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 1、第 1 章 三月江城，已是绿草如茵。连绵阴雨过后，早樱花瓣散落一地，远远看去像一片粉红色的海。 云层又压低几分。 曲盈将车停好，瞟一眼如丝细雨，撑开大伞，手指随意地拢一下大衣领口抵挡偶来的风，向培训室慢慢行去。 雨水嘀嗒，伞面上开出一朵一朵细小的花。大伞堪堪遮住一张艳丽的脸，遮不住摇曳身姿。白色鞋跟踩过落樱，粘上一两片粉红花瓣。 上个月，江城一在建楼盘发生事故，基坑支护结构失稳导致路面坍塌，单侧负荷过大，楼宇向一侧倾斜，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涉事基坑设计单位和施工建筑单位均被调查追责的同时，市里下了文件，要求市辖区内注册设计及施工单位企业负责人进行一次紧急培训。 这次培训任务本来落在曲盈师兄身上。 曲盈走到培训室门口时，里面的人三两成群凑在一处，乱哄哄一片。 培训室内最后方坐着的两个男人便尤为显眼。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座位。右边的男人手里转着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左边的男人说着话。 左边男人低头在电脑上敲打，黑发遮了眉眼，看不清表情。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打成四平八稳的温莎结，身上深色西装齐整挺阔，同色系大衣搭在椅背上，像是刚从某个商务场合下来。 曲盈准备收回目光时，左边男人掩唇咳了一声。 之后她对上一双落满清辉的眼。 她没再多看，低头收伞。 周钦不满地啧一声，“霍予闻，你有没有在听？” 霍予闻低低“嗯”了一声。 周钦还欲再说，喧闹的培训室忽然安静无声。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女子，正收起一把长柄黑伞。她将伞立在门侧，提着电脑，从暗沉天色里走进冷白灯光下。 女子身材高挑，奶白色大衣衬得她肤色剔透，容色无双。半长黑发垂落在肩，举手投足间倒是透出一股飒爽。 周钦转动钢笔，欣赏起美人。 女子脱掉大衣时，他的钢笔不慎滑落，“啪”一声响，在安静室内尤其入耳。 台上女子闻声来看，周钦对上她一双清亮眸子，极轻地啧了一声。 霍予闻抬起头时，女子已经收回视线，脱掉的大衣被拢着放在讲台一侧。白色v领毛衣下搭同色系长裤，出尘又瑰丽。 周钦在一旁看他，喃喃低语，“这才是真绝色，你的小青梅啊，不够看。” 霍予闻掀起眼皮又看一眼，之后垂下视线。 投影仪已连接，“城市地质灾害防治案例”几个大字被投射在白色幕布上。 女子淡笑着开口：“大家好，我是曲盈，t大在读博士，市勘院地质灾害工程师，有幸跟老师做过一些项目。本不该来这里献丑，今天于师兄身体抱恙，所授内容恰巧也在我的领域交叉范围内，师兄托我过来暂代一堂课。” “在座各位很多是我前辈，按资历本不该坐在台下听我来讲，奈何形势要求如此，我们就当走个过场。” 台下传来善意笑声，有人说道：“小曲博士尽管讲，边听课边赏色也是我们的福气。” 曲盈笑着摆手，大方应对，“讲课不敢当，我们以案例交流为主。我们先来看一下地下工程防灾减灾。那么，如何用工程学的方法去防治施工灾害破坏效应……” 曲盈声线清越，鼻音为她添了一分温软，无趣的案例在她口中有种娓娓道来之感。霍予闻不时低头，本子上多了些关键字。 周钦翻开记事本，几堂课来第一次拔开钢笔，刷刷在纸上记录几笔，压低音量：“这个曲博士，有点真材实料，比她那照本宣科的师兄可有意思得多。你那边不是要研发地灾预警监控系统准备挖这方面的人才吗，我看曲博士就不错。” 周钦将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t大论坛的一条帖子——还有人不认识神仙学姐曲盈？ 帖子从曲盈的美貌引得情人节当天宿舍楼下变玫瑰花海，说到她大三进入重点实验室，成为唯一一位进入该实验室的本科生。再说到她研究生时把主攻方向从原本的城市地下空间和岩土地下工程，转为地质灾害，并热心地贴上她的某站账号，亲切称呼她为鸽姐。最后是她曾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论文、做过的重点项目。 霍予闻轻轻滑动屏幕，几页列表过后，指尖顿住。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正回身看向镜头。这是一天的午后，金乌斜斜挂在她左后方，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光晕。恍惚中有些不真实感。 霍予闻眯起眼。 曲盈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嘴角一抹浅笑，唇边有一颗颜色很浅的痣。和此刻讲台上妆容精致的她相比，照片上的她青春、稚嫩。 两小时培训很快结束。周钦慢条斯理穿上大衣，下巴点向讲台方向，问等在一旁的霍予闻：“你说，我去要号码她给不给？” 霍予闻提起电脑，目光扫向讲台。一个男人站在台侧，正和曲盈说着什么。两人在电脑上比划几下，之后男人拿出手机引她去扫。 周钦凑过来，语气颇为神秘，“怎么样？这样的美女可不多见。我打听了，她是单身。” 他说完上下打量霍予闻片刻，话锋一转，“你和她站在一处倒是合适，用不用我？”他下巴微抬，点向曲盈方向，未尽话语藏在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霍予闻目光再次扫过曲盈，几秒后平淡收回，“走了。” 周钦看他直挺背影，觉得没意思，啧一声跟上，“肥水不流外人田呢小少爷。”这人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路过讲台时故意提高音量，“小曲老师，有缘再见！” 霍予闻脚步并不快，听到女声一句“再见”后，周钦已经跟上来贡献情报，“帮你看了，刚刚加小曲老师那人长相气质都不行，十个绑一块都比不上你。” 他见霍予闻不理，越发蹬鼻子上脸，语调上扬着聊骚，“诶，真不要啊，小少爷？那小曲老师和你好配的！” 霍予闻脚步更快。 周钦嘿笑着跟上去，玩闹般地撞一下他的肩。两人渐渐走远。 - 星移物换，得高眠昼，转眼已是半年后。 江城富太圈最近津津乐道两件事。 一是那个自视甚高也是真高的高门霍家，被各家名媛推崇的大少爷，在媒体采访被问及婚事时，公开表示终身不婚。 据传霍家老太太气得不轻，让小少爷尽快定下来。这就引出了第二件事。 霍家小少爷选定的联姻对象，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许家女儿，而是一个叫曲盈的。 细一打听，曲盈家里开着一家小公司。虽然学历高，但是既不会弹琴不会跳舞也没学过礼仪，关键还是个海后，池塘之大养鱼无数。人人都道霍家小少爷瞎了眼，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 再细一打听，原来是小少爷对青梅求而不得受了情伤，自暴自弃从一堆照片里“捡”了曲盈。 这就说得通了。 豪门找了个海后当儿媳妇，海后反成了替代品，不管从哪边来看，都是热闹。倒是霍家老太太那边没发话，不知道是不满孙媳妇想重选，还是什么情况。 此时被人称作替代品的海后曲盈，正拉着拉杆箱步履匆匆赶往茶楼。 这是她和霍家小少爷霍予闻的第二次见面。 上次见面是一周前，也是在这家茶楼，两人谈妥婚后条约。 曲盈那次来之前去搜集过小少爷的兴趣爱好人生经历。网上关于他创建的闻远科技介绍颇为详细，奈何小少爷个人有效信息寥寥。曲盈只得总结自己上一次结婚失败经验。 要说曲盈，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学问有学问，性格也好，可惜是个结婚困难户。问过两个男人，吓跑两个男人。 曲盈自小爱读书。当年的同学结婚时，曲盈在读书。同学孩子满地爬时，曲盈还在读书。 曲家爸妈看她男朋友都没往家领过，玩的最好的异性除了弟弟，就是家里的狗。再加上她年龄渐长，于是给她下了死命令，毕业后一年内必须结婚。曲盈一心考证评职称冲事业，半点结婚的心思也没有。 不过她是个行动派，在想通早结晚结都要结、结婚可以是个形式，不等于谈恋爱不等于浪费时间后，开始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凡是认识的看着对她有点儿意思又积极上进的，她都加起好友，接触一下再问问愿不愿意和她结婚。对方答应得痛快，她坦诚相待，说完自己忙毕设忙考证忙工作一周一见后，就没了后文。这样两次之后，她看家里没再催，便把这件事暂时放置到一边。 来到茶楼门口，曲盈心里已经设定好阈值。这次要稳住，如果对方提出一起住，只要不影响她工作，也是可以接受的。 走进茶楼，一身穿旗袍样貌清秀的年轻女子迎上来，问明缘由后在前带路。 女子身段玲珑，一双复古缎面绣花鞋踩在木质楼梯上悄然无声。曲盈放轻脚步跟在后面，随她来到二楼一间茶室外。女子做出请字手势，声音轻柔似是怕惊扰了什么人，“小少爷在里面等您。” 门向两侧敞开，旁边挂着黑色浓墨撰写的“闻”字小牌，笔锋肆意之余又见几分傲骨。门内是一扇中式屏风，古朴雅致，整个茶室外间颇具韵味。 曲盈谢过女子，转身进入。 转过屏风，她便看到霍家小少爷霍予闻。 2、第 2 章 10月的江城温度舒爽，只在早晚有些秋凉。霍予闻穿着一件黑色衬衣，底下一条同色西裤。衬衣袖口扣子扣紧，露出精致腕骨。领口扣子解开一颗，矜贵无双。 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专为艺术而生，连手中托着的茶盏都增色不少。 曲盈呼吸放轻，停在霍予闻对面。 霍予闻抬起头时，她在心里默叹。 之前她只看过新闻上霍家小少爷侧颜，也听说小少爷长得好，没想到这么好。怕是捧来一朵雪莲也会失了颜色。 只是不笑时，那一双眼睛冷岑岑的。 像雪山上空高悬的月。 曲盈伸出手，唇角漾出浅笑，“初次见面，我是曲盈。” 她今天穿着一件绿色丝质衬衣，衬得肤色白皙透亮，衬衣下摆扎进咖色长裤，头发比半年前更长些，随意地披在肩上。随性又爽利。 霍予闻看着眼前明艳女人神色不变，放下茶盏，起身轻握她指尖，“霍予闻。” 坐着的时候不显，霍予闻站起后比曲盈要高上一头。曲盈平视时视线刚好落在他喉结上。她目光上移，对上他的。那双黑色眸子已经收回冷意，露出沉静底色。 两人同时收手。 落座后，霍予闻拿过一旁空茶盏，另一只手提起茶壶，细细水流声后，茶水已有七分满。 曲盈微侧身坐着，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在茶桌上轻扣两下，行了谢茶礼，然后避过他的手指，接过茶盏。 两人没再交谈，茶室一时安静。 曲盈小口轻饮，安静喝着茶，余光扫向霍予闻。 小少爷一身黑色，让他身上多出些不同于实际年龄的沉稳。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目光似是落在茶盏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场安静的博弈最后还是曲盈落败。 她清了下嗓子，说话开门见山：“不知小……霍先生对婚姻对象有什么要求？” 霍予闻放下茶盏，撩起眼皮看她，也没绕弯子，“没有特别要求，曲小姐正合适。” - 时隔七日，曲盈还记得霍予闻那双沉静的眼。像平荡的内湖，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一丝波澜。 曲盈再次站到茶楼前。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霍予闻已经到了。 她将拉杆箱放在一旁，和茶楼老板，上次的旗袍女子，打过招呼，放轻脚步来到二楼。 转过屏风，霍予闻依旧坐在上次的位置。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闪过一片青山。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口扣子依旧解开一颗，从侧面看去冷静淡漠，又神清骨秀。桌上放置一盏热茶，缕缕白汽沿着杯口盘旋而上，为画面添了一丝烟火气。相较于黑色衬衣的深沉，他穿白色倒是显出些符合年龄的样子。 曲盈细看他两眼。 “霍先生。” 霍予闻抬起头时眼神微动，随手熄灭屏幕。 他知道她下午还要考试，也不多言，站起身摘下耳机跟在她身后下楼。 今天要去领证，曲盈为拍照特意穿了一件束口袖复古feel白衬衫，衣摆塞进九分牛仔裤里。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粗跟短靴，长发扎成马尾，青春活力中又带着几分干练知性。 霍予闻眸光在她腰上停留片刻，划过冷白后颈，最后定格在她随着下楼动作一晃一晃的马尾上。 到一楼时，曲盈停下和老板打声招呼，之后随着霍予闻上车。她的箱子已经被司机提前安置好。 茶楼老板紧跟两步，说了声“小少爷慢走。” 霍予闻点下头，钻进车内。 一直目送到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黑车缓缓启动，老板方才收回目光。茶艺师跟在她身后正踮着脚向外看，“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啊……听说这位比小少爷大三岁，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语气中不无羡慕。 她没接话，走到柜台处拿起手机。 茶艺师追过来八卦，“姐，这位……真是个海后吗？”被凌厉目光扫视上一眼，茶艺师缩缩脖子，晃晃手里的进货单，乖乖去核对。 远去的车里，曲盈和霍予闻一左一右坐在后排。离得近了，他身上的薄荷香无声漫过来。像夏日里青藤编织的细网，沁凉舒爽。又像炎炎烈日下猎手精心铺设的陷阱，诱人贴近。 曲盈背靠车窗方向，看着他问：“今天晚上我搬过去？” 上次见面时两人商定好婚后事项：只领证，暂不举办婚礼；婚后先同居，协助对方应付家里，之后互不干涉；如有心仪对象可随时终止婚姻，婚姻存续期间不得给对方戴帽子。 霍予闻手指在腿上轻点两下，“你的地址发给我，我派车去接。” 曲盈想到手里新接的项目需要整理资料，考试结束要先加班，而她的行李还没收拾。 “你把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吧。” 霍予闻没再多言，很快将地址发来。 曲盈点开地图搜索，霍小少爷给的私家庄园地址，离她上班的勘察院也就……一个半小时。想想她现在住的小两居，从出门到坐在办公椅上只需要8分钟。 曲盈扫一眼霍小少爷的完美侧颜，咬咬牙，她还是可以坚持几天的。 很快到达民政局，今天结婚登记处只有他们两人。 摄影师在一边调试设备。 随身小包被置于一旁，曲盈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妆容。午餐过后她补过妆，现在看着还好。按灭屏幕，抬眼便看到霍予闻。 小少爷什么也没做，站在桌边静静看向窗外。像一尊静止的白玉雕像。 曲盈欣赏片刻，扫到他的唇色，很淡。 她忽然不太确定两人的唇色相差太多会不会拍出来不好看，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小包。她记得小包里有湿巾，走过去翻了一遍却没找到。 这一番动作惊扰了那尊雕像。霍予闻看过来，眼神无波无澜，“怎么了？” 曲盈抬头，迟疑片刻后还是征询他意见，“我的唇色是不是太深了？” 曲盈生得明媚，皮肤细白，红唇衬得她五官更加明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霍予闻目光在她唇上停留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果然是太深了。 找不到湿巾，曲盈取出一片纸巾在唇上擦拭，片刻后再次抬头问他：“现在呢？” 霍予闻神色淡然，眸光扫过来落在她唇上。她唇色更红。是被□□过的红。 他喉结滚动，吐出两个字。 “可以。” 曲盈放心地将纸巾折好，丢进垃圾桶。 摄影师调试好设备，喊两人站到红色背景幕布前。 “来，新郎新娘都看我这里！好，新娘往前，肩膀在你老公前面，对，再往后一点靠上去，贴着他，亲密一点不要害羞，这个位置非常好！” 对面是身经百战的摄影师，曲盈依言向霍予闻靠近，手臂在他身前，肩膀后面贴着他的，亲密得像是一对真正爱侣。贴得近了，小少爷身上的薄荷香更胜。 霍予闻站直不动，手臂上渡过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鼻尖萦绕着一股柔软的他形容不出的暖香。他的眼神不自觉向下扫到她小巧的耳朵，莹白剔透，看起来很软。 “新郎看前面，不要太僵，好！” 霍予闻抬起头，摄影师按动快门，“两人的头往中间靠一点，一起笑，对，新娘笑得很好很漂亮！新郎也笑一下。” 快门声中，霍予闻面无表情。 摄影师循循善诱：“新郎，老婆长得这么漂亮，娶回家不开心吗？来，不要吝啬，笑一下。” 霍予闻依然面无表情。 本来看俊男美女，想给两人多拍一些的摄影师停下动作。 霍予闻眼风扫过来，“拍好了吗？” 摄影师心里嘀咕着这是哪家的少爷，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手上动作不停，低头翻阅相机上的照片，一面感叹一面遗憾，“好了好了，来选一张。” 曲盈随着摄影师一起移步到电脑桌前。霍予闻动一下单侧僵硬的手臂，抬脚跟上。 摄影师已经将照片传到电脑上。照片上曲盈从浅笑盈盈到露齿而笑，眼神明亮，每一张都漂亮。 对比之下，霍予闻嘴角像一条平直的线，难以找到一丝弧度。 手机震动声响起，霍予闻示意曲盈选出一张，他拿着手机向外走去。室内静寂，摄影师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轻易传进他耳膜：“挑你自己的就行，你老公表情都一个样儿。” 曲盈声音甜润，带着几分俏皮的满足，“我老公就是太酷啦！” 霍予闻脚步不停，耳根发热，而后出了房间。 曲盈看他出去，笑着低头仔细选了一张。 领完证，霍予闻送她回考场。 曲盈拿过新领的红色小本，放在腿上，封面拍上一张，翻开内页，再拍上一张。 轧着钢印的照片上，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她笑得甜美，他眼神里难得有了温度。 霍予闻看她摆弄，余光扫过中央扶手上自己的那本。 电话再度响起，他滑动接听，喊了一声奶奶。 曲盈停下动作看过去。霍予闻穿着白色衬衣接听长辈电话偶尔嗯上一声的模样，颇为乖顺。倒让她想起家里那个摄于血脉压制在她面前老实巴交的弟弟。 这通电话并不久。 “奶奶晚上要过来看我们。”霍予闻挂断电话后说。 3、第 3 章 霍予闻说得轻描淡写，实际是霍家老太太听说他招呼都不跟家里打，直接跟“一见钟情”领了证，认为他儿戏，气得大骂他一顿，专门从宁城飞过来检查。 老太太不信二十几年没开窍的人会一见钟情。 曲盈知道霍奶奶平日住在宁城疗养，霍爸爸常年在国外，霍家大哥有自己私宅。霍家人各住各的，看着并不亲厚，她搬过去也只是为了以后长辈考究起来时，他们的婚姻看起来不会太儿戏。 上一次见面时霍予闻便严明，领证之后回老宅住上几日，是霍家习俗。 原本以为一时半会儿用不到演技，乍一听闻晚上就有实战，曲盈瞬间来了兴致，连忙问：“奶奶喜欢什么？我提前做好准备。” “我会备好，你人在就好。” 曲盈很满意这样的队友，并未推辞，“那奶奶几点钟到？” 霍予闻在手机上查看航班推算，“晚上9点。” 曲盈心里有了数，又问：“要怎么演呢，我喊你老公好不好？” 霍予闻掀起眼皮看她。 她的声线多变，此刻刻意放轻放软，一双眼睛看他时像加了钩子。 他脸色本来就冷，故意不说话时更是吓人。 奈何曲盈白天才见过他红着耳根的样子，看他此刻也不过是一只强装大灰狼的小白羊。不但一点也不怕他，还能笑意盈盈逗人，“晚上一起睡吗？” 前面司机听到两人谈话，心里为曲盈捏把汗，还没有哪个人敢这样和小少爷说话，这位刚过门的少奶奶，胆子真大。他目不斜视，耳朵听着后面动静。 霍予闻面上维持风度，绷着嘴角没说话。耳朵慢慢红了。 曲盈心道一声果然，逗他比欺负家里那个臭弟弟更有意思，在心里自我吐槽一番后，欺人更甚。 她人靠近了些，声音低到只能两人听到，“你等姐姐追你。” 这次小少爷只撩起眼皮看她，没了其他反应。 曲盈悻悻坐回座椅。 看来逗这人出其不意趁其不备才有效果呢。 一直到曲盈下车拉着拉杆箱离开，霍予闻眼前还是她眼波流转，绵绵低语的样子。 古井落入一滴雨后，泛起层层涟漪。过了很久，才回到无波模样。 曲盈坐到考场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10分钟。 她在“欢乐小屋”群聊里发送一张结婚证封面、一张结婚证内页，并附上文字：我结婚了。霍予闻，你们亲女婿。可以先百度了解一下哦！ 之后迅速关闭手机，安心考试。 下午5点，考试结束。 曲盈将一本本规范书籍排放整齐收进拉杆箱，扣好锁扣，边出考场边开机。 妈妈毕女士在“欢乐小屋”聊天群里发了10条长达59秒钟语音，前5条将曲盈劈头盖脸一顿骂。从让你结婚不是让你闪婚、一见钟情也要先带回家看看、对方家庭你了解吗就敢嫁、离你毕业一年还有半年多你着什么急、就算到时候真不结婚我还能吃了你？到你去年把户口迁走是不是蓄谋已久、你给我和你爸突然报个旅行团就是居心叵测。 弟弟插空发来两个字：牛逼！ 吸引走毕女士大半火力。 在登机提示音和曲爸爸“女儿那么聪明不会吃亏”“曲盈你有事和爸爸妈妈讲”的劝说下，毕女士以一句阴测测的“曲盈你给我等着”收尾。 曲盈点开弟弟对话框，熟练转账，作为关键时刻吸引火力的报酬。 那边迅速收了，很快打来电话：“姐，你俩认识一周就领证靠谱吗？姐夫又帅又有钱，怎么看上你的？” 曲盈走进小区，先笑骂了他一句贬低自家姐姐，而后说：“我图的又不是他的钱，要不是他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可，我才不嫁。” 第一次见面她时，她已经提醒过霍予闻去做婚前财产登记。 弟弟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你上次就说你们一见钟情，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曲盈读书时是个读书狂，上班后是个加班狂。交友范围极窄，无怪乎弟弟会有这个疑问。 前几年曲盈刚到勘察院时曾引起过一波骚动。他们这个行业，本来就男多女少，漂亮女生更少。 曲盈年轻、单身、貌美，当时全院单身男士跃跃欲试，势要搞好内部消化。 曲家爸妈从侧面得知这个消息，喜出望外，觉得女儿嫁人有望。 可惜没过多久，追求曲盈的男士一个个败下阵来。不是因为曲盈不好交往，而是她工作起来太狠。野外踏勘时体力不输男人，不用出野外时不是在做报告就是去泡实验室，实在不是谈情成家的好伴侣。 这种美女，做同事做朋友做搭档就好。 曲盈推着拉杆箱进电梯，按亮数字6，“我自己投的结婚简历呀！” 电话那边瞬间抬高音量：“什么玩意儿？” “叮”一声电梯到达，曲盈推上拉杆箱，来到601门口按亮密码锁，对面603的门咻地打开，黎语探出头，“你回来了？给我留门，我马上过来啊！” 曲盈点头，打开601的门，随意踢掉脚上靴子，穿好拖鞋，这才回答：“你姐夫太抢手。好在你姐够优秀，一封结婚简历投过去，一眼被你姐夫选中，刚见面就要跟我结婚，哎呀，推脱不掉就嫁了吧。” 对面沉默几秒，“有本事你也跟毕女士这样讲！”语毕挂断电话。 曲盈耸肩。毕女士已经在她的安排下外出游山玩水，整个行程二十天。等她回来的时候，一身火气也该被一路美景治愈得差不多了。 她将靴子摆好时，黎语拉门进来。 黎语是曲盈闺蜜，两人从硕士开始一直同住。博士毕业后，黎语留校任教，曲盈继续在勘察院。两人又一起相中一个楼盘，都愿意住在通风的房子里，便一人买下601，一人买下603，做起对门邻居。 黎语家境比曲盈家好很多，她姑姑嫁得更好，之前听圈子里的朋友讲霍家小少爷要结婚，最近在挑结婚对象，问她有没有合适的，可以一起介绍过去。黎语姑姑想到自己的外甥女一直单身，听说霍家对门庭并不看中，便叫黎语去准备。黎语顺道叫上了曲盈。 两个姑娘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干脆找出很久以前求职时的简历，改了改，递过去。 本来就当是一次新奇体验，没指望能和豪门贵族之间发生些什么，结果没过多久，曲盈接到电话，霍予闻约她商量结婚的事。 黎语之前远远地看过霍予闻一眼，和曲盈讲小少爷多帅多能干。曲盈来了点兴趣，向她打听霍予闻。黎语搜肠刮肚，说出了四点：小少爷特别帅，小少爷特别冷，小少爷不爱应酬，小少爷有个青梅，白天鹅似的。 今天休息，黎语一天没出门，身上还穿着睡衣。她进门就一连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曲盈将拉杆箱推到书房，规范书一本一本摆回去，“对我你还没信心？肯定一次考过啊！” 黎语帮着她摆上最后一本，眼睛里泛着八卦的光，“我是问你领证顺利吗？” 曲盈走到一旁，打开包，从隔层里拿出小红本递过去，“那还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黎语搓搓手，虔诚地双手接过，翻开后先吞了口口水。俊男美女，好养眼呢。 她叹道：“小少爷真是名不虚传，这眼！这脸！这矜贵的少爷范！盈啊，你赚到了！” 曲盈不知道她从一张脸上怎么看出的矜贵少爷范，不过想想霍予闻本人，确实是这样。她没反驳，按一下电脑电源，夸起自己，“他也不赔啊。” 黎语嘿嘿笑着蹭过来，搂住她的腰勒上一把，脸贴着她后背，像一大只考拉，“稳赚不赔。便宜他了！” 曲盈人如其名，细腰盈盈一握。今天牛仔裤小衬衫，一把好腰一双长腿都显出来。可惜，这腿，这腰，以后都不是她的了…… 没等她感怀完，曲盈拍拍她的手让她松开，坐在椅子上，登录邮箱下载资料。 看她又要忙，黎语自顾走到飘窗上，偏腿坐下，手掌撑在飘窗垫上闲扯，“你今天晚上搬过去吗？” 曲盈点头，“奶奶要过来，我要过去演一演。” 黎语晃着腿问：“那你还不走？他家不管晚饭吗？让你吃了再去？” “我加会儿班。你点外卖的时候帮我一起点了。用我手机，我号上有券。”话音落地，曲盈也把手机顺着桌面推过去。 “……还真不管饭呢。”黎语咕哝一句，探身拿过手机，按密码解锁，登录外卖软件。 下载好资料，曲盈戴上防蓝光平光镜，遮住一双漂亮眼眸。 黎语知道她能一心二用，边划着屏幕找吃的，边聊：“我姑姑昨天带我去的慈善晚宴，来了好多明星，最后才募捐了一千多万。你说这些明星，片酬不都几百万几千万的吗，捐款才几万十几万。最后捐款数字不好看，据说主办给小少爷打了个电话，小少爷人没来，捐了五百万。” 看曲盈那边没反应，黎语停顿几秒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小少爷人没来，捐了五百万！” 曲盈还是没反应。 黎语美食也看不下去了，就看着曲盈，“盈，在听吗？” 曲盈眼睛还盯着屏幕，“小少爷人没来捐了五百万。”她感叹了一句小少爷真有钱，为了表示有兴趣，又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黎语满意了，晃晃腿，“你知道昨天主办是谁吗？”这次没等曲盈问，她直接揭晓答案：“是许家！就小少爷那个青梅的许家！” 曲盈一目十行过着资料，将有问题的部份圈出，低低“嗯”了一声，“许家。” 黎语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瞬间抬高音量，“你就‘嗯’！” 曲盈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移开，看着黎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笑出声，音调上扬，好脾气地问：“那我嗯？” 黎语看她笑眯眯的模样并没有被取悦到，跳下飘窗过来捏她的脸，触到她水嫩的肌肤，捏改成了揉，语气也不由得好转，“就喜欢你这种正宫范！你不把青梅放在眼里是对的。” 曲盈看她揉起来没完没了，拨开她的手，眼睛又去看屏幕，“我放青梅在眼里做什么？要放也是小少爷放。” 黎语怒其不争，“没见过这么主动戴绿帽的！” “不会。” 黎语还没来得及高兴，曲盈又接口：“我们商量好婚姻存续期间不搞帽子，”她回头安抚性地看一眼，“有想法也要先离婚。” “……”黎语缓口气，“你俩商量好只领证不谈感情啊？” 曲盈认真回想了一下，“没提谈不谈的事。” 她和霍予闻在这场婚姻里各取所需，他们的需，都只是对家里的交代。至于感情，没在必需清单中。 黎语却拍着大腿眼睛都亮了，“那就是有戏！我可是听说青梅不嫁是因为小少爷说不跟她谈感情！跟你没说，是想跟你谈吧？！他是不是在追你？结婚只是套路？！” 不同于黎语对爱情的期许和渴盼，曲盈笑着摇头。转而又想起霍予闻的红耳根，看起来也不是对她毫无反应，再想到他的性子。 “还是等我有空了追他吧。” 黎语把无语写到脸上，心中默默吐槽。这人，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吗？追人还要等有空。同是颜狗，她怎么就这么坐得住，不回去抱着那人间至帅小少爷，对着台电脑有什么意思…… “点好了吗？我饿了。” “哦哦，”黎语快速应了两声，低下头滑动屏幕，“鳗鱼饭行吗？” “行，要鲸家的。” 黎语点上两份鳗鱼饭，刚要下单，电话响了。 屏幕上方闪过“小少爷”三个字。 她贼笑着把手机递过去，“你老公电话。” 4、第 4 章 曲盈长眉微挑，接过手机看一眼屏幕，接通，“你好，我是曲盈。” 黎语瞥她，曲盈这个语气这个开场，和她工作时接通张博士李博士赵博士电话一模一样。 电话那边人声嘈杂，霍予闻停顿几秒，声音贴在耳边响起，“奶奶提前到了。” 曲盈一愣，去看电脑右下角时间，“不是要晚上九点？” 霍予闻像是刚上车，砰一声后喧闹声被隔绝在外。他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贴得更近，“奶奶等不及飞机，司机开车回来的。” “……”曲盈将手机拿远一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住哪里？我在勘察院附近，可以接你一起回去。” 霍予闻话说得客气，曲盈知道这是在催她了，不能让长辈等太久。她迅速报上地址：“香杉苑6号楼。” “好，你准备一下，10分钟后下来。” 小少爷真是雷厉风行。 曲盈挂断电话迅速交代黎语，“你自己点个餐，然后帮我收下行李好吗？霍予闻10分钟之后到。我赶紧忙完这点事儿。” 黎语接过手机，“都帮你收拾什么？” 曲盈边过最后一点资料边回复：“衣服拿两套，日常用品装一下。住不了几天。”而且单位离家近，有需要中午就能回家。 黎语哦了声，先给自己点上一份鳗鱼饭。看曲盈眼睛还盯着电脑，她打开通讯录，狗狗祟祟地把“小少爷”改成“亲亲老公”，最新一条通话记录删除，按灭手机后迅速去帮她装行李。 还剩最后两分钟时，曲盈关闭电脑，电脑包放进箱子扣好。眼镜摘掉收进眼镜盒，利落地背上包推上箱子出门。 黎语追出来抱她一下，声音里满是不舍，“新婚快乐啊盈宝贝！” 曲盈笑着回抱她，揉一下她的头，然后挥挥手上了电梯。 黑色迈巴赫已经等在楼下。难得一见的豪车引来路过行人小心窥探。 司机帮曲盈开车门，又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天气预报今夜有雨，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曲盈钻进车内时被凉气冻得一抖，有种十月天过成十二月的错觉，和霍予闻打过招呼后蜷了下手指坐好。 司机坐进驾驶位时霍予闻吩咐，“关掉冷风。” 司机应一声，从内视镜看一眼身穿西服外套的霍予闻，又看一眼只穿一件轻薄衬衫的曲盈，关掉冷气后又降下车窗。 曲盈道了谢。她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霍予闻换了一身衣服。 白色衬衣，灰色高定西服，同色系领带上戴金色领夹，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像是刚从某个商务会议上下来。 有风吹过，温度几乎是在一瞬间飚高。 指节从喉结下擦过，霍予闻抬手松了下领带，之后搭在中央扶手上。 “继续。” 曲盈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用不明所以的眼神望过去，张开嘴—— 前排副驾的男声适时解答了她的疑惑。 “好的霍总。形变监测系统已经进行到测试阶段……” 曲盈闭紧嘴巴，眼睁睁看着霍予闻侧过脸去，嘴角似是勾了一下。 等他转回来时，嘴角依然是一条平直的线。 “继续。” “根据研发中心反馈，技术部提交的参数存在问题……” 曲盈眼神挪到副驾。 副驾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和霍予闻年纪相仿，一身深色西服，半侧着身跟霍予闻汇报工作。 曲盈想起黎语曾经说过，霍予闻不喜酒桌文化，合同都是在会议室签署。公司建立之初迫不得已时，他身边那个能干的特助会自然顶上。所以，在社交场合并不常看到霍予闻。 现在副驾上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特助。 曲盈拿出手机，随意翻着网络信息，耳朵里过着两人的谈话内容。 下一周的时间里，霍予闻大部分时间都在会议上。 那两人谈了将近半个小时，特助在一个繁华路口下车。 车子再次启动。 一盏一盏路灯飞速退去，将霓虹拉扯成一条长长的线。曲盈收起手机，靠在一侧，从车窗玻璃上看霍予闻模糊的脸。他揉了一下眉心，看起来有几分倦怠。 “奶奶很好相处，她给你什么你放心收下便好。” 霍予闻说话时脸还看着前方。 曲盈转过头去，笑着收下他的好意，又问：“奶奶有喜欢的口味吗？” “酸甜，口味偏淡。” “奶奶一回江城胃口便不大好。”这句声音很低。 不知是在烦扰还是在沉思，霍予闻食指在中央扶手上轻敲两下，之后放在那里不动。曲盈点头后顺着声音看过去。 他的手指细长，指头圆润，指甲修剪整齐。小少爷真是从头到手的好看。 两秒后她收回目光，看小少爷没有再交谈的意思，靠向右侧。余光里霍予闻闭上狭长眼眸，向后靠在座椅上，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敞着，姿态难得的慵懒放松，像是在小憩。 她脑子里过着霍奶奶或许会问到的问题，随着车身晃动慢慢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下起雨。细细的雨丝落在车窗上，没有半点声响。曲盈坐直身体，一件衣服从身上滑落。灰色西服外套上带着浅淡的薄荷香，是霍予闻那件。 她转向霍予闻，像是刚睡醒的人在寻找焦点。 霍予闻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正在低头翻阅文件，眉间倦怠已经遍寻不到。见她醒了抬头看过来，提醒她快到了。 曲盈没动，应一声后舔了下干涸的唇。从下午考试到现在，她还没喝过水。 霍予闻视线还在文件上，抬手打开中央扶手，从里面取出一瓶水，“咔”一声后，拧松瓶盖的水递过来。曲盈道谢接过，触到他冰凉的指尖，顿了一下后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也冰凉。 车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冷气。 曲盈拢一下西服外套，没把衣服还回去。 车子驶过林荫大道，转入一条小路，2分钟后，停在一座法式古堡风格建筑前。黑色电动闸门缓缓打开，车子绕过喷泉停在庭院一侧。 不远处主楼台阶上有一处身影。 霍予闻撑起一柄黑色大伞先下车，来到曲盈这侧开门后引她下来，单手帮她整理身上披着的外套，小声交代：“等在前面的是奶奶身边的陶婆婆，这是奶奶最爱吃的蝴蝶酥。” 司机适时递上木质食盒，曲盈点头接过。 霍予闻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摘了，她抬手帮他理一下领口，而后攀上他的手臂，顺着手臂下滑，最后十指相扣，抬起头对他甜笑，“放心吧，老公。” 院子里亮着灯，曲盈的眼睛莹着一层光，嗓音温滑悦耳，像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是温凉秋夜里不一样的温度。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霍予闻喉结滚动一下，握紧她的手，转过脸撑起伞带人来到廊下。 廊下老人面带微笑已静候多时。 “陶婆婆，这是曲盈。” 陶婆婆看着六十岁上下，头上已有白发。曲盈笑着叫人，递上手中食盒，“给奶奶的一点心意。” 陶婆婆脸上带着和煦的笑迎上前和两人问好，接过食盒看上一眼，“太太有心了，这是老太太最爱的那家。天气凉快进去吧，老太太正在里面等你们呢。” 另有人接过霍予闻手中黑伞，上前帮两人推开门，霍予闻曲盈十指紧扣一起踏入大宅。两人背影登对，曲盈歪头不时看上霍予闻一眼，看在外人眼里一副恩爱模样。 穿过中庭，再打开一道门，曲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老人。霍奶奶已年过七旬，头上覆着银丝，金色眼镜链垂在脸侧，手中翻着一本硬皮书。 霍予闻唤了一声奶奶，领着曲盈上前。 霍奶奶看过来时，挂上笑容。 曲盈脱了霍予闻的手上前，蹲在霍奶奶近前，笑着叫人：“奶奶，我是曲盈，您真是一位优雅的女士。” 霍奶奶淡雅美丽，身上是岁月沉淀出的从容。脸上一点皱纹，双目有神，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霍家两个孙子虽然不都是闷葫芦，霍奶奶也鲜少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她被曲盈逗笑，拉着她坐在身边，也在看她。 曲盈生得明眸皓齿，本该有些魅惑的狐狸眼生在她脸上配上清亮的眼神倒有种坦荡之感，眼尾微微上扬又透着一股聪明劲儿，眉眼弯弯嘴边含笑，和天生冷感的霍予闻相比，像一团明亮熨帖不灼人的小火苗。 霍奶奶看一眼她肩上搭着的西服外套，温声细语，“好孩子，我一见你就喜欢，也明白了予闻这孩子怎么对你这么上心。只是他也太过失礼，你父母那边没见怪吧？” 今天毕妈妈骂够了她之后没再理她，按时间算这会儿应该正在享受假期。 曲盈笑着回答：“我也要跟奶奶说声抱歉，领证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也是我太喜欢他啦。我爸妈这段时间出去玩，等不及他们回来……我家人对他都特别满意，奶奶你别怪他了。” 霍予闻坐到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看着这边。 霍奶奶很喜欢她活泼真诚的性子，“我是怕他天天冷着脸对你不好，委屈了你。” “没有没有，他看着酷，其实特别细心，瓶盖都舍不得我开。” 霍奶奶拉上曲盈的手，看向霍予闻，话风陡转，“瓶盖都舍不得她开，戒指舍不得给戴？” 曲盈心里咯噔一声，提着一口气，望向霍予闻。 5、第 5 章 霍予闻对上她的目光，沉着起身，“曲盈下午考试，戒指让我暂时保管，就在车里，我去取。” 曲盈心里赞一声对方戏也不错，起身想要跟着一起去，被霍奶奶拉住，“取个戒指，让他自己去就好，你来陪我聊聊天。” 曲盈和霍予闻对视一眼，应了声好，一直目送到他走出客厅才又坐下。 “等你父母回来，我把予闻爸爸从国外叫回来，大家坐在一起见个面，商量一下婚礼的事。领证可以仓促，婚礼可不能马虎。” 婚礼本不在两人的计划之中，霍予闻又不在，曲盈先乖顺地应下来，准备独处时再告诉他，让他去想办法。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外人知道你们领了证不办婚礼，会觉得我们家对你不重视，看低了你。” 曲盈笑着点头，知道霍奶奶是真心在替她着想，心里不由得带上几分愧疚，哄着霍奶奶唠些家常。 霍予闻很快回来，身上带着湿气，肩膀上落了几滴雨，左手无名指上已经戴着一只婚戒。他走过来后，霍奶奶拍拍曲盈让她站起来，两人在霍奶奶面前表演了一出含羞带怯。 曲盈怕引得霍奶奶怀疑，不敢多看手上发出璀璨光芒的钻石婚戒，霍予闻为她戴上后便收回手。只是在心中已经暗自估价，这怕是她打半辈子工都挣不来的，还有，也太闪了吧。 她瞄一眼霍予闻手上那枚，明明就很正常。 陶婆婆这时候来叫众人去餐厅。偌大的餐厅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摆满菜肴，曲盈粗粗一看，酸甜口占了一半。 霍奶奶拉着曲盈，“你陪我坐。” 霍予闻为两人拉开座椅后，挨着霍奶奶坐到另一边。 霍奶奶低声训他：“挨着我做什么，挨着你媳妇去！” 曲盈忙笑着说：“我们都想挨着奶奶您坐。平时一起吃饭时霍予闻总要挨着我，撵都撵不走。”事实上这是她和霍予闻第一次同桌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她说得太过夸张，霍奶奶笑着看过来时霍予闻微不可见地挑眉，也在看她，狭长眼眸里带着笑意，和白天的冷面男人判若两人。 几次见面，曲盈还是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笑，盯着他多看了两眼才转开目光，顺便在霍奶奶面前营造一副甜蜜模样。 陶婆婆手里端着瓷碟过来，“这是太太特意买来的，陈家铺的蝴蝶酥。” 瓷碟才放下，霍奶奶马上笑着去拿，“小盈有心了。” 曲盈昧着良心领下这份功劳，去看真正花了心思的人。 霍予闻拿着公筷加了块咕咾肉给奶奶，之后又加起一块糖醋排骨，隔着一个人距离放到她碗里。 霍家饭桌讲究茶不言，桌上只偶尔有碗筷交叠声。曲盈拿出二十多年来最大家闺秀的一面，慢慢入口，细细咀嚼，每一口饭都吃得很仔细，眼睛不时瞄一眼旁边的霍奶奶。 霍奶奶像是对饭菜不大满意，吃过几口便没再动筷，只吃着碟子里的蝴蝶酥。 陶婆婆上前来又夹了块咕咾肉放到碟子里，“多少也要吃一些吧，要么我让李师傅过来？” 李师傅是宁城霍宅的厨师，做饭颇对霍奶奶胃口。 “在这边住不久，过几天我就回去，让他过来太麻烦。” 曲盈听出来了，霍奶奶不是霍予闻说的胃口不好，是，挑食。 老太太还挺可爱。 她放下筷子，问霍奶奶：“奶奶，你想喝疙瘩汤吗？番茄打底，炒出汁来，加水后放入面疙瘩，再打入鸡蛋，口味酸咸，我做这个还不错。” 霍奶奶来了兴趣，“真是很多年没吃过了。” 曲盈起身，“那我去做。” 陶婆婆领着她到厨房，她喊上了霍予闻。 陶婆婆简单交代了食材位置后把厨房留给两人，出去陪老太太，小声在她耳边汇报：“里面在系围裙呢，两人看起来很亲近，小少爷对许家小姐可没这股热乎劲头。” 霍奶奶哼了声，拿起一块蝴蝶酥又放下，没说话。 厨房里热乎的小少爷霍予闻，正僵着手指站在曲盈身后，围裙带子在他手里绕来绕去，手指触到她后腰几次，还没系上。 曲盈也是第一次见手这么笨的人，余光瞥到陶婆婆已经出去，拍开他的手，自己上手两三下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回头打量他，“你每天是自己系鞋带吗？” 明明是在促狭揶揄，偏偏她上挑眼尾看人的样子带着一股天然的撩拨。 霍予闻低着头看她，“鞋带比围裙好系。” 那围裙一勒，几乎贴在她腰上，手靠过去便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一层薄薄的衬衣透过来。 曲盈放下这茬，转身到冰箱拿出一个番茄，准备冲洗时瞄到手上戒指，她取下放在他手上，“先收着。” 霍予闻把戒指收进口袋，看看左右，也不知道自己进来的作用在哪里。 “我要做些什么？” “洗菜切菜？” “或者，寸步不离跟着我，含情脉脉看着我？” 曲盈说完自己先笑了，含情脉脉对霍予闻来说太过强人所难。 霍予闻撩起眼皮看她，将衬衣袖口向上折两折，拿过她手中番茄，“我试试看。” 曲盈接了半锅水，拿过他手里的番茄放进锅里，盖上盖子开火。 差点儿被搓破皮的番茄泡着热水澡，才疏一口气准备放松一下，就被煮破了皮…… 曲盈那边拿出面粉倒了一些到大碗里，取了另一只碗来接水，回身时余光瞄到身后的黑影马上顿住脚步，碗中的水晃了两晃，击起几滴落在她手背上。 罪魁祸首霍予闻站在她身后10厘米处，又随着回到料理台。曲盈这时才反应过来小少爷说的“试试看”，是洗菜切菜跟着她都试试看。 她在心里笑一下，这么听话的吗？那有没有看着她？ “霍予闻，过来帮我一下。” 曲盈借着说话的空档抬头，霍予闻视线正落在她手背上。 曲盈侧了下手，让那滴想长在她手背上的水滴滑落，余光刚好瞟到厨房门口的影子，低声叫他，“帮我淋水，每次一点点就好。” 两人配合着拌好疙瘩。曲盈捞出番茄，翘着指头撕掉皮，喊他来切。 小少爷拿着刀看向热气腾腾的番茄，退后一步，“现在吗？” 曲盈看出厨房实在是他的短板，笑着接过刀，“还是姐姐来吧。” “你知道番茄为什么要先煮一下吗？我在北方吃到的番茄汁水丰沛，江城的番茄就吝啬得很，要被大火痛煮一顿才肯开窍。” 霍予闻看向碗里那些被切得细细碎碎满是汁水的番茄块，像是得罪她的下场。 指导霍予闻做好疙瘩汤，两人一起出去。曲盈将碗放在霍奶奶面前，把功劳归到霍予闻身上，算是回他帮她准备礼物的忙。 红色番茄汤底，考虑到老人的胃，疙瘩细小均匀，黄色蛋丝穿梭其间，再点缀绿色薄荷叶，味道清香扑鼻，勾得人胃口大动。 霍奶奶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我还是第一次尝到予闻的手艺，嗯，还真不错。” 曲盈趁机说：“听懂没，奶奶是让你以后多做。” 霍予闻低声答应。 霍奶奶看着两人，难得调侃上一句，“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霍予闻没回答，倒是曲盈笑嘻嘻接话：“霍予闻一直很孝顺。今天来的路上还在为奶奶胃口不好发愁。但是我刚刚一看，原来奶奶是挑食？” 真相被拆完，餐厅里的几人笑得合不拢嘴，连霍予闻嘴角都跟着翘了下。 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8点，告别奶奶，曲盈跟在霍予闻身后一同前往三楼。 空荡的旋转楼梯上，只有他们两人。 霍予闻在她身前三阶台阶，双臂自然垂在两侧，长腿一伸一抬，步态沉稳却不慢，俨然又成了那位矜贵卓雅的小少爷。 曲盈快走几步跟上。 步入三楼，视野再次开阔。走廊一侧墙壁上布满了画框，另一侧则是一面玻璃墙。天气好时，或许可以看到远天星辰。今晚有雨，近处是走廊灯下下的细细雨丝，远处是一片浓黑。 曲盈脚下踩着厚重地毯，侧身去看墙壁上那些画。 她并不懂画，只能隐约猜测这些画应是一人所做。每一幅都透着看破红尘后的萧索寂寥。 最后一幅画，是沙漠中一匹向日落方向独行的骆驼，浅黄皮毛几乎与沙漠同色，视野尽头是一片热烈的红色。曲盈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这红色看起来很落寞。 像是心里空了一拍，想补，又不知道怎么去补。 就像她不知道霍予闻为什么在长寂的走廊中摆上这些画。 曲盈在心里喟叹一声。转头撞到霍予闻的怀里。 确切地说是霍予闻的手里。 地毯又厚又软，将两人的脚步声完全吞没。她转头的时候，霍予闻正停在门前回身看她。 在她马上要撞到他手臂时，霍予闻向旁撤了一步，眼看她要撞到行李箱上，怕她来不及收步被绊倒再撞到门上，及时伸出了一只手。 曲盈确实没来得及收步，踢到行李箱后身体惯性前倾。这只手侧面护在她的脸上，大拇指在她耳垂处，小拇指贴在她鼻尖，随着她的动作向前磕到门上，很清脆的一声响。 是骨节撞到木门的声音。 他被带得向她移了一步，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形成一个环抱她的姿势。 “小心。” 他袖口处的薄荷香更浓。 曲盈微微喘着气，借助霍予闻的力量重新站直退后一步。 两人拉开安全距离。 霍予闻的手臂垂下去。撞到木门的那只手背指节泛起红。 曲盈再抬起头时，已经收拾好脸上的慌乱神色，笑着道歉。 在她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霍予闻大拇指与食指轻碾一下后分开。 霍予闻视线落在她脸上，没有说话。 曲盈耳际迟来的酥麻感上袭，眼神不自然地闪了一下。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份不自在处境时，霍予闻已经转身推开门，将她的行李箱提到衣帽间，出来后说：“你今晚睡这里。” 曲盈站在衣帽间门口环视整个房间。手边的衣帽间比她家的卧室还要大，出了衣帽间有个小厅，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沙发，单侧一张书桌，另一侧有个小冰箱。卧室则在旁边。 “你呢？” 霍予闻垂眸理着衬衣袖口，身上那股疏离的冷感再次出现，像是刚刚门外隐约的暧昧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我睡另一边。” “3楼没有别人。” 曲盈点头，目送他离开。 6、第 6 章 有了衣帽间铺垫在前，看到和她家一样大的浴室时，曲盈丝毫不意外。卧室的面积倒是稍小一些，看起来六十平左右。她推开与卧室连接的露台门，一股草木香沁入口鼻。 外面还下着小雨，打在草地枝叶上沙沙的响。 空气微凉，温度应该是在小少爷的舒适区。 曲盈晃晃头，赶走脑中的霍予闻。深呼吸几次，压下胸口的飘摇，站在露台向下望去。 院内几盏路灯环绕着中心草坪，发出柔黄色的光。再往远处看，隔着两排树有一片湖，湖边似是有一座小木屋，夜色太沉，看不真切。 就像……小少爷一样。藏身在黑夜之下，让她有些摸不透。 曲盈叹一口气，将脑海里不停叫嚣某人名字的小人封在角落，重新整理好心情回到衣帽间。她打开行李箱，先将电脑拎出来，准备把自己的两套衣服挂进衣柜。 只是，打开的衣柜内挂着一排西服，由浅至深依次排开，透着淡淡薄荷香，并不如她以为的空空如也。 放衣服的手收回。曲盈打开其他柜子，衬衣、大衣，抽屉里的领带，无一不告诉她，这是霍予闻的房间。 霍予闻将房间让给她，自己又去睡别处。 这个性格这个做法真是……有意思。 曲盈不再多想，将衣服和他的衬衣挂在一处，拿上睡衣去洗澡。 睡衣拿到手里又是一愣，这并不是她常穿的那套。 这件睡裙在她买来之后穿的次数并不多。纤细肩带，垂坠布料，设计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小心机。 黎语可真是为她的婚姻操碎了心呢。 将戒指褪下放在书桌上，曲盈拿着睡裙，踢掉鞋子，边走边退掉衣服仍在床上，随后走进浴室。泡了美美的一个澡后，随意地擦擦头发，就那么半湿着搭在背后，提着电脑放在小厅的书桌上，准备把这周外出的踏勘报告整理出来。 窗户敞开一条细缝，不时传来一两声蛐蛐叫，柔软的风偶尔钻进来。曲盈翘着脚，葱白手指在键盘上闲慢敲打。 一缕湿发随着她的手臂摇动垂至胸前，水滴顺着发梢慢慢聚拢到一处，水珠颤动，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晶亮。 敞开的卧室套间门上被迅速敲了两下，霍予闻迈着大步进来。 夜太静，厚重的地毯再次吞没他的脚步声，曲盈抬头前先听到他耳边手机扩出来的声音——“老太太马上上去。” 猝然对视，两人一时都忘了言语。 曲盈没想到半个小时前才离开的人会穿着睡衣突然出现。 霍予闻也没想到门开着，曲盈会穿着睡裙坐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小厅书桌旁。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直到那点晶亮顺着弧度向下隐没在衣间，才惊觉自己的失礼。 匆忙将视线下垂，落在桌下她纤细的脚踝和白嫩的足尖上，又挪到一旁纹路清晰的地毯，才像找到归处。 他回了一句“好”后挂断通话，视线仍定在地毯上。 “刚刚实在抱歉，奶奶和陶婆婆马上上来。” 曲盈的心脏还在因为他的突然闯入快速跳动，听到这句话又提起一口气，顾不上回应他道歉的话语，迅速拿起桌上戒指套在指间，起身走几步将门关上，后背抵在上面，有些失了方寸的慌张，小声问他：“现在要怎么办？” 霍予闻在她起身时已经回眸，眼前闪过她大半莹白后背，随着她靠在门上的动作，又落在她身前。 曲盈这件衣服遮的很好，露的也很好。细直长腿，纤细手臂，漂亮的锁骨和肩膀上搭着的几缕半湿头发，靠在门上小声问他的不安样子，像是闯入他私密空间的精灵，举手投足间带着自知或不自知的磁力。 霍予闻摆正视线，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沉默几秒，镇定下来迅速应对。 “你继续忙，我去拿本书来看。”说完转身走进卧室。 曲盈看着他的高大背影猛然想起床上放着的衣服，又慌着跟进去。 霍予闻已经走到床边，尽量忽视床上散着的衣物，目不斜视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本书，动作僵硬，返身回去时和曲盈擦肩而过。鼻尖上飘过她身上的暖香。 曲盈视线擦过霍予闻红透的耳根，竟奇异地恢复镇定，快速完成“他已经尴尬，我不必再尴尬”的心理建设。 她上手捡起床上白色的bra、衬衣，和滑落在地上的牛仔裤，准备放进脏衣篮时先听到套房门口霍奶奶的声音。 “予闻，你们两个休息了吗？” 曲盈快速将衣服塞到枕头下，走回小厅。霍予闻将翻开一半的书倒扣在书桌上，打开门。 门外陶婆婆手里捧着一个红绒盒子，跟在霍奶奶身后。 “就说他们没睡，上来的时候东楼的灯还亮着呢。” 曲盈叫了声奶奶，没再贸然开口。霍予闻接过话茬，“是我在那边洗澡，忘了关掉。” 霍奶奶点头，在两人身上扫过，笑着拉过曲盈的手，“我呀，晚上光顾着说话，忘记了一件事，现在才想起来。” 陶婆婆上前，打开手中绒盒，露出里面的翡翠手镯。 霍奶奶将镯子取出，“本该你婆婆给你，现在她已经不在霍家，我来给也是一样的。” 曲盈对翡翠没有太多研究，也能看出这是上好的玻璃种。她看向霍予闻，后者视线落在镯子上，没有出声。 她想起霍予闻路上说过，奶奶给的东西尽管放心收下，笑着伸出手腕，“多谢奶奶。” 霍奶奶将镯子套入她腕间，仔细看着，“都是一家人，这是你该得的。”说完拍拍她的手，没再多留，领着陶婆婆出去时吩咐，“从东楼那边走，顺路帮他们把那边的灯关上。” 曲盈看着两人走远，吁出一口气，这才仔细看腕上的镯子，一看就很贵。她轻轻晃动手腕，镯子随着她的动作一贴一合，“这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吗？” 霍予闻低头看着手里的绒盒，半晌后回她：“这是给霍家媳妇的。” 曲盈想到霍奶奶说的那句“本该你婆婆给你”，猜想这镯子原本是传给了霍予闻的妈妈，在他妈妈离开霍家后，又回到霍奶奶手中。她褪下镯子放入他手中的绒盒内，“那我不能收。” 霍予闻看一眼手镯，扣上绒盒递给她，“我们结婚了，这是你的。” 曲盈没动，脑子里闪过黎语下午关于小少爷是不是想和她谈感情的话，联系到他一晚上的表现，抬头仔细看他。 霍予闻的头发半湿着，身上一件深蓝睡衣，领口扣子敞开一颗，在这种半封闭的私密空间里，生出几分柔和亲近。狭长的眼角有些水色。像遥远的夜空幕布下无声无息间悄然点缀上的星。 温柔，妥帖。 曲盈竟生出来一种这人其实很好欺负的感觉。 “你可以先收到房间保险柜里。钥匙在床边柜抽屉内。” 霍予闻报出一串密码。曲盈收回目光，想到如果两人将来没了关系，再还给他便是，痛快地接过绒盒，到房间内将保险柜打开。 保险柜上层放着几件女士珠宝，保养得宜。下层放着几个牛皮纸信封，最下面压着一张旧报纸。 曲盈没有多看，将绒盒放到下层，锁上柜门。 她出去时，霍予闻已经坐在沙发上，翻着书页。 曲盈行到他身侧，想起霍奶奶说过办婚礼的事，停下。 “奶奶说等我爸妈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婚礼的事。” 霍予闻保持着姿势不变，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余光里莹白一片。他不必抬头也能窥知抬头后的风景，全然忘记他们领证之前曾商量的不办婚礼与霍奶奶的意思相左，也没深想曲盈这番话的意思。 一个“好”字已经出口。 曲盈一愣，转动手上戒指。 霍予闻到底什么意思？ 她缓步坐回书桌后，心思还在霍予闻身上，眼睛也看着他的方向。 霍予闻缓缓翻过手中书页，“保险柜里的首饰是我妈妈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也让曲盈确定，走廊上房间门口，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她心里转了两转。 他们两人对感情的事并未严明，是一直在人前扮演夫妻角色，人后各忙各的，还是天长日久后能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 曲盈看着连看书都是一道风景的小少爷，明确知晓他对自己的吸引力是前人未有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或许，她真的可以追一下。 霍予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冒出这句话。这是他在今天决定让出自己卧室之后的再次主动让步。虽然在决定和曲盈领证之初，他就已经做好她踏入自己空间的准备，只是这种让步来得还是太快。 他想到曲盈今天到霍家后的从容，知道以她的进攻型性格，在他退出半步时就会向前一步。她从来不会客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曲盈在这句话过后，又露出了白天那种渔人带着钩子的志在必得的眼神。 气氛也在曲盈听到他那句解释却并未回应后变得旖旎。 霍予闻合上书页，站起身，打破自己的这份不自在，“我晚上要在这边睡。” 曲盈的眼神随着这句话微微颤动，看他时像看一条自动咬钩的鱼，轻着嗓音问：“那怎么睡？” 7、第 7 章 白天“邀请”霍予闻一起睡时才被冷脸拒绝，曲盈当然不会觉得半天之后小少爷就变卦找上门，这样问他也只是想单纯逗逗。 毕竟霍予闻是看到她的bra都能耳根红透的纯情小少爷，让她疑惑他和他的那位青梅有没有谈过。 霍予闻俨然已经习惯她多变的嗓音，脸色如常解释自己的行径：“奶奶住在我们楼下，能看到东楼的灯光。” 刚刚明面上是来送首饰，实际是来“查寝”。 曲盈听着他一派正经的回答，知道这次没逗成。 她转了转戒指，“我们露馅儿了？” “还不确定。我这几天都睡这边。” 曲盈点头。看来这几天在奶奶面前要再卖力一些。只是，问题再次回到原点，要怎么睡？ “我睡沙发。” 曲盈扫一眼将近一米九的小少爷，又扫一眼长度不超过一米六的沙发，默许他的决定。就算决定要追人，她也不想这么快和他躺到一张床上。一是她知道小少爷不会这样做，二是她还做不来强买强卖的事。 她保存好电脑上的报告，看小少爷进到卧室，搬起一个枕头又放下，转身出来，到衣帽间的柜子顶层拿出枕头被子。 他个子高，即便是最顶层，也只需长臂一伸。睡衣被他的动作带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 曲盈在那截腰被盖住，腰的主人转过来之前走进卧室，从枕头下拿出对小少爷来说宛如生化武器般的bra和一身衣服，放到洗衣间的脏衣篮里。 霍予闻已经将枕头被子放置在沙发上。 曲盈关门的动作停住，柔声柔气地喊了一声老公，等霍予闻僵着看过来时笑着说声晚安，关上门趴到床上笑了足足五分钟。 霍予闻这种应试型选手的演技真是忽上忽下惨不忍睹，明明在霍奶奶面前接她戏时行云流水，一没了观众又演技全无。刚才看她的表情甚至像是什么洪水猛兽。 等笑够了，她拿过手机定好闹钟。 不知道霍予闻用的是哪款香水，曲盈拥着泛着清凉薄荷香的被子，很快睡着。 早上伴着她醒来的除了闹钟，还有几声模糊的狗叫。为了不迟到，她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半钟。 在心里默数到60，算是给自己早起的最后一点纵容。曲盈睁开眼，下床之后先开门走到露台上。 空气比昨晚更凉。东边低空几朵彩色的云，颇为耀眼。昨晚看不清边际的湖如今露出全貌。曲盈抱着手臂眯起眼，看向湖边停着的小船、木质狗屋，还有围着湖边跑步的一人一狗。 看身形是霍予闻。 曲盈收拾妥帖出去时，小厅里的沙发上空无一物，枕头被子都已经被收走。她绕出房间，循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下，到二楼时恰巧遇上上楼的霍予闻。 霍予闻额间冒着细汗，距离她两级台阶时已经能将身上的热气过渡给她。 “早。”曲盈停下脚步。 霍予闻也停下脚步，“早。奶奶喊你吃饭。” 曲盈点点头，越过他往餐厅走去。 霍予闻依旧去东楼洗了澡，打开衣柜时才想起衬衣西服全部挂在西楼的衣帽间。他又缓步走回西楼。 稀疏的几束阳光从云层钻出，跃过玻璃蹿入走廊，将他的影子投落在墙壁上。影子没再掩饰疲惫，塌着肩，微低着头。 西楼卧室大床上整洁如新，看不出一丝昨晚有人睡过的痕迹，只是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小瓶。霍予闻扫一眼便步入相邻的衣帽间，走到衬衣柜外，打开门，入目的先是一套女士裙装，在他规整的衬衣旁边显得摇曳多姿。 像她的人一样。 霍予闻视线停留两秒，拿出裙装旁边的那件衬衫换上。 再出现时，又是衬衫西裤。 两人陪霍奶奶一起用过早餐，临出门前，曲盈拿过他手中领带，翻起他的衣领时手指擦过脖颈上的肌肤，亲密自然地踮起脚将领带绕过他的后颈，轻轻拉拽一下，“你低一点嘛。” 声音里带着江南女子的娇软。 霍予闻视线垂在她鼻尖，配合着俯身，下意识放缓呼吸，喉结滚动，慢慢吸入她身上的暖香味道。余光里是她灵巧的手，上下翻动几下，很快出来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他站直后，曲盈轻抚了下额边，随即欣赏地看他两眼，转头问霍奶奶：“奶奶，你看霍予闻帅不帅？” 霍奶奶笑着看她，也乐意配合，“帅，和你站在一起正般配。” 曲盈骄傲地仰首，挎上霍予闻的手臂，眉眼间都是情思意浓。 一直到告别了奶奶坐到车里，曲盈才收回笑容。 漫长的通勤路上，霍予闻已经拿出文件。 手机嗡嗡震动，曲盈解锁点开黎语消息。 【黎语：怎么样怎么样？还是陪我一起母胎solo的好姐妹吗？】 黎语上午没课又热衷熬夜，曲盈都能想象得出她黑着眼圈顶着一头乱发盯着屏幕的八卦样子。她手指飞舞，很快回复过去。 【曲盈：好姐妹不离不弃。】 黎语连发五个跪地痛哭表情，不知是哭她新婚归来仍是好姐妹，还是哭她新婚归来，仍是好姐妹。 曲盈笑笑，又扯了两句，约她中午一起吃饭，之后把人赶去补觉，塞上耳机剪辑视频。 她在网站有个账号，踏勘时遇到有意思的事或者什么有意思的设计想法会拍些视频，配上讲解后上传，不知不觉也积累了几万粉丝，其中不乏她的学弟学妹。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的记录，在学弟学妹眼里像是经典案例分析。 后来她日渐忙碌，慢慢的，上传间隔也越来越久，“鸽姐”的称号就这么落在了她头上。有认识的学弟前几天催更到她的微信上，刚巧，她上次出去的时候拍了一段。 曲盈把素材拖进剪辑软件，简单粗暴地加上文字，配上舒缓背景音乐，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上传。 霍予闻那边手机叮咚一声。 他拿起手机看过来时，曲盈刚把耳机摘下。 曲盈对上他黑沉沉的目光，看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歪了下头。 车子在这时停下，昨天的特助上车，向两人问好，言语间称呼她为太太。显然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曲盈长眉挑起，去看霍予闻，那意思是，不介绍一下？ 霍予闻的介绍来得快而简洁，“程昱。” 曲盈笑着问好，见两人又谈起公事，摸出手机去看行业期刊。等她看完一篇论文时，车子刚好抵达勘察院大门。 曲盈推开车门，下车前被霍予闻叫住，“下班我来接你。” 有其他人在，她没再逗人，简单回复后下了车。行到勘察院门口时，又被一道清朗男声叫住。 曲盈回头，是前段时间调过来的男孩林杨，两人一起出过野外。林杨热情地递过来一袋早餐，曲盈摆摆手示意已经吃过，随后两人一起步入勘察院大门。 霍予闻收回目光，凝神听程昱汇报。原本今天下午的行程因故改到明天一早，大段时间空出，所以在朋友下午邀约时痛快答应。 曲盈中午和黎语一起吃了饭，扛不住她的八卦嘴脸，透露出一丝对霍予闻有意思的信号，立马被黎语抓住。和她一样母胎solo二十多年的人，传授起恋爱圣经。 “你不要觉得我没谈过就不懂。言情小说我可是翻了几百本，爱情电影的经典桥段我都会背诵。” “小少爷这样的人，绝对是外冷内热。而且浅显层面来说，男人看女人，逃不过皮囊和身段，恰好你都有。而且，你没发现吗，你特别招弟弟！” 说着说着，黎语又开始吐槽起她，“但凡你拿出些做学术的心思放在男人身上，认准方向，这里特指弟弟，之前也不会被拒啊。不过也是因果相加啦，兜兜转转你才遇到了小少爷！” “这样一看，你俩简直是命中当有彼此啊！盈啊，你拿出些手段，把小少爷搞到手。哎你看，那件怎么样？” 曲盈被她拍了两下，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精致橱窗里挂着一件“手段”，魅惑至极，让她怀疑这是不是一家正经店铺。 她抬头去看店名。嗯，确实是家正经店铺，只是这件“手段”不太正经。 拉上嘴里念叨着“看起来刚好是你size”甚至想要奔过去的黎语，曲盈走进旁边的品牌店，挑选起领带。 黎语无聊地在旁边溜达两圈，又走回来问：“给小少爷啊？” 曲盈头也不抬，“给我弟，他生日快到了。” 曲小弟已经步入职场，翻着日历在她面前有意提过正缺一条这家的领带，又详细形容理想花型。 黎语哦一声，看她挑了一条斜条花型看起来颇为活泼的，又去拿稳重的金属一字型领带夹，“不太配吧？” 曲盈到柜台将卡一起递过去，“这个是给霍予闻的。” 黎语想起结婚证上小少爷的出生年月，惊呼：“你老公和你弟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她的声音不小，引得收银员侧目。 黎语拍一下自己的嘴巴，往回找补，“我是羡慕你有吃嫩草的能力。” 曲盈：“……”她也不算老吧？ 结好账，她将领带拍给黎语，“有现成的嫩草，吃不吃？” 黎语看了一眼还回来，“你弟被你欺负已经够惨了，我不能让他惨上加惨。”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妈我姑给我安排了相亲对象。” 这次轮到曲盈震惊。 黎语主动交代，“昨晚我妈知道你有着落了，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今天上午就联合我姑迅速约了一家，就差敲定时间了。” 曲盈看她毫无生气的样子，拍拍她的肩，“你不用学我急着结婚，可以慢慢谈。我们这才刚毕业的年纪，你看看周围同学，几个结婚的？” 黎语叹气，“是吧。我现在出去还被怀疑是高中生呢。” 曲盈居高临下瞥她，意味深明。 被怀疑是高中生，可不一定只是因为脸嫩。 8、第 8 章 快下班时，曲盈这边来了些事，她问好霍予闻确定不用回去陪奶奶吃晚饭后才放下心加班。 前段时间，江城下属县乡的地质灾害监测员上报，西山某个地灾隐患点近日有变化。 西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群山。前几年发生过滑坡，那是曲盈第一次接触到地灾。 距离西山这次的隐患点不远处就是途径江城的a9高速路段，每日过往车辆繁多，为避免发生意外，院里迅速派了一组人员踏勘后又限时完成设计及防护任务。 这次的设计任务落在林杨头上。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做地灾防护设计，有些地方拿不准，特意来请教曲盈。 曲盈看过监测数据和现场影像，看完他的设计，又提了几点意见，细细讲解，等到忙完时已经晚上8点。 林杨摸着肚子喊饿，想要请吃饭，被她拒绝了。 曲盈其实也饿，这会儿是在强忍。她待林杨是待同事待弟弟，但是林杨对她，多少有些不同。虽然一直被拒绝，还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给她带一份早餐。请同事们一起喝东西时，给她的这份也会加些小心思。 今天同事们得知她已婚时，一半人的眼神落在林杨身上去看他的反应。 曲盈把放在桌面上的戒指戴上时，林杨眼神看过来，默了几秒开口，“之前也没见你和谁约会，怎么就突然结婚了？” 曲盈收拾着桌子上的物品，笑了一下，“遇到对的人就结了呗。” 她把一罐糖装进包里，又额外拿了两颗，走出办公室时摸出手机，拿捏着语气给霍予闻发过去一条语音消息：“老公来接我吧。” 办公楼里已经没剩几个人，灯也没亮几盏，走廊里空空荡荡，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一喊腻死了，霍予闻那边没有马上回复。曲盈收起手机。 希望林杨同学及时悬崖勒马，以后别再把无用心思花在她身上。 - 霍予闻今天早早地被周钦和顾鹤旻架到了临江宴，陆辞在晚饭时分也赶了过来。 几人是多年好友，平日也会不时聚在一起。今天打着为霍予闻庆祝“英年早婚失身”的由头，周钦顾鹤旻闹得更欢。 等到人齐了，周钦首先举起酒杯，牵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将霍予闻明里暗里调侃一顿，大家干了一杯后，他又讲起八卦。 他平日就是个话多的，讲起八卦更是滔滔不绝，仗着他见证了霍予闻和曲盈从认识到决定领证的全过程，浮夸的话语间又多了一丝神秘的优越感。 “你们是不知道，要说小少爷和小曲老师的缘分，还要从年初的那场培训会说起。小曲老师那天，穿着一件白色大衣，仙女似的，站在门口的时候就震了一屋子人，等站上讲台，台下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看她，就连我们的小少爷都是看了一眼又一眼！” 霍予闻酒量不佳，今天又是喝的度数不低的白酒，一杯后就有些眩晕。这会儿坐在位置上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顾鹤旻惯来是个捧场的，桃花眼瞥一眼没太大反应的霍予闻，和旁边只听不问的陆辞，笑着问：“哦？那你没给小少爷搭个线？” 周钦给他酒杯满上，赞他为知己，口中说道：“怎么没搭？我说我去帮他要电话，他还不肯！” 说到这里，他转眼贼笑，“你猜怎么着？霍叔叔不是让他定下来吗，为他搜罗了不少联姻对象，资料送过来那天我也在，放在最上面那份就是小曲老师！” 见陆辞抬眼看过来，顾鹤旻叹了一声缘分，周钦满意了，这才说下去，“小少爷直接拿了小曲老师那份简历就说定了。” “简历？” “简历？” 陆辞、顾鹤旻同时问出声。 见周钦故意卖着关子，两人又向霍予闻寻答案，后者眸光落向窗外，像是三人所谈论话题与他无关，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还是周钦拿筷子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咽下才继续说：“小曲老师可真是个妙人。别人花费心思拍了许多漂亮照片，她和她同学都是一纸简历，写满学历经验，像是要面试一般，再加一纸2寸照片。不过，就是这么一张小照片，也能轻松碾压其他人。” 顾鹤旻看一眼霍予闻，问两人，“说这么多，有照片吗？” 周钦摊手，状似无奈，“我也是到那天才知道霍予闻是个护食的，那简历被他拿走后就没再给我看过。我也只能翻翻其他人的，哎。” 一听说霍予闻护食，顾鹤旻兴趣更浓，抬抬下巴问他：“什么时候把小曲老师叫过来，大家认识一下？” 霍予闻收回目光，“她在加班。” 这是不准备叫的意思。 周钦哎一声，又把众人目光引过去，“老顾，你是不知道，小曲老师不仅长得好，学识更好，我去查了一下她做过的项目，那叫一个顶！人家导师直接是院士！对，你家那个汇丽广场的基坑就是她设计的，后来还拿了个设计奖。” 顾鹤旻听完了打趣，“别人的老婆，正主不说话，倒是你上赶着夸。” 陆辞笑着摇头，不忘火上浇油，“小曲老师魅力果然大。” 周钦拿了两粒花生米，向两人丢过去，“我是单纯欣赏！外加替小少爷炫耀。” 他端起酒与两人各碰一下，自动略过霍予闻，“我们的小少爷话都憋在心里，不得有个解语花帮他表达心声？” 听他自称解语花，顾鹤旻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将话题引向霍予闻，“小少爷如今还需要你解？” 两人配合很是默契，周钦顺势跟上，“那现在确实是用不到我了。”他上下打量霍予闻，“我们小少爷嘴上不说，今日精神看着可是有些不济。” 包厢里几人哈哈大笑。 霍予闻揉一下眉头，不理几人打趣。 小厅里不足一米六的沙发，不管怎么躺，都是难受，再加上心里有事，他辗转到天亮时分才勉强睡了一小觉。 几人看他无趣，又去聊些别的。 霍予闻难得耳根清静，助理程昱这时发来语音消息，他直接开了扬声器听，是提醒他明早有重要会议。霍予闻简单回复，之后放下手机又去看窗外。 他们在的这个包厢晚上看江景最好。江水在此处转了个弯，飘摇着伸向远方。江上邮轮不时闪过彩色灯光。对岸是著名的国际金融街区，高耸楼宇中有他家的两座。 那一杯酒所致，霍予闻脑中有些混沌，手机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时，他顺手点进去，脑中恢复清明时曲盈那句“老公来接我吧”已经播放完毕。 包厢内安静片刻，顾鹤旻最先开口，“我们小少爷话都憋心里，秀得可是一手好恩爱。” 周钦叹一口气，再次跟上，口吻中满是羡慕，“结了婚就是不一样。” 连陆辞都跟了一句，“小曲老师确是佳人。” 饶是霍予闻再装着一副沉冷模样，在感情经验最丰富的顾鹤旻以过来人的语气接了一句“小少爷快回去，莫要耽误了佳人春宵”后也败下阵来。 他站起身拿上手机，说了一句“你们继续，我去接她”后从一侧衣架上拿下外套披上，在几人的起哄声中走出包厢。 他下电梯后进到车里，坐着没动，脑海中不时响起这两日曲盈的话。 她有时叫他名字，有时叫他老公。语气会正经，会调皮，有时也会带着一点娇俏或撩拨。她深知自己的魅力，也非常善于利用这一点。 司机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指示，只靠着背椅出神，小声问道：“先生，去勘察院吗？” “去。” 霍予闻回神，在手机上回复20分钟到后，熄灭屏幕。 曲盈接到消息时，刚从家里出来，手上拎着一袋衣服，里面有她常穿的睡衣。 看到还有20分钟时间，她一路走到勘察院对面的便利店，要了一份关东煮。 关东煮出锅，曲盈接过纸杯，走到店外的树下，咬下一个丸子，喟叹一声。 夜风清凉，要是有杯小酒配着更好。 才想到酒，就飘过来一阵酒味。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比她高上一点，一身酒味，衣衫有些老旧，面相看上去倒是老实，眼睛盯着她手上的戒指。 在她回过头后，又开始盯她的脸。 曲盈气笑了，“这位大哥，是不是没找对地方？” 这条路不算繁华，过往的行人车辆可也不少。身后便利店门口还装着监控，不管是劫财还是劫色，她喊一声，也会有人来助。 男人眼中醉意去了几分，看看左右行人，又看看曲盈一副笑眯眯模样像是在说笑，胆子竟又大了几分。他打量曲盈一身穿着，又盯着她手上的戒指，“我就是，想从你这借点钱花。我不会伤害你。” 司机将车停在距离勘察院大门不远处，从内视镜看一眼闭目养神的霍予闻，静静等待曲盈出来。 已经晚上8点半，院内办公楼里的灯没亮着几盏。他将目光移向别处，从勘察设计院那一行大字，一直看到紧邻的步行道，又转头看向街对面。 街对面的商业底商开着一排店铺。一家便利店门口的树影下，一个男人正上前要拉扯一个女人。 他仔细看了两眼，“先生，那是不是太太？” 9、第 9 章 霍予闻睁开眼，路对面一个男人正扯着曲盈的手臂，打翻了她手里纸杯。曲盈去看地上的杯子时又被扯着向前踉跄了一步。 他迅速推门下车，脚才落地，一道人影从勘察院内窜出。那道人影躲过车辆，惊起两声鸣笛和咒骂，之后翻过栏杆，迅速到达对面。 霍予闻心里沉着一口气站住没动。 那人影动作迅速，却也没得到救美机会。 霍予闻再看过去时，曲盈已经膝盖顶着男人后背，向后扳着那人手臂，结实地将人压在地上。 他松了一口气。 那人影愣了一下，放慢速度走过去。 隔着一条马路，霍予闻认出来，是早上和曲盈一同进门的男同事。 这几人里只有司机看清楚曲盈是怎么在两招内将人制服压倒。他看着站在车边静止不动的霍予闻和对面的两个人，没敢出声。 醉酒男人被曲盈压在地上满口求饶，从家中还有久病卧床不起的母亲和几岁小孩，说到打工不易、今天多喝了二两酒虫上头办下这糊涂事，如果进了警察局，母亲和孩子都无人照顾，言辞恳切求她放过。 林杨胸口起伏喘着气停下，“你没事吧？” 曲盈看一眼地上，她人没事，只是关东煮散了一地，她才吃了一颗丸子，现在还饿。 她摇了下头。 手机铃声响起，曲盈确认了一下方向，看向醉酒男人。 “是我，是我的。” 曲盈松了力气，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老旧手机接通，清亮的女童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奶奶都饿了。” 男人偷偷瞄一眼曲盈，“爸爸还要一会儿，你先去橱子里找找。” “橱子里面只有面粉，我不会做。爸爸你早点回来吧，我也想你了。” “哎，我，等一会儿我……” 曲盈把路让开，示意他走。 男人道着谢跑远，“爸爸现在就回去。” 林杨回头看上一眼，“不报警吗？” “算了，他也是逼不得已。”那人上前抢她戒指时手还在抖，说的话也能和刚刚电话里的情况对上。 林杨看她从一旁拎起袋子，颇为惋惜地看一眼地上的丸子，笑着问：“我请你吃一份？做为今天的答谢。” 曲盈看一眼时间，“不用了，我老公马上来接我。” 他看曲盈没有再理他的意思，讪讪地“哦”了一声，眼睛看着她。 曲盈低着头，刷着手机上的消息。长发披在身后，一边被掖到耳后，露出小巧莹白的耳朵。手里袋子一角露出衣物。 他不自在地扭头，往旁边瞟到街对面。勘察院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车，一个男人扶着车门看着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男人样貌隐在阴影里看不大清。只能看出身材高大挺拔。 曲盈上班时似乎就是从一辆黑车上下来。 “那辆车是来接你的吗？” 曲盈抬头看过去，惊喜地笑一下，挥挥手和对面打招呼，和他道别后往前面的人行横道走去，绿灯时身姿轻盈地穿过马路。 黑车边的男人似乎是往他这边又看了一眼，之后坐回车内。 林杨一直看到曲盈坐进去，黑车启动，才收回目光。 曲盈一坐进车里就觉出气氛不大对。霍予闻坐在车里，没回应她的招呼也没看她。他往日就算再高冷，也不会没礼貌到一个眼神都不给。 她看他冷着一张脸看着前方，试探着问他，“等很久了吗？” 霍予闻还是没说话。 还是司机怕自己的后脑勺被自家少爷盯出一个洞来，开口缓和气氛，“太太是不是学过防身术？” 曲盈明白过来，两人在这边看了全程。她确实学过。她长得漂亮，初中被混混拦过一次后就去报了班。 她点点头，嘴上谦虚了一下，“学过，不过我打的不好。” 司机看一眼内视镜里霍予闻绷着的脸，笑着说：“太太那两下很厉害，先生还没来得及过去，太太一手就……” “不错什么，这次也就是侥幸，对面只有一个人。”霍予闻突然插嘴。 司机适时闭嘴。 曲盈诧异地看向他。原来他刚刚准备过去帮她。 路灯的光从侧面打进车内，霍予闻的一张脸忽明忽暗，可也看得出是绷着的。说话时还是脸朝前方。 她微扁了一下唇，“我还以为我刚刚挺帅的。”语气中有点被数落后的落寞。 霍予闻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怕自己话说得重了，脸色缓和下来转头去看她。却见曲盈正狡黠地盯着他，得逞地笑。 察觉到被骗，他重新绷起脸，扭头看向窗外。 车窗上映出曲盈一张明媚笑颜，眼中的得意丝毫没有收敛。 “诶？你生气了？” 霍予闻不理人。 “真生气了？” 霍予闻还是不理。 司机咳了一声，给两人搭台阶，“太太可以让先生教你，先生身手很好。” 曲盈还没说话，霍予闻再次开口，音量不大，“她那么厉害，抓了人再放走，要我教什么？” 曲盈听着他带点嘲讽带点小脾气的话，仔细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今天的霍予闻明显不对劲。她往他的方向靠近一些，霍予闻警觉回头，呼吸间带出一点酒味，目光也不复往日清明。 曲盈找到了源头，勾唇一笑。 霍予闻看她一眼，转回头去半降车窗，去吹心上浮躁。 背后叮当几声响，曲盈霍予闻霍予闻地叫他。 他回过头去，曲盈手里拿着三样东西。她晃一晃，给他展示。 “你看这瓶，是防狼喷雾，里面是辣椒水，喷上之后眼泪狂流。这个看着像钢笔，其实里面有电，电人一个激灵没问题。这个小小的是报警器，爆闪，蜂鸣警报，能求救。” 她看他面色有所缓和，又主动承认错误，“我今天确实不该动手。” 霍予闻看着她，等她下文。 “不然我那刚买的丸子也不会只吃到一口。”语气中的遗憾不是假的。 霍予闻再度绷起脸，扭过头去。 司机差点儿笑出声。太太逗先生真是花样百出。 曲盈把人惹恼了也不慌，慢慢收起一堆防狼神器。还趁着等红灯时递给司机一罐糖果。 司机不知道这是什么糖，谢着接过，被霍予闻轻飘飘瞟上一眼后更是后背冒出细汗。好在只有那一眼，之后霍予闻目光又转向窗外。 车内再度恢复安静。 霍予闻静静地坐着，也在想那罐糖。透明糖罐被放在扶手中间，他垂下眼就能看到。里面有糖，也有巧克力。 没过多久。 “霍予闻？”曲盈叫他一声。 霍予闻回过头去，眉头不自觉地蹙着。 曲盈手心上托着一颗糖，送到他面前，“请你吃糖。” 他没有拿，只看着那颗糖出神。 曲盈笑一下，抓过他的手，摊开，把糖放在他掌心，小声问他：“不尝尝吗？我和你的喜糖。” 今日同事见她已经领证，问明婚礼时间还没确定，便闹着先吃一波喜糖。 霍予闻顿了顿，掌心合拢，攥住这颗糖。看她仍期待的看着，又摊开手掌，将糖纸剥开，糖果放入口中。 咬一下，一股沁凉直充大脑。他打开糖纸仔细翻看，是薄荷味的奶糖。 这颗糖让他恢复些往日沉稳，低声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到，应该提前准备好这些。” 曲盈笑着说没关系。她看了眼霍予闻恢复如常的眉头，“你不生气了吧？” 霍予闻不自在地转头，心里有种小时候生气时被一颗糖就哄好的异样感觉。 这时恰好路过一家火锅店，他喊了停车。 “介意在这种小店吃饭吗？” 曲盈有点儿惊讶，她虽然有些挑嘴，却从来不挑店大店小。倒是霍予闻会提议在这种小店吃饭让她意外。 两人下了车，走进店内。 这家火锅店里摆着十几张桌子，干净整洁。滋味应该也不错，这个时间还是满棚宾客。 两人等了一会儿，坐到角落新腾出的空位，老板娘热情地递过菜单，先问了锅底。等曲盈勾选好菜品时热气腾腾的锅底已经置于两人间的桌子中央。其余菜品也很快上桌。 不是在老宅，曲盈便没有太过收敛，再加上这家味道确实不错，渐渐没再顾及吃相。霍予闻也被勾起食欲，跟着吃了一些。 时间渐晚，最后只剩他们这桌。 老板娘收拾好各桌狼藉后也没催他们，坐在柜台后面打着哈欠算账。 氤氲烟火气里，霍予闻不时看一眼对面速度慢下来的曲盈，有种奇妙的安心。 两人回到老宅时霍奶奶已经歇下。 曲盈有些内疚，她今天加班又在外面吃饭，耽搁的时间太久，霍奶奶都没看一眼亲孙子。她的奶奶自小对她疼爱有加，只是去世的早。见到霍奶奶时，心里又泛起儿时对奶奶的依恋。跟着霍予闻回房间时，她还在想着要怎么弥补一下。 两人回房没多久，曲盈去衣帽间挂衣服，小厅里传来陶婆婆和霍予闻的对话声。 “老太太让准备的，喝点汤补补身体。” 很轻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放在桌上。 之后是霍予闻的声音，“好，您放在这里，一会儿我告诉她。” 陶婆婆顿了顿，“这是给您的。” 曲盈将衣服挂好，来到房间门口，看到黑着一张脸的霍予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汤。 霍奶奶的关爱，真是与众不同。 10、第 10 章 霍予闻瞥了一眼汤，又瞥一眼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曲盈，“我不需要。” 陶婆婆笑着说：“老太太说看您连日操劳，早上吃饭时脸色就不好，盯着炖了这一碗，放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补一补没坏处的。” 话说得虽委婉，但大约还是伤到了某男子汉的自尊。霍予闻脸色更黑，没有要再接口的意思。 曲盈心里快要笑翻过去，面上还是保持着一本正经，被霍予闻横了一眼后憋住笑，走过去帮他解围，“很晚了，陶婆婆您先去休息，等霍予闻喝完后我送下去。” 陶婆婆面上有些为难，“老太太让我亲自端上来，再送回去。” 就是盯着喝的意思了。 曲盈去看霍予闻，一副我也帮不了你的无辜表情，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霍予闻没再说话，皱着眉拿起碗几口灌下。 陶婆婆收了空碗，满意地离去，出去时还贴心地帮两人关了门。 估摸着人已经走远，曲盈再也忍不住笑出声，肩膀一颤一颤地抖，说话断断续续，“我刚刚，真的想帮你的，可是，情况不允许。”眼看霍予闻脸色更黑，她努力收了笑，扬着眉问：“那汤味道怎么样呀？”眼神里都是调侃。 霍予闻一双黑沉的眼看过来，张了张唇，终究没说什么，憋着一口气黑着脸拿上换洗衣物出了门。 那汤其实没滋味得很。 喝完之后全身发燥。 曲盈追到门边时霍予闻已经消失在东楼拐角处。她转身进了衣帽间，手指在性感吊带睡裙和保守睡衣之间徘徊半晌，最终摘下了睡衣。 等她洗好澡出来时，沙发前地毯上铺了一床棉被，一侧摆着枕头，霍予闻坐在被子上，后背靠着沙发，长腿随意地支着。他的头发还湿着，身上冒着森然冷气，手里翻着一本书。 小少爷今天晚上要打地铺。 曲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停在他面前，想告诉他去东楼睡只要不开灯就不会被发现。但看他坐在沙发边头也不抬的姿态，最终作罢。 走到卧室门口，她没再狠心撩拨，只叫了他名字一声，道了晚安。 霍予闻抬起头，视线在她规矩的裤腿处停留片刻，向上对上她清亮的一双眸子，也说了声晚安。 房间咔吧一声关上。霍予闻视线落到棉被一侧曲盈刚刚站立的地方，有几滴水晕。 曲盈和他一样，都没有吹干头发的习惯。 这样直接睡觉其实不好。 身体里的燥热乱蹿，霍予闻烦躁地扯开领口，起身开了一扇窗。 昨夜一场秋雨过后，今天的云层还是很厚，夜空是浓烈的黑。他站在窗边，脸上拂过一阵阵风，眼睛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一直到夜风将云层吹得稀薄，夜幕中露出几颗影影绰绰的星，他才关灯躺好。 第二天曲盈又是被闹钟叫醒的。她还是先去到露台，今天的湖边却没有霍予闻的身影。又去小厅，也没有。 曲盈没再去找，收拾妥帖后直接下楼。一直到餐厅才她才知道霍奶奶今天身体不舒服，霍予闻也在那边。她心里惦记着霍奶奶，饭也顾不上吃，很快来到二楼西楼。 她进去时，霍予闻穿戴整齐坐在奶奶床前，正被劝说着让他去公司。 霍奶奶见她来了，好像看到了救兵。霍予闻回头时脸上没什么情绪，起身站到一边，给她让出位置。 曲盈上前坐到他刚刚的位置，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猜测老太太是不是昨晚没见到亲孙子思念成疾，霍奶奶已经拉了她的手，“小盈，你帮我劝劝他。我这是老毛病，就是昨晚没睡好，今早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多了，再躺一会儿就能下床，哪用得着他在床前一直陪着我。” 霍予闻脸色不虞，说了句“我不用他回来做什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不愿意照办。 曲盈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又不好问，看他们祖孙两个就这样僵持住。 霍予闻的电话及时响起，起身到外间接听。话语间能听出他在说的是工作上的事。 霍奶奶这时候和曲盈小声嘀咕：“他那个合作谈了三个月，今天签合同。他不在场哪行？非要在家看着我，他在不在的我都能好。” 曲盈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她起身拉了陶婆婆到一边，小声询问，知道霍奶奶确实以前也有过相同经历，心里有了主意。 她等霍予闻挂断电话，走到外间和他商量，“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今天不忙，就请假在家里照看奶奶，你去公司，奶奶有什么事情我及时联系你。” 霍予闻沉默了片刻，“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的假期很多。”她很少请假，近两年的假期都没用，顿了顿，她又提醒，“我问了陶婆婆，奶奶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霍予闻手指蜷了一下，沉着声音，“奶奶每次遇到检查就故意拖延。” 曲盈回头看一眼霍奶奶。奶奶正看着这边。 她笑了一下，凑近霍予闻压低了声音，“你没发现吗，奶奶其实是老小孩。你现在去和她说，你去公司换她去做检查，她一定同意。” 霍予闻将信将疑，被曲盈推着进去，按照她的意思一说，霍奶奶果然同意下来，痛快地约定了时间。 双方都很满意。 能说动霍予闻，曲盈俨然已经成了奶奶的小棉袄，被委派着送霍予闻出去。两人从房间出来，走进走廊。她过来的时候没注意看，这会儿得了空，一抬头便能看到三楼东楼卧室的窗户，怪不得那天晚上奶奶直接杀过去。 一直将霍予闻送到车旁，她才往回走，几步之后又被叫住。 霍予闻站在车门边，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 曲盈没太在意地笑笑，朝他摆摆手，“我愿意的。”随后脚步轻快地进门。 风很轻，她的声音很轻，秋日早起的晨光也很轻。 - 果然如霍奶奶所说，在床上又躺了不到一个上午头就不晕了，两人一起慢慢走到餐厅，霍奶奶还在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 “予闻创建闻远的时候还没大学毕业，他没和家里说，就自己单枪匹马地去闯。也是我们关心不够，一直到他累到晕倒才知道。他呀，从零开始，一步一步积累到现在，能有这样的成绩不容易。” 曲盈对于闻远的产品是熟悉的，这家公司的测绘、传感等技术都处于行业领先地位，目前在研的精准定位和监测，和她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她过去只关注过产品，对其他方面倒是不熟悉，没想到这家公司建立的时候霍予闻还没有毕业。 两人一起来到餐厅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午餐。曲盈还没动筷，客厅那边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女孩进来，喊了一声“外婆”。 “浅语来了？” 女孩笑着跑进来抱着霍奶奶撒娇，“外婆，我好想你，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呀？要不是问了表哥我都不知道。” “我回来看看你哥哥嫂嫂，住几天就走。”霍奶奶笑着拍拍她的肩，给两人介绍，“这是曲盈，你要叫嫂嫂。小盈，这是浅语，我的外孙女，予闻的表妹。” 顾浅语之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帮他挑选结婚对象。她也多少听说些外界对霍予闻选中的人评价并不高，也猜过他是不是一面想气许家那只白天鹅一面想故意对抗舅舅，没想到外婆让她直接喊嫂嫂。曲盈指间明晃晃的戒指也在告诉她，他们两个婚事已成，只是没对外宣布。 顾浅语盯着曲盈瞧，这个样貌，完全可以甩白天鹅一条街，再看她任她打量的从容，怕是白天鹅扑腾翅膀也追不上。她越看越喜欢，夸起人来也是真心实意，“嫂嫂你是仙女吧！” 被人打量的时候曲盈也在打量对方。顾浅语中等身高，圆圆的眼睛小小的鼻子，撑着气势看她的时候像穿着妈妈高跟鞋的小女孩，额外的可爱。 “被仙女夸仙女，是我的荣幸。” 顾浅语一秒气势散尽，嘻嘻笑着上来拉她的手，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两人陪着霍奶奶一起用了餐，又陪着聊了一会儿，曲盈看出奶奶身体还是有些疲乏，催着她去休息。 等送了奶奶回房间，顾浅语听说曲盈住过来后还没在家里转过，揽下了导游任务。 “三楼的房间是最大的，两个表哥在住，”她带着曲盈推开一间二楼的卧室，“这间房间是我的，你看，推开窗就能看到湖，很漂亮吧？哎，还是予闻表哥的房间视野最好，我一直羡慕他房间的超大露台。” 曲盈粗略看过去，顾浅语的房间里衣帽间浴室等一应俱全，实际面积却不算大。如果她没在三楼露台上看过湖面风光，恐怕也会觉得她房间的视野不错。 顾浅语拉着她出门，指向对面，“那边是我爸妈和舅舅的房间。这边离市区远，除了家庭聚会呀庆祝节日呀，大家平时都不过来，予闻表哥除外，他经常过来。” 顾浅语小声嘟囔，“其实算下来在这住的最久的是李叔，老园丁了。” 曲盈笑出声，随着她下楼。一楼转完，准备去地下时，曲盈接到同事电话，让她收一封邮件，尽快给出反馈。顾浅语看她有事，非常有眼色地让她先去忙，一会儿再继续逛。 等待电脑开机接收邮件的时间里，曲盈打开微信，将奶奶的情况发给霍予闻，告诉他不用担心，那边暂时没回复，倒是林杨来了信息，问她要准备些什么。 曲盈打开最新一封邮件，是一份工作安排。 闻远公司将与勘察院共同开发新型地质灾害监测预警系统，邀请勘察院派遣人员对闻远进行洽谈及技术交流。 邮件工作安排名单里，除了副院长和一位高级工程师，还有她和林杨的名字。 11、第 11 章 曲盈看着工作安排名单。 副院长是合作洽谈主力，那位高级工程师是基坑方向，地质灾害方面的经验并没有她多，林杨又是个新手，这次被派进来应该是以学习为主。这样看下来，技术交流主要任务落在她身上。 曲盈动手先回复了确认邮件，又告诉林杨让他去熟悉闻远的产品业务。 这边刚忙完，顾浅语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嘴上问得客气，“嫂嫂，可以给我讲解一个知识点吗？对你来说是个小case。” 曲盈招手把人叫进来，笔记本电脑收好放到一边。 顾浅语拿的是一本材料力学，卡壳在轴向拉压杆的变形计算方法上，整本书很靠前的一个知识点。 曲盈接过她手里的笔，随口问道：“你高等数学和理论力学修的怎么样？” 顾浅语没吭声，等到她看过去才支支吾吾地答：“高等数学正在修呢，我高中物理还行吧，能及格……” 曲盈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你今年大几？” 顾浅语磨蹭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大一。” 曲盈翻了几页课本，“材料力学不应该这么早学呀。” 顾浅语没说原因，声音软软地央着她：“嫂嫂，你给我讲一下嘛，万一我能听懂呢。”说完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软软糯糯的，把手里的空白本往前推了推。 曲盈笑了一下，拿起笔在本子上画好图，从胡克定律讲起。 她自小学习成绩就好，没少给亲戚家的小孩辅导功课，往常讲上两遍再难的知识点也能让对方理解。今天倒像是她的滑铁卢，两遍下来，顾浅语头上冒出一层汗，眼神还是懵的。 看她的笔停下来，顾浅语的声音都是沮丧的，“嫂嫂，我是不是太笨了？” 曲盈拍拍顾浅语的肩膀，“不是你笨。材料力学需要微积分和理论力学基础。你现在学不好是正常的。” 顾浅语塌下肩膀没说话，像一只团着的泄气小兔子，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让曲盈不由得心软下来想要帮她。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顾浅语抬起头看了曲盈一眼。 她家的亲戚并不多，同辈中只有两个表哥，年龄比她长几岁，辈份上却像是长了一辈，平时约束管教起她来毫不手软。 今天是第一次见曲盈，但她身上的从容和包容，让人感觉信服又有安全感。 顾浅语忍不住倾吐心事。 “开学的时候迎新队伍里有个很温柔的学长，我想我对他是一见钟情了。看不到他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我就常常去找他，把能找的借口都找过了。我感觉他也喜欢我，但是他又从来不主动找我。” 顾浅语说完吐了两口气，垮下脸又拧起眉。 “我知道他经常去上自习，就想学些他的课程来找些话题和他一起学习，但是我完全看不懂。”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曲盈，“嫂嫂，你和表哥是一见钟情吧？还是谁追的谁呢？你那么厉害，能不能教教我呀？” 曲盈正听得认真，顾浅语话锋一转，脸上简直写了“八卦”两个大字。 变脸之快，让她怀疑顾浅语和自己师出同门。 她不知道顾浅语是哪里看出她厉害，又不能告诉她学业厉害不等于恋爱也厉害。那不等于送着让顾浅语八卦她更多吗？ 曲盈正想着怎么绕过这个问题不答，手机嗡嗡两声，霍予闻的消息来得正及时。 她示意顾浅语稍等。 hyw：奶奶没事就好 hyw：谢谢你 曲盈回复完，看霍予闻又没了动静，她将手机熄屏放下，再次对上顾浅语写着八卦的脸。 “嫂嫂？” 顾浅语眨着一双眼，眼里简直写着“你快说呀”。 眼看逃不过去，曲盈无奈地笑笑，和她打起太极，“我和你哥跟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顾浅语听到这里泄气地呼一口气，“是啊，你们是双箭头。我都不知道我这支箭能不能射中他呢。”她扣扣手指，将书页阖上放在桌上，“走走，嫂嫂去陪我一醉解千愁。”说完她拉上曲盈的手去了地下。 这是曲盈第一次下来。她打量周围。 地下一层有个很大的水吧，对面还有一个吧台，吧台后的橱窗里摆放着各色存酒。 顾浅语把她安置到吧台座位上后上上下下地捣鼓了一会儿，又去了一趟其他房间，最终摆上来六瓶酒。 她拿起一瓶酒，取出木塞，葡萄酒的香气溢出来。 “今天我也是壮着胆子来当个假地主，嫂嫂，这瓶可是你一定要喝的。” 曲盈接过酒瓶转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特别，还是配合着问：“为什么呢？” 顾浅语给她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即便四周没有其他人在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小秘密似的，一边把酒注入醒酒器一边说：“这是予闻表哥自己酿的葡萄酒，嫂嫂你一会儿尝尝，味道很不错呢，他平时特别宝贝这酒。” 霍予闻还有这爱好？ 顾浅语仔细控制着角度，将沉淀物留在瓶底，“他每年能酿两瓶，这瓶是第二瓶。嘿嘿，我垂涎它很久了，幸好今天嫂嫂在，他一定不介意把特别宝贝的酒给更宝贝的老婆！” “咚”一声，瓶底落在桌面。 曲盈坐直了身体。 原来顾浅语压低声音是知道自己在做坏事。只是她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霍予闻不责怪。现在把酒再倒回去还来得及吗？ 曲盈看看一旁只剩沉淀物的空酒瓶，轻叩着桌面想对策。 顾浅语吸了一下鼻子，“好香啊。”她看着对面曲盈的手指，“嫂嫂，你和表哥果然是天生一对，叩桌子频率都一样。” 曲盈停下动作，“大家不都一样？” 顾浅语嘻嘻笑着，“别人是哒，哒，哒，你和表哥是哒哒，哒哒，哒哒。” 她手托着下巴看曲盈。 曲盈微侧身坐着，一只手臂搁在桌面上，另一只还保持着轻叩桌面时的动作，随意又从容。再往上扫到她的脸，她怎么觉得是他表哥占便宜了呢？ 论美貌，两人不相上下，论气度，也能打个平手，论讨喜，她表哥怕不是要拿负分。 她实在太好奇她表哥那样的人怎么会闪婚的。 “嫂嫂，可以给我讲讲你和表哥的浪漫爱情吗？我好想听呀。” 曲盈扫她一眼。顾浅语这小孩，和她倒是不见外，还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浪漫爱情我讲不好，课倒是讲得还可以。”她手指敲在醒酒器旁，“就比如说这醒酒器，采用的是流体工程学原理……” 顾浅语听到“工程学”三个字简直要疯，她双手捂住耳朵给出一个投降眼神。 曲盈笑一笑，没再讲下去，“你告诉我霍予闻为什么宝贝这瓶酒，我教你一个试探你学长的小方法，怎么样？” 顾浅语把手放下来，眼神里藏着“赚到了”的小惊喜。 她清嗓似的咳了一下，“霍予闻吧，不是，予闻表哥吧，自己养了几株葡萄，那葡萄很多年了，产量不高，每年只能酿出来两瓶酒。他这人吧，酿了酒又不喝，存太久呢又会坏，扔掉了多可惜呀。我怕他想不起来让嫂嫂品尝，就代劳啦。” 她转换语气，逐渐放飞自我，“我们今天喝掉它，等后面他发现了，沉着脸问，是谁？！然后反转来了，咦？我那酿酒是被我亲亲老婆喝掉的，老婆……” 曲盈看她学霍予闻说话的样子，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抬手补充，“还有她表妹。” 顾浅语也抖一抖鸡皮疙瘩，没再继续表演，“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为什么酿了酒又不喝？” 顾浅语盯了她片刻，嘿嘿一笑，“具体原因我不能说，等嫂嫂你亲自揭晓惊喜，相信我，一定是惊喜！” 曲盈没再追问。 “那嫂嫂，你快教我怎么试探呢。” “很简单，”曲盈拿过两只高脚杯，“心理学上有个‘杯子效应’，用来试探人和人的内心亲密距离。你可以找个机会和他一起吃饭，把你的杯子靠近他的一些，如果他没把杯子移走，说明他是接受你靠近的，相反如果他马上移走，那我想，你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 顾浅语朝她竖起大拇指，兴冲冲摸出手机。 “你干嘛？” “约他啊，唉，我上午发的消息他现在还没回我……” 曲盈拿过她的手机熄屏放在一边，“别急，等他回复你。” 顾浅语眼巴巴看着手机，“我怕他不回。” “他这次不回你，你那饭就不用约了。” “啊？那我就等着失恋吗？”习惯了主动出击的女孩，等待的耐性几乎是成反比的。 曲盈看她是真急，笑着安抚，“这也是一种试探方法。你等等看，你那个学长已经习惯了你的主动。你不主动了，反而能测出他的真实想法。” 她把酒倒入高脚杯，“女孩子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趁年轻多充实自己。” 顾浅语朝她再次伸出大拇指，“嫂嫂你太厉害了！表哥被你拿捏得死死的吧？我要拜你为师。” 曲盈低下头笑，顾浅语脑补能力真是一流。她是准备追人，昨晚睡觉前恶补了一通。 两人在吧台前边喝边聊，一瓶酒下肚再开一瓶。 顾浅语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从学长有多难搞，说到为什么她没有早出生一年与他同级，说不定两人已经在一起，又问曲盈她表哥霍予闻都没他难搞吧，没等曲盈回答，又控诉起霍予闻小时候的事。 “予闻表哥他，是个没嘴的葫芦，很能闷的！你知道吗，他对一个称呼都斤斤计较！我小时候喊他二表哥，一开始他也没说什么，后来那是到了几年级呀，他就让我改掉！哼，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嫌“二”不好听。还有那几株老葡萄，这葡萄酒……”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顾浅语俯在桌面上呼吸慢慢变得平缓。 曲盈拍拍她，让她起来回去睡。顾浅语换了个方向睡得更香。 曲盈也有些浅醉，脑子里混乱地想着她和顾浅语偷喝了霍予闻的酒，她要怎么去赔罪。脑子里顾浅语那句“他一定不介意把特别宝贝的酒给更宝贝的老婆”像是按了重复播放，一遍遍听下来，催眠到她甚至想如果霍予闻真怪起来她就说“把我赔给你？” 那，霍予闻搞不好会脸红到爆·炸？ 曲盈仰了下头，对上头顶昏沉的灯光，把脑子里的废料丢掉，看着睡得正香的顾浅语，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先去看了霍奶奶。奶奶看起来精神很好，看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嘱咐她先回去加件衣服，浅语那边不用管。 曲盈从奶奶那里出来，却没急着回去。 夕阳斜沉，彩霞朝朝。即将沉落的金乌留下今天的最后一抹色彩。她顺着心意拐到后院，坐在台阶上发起呆。 - 霍予闻的工作今天结束得很早，回到老宅下车时，天边那一抹彩霞刚好消失。 在客厅见到奶奶，一个问对方身体，一个问对方工作，各问各的，又各答各的，还好都是满意答案。 霍奶奶想起他刚进来时就左顾右看的像是在寻什么人，笑着赶人，“你回去看看曲盈，浅语带着她喝了点酒，我看她离开的时候步子有些乱。要是不舒服就先让她歇着，晚饭我让人温着。” 霍予闻点点头，他离开时在楼梯转角处刚好遇到上来的顾浅语。 顾浅语揉着眼睛，将身上披着的外套递过来，“嫂嫂的。”说完拖着步子走到沙发旁，一栽。过了两秒感觉到一股冷气，爬起来看霍予闻正看着自己，忙坐直了勉强保持仪表。 霍奶奶在旁边笑了一声，也没管。 霍予闻手臂上搭着曲盈的衣服，抬着脚步上楼，回到房间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人。 他将外套放在沙发扶手上，拿出手机拨了曲盈电话。 没过多久，嗡嗡响声从旁边桌上传来。 霍予闻拿走桌面上的《材料力学》，露出下面嗡嗡震动着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称呼透着一股亲昵：亲亲老公。 12、第 12 章 桌上手机还在嗡嗡震动。 霍予闻指尖一直悬在挂断键上，直到长时间未应答的提示音后通话自动结束，桌上的手机屏幕黑下去。 风从敞着的窗口钻入，鼓动着窗边轻纱悠悠晃动。 霍予闻站着没动，久久之后收回手，食指碾磨过拇指指腹。 突然传来的急促狗吠声没再容他多想。 心头慌了一下，霍予闻转身进入卧室，拉开露台门后向前急走了几步看向湖边。 不远处的湖边一抹浅色身影，身形轻晃着正试图靠近狗屋。 拴着链子的高加索犬大声吠着挣扎向前。 霍予闻顾不得往日斯文，大声喝止：“quito！stop！” 他的声音不低，但犬吠声急促，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那抹身影也还在向前。 霍予闻急得大喊曲盈。 曲盈慢悠悠停下后向这边看过来，似乎是在确认声音来处，她找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在看到他后用力地挥了挥手臂。 “站在那，别动！” 曲盈接受到信号，远远地双手举到头顶比了一颗爱心，又抬起双臂一上一下，一只脚抬起伸直。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她蹲在原地，缩成一团，又朝这边摆了摆手。 看起来有点儿乖。 霍予闻沉默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她刚刚那一套动作是在比“ok”。 他抬手松动两下领口，看她是真的不动，犬吠声也停止，才转身快步下楼。 quito是他养的一只高加索犬，性格很好，平日里也安静，今天大概是见到了陌生人才流露出凶猛的一面。 客厅里顾浅语踢了鞋子，半躺在沙发扶手上，翘着脚，塞着耳机听着歌，手指滑动刷着校群里的消息。 眼睛瞄到霍予闻从楼上下来，吓得她立马坐起来，装成一副娴静淑女模样。再偷眼去看时，霍予闻已经急行着推门出去。 “什么事呀，走这么快。” 低声咕哝一句，她又躺回原位，点开一直没得到回复的对话框，叹了一口气，又用力戳了两下，切换窗口继续刷起手机。 霍予闻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急时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走到草坪上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好在他看到人时，曲盈还乖乖蹲在那，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 quito在她面前一米处，趴在地上摇着尾巴。 场面温馨和谐，没了一开始的剑拔弩张。 霍予闻调整着呼吸放慢了脚步走近，曲盈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不是知道你是高加索里的小少爷，高大威武又多金帅气？啧啧啧，你看你，住着别人羡慕的湖景别墅不说，链子上都刻着‘我真有钱’。再来看看你这毛绒绒的小脸蛋……” “qutio是女孩子。” “……颇有些眉清目秀的中性美呢。” 霍予闻把手揣进裤袋，闲散地站在一旁，转头看向别处咽下嗓音里的笑意，“怎么在这里？” 曲盈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指了指湖边的小船，“我想去那边划船，走到这里时先看到了quito。她特别热情特别好客，我就想过来和它聊聊天。” 她转过脸抬头看着霍予闻，发现他的额上有一点汗涔的晶亮，瞬间笑开了问：“你跑过来的吗？” 霍予闻没回答，眼睛看向湖边的小船。 曲盈并不在意他的少言寡语，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放心，我很有狗狗缘的。我家里养了一只金毛，还有一只弟弟，都被我训得服服帖帖。” 霍予闻没问她醉言醉语里的一只弟弟是什么形容，听她发出“嗦嗦”两声，quito兴奋地晃着尾巴又吐出舌头，看着倒是真喜欢她。 曲盈得意的眼神看过来，“你看，对吧？” 她回过头，勾勾手指，quito向前，狗链绷得直挺。 她挪过去摸摸它的头。 “我小时候和奶奶住在乡下，乡下你没去过吧？那里很美，春天的时候有花香，到了夏天有麦香，秋天又有瓜果香，冬天还有梅香，四季都有香味。后来……” 曲盈像是陷入了回忆，安安静静的蹲在那里，嘴角微微笑着，眼睛蒙上一层细碎的光。 霍予闻安静听着，看着。 曲盈慢慢收回笑容，用力抿了一下唇，之后又笑着说：“我那时候叫狗狗都是这样‘嗦嗦”两声，它们就乖乖让我摸。” 她手里梳着quito的毛，又去揉它的耳朵。quito颇为享受地眯起眼。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本领。” 她看着霍予闻，完全笑开，“我还猜过我是不是阿尔忒弥斯。” 霍予闻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夜空拉开黑幕，有风吹过，湖上的小船微微摇动。 院子里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有一盏就在他们头顶。 曲盈眯了下眸子，“你陪我去划船好不好？” 她今天喝了点酒，起身时还有些轻晃，说完话也没等霍予闻回答，和quito说了拜拜，朝着湖边小船走去。 霍予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跟上。 等到了湖边，他先上船，对她伸出一只手。 曲盈站在岸上，歪着头对他笑笑，之后一脚踩上船头。 船身轻晃，她也轻晃，他怕她摔倒，上前一步撑住她的手臂，抬起头正对上她一双满是笑意的眼。 曲盈借着月光看他的眉眼，伸出的手还没落到实处就感觉撑着自己的手臂松了力。她歪了一下又站直，手臂落回原处，笑着叫他，“哎霍予闻，霍予闻你别生气嘛，对不起啦。” 借着酒意，她胆子大了，行动来得快道歉也来得快，只是并不能听出太多诚意。 霍予闻退后一步，示意她自己下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动了怒，这一步没收着力气，踩得船身直晃。 曲盈这次真的站立不稳，身体歪了一下，轻呼一声扑过来一头栽在他身上，手臂捉着他的，嘴唇划过他嘴角。 完了。 曲盈心想。 她脸上绯红一片，没等霍予闻开口先主动松开手，又退后一小步站直。船上空间狭小，并不能拉开两人距离，她稍微低头就能看到被她抓过的带着褶皱的衣袖。 “对不起，刚才是意外。” 她低着头道歉，用了十足的诚意，但并没有获得理想的原谅。 曲盈抬起头时，霍予闻正盯着她，胸口起起伏伏，看起来是真的气坏了。 嘴角有一抹显眼的红色，是她蘸过去的。 曲盈看他这副样子暗道一声糟糕，小少爷那么纯情，她不会把人初吻给夺了吧？ 毁尸灭迹还来不来得及？ 她犹豫着伸出一只手，还没触到他唇角就被捉住。 不用他说话她都能看懂他快喷火的眼神：你还想做什么？ 曲盈挣了两下收回手，小声解释，“你的嘴角……刚才不小心被蘸上了一点，想帮你擦一下。” 霍予闻眼睛盯着她，自己抬手抹了下。 那抹红色晕开得更多，曲盈看他黑着的脸，咽下已经到嘴里的提醒。 霍予闻抹了一下便收回手，眼神都没挪开，像是过不去这个坎。 曲盈被他盯得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你放宽心，刚才那一下其实——” “还划不划？” 不算。 你的初吻还在。 曲盈在心里把话补完，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霍予闻的脸色，犹豫着点点头。 霍予闻像旁边挪了半步，让她过去。 曲盈乖乖坐好，看他摘下船桨，撑着小船向湖心划去。 霍予闻不出声，她一时也没敢说话。 夜晚的湖面黑凉一片。 一轮圆月低陲在天边，似乎触手可及。 月光洒落，也给眼前的人和景蒙上一层纱。 小船飘摇了很久。曲盈时不时看一眼霍予闻，看他脸色恢复了自然，再次低声道歉，“你不生气了吧？” 她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句硬邦邦的“没有”，还有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霍予闻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衬衣。 她接过外套后呆呆地抱在怀里，转着心思想他的话。 听他的语气是生气了，听他的内容又没有。到底哪个是真的？ 如果结合他的行径，带她来划船又把外套给她穿，那应该是不生气？硬邦邦的语气难道是难为情？ 霍予闻敛眉看过来，“怎么不穿？” 看，是怕我着凉吧？ 曲盈心里的小船飘飘摇摇，猜测自己抿到了他的心思，勾起唇角，把衣服又往怀里敛了敛，嘴里跑过一列火车：“我不冷呀，我就想抱着你的衣服。” 扬起的眼尾，天然撩人的姿态。 酒意上涌，纵得她口上占人便宜还不够，手也直直过去抓住他的，“你看，我的手很热吧。” 小手叠在大手上，更白，更小。 也确实很热。 像是该穿外套的那个人是他。 霍予闻掌心发热，低头看一眼她的手，没有拂去，只是提醒，“坐好。” 曲盈乖乖坐好，心中却在得意，自觉她追人追得不错，昨晚的恶补派上了用场，且效果卓著。 顾浅语还需要用杯子去试探对方的时候，她已经直接就上了手。 再看霍予闻嘴角那一抹红，都平添了一丝旖旎。 她抿了一下唇。 刚刚那一下发生的时候她其实有点慌，什么都没来得及细想就推开了人。如果让她早一点摸到霍予闻的心思，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应该会扑上去？ 他不主动，她主动就好。 湖面视野开阔，霍予闻却感觉被拘在狭小空间里，逃不开曲盈的视线。 那道视线起初只是轻拂过他，再回来时，又加了些别的情绪。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周围只剩船桨滑动的水波声。 突然想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旖旎。 霍予闻将船桨放在一侧，接通电话。顾浅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表哥，你和嫂嫂在一起吗？外婆问你们在哪里呢，回来吃饭吗？” 霍予闻看一眼对面看着他的曲盈，“我们在外面，你们先吃。” 顾浅语嘿嘿笑着哦哦两声，“外婆说嫂嫂喝了酒，让你不要带她去吹风，人会晕的。” 霍予闻扫一眼对面眼里确实有几分醉态的人，“嗯”一声后挂断通话。 湖心很安静，不用霍予闻转述，曲盈已经将话听得清清楚楚。 夜风清凉，她喜欢这份安静的舒适，还不想走。她看着湖边影影绰绰的灯光树影，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一点醉了。 她把目光移到对面人身上。霍予闻没再拿起船桨，也没有催她回去，目光看着远处。 曲盈一时分不清她是喜欢这份安静的舒适，还是喜欢在眼前人纵容之下她得到的这份安静舒适。 霍予闻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或许是她盯视太久，霍予闻转过脸。 “冷吗？” “我不想做阿尔忒弥斯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曲盈没回答他的话。 又过了几秒，她眯着一双狐狸眼，在月色下问他：“霍予闻，要不要真的和我试试？” 13、第 13 章 霍予闻并没有马上回答。 长久的沉寂令曲盈尴尬起来，认真回想后也让她意识到那两句话连在一起是有歧义的。 果然，还没等到她补充说明，霍予闻已经开了口，“曲盈，我们认识多久了？” 曲盈没读出他言语间的期待，认真地从第一次茶楼见面算起，到今天，是10天。如果算得清楚一些，两人的真正相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24小时。 曲盈沉默下来。 霍予闻看她没说话，又轻声问她，“那你喜欢我什么？” 曲盈抬起头，张了张唇，又闭上。 她明白过来，即便是在拒绝，霍予闻也是有礼地发问。这种礼貌，这种绅士，让她的“见色起意”无法出口。 头顶清月高悬，周边的星星都没了踪迹。 身旁轻风拂过，只在湖面留下一片涟漪。 曲盈看着湖中心倒映的玉色圆盘，没再说话。 湖心安静得可怕，只有吹过的风都带着轻声呜咽。 曲盈像是僵在原地，任风吹乱了发丝也没动。 她的心情一点一点沉落下去，不知道要怎么逃离这种狼狈困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还是霍予闻打破沉默，“回去吧。” 上岸时，霍予闻依旧绅士地来扶她，之后并肩走在她身侧。曲盈没拒绝他的好意牵领，只在经过quito时刻意停下脚步，揉揉它的头，之后装作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霍予闻的背影挺拔，影子投落在她脚底。他的脚步并不快。 曲盈低着头，将步子拖得更慢。和他的人，他的影子都拉开一段距离。 她现在实在没有脸面也没有办法跟上去和他饰演恩爱。 酸涩吗？有一些吧。心痛吗？程度好像还不够。情绪低落下来倒是真的。 在她刻意保持距离的情况下，她步入客厅时霍予闻已经踏上楼梯。 顾浅语像是特意等在客厅，看到她怀里抱着霍予闻的衣服，暧昧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示意她看到了表哥嘴角的那抹红，又偷偷对着她眨眼，朝她竖起大拇指，一副嫂嫂你真牛的表情。 曲盈收起一身狼狈，努力牵起嘴角，不好说她其实刚刚表白被拒，打着精神和顾浅语聊了一会儿，又去和霍奶奶说了几句话才上楼。 她以为拖了这么久，霍予闻应该已经去洗澡，没想到他还站在小厅里，身上还穿着刚刚的那件衣服，拧着眉头，像是在等她。 曲盈把衣服放到沙发扶手上低声说了句谢谢，走进卧室关上门，也把追着她的那道视线隔绝到门外。之后她靠在门上捂住了脸。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以后要怎么和霍予闻相处啊，她怕她再也无法和他演出恩爱日常。 还没等她想好答案，霍予闻已经敲响房门。 “曲盈，你的手机在响。” 曲盈把手放开，迅速调整状态。 成年人要为自己造成的尴尬局面负责。她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她站直了，手握在门把上。 但是她可以选择面对的方式。 门打开，一只手机出现在她视野，“毕女士”三个字在眼前晃动。 曲盈接过手机道谢，顺手关门，甚至都没去看霍予闻的衣角。 她清了下嗓子，推开露台的门走出去才接通电话。 毕女士身上像是散发着二十多岁的活力，“女儿啊，hoogkong真系唔错……” 曲盈手臂支在露台围栏上，摆着五十多岁的姿态，听着毕女士中粤混杂的炫耀嗯嗯啊啊应着，以为毕女士忘了前几天才因领证骂了她一顿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天我们去了迪士尼，给你买了公仔，带在身上也不方便，给你寄到哪个住处？你老公那？” 曲盈站直了身体，手指去抠面前围栏上的漆，“寄到我那吧。” 她以为自己语气足够自然，还是被电话那头的毕女士抓到小尾巴，“哟，不会刚结就要离了吧？” 曲盈脑中回闪过一霍予闻拒绝她时依旧有礼的样子，嘴上抵赖，“没有，我们新婚小夫妻感情好着呢，今天才刚一起游了湖。是他那的新房要装修，装修期间一起住我这。” 她以为自己逻辑足够缜密，又被毕女士抓到把柄，“你一会儿‘我那’，一会儿‘我这’，哪句是真的？” 曲盈不敢停顿，迅速对线，“霍奶奶回来了，我们两个这几天在他家老宅住着，之后一起住到我那。” 毕女士暂且信了，又和她聊了几句后挂断通话。 曲盈叹一口气。毕女士那一关是过了，谎也撒出去了，希望不要有让她去圆的那一天。 半天没将手机带在身边，上面未读信息很多，未接来电也有。 曲盈看到那条“亲亲老公”的未接来电时心头突突直跳，确认这是霍予闻的号码后更是想哭，她是水逆了吗？怎么这么倒霉啊？ 如果被霍予闻看到她给他标注是“亲亲老公”，又听她说不想做阿尔忒弥斯问他要不要和她试试后会怎么想？ 前前后后她叫过他太多次老公，又有意撩拨过他，他一定认为她是想睡他。一定是的。 曲盈心里面低落的情绪完全被尴尬焦急取代，手指又去抠围栏，才一下就被刺得生痛。 她嘶了一声，借着灯光去看。她这一下太用力，一小块油漆皮被她抠下，直接扎进她的指甲缝里。她忍着疼将那块油漆皮拔出，伤口处慢慢滚出一颗血珠。 她看了眼被她抠掉一块的油漆围栏，将这一小块油漆还回去，捏着手指回到屋里抽了一张纸巾按住，就那么坐在床边发起呆。 疼痛感慢慢消失，她将沾了一点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贴到门边，听着外面没有动静，悄悄开门后确认外面没人，迅速窜进旁边的衣帽间，将晚上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抱进卧室又关上门。 原谅她做一只缩头乌龟，毕竟她今天才刚失恋。 是啊，失恋。 霍予闻的谦让有礼纵容了她的气焰高涨，也给了她不一样的心动信号。她见色是真的，动了心是真的，被他拒绝也是真的。 她将手机上的备注改成他的名字，不再去想有没有被他看到的问题。 原本散落四处的低落情绪再次聚拢，在泡完一个热水澡也没将这些情绪驱走后，曲盈放弃挣扎，关灯之后窝在床上，在霍予闻敲门让她吃些东西时也没理。 被子上枕头上都是霍予闻身上的薄荷香，前两晚她没在意，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终是不能在被他拒绝后又像躺在他怀里般拥着他盖过的被子，曲盈将被子枕头放在一侧，穿上自己的衣服平直躺在床上，这才感觉好点。 脑中昏昏沉沉，有时过着和他认识后的画面，有时过着单纯的星空月景，曲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着。 早上被闹钟吵醒时，她缩成一团靠在被子边，脑中更昏，鼻子也堵了。如果知道不盖被子的结果是她这一天从早起就会迎来糟糕，那她应该会选择昨天不去告白。 昨天被扎的手指尖有些红紫，曲盈的心情也没有好多少。她揉了揉脸，想打起精神，却被低落的情绪压着提不起一丝力气。 没想到失恋是这种滋味。像她这种才动了心就被拒绝的尚且如此，那一旦全身心投入……她没再多想。 在餐桌上坐到霍予闻身旁时她也强装不下去亲热，出门时没去给他系领带，也没去挽他的手，只没精打采地表示自己感冒，没让人觉出两人今天的零互动有什么异常。 通勤路上即将迎来的两人尴尬相处也在顾浅语说要搭车一起走时被提前解决。 在车上，顾浅语怕引起表哥的烦躁，和曲盈互加了微信后手指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屏幕。她将她和学长的最新进展告诉曲盈，曲盈给她出着下一步的主意，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两样，她却觉出不对劲。 她表哥今天一早就沉着脸，她原本以为是因为曲盈感冒他在担心，但仔细一想，他们两人今天好像都没有交谈！ 顾浅语一面和曲盈聊着天，一面通过内视镜观察着后排的两个人。 曲盈坐在她身后的位置，上车时就是一身疲惫，身体靠在右侧车窗边，一副远离她表哥的姿态。 她表哥呢，5分钟内看了曲盈5次，每次看完之后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看。 顾浅语在手机上编辑消息，“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表哥6分钟内”，她准备等到6次时就补全消息发过去。 她抬着头观察后排情况，与转眼看过来的霍予闻在内视镜里对上眼神后迅速低头，在手机上继续编辑“看了你6次”，手指还没按到发送键上就被霍予闻叫住。 “顾浅语。” 顾浅语抬头，“嗯？” 霍予闻松了下领口，脸还朝着车窗方向，“把你那按键音关掉，吵。” 顾浅语偷偷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还不是你惹嫂嫂生气嫂嫂不理你你只能捏我这只小兔子，手上操作一圈也没找到按键音后又切回微信，想一想心里还是气不过，她把未发消息删除，找她嫂嫂撑腰，“嫂嫂，你说我表哥是不是有病？！” 消息发过去的同时，霍予闻再次问她：“怎么还不关？” 手上消息很快回过来。 【曲盈：别和他计较】 顾浅语心里气顺了，嘴上还是不敢惹，“我找不到在哪里关。” “让你嫂嫂教你。” 曲盈低着头，鼻音浓重，“我也不会。” 顾浅语盯着内视镜里的两个人有点幸灾乐祸，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她嫂嫂可真棒。 她不知道她嫂嫂不仅没降住她哥，还在刻意回避和她哥相处。 也不知道她自己马上又要沦为一个小倒霉蛋。 霍予闻那边在曲盈话后停顿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你不会上网查吗？” 顾浅语看出他是真的心情不好，到底是没惹他，低头乖乖做了，到学校门口时迅速溜走。 车子停了又走。曲盈靠着车窗低着头始终没动。 “前面医院停一下。” 14、第 14 章 车子再次停下时霍予闻的声音传来，“我带你去看一下。” 曲盈这才知道要去医院的是自己。 她看一眼自己的指尖，除了一点红紫之外不碰到的时候并不会痛，又看一眼时间，因为拐去顾浅语学校，又拐来医院，已经有些迟了。 而且，她现在不想和霍予闻过多相处。 她侧身打了一个喷嚏，“我没事，可以尽快送我去单位吗？” 直到霍予闻一句“走吧”，车子才再次启动。 曲盈道了声谢谢，霍予闻也没答。 - 重感冒的缘故，曲盈这一天都晕晕沉沉。上午收到一个纸袋医药包时，看着字条上的“程昱”，想了又想，才记起他是霍予闻的特助。 曲盈把纸袋放在一侧，翘着一根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带着标志的纸袋在她的余光里与她安静对峙。 曲盈叹了一口气，拆开纸袋，酒精、碘伏、棉签、创可贴、感冒药，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医药包。 她没再矫情，沿着红线掰断碘伏棉签，在指尖缝里涂涂抹抹，很快就暗黄一片。这颜色实在碍眼，她又取出那瓶酒精，按着喷雾喷头，呲呲两声响后，指尖上大片暗黄被洗去，只剩指甲缝里的一点。 曲盈倾斜了指尖，按着喷头朝缝隙里喷。伤口接触到酒精刺得生痛，她又恰好打了个喷嚏，把经过她身边的年长姐姐吓了一跳。 “你手指怎么了？哎哟十指连心最疼了，别哭别哭，来来，我帮你剥颗糖吃。”年长姐姐一口吴侬软语，说话语气像是哄自家孩子。 曲盈的桌上还放着前天买来的一罐清凉味奶糖，年长姐姐帮她扭开一颗，“大白兔还有这个口味呀，味道怎么样？” 曲盈抽出一张纸巾吸掉沁出的眼泪，“我感冒吃不下糖，张姐你尝尝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张姐嚼着糖闭上眼嘶了一声，念叨着“薄荷好刺激呀”回了工位。 擦好了指尖等它没那么痛了，曲盈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霍予闻发过去一句“谢谢”，之后投入到工作里。 去闻远交流的时间已经定下来，就在明天。虽然知道去了也不一定会见到霍予闻，她还是松了口气。明天霍予闻会带奶奶去体检。 曲盈打开闻远公司主页，着重去看产品应用项目。但是平时工作高效可以一心二用的人，今天连专心都做不到。她把电脑旁那罐视线总也绕不过去的奶糖放到抽屉深处，起身去接了一杯咖啡，圈圈点点记录些重点信息。 今天没有其他的事，她把精力全部放在啃资料上为明天做准备。下午快下班时，她给霍予闻发过去信息，告诉他她要加班，让他不用来接她。 霍予闻像上午一样很快回复过来，问她加班到几点。她没再像上午一样忽略掉他那句“注意不要沾水”，这次直接回复： 【曲盈：今天要忙到很晚，我会自己开车回去。】 想了想又补充： 【曲盈：昨天的事很抱歉，不该给你带去打扰。后面我会配合你，但请给我几天时间缓冲，谢谢。】 霍予闻那边没再回复。 曲盈放下手机，静下心来罗列明天交流要点。网站上的产品介绍只是表面层次，她将需要详细了解的点一一记录。等到做完这些时，已经晚上9点。 正被感冒拿捏着的胃并不太饿，她还是去到对面便利店买下最后一点关东煮。为了避免上次的事再发生，婚戒已经被收进包里。她拿着一杯关东煮边走边吃，拖着步子回到住处时已经9点半。 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御寒大衣，曲盈到地库开上车，回到老宅时已经11点。黑色电动闸门在她开车进入后并没有马上关闭，一直等到一辆黑车驶入。 曲盈看到霍予闻从车里下来时并没有多问，也没有等人，一直快步走到房间关上门靠在上面，听着卧室套间的外门开了又关，之后静悄悄一片。 小厅里的细碎声响被房门隔绝在外。 曲盈拿出包里的水，抠出一颗感冒药吃掉，洗漱之后盖好大衣睡觉。 她这一晚睡得并不多，精神也没有多好。想到今天要去对方公司交流，仔细化了妆遮去脸上疲态，撑起精神下楼。 奶奶今天体检要空胃，正坐在客厅等他们。曲盈控制着自己避免和霍予闻眼神碰触，匆匆吃过几口早餐之后和他们一起出门。 两辆车先后驶出闸门，经过一段小路后进入林荫大道，又共行过一段，之后汇入不同路口。 曲盈先到勘察院汇合，今天要去闻远的四个人简单交流过后上了两部车。曲盈开着自己的车，林杨跟着她坐在副驾，一路上都在引着她说话，让她没心思再想别的。 到达闻远时，程昱正带着几个人出来迎接。程昱和她对视一眼后先和勘察院副院长问好，轮到她时也只客气地叫她曲博士，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并没有想过隐瞒和霍予闻的关系，直到前两日被拒之后生出些低落难过情绪，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后才像找到问题关键所在一样好了一些。在找不到其他更有效的方法缓解心情之前，远离霍予闻仿若成了救命良药。 两波人汇到一起，寒暄了一会儿后一起进入闻远。 勘察院建立得很早，如果用人类年龄来类比，他们的办公楼即将步入老年期，全靠外墙新漆维持着年轻样貌。闻远则不同，现代化的设计装修和未来科技感，处处都是大企业的新锐气派。 程昱引着人走入中庭后简单介绍，“1-4层是功能休闲区，包括中西员工餐厅、健身房及休闲书吧水吧等；再向上是产品和销售中心，研发中心在15-20层，21层以上是行政区域。” 副院长在前面和他并行，“霍总今天不在？” “霍总上午陪家人就医，中午会赶来和大家共进午餐。” “家人身体确实重要。” …… 后面的话曲盈没注意听，在听说霍予闻中午要赶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下包。她的婚戒今天又被她放在了包里。 “曲盈，走了。” 曲盈回过神时，副院长和另一名高工已经被拥着走远，留下一男一女——研发和产品中心的两名人员陪在她和林杨身边。 “曲博士，我们先参观一下产品中心？” “好。” 曲盈扫一眼说话女子的工作牌，产品中心一部的经理陈意。 陈意很漂亮，烈焰红唇，裙装塑出完美身材。她带着几人走在前面，高昂脖颈，走t台般一路走进电梯，按过楼层后抱着手臂站在一侧。 曲盈直觉出对方不喜欢自己，倒也没深究缘由。倒是研究中心的何煦态度温和善谈，从她进到闻远后就一直陪在旁边，此刻电梯轿厢内只有两人交谈的声音。 林杨也想聊，但是问题深度让他无法参与，只能在一边安静听着。 产品中心很快到达，何煦接了电话暂时离开，陈意带着曲盈林杨走到产品展示区。闻远产品项目众多，陈意从数据说到性能，游刃有余，眉眼高抬，语气中不无骄傲。 曲盈习惯性取出工作笔记，写写画画低头补充记录闻远网页上查不到的要点信息，和脑子里的理想模型对比，找出所缺要素。等到三个主要项目介绍完，工作笔记已经翻过两页。 她想得太过投入，因此也就没有听到陈意的那声轻哧，倒是被林杨的大声质问吓了一跳。 “你什么意思？！” 曲盈抬起头时，林杨正蹙着眉头紧盯陈意，眼里隐隐冒着火星。 林杨一直是个阳光男孩，曲盈还是第一次看他动怒。他的身高够高，站在陈意对面，有种压倒人的气势。 她把本子阖上，“怎么了？” 林杨没看她，眼睛还盯着陈意，“收起你的高傲，跟她道歉！” 林杨的声音不小，远处已经有人偷偷往这边看。陈意脸色胀红，没说话。 “你搞清楚，是谁想跟谁合作。我们拿到的是邀请函，闻远邀请勘察院！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没人求着你合作！” 曲盈隐隐诧异，但也摸清楚了状况。在大企业产品经理面前，她这殷殷记录的姿态倒显得小家子气且无知了。 何煦这时候进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点懵，他来回看看几人，“怎么回事？” 曲盈没跟他解释。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立于人前护着别人的那个角色，现在知道了起因是在自己，哪能还让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护着。 她拉了下林杨手臂，让他向后退两步，自己转身对上陈意，“看陈经理对闻远产品了解如细数家珍，想必荣升很久了。” 陈意没明白她的意图，“两年。” 曲盈点头，“陈经理这么年轻就已经在闻远这样的高企做了两年部门经理，确实年轻有为。”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产品系统模型，嘴边挂上一抹笑，“陈经理对闻远产品这么了解，那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曲盈今天感冒，即使已经用妆容压下脸上的疲色，但是浓重的鼻音依然让她看起来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她平时笑起来明媚又张扬，甚至带着一股攻击性，今天都被很好的隐藏起来。 出于女人的第六感，陈意觉出她来者不善，但是被架在这里还是说：“你问。” 曲盈食指关节轻扣两下模型透明保护罩，缓缓开口，“请问，这套监测系统是怎么解决tdr技术对小斜率运动相对不敏感，数据不能自动化问题的？刚刚陈经理的讲解中没提到这点。” 问题一出，几个人的眼神都聚到曲盈身上。 曲盈没管何煦和林杨的古怪眼神，看着面前脸色更红却没有说话的陈意，“陈经理？” 陈意对产品信息熟知，对技术层面问题却并不太了解，她向何煦递过去一个求助眼神。何煦目光还黏在曲盈身上，丝毫没收到她的信号。 曲盈那语气虽软，但问了又问，显然不怀好意。 陈意心中混乱，快速想着措辞。她又去看何煦，何煦这时候递过来一个眼神，她没太明白，联想到他的身份，心里有了猜测。 她挂上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曲博士，这正是闻远目前在研项目。” 曲盈听到后勾唇一笑，没说话。倒是林杨噗嗤一声乐出声。 陈意觉出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具体错在哪里，又去看何煦，何煦极轻地摇了下头也没说话。 曲盈向四周看了一圈，“产品中心是不是就参观完了？下面是去研发中心？” 陈意看着她有些气。 陈意毕业进入闻远后一路顺风顺水，她知道除了自身能力和努力外，外貌也是她的加分项。 闻远人才辈出，她长相明媚漂亮，追求她的人不少，她对众多追求者没有什么想法，倒是在工作接触中对何煦慢慢有了兴趣。只是几次试探都落水无声，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以为何煦感情迟钝，或是醉心研究无心男女之情，但今天看他对曲盈的殷勤模样，显然她想错了。 何煦做出请的姿势，“去研发中心不急。霍总到了，我们先去吃饭。” 15、第 15 章 陈意看着走在前面有说有笑的三个人心中升起一股闷气。 她抬脚跟在后面，用手机搜索tdr，在看到通过信号处理技术可以在tdr数据中提取可靠的斜率运动指示时关闭手机，眼里冒着火进了电梯轿厢。 陈意脸色冷得吓人。 曲盈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问了她一个类似于怎么在微信上给朋友传送图片这种已经解决的问题，而她的回答是这是闻远在研项目。 怪不得何煦摇头。 怪不得林杨嗤笑。 这比直接打她的脸还疼。 她像极了一个小丑。 她眼睛瞪着曲盈，心里咽不下这一口气。 曲盈没管陈意的怒视，和同事汇合后跟在副院长身后一起向餐厅走去。 午餐地点就设在员工餐厅的贵宾施。 他们这波人过去时，霍予闻走在前面，带着程昱几人从对面过来。他上前和副院长握手后眼神扫过一行人，在曲盈身上停留片刻，与她短暂对视后进了房间。 房间内一张圆桌，曲盈进去时霍予闻已经和副院长在主位挨着坐下，另一侧的位置空着。 众人客套着寒暄，嘴上说着随意坐，其实都有了目标。 程昱想叫曲盈坐过来时，曲盈已经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林杨和何煦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他看了一眼霍予闻，见他还在和副院长说话似乎并没有关注更多，便自己坐在了空位上。 曲盈在这种场合没有什么任务，她卸下疲累慢悠悠吃着饭。 她之前听说霍予闻已经很少参加饭局，平时见他也少言寡语，今天才知道他并非不善交谈。半顿饭下来，他的筷子没动过几下。 话语间隙，曲盈朝那边看了一眼，他正低着头夹菜。细长手指握住一副象牙白筷悬在半空，侧脸回复完旁边人问话后才将菜放入口中，同时眼神朝她扫来。 曲盈在和他对视前移开目光，回答身侧何煦的问题。之后何煦又问了什么，饭桌上的人两两交谈声音并不低，她没听清，倾了倾身去听，眼神朝斜对面扫去。霍予闻端着水杯，正看着她。 “霍总结婚了？” 似乎是太过惊讶，副院长这句声音很高，一桌人朝霍予闻看去。 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霍予闻低低“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谈。反而是副院长说起了自己的孩子。 “没想到霍总年纪轻轻就已婚，我那女儿比霍总年纪还大，天天喊着要过自己的生活，让我等到她35岁以后再来催。现在啊，30岁结婚的孩子都算小的。” 他扫视了一圈桌上，“这一桌，除了霍总、老高和我，都没结婚呢吧？” 几人摆着手说没有。 “曲盈姐结婚了。” 林杨在何煦一直找曲盈说话时心里就不爽，到了吃饭时间，对面又多了一个时不时看过来两眼的霍总，还是一个已婚男人。 说出这句话后，桌上安静了几秒，林杨朝几人看去。 霍予闻撩起眼皮看曲盈，眼里并没有太多情绪。 反观何煦，愣了一会儿才问：“你结婚了？” 副院长这时候也问：“小曲结婚了？” 曲盈迎接着众人目光，大方笑笑，“对，我结婚了。” 陈意一只手握着杯子，扬起红唇，开着玩笑似的说：“曲博士怎么没戴戒指呢？要是被人当作是单身追求，怕不是要空欢喜一场。” 副院长听着话音看向曲盈空着的双手，“说起这个，上周市政院那边还有人跟我打听你，我说有空来问问你的意思。哎，哈哈，等我今天回去就回绝了那边。” 曲盈笑笑，“我是这几天才领的证。婚戒太闪了，今天没戴着。” 几人只当她后半句是说笑，有熟一点的人调侃几句后话题慢慢转向别处。 霍予闻扫过不再找曲盈说话的何煦，安静吃饭的曲盈，也收回目光。 这顿午饭吃好后刚好无缝链接到闻远下午上班时间。 曲盈这次感冒严重，即便努力打起精神，也能让人看出她是病着的。 几人一起步出餐厅，她和林杨跟在何煦后面去科研中心。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又被按开。霍予闻和程昱一前一后走进来。 曲盈站在角落里，后背靠着电梯墙，卸了一点力气，手臂撑在一旁的扶手上。 她的目光被牵引着向前。 霍予闻站在最前面，他个子高，她不必费力就能看到他。 他的头发半长，打理得很利落。配上他的眉眼，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不同于他洗完澡头发半垂的样子。 “带药了吗？” 曲盈回神，看向旁边的林杨。 “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 曲盈微微站直了些，“没事。” 这时候程昱回过头来，“曲博士是感冒了吗？霍总办公室有常备药。” 林杨纳闷地看过去，就差把怎么你们公司特助还帮已婚老总拉配郎写在脸上。 曲盈看着没回头的霍予闻，“不用了，谢谢。” “叮”地一声，电梯到达16层。 何煦和霍予闻打过招呼，率先走出去。 霍予闻让出一个身位，在曲盈经过他身边时看她低垂的眉眼。 她今天应该是极不舒服，眉头轻轻蹙着，脊背都没有平日挺直。 电梯门缓缓关上。 “下午和研发部的会议订在几点？” 程昱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也看出些他的心思，“下午4点半。何经理和勘察院对接完大概下午4点。” 霍予闻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通知何煦，会议提前到下午3点半。” - 曲盈对闻远最感兴趣的部分就是研发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说，闻远的方向就是行业的风向。她准备了满满的问题，在得知何煦在3点半要开会，他们的探讨不得不提前结束时还有些遗憾。 她拿出手机主动去加他微信，倒是何煦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本来还想……” 他又摇着头笑了一下，认命似的，“唉，加吧。” 曲盈明白过来他下午情绪低落的原因，加好微信后笑着说：“学术长青。” 两人笑笑，曲盈上了电梯。 她的身体实在不舒服，回去的时候换林杨开车。开出车库时，迎面开进来一辆迈巴赫。 林杨啧啧两声，“真是有钱啊。” 曲盈低头翻着手机上的新闻没说话。这天下午3点，a国某城市发生地震，地震等级约4.6级，目前造成人员伤亡不明。她对这个城市有印象，几年前也曾发生过地震。 “你说闻远公司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曲盈打断他的话，“曲盈姐，曲盈老师，或曲博士。” 林杨脸色有些不自然，闷了一会儿才叫了一声“曲盈姐”。 曲盈点点头，窝在副驾上低头翻着手机，并没有和他探讨闻远公司的人是不是有问题的意思。 回到单位，曲盈吃下一颗药后又灌了半杯热水，靠在座位上慢慢整理手上工作。她的生理期到了，上午还不显，从中午开始小腹就一片闷痛。 大概这几天情绪低落再加感冒生理期，她今天少有的倦怠，抽空给黎语发过去一条消息。 【曲盈：我变成了我以前最不喜欢的人。】 黎语没上课，很快回复过来：【什么人？】 【曲盈：想下班的人。】 【黎语：……那我一直是你最不喜欢的人。】 没过一会儿，又一条信息过来。 【黎语：怎么想下班？】 曲盈对她一向坦白。 【曲盈：失恋+感冒+生理期】 【黎语：！！！】 【黎语：你恋了？】 曲盈把这几天的事说给她听。 【黎语：小少爷是不是不行？你都拿不下他。】 【黎语：算了算了，下一个更好。】 【曲盈：你意思是让我离婚？】 【黎语：你不离吗？】 【曲盈：不离。可以没有爱情，不能没有老公。】 现在要是离婚被毕女士知道，那她恐怕捂着心痛的同时还得捂着身上的刀痛。 对，还有脸痛。 想想她结婚的初衷，她好像也没失去什么？只不过是想顺便谈个恋爱被拒绝了而已。 黎语发过来一串膜拜的表情。曲盈哭笑了两下，问起她的情况。 【曲盈：你去相亲了吗？】 【黎语：……】 【黎语：别提了。那人简直有病！】 大概是文字不能表达她的感慨，黎语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那人1米86，我1米60，他说我们身高正合适，你说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一顿饭的时间，3个女人过来跟他要联系方式，他问我给不给，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语音到这里突然中段，曲盈问她：【他对你一见钟情？】 【黎语：他是这样说的。】 【黎语：要不是看到他给我的备注是“初中生”我就信以为真了！】 【曲盈：……】 她能从黎语的每一个字中看出她的愤怒。 这一天下午曲盈终究没能偷懒。 她回来后不久就接到一封邮件。 勘察院将她设立为与闻远合作项目的推进人，首次合作可以考虑在西山地灾监控点布点。 这封邮件发给她的同时，抄送中还有几个人，略去和她同样后缀的单位邮箱，最后一人用户名是chengyu，看后缀是闻远的邮箱。 曲盈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停留在闻远二字上。 - 和研发中心的会议开完，已经下午5点半。 程昱跟着霍予闻进入办公室，汇报了几项工作进展后又将一份文件送在他面前。 霍予闻拔开一只黑色钢笔，过目后落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他将文件推过去，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程昱拿了文件后站着没动，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事？” 过了几秒，程昱开口，“是和勘察院的合作，对方对接人是曲博士。曲博士发来邮件，问闻远的对接人。” 霍予闻垂下眼皮，缓缓扣上钢笔笔帽，黑色钢笔在指间溜了一圈，被他放在一侧，“以前怎么安排？” “按以往，研发中心产品中心各出一人，前期研发中心负责技术对接，后期产品中心负责产品及后续对接，这一次是何煦和陈意经理负责，但是……” 程昱见霍予闻眉头微微蹙起，将陈意和曲盈今天的不快说了。 霍予闻眉头蹙起又缓缓放平，食指在桌上轻叩两下，“这次你来负责。” 程昱点头应下，又听到霍予闻补充，“以前不同部门各负责各的，遇事会有推脱。这次你来全权负责和，曲博士的对接，有问题及时汇报。” 程昱再次应下，他准备出去时又被叫住。 “让陈意写一份工作检讨交上来。另外通知下去，产品中心加强深层学习，有能力的上。” 16、第 16 章 曲盈下班后直接开车回了老宅。 她先问了霍奶奶情况，拿着体检报告翻了又翻，确定霍奶奶身体没有大碍后才放下心。转而又觉得不对，“奶奶，您那天早上头晕的事，和医生说了吗？” “予闻问了，医生说是情绪波动太大，能恢复正常就没有大碍。” 曲盈想起那天早上霍予闻说的“我不用他回来做什么”，猜测奶奶的情绪波动应该是因为家事，而且与霍予闻也有关系。她没再问。 两人这边说完话，那边霍予闻就进门了。 曲盈牵牵嘴角，也没能喊出“老公”，对他笑了一下就算打过招呼。身体原因外加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回来，晚饭过后她已经有些撑不住，又陪着奶奶聊了一会儿后便和霍予闻一起上楼。 这次是她走在前面。 她没有太多力气，一阶一阶地慢慢往上走，霍予闻也没急，缓缓跟在她身后。 没有了其他人在，两人之间又变得沉默。空旷的三楼走廊连脚步声都没有，如同墙壁上那一排静默的画。 这两天天气很好。从三楼的玻璃窗向外一望就能看到满天星斗。过了农历十五，月亮像是被擦掉了一个边，隐隐缺了一块。 曲盈和昨天一样，推开门进去，略过小厅，直接去推卧室的门。 “曲盈。”霍予闻叫了她一声。 曲盈一只手保持压在门把手上的姿态，回头时轻蹙着眉，脸上明显的疲态。 霍予闻站在沙发旁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曲盈等了一会儿，“有事吗？” 霍予闻眼神盯在她脸上，像是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我……奶奶今天检查结果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曲盈嗯了一声，侧头打过一个喷嚏，眼睛蒙上一层雾，鼻音听起来更浓，“还有事吗？” 霍予闻默了片刻，“记得吃药，早点休息。” “谢谢。”曲盈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去之后，“咔”地一声轻轻推上。 霍予闻盯着门看了一会儿，颓败地坐在沙发上，双肘撑在膝盖上，握着拳头抵在额间。 曲盈带过来的那件大衣能勉强御寒却总是盖不严实，她今天没再跟自己较近，反正鼻子堵着又闻不到味道，晚上她又盖上了被子。感冒药的缘故，她并没有想太多便已经沉入睡眠。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醒来时曲盈感觉身体好了很多，至少脑子里清明了不少。 挨过今天就能休息两天。这周她不要加班了。 曲盈撇撇嘴，感叹她居然有一天会用“挨”字来形容上班，感冒真是误人啊。 她爬起来叹了一口气，又马上吸回去。自我吐槽迷信的同时又感叹她这两天怕不是要把一辈子的气都要叹完。 等她洗漱好出去时，霍予闻竟然还在，听到开门响声正看过来。 曲盈现在只想躲他，眼神碰撞一下已经是极限，迅速扭开头没打招呼就出了门。穿过走廊，她余光撇到他的影子就坠在她身后。等到下楼时，又听到他的脚步声。 霍予闻跟着她下来了。 她有点不明白霍予闻拒绝她之后又处处关心，是婚姻之内的责任感吗？ 曲盈没再想太多。她的冒昧告白，就是想太多的结果。 马上到一楼时，她慢下脚步，等霍予闻跟上后同他并行着去了餐厅。 不管心情怎么样，起码的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 大概是老天爷看她这几天过得实在太辛苦，霍奶奶在早餐时突然宣布今天就要回宁城。 等霍奶奶离开，她和霍予闻就可以暂时解绑，她有足够的时间缓冲……曲盈心里舒了一口气，马上又为自己的这种行为不耻。 霍奶奶是为了看他们两个才回来，并不是把她推入和霍予闻这种尴尬境地的元凶，而且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经有些舍不得霍奶奶。 “奶奶，不再多留些日子吗？你走了我会想你的。” 霍奶奶握着她的手，笑着拒绝，又转身和霍予闻说：“予闻，明天是你生日，今年有曲盈陪你，我就先回宁城。奶奶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明天我也会吃上一碗长寿面，你们两个也要记得吃。” 曲盈看向霍予闻，这才想起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她提前给他准备的礼物还在衣帽间的袋子里。 “你现在结婚了，要担起责任，别只紧着公司，曲盈这边你也要照顾着，你看她这几天生着病还要每天自己开车往返，多辛苦？” 曲盈怕奶奶再怪霍予闻，连忙帮他撇清，“是我这几天工作时间不定，不让他等我。我也不累的。” 霍奶奶把她的手交到霍予闻手里，“这里太远了。今天晚上你们就一起住回市区吧。这样不管是他接送你还是你自己开车都近。” 曲盈僵着一侧手臂，任霍予闻拉着她的手也没挣脱。时间还早，她被霍奶奶催着回楼上收拾衣服。 两人的手一直拉着一起，一直到上了二楼不会有人看到，曲盈才挣了挣，等霍予闻放开后她也没再看他，快步走在前面，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之后迅速上了楼。 她来的时候只提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后来又拿了一次衣服一件大衣，如今都塞进去还能放下。 霍予闻在小厅里坐着，没动也没催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收拾衣服时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等她扣好行李箱，霍予闻走过来提起，走在前面下了楼。 曲盈回头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她在这里只住了5日，感觉上却像是过了很久。栏杆上有她抠掉的一块油漆，湖心有她的冲动告白和狼狈被拒，不知道被她和顾浅语偷喝掉的那瓶酒霍予闻后来发现了没有。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到这里。 曲盈关上门，跟在霍予闻身后下了楼。 霍予闻将行李箱放进她的后备箱，关上盖子之后站着没动。 要是退回到四天前，她或许还会揣测他的心思，或者干脆上前逗逗他，问他是不是舍不得她。 今天的她只掩下了眼睛里的情绪。 曲盈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开后备箱后再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手提袋拿出来。 她笑了一下，将礼物递出去，“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霍予闻看着袋子，愣了一会儿才问，“送我的吗？” 曲盈笑着点点头，将袋子送到他手上，“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看到就买了。”她看了一眼等在一侧的司机，“我先走了。你有需要的话找我。” 说完没再等霍予闻反应，上车之后摇下车窗摆摆手，将车开了出去。 愣了一会儿，霍予闻才拿着袋子上了车。 两人都没看到，陶婆婆扶着霍奶奶站在拐角处。 “看起来像是吵架了。真的不再多留几天看看吗？” 霍奶奶摇摇头，“算了，留有什么用。得他自己开窍才行。” 两人慢慢往回走，“我倒觉得小少爷是开了窍的，只是被……被长辈影响，顾忌太多。” 霍奶奶叹了口气，“他就是想得太多不敢迈步。” - 这一天的工作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忙，曲盈却还是总集中不起精神，上午下班时连三分之一的工作还没完成。 她和黎语约好晚上一起吃饭，下午上班后就开始闷头猛干，还是被一封邮件打乱计划。 a国昨天发生的那场地震最终定级在6.5级。而震前这条断裂带上历史记载的最强地震不超过6.1级，从传回来的照片上推测，这次地震的发震断层或为palu-koro断层，很具有研究意义。 曲盈接到的邮件上是说，国内将派人员前往a国考察并支持当地灾后重建，勘察院的名额是2人，时间紧急，这周确定人员，下周出发。 短暂思考过后，曲盈回复邮件报了名。没多久，她被领导找去面谈后拿到了一个名额。很巧的是，另一个人是林杨。 她和林杨最近的工作搭档机会真是非常的多。 一直忙到下班，曲盈去t大接了黎语，两人先去吃了一顿川菜。 辣乎乎的饭菜入口，曲盈直被热出来一脑门汗。 “啊？你要出国，下周就去？” 黎语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曲盈说的a国，“天呢，这个国家居然有5种语言，哦不止，只要语言是5种，而且都不是英语！”她随口报了两个语种，“这种小语种大学都不会设学科的吧，你能听懂？” 曲盈抽出一张纸，擦掉额头上的汗，“会有翻译的。我就是出国去打个工，前后也就十多天。” 黎语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行吧，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回去又是女汉子一条。” 她看曲盈一口接一口的吃辣，“你还感冒呢？少吃点。” 曲盈灌下一口水，“我都好了，你看，这一层层的汗。” 黎语看了她两眼没说话。 曲盈虽然面上看起来已经不在意，她还是能从她偶尔的呆愣中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恢复。她想起自己这两天发生的事，清了清嗓子，脸上有点不自然，“那个，我有男朋友了。” 曲盈哦了声，抬起头问她，“昨天那个有病的吗？” 黎语哼唧了两声，“算是吧。我们两个都不想再相亲了，就假装做情侣，你懂吧，就是互相打掩护，和你跟小少爷结婚差不多。” 刚说完她就后悔起自己嘴快。曲盈一开始是奔着打掩护去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撺掇的。曲盈很多追求者，以前也没对谁动过心，结果第一次喜欢人就败北……她偷偷去看曲盈。 曲盈并没有什么反应，停下筷子还能打趣她，“挺会玩啊黎小语，你能容忍他给你备注’初中生’可见是真爱了。” 黎语晃晃手机，“初中生算什么，你看我这里。” 曲盈看向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小学鸡，不是缩写xxj，而是真的小学鸡。 “……他知道你这样备注吗？” 黎语收回手机一脸得意，“那当然不知道，他备注初中生的时候也没给我看呀。这种事，眼不见就不在意。” 曲盈笑了一下，也没拆穿她明明就很在意的xxj行为。 晚上回到自己家里，曲盈先打扫了一遍卫生。一身热汗下来，感冒像是好了。她洗了澡躺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叹一口气。 爱情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继续干我的大事业！出国，回国。把手里的项目轮起来，多出去跑一跑看看青山秀水不好吗。 想到项目，她又想到和闻远的合作。她似乎，暂时还绕不开霍予闻。 曲盈从床上爬起来，到包里翻出戒指，找个盒子装好了放进抽屉。 想了想，她还是抠出一颗感冒药吃了，早早地入了眠。 和早早下班吃了一顿美餐又好眠的曲盈不同，霍予闻这晚饿着肚子加班到很晚。 出了公司，路上已经没了几辆车。 司机看他坐在后排出神，还是问他要回哪里。 霍予闻回过神来，“老宅。” 17、第 17 章 霍予闻回到老宅时房间里一片安静。 整个房间的布置看起来和前几日并没有什么分别。床上的被子依旧铺得平整，像是没有人睡过。只在床头边的小柜上多了一个白色小瓶。 霍予闻走过去拿起小瓶，发现这是一瓶护手霜。他拧开盖子拿到鼻尖轻嗅，有他熟悉的味道。他又将盖子拧好放回原处，“哒”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尤其入耳。 他应该习惯这种安静，喜欢这种安静，他以前回到老宅时也是这样。 现在却像少了什么。 没有人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有人再用目光追着他。没有人再撩挑着他说一声晚安。 少了一个人的声音，房间里太过安静。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心里那一角的坍塌声。 霍予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听到里面的女声才好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瓶护手霜的缘故，他躺到床上时鼻尖那股味道还在。想着前几天睡在这里的人，他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那晚黑沉的湖水倒灌进来，迟来地碾压着他。 时间指向1点15分，霍予闻从床上起来，披上一件衣服后去了地下一层。 地下的温度更低一些，他却像是没有什么感觉，开了两盏灯后拐进酒窖，去酒桶中取那瓶酒。酒瓶还在，只是拿起时手感不对。 他就着灯光把酒瓶拿到眼前，才发现瓶子里是空的，标签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酒是被你老婆曲盈喝掉的。】 灯光幽暗，霍予闻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唇角慢慢上扬，只是这种弧度并没有维持多久，又落回平直。他用指腹在标签上轻轻摩挲几下，将酒瓶放回原位，走出几步又回头去看，最后还是拿了空瓶去到吧台，从柜子里随意取出一瓶酒，又抬手摘下一只杯子，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 - 霍予闻第二天被电话吵醒时脑袋里一片胀痛。 他拧着眉从地上摸到手机，眯着眼睛去看屏幕上闪动的“周钦”，食指按在挂断键上闭上眼睛。没过几秒，手机再次响起。 他这次点了接听，按了免提之后就把手机放在枕头上，听着周钦略显吵闹的声音。 “小少爷，起了没？快来啊，说好了今天中午在君临给你庆生。放心啊，哥几个只占用你午饭时间，晚上就把你还给小曲老师。” 霍予闻脑袋里混沌一片，没答。 陆辞的声音凑过来，“予闻，叫上小曲老师一起？” 霍予闻睁开眼，目光聚在手机上，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去。” 周钦在那边说：“我就说吧，他舍不得带出来，我们要见人得哪天上门去堵。小少爷，快点啊，12点君临见。” 霍予闻低低应了一声后挂断通话，拇指揉着额头坐起来。 他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环顾四周，卧室的门敞开着，被子堆在床上，他昨晚又睡在了小厅里。 临出门前，他到房间里转了一圈，出门前拿上了那瓶护手霜。 曲盈是在上午出门前才发现护手霜没拿回来，她也没在意，去开了一瓶新的，刚涂好就被黎语和弟弟曲凡催着出了门。 曲凡今天生日，老早就算计着要宰她一顿，早早地订了位置。 三个人开上车直接去了君临，停好车后，曲盈让两人先上去，她去对面的店里拿蛋糕。这家店的泡芙味道很不错，她也拿上了两盒。 等到她回去时，那两人还站在外面，黎语个子不高，站在一阶台阶上还比站在平地上的曲凡矮了一截，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看到她过来时黎语对着曲凡一通挤眉弄眼，曲凡看她时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小可怜。 曲盈没理这两人的神神秘秘，左右不过是曲凡知道了她的感情状况。她招呼上他们两人后径直往里走。 曲凡自觉接过她手里的蛋糕，嘴上试探着问她，“姐，你今天不陪姐夫过生日吗？” 曲盈侧过身看了他一眼，“老公哪有弟弟重要，你可是我一辈子的弟弟。” 明明是姐弟情深的一句话，偏偏被她说得不咸不淡，刻意加在“一辈子”上的重音，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听出一层威胁。曲凡想到往日被她镇压的场景连忙表忠心，“你放心吧姐，你对我这么大方，等你生日的时候，我把姐夫绑了扔你床上，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的黎语扯了袖子。 坏了，嘴太快了。 曲盈停下脚步，站在高他一阶的台阶上，勾着嘴角笑着看他。 曲凡可太熟悉这个笑容了。看到曲盈的手伸过来，他连忙后退一步站到下一阶台阶上，一只手隔挡在身前。曲盈手还伸着，只睨了他一眼。 曲凡认怂，放下手臂走回去，颇有点乖乖送上门的意思。看得黎语直撇嘴。 曲盈满意地饰演姐弟情深，帮他理了一下领口，手里却扯上他领带，“弟弟，珍惜这段姐弟情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作没了。” 曲凡示意自己闭嘴，曲盈又瞥了他一眼，才松开手转身抬脚走在前面。 曲凡松了口气，等黎语上来小声跟她吐槽，“也就我家没有王位要继承，不然她不得篡位夺权自己去当女王！” 黎语看他一眼，越过他时不忘落井下石，“还用得着篡位夺权？她废你不是轻轻松松吗？” “……” - 霍予闻赶到时房间内只有周钦和陆辞在，两人正谈论着新挂出来的那块地皮。 周钦受霍予闻影响，毕业后自己开了一家建筑设计所，熬过开头的两年，现在已经小有规模。见他来了之后就手臂支在桌面上一脸疲惫也不说话，转着调的调侃，“这新婚果然不一样啊，是不是不应该喊你出来？” 没有了顾鹤旻跟他唱双簧，他自己也能说起单口相声，“想我们绝情绝爱的小少爷，自从遇到小曲老师，丢了一颗处男心不说……” 没出口的话被霍予闻丢过来的一只打火机打断。 周钦“哟”了一声，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继续满嘴跑火车，“小少爷这是有心事了，让我这解语花来猜猜，是和小曲老师吵架了？” 霍予闻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周钦和陆辞对视一眼，还没等继续问，顾鹤旻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生日蛋糕。 他将蛋糕放在桌子上，打开外包装，蛋糕上立着的那只□□熊露出来。 周钦顾不得再问霍予闻，先笑话起他的眼光。 “□□熊怎么了？予闻就喜欢□□。”他把蛋糕取出来放在霍予闻面前，“刚刚那家店里，一个极漂亮的小姐姐和我订了一模一样的蛋糕，简直是缘分。” 周钦深知他的脾性，手里转着打火机顺势问他：“极漂亮是多漂亮？你没去要个联系方式？” 顾鹤旻叹一口气，打开手机相册推过去，“是我驾驭不了的类型，重点是，我有女朋友了。你要是想认识，我可以让我女朋友给你介绍。” 他这个举动是想一箭三雕，一是要证明自己的眼光好，二是趁机宣布自己有女朋友了，三是说“你看，兄弟我脱单了还帮你惦记着呢。” 他看着周钦，拿捏着架势，等他或惊叹或惊讶或拍着马屁来求她。 周钦看看照片，看看霍予闻，又看看照片，嘴巴慢慢张大。 陆辞和顾鹤旻都觉出不对劲，给他一个疑惑眼神。 周钦用口型说：“小曲老师。” 陆辞把手机拿过去，顾鹤旻看一眼照片，又看一眼霍予闻，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马上被周钦瞪了一眼。 霍予闻听到这边动静，扭过头来，“怎么？” 周钦和顾鹤旻瞬间嘴巴紧闭缩成一对鹌鹑。 还是陆辞把手机推过去问：“这是小曲老师吗？” 霍予闻接过手机，按在屏幕上的指尖慢慢发白。 照片上曲盈站高一级台阶，身上没有半丝病气，烫了大卷的长发披在身后，长眉微抬唇角轻勾，微微俯着上半身，眼睛盯着身前的年轻男人，手上扯着他的领带。年轻男人只被拍到了半边脸，手里提着熟悉的蛋糕盒，乖顺地站着。 照片上的动作被曲盈做起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挑逗，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教驯。 她对这段关系驾驭得游刃有余。 霍予闻没去管聚集在他身上的三道目光，一只手抽出手机，一只手烦躁地松动领带，指尖向下滑动触到那枚金属领带夹时停下动作。 他想起曲盈昨天临走前说的，“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你有需要的话找我。” 怪不得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她在他生日这天要去帮别人庆祝。 那给他准备的礼物是不是也是顺便买的？ 霍予闻盯着照片上年轻男人的领带，和领带上那只纤白素手，喉结滚动两下，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 她没有戴戒指吗？ 他去看她另一只手。她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拍得并不清晰。 心里思潮乱滚，霍予闻起身想去找她，想到她这几天的冷淡和躲藏，又压下这股冲动和酸涩。 周钦几人早已看出他的不对劲，打着圆场，“就是普通朋友吧，白天陪朋友过生日，晚上陪你是不是？”他给顾鹤旻使眼色，“老顾，你不是说小曲老师和你女朋友是好朋友吗，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顾鹤旻应一声，直接打过去一个电话，没一会儿挂断后说，“没事没事，就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他们都认识。” 周钦心说这不简直是废话，不认识能扯领带吗？扯领带……他头皮发麻，努力地往回圆，“唉，是吧，就是朋友，闹着玩呢。我们不也经常这样闹？来来，点菜吧，别耽误了予闻晚上和小曲老师庆祝生日。诶老顾，你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 一桌菜很快上桌，霍予闻却没有什么过生日的心情，酒杯空了一盏又一盏。 他不再掩饰，任谁都能看出他和曲盈出了问题。 晚上，他把车停在曲盈楼下时开始后悔，那晚是不是不应该错过她的主动开口。 即使她那时候对他只有皮色迷恋，他答应了又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