来,那老太监也只得停步躲闪。 只这一耽搁,道人已是追及,手上拂尘击出,三千拂尘丝往脖子上一绕,一拧,已是结果了性命。 这时,那道人转过身来。 看着刚刚逃出不过四五丈的马姓老者,开口说出第一句话,道:“好好的道家护法神功,怎地给练成这般模样?无有内养徒逞外壮,性命休矣!” 此时马姓老者仍旧保持着九尺身高的惊人模样,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已是一片死灰。 太快了,满场九人,只是几个照面,已只剩他一人。 在这老道人近似鬼神般的武功下,又如何还能有生路? 想到此处,马姓老者不再逃,猛然再度大喝,面上赤金色一闪,青筋毕现,一步一步向着老道人行来。 见此情形,道人也正了正色,道:“罢了,便遂了你的意吧。” 说着,也举起双掌,迎向马姓老者双掌。 “砰”地一声,双掌交击。 马姓老者平举双掌,立在原地不动,老道人却已徐徐收回双掌。 第二十三章 启出宝藏 “砰”的一声,马姓老者那九尺高的身躯轰然倒下。 随即身体急剧缩小,最后竟缩成只有四尺来高的一团,直如孩童一般。 沈唯惊异地望着这景象,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发问。 那老道人已是出声道:“不必看了,他修炼这道家护身功法并不得法,一旦散功,自会出现这筋骨尽缩的异象。” 紧接着,老道人又向沈唯问道:“小子不错,上善若水功诀的百川归海篇已是行将圆满了吧?我观你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老道离开山门之时可没见过你。你是谁人的弟子?” 沈唯收刀,躬身拜倒在地。 恭敬地说道:“弟子吴云桥,见过冲虚师伯,多谢师伯搭救,家师冲渊真人。” 听着沈唯这般说,老道人眼带笑意,考校地问道:“哦?你是怎知我就是冲虚?你师父在外修行的师兄弟可不独冲虚一人。” 沈唯抬头望向老道人,答道:“师父这一辈共有师兄弟四人,有二人常年在外游历。我虽未得见仙颜,但也听师父说起过两位师伯的形貌,自是不会弄错的。” “冲虚师伯您在观中武艺最博,适才师伯您大发神威,顷刻间便使出拂尘、长鞭两件兵器,加上您背上还负着一刀一剑,师侄自然能断定您就是冲虚师伯。” 老道人颔首笑道:“不错,我与你师父这一辈四人中,老道虽痴长他们三个十余岁,得失心却是最重。” “观中所传四门技艺,单只勤练一门便足以傍身。可老道我却是刀剑鞭法、拂尘都想涉猎,样样都学,却也是样样不精啊。” 见师伯如此自谦,刚刚才目睹了师伯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后,沈唯又如何敢当真? 几句闲聊后,冲虚道人却是问道:“师侄儿,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我瞧着这几人功夫路数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宫廷大内流传的阴损内功,你是招惹上什么人了?” 沈唯心下暗自佩服师伯的见识广博,一边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遭遇逐一道来。 沈唯这一番经历说起来也就话长了,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还有余。 在此期间,冲虚道人也是帮着沈唯包扎伤处,敷以药散。 楼观道传人几乎个个都是医道的行家,身上也惯常携带有各种伤药散丸。 听完沈唯讲完,冲虚道人忍不住击掌赞道:“痛快,痛快。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也。师侄你这满门的血仇又如何能不报?杀得好!” 见师伯如此认可,沈唯自也是高兴。 随即便打蛇随棍上道:“师伯,弟子还有一事有所担忧,不知会否给师门带来麻烦。” 冲虚道人一笑,道:“可是在担忧金庭再度追杀?” 沈唯点头应是。 冲虚道人却说道:“你啊,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我问你,这胡沙虎是金国权相,威凌朝野,最难堪的是谁人?如今他已为你所刺杀,得利的又是谁人?” 沈唯恍然,一拍额头道:“是了,此番金国皇室算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说来还得领我的情呢。” 沈唯疑惑既解,却是又想到一事。 连忙向冲虚道人问道:“师伯,还有一事需要烦劳您老人家。您见多识广,我这儿有件地图还需您老给师侄参详参详。” 说着从怀里逃出一卷羊皮制的地图来。 这羊皮卷正是那日沈唯自胡沙虎尸身上顺手所得。 这段逃亡路上,沈唯也抽空打开来看过。 整张地图上线条繁复,一条深色箭头指向某一目的地,可偏偏离奇的是在地图中央位置竟空缺了一团,登时整张地图就变成了废纸一张,。 除非能够将空白处补全,否则任谁来也无法找到箭头所指最终位置。 而这地图,正是沈唯祖上与另一卫士保存的那绘制有安康郡王藏宝之处的地图。 想不到胡沙虎竟是贴身携带,这下,沈唯却是将玉佩与地图都集齐了。 沈唯面对自家师伯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将宝藏来由告知。 听闻此事,冲虚也是惊奇于这个师侄竟有如此际遇。 当即说道:“哦?竟有此事?待我查看一二。” 沈唯将得自胡沙虎的地图展开,接着从脖颈处掏出贴身携带的玉佩印在地图空白处,果然严丝合缝。 随着残缺的地图拼接完全,地图所描绘的山川河流走向也清晰完整,只见宝藏所示位置正处于玉佩中央位置,以红点标注。 冲虚道人仔细打量着地图,随后似是有所发现,以手指向地图左侧一座山峰道:“师侄儿,你看这座山,形似狼牙交错,这正是狼牙山啊” “你再看这里。”手指又移向地图中间部位,那儿有五六道曲折线条横穿山脉。 “这儿是太行八陉啊,这是飞狐陉,这是井陉,这是白陉。” 冲虚一一指出。 最后,冲虚道人肯定道:“这地图绘制的藏宝地正是咱们现在所在的太行山脉深处。” 见冲虚道人确认了宝藏地点,沈唯自然大喜。 忙问道:“师伯,您看咱们这就去宝藏处看看?” 冲虚道人却道:“先不忙着去,师侄你可想过若是真寻得宝藏了,又该怎么做?” 听见师伯如此问,沈唯却没有一丝犹豫便答道:“自然是交于师门处置,师傅一直忧心无法壮大师门道统,有了这笔资财,必然大有可为。” 冲虚道人却是再度发问。 “郡王遗宝,必是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你真舍得?” 沈唯却是洒然一笑,道:“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师侄虽远不及颜子这般安贫乐道,但钱财于我也只是取之有道即可。” “何况师傅救我于危难之中,师门十年悉心教导,弟子又何以为报?” 冲虚大笑道:“好!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伏唯其德。小子美玉良才,老道有些羡慕冲渊师弟能收得你这样的弟子了。” 接着便道:“师侄,你且将宝图收起,再去搜搜看那老者身上是否有什么功法秘籍?若是有收获,咱们楼观道又可以添一门护身法门了。” 说着将手指向那已缩成一团的马姓老者。 沈唯依言而行,很快便有收获。 从马姓老者身上搜出一本封皮陈旧的秘籍来,封皮上写着《都天灵官炼身法》。 将秘籍递给冲虚道人后,冲虚只是粗粗一翻,就道:“是了,果是我道门金身法门,只是缺了内壮法门和药补之法。这老家伙榆木脑袋,只知道依样画葫芦,却不知在死路上越行越远。” 沈唯回想之前与马姓老者的几次交手,问道:“师伯,我之前与其数次交手,他这门功夫着实霸道,竟能将身躯拔高数尺,且力大无穷,很是威猛啊,莫非这还是走了邪路?是因为缺了内壮法门?” 冲虚道人此刻心情甚好,谈性大发。 道:“自然,这灵官金身地法门初创于唐时,乃是盛唐之时我道门先贤创立而成。” “本就是一门内外兼修的无上斗战法门,只是这本册子里缺失了最关键的内壮篇,强行去练,便成了损元折寿的偏激法子了。每一次强运功法后,都是会大损元气,自然也没法自如施展。” “你与那老者交手时他使过几次?是否连续使动过这法门?” 沈唯略一回想之前交手的情况,果是如此。 这时秘籍已到手,冲虚道人也不再废话。招呼道:“师侄,走,寻宝去。” 当先已是袍袖飞鼓,飘然而行。 沈唯亦是快步跟上。 沈唯二人按图索骥之下,足足花费半月时日才寻到宝藏所在。 这藏宝地点着实隐秘,在太行山中一无名小山中。 此处天然形成一个岩洞,入口极小,只容二人并行,内里却阔达百丈。 实在是一处极佳的藏宝、藏兵场所。 若是没有这藏宝图指引,决计无人能够寻得到。 沈唯二人进入岩洞中,一眼便瞧见有序摆放整齐的数十个大木箱子。 因洞内干燥的缘故,木箱保存完好,沈唯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查看。 郡王宝藏,自是非凡。 头一排十五个箱子中装的全数是金银,四箱金锭,十一箱银锭,每种形制都是五十两的规格形制。 再往后排二十几个箱中,或装有珠串翡翠,或盛满大家字画,或是宫中营造瓷器,不一而足。 见得如此泼天的财富,饶是冲虚老道见识广博,道心也是泛起一阵波澜。 待平静后老道转头看向沈唯,见其不知何时已恢复淡然,不由又对沈唯高看了几分。 随后,老道与沈唯二人开始商量如何将这批宝藏启出山外去。 保密起见,沈唯决定外出购置一批骡马来,武功深不可测地冲虚老道则留在山洞守护。 商议好后,沈唯便动身出发。 幸好此处无名山头从另一侧出发离着外界并不算遥远,只用了五六天的工夫,沈唯已牵着数十匹骡马艰难进山。 之后,沈唯二人赶着骡马出了山。 一路上,除去必要停留,昼夜不歇赶路,终在七月下旬回到终南山。 第二十四章 祭祀 回归 时间已近八月,秋风萧瑟。 可翠薇峰上的小小道观中,却是喜气一片。 随着沈唯二人逐渐临近终南山,冲虚老道就已发出楼观道独门信号,沈唯的师傅冲渊道人也是从观中赶来。 三人相逢后,沈唯将下山以来的经历向师傅禀明后,冲渊道人大感惊讶。 几人安全返回到道观后,见得这一箱箱的财宝,冲渊道人的反应却是与冲虚如出一辙。 待了解了这批宝藏的详情后,冲渊也是大喜过望,能够复兴楼观道统本就是他们毕生所求。 因此,望向沈唯的目光也是复杂难明。 有几分欣慰,亦有几分怜惜。 沈唯在回到玄清观这熟悉的环境中,也是再压不住心头长的疲劳困意。 只是一转头的工夫,便歪倒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见此情形,冲渊先是一惊。 忙伸手摸向沈唯脉搏,发现只是劳顿所致,这才放下心来。 冲虚道人这时说道:“这孩子这段时日可是没好好休息过一日啊,着实累着喽。” “如今得了这么一大笔财富,仍能想着贡献给门中,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传人啊。师弟,我也是眼红不已哟。” 听着冲虚如此说,冲渊笑道:“师兄你道修高深,一身修为远高于我,若是肯收徒,又何愁没有良才美质?” 当下冲渊将沈唯安置于厢房之后,师兄弟二人自去一旁偏殿中话叙情谊。 沈唯则是好一通酣睡,直至第二日下午方才醒转。 醒过来的沈唯只觉得通体舒泰,长久积压在心里的血仇得报,心灵如同被拂去了一层尘障一般,轻松很多。 眼下只需再去往临安府,以胡沙虎的首级祭奠吴氏满门,届时当会再有变化出现。 沈唯默默想到。 或许是沈唯醒来的动静惊动了冲渊道人,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冲渊端着一碗米粥进来,慈和的对着沈唯道:“云桥可是做得一场好梦?先用点米粥吧。” 沈唯连忙谢过,喝了起来。 随后几日,沈唯便留在观中,与师傅、师伯三人一起筹谋着如何壮大道统之事。 如今钱财虽已足,但自古道统传承一事便是千头万绪。 其间涉及管理,收徒,运营,甚至是与官面上打交道的事情,可谓复杂异常,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完成的。 好在两位师长均是久历世事,对当世道门传承其间的运作也都了解。 而沈唯则在一旁,从现代记忆中捡取适合的一些管理经验供两位师长参详。 几日下来,倒也是大致拟出了个粗略的章程来。 而且师傅也已经向在外云游的冲明、冲和二位师叔发出急信,要求他们回山,共谋大事。 眼见门中大事算是粗粗落定,沈唯也不再耽搁。 当即向师长们表明,自己要回乡祭奠先人。 此事关乎孝道人伦,冲渊自无不允。 而且以沈唯如今的武功,天下间已无不可去之处,师长也很是放心。 于是当天下午,沈唯收拾妥当后,便携长刀下山而去。 此番下山,沈唯已无当初追凶那般急迫心情,自是一路带着观赏的心态行走。 此番行路,沈唯少入城镇。 下了翠薇峰后,先是沿着终南山腹地一直往前,而后直入秦岭,向东南而行,将秦岭风光,一一赏遍。 入太白山登高揽胜,但见此处林木茂盛,山高坡陡,谷地深邃狭窄,石峰林立,着实是千姿百态。 之后沈唯又将透马驹山、紫柏山、玉皇山、鳌山、老君岭等秦岭名山看遍,及至冬月方才出了秦岭,来到人烟之所。 经过大半个月赶路,沈唯于年关将近时踏入临安城。 一进入临安城,沈唯便感知到一种莫名的变化在身上酝酿着。 而且这种变化随着沈唯临近吴氏老宅的靠近愈发明显,呼之欲出。 当沈唯踏进宅院之时,一条赤金光芒的线条自沈唯左腕浮现。 而后缓缓延伸向天空,沈唯能够感觉出来,这线条不是单纯的向上延伸,而是伸向未知的维度,无法形容。 这已经是沈唯第二次见到这般景象了。 上一次出现,还是沈唯经历着“崔原”的人生时候。 只是与那一次不同的是,那时的异象生发的太过迅速,半点反应时间也无,沈唯就回归了神秘空间中。 这一次的变化显然是个渐变的过程,之间那赤金线条缓缓攀升。 没有了第一次的惶恐与突兀,沈唯自然得好好探索一番此等变化的奥秘。 第二十五章 空间隐忧 洪七公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处置沈唯的“遗物”,沈唯已经顾不上了。 此刻的他,已是再度于神秘空间中睁开了双眼。 再次清醒过来的沈唯,明显感觉到身体上的种种变化。 一股股热流仿佛自虚空中涌出,迅速扩散到全身各处。 无端地,一股力量充实感从心底升起。 同时自双肩开始,酥麻麻地感觉沿着手臂一直延伸到双手指尖处。 沈唯心念一动,紧接着便发现双手已能微微抬起。 沈唯连忙抬起手来,看着眼前双手手指灵活的转动,这久违的感觉让沈唯激动不已。 双手的解放意味着,沈唯对这个神秘空间的探索又能更进一步了。 兴奋的沈唯开始试着抓取空间里的物品,遗憾的是此刻并没有离得近的,沈唯也只能无奈放弃。 紧接着沈唯又是想出个电子,只见沈唯展开双臂,做出游泳的姿态。 一试之下,居然真的移动了起来。 虽说十分缓慢,但看着自己离着前方那块巨石越来越近,沈唯干劲十足。 在花费了好一段工夫后,沈唯顺利的靠在了巨石上。 而有了可依靠之物后,沈唯在这神秘的空间中仿佛也不再是孤立无助了。 这时的沈唯转而开始打量起周围来,想看看是否有什么变化。 只是观察了片刻,空间中的各种物事依然在无规律的游走着。 有好几次都有一些物品从沈唯身前飘过,距离极近。 只是这些物品看上去都是稀奇古怪不知来历,沈唯也不敢轻易去触碰。 除去这些死物之外,沈唯最关心的便是空间里仅有的其他几个生灵的情况了。 在沈唯第二次经历这“别样的人生经历”之前,那几个生灵身上也是陆续出现了神秘的线条。 照说他们也应该有所变化才是。 沈唯费劲的扭头寻找,环视一番未曾发现,又借助身后的石头为凭依转动着身体,终于在石头的侧后方见到了那四个生灵。 只是眼前所见的景象却是令沈唯有些失望,在视野的前方,那四个生灵一字排开,从左至右分别是“百目大蟒”、“外星人”、白山羊,牛头梗。 在他们身上,沈唯并未观察到一丝明显的变化。 既没有哪个生灵突然睁开眼睛,也没有能够动弹手足的。 而这般表现,恰恰让沈唯愈发的担忧。 毕竟沈唯经历了两次变化后,身体上都获得了有限的自由。 没道理这些生灵却没有半分变化,除非……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沈唯用手在身后巨石上用力一推。 借助这股推力,沈唯逐渐靠近了离得最近的那只白山羊。 沈唯伸长手臂够着了那白山羊,随后便用手触摸起来。 摸索一番后,沈唯又依次观察了那牛头梗和其他两个生灵。 在这四个生灵身上,沈唯感应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存在。 而在此番醒来之前,虽说这些生灵也是静止不动,但那时沈唯能够感觉到他们是活着的。 这个对比让沈唯很是恐惧,他们也都经历了那神秘线条从身体里浮现的过程,可是现在他们却已是死了。 “也许我也会死在某一次的线条浮现之后?”沈唯心想。 这个空间里连同沈唯在内,一共有73个生灵。 沈唯已经近距离观察过了眼前的这四个,怀着一丝侥幸,沈唯紧接着向左侧那一条被裹在水里的游鱼摸去。 没有感受到生命气息,沈唯接着转向,游向下一个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沈唯将空间内剩余的生灵全都摸了个遍。 没有一个生灵还有生命气息。 整个空间中仍然存活的生灵只剩下沈唯自己。 “他们都是怎么死去的呢?”沈唯想到。 “也许在进入这个空间的一瞬间就无知无觉的死去了吧。” “也许,是受不了这个孤寂的空间而死去?” 接着沈唯又想到一种可能,“也许,这神秘线条出现后引发的情况是各不相同的,其中或许就蕴藏着绝大的危险。” 多猜无益,沈唯也只是暗自警醒。 现在沈唯能够做的便是给自己希望,同时给自己找些事做。 不管如何,每次醒来自己的处境是在不断好转的。 第二十六章 恶念滔滔 位于川藏边境的贡嘎山脉,海拔高峻。 许多高山终年积雪,处处冰河垂悬。 在山脉的西侧,有一处三面皆为高山包围,仅留有一面通往外界的谷地。 谷地中,一大片藏传庙宇依山势而建。 庙宇之间未见得几个僧人行走,往来间多只是些神情麻木的农奴。 这些农奴机械地行走在庙宇之间,做着打扫庭院,修剪苗木的工作。 偶尔目光扫过深处那几座殿宇时,麻木的脸上仍会闪过丝丝恐惧之色。 时近正午,那群农奴中一个跛脚汉子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向着远离庙宇群外的一处孤零零的石屋走去,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走到石屋近前,那跛脚汉子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侧耳倾听着石屋内的动静。 待没听见什么响动后,那汉子急忙上前将食盒放于石屋正门处。 石门底端只留有一个两尺来高的窟窿,向里望去漆黑一片。 似是食盒放下的响动惊动了屋中人,猛然间从石屋里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声音凄厉。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癫狂之语传出屋外。 “杀、杀、杀…该死的,魔头滚出去啊~~~啊呸,老子连魔也杀得~死死死~~~!” 那跛脚汉子登时吓得落荒而逃,速度之快,好似此刻那条跛腿已恢复完全了一般。 在庙宇深处的一处殿宇内,七八个做和尚打扮的人正自在其间饮酒作乐。 大殿内布幔缠绕,四角燃起炭盆,每个和尚面前的案几上都摆满了牛羊肉,美酒果脯。 不仅如此,和尚身边各自有几名妙龄女郎侍奉左右,嬉笑情状甚是不堪。 此时殿内几人也听见了石屋传来的那癫狂之声,欢乐声一止。 其中一个和尚旋即笑道:“嘿嘿,妙谛师兄的癫狂又发作了哈,真是可喜可贺。” 另一人也是接道:“嘿,妙谛那厮已是废物,不知老祖为何还留着他。这般关着,岂不是平白浪费粮食?” 又一人道:“老祖凶威如海,他老人家做何处置,哪个敢有意见?只是那妙谛没疯之前武功可是最高,也最得老祖喜爱,哪次来了美艳的妞儿他妙谛不是第二个享用?可真真是羡煞了我啊,疯的好,疯的好啊。” 说完,众和尚都是一阵大笑。 几僧言语之间,恶意肆无忌惮。 不见对同门遭遇的半分善念,唯有满满的幸灾乐祸。 说话间,石屋中的疯嚎持续不断,不绝于耳。 几僧一时间也没了作乐的兴致,挥手示意仆从撤下席面。 一人抱怨道:“每天都得嚎上那么一阵子,扰人清净,今日怎地还格外长?” 另一人道:“疯人疯言谁能摸的准?算算从老祖给他关入石屋也有四个多月了吧?” 又一人道:“可不,老祖都带着那些师兄们去汉地快活去了,就留下我们这几个在这苦寒之地看家。唉,真真是憋闷至极。” 接着几僧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言语间各种抱怨,而石屋中的嚎叫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没了声息。 “哗啦~哗啦” 从石屋中传来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一个身影缓缓爬向石屋门口。 从窟窿中伸出手来,将食盒拽了进去,很快门口便传出阵阵咀嚼声。 石屋内通体封闭,唯一能透光的地方便是这二尺见方的窟窿。 透过窟窿洒进的微光,可见得被囚于石屋中的妙谛是个高大汉子。 此刻仅蹲伏在门口便有近五尺上下,看不清具体面目。 妙谛以手抓饭,大口大口地吃着,显然之前的疯狂消耗了很多的精力。 不一会儿,食盒里的餐食就已见底。 放下餐盒后,那妙谛只是将手在身上抹了抹,叹了口气说道:“意识之争,可真是凶险万端,今日才算是大局抵定。只是要想彻底压服这恶僧,还需继续炼磨。” 听这说话的语气,赫然正是沈唯。 此番赤金线条裹缠之后,竟直接将沈唯带入了一个极凶险的境地。 沈唯的意识刚一醒来,便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恶意、杀意滚滚而来。 一股凶悍的意念直直撞向沈唯。 匆忙之下,沈唯也来不及细细思索,只觉得莫大的凶险来袭,立时便动用意识反击而去。 瞬息间,两股截然不同的意识已是冲撞在一起,不断纠缠。 那凶悍意识如同野兽一般,虽不懂什么章法只是横冲直撞。 但意念之间的交锋是来不得半点虚假,实打实的碰撞之下,沈唯在一开始时着实吃了大亏。 好几次险些被打的意识昏沉。 第二十七章 正邪同修 记忆的翻找十分迅捷,在跳过记忆里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后,沈唯将妙谛所有与石室相关的记忆都过了一遍。 发现除了暴力拆解外,就只能从外面打开这一途径了。 既然暂时没有脱身之策,沈唯也不再纠结,只是安心待在这石室中静心修行。 而当沈唯动念修行时,体内丹田处一股浑厚的真气便会本能般应激而动。 只是所走线路却大异于沈唯上一次世界所修的玄门正宗心法。 体内的真气自丹田始转入一条沈唯从未曾发现的经脉之中,继而上行,左突右折之下,最终由会阴下归于丹田,同样完成一个周天循环。 沈唯明白,这是源自妙谛残留的本能引动了血刀门心法运转。 血刀门的心法所行经脉,俱是沈唯不曾掌握的线路,自然很有研究的价值。 于是沈唯便从妙谛的记忆中迅速浏览起关于血刀门的心法来,一番通览后发现这,血刀心法当是结合藏传密宗修行、古瑜伽修行之法诸多理念,另辟蹊径而成,因此才会显得这般古怪。 密宗修行多是主修三脉七轮,与中土内家修行自是不同。 而这血刀门的传承也不知是何人开创,内息专走旁门奇经不说,且每一层境地皆有外练体式相合,内外齐修,进境明显。 沈唯在弄清楚血刀心法根底后,便开始依诀运功。 沈唯手脚虽被铁链捆缚,但因这铁链较长,倒是并不影响修行。 沈唯摆出血刀心法中所载的外练招式。 只见沈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舌尖从左边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时右眼张大而左眼略眯。 接着又摆出左足金鸡独立,右足横着平伸而出,双手反在身后,左手握着右耳,右手握着左耳的怪异姿势,片刻后又换成双手撑地,双腿托举向天。 一式接着一式,当最后一式完成后,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沈唯越练越精神,只觉得亢奋异常,各种欲念更是齐刷刷地涌上心头。 察觉不妥后,沈唯赶紧收功。 沈唯只觉得五阴大炽,欲念横生,连忙进入定中。 观想起楼观秘传伏魔图,直到许久后心中欲念方才平息。 经此古怪后,沈唯不敢大意,连忙又仔细推敲起血刀心法来。 若不能找出问题的原因所在,沈唯实在难以继续修炼。 沈唯对着血刀心法逐字逐句推敲之后,得益于在楼观门下医武两道的扎实修养终于有了些许发现。 血刀门心法所经过的穴位多为经外奇穴,沈唯在一些古方医书中也有了解,这些穴位往往都有着特定的效果。 而血刀门心法创立之人显然对这些穴位研究很深,竟能够从中开辟出真气运行气路来。 只是由于这些经外奇穴密集于头部以及前胸后背处,真气刺激之下难免欲念丛生。 偏生血刀经中又无静心观想法门,久练之下,修行者的性格往往就偏向肆意放纵,最终踏上邪路去。 明了此处关节,沈唯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再次修炼之时也有应对之法了。 血刀经中并无观想法门,可沈唯自楼观道中修习观想法门可不止一套,逐一实验下来当会有所收获。 于是沈唯稍作休息后,便继续修习血刀经,同时开始试着观想楼观秘法。 不片刻后,沈唯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却是观想法门与血刀真气的运行产生了冲突。 内息一乱,登时受了点小伤。 随后几天时间里,沈唯便在受伤或是观想图毫无作用中度过。 眼见着得自楼观道的九种观想道图俱无效用,沈唯面色也有点难看了。 若是解决不了克制血刀心法欲念丛生的问题,不光修习血刀功法时会事倍功半。 就连沈唯打算重新修炼上善若水心法也会被血刀真气冲散,无法凝聚真元。 眼看似乎已无办法了,沈唯却是灵光一闪,想起来一段记忆。 那还要提起沈唯从那马姓老者手中获得的功法《都天灵官炼身法》。 当时冲虚师伯曾说,此功法是道门一等一的内外兼修的斗战法门。 沈唯也曾翻阅过,只因得手时间太短,加之习练此功初期需得用大量上好的药材熬制汤浴筑基才未曾修习。 只是秘籍的心法,沈唯俱都记了下来。 其中便记载着一门《都天大灵官神威观想法》。 第二十八章 涤荡恶氛 清洗干净后,沈唯如同换了个模样。 原本散乱的头发已打理干净,整齐的披散在肩头。 面上丛生的胡须,沈唯则是以手作刀刮了个干净。 此时透过水面再观沈唯此时面容,却是张方正脸孔,颧骨宽大,两只眼睛也是大而有神。 若是只以面相观人,决计想不到妙谛竟犯下如此累累恶行。 远处大殿内传出阵阵喧闹,沈唯清楚,这是那帮“同门”又开始饮酒作乐了。 此辈受血刀老祖指派,留守在这苦寒之地。 眼见着大部分同门能随老祖去往湖广那等富庶之地逍遥快活,自然心中憋闷得紧。 每日里除去饮酒作乐,便是肆意发泄欲望,稍不如意便对奴仆们动辄打骂。 沈唯不再耽搁,快步向大殿走去。 “砰”地一声,沈唯用力推开殿门。 殿内正自放浪形骸的七八个恶僧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纷纷戒备起来。 只因若是没有几人吩咐,所有的奴仆都只能于殿门外候着。 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放肆地破门而入? 而当看清来人相貌后,几个和尚顿感讶异非常。 其中一个性子最急的和尚已是脱口而出:“妙谛师兄,你不是被囚在石室里,怎地在这?” 沈唯并不答话,只是以目光扫视整个大殿。 除去在此服侍的二十余仆从之外,只有这七个恶僧在此。 沈唯突地开口问道:“老祖只留下了你们几个?” 听得此言,坐于大殿上首的一个胖大和尚阴沉着脸道:“怎地,妙谛师兄还有什么高见?莫非见我等这般逍遥也跟着眼红了?居然敢挣脱镣铐擅自出来,你就不怕老祖的手段?!” 说道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沈唯又如何会被他这虚言恫吓住? 闪身间已是跃至三丈开外的桌案之前,只轻轻一掌,就将立于桌前的和尚击飞。 这和尚人尚在半空已是喷出一大口血,中掌处更是凹陷一块,眼见是不活了。 见“妙谛”上来就下死手,其他几个和尚大惊之下,纷纷向那胖大和尚聚拢。 几人在此寻欢作乐已成常事,兵器自也未佩带在旁,只得以肉掌迎敌。 只是这如何能挡的住沈唯? 沈唯原身“妙谛”和尚武功修为本就是一众弟子中最高的,如今沈唯经过这近一年苦修,血刀心法又更进一重,收拾起这几个恶徒来直如砍瓜切菜般。 掌影翻飞间,冲上来的三五个和尚尽数被击飞。 只有那胖大和尚法名为本因的最是阴损,只是一味怂恿几名师弟上前送死,自己躲在后头观察形势。 如今见得这一边倒的形势,哪里还敢上前? 胖大的身躯灵活一蜷,便想从侧后方溜出大殿。 沈唯瞥眼间已瞧见这本因的动作,却不加以理会。 只是继续上前,“啪、啪”几掌过后,最后一个三角眼和尚已被毙于掌下。 这时沈唯才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看向殿门处,那本因才刚刚奔至门口。 而见得沈唯如此作态,那本因接下来的举动可真是让沈唯大跌眼镜。 “扑通”一声,本因双膝跪地,不住地向着沈唯磕头。 嘴上则不断讨饶道:“妙谛师兄,您大人大量,饶师弟一命。小弟愿做牛马服侍跟前,孝敬您老人家。” 说罢,满是痴肥的脸上还挤出几分谄媚至极的笑,着实令人作呕。 沈唯虽早已在妙谛的记忆中了解到,血刀门门徒俱是无恶不作、寡廉鲜耻之徒。 可真当面领教时,仍是阵阵不适传来,险些连隔夜饭都要呕了出来。 因此,沈唯不再听其废话。 几个迈步间,已迫近本因面前,举掌拍下,登时让其脖颈断折。 那本因面上谄媚之色还未消去,眼神中还残留几许不敢置信,已是气息全无。 沈唯与几人争斗之时,原本在大殿内的侍女仆从都已见机地躲在了角落。 如今尘埃落定,沈唯便对着这些仆从唤道:“都过来吧,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们。” 听得沈唯召唤,这十几个仆从瑟瑟发抖地从角落里走出。 稍一近前便纷纷伏倒在地,对着沈唯叩拜不已。 沈唯虽不耐这等场面,但也知道这些人是在血刀门内给压迫惯了。 第二十九章 善念善果 人言道蜀道难,蜀道之难,唯有亲历者才能言说。 崎岖的山道上马车徐徐驶过,声音回荡在山间,寂寥而单调。 拉车的马只有两匹,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车厢里沈唯盘膝而坐,王和坐在前室充当车夫,不时地松握着手中缰绳调整驭马行进方向。 自沈唯带着众人离开山谷,已有一月出头。 一路上沈唯也按照诺言将众人逐一安置。 有了沈唯散给他们的银两,眼下这年景,足以供他们生活所需了。 王和却没有离去,反而大着胆子提出要一路追随沈唯。 王和本是川中人士,只是被血刀门恶僧掳走离家时,双亲便已故去。 如今过去这许多年,对家乡已无牵挂。 而与沈唯同行这一个多月来,王和也发现沈唯的性情已大异于往日。 畏惧之心既去,两人之间相处便显自在。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王和在赶车,沈唯则在车厢中静修。 每日里沈唯除去例行的打坐修行以外,更多的时间则是用来探究这段时间心内虚空出现的变化。 念动之间,沈唯心神沉入心内虚空之内。 如今的心内虚空已是变了一番模样。 神魂显化身形立于心内虚空当空,在感知中此处具现为百丈方圆大小。 在此地正中心处,沈唯的第二神魂盘膝坐于地上。 以沈唯第二神魂为分界线,在沈唯前方一片光明和煦。 其中两样物事最为显眼,占据视野大半空间的是记忆宫殿,如今的记忆宫殿明显又高出了几层。 显然,沈唯对于记忆的洗练又是大有进境。 在记忆宫殿旁边,则伫立着一具威严的都天灵官法相。 沈唯日夜不缀地修习血刀心法,产生的欲念都由此法相吸收运化。 久而久之,灵官法相竟在沈唯神魂之中凝聚成形,只是如今工夫还浅,法相面目尚且模糊。 而在沈唯神魂身后,景象则极为骇人。 一大片漆黑幽暗的阴影不断向前翻滚涌动,似是想要浸染光明的一面。 这阴影如同大海一般,浪头翻腾不休。 若是以神魂感知,其中涌动地尽是贪、绝、狠、厉等凶残意念。 这正是沈唯承继自“妙谛”的恶念残留。 而造成沈唯心内虚空出现如此变化,还得从沈唯带着众人出谷后说起。 当沈唯将第一个奴仆安置下来后,心内虚空顿时起了变化。 原本被沈唯牢牢压制成一团的恶念,陡然间膨胀成一片墨海浸染了大半心内虚空。 这般变化着实把沈唯吓得不轻,当即将全副心神都用来压制恶念,旋即却发现,自己竟未曾受到恶念多大的影响。 尔后随着沈唯逐一安置好众人,同时也在此期间不断观察心内虚空的变化。 却是发现,在这短短时日墨海的范围已是悄不可见地缩小了一圈。 显然出现这般这变化,当是与沈唯处置众奴仆有关。 只是如今跟在身边的只剩下王和一人,要想再多验证也是无法。 对于如何继续削减墨海的范围,沈唯自然也有其他猜测。 只是这些都得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之后,再做验证。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沈唯从思索中拉了回来,沈唯问道:“什么事?” 王和从车厢外探头说道:“老爷,已经出了山道了,前方山脚下就有个小镇,您看是不是在镇上歇歇脚?” 沈唯点头,道:“嗯,这山路走的也倦了,便去歇歇。王和,你等下去镇上转转,看看有没有药铺。” 说着顿了顿,又道:“对了,你再瞧瞧这镇上有没有什么乞丐之类的,回来一并告诉我。” 王和虽觉得找乞丐什么的有些奇怪,但也只是领命称是。 不大会儿功夫,沈唯主仆二人在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住下。 沈唯径自上楼休息,王和奉命前去打探情况。 只是一刻钟过后,王和便回来复命。 说道:“老爷,这小镇看着不大,药铺却足有两家,小的都一一去看过了,药材种类还都挺齐全的。” “至于老爷您说的乞丐,镇上也有,但不是很多。约莫有十四五个,平常都待在镇南头的一间破土地庙里。” 沈唯听完,说道:“好,你先同我去土地庙看看。” 一直无人问津的土地庙中今日罕见的来了客。 当先那人一身绸缎长衫,腰间还配着玉饰,气度不凡。 身后还跟着个仆从打扮的人,二人一进庙来便对着众丐上下打量。 众乞丐摄于来人气度,一时也不敢上前乞讨吃食。 沈唯打量着众丐,只见这小小的破庙中挤着十五个乞丐。 除去一个老丐,其他俱是少年,最小的一个丐儿约莫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第三十章 成都见闻 马蹄声起落里,日月轮转了十五次。 沈唯一行人离着成都府已是不远,原本的三辆大车已只剩下两辆驻留在官道旁。 两个小子手脚麻利地支灶起锅,开始煮水烧饭。 半月下来,因为队伍里新添了这两个小子,原本足够王和使用月余的药材已经耗去一半。 在途经一个市集时,沈唯便将空着的马车作价处理,几人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有着人服侍,沈唯自是不需操心俗务。 不大会儿功夫,一个小子便上前来,道:“老爷,饭食好了哩,今天中午有鱼汤。” 边说边直咽口水。 这个小子正是那日第一个跳上车来的“狗儿”,如今沈唯给起了个名,唤作“沈福”。 另一个叫“猴儿”的,则唤作“沈禄”。 这两个小子当日选择跟随沈唯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这半月来,沈唯将这两小子如王和一般对待,每日里为他俩准备药浴,传授拳脚功夫。 半月里耗去的资财,足抵得上平常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 所谓“穷文富武”,不外如此。 这两小子也是懂得感恩,平日里争着抢着干活。 一路上弄的王和除去赶车,就再无活计可干了。 对于沈唯肯教他们练武的机会也是倍加珍惜,每日勤练不懈。 用过餐,沈唯向王和问道:“之前那几张皮子作价多少?” 王和如今管着钱财用度,对数字甚是敏感。 当即便答道:“三张皮子总共就卖了十二两银子,那可都是上等的皮毛。老爷,要我说咱们进了成都府再卖皮子,这价起码要翻一番呢!” 沈唯笑着说道:“之前三张大车赶路已经够慢的了,若是再不处理些皮子,何时才能离开这川中?” “再说了,爷是缺钱的主吗?”沈唯又道。 王和连忙点头,自从管了账后王和才知道老爷究竟有多少资财。 车后面那几个大箱子里装的,满满的全是金银,王和恨不得每天趴在箱子上睡着才安心。 相较于那么大笔财富,几张皮子作价的高低确实不算什么。 一路紧赶慢赶,沈唯几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入了成都府城。 待得找好客栈安顿下来,已是酉时一刻。 沈唯自去安歇,留下王和带着两个小子解去辔头,牵马入院。 为了方便安置这马车和银两,沈唯特地寻了个带有庭院的客栈。 在给足了银钱后,店小二殷勤地在前引着路,将沈唯等人带至这间有着一小片竹子的院子来。 沈唯看后颇为满意,当即决定住下。 第二日午间,沈唯留下王和几人看着行李,自己则独自来到客栈酒楼打听消息。 这家客栈生意着实红火,沈唯来的虽不算晚,一楼大堂几乎已没了位置。 沈唯信步走向二楼,一进楼便发现大部分都是些跨刀带剑的武林中人,这正和了沈唯的意。 当即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品了起来。 沈唯留神倾听半晌,传入耳朵里的尽是些川渝武林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是张老英雄宝刀未老又纳了第七房小妾,就是川中李大侠家中庄园又增了两块地,来年收成又有进项。 所谓江湖,说来说去,也逃不过酒色财气。 一壶小酒甚是寡淡,喝起来没什么滋味,菜品倒已吃了过半。 沈唯也无心再听,打听消息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正当沈唯准备离开之际,南头临窗一桌几个江湖客的谈话,引起了沈唯的兴趣。 只见那桌坐着的三五个人正凑在一起,仿佛是在听着什么了不得的秘闻一般。 中间说话那人也是拿捏足了架势,说道:“你猜那汉中吴氏双雄中的吴老二怎敢欺凌大嫂的?自然是有所恃啦。” 其他几人自然也是上道,忙问:“他能有什么倚仗?莫非不怕他大哥那双碎石利掌?” 那人晃着脑袋道:“怕?若是吴老大全须全尾地回来,给他天作胆,吴老二也不敢动半分!” 边说边呷了口酒,又道:“可这吴老大不是再也回不来了么,老二的色胆就胀起来喽。” 说完发出一阵嘿笑,意尽猥琐。 另几人忙是追问道:“怎地就回不来?没听说吴老大有什么大仇家啊?” 见着几人不曾听闻风声,那人自觉先人一筹,愈发得意。 笑道:“你们怕是忘了前些时候,咱们川渝武林那件除魔义举了?吴老大也加入进去啦。” “只可惜命中有劫,正遇上一场大雪崩。数十上百人追去,就那么十来个被雪给埋了,偏偏其中就有他。” 借着这个话头,几人自然谈起群雄除魔的这好大事来。 毕竟川渝富庶,当地武林之间也少有大事发生。 第三十一章 直下荆州 所谓川渝富庶,在这出了成都府的官道上,便体现得尤为明显。 沈唯坐在马车上,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且此段官道平整宽阔,无须为拥堵让行烦心,整个车队行进速度也明显提升。 沈唯则继续审视着心内虚空的变化。 黎明时分沈唯通过催眠的手段,已了解到方脸大汉等人俱是做惯了打家劫舍的匪贼,个个身上都是血债累累。 因此沈唯也是毫不手软,将之诛除。 结果击杀了这一众匪徒后,沈唯便感觉心内虚空中又有变化。 沈唯内视之下,只觉得原本占据半壁江山的墨海在沈唯击杀了这十余人后,竟又是缩小了一丝。 显然沈唯这除恶之举带来的效果,远比行善举要更加地立竿见影。 只是行善举却是细水长流之事,深得厚积之效。 沈唯不由地暗忖:“看来天宁寺中的梁帝宝藏也得谋划一二了,只有广筑根基,才好积善果、罚恶行。” “以后我是不是也该弄个赏善罚恶二使玩玩?” 八九日后,沈唯的车队已经抵达泸州。 泸州凭借沱江、长江的水运,商贾云集,市井繁荣,泸州成也是云贵川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口岸。 沈唯便决定在此处登船,沿着长江顺流直下,直往荆州城。 车队直行至长江口的余甘渡头,只见此处好生兴旺。 滇黔商客、马队云集于市,商船官舫泊于码头,江上百舸竞渡,棹声霭乃。 沈唯见状,忙命王和去往埠头寻找合意船只。 自己这边则与众车夫结算费用,末了,沈唯笑道:“等下还得烦劳各位老哥搭个手,帮忙把行李物事搬上船去。” 众车夫一路上早已见识过沈唯出手阔绰的做派,此番费用又比平常多出三成还有余,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未几,王和已选中一艘合适的商船。 谈妥价格后便示意装货上船,一众车夫卖着力气将几车药材、几只大箱一并抬上了船。 随着船老大的一声号子,商船缓缓开动。 沈唯立于船头,静静欣赏着大江两岸无边风景。 自泸州始,一路往荆州而去皆是顺流而下,中途还经过长江三峡之险胜。 行于此间,沈唯亦是感受到“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畅快。 沈唯登上船时刚刚小雪时节,等自荆州码头下了船时,已近腊八,古时行船颇耗时日。 一月过去,当沈唯四人下船时,行李已少去大半。 所携上船的药材,在这月余间都被王和三人用尽。 而这月余时间,王和三人在沈唯精心地教导下,武功精境之速若为外人所知,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沈福、沈禄这两个小子进步尤为明显。 孩童本就处在生长期,如今每日里营养、练功辅药均是敞开了供应,加之两人俱是勤奋坚韧之人。 短短月余工夫,二人已是过了感应真气一关,沈唯所教的几套拳脚功夫也已练得似模似样。 王和虽说进步要差上一些,但终归比两个小子多练了个把月,如今也是入了门了。 见得手下如今也算有了得用之人,沈唯也是满意。 入了城后,照例打发王和去探听些消息。 沈唯则带着沈福、沈禄二人,寻了家离着荆州府衙较近的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不过一二日间,沈唯便对如今的荆州城有了些了解。 荆州城的府尹果然还是凌退思,王和从市井中打听得消息都在说“荆州知府金不换”是一大怪,坊间的猜测自然也是什么说法都有。 只有沈唯知道,他这个知府确实是“金不换”呢。 凌退思花费十几年时间,一直都在追索着梁武帝宝藏的下落。 若真让他得了去,可不就是得了座金山? 至于万震山、言达平之流,可不放在沈唯眼中。 此刻沈唯既已至荆州,只须再探明了天宁寺中藏宝详情,于沈唯下一步打算而言便是万事俱备了。 因此,当天晚间沈唯便独自一人出了城,向着江陵城南偏西处天宁寺寻去。 沈唯脚程甚快,不过一炷香多点时间,便已赶到古寺前。 这天宁寺地处荒僻,年久失修,庙内也无庙祝和尚。 沈唯来到大殿,一晃火折子,漆黑的大殿中映出一团火光。 借着这点火光,沈唯绕着殿中大佛仔细观瞧,只见这座如来佛像面目慈和,高逾三丈,远超寻常佛像。 来至佛像身后,沈唯上前于莲台处小心取下一块封泥,约莫有两寸之厚。 封泥之下,在火光映照间闪烁几缕金光,沈唯见此心下一定,果然是藏宝所在。 再退后几步之后,沈唯再瞧着这三丈高的金佛,也是不由感概宝动人心,面对这么大笔财富世上能不动心者,可谓寥寥无几。 便是沈唯对这批宝物也是存了志在必得的心思,只是沈唯的目的不同于凌退思那帮人。 那些所谓的江湖名宿、大豪,为了宝藏已是什么都不顾、丧心病狂了。 确认宝藏无误后,沈唯打开了佛像背后的暗门。 双手以粗布包裹从中取出一串绿玉珍珠收入怀中,旋即飞身离去。 又过去数日,江陵城东的闹市中开了一间甚是气派的医馆。 开业当天,东家又是请来舞狮,又是百戏杂耍,热闹非凡。 揭开匾额,“四明堂”三个鎏金大字显是请了书法大家摹写,笔锋清逸,端的好看。 一入正堂,前来的看客们便被震住了。 只见这正堂纵深三丈,宽处亦有二丈许,环墙三面皆是药柜,粗粗一看怕是有几百种药材。 只瞧这种类如此齐全,便把城中其他大小药铺给比了下去。 正堂里还设有三两张方桌,配四凳,乃是供人等候休息所用。 穿过正堂,后头第二进则是连着六间医室,用以施诊。 再往后则是一个大院,乃是医馆东家所居。 而这气派的医馆正是沈唯花费重金置办下来的,沈唯既然已决定在这荆州城中立足,自然得有个营生。 而沈唯“两世”以来,却是在开医馆上有过不短的一段经历。 加之医术也算精湛,自然不做二想,在此地开了医馆。 一来寻个正经营生,也方便沈唯培养人手;二来嘛,沈唯如今不缺银钱,开医馆便是在行善,对自己也是有好处。 得益于沈唯开张当天的排场,城中又多看热闹的闲人,消息自然传得越来越远。 加上沈唯几次施针问药、着实救治了几桩疑难杂症,名声也是大噪起来。 名气一高,人气自然更涨,前来寻医之人越来越多。 沈唯对那些穷苦之人则低价予以施诊,或是以一些小要求抵诊金。 如此行善积德之下,仅仅个把月的工夫,沈唯已经在荆州城的贫困百姓之间支起了一张信息网。 不知不觉已近年关,这却是沈唯来到此世的第一个年关。 沈唯提前几天便贴出了药店歇业的告示,安排王和等人去采买一应年货。 此番采买年货按沈唯的吩咐,王和是带了四辆大车前去的。 只因此时四明堂的景况,与沈唯等人刚进城时已是大不相同。 这月余来,沈唯为了这药店经营也是延请了一个老掌柜来负责药店大小事务,王和则跟着打下手学习着,还延请了三个医术尚可的大夫坐堂。 除此之外,沈唯利用这月余时间,悄没声地从城中乞丐堆里收养了七八个乞儿,留待后用。 人一多,需要置办的年货自然不能少。 想着新近收养的这些孩子,沈唯转身去往后院。 只见七八个与沈福、沈禄差不多年岁的孩子,齐整整地于院中扎着马步。 天寒地冻下一个个小脸冻得通红,却没有一个叫苦的。 望着这一幕,沈唯自是开怀。 “这些孩子,将来都是自己的助力。”沈唯心想。 未过巳时,王和三人便赶着满满四大车的年货回到店铺。 沈唯也立即吩咐道:“王和,你按着单子一样挑几件年货给孙掌柜和三位师傅送去。” “沈福、沈禄,你们二人把这剩下的年货分好,一部分分给周围邻家街坊,由你二人代我去送。” 三人也是立即去办。 等忙完回来后,却见沈唯将三份包好的年货亲自送到三人手上,笑道:“新春纳福,你三人跟着我也有段时日了,一直做事勤恳。这份礼,且收下。” 王和三人又何曾经历过这般善待,俱是感激。 这个年节过得着实祥和宁静,在沈唯授意下,沈福、沈禄也是放开了拘束,和那七八个小子尽情玩闹。 终究都只是孩子罢了,以往许是没有这许多玩伴,又分外珍惜沈唯收留传武的恩情,才表现出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样。 年节喜庆也是不独沈唯一家,整个江陵城都笼罩在欢乐中。 爆竹声声中,一切的黑暗丑恶也暂时被掩盖。 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江陵城百业才算恢复常态。 大众依旧为着柴米油盐操心,衙门也再度开衙。 第三十二章 大幕拉开 时间只是打了个旋,已经到了燕子衔泥之时。 江陵城中还是如往日模样,似乎无甚变化,城中的百姓富户该做什么照旧做什么。 便是有那么几分变化也是于潜移默化中发生,并不惹人注意。 比如四明堂的生意近来是愈发红火了,提起看病抓药,江陵城中的老少爷们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四明堂。 还有个不起眼的变化则是,城中的乞丐无声无息间少去很多,年关后乱葬岗上的无名尸也少上许多。 而这一切,都是与沈唯有关。 近半年来,沈唯悄悄地便将城中大大小小的乞丐窝全部整合了起来。 一些恶丐得到惩戒,剩余的乞丐则成了沈唯的耳目。 乞丐沿街乞讨游走四方,最是平常不过。 沈唯利用他们来收集这江陵城中的平常动向,不过数月时间便已真正理顺了这江陵城诸方势力。 城中目前潜藏最深、势力最大的便是那荆州府尹凌退思,此人心机深沉,为了梁元帝宝藏强留此地十几年,背后还有龙沙帮一众势力潜藏身后。 除此之外,城中能与武林挂上边的,便仅有万震山的万门弟子之流了。 荆州其余的势力,也只是些三四流乃至不入流的江湖散人。 比如江陵城外码头上便有两个帮派,都是码头苦力组成,一帮名为“扁担帮”,一帮名为“聚海帮”。 两帮人加起来倒是有那么五六百号人,真正会几手功夫的不过十余人罢了。 因此向这样的帮会沈唯自不在意,更是在摸熟情况后将两帮都收入麾下。 并花费了些工夫将两帮加以整合,交由王和来代管。 不知不觉之间,沈唯已经在暗处掌握了不少力量。 半大的孩子也收养了足有三四十个,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出身,如今得到沈唯的照料,自然是死心塌地的追随沈唯。 这日沈唯正在房中静修,远处传来一阵脚步。 从这轻快的脚步声里,沈唯已听出来人是沈福。 不等敲门,沈唯开口问道:“何事寻我?” 门外的沈福已是习以为常,忙答道:“老爷,适才万府来人将林大夫请去问诊,可刚刚林大夫回来却是直言无能为力,恐怕得老爷您出手才行。” 近些日子沈唯已很少亲自问诊。 随着口碑越传越广,四明堂又重金延请了好几位大夫。 有擅跌打损伤的,有专攻小儿疾病的,有擅调理阴阳的,基本常规病症已不需要沈唯出马了。 沈唯也只有遇到疑难杂症时才会出手,救治的结果往往不仅让口碑又上一层,自己的医术也精进不少。 而此刻听闻是万府来人,沈唯登时联想到什么,于是继续问道:“是何症状?” 沈福说道:“听林大夫说,是万府的公子受了毒伤,一种很罕见的蝎毒。” 听到这儿沈唯明白,大幕已经拉开。 于是又仔细问了问情况后,沈唯吩咐道:“堂中还有陈、穆两位大夫能治毒伤,你先去请这二位去瞧瞧。” “若是问起我来,你就说我进山采药去了,近些天都不会回来。” 沈福略微愣神,但还是一口应下,转身回堂前去了。 那边厢如何处置且不提,当天夜里,沈唯便飞身前往万府打探。 数月来,无论是这万府还是荆州府衙,沈唯都已打探过数次,早已经熟门熟路。 沈唯穿过高墙,一路行至万圭房间,从屋顶往下窥去,只见那万圭躺在内屋一张大床上,不断呻吟。 万圭偶尔翻身时露出正面,沈唯瞧其面色,还未发现有毒气入心迹象,心知还有些时日。 于是不再逗留,径自离去。 只过得三日,城门处有人来报,说是见得一人入城,形容甚似沈唯所描述之人。 此人面目满是污泥,瞧不清具体形容,但右手五指俱断,时不时缩于袖中。 沈唯当即肯定,此人便是狄云了。 随后不久又从耳目口中得知,此人夜宿于一间废园中,巧的是,这废园离着万府极近。 当晚,沈唯乔装后,便前往废园,准备试探一番。 片刻后,沈唯已遥遥望见废园所在,只见园中荒草丛生,遍地瓦砾。 沈唯立于远处屋脊上,依稀间见得园中老梅树下倚靠着一个人影。 沈唯愈加小心,悄然自屋脊跃下后,已是于此世首次开启心内虚空的映照神通来。 登时以沈唯为中心点近二十丈方圆内一切事物都纤毫毕现,无论静止的、还是活物的动作,沈唯都能清晰感知。 做好这番准备后,沈唯继续前行。 未几,沈唯已潜行至废园院墙一侧,此时映照范围已将沈唯这一侧小半废园笼罩其中。 眼见着再往前行进三丈,沈唯便可感知到狄云情况时,突然倚靠在梅树下的狄云睁开了,惊疑不定地望向右侧。 正是沈唯欲潜入的院墙处。 见此情形,沈唯当即停下所有动作,更是用上闭气之法,心跳也放缓下来。 直过去数十息后,狄云才似是觉得只是幻觉一般,再度躺下。 待狄云睡去后,沈唯悄然返回。 回到房中的沈唯兴奋异常,此番虽未能与狄云正面交手,但高下已是分晓。 修习了神照功和血刀心法的狄云不愧为当今武学第一人。 以今晚行动观之,狄云灵觉甚是敏锐。 沈唯行动间本就轻盈无声,离着狄云尚有二十多丈外即给发觉异常,这般表现,沈唯是自愧不如的。 沈唯自度,若是换了自己与狄云易境而处,在不依靠映照神通的辅助下,单凭修为感知至少也得敌人靠近十五六丈时方能发现踪迹。 带着对于对手高明的欣喜之情,沈唯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 第二日,沈唯照例日常修行,各种消息仍源源不绝传入院中。 狄云的举动都在沈唯布置的眼线下定时传来,当听得狄云以游方郎中的身份进入万府后,沈唯心里清楚大幕正缓缓拉开。 因着狄云身在万府,未免再次被狄云发现,沈唯依旧待在府中,准备待夜间再探万府。 无论如何,总得挽回戚芳那苦命人的性命。 二更时分,沈唯一身夜行衣装扮,古怪的是背上却背着一个长形药箱,飞身前往万府大宅。 沈唯赶到时,万府正乱做一团,只听着万门几名弟子呼喊着抓“吴坎小贼”,许多仆人也是四处奔走。 沈唯却是明白,这是那万震山又用起那“砌墙大法”了。 当下也不耽搁,快步向着万震山内屋走去。 当沈唯靠近时却发现早已有人潜伏在一侧,正是狄云。 沈唯眼见于此,也只得藏于另一侧,静待事态发展。 果然,一刻钟后戚芳受制,狄云假借吴坎尸身制服万家父子砌入墙内,随后携戚芳、小丫头离去。 又片刻后,戚芳独自返回。 此时沈唯已经潜入屋中,见此情况本想直接拦住,转念间又是作罢,任由戚芳上前打开墙砖,将万家父子放出。 接着毫无意外地万圭一刀扎入戚芳腹中,直没其柄。 见着戚芳脸上那万般不可置信的神色,沈唯心下暗叹:“所托非人,自会受尽苦楚。” 待万家父子走后,沈唯现出身来,上前施救。 见得屋中突地多出一人,戚芳虽不知是来人是什么来历,心中不免升腾起一丝希望。 沈唯轻声道:“万夫人莫要开口,且听我说。在下沈唯,四明堂东主,此番特来解难。” 说着便已从背后药箱中取出一排金针来。 沈唯手捻金针,灌注内气,扎针于戚芳小腹周围要穴。 足足十几针扎下,戚芳中刀处血方才止住。 接着,沈唯又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散。 这是沈唯不久前方才研制好的金疮药,对于愈合伤口有奇效。 沈唯正待撒出药粉,忽地停住,转头望向门外。 只见狄云刷地闪入房内,见着沈唯蹲在戚芳身旁,而师妹却是一副垂死模样,禁不住悲愤喝道:“贼子,纳命来!” 说着便是一掌击来,沈唯不等戚芳开口解释,已是挺身迎击,一掌平举向前推去。 “砰”的一声,沈唯狄云二人硬碰一掌后,各自后退卸力。 狄云退出三步后即定住身形,沈唯却又多退出两步,直抵到墙面才止。 这时戚芳口中阻拦的话语才传到狄云耳边,“狄师哥,不要,沈神医不是恶人。” 沈、狄二人各自惊讶于对方修为,听得戚芳话语,狄云向来是不敢违拗师妹的,当下便放下了掌。 至于沈唯则是早有预料,已经轻笑道:“狄大侠可真是好身手,佩服,佩服。” 狄云又几时听人称呼过大侠?登时慌忙道:“我,我不是大侠,你也身手好得很,师妹,你怎么样了?” 上前几步就要扶起戚芳。 沈唯却开口道:“狄大侠慢来,令师妹暂时还不能移动,先让她静躺片刻,待我那金疮药起效后再做移动。” 戚芳也说道:“师哥,沈神医是四明堂的大夫,医术精湛,你听他的。空心菜呢?” 听见戚芳如此问,一直呆立于门边的小丫头才回过神。 “哇哇”大哭着向母亲奔去,不住哭叫:“妈妈,妈妈!” 戚芳虽身子不能移动,也是偏转头去,柔声道:“空心菜,妈妈没事,没事啊,你要乖啊,听舅舅的话。” 哄了片刻,空心菜终究年幼,经不起折腾,昏昏沉沉又是睡去。 这时沈唯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出言道:“狄大侠,不如将令师妹带至我四明堂中好生休养,如何?至于其他事情,都可容后再计较。” 狄、戚二人自是答应,沈唯拦手将小女娃抱在怀中,狄云则抱起戚芳,几人出了万府。 第三十三章 粉墨登场 方一出万府大门,沈唯瞥眼间见着远处街角有一名乞丐,便招手示意过来。 待乞丐近前,沈唯对其一番耳语,乞丐转身离去。 沈唯转头对狄云道:“狄大侠稍待,我已安排马车前来,这一路上令师妹还是少受颠簸为好。” 狄云自是感念,几人便在门前等候。 不过片刻,转角处驶来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个半大孩子,正是沈福。 狄云将师妹抱进车厢,见车厢内已经铺上了云锻衾被,也是觉得沈唯这人考虑周到。 没多久,马车直驶入四明堂内院,沈唯带着狄云将戚芳安置妥当。 随即离开房间,由得师兄妹二人叙话。 半个多时辰后,狄云出了房门。 沈唯已在院中等候,招手道:“狄大侠,请过来坐。” 狄云连忙摆手道:“沈大哥,别再大侠、大侠的叫我了,我真不是什么大侠,你就喊我名字就行了。” 又是一番感谢后,狄云问道:“沈大哥你昨夜为何会到万宅呢?” 狄云经历这众多坎坷后,终究对世事多了几分体悟。 在欢喜于师妹性命得救的同时,也对沈唯能这般巧合地赶到救人产生了疑问。 沈唯坦然道:“不必隐瞒老弟你,我自然是有所图的,这万震山关系着连城宝藏,我也是一直关注着的。” 狄云心下大震,想不到连这么一位救死扶伤的神医也是为宝藏而来,登时脸上变了色。 沈唯见此,却是轻笑一声,道:“不仅如此,前日你一入城我就已知你行踪了。面对你这般高手自然得探探底细才成,那晚夜探废园的也是我。” 狄云恍然,怪不得当时似是感觉身旁有人窥探,细查下又无收获。 见沈唯如此坦诚,狄云疑惑道:“那沈大哥你又为何跟我说这么多?” 沈唯却是不答,转而说道:“狄兄弟,昨夜咱俩只是浅试一招,可愿陪我再过过招?” 狄云自出了雪谷以来,所遇如言达平、万震山之流,几次出手的表现在其眼中皆是一般。 实则却是狄云本身神照功已经大成,实力远超当今武林中人。 如今能遇见如沈唯这般修为的高手,狄云也是有些手痒,当即表示同意。 两人在院中拉开架势,沈唯自兵器架上取出两把木刀,扔出一把给狄云。 沈唯率先出手,当头一式血刀刀法便从不可思议处劈来。 狄云面带讶色,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刀锋已至面门。 狄云唯有抬刀,同样是一招血刀刀法格开。 “砰砰砰砰”,木刀快速碰撞,沈唯以快打快,瞬息间已是攻出十数招。 接着沈唯刀法一变,又是使出“奇门三才刀”来。 这一门刀法可从未在此世出现,狄云初始应对尚有些吃力,数十招后也就能做到有来有往的招架了。 大凡世间武功招式,本就是基于武学道理而来。 一理通,百理明。 狄云神照功大成后,内功修为又是深不可测,许多以前学的武学道理此刻都已融汇贯通。 因此,在又快攻了十余招后,沈唯后撤收刀。 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真是痛快啊。” 狄云自也止住,连忙问道:“沈大哥怎地会使血刀门刀法?” 沈唯便在等着这话呢,当即笑吟吟地答道:“那自是因为,我本就是出自血刀门下啊。” 狄云大惊。 沈唯却是接着道:“莫惊,如今这天下间已再无血刀门啦。” 狄云心中更是震惊,还以为沈唯知道血刀老祖已死于自己之手。 心中暗想:“那川边雪谷罕有人迹,知道血刀老祖被我杀了的只有水笙,花铁干而已。水笙是肯定不会说的,花铁干他。。。。” 狄云兀自出神,沈唯又接着道:“血刀门留在藏边的其余弟子都已被我一一格杀了,便是散落在湖广的那些,这半年来除去死于湖广名家之手的,剩下的也都被我击杀。” “所以啊,这世上再也没有血刀门啦。” 听得沈唯这般说,狄云才知自己想岔了。 稍一深思却又糊涂了,问道:“沈大哥你也是血刀门弟子,为何又、又杀光了其他血刀门弟子?” 一时间,狄云对沈唯这种做派又感到些许不适。 沈唯笑道:“狄兄弟,我且问你,你说这血刀门是善是恶?” 狄云想到丁典丁大哥所说血刀门弟子抢夺神照功的恶迹,想到自己所见血刀老祖动辄杀人、欺辱良善的行径。 不由脱口道:“自然是恶的,我见到的血刀门的人都是恶人,血刀老祖是如此,宝象也是,他还要吃人肉。” 沈唯这时道:“是啊,血刀门上下没一个是好人!都是犯下累累罪行,我也一样。” 狄云愕然。 沈唯道:“恍如一场大梦,一年前,我尚在血刀门时忽地善念心起,心中顿起天人交战,几至癫狂。” 随后,沈唯将自己的经历向狄云缓缓道出,末了,沈唯说道:“过去已不可追,来者犹可待。我如今所想便是除恶行,行善果,而对于连城宝藏这么一大笔无主财富自然也是有所图。” 狄云听完,默然不语。 虽感叹沈唯所言曲折离奇,但终究已是见识过人间险恶,又岂会因只言片语便相信? 好在,沈唯又转移起话题道:“狄兄弟,不知对这万家父子你是作何想法?” 狄云切齿,道:“我只恨昨夜为何不早点杀了他们,不然、不然芳妹又怎会险些性命不保?” 沈唯道:“既如此,正好我这儿也有些许人手,便撒出去打探消息,一旦寻得踪迹便通知你,可好?” 说完,沈唯便吩咐王和下去安排。 狄云感激道:“那,那就多谢沈大哥啦。” 之后十几日,任凭沈唯的人如何寻找,万家父子就如同蒸发了一样,始终未露面。 这天,眼见着戚芳身体一天好过一天,狄云放心后猛地想起丁典的嘱托。 连忙寻到沈唯,想打听出凌小姐葬在何处。 狄云在向沈唯说明来意后,沈唯笑道:“小事一件,狄兄弟你稍等。” 说着装模做样的吩咐人去打探,片刻后,一人上前向沈唯耳语一番。 沈唯转过头向狄云说出凌小姐的坟茔地址来,接着借口说道:“狄兄弟,前堂有个病人需要会诊一番,我就不同你去了。” 狄云内心里本也不愿他人跟随,于是顺口说道:“那沈大哥你去忙,反正距离不远,路我也识得。” 之后狄云自去合葬丁典与凌霜华不提,沈唯只在院中静静等待狄云携连城诀秘密归来。 果然,只半个时辰后便有下人来通报说狄云回来了。 狄云面带兴奋之色来到沈唯面前,将自己在凌小姐的棺木里发现的秘密告诉沈唯。 并说道:“沈大哥,这些数字事关宝藏的秘密,我若把它们写在城墙上,万圭他们父子一定会现身!” 沈唯却问道:“这般秘密就这么公之于众,狄兄弟你就不担心?” 狄云却道:“沈大哥,我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子,原也没什么见识,只想和师妹安静的过乡下生活。” “可是这世道却逼得我受尽了苦楚,遭人陷害。我现在的心愿只是能替丁大哥和凌小姐报仇,也报了我自己的仇就很好啦,至于金银珠宝,在我眼中便如泥尘一般。” 纵使沈唯在以前翻书中读来这一篇,但终归不如狄云这平平淡淡地话语来的震撼人心。 沈唯愣了一愣神,说道:“狄兄弟,我不如你啊,对这宝藏终究还是有所图。” 狄云不知如何说,只是赧然地挠了挠头,接着问道:“沈大哥,你说我这个办法行吗?” 沈唯点头赞道:“自然,这秘密本就是万氏父子必得之物,自然会现身,不止如此,只怕来的有心人会更多哟。” 沈唯意有所指。 果然,当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刻在城头上的奇怪数字后,城中这半月来聚集的武林中人纷纷坐不住了,到处打探消息。 狄云本想在城门处蹲守万氏父子的行踪,却被沈唯拦了下来。 如今沈唯这里有许多人手可供驱使,又何必做这“守株待兔”之事呢? 果然,没多久沈唯的手下便将一条条发现的消息报送过来。 万门弟子孙均、沈城、鲁坤的踪迹都已出现。 再之后便如剧情一般,折腾一天,才有一教书先生受万震山指使来抄写城墙上的数字,众武林豪客急忙压着教书先生让其带路寻找万震山的落脚地。 此时沈唯与狄云二人已经到达城下,见此情形,狄云便要追去。 沈唯却笑着说道:“慢来,狄兄弟,万震山可是个老狐狸,你觉得他会这般轻易便露了行藏?” 狄云一听,也觉得不对,于是问道:“沈大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唯道:“静观其变吧,左右不过这两天就会见分晓。” 说完没多久,眼见众多武林豪客走出城外渐无了身影,自城墙根处一条人影从城墙边飞快掠过,向西疾奔。 沈唯一笑,“瞧,变化这不就来了嘛。此人修为算不错的啦,想来跟着他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狄云也是赞同,二人便远远地缀在这人身后。 之后沈唯二人一路跟踪,发现此人正是狄云二师伯言达平,亲眼见得其参破城墙上数字的秘密并跟着寻到了天宁寺中。 随后,当狄云师傅戚长发现身将言达平杀死后,沈唯按住想要现身的狄云,暗示他静观其变。 再之后一系列变化迭起,直让人目不暇接。 先是戚长发自得于击杀了师兄,少个对手。随即又劈砍佛像泄愤,无意间揭开了连城宝藏的真相,忘形之下又被万震山制住。 而当万震山准备击杀戚长发灭口时,却又遇上沈唯提前安排的后手,提前将凌退思等一众武林豪客引入天宁寺中,正正撞见这一幕。 一时间,数十根火把照耀之下,庙中有如白昼。 各人争抢黄金、珠宝,斗殴四起。 再接着,有人突然间扑到金佛上,抱住了佛像狂咬,有的人用头猛撞。个个都发了疯,红了眼乱打、乱咬、乱撕。恍如都变成了野兽,在乱咬、乱抢,将珠宝塞到嘴里。 狄云只觉得心中发颤,忍不住转头问道:“沈大哥,这都是怎么了?是珠宝上抹的有毒药吧?”。 沈唯沉声道:“是啊,他们都中毒了,中了人心之毒,贪欲之毒!这种毒,无药可解啊。” 狄云注视着沈唯的双眼,却只看到一片清澈与冷静。 许久后,大殿里没了声息。 沈唯跳下房梁,一声唿哨,寺外进来三十多个少年,齐刷刷地向着沈唯行了一礼。 随后分作两队,一队开始搬运尸体,一队从背后取下布袋,将特制的解毒药粉洒在遍地的珠宝黄金上。 待这一切做完,沈唯笑着说:“狄兄弟,回去吧,这世道不会一直这么坏的,人心也会好起来的。” 狄云无言。 第三十四章 十年生聚 马蹄哒哒,声响在山腰间传出老远。 山道难行,纵使一行人所乘均是健马,也偶尔会出现马蹄打滑的情况。 每当这时,马上御者只是轻提马缰便将方向拧正,这一行御者竟是都有一身不俗的修为。 仔细看去,只见这一行共有五人。 当头一人看面相约莫只有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异常,所乘健马亦是良驹,四蹄修长。 高大男子身后跟着四人,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高矮胖瘦各有特点。 唯有一点相同,便是几人皆是双目明亮,太阳穴处鼓胀,显然都是内功不俗。 这当头之人正是沈唯,身后四个则是沈唯最出色的四个弟子。 一路默行,沈唯当先,四个弟子跟在三四丈外两两并排。 突地,一个弟子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说咱们师傅这次和狄师叔比武会是谁赢面大?” 在四人中最前排的那英武青年并未回头,话声已随风飘来:“师傅与狄师叔两人武功都已入化境,超凡脱俗,以我们的眼光看都看不明,又怎能妄自揣测?!” 语气中带着一丝训诫。 那弟子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显是平时就挺畏惧这个大师兄。 这时最前面的沈唯却是笑道:“小福,你又何必这般严苛?不过是耍乐而已嘛。小涛,想知道我和你狄师叔谁高谁低,等下到了雪谷不就知道了?” 沈唯口中那“小福”正是当年的沈福。 十年前就被沈唯收为大弟子,一直刻苦修行,如今修为在众弟子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至于其余三人,与沈福并肩的是沈禄。后面两人则是沈唯于这十年内陆续收下的众多弟子中武功进境最快的,一人叫沈林,一人叫沈涛。 如今距离当年天宁寺中连城宝藏现世,已过去了十年。 十年来,沈唯利用连城宝藏的惊天财富,对外广结势力,对内收养弟子,授以武功百艺,厚植根基。 势力范围逐渐从荆州城扩展至整个两湖地区,近来更是将触角伸至两广地区。 而每年年关将近之时,沈唯都会带着几个弟子前往藏边的雪谷。 那儿,狄云和戚芳、水笙就隐居在此处。 当年,天宁寺一事了之后,狄云埋葬了戚长发后,便同沈唯返回了四明堂。 再又过去半月后,戚芳伤势痊愈后狄云便向沈唯表达出离去之意。 沈唯也自没有拦阻之理由,只是提醒狄云终归还要多看看这个世间。 沈唯同狄云相约,每年年关将近时,都会相聚一番。 一来当今之世能够和沈、狄二人比肩之人几乎未有,沈唯想检验自身进境自然希望与狄云切磋一二。 这二来,沈唯既取了连城宝藏欲要改变这世道,自然也希望能够有人见证自己的功业。 到了当年年底时,沈唯便带着王和、沈福、沈禄三人第一次赶往藏边雪谷与狄云相聚。 那次聚会沈唯在雪谷总共待了十天左右,期间不仅和狄云好好较量了几场,更是将狄云隐居后这大半年里四明堂的发展情况说与狄云听。 自此以后,沈唯每年都来雪谷,如今这次已是第十次了。 沈唯神游之间,却听得沈禄出声提醒道:“师傅,还有一刻钟就能到临贤村了。” 沈唯哦了一声,表示知晓,到了临贤村,离雪谷也就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了。 这临贤村却是沈唯考虑到狄云一家隐居雪谷多有不便,特意聚集起来的一个小村落。 整个村子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有不少都是藏边牧民,民风淳朴。 加上沈唯又定时给与补给,这个村子就成了狄云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沈唯在村中也设有驻点,每回进谷前都在此地补给一番。 没多久,沈唯五人便带着众多物资来到雪谷前。 远远地便看见谷口处有个人影在张望等候,似是见到沈唯一行人了,那人影轻盈地向沈唯等人奔来。 离得近了,便看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 穿着一身红衣,倍显俏丽。 到得近前,少女已脆生生地开口道:“沈伯伯,这次给兰儿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呀?要是没有,我可不领你进谷!” 这少女正是戚芳的女儿空心菜,在随狄云隐居后便随了狄云的姓,起了个名字叫狄若兰。 每年雪谷小聚前,沈唯都会特意搜寻些新奇玩意送给小若兰。 沈唯笑道:“好你个丫头,只关心礼物不成?喏~看后头的大车,自己去找吧。” 少女欢呼一声,径直扑向马车,也顾不上与沈福等师兄们招呼。 沈唯自顾自入了谷中,留下弟子们随后赶上。 一入山谷,此处与十年前相比已是两般模样。 十年前山谷中空空落落,别无他物,只在谷中一侧有处洞穴。 而狄云隐居以来,与师妹,水笙二人共结连理,又怎会连起码得布置都没有? 十年间,狄云几人在这谷中倚着洞穴一字排开建了六七间房屋。 除去三四间自住外,留出的三间房是用来专门招待沈唯一行的。 除此之外,狄云终不改农家子本色,在这谷中也开辟出一小片田地来。 只是此地苦寒,稻谷无法生长,狄云从谷外藏民手中讨得青稞种子,种下了不少青稞。 每日里照料农作,日子过得闲适。 见沈唯到来,狄云忙迎上前口中热情喊道:“沈大哥快进来坐,前些日子我正好酿了些酒,时候已经足了,启出来陪哥哥喝个痛快。” 戚芳、水笙二人也是自里屋走出,口称“沈大哥”,沈唯含笑回应。 紧跟着又自里屋跑出两个小光头,各自嚷道:“伯伯,伯伯,带了好玩的玩具么?我要吃糖人,好看的糖人。” 沈唯大笑道:“都有,都有,去去去,去找姐姐去,都在姐姐那儿呢。” 将两个小猴儿打发走后,沈唯笑着对狄云说道:“狄兄弟,双美为伴,儿女伶俐,羡煞为兄咯。” 狄云道:“沈大哥才是厉害啊,别人又如何不羡慕沈大哥你?” 沈唯十年经营如今势力遍及两湖,门下帮众几近十万。 自身武功修为又是当世绝顶,如何不令人羡慕? 沈唯自笑着岔过话题,转而与狄云谈论起江湖见闻,谷中日常来。 不一时,沈福、沈禄几人也来到谷中。 眼见人齐了,沈唯率先开口道:“狄兄弟,搭搭手如何?” 狄云平日里独自修行,对这场旗鼓相当地对决本就颇为期待。 应声道:“沈大哥,请!” 二人在谷中空地相对而立,行过礼后,狄云先手攻来。 只见狄云挥动血刀,一式横劈径直向着沈唯攻来。 狄云隐修十载,默观天地自然,刀法早已脱出血刀刀法窠臼,一招一式若浑然天成。 沈唯这边亦是如此,秋水刀法、奇门三才刀法、血刀刀**番施为。 各种变化随心所欲地使出,直看得两旁的弟子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一时间场上“叮叮”之声不绝,沈狄二人辗转腾挪,仿若两团白影交织在一起。 又是数十招过后,两人倏然分开。 沈唯大笑道:“痛快!狄兄弟,再来试试拳脚。” 说罢将手中长刀掷向沈福,狄云亦将血刀抛给女儿。 这次却是换沈唯先攻,也不见沈唯出招如何奇绝,只是一记长拳平平攻向狄云中门,狄云也是闪躲过后,接着一招回击。 如此这般,一招一式频频往来之间,虽招式普通,但渐渐有风雷声起。 战得后来,沈狄二人出招愈慢,拳掌相交之间风雷之声大作,观战众人也是为交手声势所逼,一退再退。 狄云拳掌纵横间掌力变化莫测,时而迅捷快如闪电却力道沉重,时而缓慢如牛却轻盈飘逸。 正是已充分掌握“举轻若重、举重若轻”之武学道理。 又过数招后,沈唯沉声道:“狄兄弟,为兄新进练成一招掌法,还请品鉴一二。” 说完,只见沈唯站定后双手放于胸前,结了个道家法印,随后长吸一口气。 下一幕惊人的变化出现。 沈唯此世身高本就惊人,足有八尺来高。 然而随着沈唯这一口长气吸下,恍如吹气球一般,沈唯身形暴涨至一丈出头方才停下。 此时的沈唯浑身肤色都转为青玄之色,手如蒲扇,膀大腰圆。 然而这幅形像却不给人以凶神恶煞之感,反而只觉得庄严肃穆。 这正是沈唯新进方才小成的《都天灵官炼身法》所显露的异象。 紧接着,沈唯举起左手缓缓向狄云推去,掌力至刚至阳伴着雷鸣声推向二人正中。 狄云见此异状,虽也惊讶,但不慌乱。 提气上前,同样平平一掌推出。 这一掌亦是奇异,观战众人竟无法捕捉掌迹,盯着这手掌只觉得其速忽快忽慢,几人中功力最浅的狄若兰更是“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三丈距离,此时沈唯长手长脚之下只是两三步,二人已是碰在一起。 “轰!”的一声大响,仿似天上突降炸雷,四周尘土更是飞扬四溅,遮蔽了沈狄二人身影。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也看不清胜负如何。 数息后,尘烟散去,只见狄云已退出五六步,正自调息运功。 沈唯却只退出两步,兀自站立如初。 见此情形,沈福等弟子脸现喜色。还未来得及说出话,便见沈唯庞大的身形突地缩回常态,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沈唯却不甚在意,随手擦去血迹,开怀地道:“好,好,好。狄兄弟竟已领悟轻重随心之境,着实了得,刚刚那一掌叫什么名字?” 狄云也是笑道:“小弟我这一掌劲力轻重自如,变化由心,就起了个“随心掌”的名目。” 说着,狄云又问道:“倒是沈大哥这门功夫才叫神奇啊,竟能使得身形涨大至此,内力、肉身的力量皆翻了一半还多。” 沈唯闻言,得意道:“此功法名为《都天灵官炼身法》,乃是道家护法金身功法,我也是不久前才练至小成。” 这般威猛的表现也只是功法小成,饶是狄云淡泊的心态也不禁倒抽一口气,惊道:“这般威力还只是小成?那得是多么神奇的功法啊。” 沈唯也不遮掩,笑着向狄云介绍起来。 第三十五章 传继有人 沈唯笑道:“这门功法本是道家第一护法神功,修炼之艰难,入门之苛刻,难以想象。一旦入门便具莫大威能。” 接着,沈唯将这门功法的神奇之处向众人娓娓道来。 自沈唯于上一世经历中得到这功法以来,一直未有机会修习。 等到此世,沈唯在荆州安定下来之后便开始研习此功。 此功法完整入门条件堪称苛刻。 首先需要准备一道“十二元辰培元汤”,用以铸就根基。 之后再是按功法路数修行,内壮、外养兼练才能最终臻至大成。 若是缺了筑基这一步骤,虽也无碍继续修习,却几无绝顶之望了。 沈唯自然是选择最完美的方法加以筑基,凭着丰厚的资财,用来辅助培元汤的七十余种药材很快便已备齐。 只是作为主药的那十二种药材,沈唯却是足足花费了七八年时间方才集齐。 尤其是为了找到药方中的五百年老山参和一丈七尺长猛虎的脊椎骨,沈唯更是亲自数次前往辽东,于深山老林之中辛苦寻觅数年,才将这二味药材弄到手。 听完沈唯的讲述,众人皆是惊叹不已。 只是入门单方便如此之难,众人自然颇为好奇练成后究竟有何等威能。 沈唯笑道:“要说奇异之处,有一项你们方才也见识到了。此功法运转之时身形会扩大至数成,力气、内气都可增长数成至倍许左右。” 说到这里,沈唯顿了一顿,观看着众人反应。 在场的众人自然都明白其中的意义,莫说增长倍许,便是只临时增长数成,胜负形势便会发生根本转换了。 沈唯接着又道:“除此之外,因这门功夫源自道家,自然善养生,修行此功法可强健本源,无病无灾寿过百岁。” 世人皆慕生畏死,沈唯此话一出,谷中各人谁能不在乎? 狄云想了想,问道:“沈大哥,这功夫这么好,除了筑基艰难外,想必修行上也是有诸多困难吧?凡事当都有利弊,想要月长圆、花常开,只怕不可得。” 耳听得狄云竟讲出这么一番话来,沈唯不由地感叹,昔年的农家子终究是不同了。 狄云隐居在这雪谷中,每日里观天地自然之理,化入一身所学之中,见识也是与日俱增。 沈唯笑着解释道:“道门金身修行,观夫天地,内查己身,一步一关隘。” 随后便细细解析其中关隘所在,狄云亦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悟得的武学道理与沈唯交流。 此后,沈唯带着几名弟子在这雪谷中停留了半个多月,沈、狄二人时不时切磋、较技,偶尔还指点弟子们一番。 凡尘琐事终究缠身,沈唯在此处躲清静已有半月,也该回去处理帮务了。 与是沈唯与狄云道别,带着弟子们返回荆州。 等到年关过后,沈唯罕见地将所有弟子召集起来,准备宣布几件大事。 当沈唯的弟子们齐聚一堂时,沈唯从里屋走出,身边跟着王和、沈福二人。 看着几乎将院中站满的弟子们,沈唯也是感到满满的成就感。 这些原本都是命不由己的乞儿,如今个个习练得一身好武艺,各自掌握有一片势力,各具风采。 十年调教的心血俱在此间,想到此节,沈唯不禁悠悠出神。 好一会后,沈唯才开口说道:“众弟子,四明堂所谓“四明”是何意?” 众弟子无需思索,已是齐声开口道:“四明者,一曰明德,二曰明理,三曰明仁,四曰明心。” 沈唯沉声道:“不错,德理仁心便是我四明堂发展至今的根本。若无此四条,两湖之间仍将有万千人沦落街头,你们也不会成为我门下弟子,改变命运;无此四条,四明堂与一般江湖帮会毫无二致,盘剥百姓,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无此四条,四明堂不会十年一日试图改变周遭,努力使世道向好!” 听见师傅的话,众弟子无不激动万分。 这十年来,这帮弟子随着沈唯一同见证了四明堂的壮大,涉足到百行百业。 用着自己的力量改变着世间,建立起一种全新的秩序,并且这秩序仍在缓慢而坚定的扩展。 接着,沈唯话锋一转,又说道:“而今日召集你们前来,便是为了安排我四明堂的今后发展。” 沈唯顿了顿,道:“我亲传弟子共有三十九人,这十年来你们做得都很好,我都看在眼中。” “如今四明堂雄踞两湖已久,秩序可谓初步建立。南下两广已是必然,也是时候让你们这些雏鹰展翅翱翔了。” 沈唯眼露精光,环视众弟子一圈后,喝道:“沈福、沈禄、沈林、沈涛,上前来!” 这四人正是众弟子中最优秀的四人,四人立时从人群中出列,一字排开,向着沈唯行跪拜大礼。 沈唯这时安排道:“两湖的势力已经成熟稳固,沈福你的性子最是沉稳,便由你来执掌四明堂在两湖地区所有势力,同时自其他师弟中择八人辅佐于你。” “两广地区触角已经深入,正是开拓建功之时。沈禄、沈林你二人各带九位师弟并一众帮众全盘负责两广事务。” “至于沈涛你的任务则是,带领九位师弟并一众帮众开拓江浙,掌控海运命脉,我会令王和辅助你。” 这一大段地安排下来,沈福等四人固然被砸的晕晕乎乎,不知所措,其他弟子也是颇为不敢置信。 只因如今的四明堂所代表的势力实在太过煊赫,门下精锐帮众何止数万,生意足迹更是遍布数省之地,百姓生计所在。 而沈唯现在的意思竟是准备彻底放权,将四明堂分作四份,交由四大弟子掌管,这份大刺激又怎能不让沈福等人震惊? 沈唯也知这个消息一时难以消化,坐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茶。 片刻之后,沈福先回过神来,忙磕头道:“请师傅收回成命,师傅您正春秋鼎盛,四明堂又是您一手创建的心血,怎好让它一分为四?” 其他三位弟子俱是磕头,请求收回成命。 沈唯却是笑道:“你们啊,刚刚我还问你们四明堂的宗旨为何,个个不是挺懂嘛?怎么此刻就丢在脑后了?” “守住了德理仁心,你们做人做事便会多想想普通百姓,便会多做些善事善行,这本就是我这十余年里一直教你们的。” “至于是四明堂也好,还是五华帮也罢,都只是用来实现目标的工具而已。认清这点,只要你们还记得这宗旨所在,拆分又如何?” 说到这,沈唯喝了口茶,继续道:“至于我,辛苦了这么些年拉扯你们这帮皮猴子,还不够么?也该是我逍遥自在的时候啦。” 沈唯定下的事情,自不容更改。 当晚,沈唯将四人唤至房中,针对四人需独当一面的情况,沈唯将《都天灵官金身法》传授给四人,就连筑基所用“十二元辰培元汤”也是一人一份都已备好。 沈福等四名弟子自是感激涕零,却给沈唯笑骂着赶将出去。 等沈福等人离去后,沈唯独坐房中,回首这十年风雨,神思已沉入心内虚空之中。 心内虚空中,沈唯的两个神魂凌空虚立。 十年过去,心内虚空变化也是极大。 原本妙谛留下的恶念墨海,如今已给沈唯持续不断的行善除恶消磨地只剩下一丝,用不了多久便将消失。 而沈唯也预感到,那时自己想必就要再次回归那神秘空间了。 除了墨海即将消失的好消息之外,沈唯一贯用来梳理洗练记忆的宫殿如今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只见在虚空正中,一座高约数百丈的庞然巨殿雄踞此间,占去心内虚空近八成空间。 巨殿中已是分作三十余层,每层皆有数不清的房间。 更加神奇的是,这无数的房间正自默默地在各层之间游走不定,只因其速度极快,自外间看去仿佛整座巨殿都是静止一般。 自从沈唯彻底洗练完成所有的记忆后,沈唯的记忆宫殿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沈唯自己感应过,整座宫殿中足足有一万七千八百多个房间,其中储存有沈唯全部记忆的房间只占去一成多些,其余皆是空白房间。 沈唯猜测,这应当是自己的神魂几经人世洗练,潜力更足。 而在宫殿顶上,一具两丈高下的灵官法相盘膝而坐。 此灵官法相身披武将锁子甲,外罩红袍,左持风火轮,右举金锏,面目已是清晰的沈唯面容。 经过十余年持续不断的修习《都天大灵官神威观想法》,沈唯的灵官法相已经先“灵官金身”一步,进入法相凝实的地步。 自此沈唯凭此法相,已可短暂实现神魂“夜游”之能,只是如今时间甚短,仅有十几息的工夫,尚无大用。 在这么个没有超凡现世的世界,能够神游百里、千里的体验着实是新奇且着迷。 沈唯初得此能力时,足足试验了数十次后才停下,实在是那时心神已经疲惫,再无力神游。 而除去这等耗费心力的新奇法门外,沈唯也探索出进一步发挥灵官金身威能的正确法门。 当沈唯运使灵官金身的同时观想灵官法相,便可臻至“身神合一”之境,不仅金身威能进一步提升,更重要的是可延长金身运用时间。 通过一段时间的修行,沈唯全力开启灵官金身的时间已能稳定维持在一炷香左右。 而以沈唯如今的修为境界,在保持一炷香时间的超常增幅后,足以横行于天下。 沈唯在又坐镇荆州数月之后,眼见着几名弟子的帮中事务都已掌控妥当。 沈唯方才放心的离开,利用仅剩不多的时间云游天下去也。 第三十六章 一记后手 东海涛涛,大漠苍茫。 三年多来,沈唯身迹飘忽不定,几乎跑遍了这万里山川。 时而于东海边狂歌,时而没入云梦大泽寻觅奇兽踪影,尽情享受山川之瑰丽雄奇。 饱览秀美山河之余,沈唯也时不时地监察几个弟子的作为。 偶尔也会出手一二,悄无声息地帮他们解决些许麻烦。 而如今,沈唯识海中那最后一抹恶念已是彻底消弭。 沈唯知道,留给自己在此方世界停留的时间已不多了。 想着这些年来和诸多弟子创造的新世界的雏形,沈唯心中愈发难舍。 因此,不管以后这世界会如何发展,沈唯都准备再多留下点东西,希望世间能够变得更好。 没多久,沈唯分别找到沈福等四位弟子,将一些东西置于铁盒中交于各人手中。 再对今后的势力发展做出一番交代后,沈唯飘然远去。 此番过后,沈福等人再未曾见过沈唯一面,只是偶尔从远方传来沈唯的惊鸿片影。 偶尔狄云狄师叔那边,也会传来与师傅寻幽探奇的逸闻。 至于沈唯留给四位弟子的铁盒中究竟是什么,却再无外人知晓。 只知道其后数十年里,四明堂一直按照着沈唯的设想理念在发展着,直到迎来一次巨大变革。 而沈唯在告别了几个弟子后,于六月中旬赶至藏边雪谷,与狄云会最后一晤。 狄云见得沈唯此时到来,既是欣喜也有几分诧异。 盖因自沈唯云游四海以来,这还是三年来沈唯第一次来到雪谷。 二人于屋中坐定后,沈唯率先开口道:“三年不见,若兰倒是越发文静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两个小子现在已经开始修行桩功了?” 狄云也笑道:“大哥儿今年也都十岁了,二哥儿七岁,正是打根基的时候了。现在芳妹发愁的就是若兰的婚事啦,唉,操心啊。” 沈唯此时正色道:“狄兄弟,雪谷虽是一片净土,但儿女们若想成长,终究还是要入世才行啊。” 狄云显然也是深思过这个问题,闻言便道:“沈大哥说的是,之前水笙、芳妹也都和我说过,只是我一直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沈大哥你能来给我出出主意就太好了。” 沈唯其实清楚,狄云犹豫的是什么。 隐居在这雪谷太久了,狄云很难适应俗世环境,而且早年间狄云所遭遇的一切又是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沈唯自有主意,道:“狄兄弟,为兄此来自然会帮你解决难疑,只是之后为兄还有一件大事可得托付给你,你可不要拒绝啊。” 狄云也是正色道:“沈大哥你但有吩咐,小弟一定会尽全力,只是沈大哥你也知道,小弟终究是懂的不多,只怕辜负了所托。” 沈唯却是断然道:“且放宽心,我既找你便是因此事只有你能办到。” 随后沈唯将身后木箱取下,置于二人桌前,向前推去,示意狄云打开。 打开后只见这不大的木箱盛有几件物事。 一张药方,十张银票,一小截虎骨,一根老山参,另外还有五张房契。 沈唯笑着介绍道:“药方是里面最重要的,是那“十二元辰培元汤”的方子,你仔细收好,以后可以传家的呢。” 刚一听完,狄云便大惊,意欲推还给沈唯,却被沈唯按下。 沈唯继续道:“给你就收下,且听我说完。” “这五张房契是我分别在荆州府、扬州府、广州府、顺天府、保定府各自置办的一套宅院,其间一应俱全,都已安排有仆人看护。狄兄弟你可以带着若兰他们去往任何一处定居。” “而那十张银票则是我替你们入世花销所准备的,每张都是200两的面额,如此已足够。” “至于那老山参和虎骨,正是炼成“十二元辰培元汤”的必备之物,未免你还需到处奔波寻找,我也一并给你带来了。其他所需药材我也调配完成,等之后我便助你在这谷中炼好汤药再出谷。” 听完沈唯的这大手笔,饶是狄云一向淡泊,也给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又片刻后,狄云再度问道:“沈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小弟觉得你这竟是在安排后事?” 沈唯避而不答,只是笑着说:“莫做多想,我所做的也只是为了埋下一记后手罢了。但愿用不上。” 狄云奇道:“一记后手?” 沈唯道:“狄兄弟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都天灵官炼身法》吧?这法门只要修炼有成,修为增加尚不去说,增寿百岁,常驻于世,而这一点正是我希望你能够做到的。只因我希望你帮我看顾四明堂的发展,保证它不走偏。” 任何一个组织、理念从成型初创到发展壮大直至不断持续,都需要监管,或是自我革新,或是来自外部打破。 沈唯不奢望四明堂能够永世长存,但最少,沈唯希望在未来数十年内,四明堂都能够遵循沈唯的理念发展。 正因如此,沈唯找到了狄云来担当这个外部监督者。 一来,狄云于自己几个弟子而言是长辈,本就有名分在手。 二来,此世终归是属于武侠的世界,武力的震慑仍旧分量很重。 此次沈唯来访,已从狄云身上感受到“天人合一”的意境,若是再加上沈唯为其添一把薪柴,很难说狄云最终能取得何等成就。 当沈唯将情况一一向狄云道明后,狄云立马便答应下来。 除去此番沈唯赠送的这些大礼外,狄云从本心里便是善良淳朴之人。 这些年里四明堂的发展到底救助了多少穷苦百姓,改变了多少人的面貌,狄云也是清楚的。 如此一拍即合下,沈唯便在雪谷中住了下来。 仅仅半个月的修持后,狄云便已将完整的《都天灵官炼身法》练至小成。 到了狄云、沈唯这等修为,许多道理都已自明。 尤其是沈唯还助狄云将“十二元辰培元汤”给提前配好,解决了最大阻碍,修行起来自是一路无阻。 眼见万事已备,沈唯不再停留,转身向狄云一家告别。 临出谷前,沈唯却是对着狄云促狭一笑,道:“狄兄弟,教你的另一门功法可得更用心的习练哟。” 说罢大笑离去,只留下赧颜的狄云与羞红了脸的戚芳、水笙二人。 偏生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狄若兰还一个劲地追问,究竟是什么厉害的功法。 山道间,沈唯全力展开身法奔行。 大袖挥舞之下一瞬间便已横掠七八丈,飘飘乎如冯虚御风,几如仙临凡尘。 这也是沈唯这么多年来最尽全力的一次奔行,再无丝毫顾忌,尽情享受着无限自由的感觉。 在沈唯的视野里,一条熟悉的金色线条自后背伸出,笔直延伸向无尽虚空中。 “真是久违了啊”,沈唯想着。 当金色线条出现波动,下一刻传来一阵牵引时,沈唯凌空一跃,自山道投入无边云雾之中。 恍如霞举飞升,瞬间消失不见。 神秘的空间中,沈唯再度醒了过来。 许是此番收获过大的缘故,沈唯尚未睁开双眼,便感觉到冥冥处一股力量狂涌入四肢百骸。 受此刺激,沈唯的神魂瞬间自泥丸宫脱出,顺着这股力量的牵引,向着体内延展。 皮毛骨血、五脏六腑,乃至更精微难辨地经脉、穴位都清晰出现在沈唯神魂的感知中。 混同着这股力量,沈唯向着深处、更深处渗透,如水润大地般,细致且深刻地感受着每一处所在都得到滋养、壮大。 沈唯仿佛“听见”心脏的律动、肝脏的运化,肺叶内部那密密麻麻肺泡的呼吸。 所有的器官遵照着初始的设定,有条不紊地维持着机体的运作。 此刻,这套机制里源源不绝地注入了更多的动能。 最后,由显入潜,这力量润入那玄之又玄的经脉之中,流入那若隐若现的穴位之中,沉淀下去。 下一个瞬间,沈唯又从这玄奥状态中脱出,但那神奇的画面已经烙印在沈唯记忆之中了。 没有丝毫耽搁,清醒后的沈唯立马于心内虚空中再现那幅穴位图。 仔细审视之下,沈唯倍感惊喜。 这幅人体宝藏揭示出来的奥妙简直无穷无尽,比任何玄功奥诀展露出来的都要多得多。 沈唯从这副图上见到了《上善如水》功法行功路线上九大要穴之间的隐秘联系,了解这法门是如何积蓄起厚重内气,使之铸就更深厚根基的原理。 沈唯见到了《血刀心法》为何行功路线大异于常法,所经过的穴道又为何会刺激欲念,更是发现了这血刀经创始人都未能推演出的后续方向,如何将功法引入另一重天地。 沈唯也见到了《都天灵官炼身法》为何能勾连肉身、神魂的关窍所在。 只是这一幅图,便够沈唯受益无穷。 以沈唯如今的见识,深度钻研下去,定能推演出最适合自己的功法来。 到那时,沈唯能取得的成就必将远超前两世的经历。 只是眼下沈唯还需了解神秘空间中是否有进一步变化,这才是最迫切之事。 念及于此,沈唯睁开了双目。 下一刻,沈唯霍然站起身子,一脸骇然地望着前方! 第三十七章 致命危机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骇人,以至于沈唯连四肢已能活动的巨大变化都忽略过去。 自从沈唯第一次能够睁开眼时,对这个神秘空间的观察就未曾停歇过。 整个神秘空间中已经被沈唯记录的物事总共有13758件,而且这数目在沈唯这几次醒来的观察中都未曾变过。 可是这次醒来,一切都不同了。 就在沈唯眼前,目测约十余丈远的地方,一道幽幽的波纹缓慢向沈唯这边移动着。 当波纹触及到正前方的一个土块模样的物品后,只一瞬间,那土块便被彻底吞噬,继而消失不见。 接着,这可怖地波纹继续缓缓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但有阻碍,尽皆粉碎。 沈唯急转过身,只见在沈唯前后左右上下,足足有七八道这样的波纹在空间中移动、聚拢。 一时间,沈唯顿生绝望,灭顶之灾几在眼前。 细细观之,那波纹移动过处,就连这个神秘空间都缩小了部分。 为了验证猜想,沈唯瞥眼间见得胸前漂浮着一块拳头大的钻石。 当即不假思索地抬手将其攥在手中,向着那波纹的后方扔了出去。 钻石慢慢悠悠地向前飞动,当临至波纹时便无法再向前。 似乎前方已没有去处,下一瞬,钻石亦是被波纹粉碎消失。 沈唯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而直到这时,沈唯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已是能站立无碍。 上一次醒来后,沈唯还只是双手能动,废了不少的工夫才将自己挪到这巨石之上。 如今四肢行动已无碍,这本是一件大好事。 只是沈唯如今半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若不尽快弄清楚这神秘空间变化的来由。 沈唯陷入这神秘之地本就身不由己了,若是这波纹继续吞噬下去,只怕再无苟延残喘之余地。 经过一番探索后,沈唯的脸色愈加难看。 目前整个空间中的波纹足足有九条,若以沈唯立足的这块巨石为基点来看,正好覆盖了沈唯的身周各个方位。 这下子,沈唯可以说是逃也没法逃,只能正面应对。 唯有一点不算安慰的发现是,这九道波纹的移动速度目前还极为缓慢。 好赖能撑过一段时间,只是沈唯也无法把握这尺度何在。 而沈唯一番观察后,发现整个空间中现在只剩下八千余件各类物品了,足足被吞噬了四分之一。 而原本宽阔无比的空间,此刻已经缩小了五分之一还多。 这几道波纹的移动速度虽然都很缓慢,但进度却不一,因此波纹吞噬这空间后形成的“空洞”形状便不规则。 整个空间如同一个梨子,表面上有那么七八条虫子不停地在啃食着,留下一处处难看的疤痕。 接下来,沈唯展开双臂,于空间中小心翼翼地划行至一道波纹跟前。 来到这波纹跟前,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便自沈唯心灵深处浮现。 沈唯强忍着心中不适,将手上握着的一件小物件放在波纹跟前,静静地观察着。 一会儿的工夫,这波纹便触及物件,下一瞬,这物件便被吞噬干净。 简简单单的过程,带给沈唯的恐怖感觉却无以复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唯“浮游”于整个空间中。 不断实验,观察,甚至试图引导波纹互撞,寄希望于能消弭这变化。 然而统统都是无用功,九道波纹仍缓慢却坚定的保持着自己的轨迹。 无声的恐惧笼罩住沈唯。 没有哪一刻,沈唯如此热切地盼望着那神秘线条的出现。 沈唯迫切地希望神秘线条把自己带走,去经历那不知是何人、不知是真是幻的人生。 哪怕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沈唯就被波纹粉碎,也好过清醒着、一点一点地看着波纹临身而无任何办法。 颓废许久后,沈唯强打精神,再次在空间中游走,不断拾取着空间中还“幸存”的物事。 经过一番布置后,沈唯在自己身周与九道波纹之间,搭建出了一处“要塞”。 整整6674件大大小小的物事,将沈唯盘坐的巨石团团围起。 越是大件的物体,沈唯将其摆放在外围,越是小件的摆在近前。 这许久的观察里沈唯也有了一点细微的发现。 这恐怖的波纹在吞噬物体时,似乎花费的时间也是不同的。 只是这差别可谓微乎其微,若不是沈唯仗着心内虚空的本事可以将记忆洗练回放,也无从发现。 对现在的沈唯来说,哪怕是一丝丝的阻碍,都能增添一丝虚妄的安全感。 等待死亡来临的过程是无比漫长的,每一刻都会被拉长、磨细。 沈唯盘膝坐在巨石上,心情从焦躁逐渐也变得坦然起来。 一味绝望又有何用呢? 不如修行。 沈唯意守丹田,二分神魂同时全力运转。 《都天灵官炼身法》行气路线开始运转,《血刀经》修出的内气也沿着奇异经脉运行,并向着新发现的那处关隘冲击,意图开辟前路。 没一会儿,南冥气海内《上善若水》心法所积蓄的真气如洪流一般向外流出,经过胸腹间许多不显的奇异穴位,意图开辟出北冥之海来。 一时间,沈唯全身心的投入到功法修行推演之中。 气行周天、入穴、冲关、真气走岔。 沈唯不断修改着功法、路径,一次又一次的试错,一次又一次的修改。 一条条错误的路线被否定,一处处未知的穴位被探明功用。 沈唯完全陷入物我两忘的状态,在这一刻空间破灭的隐忧、自身存在的安危都已放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神秘空间中完全不需考虑精力不足、真气消耗等问题。 沈唯才有条件,去做那功法推演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个关隘被冲破,一处处穴位开始渐渐连成片。 但距离沈唯心中所设想那最契合的功法,似乎还是欠缺了些。 “到底缺了些什么呢?”心内虚空中,两个沈唯齐齐抬头盯着虚空中那幅独属于沈唯的穴位图。 久久不得头绪。 许是盯得烦了,沈唯转过头,呆望着缓缓转动的记忆宫殿出神。 忽地,沈唯一拍脑门,知道缺了什么。 “是了,是了。是这样没错。”沈唯自语道。 困扰了沈唯许久的答案,在沈唯见到记忆宫殿的那一刻终于被触发。 沈唯的记忆宫殿中十分广大,而其中几世经历储藏下来的记忆也只占去十分之一的空间。 整个宫殿都显得十分空荡,分量不足。 而阻碍沈唯创立最契合功法的最大问题便在于,沈唯如今的武学积累尚显不足。 沈唯以《都天灵官炼身法》、《血刀经》、《上善若水》这三门绝顶心法为基,意欲推演出独属于自己的功法来。 这心气自然是极高的。 但问题随之而来。 沈唯几世修行得来的这三门功法,放在任何时期、阶段都算得上是顶级功法。 几门功法侧重之处也是大异,楼观道的上善若水功法首重道家厚生积蓄之理。 而都天灵官炼身法则是注重身神不二,欲成就金刚不坏之境。 血刀心法的修行则突出一个精进迅速,剑走偏锋,且大有潜力可掘。 沈唯如今在机缘下窥探到自身深层隐秘,自然想要将三门功法的优势“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凭借沈唯两世修行的武学、医学修为,积累便显得有所不足了。 弄明白了这番道理后,沈唯既惊喜又无奈。 要想继续推演,下一步的方向是有了,只需更多的补充积累,获取充足的“资粮”便可继续下去。 可无奈的是,沈唯身处这神秘空间中,又何来再多的武学积累? 除非那神秘线条再次来临,将沈唯再度带入一方武学之世,此事才有可为。 沈唯重又睁开了双眼,看着面前空间里的情况。 在沈唯推演功法的这段时间里,九道催命的波纹又侵蚀掉一多半的空间。 波纹每前进一步,沈唯离死亡也就越近一步。 终于,当巨大波纹离着沈唯构筑的“阵地”仅有一丈距离时。 沈唯期待已久的神秘线条开始浮现。 低头望着从小腿处浮现出的第一条红色线条,沈唯险些留下泪来。 这就是黑暗绝望中的一缕光啊,沈唯轻轻地伸手摸向小腿,不出意外地从线条上穿过。 这线条似实似虚,但却拥有神奇之能,沈唯能够经历这几世人生,都由此而来。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沈唯默默地看着周身上下浮现出密密麻麻地线条来,直到将自己裹成一团。 尔后,位于后脑处一根线条开始化作赤金之色,待时机一至,整根线条立刻将沈唯神魂紧紧捆缚。 在这一刻,沈唯清晰感受到了赤金线条拉扯的力道,再不像前几次那般无知无觉。 在难以形容的彼端,有一股强绝的引力在牵引着沈唯。 “倏”地一下,沈唯神魂便已遁走,空间中只剩下沈唯肉身盘膝于巨石之上。 恐怖地波纹仍张开巨口,坚定地按着既定的速度向着沈唯所在吞噬而去。 势不可挡。 第三十八章 山村夜话 曲水村,夜渐深了。 村东头的祠堂外还是热闹得很。 三十来个年岁不一的孩童攒簇在台阶前,聚精会神地听着长阶上的老人说着故事。 大约十来天前,一向蔽塞的曲水村里来了个说书的老人。 老人大部份脸庞都被花白的发须掩盖,令人感到他额头上三道深深的皱纹特别明显瞩目。 一双眼睛更被眼皮半掩着,有点似看不见东西。 可是当他说书说到心驰神往的时候,他的眸珠会从眼皮内射出慑人的神采。 自此,村内的孩子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娱乐,晚饭后集中到这襄来,听老人讲边荒的故事。 几缕凉风袭来,在风灯摇曳中。 老人话锋一转,道:“好哩,今晚就说到这里,小娃娃们,快些回去喽。” 一众孩童怎肯依? 总是一番娇缠后方才念念不舍地离去。 最小的一个小囡囡边走着边回头问道:“老爷爷,你什么时候把千千小姐救回来呀?那大恶人可坏可坏了哩!” 说书老人笑呵呵地应答:“好好好,明晚咱们的大英雄燕飞就能想出好办法啦!快些回,快些睡。” 听得答复,一众孩童仿似打了胜仗一般,各自跑跳着回家去了。 孩童皆散去后,原处却仍有一少年未曾离去,而是“邦邦邦”地径自跪下磕了九个响头。 接着这少年便长跪于阶前,不言不语。 而老人也直如不见,折身回到祠堂边的一处小屋中休息去也。 小屋本是守祠之人住所,自前任守祠之人年老故去后已空闲了好些时候。 因此当说书老人来到这小山村后,村民也就默许了其在此短暂留居。 少年在跪伏半个多时辰后,见老人始终未出屋来,便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麻木的双腿,一崴一崴地向村北的住所而去。 少年推门进屋,一片漆黑。 但少年对屋内布局了于心中,摸黑便上了床,不一会儿已是熟睡过去。 夜深时分,少年的屋内忽地飘入一团黑影。 这身影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年,似是在观察。 一会儿后又将整个房间都探查了一遍,黑暗也无碍这黑影的动作。 没一会儿,这身影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又片刻,复又来至,再度审视,见少年仍无异状,方才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年老了?才这般疑神疑鬼?总觉得这少年不类平常,毅力倒是好生坚韧。” 听这声音,正是那祠堂外说书的老人。 没一会儿后,老人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去。 这次是真的离去了,漆黑的小屋内复归宁静。 下一刻,床上熟睡的少年却睁开了眼睛。 望向老人之前站立的地方,自语道:“可真是够谨慎的啊,连着三晚过来探查,也不知道能不能攀上这颗大树。” 这少年自是沈唯。 自三天前沈唯意识醒来时,便已成了这个九岁的少年模样。 更加巧合的是,这个少年也是姓沈,单名一个“庆”字。 沈庆与阿爷爷孙两人生活在村里,听村里人说沈庆一家是十多年前为避乱世从山外来的。 在村子里住下没几年后,沈庆的父母便双双染病离世,只留下年迈的阿爷拉扯着年幼的沈庆。 去年底的那场大寒一过,沈庆的阿爷终究没能挨过,一场大病直接击倒了这个苦命的老人。 三天前,春天的尾巴尚未过去,沈庆的阿爷便已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九岁的沈庆一人。 若不是这山村民风尚且淳朴,村民合力帮衬着给老沈头买了副薄棺下葬。 还不知这小儿今后该如何是好。 便在这彷徨无助的当口,沈唯意识清醒了来,轻松接管了这具身体。 而当沈唯于晚间听了这说书老人所说内容时,便明白了当前这时代是什么情况。 能够将边荒集的风流与豪情说得如此传神的,除了卓狂生,还能有谁? 再看那老人双眸开阖间偶一闪过的锐芒,沈唯今世修为虽已不存,见识仍在,又岂不知老人的内功修为已臻至一流极境? 当晚众孩童散去后,沈唯便跪在长阶前,三拜九叩,一连三晚都是如此。 白天,沈唯在只剩一人的家中阅看着阿爷留下的藏书,晚上则到祠堂外听这隐作说书人的卓狂生说书,意图拜入高人门下。 故事再长,总有说完的时候。 这一晚,老人长叹道:“终于说完这台书了,多少天哩?” 三十多个孩子里沈唯站在边角,望着一帮竖起小手指数日子的小家伙们,心中百无聊赖。 好一会儿,家住村东头的小囡囡当先嚷道:“今晚是第二十三夜哩!千千小姐和燕飞去了哪里?大坏人慕容垂被宰掉了吗?小诗姐嫁给庞老板了吗?老爷爷你还有还有好多好多没讲哩,怎么就说完呢了?” 听着小女孩连珠炮地发问,老人微笑道:“任何故事,总有终结的时候,故事里的人物也有各自的生活哩,不是每一个都要有结局的。” 望着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神情,老人长笑道:“回家睡觉吧!愿你们今晚人人有个好梦。” 接着从纷纷起立的小孩之间穿过,踏上通往村口的石板路。 众小孩见状直追在他身后,送这位和蔼的老人来至村口。 老人转过身来,一迭声地将孩童们赶回村中。 望着仍站立不走的沈唯,老人问道:“你不和同伴们一起回家,在这儿杵着是做什么呢?” 沈唯终于开口,道:“自阿爷去后,沈庆便没了家,如今只是天地间的一叶浮萍,只身安处便是家。” 听得这小小孩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饶是老人早已感觉其不类平常顽童,也不由得大为惊异。 沉吟片刻,老人再度开口:“曲水村安宁祥和,村中民风向来淳朴。有村民帮衬日子总能过,你又为何想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离开呢?” 沈唯答道:“阿爷是个读书人,平生最看重的便是家里的那两大箱书籍。庆自幼跟着阿爷读书,明白了许多道理。” “如今阿爷既去,庆再无牵挂,祈愿老前辈垂怜,携庆离开山村。” 老人听完沈唯的话,又再次问道:“你所求又是为何?” 沈唯坚定的说道:“庆所求者,唯有自在二字。内无安身立命之忧,外得逍遥无拘之乐。” 老者闻言,击掌赞道:“好心气!不过你为何找我?不要说什么没有其他人来往山村的废话,少年你且仔细着回答。” 沈唯答道:“我见老前辈既能独自行走于这动荡世道,面对我们这些山村顽童都是和蔼以待,必是那游戏人间的异人。庆自不愿错过机会,情愿赌上一次。” 老者蓦地一声长笑,笑声直震得村口大桑树上叶片“簌簌”落下。 倏尓,笑声突止。 老者又道:“此一去,前路未知,生死无常,也不悔?” 沈唯更不迟疑,道:“无悔。” 听罢,老者将身一纵,转眼间已将站在丈许外的沈唯拉至身边。 不待沈唯有任何反应,展开身法投身入前方密林之中。 一路疾行,老者的轻功身法极为高明,单手夹着沈唯直如无物。 穿林过岗,直至奔行出三四十里后,方才停了下来。 老者将沈唯放下后,径自盘坐于地,淡淡吩咐道:“你且去捡些柴枝来,今晚咱们就在此处露宿啦。” 沈唯自无二话,转身入林忙碌起来。 老者一直在旁暗自观察,只觉得沈唯小小年纪着实沉稳,干起事来也是有条不紊。 这荒郊野岭间风声萧萧,丛影斑驳,寻常成年人独自在此也难免心神惶惶,沈唯却仍能面无惧色。 老者心下暗赞。 不一会儿,沈唯已捡拾起一大堆柴枝,生火,围着柴堆清理出一片干净平整的空地,又择出条整的树枝搭出小小的一块避风处。 待一切做好后,沈唯向着老者道:“前辈,此处无风,还请移步。” 老者毫不客气走到避风处,略一打量便即坐下,随后道:“小子,你也上前来。” 沈唯上前先是恭敬一礼,方才坐于老者身前。 老者眉头一皱,肃声道:“老夫平生最厌俗礼,你且记住了。” 接着又道:“你很好,胆色不差,可愿猜猜我的身份?” 沈唯斟酌了一下,说道:“小子猜想前辈应该是书中人,即便不是,也当与书中人有关系。” 老者却是故作讶然道:“那只是故事说书罢了,你又怎如会当了真呢?” 沈唯此时也略微摸清了老者的性子,于是说道:“故事也是依着现实而来,千古悠悠又有几多故事不是一段段跌宕起伏的经历而来?何况前辈每次说道动情处都是缅怀有加,想来那段经历一定回味无穷。” 老者低声应道:“是啊,纵使过去了十几年,那一众同伴的豪情风姿又怎会淡去?庞老板的雪涧香甘甜清冽的滋味,可是仍在我舌尖上打转呐。” 老者上下打量着沈唯,个子虽很瘦小,青涩的脸上已可见些许风采,尤以一双眼睛,神光粲然。 只观外相,老人心下已十分满意。 洒然一笑,说道:“娃娃,你猜的没错,老夫便是那书中人,也是那写书人——卓狂生是也。” 沈唯心下自是早有预料,面上却是惊叹道:“边荒名士?那燕飞究竟后来怎么如何了?” 言语间终究显露出,少年对那故事的关切与向往。 卓狂生见得少年这般姿态,此刻才有点少年人的意气,道:“想知道后续?慢来,慢来,后头的日子长着哩!”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沈唯早早便起来拾捡柴火草堆,复又引燃余火。 卓狂生却已不在此处,沈唯自是毫不担心其安危。 片刻后,便见老者拎着两只野兔施施然自林中返回,口中则笑道:“小子,会打理野兔么?” 沈唯伶俐地上前接过野兔,寻得溪水边剥皮清洗一番。 再将兔子穿于树枝上,架着火堆便烤了起来。 虽缺少盐巴调味,但此时沈唯已是饿得很了,少年的身体最是需营养的时候,不大会儿工夫就已消灭了一只半的兔肉,反而是老者只吃了少许。 等用过饭食,沈唯熄灭了火堆。 卓狂生向着沈唯道:“小子,且随我老夫好好看看、瞧一瞧这世道去!” 身形一展,没入茫茫地山林中。 第三十九章 师法天地 自古黎民百姓所盼的莫不是天下太平,但使民有所安,劳有所得。 自晋室南渡以来,南北对峙之局已有数十载。 及至永初元年,寒门子刘裕代晋自立,定都建康,建立刘宋。 作为开国君主,刘裕深知门阀豪强之害,在位期间抑制兼并,实施土断。 整顿吏治,重用寒士,振兴教育,奠定了南朝“寒人掌机要“的政治格局。 及今上掌权,已是元嘉五年。 算下来南朝百姓已是享了十几年安生日子。 沈唯临此世也有一十二载,昔年不过八九岁的孩童如今已成了丰神俊秀的青年模样。 沈唯此时身高足有八尺有余,体格却挺秀高颀,仿从晶莹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面容亦是堪称俊秀。 唯一不足的是五官比例却似是略微长了些,这一微小的变动使得原本俊美的长相多出几分冷酷的意味。 最令人难忘地是沈唯那一双眼睛,双眼长而窄,时不时闪过一丝锐利锋芒,似欲戳破别人内心秘密,别具一种说不出来吸引人的诡异魅力。 此刻沈唯正处于一处无名山谷之间,山虽无名,景色却是极好。 不大的山谷边上一道瀑布飞珠溅玉,倾泻而下,尽数落入瀑底寒潭之中。 山谷四周有高山环抱,无有进出通道,谷内静谧宁人,实是隐居修行一等一的好所在。 静立片刻后,沈唯转头望向侧边,那儿新立着一座坟茔。 坟前立着一块墓碑,上写着“恩师卓狂生之墓”。 墓碑宽不过二尺高四尺,是沈唯从这山谷中所采石料打磨而成,无甚稀奇。 值得称奇的是,那墓碑上的字俱是以指代刀硬生生刻上去的。 沈唯毫无姿态地歪坐于坟前,四尺长剑斜插地上。 沈唯左手拎着一坛美酒,右手拍开封泥,先是美美地喝上一大口后,接着便毫不吝惜将坛中美酒尽数倒入坟前。 待美酒倒完,沈唯将酒坛抛向一旁,洒脱一笑:“老头子,这儿山明水秀,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吧,庞老板的雪涧香难寻,只好给你寻了份二十年的红云烧,倒也不差,将就着喝吧。倘若有机缘,下次给你带雪涧香来。” 絮絮叨叨地念叨一番后,沈唯站起身来,随便选了一处利于攀爬的山壁,施展出“壁虎游墙功”来,只几下便窜上十数丈。 方要力竭时,从沈唯背后飞出一道飞爪,稳稳勾住上方凸起的一块山岩。 凭此借力,沈唯再度拔高十多丈来。 如此施为三五次后,沈唯已经攀至山顶。 立于山顶,沈唯环顾四周。 此时正是旭日初升之时,一轮大日划破云海,无量的金辉将云海晕染的迷离而梦幻。 沈唯深深陶醉于这天地美景里,直至云海破散,群山显露影踪后,沈唯才收回神思,复归平淡。 十多年来,沈唯跟随卓狂生行走于天下之间,深得“无拘”之意。 一路走来,曾品尝岭南荔枝之美,也曾观龙门鱼跃之奇景。 曾与山间顽童说讲那边荒的豪情壮阔,也曾于河间之地诛杀肆虐乡里的山贼土匪。 桩桩件件,不胜可数。 而在这游历期间,沈唯的修为精进之快,让自身本就是一流高手,也曾见识过诸多英才的卓狂生也是讶异非常。 十多年来,沈唯尽得卓狂生剑法、拳掌精要。 不仅如此,随着同卓狂生南下北上交游访友切磋之时,卓师更是直言沈唯这一身技艺已青出于蓝。 自那之后,卓狂生已是教无可教。 于是便带着沈唯遍访山川奇景,寄图沈唯能够师法天地,走出一条合乎自身的道路来。 而这,本就是同沈唯打算不谋而合的路数。 几年来师徒二人走遍各处人迹罕至之所,观日升月落,潮汐起伏,山川奇景尽收眼帘。 直至月前二人来到这片无名山川时,卓狂生终究挨不过岁月的洗刷,病倒在沈唯身前。 依着卓狂生的遗愿,沈唯在这片山川中寻到这处无有人迹的山谷,从此让山光水色长伴卓师左右。 此世之修行大异于沈唯前几世修行经历,首重精神心灵境界的修行,世间万般技法,终究都是殊途同归。 唯有心灵上的修持各人各异,只有追寻到契合自身之道的方式,才有可能攀升至那武学“最后一着”。 想到这里,纵使历经几世修行的沈唯亦是双眼精光毕现,充斥着向往之色。 “破碎虚空啊,此世唯有成就破碎虚空,方有一线破局的可能。”沈唯喃喃自语道。 沈唯跟随卓师修行,对于卓师所修持功法已是掌握至圆通自如。 卓师虽名号狂生,实则修行的是再正统不过的古儒家法门。 以儒家“仁义礼智信”五德任择其一为根基,依“志学途、而立业、不惑心、知天命、不逾矩”之境次第修行。 沈唯所立根基自是与卓师不同,选取一个“信”字,十余年来基于几世经历再加之卓师言传身教,沈唯已在儒家功法上迅速攀至“不惑心”境界。 如今卓师已去,沈唯在此世已无挂念之人,行事上更是少去几分桎梏。 与卓师相处以来从其口中沈唯已经得知,此世确是武学昌盛,百花齐放,动荡之世反而促使各种奇功秘技层出不穷。 前几年,沈唯同卓师北上柔然游历,无意间卷入其族内纷争,迫不得已下出手与柔然高手交手数十合,便已深切感受了一番漠北奇功的风采。 如今沈唯独自一人无所牵挂,心中更加升起一股以天下武学印证自身所学的豪情来。 此心一起,沈唯再不停留,自山顶向南而去。 五天后,沈唯来至会稽郡上虞县治所。 第四十章 风起建康 元嘉五年五月初九。 沈唯自南篱门踏入建康城。 建康城自东吴、东晋及至当今刘宋皆定都于此,历经三朝,自衣冠南渡以来,大批士族南渡建康,与本地士族混杂而居。 因此如今的建康城也是一扩再扩,早已有别于卓师口中的模样。 南篱门外,御道两侧,自长干里、小长干、东长干、瓦官寺直至西口市一线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景象,饶是沈唯这来自现代的灵魂,见得如此热闹的场景也是不由赞叹,此处不愧是京辇神皋之所在,尽聚南朝精华于此。 沈唯沿街缓行,也不急于早点赶至秦淮河上,单止这一路风景便足以使沈唯流连再三。 逛得良久,沈唯信步登上一家酒楼,随意点了几个酒菜后便靠在围栏前俯瞰这长街市景,同时侧耳倾听着隔壁几桌江湖客间的闲谈。 不知怎么回事,沈唯在这建康外城还没逛多久,就已经接连遇上好几波携刀带剑的江湖豪客。 如今在这家随意找的酒楼里,也有小半是武林人士,这频率着实是有点太高了。 如此自然是勾起了沈唯的兴趣。 听了片刻天南地北的杂趣见闻后,沈唯终于听到几人谈起建康城如今的异状来。 只见与沈唯隔开两张桌子靠近楼梯的那张桌旁,围坐着六七个劲装汉子,桌上几坛老酒、肉菜已是清了大半。 其中一个汉子却是道:“胡大哥,小弟此番运镖去往北朝,来回只一个多月,回来后却见这城里怎地多了这许多生面孔?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坐在几人上首的那精壮汉子当就是那人口中的“胡大哥”了,闻言开口便道:“自今上登基以来,内外祥和,除去前两年今上以擅杀少帝及刘义真的罪名剪除徐羡之、傅亮及谢晦三人时城中小有波澜外,能有何大事发生?” 此话一出,张口便是朝政大局,显是建康城中老住户、百事通了。 接着,这胡姓大汉夹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一番,又道:“至于今日城中景象,倒也算不得大事,只是对于咱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倒是足以大饱眼福的盛会啦。” 听得大汉如此卖关子,在座几人都是止不住地催促胡姓大汉和盘托出,眼见这胡大哥还在抬着架子,左手边一人猛地道:“胡大哥,今晚秦淮河上尚枝舫,小弟做东,如何?” 胡姓汉子再不拿架,张口道:“自月余前,中书便传出内旨,欲在城中召开一场“选才大会”来,消息一经传出,短短数日便传遍徐、扬、兖、豫等15州,显然背后有人推动。” 汉子说着手指向建康内城方向指了指,面带神秘之色。 其他几人听完,不由道:“这选才大会是什么个名目?,跟咱们这些江湖人又有何瓜葛?” 胡姓汉子又道:“嘿,这次可不同,所选之才非是那舞文弄墨之辈,朝廷此番举动招的就是身具勇力的高手。” “而且此番奖励极其丰厚,自然引得众多武林高手齐聚建康,这可不就是难得一见的盛会?”说罢嘿嘿直笑。 “而且你们想想,由朝廷举办的盛会,众多武人较技分高下,赢的人名声会大噪到何等程度?何况还有朝廷的奖励在前,岂不是名利双收?试问又有几人不在乎?” 一席话说完,几人议论得更加热火朝天,纷纷畅想着自己下场比试的美好未来。 到头来却也未道明,朝廷为何会大动干戈地组织这么个盛会来。 见再听不得更多情况,沈唯也不介意,起身结账下楼去也。 走在大街上,沈唯径直向着瓦官寺而去。 东晋兴宁二年,因慧力法师的奏请,诏令布施河内陶官旧地以建寺,掘地得古瓦棺,故称瓦官寺。 其后又有竺法汰、竺僧敷、竺道一、支遁林等人来寺庙驻锡,盛开讲席,更开拓堂宇,兴建重门。 及至如今,更是王侯公卿云集,寺名由此大盛。 沈唯虽与瓦官寺无甚渊源,但卓师在世时曾屡次提过,其与寺中高僧慧璩相交深厚。 即使那些年间卓师带着沈唯四处游历,与慧璩禅师仍是书信往来不绝。 不几时,沈唯驻足瓦官寺僧门前,自有知客僧上前询问。 沈唯自怀中掏出一件布包,递给知客僧,道:“烦劳知客将此物交与释慧璩大师观览,就说故人弟子沈庆前来拜访。” 慧璩大师驻寺十数年,地位崇高,等闲人不得见。 那知客僧每日里迎来送往颇有眼力见,自是瞧得出沈唯这番架势必有倚仗,当即合十行礼道:“还请客人于偏厢中稍待,小僧这就禀明慧璩大师。” 说罢将沈唯引至偏厢,折身离去。 沈唯安坐厢房中静静等候,果不其然,只一炷香不到,便有一身着缁衣、身材颇为高大的僧人前来。 此僧一至厢房,先行一礼后便瓮声道:“可是沈庆施主?且随我去后庵堂,师傅在那等你。” 沈唯还礼,快步跟上。 此僧步伐甚快,落地足音沉沉,呼吸又甚是绵长,显具佛门高功在身。 沈唯搭话道:“敢问师傅如何称呼?” 这高大僧人一边前头带路,一边回道:“小僧觉明,慧璩大师正是小僧传法之师。” 沈唯跟着这觉明一路穿堂过廊,好一阵后方才来到寺后一片庵堂所在。 瓦官寺占地颇大,自咸安年间,竺法汰法师在瓦官寺开讲《放光般若经》,使得朝野感动,寺得以扩建。 至今,阖寺上下占地已超五十余亩,仅用来供诸多香客、王公贵族参禅礼佛的精舍便建有三处,分立等次,僧舍亦有近百间。 一路行来,各处皆见宝象庄严之像。 沈唯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观看。 觉明推开一间庵堂,侧身迎道:“沈施主,师傅就在堂内,请进。” 待沈唯进入后快步上前,侍立于一盘坐于蒲团上中年僧人身侧。 这僧人身材亦是高大,盘坐蒲团之上亦不减威势风采,面容祥和,一双眼睛神光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