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写沙雕同人拯救师门》 1、第 1 章 【第三天,见日升。 师云净被困在鎏金樊笼中,已有三日三夜。 少年浑身没有一块好皮,随处是凌虐留下的血痕。双眸紧闭,安静得像是死去。 暖阳似滚水,将他的狼狈照得更加狰狞。 一人停在笼前,笑意戏谑,却在看清师云净模样后,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与渴慕。 “这便是仙庭送来的人?果然神仙模样。”那人说着,伸出白骨玉扇勾起师云净的脸。 扇缘沁出丝缕白雾,是虎狼般的催欲之药。饶是师云净意志尚存,到底修为尽散、不堪其扰。 待看见少年难忍地掀开眼皮,露出一双失去焦点的瞳孔时,那人倏然而笑。 “送进来吧。”】 …… 虞殊在梦中看完这本堪称香艳的《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且不论其中任情恣性的情)欲关系,悬河泻水的情)色内容,以及露骨到无以复加的房事描写。 光是这本书主角的名字,就足够虞殊被骇得五体投地。 ——师云净。 这是她朝夕相处近十年的大师兄的名字! 似乎受某种神秘力量控制,虞殊被迫将《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的内容全数收入眼底。 她的鼻尖几乎要凑到字上。 这本是一种无法看清的姿态,但那些莺歌燕舞的靡丽符号,依然针尖般往她脑海中扎去。 所以说,到底…… 是谁给她的大师兄写了这种抹布同人文!是不是太离谱! 虞殊抗争许久,终于看见全文落幕的那一段小字: 【师云净彼时五感全失,沦为废人。他不知道今日来与他欢好的是谁,更无从分辨对方音容,只能在苦痛的狂欢中,一遍遍低喃他曾拥有的、属于自己的名姓。 世人皆知,金玉地宫中藏有无名神仙。他美丽、空洞,人人尽可折辱使他雌伏。而每每床帐落下,都能看见他双唇翕动,无声重复着无人知悉的音节。】 【师,云,净。】 靠。 虞殊实在忍不了了,她奋力暴起,而束缚住她的神秘力量也在此刻忽然散去。 她在自己的梦里摔得四仰八叉,不等起身,便看见流动金光符咒围了上来。 而后是古怪的钟磬之声,仿佛能击穿躯壳,直入灵魂。 【尊贵的写手老师,系统00018为您服务!】 【检测到您当前处于休眠,已启用免打扰模式,任何境界的人都无法侵入您的识海。】 【欢迎绑定。】 机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虞殊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 她的金手指,在她意外穿越到修真界十二年后,姗姗来迟。 初次见面就送上一份不可描述的大礼,虞殊笑不出来。 系统似乎也为自己的迟到而愧疚,沉默了片刻。 它说:【宿主不问些什么吗?比如我是什么系统,刚刚给你看的是什么东西?】 宿主太过冷静,让初来乍到的系统有些发毛。 虞殊从善如流:“那你说,我听。” 她倒要看看这系统有什么底气,居然迟了十二年。 系统:【……】 系统小心开口。 它说:【《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其实是一本同人文。宿主应该也发现了,这篇同人的主角正是你的大师兄,师云净。】 【你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修真群像小说《无名道》,气运之子遍布四海。而你的师门,都是原著人气票选居高不下的人物——】 【因此,许多读者都希望看到关于他们的衍生作品。】 因为得不到虞殊的回应,系统原本自信的声音越来越小。 它提心吊胆地看向宿主,见少女神情冷淡,拨弄着自己的衣袖,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它硬着头皮继续说。 【原著所在的位面处于高度机械文明,许多人患上精神匮乏症,在虚幻中寻求刺激。然而教育资源的阶级分化和文学边缘化,使创作面临着同质化困境。】 【经过主系统的精密监测,您是您所在世界人气很高的同人小说作者。】 【我们希望您能发挥所长,为热门角色写出高质量同人文,满足读者们的需求。】 系统又接着补充了几句,虞殊总算听懂了大概。 她在一本群像小说里。 她的师门都是烫角色,拥有大量读者粉丝,同人创作供不应求。 所以系统把她抓来当免费的码字劳动力。 ……等等。 虞殊面目扭曲:“所以我穿越,不是因为我是天选之子,而是为了写天选之子们的同人文?” 她一时难以接受。 十二年。 她穿越到修真界十二年,一开始是个六岁的流民女孩,命如草芥,风一吹便四分五裂。 后来,虞殊被师尊相中收入门下。她于修行有天赋,一路领先同辈,算是宗门翘楚。因修行勤勉修为不俗,又得幸有一副好样貌,陆续收获了不少同门的善意。 多么经典的逆袭流! 然而今天系统姗姗来迟,虞殊才知道,一切早有预谋。 她并不是什么逆袭流主角,而任务更是与修行完全无关。她绑定的是同人系统,要靠写文给身为原著炮灰的自己续命。 就像她曾经因疾病无法步入社会,只能在病房里亮着电脑,为虚无缥缈的角色编织羽衣。 行吧。 好歹是熟悉的事情。 虞殊很快就灵活变通了,倒不是因为她认命,而是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音: 【检测到宿主剩余生命不足三天,请尽快发表作品!】 【任务一:发布师云净同人文,并收获至少十位读者的收藏。】 【任务失败将被抹杀,任务成功,则累积二十经验值。】 【您已在筑基巅峰瓶颈两年,距离您突破筑基、步入金丹,还需要十九经验值。】 *** 金丹啊。 虞殊没有立刻打开系统给出的灵域网发表作品。她盘膝坐在塌上,运气行一个小周天,明显地感受到属于开阳脉的滞涩。 她迟迟不能突破筑基,原因便在这胎中带出的气虚之症。 系统的经验机制令修为数值化,倒是给她辟出了新路。 在这个修真界,修仙者崇拜星象。北斗星为天侯帝车,掌握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故将人的七支气脉以北斗七星命名。 若想飞升,则需要将七脉都修到极致。 虞殊天生天枢脉全通,麓翁卜她贪狼照命宫,注定纵横流离。 她曾以为,这是她穿越者必将大展宏图、抱负天下的预兆。 然而,同人写手系统在十二年过后,打破了她的幻想。 ——都修仙了,还要写文! 虞殊心里其实是不满的,但终究无可奈何。 世界原著中,她的角色由于设定普通不显新意,沦为边缘人物,在人气票选时稳居下游。不过几天,就要被便当了。 要想活命,就得写出符合读者口味的同人文。 虞殊开始思考,那个世界的读者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同人作品。 然后系统便以骄傲的姿态,将抹布文《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放在她眼前。 它说:【在人均受教育程度低下的机械文明,这样的同人文已经十分难得。】 虞殊懂了。 简单暴力的,血腥冲突的,能带给人直接感官刺激的。 读者的生活环境躁动而混乱,他们在现实中得不到的反叛,倾向于从文字作品中索取。 《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师云净本是冰雪载道的少年天才,却被嫉妒他的“好友”暗中陷害。 “好友”先是在秘境中故意失手致他重伤,又在宗门里言语构陷,使师云净最后筋脉寸断、修为尽散,被逐出山门。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师云净不仅长于剑道,更有一张极为美丽的少年面孔。 失去修为的他,只比凡人更加羸弱。人们将他当做一件愉悦眼球的商品,随意交易,其中心理扭曲、贪图快感的买主不在少数。 他在这种难以描述的折磨中沉浮,最后供在凡间贵族的地宫中,成为人人尽可泄欲玷污的炉鼎。 故事的结尾,师云净被千金药方吊着的性命,终究奄奄一息死去。 而那些痴迷于他皮相、流连于他肉)体的“贵人”,甚至连他的名姓也不曾知晓。 虞殊看完之后,觉得眼睛和心灵受到了双重伤害。 她揉着鼻梁,虚弱道:“这同人作者……是对师云净恨极了?情节黑暗到一定境界了吧?” 系统:【不,不是。】 【要真谈黑暗,原著《无名道》才是一切的起源。宿主可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本书?】 虞殊不知道。 她这些年所认识的修真界,尚且算清明太平。 她熟知的大师兄师云净,和同人文里被肆意折辱的主角,完全没有任何的关联。 而这些,都是在她看来。 系统却说:【《无名道》能在混乱的社会文明中立足,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修仙小说。】 【它塑造的每一个角色,都有着黑暗的过去,以及更加黑暗的未来。所有的苦痛折磨,不是向上的阶梯,而是沉沦的枷锁。】 【《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的故事,是原著中师云净前世剧情的展开与再塑造。准确来说称不上创作,而是一种扩写。】 虞殊听后,惊愕地睁大了眼。 师云净的前世? 难不成还有现世? 【没错。】系统很快回复她,【在原著中,师云净其实是带着记忆重生的,而他前世所受的折辱,则被作者一笔带过。】 【读者们的文化环境,宿主也知道,他们就爱看这些。所以有人就前世剧情写出《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一举成功。】 【如果宿主想尽快完成系统任务,可以参考效仿。】 参考效仿什么? 让她也写大师兄的抹布文?之后再写所有人的抹布文? 拜托,她虽然有自己的xp,但也不至于这么变态!这可都是她身边实实在在的人啊! 虞殊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尤其是系统紧接着,把原著《无名道》相关剧情打包塞进她的脑子里,带来的冲击力更是难以言喻。 师云净的前世不必多说。 而原著中,重生后的他也并没有得到完满。 哪怕回到当年,能规避曾经的伤害与构陷,可那些历历在目的耻辱苦痛,依旧摧残着他的心境。 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仙君,如今只余自轻自贱,以及灼心难解的仇恨。 师云净入魔了。 他用剜刀毁去自己的面容,与往日师友割席。私下里钻研禁法秘术,活成了不见天日的一抹影子。 后来世人再见到他,已是一个与美丽毫不挂钩的狰狞怪物。 而最后,他也没能为前世的自己复仇。 旧日师尊找到了他。 一剑,身首分离。 虞殊:“……” 活久见,这作者绝对是报复社会来的吧! ……而且这个最后砍掉师云净头的“旧日师尊”,好像就是他们现在共同的师尊啊! 她陷入了混乱。 好巧不巧,洞府外有人造访。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几乎能联想到来人静如冰雪的神情。 虞殊顿了顿。 她从塌上起身,腿脚发麻被绊了下,堪堪稳住身形。 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师云净那张熟悉的面孔。 若是平时看见大师兄,虞殊肯定不会多想任何。 但她方才被系统灌输了一本《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以及原著《无名道》的相关剧情。 在记忆的最表层,那些荒诞淫)乱的情节、血肉模糊的叙述,一下摄住了虞殊的呼吸。 【美丽、空洞】 【人人尽可折辱使他雌伏】 【一剑身首分离,头颅落地,仿佛是他与师门最后拜别】 “……” 师云净站在门前,见师妹不言不语,心中有些纳闷。 明明是虞殊要他来的,怎么看这模样,却不太欢迎他。 少年开口:“小虞?” 2、第 2 章 “小虞?” 师云净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唤回了虞殊纷杂的思绪。 她收回多余神情,若无其事地将他请进洞府,沏了盏新茶。 少年微微抿唇,笑意不甚走心,一如往日。 平心而论,师云净的面目并不是明艳的类型。 他皮肤薄而白皙,瞳色清浅,浑身是修习冰雪剑沾染的寒气。就连狭长眼尾勾起的弧度,也显出几分不近人情。 令人想到月亮,若是永远高悬,便虔诚盼望;可但凡有一些坠落的征兆,则有无数社鼠城狐闻风而动,将其蚕食殆尽。 虞殊从前不觉得,此时再见大师兄,居然真觉得他有些过分的昳丽与……诱惑。 几乎是顺理成章,看见师云净完好无损,便联想到他染血破肉,靡丽溃烂;看见他皎洁,便有欲望蠢蠢欲动,盼他坠入淤泥中。 在剧情的影响下,平常人的道德意志竟然一击即溃。 虞殊:“!!!”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连她也不由自主被带偏了片刻。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将其从头脑中驱逐。若是真这么想,她与师云净前世那些剥他皮肉的豺狼,又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虞殊甚至感到怀疑。 在师云净上一世里,她不会是个帮凶吧……? 系统及时打断:【宿主别多想,你是炮灰,在师云净被陷害之前就便当了。就算你想干点变态事,也有心无命啊。】 【不过,宿主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前世师云净众叛亲离,师门无一人相信他的辩解,日后种种也只是冷眼旁观。就算宿主还活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以说,这个师门貌合神离。何况其他几个人的经历……并不比师云净明朗多少。】 ……真是造孽。 她想。 【师云净现在还没重生,但就在这一两日。】系统提示道,【宿主可以提前考虑一下,该换什么态度面对他。】 虞殊默不作声。 她暗中观察着师云净,见对方神态平常,从芥子中取出两册泛黄剑谱,递到她桌上。 师云净道:“这时候才抱佛脚,还来得及?朝天宗的人都到山麓了,你连剑都没找到。” 说完顿了片刻,又接着道,“收拾收拾,随我去剑冢。” 大师兄一脸无奈与关切。 虞殊满怀的凌乱和心虚。 自从虞殊意识到她的师门出自一本小说,而她是唯一的三次元人后,心态变化一日千里。 她很难再拿从前那般自然的态度,去面对师云净。 看见他漂亮的面孔,她脑海中那些荒淫无度的文字,又开始无意义地叫嚣。 即便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其中字句尺度之大,用心之险恶,也令她感到无地自容—— 【白骨玉扇陷入少年洁白的肩颈间,拂过后带出乱珠般的鲜红。师云净咬紧牙关,仍然有断断续续的喘息从喉间溢出。】 【地宫恢宏,可容纳十数人。在众目睽睽下,锦衣团簇间,唯独师云净不着寸缕。 他闭上眼,只觉得此刻是该死的时候,却被符咒勒令不得寻死,像一条被掐住脖颈的犬,被不知的缘由控制着,发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乞怜声。】 …… 文字中的恶意几近涌溢。 虞殊的眼眶不自觉颤抖,睫毛如同被狂风卷过,竭力挣扎,免于凋零。 这些仅是描述就刿目怵心的往事,真的发生过吗? 尽管《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作为将抹布师云净当成卖点的同人文,语言声色犬马、夺人眼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既然是前世…… 师云净:“小虞?” 见没反应,正声:“虞殊!” 虞殊仿佛灵魂归位,浑身一振,猛然回过神来。 她不是心境易动的人,方才竟无知无觉,在师云净面前走神了。这是修心道的大忌。 她哪敢让师云净猜出她在想什么,低头小声道:“对不起大师兄,我今日太困了。” 师云净闻言,面色稍有缓和。 这个师妹虽然平时晃晃悠悠,没什么正形,但在修行上,几乎没让旁人操过心。 也就是虞殊前些日子失了剑,至今没选到新的,而与朝天宗的会武又近在眼前,这才托他寻些凡剑能通用的剑法。 剑承剑法,方能显十分威力。 虞殊的本命剑几日前意外断裂,剑中灵不知踪迹。短时间内想再找到契合的灵剑,难如登天。 师云净明白这些,但他还是想再带虞殊去趟剑冢。 一来碰碰运气,二来,剑中灵离开剑身后不能长存,或许会寄身在其他剑中。 她的剑灵可不是简单角色,若能找回来,最是好不过。 师云净如此想着,手上已经掐了道灵符,通知剑冢守卫弟子提前将禁制打开。 他做完这些抬头,和虞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少女一双眼泛着隐约湿气,小鹿般无辜,却因眼角那一毫锋利,与柔弱两断。望向人时仿佛藏着某种弦外之音,不可胜言。 师云净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看我?” 问后又恍然想起,小师妹这眼神,他曾经见过几回。 虞殊九岁那年,在林中偶遇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鹿。 鹿的肠肺流了一地,即将死去,却不知为何坚强着没有咽气。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看鹿。 她十二岁,与师尊入凡间。 人皇政权动荡,流民较之当年有增无减,有人家见是仙客,抱着襁褓中濒死的孩子,求他降恩。 师尊被缠上,只看了一眼便说:“根骨俱缺,并非仙才。死浊入体,药石无医。” 师云净念及小师妹也是流民出身,或许会有触动,于是悄然地朝虞殊看过去。 便见如出一辙的眼神。 后来师云净发觉,这并不是悲悯,也不是自伤。 小师妹单纯只是看见将死之物,分出一个别样的目光。 如今,她看将死之物的眼神,却落在了他身上。 师云净隐隐感到不安,但并没有往更深的层面去想。 他似是想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看我好像已经死了。” 尚未重生的师云净,对往后的苦难一无所知。 于是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随口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虞殊意识到了。 所以她的表情立刻发生了难以掩饰的变化,张嘴又闭嘴,最后陷入了沉默:“……” 不愧是大师兄,敏锐的程度已经到了一种境界。 但他的话讲错了。 她轻声自语:“不,师兄,你可是比死了还惨。” *** 剑冢之行注定徒劳。 作为剑修,失去本命剑自是痛中之痛。 虞殊还记得断白剑碎裂时,剑中灵第一次显现出面目。 那是一位斗笠白衣的陌生剑士,几不可闻地笑了声,而后随剑身一同瓦解冰消。 不过几天,系统便找上了门。 虞殊有理由相信,系统之所以没能及时锁定她,很有可能是受剑中灵的影响。 毕竟这断白剑,是师尊亲自为她寻来的,听说渊源颇深。 现在,虞殊完全没力气为失去本命剑而伤心。 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 她打开玉简,随着一声系统音,灵域网的板块瞬间扩张了数十倍。最上面一栏,清晰罗列着两个位面的世界论坛。 系统说:【我已更改宿主的权限,现在您可以自由浏览本位面与源位面的论坛,并发表作品。】 【本位面即玄真大陆,是您与您的师门所在的修真世界;源位面目前由银骑联盟掌控,处于高度机械文明。】 【您可以自行选择作品的发表渠道。】 本位面,源位面。 两个相伴相生的词,再次向虞殊昭示着残酷的世界真相。 她握紧手中的玉简,目光在页面中流连,最终锁定在一个标准布局的同人论坛中。 虞殊:“公网同人论坛?” 她的面前,是一个无论从规模还是作品数量,都和其余处于不同量级的大型论坛。 其中作品极为揉杂,出现的作品名、角色名,横亘在不同的时空交点之上。 虞殊在“公网同人论坛”里看见了一篇熟悉的文章。 ——【爆】《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署名n27星包租公。 她仅是瞥见文名,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感到排斥,伸手右划,把这篇文章加入屏蔽列表。 还有另外几篇,主角是她师门里的其他人,又或者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江湖客。 虞殊根本不敢点开,从题目里那些“金丝雀”“笼中鸟”的关键词来看,绝对又是抹布流。 源位面社会环境的压抑和黑暗,民众对现实的不满与亟待排解,直接映射在他们的创作中。 同时,虞殊在“公网同人论坛”里看见了另一组风格迥异的帖子。 【人在南剑阁,这是新开的论坛吗,什么叫同人啊?】 【人在朝天宗,刚刚被推送了这个论坛,怎么只有几条帖?还全部都是广告!】 【不管了,趁着人少,扒一扒我们昆仑玉京的微生峰主……】 南剑阁,朝天宗,昆仑玉京。 并称玄真大陆的三大宗门。 虞殊便是昆仑玉京第三峰的亲传弟子,师门里的小师妹,放在全宗,又被外门称一声小师姐。 虞殊返回主页面,再次确认论坛名称:公网同人论坛。 她开始思考“公网”两个字的含义。 系统察觉到她的疑惑,自动解释道:【不是语c,他们确实是玄真大陆的修士。】 【公网即所有灵域网的集合,但只有拥有特定权限的访客,才能浏览到不同位面的信息。】 【玄真大陆没有“同人”的概念,因此其他修士看见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新论坛。】 虞殊了然。 公网联系着本位面和源位面,而没有获得权限的普通网友,只能浏览到自己位面的信息。 虞殊现在拥有本位面和源位面的权限,她不仅能看到两个世界的同人论坛,所发布的帖子,也能传达给两个世界的网友。 一个账号,两份曝光。 这对完成系统规定的任务,是十分有益的帮助。 她问:“如果我是在这里发表同人文,会被两个位面的读者同时看见?” 系统回复:【是的。但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不同位面读者的阅读品味天差地别,何况玄真大陆还未开同人创作的先河。这将容易暴露宿主的身份。】 虞殊点点头。 她说:“现在有了。” …… 公网同人论坛中,冒出了一条帖子。 发帖人是一级新账号,默认头像,昵称“爱电侠”。 这条新帖子很快淹没在庞大的信息海洋中,但因为绑定了“无名道”“师云净”等自带热度的标签,浏览量还算可观。 《无名道》在源位面,是一个热度空前未有的超级ip。 它符合时代气息,又给予读者极高的自由性与参与度——所有角色的命运走向,不是仅由作者个人书写,而是全民参与。 投票确定剧情,向读者征集角色结局……可以说《无名道》里每一个角色的命运,都由全体读者们共同掌握。 源位面的社会制度,正处于一种崩坏的平衡。 最大的仿生军制造商银骑联盟,控制着全星系近百分之七十的武装力量。 中央星系富裕的资源,培养了无数科技精英,而下层星系正常的经济往来却难以为继。 部分民众无法在现实中施展,只能通过光脑中纷繁复杂的信息狂流,来麻痹自己。 《无名道》的出现,抓住了他们渴望掌控命运的痛点。 现实中与废墟垃圾相伴而生的蝼蚁,在《无名道》的世界观中成为主宰。那些光鲜或新奇的角色,无论再如何坚韧,也逃不过他们设定的命运洪流。 《无名道》的读者,大多数处于源位面的社会底层。 他们蜗居在混乱的贫民窟、垃圾星,喝着最廉价的营养液,每个夜晚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点。 迷茫、愤怒、不平衡,是这些读者短暂人生的主旋律。那些无处安放的恶意,在《无名道》发表后,终于有了通道。 天之骄子,少年仙才。 ——与中央星系那些衣冠楚楚的精英子弟,是一类人。 天生尤物,万人所趋。 ——和名利场里靠外表一步登天的投机者,没什么两样。 异界来客,踌躇满志。 ——不过是被莫名眷顾的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幸运。 读者们对角色们没有什么感情。他们自己的生活已经糟极了、烂透了,只想看同样的苦厄,发生在所有人身上。 《无名道》的连载接近尾声,更新开始变得不稳定。 许多读者因此精神失衡,愈发狂躁、焦虑,在论坛里搜寻着能够带来安抚的同人文。 源位面的同人创作,无论任何题材,都奉行着同一个原则。 ——命运下行。 这里不是灌注热爱的渠田,而是发泄恶意的闸口。 读者们乐见离奇而血肉淋漓的苦难,发生在角色们的身上。看到他们与自己一样,身不由己、受倒悬之苦,心中便得到扭曲的慰藉与快感。 市场欢迎这种创作,从《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受追捧的程度,便可见一斑。 就算有别的声音,也很快被信息狂流裹挟、沉没。 读者们一面沉溺于在同人论坛里施展恶意,一面又觉得这些故事千篇一律,就连文字上空笼罩的阴霾,都是同样的灰白。 无趣,无趣。 正在此时,一篇名为《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新文,撞入了他们的视野。 3、第 3 章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什么东西?美食家? 几乎是属于源位面的共性,所有看见这条同人文帖子的读者,都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在论坛一众露骨的暗黑流标题中,它是多么格格不入。令人不由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 没见过,再看看。 片刻后。 点进这篇同人文的读者,都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眼睛。 ——不谈别的,实在是这剧情本身就……太怪了啊! 文案寥寥几段话,描绘出一个诡异的衍生故事: 【师云净重生了。 前世他众叛亲离,求全不得,在日夜煎熬中迎来末日; 重回当年,他决定堕入魔道。 然而在入魔的最后一刻,苍老的声音凭空撞进他的识海: “入魔后,五感六识皆会大变,你难道没有什么遗憾?” “那蜀地的夫妻肺片,鲁地的九转大肠,江左的醋鱼盐水鸭,可都曾尝过吗……什么,没有?!你简直太失败了,少年!” 原来,这苍老的声音竟然是上古食修大能的残魂! 大能英年早逝,衣钵未得传承。如今见师云净厨艺天赋上乘,可堪大用,却甘愿成为那食不甘味的魔修,痛心疾首。 大能说:“剑道不成,便修厨道;厨道未成,尚有千万光明道。你是不世才,缘何自毁!” 师云净听完原委,眼神立时为之一变。 然而他如今受千夫所指,无法以真名行走百味江湖。 只得将姓氏取走一画,移入另外的字中,最终得来一个全新的厨界艺名:帅云浄。 多年后,一名精通玄真大陆各大菜系的美食天才,横空出世。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厨神,小帅。】 …… 读者们齐齐陷入沉默。 他们见过很多围绕《无名道》创作的同人文,大多是对现实的报复之作,也不乏一些格调血腥的情仇故事。 但直接把师云净名字改了,还改成小帅…… 虽然师取走一画,确实是帅,但也太奇怪了吧!真没见过!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食修老头,真的是认真的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师云净是什么身份,就敢随便择人传承! 那可是…… 师云净。 在读者们的印象中,“师云净”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存在。 他生来承仙家众望,七岁便入昆仑之巅,挥袖琢风雪为刀兵;十二结丹、十八元婴,玄真大陆新青一辈皆无出其右,难望项背。 所有人都以为,师云净今后将接替他的师尊微生故,成为昆仑玉京第三峰冰雪道的传人。 直到某日,重生的记忆忽而复苏,师云净记起了前世。 他看见小师妹剑碎身死,师门反目,分崩离析;看见自己筋脉寸断,沦为贵族掌间玩物。万象浩浩汤汤,而他不过棋中一子。 少年境界未稳,心魔乍动。 从此,天之骄子从云端坠入泥泞,任由命运亵玩。 ——爽,太爽了。 源位面的读者在沉默中变态,看完只觉分外爽快。 师云净出身再高,不也在命运洪流中身不由己?谁又能想到为他书写命运的,竟是霓虹机械文明下,一众卑贱如尘屑的小人物! 原著的悲惨遭遇,让师云净成为同人论坛里的香饽饽。 任何黑暗的情节放在他身上,似乎都显得十分合理。 毕竟他重生后是万人声讨的魔修,穷凶极恶,又有着文字难以陈述的过往。即使刀光剑影加身,也不会崩坏原本的设定。 经常浏览论坛的读者们,见过许多师云净的同人文。 在那些文字中,他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斩去双翅的飞鸟,扼住咽喉的恶犬。 唯独不是一个人。 所以,他们看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文案后,都在震惊之余感到凌乱。 是人就算了……怎么还成了美食家? 夭寿啊,师云净和美食家有半毛钱关系吗! 有人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却惊奇地发现: ——有。 师云净长在人间王室。 在被师尊微生故带回昆仑玉京前,他是人皇的第九子。 九皇子不受圣人宠爱,却因此得了难来的清闲。 他的朋友,是膳房里爱说爱笑的伙计,与油烟作伴的中年厨娘。 他握住的第一把利刃,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厨具中的雕刀。师云净第一次雕萝卜花,就获得了全膳房的嘉奖。 如果不是后来入仙途,他或许会成为厨艺最好的皇子。 读者们想到原著里被潦草带过的人物背景,一时百感交集。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竟然并非毫无根据,师云净真的点亮过厨艺天赋! 这看似离谱的同人文,再仔细一品,居然有些合理。 好怪。 再看一眼。 点进第一章,读者们痛心疾首地发现,他们大错特错了。 这作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是把读者骗进来创啊! 【……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来自万山之祖昆仑墟……附近的小县城,让我们欢迎三号挑战者—— “小帅!” 师云净,或者此时该称他作帅云浄,缓步走上了挑战台。 他面覆银白面具,只露出白皙而精巧的下颚。眸光隐晦在暗处,叫人辨不清神色。 距离帅云浄恢复重生的记忆,已经整三年。 这三年,他在食修前辈的开解和指导下,找到了新的方向。 幼时宫中,厨娘和伙计们大肆称赞他是个雕萝卜的奇才。之后很多年,帅云浄误认为那是他刀剑造诣初显,到如今才明白,泥萝卜终究成不了剑中白玉。 那又如何。 他还可以成为厨神。 帅云浄三年来游历四海,向乡人请教当地百味,学成了许多地道的菜肴做法。 而今天,便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他报名了玄真大陆的厨王争霸赛,并靠实力闯进了决赛赛场。 主持人说:“小帅选手之前几场的表现十分亮眼,在座的评委嘉宾,都很期待你的表现。” 这句话半是客套,帅云浄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评委席。 他只一眼,便在席间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刻骨铭心的脸。 那是他前世的友人,也是在秘境刺他、在宗门中诬他,令他跌落如今处境的罪魁祸首。 ——朝天宗,姬与意。 忽见故人,帅云浄没有多余的反应。 姬与意似乎也没认出他,坐在评委席中,笑意如春风。 主持人问:“小帅选手,不知道这一战,你打算做什么菜?” 帅云浄:“我近年访鲁地,到了一座九华楼。听说吃完他们做的红烧大肠,便如服九转仙丹,因此得名九转大肠。” 识海中,食修前辈倏然一惊:“不是说好做诗礼银杏的吗?这九转大肠是……” 帅云浄:“前辈且放心,在赛场上,我自有分辨。” 前辈闻言,知道他已经拿定主意了:“你小子!” 九转大肠是鲁地名菜。 大肠红润透亮,讲究用料,成品兼有酸甜苦辣咸之味,极为考验厨师的功底。 帅云浄厨艺虽好,却并无十足的把握。 食修前辈不知道他临时换菜的用意,但看帅云浄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他另有妙计。 …… 九转大肠被端上评委席。 帅云浄在水池边净手后,扶了扶银白面具,面无表情淡声道:“请评委指教。” 姬与意抬眼,有意无意中,和帅云浄对上了视线。 帅云浄太了解这位“友人”的脾性,只是电光火石间的眼神,便明白对方已看穿他的伪装。 也对。 只是一张略施道法的银面具,怎么抵得住元婴真人的火眼。 姬与意率先开口:“姬某品味大肠,喜爱原本风味。之前的选手做九转大肠,将腥味全部去除,故失去了本味。” “小帅选手是厨王争霸赛的黑马,希望不会令姬某失望。”他与帅云浄对视,“有把握吗,小帅?呵呵,真是好名字。”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很显然,姬与意已经认出了帅云浄的身份。他秘而不宣,或许是为了在点评环节,更好地羞辱帅云浄。 对传闻里早已堕魔的“友人”,姬与意向来不吝啬他的恶意。 帅云浄平静地望回去。 他道:“我去除了肠的大部分腥味,但也保留了一部分。相信这便是姬评委要求的本味。” 此话一出,平地惊雷! 保留了一部分。 这可是九转大肠,原材料是动物的排泄通道,还能保留什么风味?很明显是…… 众人面色大变! 食修前辈悟了。 帅云浄突然换菜,是他知道姬与意评点,自己必会受到刁难。不如在菜品上动些手脚,让姬与意有苦难言,也算报复了回去! 这小子,真有你的! 姬与意脸颊颤抖:“你……你是有意将它保留的吗?” 帅云浄:“在清洗大肠的过程中,我留心保留。” 姬与意:“……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帅云浄面具后的双眸弯起,愉悦道:“是故意不小心。” 姬与意:“!!!”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帅云浄的诡计! 这道九转大肠,很显然保留了一些不为人道的成分。 他如果不吃,便没有办法在点评环节刁难帅云浄; 而他若将这些成分吃进肚中,则是正中了帅云浄的诡计! 姬与意面目扭曲,平日文雅的容色再也端不住了。 他涨红了脸,颤抖着筷子,鼻孔翕张。从盘中哆哆嗦嗦地夹出一块大肠,将将送到唇边。 鼻腔里,除了浓郁的酱香,果然闻见一些“原本风味”! 苍天啊!谁来救救他! 姬与意近乎晕厥。 但为了尽快进入点评环节,给帅云浄难堪,姬与意还是强撑着,将大肠塞进口中。 “呕、呕!——” 他开始寻找手帕。 可惜手帕早已被其他评委一卷而空,姬与意吐也不能,咽也不愿,在原地险些窒息。 最后,他把保留了“原本风味”的大肠咽了下去。 连带着不为人道的成分一起。 姬与意:“。” 他虚弱开口:“小帅选手,原谅我无法让你晋级!虽然大肠保留了本味,但……” 姬与意接下去说了很多,从帅云浄的厨艺,到他的态度,再到他那古怪的银白面具,话里话外将帅云浄从上到下,贬得一文不值。 帅云浄不生气。 看着姬与意发绿的脸,他甚至还有些想笑。 食修前辈见状,先替他笑出了声:“我说为何,原是如此!但你就不怕被淘汰?” 帅云浄回道:“我既然做出决定,便知道会被淘汰。但已经不重要了。” “厨王争霸赛不重要,姬与意也不重要。”帅云浄笑说,“姬与意还在固守着他对我的恨,而我将得到无限光明。” 食修前辈欣慰万分。 他以为帅云浄这是想开了,决定抛却旧恨,迎接重生,却忽略了少年眼底一闪掠过的、狡黠的光。 以及他掌心悄然攥住的高清留影石。 几日后,帅云浄把姬与意吃本味大肠的留影投稿给《江湖月报》,并为此作小诗一则。 “采肠豕牢下,悠然如仙丹。 此中有真辩,欲忆已忘言。” 后来,该场景成为了一代人的回忆,难以消磨的名画—— 《姬仙君吃答辩图》。】 看完“姬与意吃答辩”全过程的源位面读者们:“……” 啊啊啊啊啊! 爱电侠,你是什么魔鬼!有你这么写文的吗! 他们大为震撼,却又难以按耐原始的冲动,将《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放进收藏夹。 还不忘呼朋唤友,让大家一起观赏传世名画。 ——决不能放过任何一双没被荼毒的眼睛! 在读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的热情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热度开始上涨。 大家纷纷留言,为主角小帅创死所有人的壮举表示倾佩,并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而作者“爱电侠”,也就是昆仑玉京第三峰的小师妹虞殊,却并没有时间关注这些。 传讯仙鹤落在中庭。 她和大师兄奉师尊令,即刻前往山麓,迎接朝天宗的道友。 这次朝天宗来访,是来参加昆仑玉京举办的双宗小会武,逐出赴南州秘境的人选。 据说南剑阁新发现一处天品秘境,其中机缘、传承不可胜数,需要百名修士开荒。 四海宗门都觉得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然而名额有限。朝天宗和昆仑玉京同居西州,决定逐出人选一道出行,也方便互相照应。 下山的路不好走。山石嶙峋,间杂几尊雕刻粗粝的人形石像。 祂们是昆仑玉京的麓翁像,共有十二尊。传闻石像受上古山灵附身,先知擅卜。 师云净路过时,被一位麓翁故意勾住了衣角。 师云净:“麓前辈?” 石像抽象的五官,微微移动:“此去留意。”祂言尽于此。 师云净不解其意,但出于对麓翁们的敬重,还是把这句叮嘱放在了心上。 虞殊在旁边听了一耳,心中泛起阵阵强烈的预感。 ——好像马上会遇见熟人。 这预感无凭无据,但很灵验。她跟着师云净下山,果真在前方看见一个陌生但熟悉的人形。 陌生,盖因此人她从未见过。 熟悉,却是看到此人堇色长衫、素银双剑、天生笑眼,与她印象里某个人物完全对应。 果然,师云净向朝天宗的来客们遥遥一礼,随后转向堇衫青年:“姬道友,别来无恙。” ——朝天宗,姬与意。 姬与意是朝天宗首徒,这次带宗门队伍拜访友宗,身后跟了一群鸡仔似的师弟师妹。 在人前,他维持着君子风度。先向师云净回礼,又对第一次见面的虞殊莞尔微笑。 “这位便是小虞师妹?师道友常提起你,说你格外聪颖。”他道,“我这些师弟师妹初来乍到,还望小虞师妹多多照拂。” 姬与意为人,滴水不漏。 若不是虞殊受系统提点,知道他君子皮囊下是怎样狞恶,恐怕也会被表象蒙蔽。 虞殊随口应和两句,眼神飘忽,不敢看向姬与意。 要命了。 是她在文里迫害的答辩兄! ……所以说,能不能不要用吃过答辩的嘴夸她啊! 4、第 4 章 姬与意不知道虞殊在想些什么。 他直觉师云净的这位师妹有点怪,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可能是她看他的眼神格外热忱,仿佛在看某种奇特生物。 姬与意容貌儒雅,言笑风流,颇有文士风骨。他身为姬家长子、朝天宗的大师兄,身份不俗,在修真界自有一些追随者。 于是,姬与意十分自信。 他顺理成章地把虞殊的反常,归结为他长得太帅,将初涉世事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可怜的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却粗浅。 他甚至还没故意表现些什么,就已经将她的芳心俘获。 姬与意心中既得意,又轻蔑。出于良好的演技,他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只是在与虞殊擦肩的时候,轻轻勾起了嘴角。 虞殊眼力好,自然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几乎听见了姬与意呼之欲出的台词: 小样,迷不死你。 对此,虞殊一共有六点想说:“……” 虽然不能确定姬与意此举的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误会了。 虞殊只是对自己笔下答辩兄的原型,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姬与意作为小反派,在原著中的戏份并不算多。 他的险恶浮于表面,像一柄冰锥,能用锋利将人刺伤,但经不住阳光的推敲。 因此,他更多是作为导火索出现。用肤浅的恶毒伎俩,勾出师云净的心魔,使他自困自伤。 虞殊眸光微动。 她如今获得的信息,仅限于系统给出的那些。 她无法确认本位面的运行机制,也不知道消失了一个姬与意,会不会有更多冰锥前赴后继。 再者,本位面所处的是《无名道》,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 师云净即将重生,连带着从前血肉淋漓的回忆一起。任凭虞殊再先知,再想为大师兄做些什么,也是力所不能及。 她越走越慢。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在朝天宗队伍后面许多。 身边一尊麓翁像,动了动潦草粗粝的五官,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浑厚声音:“莫自困,快快行。” 虞殊恍然回神。 此时,同姬与意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的师云净,发现小师妹不见。 他驻足回头,看见她停在麓翁之七旁边,又用那种捉摸不定、似在看将死之物的眼神,远远地向自己望来。 师云净觉得脑袋有点疼。 修士五感皆敏,目力犹佳。即使虞殊离他们已有百米之遥,他也依然能看见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惶然,欲盖弥彰。 这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自己同她许多年的交情,似乎远去。 师云净宁愿此刻自己看不见,也就不会多想。 与此同时。 第二峰弟子王小五回宗,经过十二麓翁石像,欢快地将他们挨个拍了一遍,以示亲近。 见到虞殊,王小五笑嘻嘻地凑上前:“小虞师姐,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 虞殊很肯定,在王小五出现的那一刻,所有麓翁石像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位第二峰的外门师弟,是昆仑玉京最张牙舞爪的存在。 王小五不擅习剑,却热心八卦,励志成为修真界的万事通。只要有八卦存在的地方,就有他如影随形,堪称魔咒。 王小五热切的八卦之心,在触及师云净的时候,被对方的冷淡熄灭了一半。 又在看清人群中的某人时,死灰复燃,高涨到了顶峰! 王小五忍不住叫出声:“我的天哪!那是、那是……!” 虞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姬与意那袭雪青色衣衫,格外风骚;一双笑眼,两柄寒剑,端的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哦,他在看姬与意。 王小五或许对这位传闻中风骨卓然的朝天宗首徒比较好奇。 虞殊很快说服了自己。 然而王小五接下来的话,凭实力让虞殊陷入了混乱。 他喃喃道:“我的天哪,是吃过答辩的姬仙君……!” 虞殊:“。” 虞殊:“稍等,你说什么?” …… 王小五举双手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点进那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 作为昆仑玉京的八卦先锋,王小五兢兢业业、没日没夜,混迹在灵域网所有的论坛里。 所以,当王小五发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全新论坛悄然出现时,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他特地确认了一眼,叫做“公网同人论坛”。 公网是什么?不知道。 同人是什么?不知道。 但他王小五绝对不能错过任何八卦,他必须要看! 王小五初进入“公网同人论坛”,只看见稀稀拉拉的七八条帖子,其中四五条是僵尸号的广告。 另外三条帖子,一个南剑阁,一个朝天宗,都是误打误撞发现论坛的网络路人; 还有个昆仑玉京的同门,发布了【不管了,趁着人少,扒一扒我们昆仑玉京的微生峰主……】 微生故,昆仑玉京第三峰峰主,也是师云净和虞殊的师尊。 传闻此人乃修界绝色,偏有一副蛇蝎心肠。弑师弑友,无恶不作,因其修千载一逢的冰雪剑道,被昆仑玉京供为第三峰长老。 据说,微生故睚眦必报。说他坏话的人,都没能活到第二天。 这位同门不知何许人,竟然胆敢在论坛里扒微生峰主! 王小五热血沸腾地点进去,发现这条【扒一扒微生峰主】…… 纯纯是标题党。 楼主先模棱两可地谈了几句,然后开始卖起了保健品!待其他人忍不住催促后,才发了几条玄真大陆人尽皆知的旧闻。 ——太阳底下无新事,他早该知道。 王小五伤心地退出帖子。 在离开“公网同人论坛”前,他不死心地刷新了一下,竟然真叫他刷出了条新帖。 【不世之才难自弃!且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by爱电侠】 标签:“《无名道》”“师云净”“美食”“厨神小帅”…… 王小五面露迷茫。 这条帖,委实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他不仅看不懂标题,甚至连作者名和标签,也完全不明白。 他可是要成为玄真大陆万事通的男人!绝对不能够! 王小五抱着渴求知识的好学之心,点进爱电侠的帖子。 然后就和其他人一样,被文案和剧情狠狠地创倒在地。 这种艺术,对现在的修真大陆,未免为时过早。 作为昆仑玉京的弟子,王小五自然知道师云净是谁。 第三峰大师兄,全宗门最天才的剑修,是教习们每堂课敲打其余弟子的素材之一。 他为人也不错:修为高,屡次为困于历练的弟子解围;人间王室出身,对钱财格外慷慨,私下里不时接济有困难的弟子。 总之,好人。 王小五怎么也想不出,有谁会在论坛里恶搞师云净。 ……是恶搞吧? 这怎么看都是恶搞啊! 王小五的表情已经拧成了一团,却被不知名的魔力吸引着,竟一字不落地读完了全篇。 最后,还不忘把帖子放进私密收藏夹,匿名发了条催更评论。 问就是太怪了,还想看。 王小五身为玄真大陆土著,开始时并不了解“重生”的含义。听起来与还魂类似,却又有所分别。 随着《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剧情的推进,他逐渐明晰了整个故事的背景构架。 于是,他被深深地震撼了。 在爱电侠的笔下,师云净的前世虽然被有意模糊,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阴沉的基调。 受尽磨难的灵魂,忽然回到了一切开始前。师云净本该凭这份机遇大杀特杀,却并没有与抱负相匹配的心境与视野。 幸而,在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前,出现了一位神秘老者。 剑修与食修,是修士的两个极端:一者仗义执剑,主杀;一者烟火掌勺,司生。 师云净的人生因此翻覆,从险些堕魔的天才剑修,成为一个画风清奇的天才厨子,小帅。 小帅职业生涯的第一件壮举,便是将前世之仇,以最轻易而可笑的方式回报给姬与意。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中,姬与意是朝天宗的首徒,但几乎处处被师云净压去一头。 天才与天才,亦有差距。 姬与意自小在人群中最出色,等到长大,方知人上有人。这种落差在生活细节中被无限地放大,他的道心逐渐失去平衡。 惊羡,嫉妒,憎恨。 他表面依旧与师云净交好,暗地里却嗤之以鼻。恨不能将师云净踏入泥沼,取而代之。 靠着如此决心,他果真做到了。 姬与意在秘境中联合妖魔暗下狠手,废去师云净根骨,打上魔印,又在昆仑玉京散布师云净是魔族奸细的谣言。 师云净彼时与师门已有嫌隙;谣言一出,隔阂立刻膨胀成巨大,猜忌扶摇直上。 他被师门撇弃,受世人亵玩,遭命运愚弄。到最后也不明白,友人何故反目中伤。 王小五读完这段故事,整个脑子都飘飘然。 他听说过姬与意,也知道对方是朝天宗难得的青年才俊,与第三峰师云净私交甚好。 理智告诉王小五,《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只是爱电侠的私人创作,并不可信。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文中叙述格外真实。 就仿佛,确有其事。 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害得王小五今日见到姬与意本人,并通过外貌描写确认其身份后,瞬间回忆起全文细节。 他立刻想到小帅的九转大肠,想到“此中有真辩”,想到姬与意吃答辩时的丑态。 很不幸,他失态了。 王小五忍不住道:“我的天哪,是吃过答辩的姬仙君……!” 话音刚落,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捂住自己的嘴。 怪哉,居然混淆了真与假。 爱电侠笔下的姬与意嫉贤妒能、恶积祸盈,固然可恨。可现实里的姬仙君,是个顶顶的正人君子。 ……而且绝对没有吃过不可言说之物! 王小五追悔莫及。 他左右环顾,小心翼翼地看向虞殊,盼她没有听清。 可惜此日运道太背,天不遂人愿,事事与愿违。 小虞师姐探究的眼神,径直落在他身上,似乎含着笑: “小五师弟,你刚刚说什么?” 5、第 5 章 王小五的直觉,再次发作。 他发现此时的小虞师姐异常恐怖,就连她嘴角的弧度,也像是一抹夺命的弯刀。 少女漂亮的眼睛里,饱含着诡异的期待,灼灼明亮。 王小五下意识一悚:“不!我什么都没说……” 退后半步,摇头如拨浪鼓。 虞殊略显失望。 她当然看出王小五阅读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还对其中姬与意的情节印象颇深。 可惜对方有所顾忌,不敢承认。 对虞殊来说,王小五是个极具参考价值的读者样本。 他是从哪里发现“公网同人论坛”,他对同人概念的态度如何,对《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发展又有什么样的期待。 本可以侧面打听出来,好为完成之后的任务作铺垫。 虞殊想了想,又觉得不急。 同人文在玄真大陆还是个新生造物,接受度不高,或者说令人难以启齿交谈,也属正常。 这里毕竟是意识形态偏向封建的修真世界,连遥远的历史和文学形象,尚且不敢私加篡改。 让这群古人接受把身边人写进不入流的话本里,是对他们道德意志的莫大考验。 虞殊见王小五脸都憋红了,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背顺气。 “没事的,小五师弟。我绝对没听见你说的话,也不知道姬与意吃过答辩。”她温柔出声。 王小五刚缓过一口气,便又被她的惊人之语憋回去,脸颊再次涨成了猪肝色。 好家伙,要是姬仙君风评受害,全都得归罪于他。 他、好、窒、息! …… 王小五连声与虞殊告别,脚下踉跄,逃回弟子苑。 他想了想,打开玉简登入“公网同人论坛”,开始重读《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今日他说错话,实在是爱电侠写得太过真实。无论从人物设定、性格,还是大背景框架,都与他所在的玄真大陆高度重合。 王小五是高强度冲浪选手,自然看过许多坊间话本。 但那些故事,远不如这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吸引他。 原因便在于这字里行间的熟悉感,以及猎奇的情节走向。 王小五知道师云净是何许人。 但友人反目、死劫重生、转修厨道、创飞所有人…… 离奇的事件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竟呈现出诡异的和谐。 而更重要的,是王小五心底隐约浮动的直觉。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看似假到没边的剧情,却仿佛掩映着掀天揭地的真相。 他每看一遍,都觉得现实模糊了一些;甚至险些混淆真假,导致姬仙君风评受害。 想来,是爱电侠太有本领。 对此,王小五不吝赞赏。 【专业卖瓜小王:都已经十二个时辰没更新了!厨王争霸赛的肉猪也不带这么歇的!】 【专业卖瓜小王:作者绝对不知道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连更三章,听我讲社死故事。】 *** 昆仑玉京,第三峰。 虞殊在剑池随便捞了把铁剑,看着像是某位炼器师的练手作,连剑柄都不对称。 她用绒布将剑身擦拭干净,反手挽了个剑花,并不趁手。 但可以将就。 师云净要向师尊复命,留朝天宗众人先入坐席,稍事休息。 姬与意闲来无事,将目光放到一旁擦剑的虞殊身上。 ——想起来了,是那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小姑娘。 离这么近,是在故意接近他吧?一眼便能看穿的拙劣手段。 真是苦恼,他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 姬与意自动脑补了一出“她爱我我不爱她”的苦情大戏,看虞殊更加柔弱可怜。 他念及自己的温润人设,拍打衣襟稍作整理,容光焕发、自信一笑,迈步向虞殊走去。 站定,开口搭话:“小虞师妹的这柄剑,着实精妙……” 话说一半,顿住。 姬与意满头雾水,死盯着虞殊手里那把七扭八歪、堪称废品的破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昆仑玉京不是三大宗之一吗?亲传弟子就用这种剑? 它甚至很难称作是一把剑! 虞殊亦满脸复杂。 真没想到,姬与意的八面玲珑已经修炼到这种程度,竟然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她便也有样学样、胡言乱语,尝试以毒攻毒:“此剑确实是我宗炼器师兄的得意之作。姬仙君若是喜欢,下次给你定做两柄一样的。我们还免费提供刻字服务,姬仙君有什么喜欢的词句吗?” 姬与意:“……” 怪他嘴快。 然而他违心奉承话都说出来了,没办法当众咽回去。只能同虞殊就定做灵剑一事掰扯了几句,而后,被对方热情的推销糊了一脸。 对话以姬与意慷慨解囊,痛失六百灵石为结局。 他找了个由头,沉默是金地夹着尾巴,回到朝天宗席位。 朝天宗一个师弟凑上来,好奇问:“昆仑那位师姐是对姬师兄有意思吗?看你们聊了好久,她态度挺热络的呢。” 姬与意刚想回答,忆起方才与虞殊的对话,哽了一下。 她当然热络,三百灵石卖一柄劣质铁剑,能不热络吗! 还什么量身定制、刻字服务,可怜他碍于面子推脱不得,硬是花大价钱定了一双剑。 姬与意也算看透。 虞殊她不是看上了自己的人,而是看上了自己的钱。 她先前诡异的眼神,并非爱慕,分明是在端详一块待宰的肥肉! 不愧是师出同门。这小姑娘,确实和她大师兄很像。 ——同样地,令人火大。 …… 另一边,昆仑坐席。 虞殊支颐,遥遥看见有昆仑弟子供出一面水镜。水镜上方,浮动着会武参与者的姓名。 随着波纹动,那些名字两两组合,构成第一轮对战的名录。 系统怕她看不清,贴心汇报:【第一轮,师云净对姬与意,宿主对李秋影。】 【这李秋影筑基后期修为,本不是宿主对手,但宿主现在没有本命剑,要当心了。】 虞殊问:“师云净对姬与意?所以是什么结果?” 系统道:【姬与意为了在师云净身上留下可供驱使的暗器,无暇分身,败了一轮。不过后来几轮追上比分,还是得到入南剑阁秘境的资格。】 虞殊点头:“知道,所以姬与意这时候就开始算计大师兄了。” 系统并不否认这点。 虞殊对着远处水镜,发了一会儿愣。 她突然吩咐系统:“水镜是随机抽签分配,你能改吗?我要在第一轮里对上姬与意。” 系统不理解:【宿主你疯了?姬与意金丹修为,半步元婴,不把你打死都算考验他技术了!】 虞殊说:“原著里我的死期应该就在今天。小统你说说吧,我本来是怎么死的?” 【……剑修无剑,如人无根。朝天宗一名弟子在战中顿悟,猛虎气势未收,将擂台对面的你反噬。你伤重无医,当场便当。】 很潦草的死法。 似乎仅是为了用小师妹的死亡给师云净添堵,让他难脱心魔。 虞殊:“你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死亡危机解除,我想我暂时死不了。” 她今天特地登录论坛,看见了新收获的五十几个收藏,以及十数条情绪激烈的评论。 大家显然都被小帅的骚操作,狠狠地创了个人仰马翻。 虞殊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在《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第一章,尝试使用抓人眼球、极尽夸张猎奇的叙述方式。 意料之中,效果很明显。 她得以活命。 在任务显示完成的同时,她在灵域网收到了一封邮件。 【恭喜您达成目标。任务奖励将在一日内以合理方式出现,请注意查收。】 虞殊读了一遍,大概理解了邮件的意思:系统奖励突然降临会显得突兀,所以她的免死金牌和金丹修为,将相对自然地出现。 比如,生死之际被绝世高人随手救下,成为对方侠义路上日行一善的受益者。 比如,走在路上被绝世秘籍砸了头,忽然领悟功法,修为一跃而起步入金丹。 诸如此类。 虞殊于是想,她横竖死不掉,不如让这份机缘的效益最大化。 她只是个筑基,败给姬与意也不算丢人;而若是真有世外高人来助,就算她捡到便宜。 姬与意谋划已久的计划,便到此为止了。 当然,这只是一则不太重要的原因。另一则原因有关师云净。 根据系统的说法,师云净是在与姬与意比斗时重生的。 而他重生后不久,还没定神,便看见小师妹受朝天宗弟子牵累,被剑气撕裂成碎片。 虞殊这次是死不掉了。 但她也不想师云净重生后的第一眼,就看见姬与意之流。 这对彼时的师云净而言,未免有些倒胃口。 系统见劝不动,只得按虞殊的意思篡改了水镜名录。 水镜变幻迅速,加之本就没几个人看清原来的次序,系统的改动,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虞殊如愿对上了姬与意。 擂鼓三通,双方上场。 这场比斗是会武的开场,台下人皆凝神注目,暗含紧张。 待看清上台的人后,观众不约而同地露出迷茫神色,随之,原本的期待变成了嘲弄。 “水镜之前分配不是会参考境界的吗,这次是真随机了?筑基对金丹,开玩笑吧!” “姬仙君君子之风,怜香惜玉,倒不会让小姑娘输的太惨。这小姑娘是哪峰的来着?” “我知道她,第三峰亲传,前几天断白剑的事闹得可凶!等下,所以现在连本命剑都没有……” 台下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随风而起,在虞殊耳边喧嚣。 别说是观众了,这场比斗连她自己,都没抱多少期待。 说到底,她只是不想让即将重生的大师兄和姬与意遇上。 姬与意颇为意外:“是你?” 虞殊抱着破剑向他一揖,笑着说:“是我。姬仙君想好剑上要刻什么字了吗?” 姬与意想起痛失的六百灵石,后槽牙咬紧:“……还没想好。” 虞殊:“那我替你想——有句诗挺衬你的,叫此中有真辩,欲忆已忘言。正合姬仙君使双剑,好诗一句一剑,如何?” 姬与意皱眉:“我怎么记得陶诗原句不是这么说……” 他忽地反应过来她是在拖延时间,眉梢轻蔑一动,“虞师妹说笑了。现在还在擂台上,莫要再分心——请指教。” 6、第 6 章 虞殊握紧手中剑,放出神识,竭力与它沟通。 很可惜,粗制滥造的破剑并没有这种功能。不必说剑中灵了,连灵力都少得可怜。 眼看姬与意从腰间拔出双剑,不急不缓地向她走近,她知道必须要做点什么。 虞殊向擂台侧方退去,与姬与意拉开距离,争取时间。 如此周旋中,她在识海里快声询问系统:“你刚刚说,姬与意准备在师云净身上留下可供驱使的暗器?所以是什么?” 系统很快道:【缚心蚕,一种来自南疆的蛊。母蛊可以吸取子蛊修为,为己所用。子蛊一旦受控,便全无反抗之力。】 姬与意修为不及师云净。能在秘境中暗算成功,除了勾结妖魔,还要仰仗这缚心蚕。 虞殊:“哦,挺好,姬与意把缚心蚕放在哪?” 系统:【……】 系统:【我大概知道宿主想做什么,但劝你住手。首先原著里没有太细节的叙述,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其次,缚心蚕乃大凶之物,宿主是控制不了的。】 虞殊见系统没用,便不再与它交谈。 她将姬与意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心下有了计较。 在姬与意准备一招将她击下擂台时,虞殊踏着对方剑气,步法熟稔地躲过了这一剑。 姬与意愣了愣。 真稀了奇了!也不知她平日学的什么步法,如斯诡异。 其他修士都知道剑气化实厉害,躲还来不及,她却敢直接踩着走,简直……离谱。 姬与意晃了晃脑袋,把七零八落的思绪甩走。 虞殊毕竟是昆仑玉京亲传弟子,修习的身法罕见,再正常不过。他不该为此动摇。 然而姬与意作为反派,平素好妒,心态实在不算好。在虞殊几次三番踩着他剑气乱窜后,忍不住出声:“你——你这是什么路数?!” 虞殊想了想,说:“不是路数,是我们炼器师兄亲手打造的铁靴。物抗魔抗两开花,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不成问题!心动不如行动,姬仙君若是看得上,我给你安排一双一样的。” “我们免费提供鞋后跟绣字服务,姬仙君有什么中意的词句?要短一点的,否则绣不下。” 姬与意:“……” 他险些吐血三升。 耻辱!大耻辱!姬与意双目通红,却发现自己对那双能踏剑气的铁靴,可耻地心动了。 若是他有这样一双铁靴,岂不是从此无惧锋芒,也能像虞殊一样踏剑气如平地? “什么价位。” “五百灵石哦亲。” “你怎么不去抢??” 虞殊笑道:“姬仙君此言差矣,这可是私家定制,高端铁靴。提供绣字服务,在不经意间彰显个性。姬仙君如此才俊,你的个性,难道还不值得五百灵石?” 这话纯粹是扯淡,但姬与意头脑发热,完全没听出来。 他关注的重点,顺利发生了偏差:“但我没有中意的词句,不知道绣什么,怎么办!” 虞殊:“别担心,我有一则——我观姬仙君辩口利辞,舌灿莲花,应当是极为擅长答辩。不如左脚绣答,右脚绣辩,人人见了都要尊你一声答辩侠,好气派!” 姬与意:“……” 听起来怪怪的。 姬与意琢磨片刻,突然意识到重大事件——他明明在擂台比斗,怎么开始买鞋了! 抬头一看,虞殊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少女双眼生得清澈明朗,此刻目光却意味深长、暧昧不清,仿佛正在端详一块待宰的、明码标价五百灵石的超级肥肉。 姬与意:“!!!”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虞殊的诡计! 她的这双铁靴,很显然是某种高明的推销手段。 他如果不问,便从此对她莫须有的身法抓心挠肝。轻则扰神,重则道心大乱,修为止步不前。 而他若问出口,则是正中了虞殊的诡计!她会大力推销,从他的兜里掠走五百灵石货款! 姬与意一身冷汗。 他说:“铁靴的事先放一放。台下还有人看着,我们较出高下再交易不迟——虞师妹放心,我下手不重,躺几天便能好。” 虞殊面不改色:“这我倒不担心。不过铁靴需要提前定制,姬仙君请提前支付三成货款。” 姬与意嘴角抽动:“……师妹说笑了,我从不赖账。” 他念及台下还有两宗的观众,飞快转头瞥了眼,却收获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反应。 其中昆仑玉京的几位,以手掩口,大为震撼:“想不到姬仙君竟然是一位爱鞋人士!哪怕还在比斗现场,第一个关注的也是对方的鞋,甚至还当场要链接啊!” 而旁边朝天宗的几位,神情担忧:“姬师兄清醒一点!不能因为对方的鞋比你帅就放弃!” 姬与意:“???” 不,这是鞋的事情吗? 分明是虞殊这个奸商施阴谋诡计宰客,不制裁她就算了,怎么都用这种眼神看他啊! 姬与意一时气结。 倏然,他察觉耳边擦过微弱的风。而后,腰间重量减轻了几许。 他慌忙低头,发现系在腰带上的钱袋竟不翼而飞! 再抬头,虞殊果然掂量着他的钱袋,两眼笑眯眯。 姬与意:“虞师妹!我都说了不会赖账,何必直接上手抢?” 他顺口说完,心下却忽地一凉:虞殊既然可以在他不察时掠走钱袋,又何尝不能直接偷袭。 他的身法较之虞殊,果然还是逊去一筹。 姬与意双拳握紧,苍白的手背上,隐约绷起青筋的形状。 在入仙门的第一天,师尊就曾告诫他,他的心境居于下乘。为此姬与意格外注意言行,在人前表现得滴水不漏。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因心境修为受阻,又看到其他人一路坦途,尤其是自小拿来比较的师云净,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一开始,是眼热。 再然后,诸多陌生而难以启齿的情绪,开始隐秘地滋生。他因此每日辗转,不敢示人。 姬与意现在二十六岁金丹,半步元婴,在人群中尚且不俗。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境界受心境所困,进益迟缓。或许三年后、三十年后,依然是如此境界。 到那时,旁人又将如何看待他? 朝天宗的长老们,总是将他与师云净放在一处谈论。 可姬与意明白,他们现在差距不显,实际上已经天堑难越。 有时候姬与意想,如果师云净就此消失,他会不会好过一些?或许那些难以启齿的、磋磨他心境的妒火,将从此烟消云散。 而此刻,现在。 师云净的小师妹虞殊,正在和他同台比试。 虞殊年纪轻,单论境界不如他。但她的身法尤其出彩,绝对在他之上。 姬与意为此感到痛苦。 比不过师云净,现在连对方小师妹都比不过。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探囊取物了! 她到底是什么白日强盗! 他将如何见人?人又如何看他?姬与意不敢去想。 他脸颊发抖,磨牙切切,紧盯着虞殊手里的钱袋。在刹那瞬间猱身而上,伸手欲夺。 虞殊仍旧笑眯眯。 她当然不是想抢姬与意的钱,毕竟凭他那好面的性子,总不会拖欠货款;她只是将姬与意全身观察一通,猜测缚心蚕藏在此处。 可惜,她猜错了。 若不在此处,便是…… 虞殊眼神一动,有些迟疑。 但时机不等人,与姬与意擦身时,她当机立断伸手—— 摸了一把他的胸。 姬与意轻而易举取回钱袋,还没松一口气,又触电般反应过来方才发生的荒唐事。 虞殊,她袭胸! 她袭胸或许是不小心,可她还大力锤了一把!要知道他可是把那东西放在衣襟里…… 姬与意脸色渐渐地变了。 他的知觉还没退化,自然感受到贮存缚心蚕的琉璃瓶被虞殊击碎,有几片刺痛着皮肤。 而其中被唤醒的缚心蚕,寄生可不会挑人。 不远处,虞殊的眼神似有若无投来,正观察着他的反应。 姬与意惶惶不安,不仅因为正在钻入他血肉的子蛊,更因为她似乎洞悉全部的眼神。 她莫非知道?不可能!但她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她…… 姬与意再回过神时,后腰已经抵到围栏。他竟在无意识地后退,而前方逐渐清晰的,是虞殊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面孔。 她站在他侧方,故意挡住了台下观众的视线。半皱着眉,颇为嫌弃地从他衣服里揪出缚心蚕的母蛊,纳入掌心。 姬与意心寒胆战,从未如此相信自己的判断。 虞殊知道。 一早就知道。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她究竟想做什么?她会不会发现这缚心蚕,一早是用来对付师云净的…… 姬与意无法思考下去。 他受子蛊所控,浑身力量正在缓慢流失,而流去的方向,正是母蛊所在的虞殊。 他张嘴,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殊灵力暴涨,修为一下冲破了筑基瓶颈,直逼金丹。 靠,那都是他的灵力啊! 虞殊真的是白日强盗吧! 姬与意此刻顾不得输赢,直接撞出围栏。若再不认输,朝天宗抬回去的恐怕就是人干了。 虞殊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见他自动向后飞了出去,一头栽进土里,便停止催动母蛊。 她感受了一下丹田气息,发现自己快金丹了。 虽然是靠缚心蚕得来的灵力,但的确即将进阶。或许,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合理方式”。 只不过“合理方式”,原来也包含自己得来的吗? ……这是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奖励! 虞殊若有所思。 裁判弟子反应过来,敲了一声手中锣:“……朝天宗姬与意弃权,昆仑虞殊胜!” 台下立时一片哗然。 “你看清了吗?这才开场多久,怎么就认输了!姬仙君难道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 有人无法理解。 “我只看见虞仙子向姬师兄走过去。姬师兄或许是见了铁靴,爱鞋之心一发不可收拾,羡艳万分,头晕目眩……所以跌倒了?” 朝天宗某师弟痛心猜测。 众人:“……” 虽然离谱,但考虑到姬与意一开场就向虞殊定制铁靴…… 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刚下擂台的虞殊,听完观众们的猜测后,脚下踉跄,险些和姬与意一样栽进土里。 ——好可怕啊,你们这群人的想象力! 她赶忙避远些,掏出一张手帕,使劲擦拭碰过缚心蚕的掌心。那黏糊糊的触感犹在眼前,而母蛊,已经钻到了她血中。 她的掌心,伏着一道弯曲的浅色纹路,怎么也擦不掉。 缚心蚕乃是大凶之物,一经种下,若无特殊方法极难解开。这纹路恐怕将伴她许久。 ……好恶心。可能这就是歪门邪道的代价吧。 耳边,众人还在热切地议论姬与意和他的爱鞋人生。 虞殊无意中听见几句。 虽然大家议论的内容十分雷人,但不得不承认,这雷人的说法确实转移了不少火力。 没人怀疑她到底做了什么,大家关心的,是令人着迷的铁靴。 虞殊小出一口气。 幸好方才她动手时,特意用躯干和衣物挡住了观众的视线。只要不是逆天的无人机角度,绝对发现不了她操作的过程。 想到这里,虞殊脑袋莫名一抽,看向擂台侧上方的陡崖。 那是一处特别的视角。 若人站在上方,便能将擂台一览无余。不过因为地势太高,地基不稳,平日鲜少有人涉足。环着铁索,四方刮罡风。 传说中的无人机角度。 虞殊本是随便一望,竟然真在上面看出一个人来。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 站在哪里不好,偏要站在这种鬼地方!这下她干的好事,岂不是全被看见了? 使用凶物缚心蚕,怎么看都是个大罪名。就算虞殊有心辩解此物不为她所有,也得有人信。 这时,两个小道童也发现了陡崖上的人。 他们一前一后,冒着罡风爬到崖顶,侍奉在那人左右。左一声“微生峰主”,右一声“剑君缘何到来”,语气谦卑又颤抖。 虞殊原本悬着的的一颗心,顿时更加冰凉。 那站在无人机角度,把她所作所为看了个精光的人…… 正是她的师尊,微生故。 7、第 7 章 微生故背负天光,虞殊抬首时极尽目力,方能堪堪看清。 ——师尊的“绝色”之闻,着实不假。 银白长发如绸,眉心一点灵光湛湛,宛若真仙下凡尘。眸色淡漠,不知是悲悯还是无动于衷。 然而,就是这样貌若神佛的人物,却偏偏生了一副令人闻风丧胆的蛇蝎心肠。 微生故从前的师门受他所屠,上下无一生还。 他在江湖上的友人,又在此后三年接连受害,死状凄惨无比,个中缘由不消多言。 微生故平常的为人,更是很难说。 一言不合便杀人,通常是上一秒还在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便手起使你人头落地。而这似乎只凭他心情,不需要理由。 大家私下里都怀着某种敬畏,尊称微生故为“法外狂徒”。 如此熟练度,让虞殊相信他很能做出砍掉师云净头这种事。 总之,除了第三峰,昆仑玉京其他的弟子见到微生故,都恨不能插翅飞出恐怖的花花世界。 而宗门外的人,虽对微生故有千万怨言,到底不敌他合体期的修为,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 说实话,虞殊对她的师尊了解不多。 当年微生故将她纳为亲传弟子后,转手就丢给了师云净。她的剑法心法,半是藏书阁里看来,半是大师兄手把手教导。 至于微生故,除了年节时一起吃个饭,偶尔随口关心几句她的课业,就没什么往来了。 此刻,师尊向她略一招手。是让她上去的意思。 虞殊只能硬着头皮,爬上那处该死的陡崖。顶替其中一位道童的位置,站在他右侧。 罡风凛冽,铁索连环。 这不是个看风景的好位置,微生故却姿态随意,似乎饶有兴味。 面对师尊,虞殊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算体面。 毕竟平时也不怎么交流。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句:“我们这次和朝天宗争逐秘境名额,也算是个小会武,竟不备几个医修吗?看那位姬仙君萎靡不振,恐怕需要治治了。” 她这一句,先发制人。 虽然姬与意现在萎靡不振,全都是她害的,但她先作假意关心。微生故是否戳穿,全凭他的态度。 以虞殊对师尊浅显但准确的了解,他并不会管。 微生故看轻一切,旁人的生死于他了不相干。否则也不至于会武办在第三峰,他却并无过问,连医修也不曾招呼几位。 昆仑玉京第六峰,修习的便是医道。 第六峰峰主姚丘是个热心肠,但凡微生故开个口,或者言语间透露一些,姚峰主必会安排一支精英医疗队,即刻抵达第三峰。 就算没有,现在联系也不迟。 然而很显然,微生故并没有这个打算。 微生故闻言,侧目。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双眸略微眯起,视线落在不远的地方。 彼处,姬与意有意无意地遮挡住双眼,畏缩着不敢见人。 微生故道:“要医修做什么?人若犯,皆可杀。死人不用医。” 虞殊:“???” 大可不必,只是个小会武而已,真把人打死了要怎么说?朝天宗好歹是昆仑玉京的友宗啊! 她的师尊果然是法外狂徒! 微生故不知想起什么,又道:“那姬与意也是废物,不过擂台上输了一次,便畏首畏尾。他如此烦忧,说到底还是因为活着。若是死了,哪里还有这污七八糟的许多事。” “这次便过去了。你下次若是再在比斗中遇到姬道友,可以考虑送他解脱,也算一桩善举。”他笑着回头,“你说呢,虞殊?” 虞殊接下来准备说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微生故在江湖上的恶名,真是桩桩落到了实处,绝非耳食之言。 甚至,可能还说轻了。 他甚至都不愿意装一装,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挑唆徒弟杀人啊!这是什么危险分子! 不得不承认,她有一个恶人师尊。 但也幸好微生故道德意识单薄,就算看见她用缚心蚕,也懒于出声。 否则就这桩使用凶蛊的罪名,就够虞殊喝上一百壶了。 恶人师尊对小徒弟曲折的心路历程毫无所觉,抱着手优哉游哉,观赏台下乱象。 虞殊站在他身侧,正发着愣。忽而听手中剑嗡鸣一声,竟然毫无征兆地断裂成两半! 她呆立原地。 微生故毫不意外:“哦,又断了?在你身边连断白都留不长久,看来果真不适合拿剑。” 虞殊沉默片刻。 她早就猜到会有这一遭。 虞殊当年根骨奇崛,被微生故带回昆仑玉京,除气虚之症外,还有一项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她难以得到灵剑垂青。 ——简单来说,她是一个被几乎所有剑排斥的,剑修。 微生故鲜少过问虞殊的情况。 直到师云净忍不住告诉他,小师妹至今没有本命剑。 微生故这才想起身为师尊的义务,把断白剑从剑冢至高处硬拔了出来,又硬让它与虞殊结契。 虞殊这才有了剑。 即便是断白剑这样的名剑,也因为虞殊的体质,在数年后的某一日崩裂成碎片。 更不用说她今日随手从剑池捞出来的破剑了。 直接没撑过三个时辰。 虞殊想到微生故先前言谈,料定他又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何况,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她不免夹带了些私人的怨气,阴阳道:“若是师尊,恐怕会觉得在昆仑玉京,不能拿剑的废物与其活着,还不如死了解脱?” 虞殊本意是用他的思路与他呛声,却不料对方并未察觉此意,反而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微生故抬眼,似笑非笑:“先别,留你还有用。” 他踢了踢地上的铁剑残骸,对那炼制粗糙的剑柄很不满意。搭上右手腕,从腕上剑纹里抽出一截灵骨,转手化为一柄细剑。 “它至少不会断。你接下来还要比几场,先拿着玩。” 虞殊瞪大了眼睛,没敢接。 这哪里是“拿着玩”的剑,这可是微生故的骨头! 此番场景放在话本里,都可以当恐怖素材了,他却还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似乎同样的事情早已发生许多次,习以为常。 虞殊分神踟躇,微生故不等她推辞,将灵骨化剑向她身上一丢,转身便离开。 他似乎觉得此举突兀,末了,还是留下一句:“人有二百零六骨,这不过其中之一。等你有了新剑,直接丢便是,不必还我。” “现在先留它防身,别轻易死了,令为师和昆仑蒙羞。” 虞殊手忙脚乱地接住灵骨剑,不知该如何解读。 正在此时,系统的声音响起。 【别信你师尊的鬼话,这骨头可不简单。他愿意这么做,说明你对他确实用处不小。】 【所以宿主,想看一看原著里的微生故吗?】 …… 系统调出原著剧情,准备向宿主好好展示一番,却不料虞殊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她直接道:“不想。” 系统忍不住叫了起来:【不看?那你之后怎么办!】 作为系统,它从来没有听说过虞殊这样的宿主。 她分明可以靠系统掌握原著,就此蔑视一切书中人物和剧情,走上人生巅峰。绝大部分穿越者都是这么做的,这并不可耻。 虞殊却耸了耸肩:“知道太多,我不自在。” 系统:【不、不自在?】 这算什么理由!它身为系统的全知全能,就在一句“不自在”面前,被残忍无情地抛弃了? 它虚弱开口:【宿主,你再想想。这世界太危险,知道得多一些也是保障,就看你那个师尊,多坏的人物!你得有对策。】 虞殊眉头一跳。 她说:“大师兄的剧情是你强塞给我的,有用是有用,但未免有些过火。现在我连大师兄肩膀上有几颗痣都知道了,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自在,你得考虑我的感受。” 顿了半晌,接着道,“你想,若剧情把师尊屁股上几颗痣都写明白了,多伤害形象。往后看见师尊,就想到他屁股上的痣,还怎么尊师重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系统卡机了片晌。 虞殊以为它被说服了,笑眯眯,正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它虚弱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系统:【我的天,你怎么知道微生故屁股上有痣!】 虞殊:“……” 她随口乱说的,这也能中?好怪,不要告诉她这种事啊! *** 姬与意托虞殊的福,受到了躯体和灵魂的双重重创。 他一时恢复不了,往后的几场擂台只能弃权,就此失去了赴南州秘境的资格。 虞殊在几场轮空,以及几场不足为道的较量之后,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位对手。 老实说,这场会武比到现在,已经有点鸡肋了。 遴选一共给出十个名额,前十名都能去秘境。可按照具体规则,非得较量出个第一二三到第十名,以满足昆仑玉京高层的虚荣心。 虞殊的修为能混到现在,是外挂和运气的双重加成。 但比到最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遇见了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 比如说面前这位。 虞殊:“……大师兄,打人不打脸,点到为止啊。” 师云净垂眸看了她一眼,神色难以分辨。 终场比斗还没正式开始。他略微点了点头,抽身回到座位准备,全程没和虞殊说一句话。 虞殊被晾在原地,小心询问系统:“我怎么觉得大师兄不对劲呢,他不会已经重生了吧?这也太低调了,都没个特效什么的。” 系统闷闷不乐:【没有,大抵有心事吧。我没有读心功能,只有让宿主不自在的剧透功能,真是对不住了呢。呵呵。】 虞殊:“……小统你。” 她目光转向师云净,发现对方也隐约看着自己。视线相及后,他又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虞殊道:“小统你看,我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知道剧情和不知道,终究是有分别的。” “大师兄是聪明人,我不自在,他一定也不自在。而大师兄仅仅是不自在而已,若换了师尊,说不定一个念头手起刀落,就把我刀了呢?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有重要剧情点,你告诉我,当然是好事。”她道,“但其他私人的描述还是算了。这对我的选择没有帮助,还徒增不自在。” 系统:【行,好吧……】 系统又说:【我是没用的系统,只有让宿主不自在的剧透功能,真是对不住了呢。呵呵。】 虞殊:“。” 喂你这系统怎么还学会阴阳怪气了啊! 8、第 8 章 这最后一场比斗的胜负,并无悬念。 虞殊和师云净师出同门,可以忽略不同流派功法相克的因素。 而他们的资历和境界差距不小,师云净又没有爱鞋的怪癖,必不会因为虞殊的一双铁靴而惜败。 师云净也是这么以为的。 看着对面跃跃欲试的小师妹,他低头,将剑略微侧了些,收敛锋芒,免得无心伤到了她。 片刻,他又开始思考该怎么打败虞殊,才能顾全小师妹那时有时无的自尊心。 虞殊见师云净一直不动,心中纳闷。问系统:“大师兄他这是正在重生?技能前摇?” 系统别别扭扭地开口:【根据我的观察,还没有。宿主,我迟来十余年,对之前发生的事不太了解。师云净和你打过吗?】 虞殊道:“当然。” 她的师尊不管事,师门几人的剑术教习,多半仰仗师云净。 每个人的学习情况都不一样。 师云净的知识储备不够,便去别的峰取经。一时间,昆仑所有能打的峰主,都成了他的半师。 微生故的为人虽然很难形容,但在这一方面,尤其大度。 或许是师云净分担了所有的教学任务,微生故很欣赏他的做法,给好几位峰主打了招呼。 师云净原本天赋就高,长此以往,一身本领集各峰所长,是昆仑玉京绝无仅有的一例。 虞殊和师云净对打的那几回,都是以她被碾压为结局。 平日喂招,虞殊也能清晰感知到大师兄实力强悍。与同辈的其他弟子相比,水平要高出一大截。 她道:“输就输了,大师兄又不是外人。我大半剑术都是他教的呢,比不过才正常。” 系统深以为然。 如果台下观众能听见这句话,肯定也都深以为然。 如果师云净听见这句话,大抵也会深以为然。 因此。 当师云净毫无征兆直直栽倒,倒数三声仍然不起,裁判不得已宣布虞殊胜利的时候。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包括虞殊自己。 她心慌意乱,飞身到师云净身边,俯身探他鼻息。 还有些气,只不过十分微弱。 她欲哭无泪:“大师兄?你怎么还学会碰瓷了,大师兄!” 四周。 目睹这一切的观众们窸窸窣窣地伸长脑袋,交头接耳。 “这虞仙子到底是什么深不可测的人物!两回了,金丹修士在她面前都没撑住半柱香,这次甚至没开打就直接倒地了!” “别是对上了同门亲师妹,师仙君故意相让吧?” “不可能,师云净不是这种人。恐怕有什么隐情。” 这时,有人提出了一个承上启下的猜测。 “都说姬仙君和师仙君交情不浅。既然姬仙君爱鞋,师仙君未必不爱,或许是看见虞仙子铁靴威武,一时热血上头,晕倒了!” “啊?这……” 不小心听到的虞殊:“……” 系统检测了一通,最终向她汇报:【没错,这次真的是重生。你大师兄好像在读条,过程短则一两日,长则个把月,急不了。】 它接着补充:【宿主,我觉得你和你的鞋要出名了。】 虞殊面露痛苦。 系统好奇地问:【所以宿主,你穿的真是铁靴吗?外表看着只是登云履,材质不像金属。】 虞殊:“当然不是,我对姬与意乱说的。把铁绑在脚上多重啊,我哪有那能耐。” 系统:【那踏剑气……】 虞殊:“哦,我曾经和大师兄一起去第五峰取经,那里是一群体修。我学了两个月,不得其法,金刚诀能作用的范围很小。” “所以对上姬与意的时候,我就把金刚诀用到了脚上。这不,轻而易举把那个傻子骗到了。” 系统大惊:【竟是如此!】 它看向台下对“虞仙子定制铁靴”议论纷纷的观众们,觉得这里的傻子似乎不止姬与意一个。 可恶,都怪虞殊的语气太认真,连它也被骗到了…… 它是说差点! *** 说来离奇。 虞殊就这样莫名其妙夺了魁,还成为了铁靴带货人。 下了场,不少修士团团围来,争先恐后地递上灵石,求她也给自己安排一双传奇铁靴。 虞殊一琢磨,本来就是乱说的,上哪儿给他们找那么多铁靴! 她当即逃也似的溜了,御剑回到洞府。 虞殊的洞府建在半山腰,只有她一个人住,冷冷清清。 她脱下登云履一瞧,鞋底已经被剑气割成两截,在擂台上,全凭那半吊子的金刚诀撑着。 虞殊琢磨片刻,换了双一模一样的新鞋,走出洞府。 师云净被送到第六峰,医修们轮流钻研,竟是看不出病因。最后不得不宣布这是前所未有的罕见病,而他们医术有限,束手无策。 于是,师云净被送回了第三峰。 第三峰当然更没辙,一心认定那群医修吃饱了不作为,又把师云净送到第六峰。 如此几来几往,第三峰和第六峰民怨沸腾。 微生故嫌他们动静太响,大手一挥,把师云净安置在别院,等他生死有命自己醒。 反复颠簸中,师云净头发也乱了,衣袍也散了,整个人狼狈得像是真的被揍过一顿。 虞殊打听到师云净位置,御剑抵达别院时,正听见屋内两个人激烈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女声,难以置信:“天哪,这是被小师妹打的?她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雌雄莫辨:“没想到我们离宗不过半月,小师妹就进益如此,而大师兄却堕落如此。第三峰恐怕要变天!” 虞殊推开门,果然看见一男一女站在屋子正中。 二人上蹿下跳,对正在读条的师云净横竖端详。 他们一边看,还一边在嘴里念叨不停,全是些没营养的句子。 虞殊神色复杂。 话说起来,这两个家伙也是她师门中人。 那浅金色法衣,马尾高束,面貌俊朗的男修,是她的二师兄。 二师兄名为展疏白。 他平日作风飒沓磊落,刚柔并济,加之一张颠倒众生的帅脸,已经连续好多年蝉联“昆仑玉京最受欢迎男修”的称号。 而虞殊和师门其他所有人,都知道二师兄的一个秘密。 ——这位“昆仑玉京最受欢迎男修”,其实是个女人。 展疏白原名赫连月。 赫连氏乃北州烽火教嫡系。烽火教在北州盘根错节,势力庞杂,修习功法与魔修相通,是仙门眼中妥妥的魔教。 而“赫连月”,正是他们教内圣女的芳名。 查清展疏白的真实身份后,微生故压下了消息。 原因其一,展疏白彼时已经入宗五年,迟迟才发现,说明昆仑机制有疏漏,说出去不好听。 原因其二,展疏白潜伏仙门,目的尚且不明。他们有心等待时机,将其背后势力一网打尽。 原因其三,微生故觉得处理此事太麻烦,而他根本不在乎。 其中,第三条占十分之九。 总之,师门其他人对展疏白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而展疏白则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一开始还有心对付,演着演着,也就习惯了。 甚至很多时候忘了有这回事。 展疏白见到虞殊,一改方才“第三峰恐变天”的神神叨叨,笑容闪亮:“小师妹!” 虞殊见状,挑了挑眉。 展疏白一顿,稍显心虚:“你和大师兄的事情,我们两个都听说了,就是说嗯,就是说……” 见他说不出个究竟,一道爽利的女声插了进来。 女声苦口婆心:“师妹,你下手也太没轻重了!大师兄可是我们第三峰的顶梁柱,要是没了他,地谁来扫,碗谁来洗?” 最后,她一锤定音:“师妹,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很失望啊!唉!” 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唉声叹气:“唉唉!” 虞殊:“……” 这位红衣青发的高挑女子,是她的三师姐,楚争争。 此处需要尤其说明,“青发”是个精确的形容词。楚争争把她的头发染成了绿色,其标新立异,在整个昆仑都是独一份的。 她能这么标新异立,恐怕要归功于她是个穿越者。 没错,楚争争是穿越者。 在她第一次看见虞殊,大呼“哦买噶师尊新领回来一个小师妹”的时候,虞殊就知道了。 因此,虞殊在楚争争面前表现得格外小心,生怕被这个女人发现自己是老乡,执手泪汪汪。 ……想想就不妙。 此时,楚争争拨弄着绿色的秀发,配上她一袭潇洒红衣,浑身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王霸之气。 红配绿,多亏她长了一张俏丽的娃娃脸,倒也不难看。 虞殊想了想,道:“二师兄、三师姐,我没有打大师兄。他是自己摔跤跌成这样的。” 这是实话。 当然,省略了一部分细节。 比如说“摔跤”其实是师云净正在重生读条,而他浑身狼狈,则是宗门互相推诿踢皮球导致。 展疏白:“……” 楚争争:“……” 他们没有张口,但表情极其生动,仿佛正异口同声: 师妹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9、第 9 章 虞殊大呼冤枉。 没想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相信了! 她想了想,果断指向在场唯一的证人:“我真的没有打人,不信你们问大师兄。” 展疏白闻言,面色复杂地走到师云净旁边:“小师妹,你是让我们向一个植物人求证?” 虞殊一愣:“植物人?” 展疏白“哦”了一声,解释道:“这是三师妹告诉我的概念,传统意义上的木僵。指代大师兄现在动弹不得,任你信口开河,也无法反驳的状态。” 虞殊:“。” 她放弃了:“行,好,你们说是就是吧。” 楚争争面露惊喜,凑到她身边:“这就对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做到的?半个月不见就变得如此强悍,连大师兄都不是你的对手了!教我,教我。” 虞殊大感头疼。 她刚想胡诌些说法来应付他们,忽然灵光一现,发现了华点:“大师兄变成这样,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可是我们第三峰的顶梁柱!好啊,没良心!” 展疏白和楚争争面色大变,神经兮兮地拉她避到一边:“莫要乱说,小心被大师兄听见。” 虞殊:“别转移话题,大师兄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听见?” 楚争争欲言又止。 展疏白踌躇片刻,打开玉简,在一层套一层的收藏夹里,精准地翻找出某条帖子。 他在附近设置了一个隔音屏障,又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们出走在外,闲来无事,在灵域网上发现了一位世外高人。世外高人预言,我们的大师兄背负血海深仇,即将重生。” 虞殊:“!!!” 难道玄真大陆还存在着其他掌握剧情的人?这不靠谱的系统,怎么都没告诉她一下。 楚争争接过话茬:“根据我们的观察,大师兄正在重生。虽然他外表看似沉睡,但大脑正处于无与伦比的活跃状态。” 展疏白深沉点头:“因此我们说的话,他恐怕都能听见。” 虞殊:“……还有这种事?” 她在识海询问系统:“小统,有这种事吗?” 系统回复:【这个我也不确定,或许有吧。毕竟师云净是在读条,五感六识皆在,又不是真成植物人。你说话小心点。】 她道:“我是说世外高人,玄真大陆还有别的系统携带者?” 系统卡顿片刻,也有些不确定了:【目前没有情报。】 虞殊若有所思。 她尝试着问:“所以这位在灵域网未卜先知的世外高人,有什么背景?他将关于大师兄的预言放在灵域网上,又有什么图谋?” 展疏白并不藏私,直接手指一划,将帖子分享到虞殊的玉简里:“师妹,你还是自己看吧。” 玉简“叮咚”一声响。 这本是一则再正常熟悉不过的提示音,但虞殊听后不由浑身发抖,几乎不敢点开。 她会看到什么? 是一个与她同为系统携带者,在灵域网上贩卖情报的穿越人士? 还是一个比昆仑麓翁更高深莫测、先知擅卜的天机道大能? 怀着对未知的敬畏,虞殊闭了闭眼,点开展疏白发来的帖子。 硕大的标题映入她的眼帘,虞殊不知不觉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论坛布局标准,严谨非常;而帖子的下方,排列着许多言辞激烈的评论。 这条帖子果然震撼人心、无法无天,让虞殊眼前蓦地一黑,天旋地转,险些栽倒。 楚争争见虞殊脸色煞白,以为她是被骇到了,捧腹大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多有意思的标题,读出来让我们听听。” 展疏白亦道:“这帖子的作者,便是我们仰慕已久的世外高人。高人姓爱,名叫电侠,令我们想到游侠奔电,煞是威风。” 楚争争:“是啊,一听就是个绝顶高手!” 虞殊躲不过他们热烈的眼神,只能清了清嗓子,用最如鲠在喉的音调,扭曲地读了出声: “……不世之才难自弃,且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爱电侠作品。” 楚争争:“还有行小字呢。” 虞殊:“真的要读吗?” 楚争争:“高人真言,要用尊敬虔诚、富有感情的声音。” 虞殊非常后悔。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心如死灰,张口棒读: “机缘重生,师云净终于成为名动天下的顶尖神厨。那天,一万柄苍龙剑齐齐出动,铺满长天,恭迎厨神小帅归位!” “小帅歪嘴一笑,冷酷道: “我回修真界了,这一次属于我的菜——我全部都要烧回来。我要让这天,再遮不住我锅!让这厨界改天换地,味通寰宇!” 虞殊读完她一时兴起加上的小剧场,已经气若游丝。 她恨不能穿越回那个夜晚,将这些羞耻的文字全部删光! 悔恨归悔恨,为了不暴露出异常,她还是忍辱负重询问:“……二师兄三师姐,这下行了吗?” 展疏白颇为满意,楚争争却有些挑剔,摇了摇食指:“一般,感情还不够丰富。” 她说:“这段文字激昂澎湃,是大师兄千锤百炼后的睥睨天下,千帆过尽后的返璞归真。要不说爱前辈是世外高人呢,瞧瞧人家这画面,太有感染力了!” 虞殊痛苦地揉了揉鼻梁,抬手道:“其实我觉得这些……” 电光火石间,展疏白和楚争争的四只眼睛,全部钉到了她身上。 他们的四条眉毛微蹙,仿佛对虞殊胆敢质疑爱电侠的大逆不道行径,投以最深刻的鄙夷! 展疏白道:“如果不是爱前辈,我们如何得知大师兄身上发生的种种,又如何为他的光辉未来铺路?爱电侠是我们迷途中的引路人,小师妹切记,慎言。” 虞殊:“哦——哦。” 她没有让真实的情绪在脸上停留太久。一双笑眼如两勾弯月,随即拉过另外二人,小声询问。 “我的意思是爱电侠写得太好啦,呵呵。所以,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些东西的?” …… 展疏白是在收尸的间隙,无意中发现“公网同人论坛”的。 外出历练对他极为危险,不仅因为遍地的山贼劫匪、魑魅魍魉,更在于他必须时刻隐藏自己。 在师门里,楚争争和虞殊是女孩,不至于和他一个“男修”没边界。而大师兄平时忙得很,根本没空和他增进师兄弟情谊。 但一到外面,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说同行的两个散修,几次三番要和他同寝而卧,美其名曰“展兄风姿高彻,小弟们有意结识,务必给个面子”。 展疏白严词拒绝,他们却还是深夜造访。 原来这是两位修真界梁上君子,见他气度不凡、浑身宝气,想近水楼台偷些值钱玩意儿。 展疏白本来不准备做得太绝,但很不巧,这两位兄台踏月而来之时,他正在更衣。 “他”毕竟是个女子,卸去掩盖的道法和装束,便露出真容。 月下,两个小毛贼见“展兄”大变活人,竟然成了位活色生香的美艳仙子,愚笨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脸上垂涎的痴笑先显现了出来。 展疏白合拢衣襟,手起刀落,解决了这两个不安分的杂碎。 两个人被分成了四块肉,手法纯熟,得他师尊真传。 他拎起一个脑袋,刚准备扔出去,却听楚争争路过他房门前,还和一个跑堂的聊起了天。 展疏白便止住。 他此时脸上染着血,看起来太残忍,其中缘由又牵涉到个人隐私,不方便向楚争争透露。 展疏白把脑袋扔回地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打算在玉简上刷一会论坛,消磨时间等她离开。 他虽然曾经是烽火教的圣女,但脱离多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展疏白现在的品味,开始朝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关注凡间政事,关注财经新闻,关注最新型号的仙门坐骑;关注史家兴衰,关注各色美女,关注一切中年男人的爱好。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展疏白只是新得了个“男修”的身份,在这些方面做做样子,避人耳目。 日复一日,成了习惯。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行为有几分做戏、几分真情实感。 但展疏白有两点可以确定:他关注的那些美人儿,的确可人;他身为“男人”爱看美女,天经地义! 展疏白打开论坛,准备找几组美女的艺术照洗洗眼睛,却不小心点进了广告链接。 链接的位置极其隐蔽,他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简自己跳转了数个界面,最终落在一个“公网同人论坛”上。 他刚想返回,便见一条【趁着人少,扒一扒我们昆仑玉京的微生峰主】横在中央。 展疏白:“……” 要是谈这个,他可就来劲了。 他点进帖子,却看见满屏的保健品广告,当即大呼上当! 展疏白便是在此时,看见下方的两条留言。 【专业卖瓜小王:楼主标题党坏良心!不过也亏是你,不然我就错过隔壁的神贴了。】 【专业卖瓜小王:强烈建议所有人都去阅读爱电侠的帖子。没有读过爱电侠的人生,就像看美人没看过微生故,说明这个人的美学造诣和审美修养到此为止了。他整个人的境界就卡在这儿了,将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卖瓜网友言辞恳切,洋洋洒洒,令展疏白十分好奇。 他对自家师尊的美色很认同,因此这位卖瓜网友的类比,在他眼中极具说服力。 展疏白特地退回去,找到作者名为“爱电侠”的文帖,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点了进去。 10、第 10 章 当夜,月明星稀。 楚争争在门口和跑堂的聊了半宿。展疏白与她一墙之隔,守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将《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门外的交谈声早已结束。 展疏白满面茫然。 他并没有因为姬与意吃答辩的情节而发笑,反而觉得胆寒。 这篇文章太假了,又太真了。 其中虚假之处显而易见,什么食修前辈,厨王争霸赛,九转大肠,在玄真大陆几乎闻所未闻。 根据评论区激烈的反应,可以推断出这是作者的某种恶趣味,并且很成功地恶到了。 而其中真实,则是展疏白与大师兄日月相处中发现的细节,竟然在爱电侠文中一一体现! 首先,大师兄厨艺高超,是只有师门中人才知道的情报。 微生故不问尘俗,堪称生活白痴,而师弟师妹们被领回师门时年纪又太小,还未辟谷。 师云净只能捡起在凡间学来的手艺,不辞辛苦,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这一辛苦就是许多年。 昆仑名声赫赫的剑道天才,私下却洗手作羹汤。就算把这事向外戳,怕也没人相信。 更不必说这段王宫雕萝卜的回忆杀,连他都未曾听闻。 当然,雕萝卜可能是爱电侠为了补充情节而杜撰的往事,但展疏白并不这么想。 大师兄出身凡间王室,吃穿皆是最上乘,可他初入师门时带的包袱里,却躺着一把旧得早该进垃圾堆的、锈迹斑驳的雕刀。 展疏白是在整理仓库时发现它的,当时还纳闷,以为大师兄钻研过什么精微的雕花剑法。 看完爱电侠的文章,他恍然大悟——那是雕萝卜用的。 谢谢你,爱电侠,否则他将永远蒙在鼓里。 再者,姬与意这个形象,也让展疏白感到恐怖的熟悉。 他先前与大师兄一起出任务,见过姬与意几面。爱电侠笔下的姬与意,比外界传闻的那位仙君更加符合他的认知。 换一种说法——在展疏白的潜意识里,姬与意确实做得出来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展疏白在烽火教修习多年,对贪嗔痴慢疑五毒心,洞若观火。 他当时出于好奇,暗中观察姬与意,屡次捕捉到其对师云净单方面不善的眼神。 三不善根起诸邪行,心火一动,万物难消。任凭姬与意藏得再好,也难以顾全所有细节。 展疏白知道姬与意不是善类,但没想到他能如此丧心病狂。 虽然那些丧心病狂之事,都是《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里描述的,在现实里还没有发生过,但展疏白显然已经当真了。 他神情一肃—— 爱电侠洞察人心,恐怕是知情人士…… 不,就算是知情人士也无法预测风向,爱电侠极有可能是天机道大成者,世外真仙! 展疏白双手颤抖,险些拿不稳手里发光的玉简。 他就知道,他这般谨慎的人怎么会误触到广告。这文章是神谕,是天道在指引啊! “爱前辈的文章,是一扇门。”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热泪盈眶,“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爱前辈苦心孤诣,我定不负!” 他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忽然被一股恶臭袭击,险些呕了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臭?” 展疏白顺着恶臭来源,往地上一看,发现那两位贼人的尸体烂得极其迅猛,臭不可闻。 他嫌弃也没办法,只能一手一个脑袋,趁着没人,从窗户飞檐走壁跑了两趟,处理掉尸体。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却不留神污了外袍一角。 展疏白换了件外衫,擦干净地板,确保万无一失以后,方才光明正大地打开房门。 绝无纰漏。 正巧,楚争争昨晚和跑堂的相谈甚欢,今早被那跑堂的托付,端些清粥小菜给二师兄。 她刚到,房门就自己开了。 展疏白神态自若,张开双臂转了半圈,向她展示外衫:“师兄今天的衣服如何?全新的,才穿第一次,有没有更玉树临风?” 楚争争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换衣服了?” “这是什么话,师兄我素来整洁,什么时候不换衣服……” 楚争争看着他,面露难色,一副不忍启齿的模样。 良久,她还是开口:“我就知道师兄你这儿这么臭,是不小心拉在身上了。换了就好,不过拉到的衣服你得自己洗,我也素来整洁,不爱干这活。” 展疏白:“……” 果然,有得必有失。 他得到爱前辈的指点,却失去面子,真是太合理了。 *** 第三峰,别院。 为了防止师云净偷听,展疏白在房间里划了块角落,打开屏障,示意她们小心交谈。 虞殊被挤得糟心,忍不住道:“师兄师姐,我觉得我们这样防着一个植物人,也太怂了。” 楚争争道:“你懂什么?要是我们认识的大师兄,听到也无所谓,但他可是正在重生。” 她回头,后怕地看了眼塌上植物人,“谁知道醒来的是怎样一个人。若是小帅也就罢了,可如今食修前辈不在,大师兄又大仇压身,按照剧情要入魔!” 这一句话是重量级的,将气氛搅动得愈发紧张。 展疏白正色:“如果大师兄待会醒了,我们要怎么说?” 楚争争:“小师妹和大师兄关系最好,小师妹先上。打感情牌,不管怎么样先把大师兄稳住,我再去找师尊,把他关进牢里!” 虞殊:“疑罪从无,我们没道理关大师兄。而且师尊肯定不会管的,就算说了,他能信?那可是我们一年都见不到三次的师尊。” 展疏白:“也是。” 楚争争:“……那小师妹,你可有别的主意?” 虞殊摇了摇头,她精神过于焦灼,开始抠起来身边的屏障。在屏障被抠出硕大豁口后,她猛一拍掌:“有了,我有主意了!” 展疏白吓得汗毛倒竖,立马把屏障填上:“谨慎!别乱抠我屏障,塌上那位还听着呢。” 虞殊招手,示意他们凑近些:“三师姐,你平时看话本多,有没有看过一类文章?” 楚争争:“话怎么说一半?你得说是哪类,我才能回答你。” 虞殊:“救赎文。” 另外两人沉默了。 楚争争作为穿越者,自然懂得这个词汇的含义,只是怎么也无法联系到现实中来。 而身为土著、兼品味无限趋近中年男人的展疏白,对这个全新的词汇感到无比陌生。 他问:“那是什么?” 虞殊:“一种模式。” 她说:“一个主角受尽磨难、内心千疮百孔,还可能有自虐、虐待他人、杀人放火等不良嗜好,是为非作歹、人面兽心啊!这时候,另一个主角就出现了,把他千疮百孔的内心温暖了,把他的不良嗜好改正了,还大概率和他终成眷属了,这就叫救赎文。” 展疏白:“嚯!” 楚争争对虞殊的说法表示认同,扭头看向展疏白:“小师妹不是说得挺好吗,你嚯什么?” 他道:“这第一个主角不良嗜好这么多,妥妥的大魔头!靠近他不会很危险吗?” 楚争争伸出食指摇了摇,笑道:“你不懂了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第一个主角残忍、血腥、杀人如麻,但那是对外人。另一个主角作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肯定能活,这对比不就出来了吗?” 展疏白:“就算能保命,也还是很危险,万一魔头是个扭曲的变态,喜欢折磨另一个主角……” 虞殊和楚争争听到这里,脸色同时一变,欲言又止。 最后,虞殊开口:“你说得对,这很危险,但有些人就好这一口。虽说本人不提倡暴力恋爱,但防不住有人喜欢,业内管这种先折磨,再追悔莫及的模式叫……” 楚争争:“火葬场!” 虞殊点头。 展疏白不能理解,但存在即合理,他选择尊重。 反正被折磨的是另一个主角,又不是他。人家乐在其中呢。 他说:“我大概明白了,但这和我们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虞殊煞有介事:“关系大了。你们不觉得我们大师兄这人设,很像救赎文的第一个主角吗?” 展疏白立马否决:“不可能,大师兄顶天立地,绝对不是会虐待对象的变态。” 虞殊搡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重生回来的那一位,要入魔的。谁知道那位有没有在压抑中变态。” 三人忽然都安静了。 他们很清楚,如果师云净真的会重生,那么新醒来的和他们所熟知的大师兄,恐有天渊之别。 他们要如何面对他?用什么态度才不会暴露,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展疏白最先打破宁静:“我明白了,我们要救赎大师兄。” 楚争争:“但我们是三个人,救赎文的主角只能有一个,我们总不能寄希望于大魔头把他的优待掰成三份,分给我们吧?而且他怎么可能同时和三个人处对象呢。” 楚争争说到这里,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在师门里,她是女人,小师妹是女人,就连外表看似男人的二师兄,实则也是个女人。 这配置…… 大师兄不会是某种马文里,近水楼台开后宫的主角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虞殊抬手,及时打断她的天马行空:“谁说非得处对象了,就不能有单纯的救赎关系吗?人多力量大,只要我们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工作,一定能让大师兄从犯罪的边缘悬崖勒马,重新做人。”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展疏白和楚争争连连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们该怎么做?” 虞殊一顿。 老实说,她平时对这方面涉猎不多。但话既然说出来了,必须有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 看着不知何日读条完毕的大师兄,殷切期待的二师兄,踌躇满志的三师姐。 她道:“大师兄平时对我们那么好,他这回出了事,我们得以其人之道还、不,好好报答他。” “大师兄每日为我们准备餐饭,我们却饭来张口,不知感恩。这一次,换我们给他下厨,让他明白师弟师妹的拳拳之心。” 展疏白提醒:“大师兄元婴修为,已经辟谷了。” 楚争争:“你这人怎么不知变通呢?小师妹的计划不在于餐饭,重点是拳拳之心。万一这拳拳之心唤醒了魔头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我们的任务就有进展了。” 虞殊赞赏:“三师姐懂我。” 他们瞥了眼塌上的植物人师云净,危机感油然而生。 三人迅速分配了一下工作,楚争争负责准备菜谱和原材料,展疏白人生第一次掌勺。 虞殊人在别院里守着,又化了个傀儡跟在他们身边,随时通风报信,汇报师云净的动态。 值得一提的是,虞殊虽然是剑修,但偶尔跟着师云净到昆仑各峰蹭课,不仅会半吊子的体修金刚诀,还学了半吊子的偃师傀儡术。 她化出的傀儡,外貌丑陋崎岖,很难说是人形;但健步如飞、坚不可摧,实用性上乘。 展疏白和楚争争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在不是纠结颜值的时候,还是带着实用型傀儡离开了。 虞殊方才松了口气。 趁其他人不在,她盘腿席地而坐,运转周身真气,将丹田内贮存的灵力逼进四肢百骸。 不知道该托系统还是姬与意的福,她开阳脉与生俱来的滞涩,终于有所缓解。 虞殊心念一转,决定乘胜追击,就地突破金丹。 入定需要专注。 于是,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塌上人几不可闻的动静。 师云净睫毛轻颤,半睁开眼。 他一动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把眼皮合拢。 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11、第 11 章 师云净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眼看不见,似乎盖了一层灰白的翳;口不能言,舌头曾被活生生地拔走;手肘和膝盖骨打碎无数次,绑上绷带,连爬一步都显得困难。 有遥远的声音说,这是上一世的他。 师云净感到荒谬。 他明明将要与虞殊比试,却跌落怪诞的梦境,还被告知这些都是自己前世的记忆。 他竭力想睁开眼,不能够。面前浮出平直的进度条,从百分之零开始缓慢移动,一,十,二十。 进度五十,六十。 师云净隐约察觉,不可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无力阻止。 他只能看着进度条将要填满空白,七十,八十…… 八十八。 进度条不再移动。 并不是师云净做了什么,只因两道谈话声凭空劈进他的识海。 其中一个女声,难以置信:“天哪,这是被小师妹打的?她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雌雄莫辨:“没想到我们离宗不过半月,小师妹就进益如此,而大师兄却堕落如此。第三峰恐怕要变天!” 这两道声音师云净很熟悉,来自于展疏白和楚争争。 他的二师弟和三师妹。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进度条倏尔瓦解。 【警告!人格融合失败……滋滋……启用第二计划,滋啦啦……暂时封存,密钥为……】 先前遥远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有些急促,还伴有不明所以的卡顿和爆破声。 良久,终于平息。 师云净发现自己似乎能睁开眼睛了。 但他感知到身边有三道加了屏障的气息,尚不能分辨三人身份和用意,于是没有妄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三人终于卸下了屏障。 师云净心下一动。 这三人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是展疏白、楚争争和虞殊,他那平日除了练功便是吃喝睡,生活技能一塌糊涂的师弟师妹们。 聚在他房中,所为何事? 师云净没有等待太久,便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三师姐负责找菜谱备菜,二师兄来掌勺,我先守着大师兄,一旦有风吹草低立马汇报。”虞殊说,“此次行动分秒必争,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展疏白坚定道:“以前都是大师兄下厨,这次他动不了,我们一定要做出像样的饭菜。” 楚争争:“等大师兄醒来,看见我们精心准备的佳肴,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必将觉醒。这是我们的一小步,也是世界和平的一大步——加油,拯救者联盟!” 师云净:“……” 他不明白“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是个什么修辞,但依稀感觉,这三个人是准备在他病时准备餐饭,给他一个惊喜。 ——这还是他那好吃懒做、没脸没皮的师弟师妹吗? 师云净向来波澜不惊的内心,如掷石起涟漪,微微动容。 他下意识睁眼,又觉得不该破坏他们三个的计划,重又阖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既然如此,便等等他们吧。 …… “好烫!拿桌子来!” “桌子没搭好,先放这里。厨房离那么远,菜还能是烫的?” “你懂什么,”楚争争吹了吹被烫红的手,“这道朱古力烤猪蹄就得烫着吃,我怕它凉了,特地让盘子坐飞剑,自己跑过来的。” 虞殊闻言瞠目:“……那真是辛苦了,三师姐。” 半天,在两人一傀儡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凑出了一桌菜色。 也不知道楚争争穿越前生活在什么社会背景下,给出的菜谱完全脱离常识:朱古力烤猪蹄,焦糖小黄瓜,酱香大草莓,醋溜橘子西瓜……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展疏白费了老大劲,才在她的指点下,复刻出这些传奇菜品。 虞殊不由好奇:“三师姐,这些菜都是你从哪儿学来的?” 穿越者也分不同位面。 或许楚争争来自一个兵荒马乱的末日世界,大家有得吃就不错了,无暇顾及口味,故而产生了这么多色香味俱缺的菜品。 楚争争抬起眼,目光中流连着怅惘与怀念。 她道:“我早年游历四方,去到一个小镇,名为学校食堂。学校食堂的厨子个个多才多艺,阿姨习得一手绝伦霹雳掌,打菜很有本领。我在那里受益良多。” 虞殊:“……” 好的,看来真是老乡。 别院本来荒废,是为了安置师云净才特意收拾出来。故而屋子里空荡荡,桌子还得现搭。 等做完木工活计,将碗碟逐一摆上,滚烫的菜已经只余温热。 楚争争撇了撇嘴:“枉我一开始心急,到最后还是放凉了。” 万事俱备,虞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我总觉得我们忘记了一件比饭菜冷热更紧要的事情……” “大师兄还没醒,就算饭菜做好了给谁吃?总不能拿个漏斗给他灌下去吧!”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争争伸出手指抚上眉峰,发愁道:“问题是这么个问题,但谁也无法预测大师兄醒来的准确时间。难道说,我们要不停地做菜,直到大师兄睁眼?” 虞殊:“倒也不必,拿个炉子热着就行。实在太久再重做。” 楚争争觉得很有道理,出门到厨房里搬炉子去了。 展疏白忖度道:“不然去看看大师兄的情况?已经过去小半天了,万一在过程中出了什么事,也来得及送到第六峰。” 虞殊见他脚下不动,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应声:“那我去看看。” 师云净正在重生读条,有可能在任何时机醒来。 虞殊相信大师兄不伤人,但对于那位将与师友割席的未来魔修,到底有几分畏惧。 她靠近床榻,内心忐忑,总有一种莫名不详的预感。 虞殊在半步远的地方停下,隔着床帐打量了一番:“好像没醒。” 展疏白:“这么远能看见什么?你靠近看看。” 她只能再走近,再走近,一把拉开床帐,和大师兄略显僵硬的睡颜打了个照面。 师云净其实早已清醒。 为了不辜负师弟师妹难得的懂事,他硬是假寐好几个时辰,总觉得此举太过浪费生命。 正在他痛心于虚度光阴的时候,床帐被拉开,日光洒落。他认为正是时机,于是装作转醒睁眼,一下坐起身:“我……” “砰”! 展疏白听到突兀的重击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小师妹!大师兄攻击你了吗?!” 起身抬头,竟然看见虞殊从塌前飞了出来! 他连忙跑过去扶起她。 虞殊捂脸,泪流满面:“大师兄他……偷袭……” 展疏白一愣:“偷袭?” 虞殊道:“我靠近观察,谁知他突然就坐起来,用脑门攻击我的脑门!我受到了重创!” 楚争争刚从厨房回来。 她听到动静,把炉子随手一放,上前查看二人的情况。 片刻,她下结论道:“小师妹,看来还是你的头比较硬。大师兄他又晕过去了。” 虞殊:“……嘤。” *** 师云净没想到这一出。 他睁眼起身,谁知虞殊正在俯身打量他的情况,一时退避不及,竟是径直地撞了上去。 混沌间,师云净听见遥远的声音,从灵台升起:【检测到头部受到重击,二号密钥解锁。切换中……】 再之后,他失去了意识。 另一头。 展疏白从怀里掏出伤药,抹在虞殊被撞得青紫的额角:“早说过,大师兄重生后攻击性很强,一定要做好逃跑的准备。” 他抹完,把药瓶往虞殊手上一丢:“行了,现在是你一雪前耻的时候。去给大师兄也抹点,免得他那张脸破相,多可惜。” 虞殊闻言,眼泪汪汪:“二师兄,你怎么不去?” 展疏白时刻牢记自己的假身份:“男男授受不亲。” “那三师姐呢?” 楚争争摆手:“我身法太差,要是大师兄真为非作歹,一定逃不过的。还是小师妹合适。” 虞殊只得上前。 她端着药瓶,刚靠近师云净,不详的预感便再次出现。 她警惕地打开瓶口,警惕地倾斜瓶身,警惕地将伤药往师云净脸上的淤青倒。 就在此时,她警惕地发现师云净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 虞殊心中警铃大作。 她立即提气,准备抽身退走,却不及师云净的反应快。 少年抓过她的手腕,内力一振,将她手中的药瓶甩落在地。睁开眼,与她对上视线。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师云净此时的眼神。 那双眼似乎很久没见过天日,阴沉得可怖;陌生的阴戾充斥着整个眼眶,在触及虞殊面庞的那一刻,罕见地浮出几许迟疑。 他开口:“是你?你活着?” 虞殊:“……” 很好,她知道这回醒过来的是什么角色了。 见证过小师妹的死亡,受修真界千夫所指,被挖眼拔舌打断骨头监)禁一条龙的,师云净。 她沉默得太久,师云净有些不耐,烦躁地甩开她的手腕:“又是这样,有完没完。” 他下榻,看见不远处的展疏白和楚争争。 许是想到了前世龃龉,师云净眼中的阴戾又重了几分。 展疏白只看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里缩略版的前世,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他见师云净醒来,鼓起勇气招呼道:“大师兄你饿了没?我们准备了爱心晚饭,都、都是三师妹觉得你爱吃的,趁还没凉尝尝吧。” 说完低头,有些心虚。 师云净皱眉。 他不明白展疏白有什么好心虚的,难不成在菜里下了毒?他的这位二师弟,真是愈发胆大了。 片刻,师云净似有所感,看向桌上的七八道菜。 朱古力烤猪蹄,听说这朱古力是师伯从西海之外带回来的特产,滋味十分特别;焦糖小黄瓜,黄瓜甚至没切;酱香大草莓,草莓受高温变成了不明糊状物;醋溜橘子和西瓜…… 这些菜,千奇百怪。 但它们却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都看不出食材的本来面目,并且由于烹饪方式,都呈现出不详的棕褐色光泽。 饱含不可言说的气质。 师云净看后十分难受,甚至比他发现自己再度入魇更难受。 他无意与这些本不存在的“人”交谈,转身就走。 留虞殊三人面面相觑。 虞殊:“……那,我们吃?” 展疏白:“说真的,这些菜确实很失败,长相尤其倒胃口。我觉得适合端给仇家。” 楚争争也不拐弯,直接一语中的:“像答辩。” 这个词像是开关,让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要不……给姬仙君尝尝?” 12、第 12 章 姬与意听见敲门声时,正捧着钱袋黯然神伤。 这次来昆仑,他本准备给师云净种上缚心蚕,却意外失手。最后连进入秘境的资格都没捞到。 甚至痛失了一千多灵石……相当于六个月的月俸。 姬与意身心俱疲,加之缚心蚕的影响,只觉得喉中铁锈味渐重,体力也开始不支。 他如今金丹巅峰修为,离完全辟谷只有一步之遥。平日鲜少贪口腹之欲,实在熬不住便磕几枚丹药,还有助于修行。 但自从他被虞殊掠走了半身灵力,恢复不及后,再度体会到久违的感觉——饥饿。 恰逢此时,展疏白带着两个师妹登门拜访。 姬与意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前开门,便见门口三个人风尘仆仆,抬着一张饭桌就来了。 姬与意:“展仙君?还有虞、虞师妹,和……” 一个绿头发的女子?别是他饿花了眼吧! 楚争争毫不怯生,展颜一笑:“我是师云净的三师妹楚争争。姬仙君可能不认识我,但很快就会认识我的菜。” 姬与意:“……菜?” 他视线移动,落在三人抬着的那张桌子上。 他不明所以。 这时候,虞殊开口了。 姬与意还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先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钱袋,生怕她来一句“高端定制木桌,提供免费桌面刻字”,然后张口就要价几百灵石。 苍天有眼,他真的负担不起这死要面子税了! 虞殊清了清嗓子,尽量使笑容显得和善:“姬仙君,为了答谢你对我宗炼器峰的支持,我们为你准备了一席定制晚膳。” 姬与意闻言,下意识问:“定制晚膳……是指可以在盘子上刻字的晚膳吗?” 刚问完,他便后悔了。 定制岂不是要加大价钱?他身上哪还有钱啊! 姬与意的脸色时而发白,时而泛绿,十分精彩。 正在此时,比斗后气力透支、身心疲惫的副作用显现了。 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样的声音,来自一位即将辟谷的金丹期修士。 于是,姬与意白绿相间的脸颊上,又添上一抹羞赧的红。 他小心询问:“什么价位。” 虞殊想到那几样色泽不可言说的菜品,良心开始作痛,到嘴边的数字打了个折:“诚惠三十灵石。” 姬与意也许是被她pua习惯了,居然觉得可以接受。 他道了声谢,让出路来,示意他们把桌子搬进客房。 片刻,七八盏雪□□美的瓷盘被摆上了桌面。所有瓷盘都覆着盘盖,其中热气氤氲,竟然是用以保持温度的火诀。 火仙诀不难,难的是将它浪费在凡俗菜肴上,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掌勺者的用心。 姬与意不禁生出些期待——或许这次,虞殊不是在坑他呢? 他天真的幻想,很快被打破。 盘盖逐一掀开,露出盘中色泽惊人一致的菜品。 姬与意定睛后呼吸一滞,眼珠子开始感到刺痛。 ……这都是什么?他们从茅厕里挖出来再循环的吗? 楚争争上前一步,自豪地介绍道:“这都是我最新研发的创意菜品。别看样子不如何,味道还是不错的,姬仙君请尝吧。” 姬与意:“还是不……” 虞殊立刻打断他的话,微微一笑:“饭金已经入账了,就算不吃也不会退的哦。” 姬与意:“!!!”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这三个人的诡计! 这一桌品相极其恶劣的菜肴,很显然是三人故意为之。 三人料到自己受虞殊暗算,体力不济,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于是乘虚而入,诱哄他买下这一桌看似优惠的定制晚膳。 他如果忽视其外表,勉强吃下,显然是在难为自己; 而他如果不吃,则是正中了三人的诡计!不仅白白将三十灵石拱手于人,还落了浪费粮食的恶名! 姬与意手脚发凉。 不愧是同一个师门的,太脏了,这三个剑修的心太脏了。 但英豪如他,岂能甘心落入三人的圈套? 姬与意横眉冷对,以英勇就义的姿态执起筷子,向朱古力烤猪蹄发起试探。 他浅尝了一口。 食客的反应,通常关乎着掌勺者的荣耀。 楚争争和展疏白目不转睛,观察他的神态变化。 姬与意先是眉头紧锁,在猪蹄入口后,表情逐渐舒展。眼中迸发出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楚争争:“好吃吗?” 姬与意收回表情,轻咳了一声,矜持道:“尚可。” 展疏白:“好吃就多吃点。我们几个便不打扰姬仙君用膳了,晚些来收拾碗筷和木桌。” 他语罢,视线意味深长地扫过盘中菜,带另外两人离开。 一出门,虞殊难以置信地问:“莫非姬与意真被我打出毛病了,这都能下咽!他待会不会吃坏肚子吧……?” 她完全不能理解。 楚争争盲目自信:“毕竟是经过学校食堂认证的菜谱,有一定受众。或许姬仙君与众不同,就喜好这种刺激的口味。”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展疏白心虚地摊开了手掌。 小小的纸包,散落出一些不明粉末,静静躺在他手心。 展疏白:“我们那些菜好歹是新鲜食材做的,因为区区色香味没人赏识,也太可惜。这绝味粉是第六峰新研发的方子,可以改善草药汤口味,便于下咽。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用在饭菜里……”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地总结,“所以我在菜上动了点手脚,应该不会有事。” 虞殊:“……” 她安抚地拍了拍这包粉末:“二师兄也是好心,相信姬仙君会感恩你的高义。” 楚争争也说:“虽然是科技与狠活,但确实让姬仙君饱餐了一顿,这是积大德啊!” 展疏白听完,舒畅了许多。 三人很满意这个结果。 然而另一头,姬与意的情况就不那么明朗了。 由于第六峰的科技与狠活,他觉得这些其貌不扬的食物十分合口。一时贪嘴,没有节制,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只当是自己吃得太撑,需要消食,坐在原地休息。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 “姬仙君在吗?我是第二峰弟子王小五,长老让我来给你送些物资,顺道问问你的伤势……” 姬与意道:“进来吧。” 王小五推门而入。 他受第二峰长老之命,要替微生故那个没轻没重的小徒弟——也就是虞殊,向姬与意赔礼。 虽然虞殊没怎么出手,但毕竟把人伤得不轻,听说姬与意现在连动弹都有些费劲。 王小五抱着一箩筐的补品,四处找空地安置,险险挤到桌上。 忽然,他的手背碰到了什么暖呼呼、粘腻腻的东西。 王小五低头一看。 只见这桌上,摆着七八枚白瓷盘,而盘中竟是清一色的棕褐色不明物体!他的手,刚刚就是不留神蹭到了其中一盘里! 王小五大呼不好。 他读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自然联想到那位在厨王争霸赛品尝答辩的姬仙君。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刚刚误摸到的暖呼呼、粘腻腻的东西,就是姬与意正在品尝的答辩! “真想不到……” 王小五失神喃喃。 他本以为爱电侠的创作都是个人杜撰,姬与意不至于怪癖至此;而如今走这一遭,亲眼所见,被现实狠狠地打肿了脸。 姬仙君他真的在吃答辩! 一盘还不够,足足摆了一桌! 王小五的目光,落在姬与意嘴角可疑的褐色上。 他愈发肯定自己的发现。 王小五:“姬仙君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手脚发抖。 姬与意看了眼箩筐里的补品,想了想:“烦请小兄弟,再叫人送些消食的丹药来。” 王小五:“是吃太多了?” 姬与意点头。 王小五大感震惊,甚至有些佩服:“好的仙君,我记下了,稍后就让人送过来。” 姬与意向他温雅一笑。这本是个悦目的笑,却因为他嘴角挂着的棕褐色不明物,显得诡异。 他道:“小兄弟,看你修为离辟谷还远,这一路辛苦过来饿了吗?正巧这里有食物,若不嫌弃,趁热吃些吧。” 王小五尖叫:“我嫌弃!” 姬与意一怔:“?” 王小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阿娘曾经教过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虽然姬仙君的爱好尤其恶心,但也应该受到尊重。 他改口道:“我是说我不饿,姬仙君您自己用吧。吃着喝着,吃好喝好,我去向长老复命了!” 说完,扭头就逃。 等逃出姬与意的目力范围,王小五瘫在地上,几近脱力。 天啊,天啊。 爱电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连姬与意私下喜吃答辩这种秘闻,都能了如指掌! 难怪他看文章的时候,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真实! 都说玄真大陆有一群避世不出的修士,卜算大道,可通神天。 他们被江湖人称作天机神道。 只怕这位爱电侠,身上是有点儿天机道本事在的。 *** 虞殊回到别院时,没看见师云净,想起他重生后便摔门离开,现在还不知道去向。 她一提这事,展疏白和楚争争就借口溜走了,生怕救赎大魔头的重任落在自己肩上。 虞殊头一回对“师门貌合神离”这六个字,产生了实感。 她呵呵道:“小统,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挺准的。” 系统:【宿主不能这么说,我一直都很准。你现在是准备去找师云净?想好对策了吗?】 虞殊说:“没。” 她拿起玉简,很快锁定了师云净的定位:后山,宗门祠堂。 她补充:“虽然没对策,但不妨碍我去找他。大师兄的事情拖不得,要先下手为强。” 系统对此不解。 然而很快,它就明白了虞殊的言外之意—— 她根据定位,隐匿气息,埋伏在祠堂附近的草丛。问它借了部八倍镜,偷看师云净的动向。 事后还夸了句:“小统你这八倍镜挺好用,幸甚有你。” 系统:【……】 行、行吧。 至少不是“只有让宿主不自在的剧透功能的废物系统”了,它还是可以接受的。 此时值深夜,明月高悬,有两只乌鸦落在枝头。 它们不时扑腾着羽毛,叫声呕哑,仿佛也因祠堂内那陌生的灵魂感到不安。 虞殊屏气凝神。 13、第 13 章 师云净站在祠堂中央。 他略微仰首,望向供桌上排列严谨、连绵到半空的昆仑诸代先祖牌位,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虞殊以为他只是来看看的时候,师云净藏在衣袖里的手,一刹那寒光乍现。 他竟然掏出了一柄匕首! 虞殊瞬间想起了《无名道》中有关师云净的剧情: 【他用剜刀毁去自己的面容,与往日师友割席。私下里钻研禁法秘术,活成了不见天日的一抹影子。】 【后来世人再见到他,已是一个与美丽毫不挂钩的狰狞怪物。】 糟了!他要毁容! 虞殊情急万分,也不顾隐匿了,当即从草丛里跳了出来,飞身到师云净面前。 师云净对她的出现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先被虞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夺走匕首,随手扔到了旁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 虞殊觉得自己方才落那巴掌的时候,师云净身上突然亮了一瞬,把昏暗的祠堂照亮了几分。 但等她定睛看去时,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云净被她打得歪过头去,捂着脸,半天没有动静。 虞殊莫名听见他身上冒出一道微弱的声音:【检测到头部受到重击,二号密钥锁定。切换中……】 她问系统:“他这是?” 系统也十分震惊。 它结结巴巴:【我去看了看,师云净重生不完全,前世人格被暂时封印了!两个人格切换需要密钥,其中的二号密钥好像是、呃,头部受到重击?】 【按照字面意思,撞头、打巴掌可能都算吧……】 虞殊:“……” 原来刚刚那束光不是错觉,是大师兄切换人格的特效! 她小心地推了推师云净,问:“大师兄,你还好吗?” 良久,师云净回过神,缓缓地转过头。 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 他道:“总感觉被人打了。” 虞殊心虚不已。 师云净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宗门有律,在宗门祠堂开放时间之外不得擅自进入。回去抄门规。” 虞殊:“那你为什么……” 他面不改色:“我有手令。” 虞殊改口:“我是来……” 师云净铁面无私:“是来?” 虞殊缄口。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跟踪他来的,还跳出来打了他一巴掌吧。 可她的动机,明明是为了阻止他自毁容貌,大师兄怎么可以罚她抄那什么门规? 苍天啊,她好冤! 虞殊沉思良久,忽然抬头道:“大师兄,你之前躺了太久,面部气血不通畅,需要一些特殊的按摩手法。正巧我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现在就给你试试。” 师云净:“什么……” 虞殊不等他回应,又用适中的力道,在他另外一侧脸上也落下一个红色巴掌印。 这下,对称了。 【检测到头部受到重击,二号密钥解锁。切换中……】 熟悉的机械音响起,伴随切换人格的发光特效,祠堂内的摆设再次被照亮。 虞殊莫名想:大师兄这特效还挺适合当照明的。每次切换人格都是闪亮登场,堪称永动机。 而这次出现的“师云净”,反应就要快上许多了。 他疾风般出手,挚住虞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一个行云流水的锁喉,将她无情地制服在地。 指尖窜出一团蓝火,抵在她咽喉,瞬息便可取她性命。 虞殊在识海大喊:“小统救我!给我套个金钟罩,快!” 系统也大喊:【没这个功能啊!宿主自求多福吧!】 虞殊:“你八倍镜都有了,居然没防弹衣???” 她只能操纵着半吊子的金刚诀,保护住咽喉部位,而后偏头挑衅:“怎么不动手?” 他若是真敢动手,得先被她的金刚诀折去五根手指。 然而很可惜,这位师云净也曾是昆仑大师兄,也曾为了师弟师妹走遍十二峰。他自然看出了她的小手段,没点明,将她放开。 虞殊想了想,没跑。 她转过身,大着胆子观察大师兄的变化。 还是那张脸,两个巴掌印一左一右,美丽又滑稽。因夜色朦胧,模糊了他眼中的阴郁,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令人胆怯。 她唤了声:“大师兄。” 师云净的回应来得很快:“别这么叫我。” 虞殊脑子一抽,问他:“你不动手,难道是因为人性未泯?” 师云净:“?” 他双眸微微睁大,看向这位口出狂言的“小师妹”。 当年比斗,虞殊受朝天宗弟子所累身陨,她的死亡成了师门几人共同的心结。自那之后,他便心魔暗生,与昆仑正道愈行愈远。 眼前这位“小师妹”,恐怕还是心魇化出的造影。师云净想。 他遭姬与意暗算,这些年辗转流离,受尽欲死不能之苦。师门作壁上观,往日情谊如流云散。 他憎恨着一切,但想起早死的小师妹,还是为当年疏忽而愧疚。 因此,就算心魇里的虞殊无故暗算他,甚至口出狂言,师云净也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毕竟,是他有所亏欠。 师云净在原地静默许久,最后道:“你会死,这不用我来动手。” 虞殊听后,大概明白了这位师云净的逻辑。 他并不将这次重生当做现实,只以为是心魔丛生里一场梦。至于梦中人准备的色香味俱缺的晚饭,还不如泡影来得真实。 所以他一开始醒来,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嫌弃。 虞殊抬脚,把地上的匕首踹到祠堂外面:“拿刀做什么?” 师云净不语,许是觉得和虚假的“小师妹”无话可说。 她又问了两遍,才得来他模糊的回答:“来取点东西。” 虞殊闻言,眯起眼。 前世的师云净兴许知道了一些秘密。总之不是毁容就好,说明现在的时机还不算晚。 她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说我会死?” 师云净转头看她,却像被烫到了一般,很快移开视线。 没有回答。 他自顾自缄默,却听虞殊状似不经意道:“这次的比斗,我拿了第一呢——还得多亏大师兄你突然晕倒,让我平白捡了个便宜。姬仙君就不太幸运了,秘境去不成,听说精神也出了点问题。这些都是王小五告诉我的,你还记得王小五吗,他……” 师云净打断她的话:“你说什么?” 这问题来得正合虞殊心意,她再次重复:“我比斗得了第一,可以去南剑阁的秘境了!你输了最后一场,但按照排名也能去,到时候还得大师兄多多照应。” 这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剧情,终于将师云净的意识彻底打散。他混混沌沌,仿佛有风暴近在眼前。 难道说……不是心魇?也对,这简直比梦离谱多了! 师云净:“还有什么?” 虞殊捏着下巴思虑良久,告诉他:“还有,我觉得你重生了,具体表现在被打巴掌之后就会换一个人,堪称修真史上的奇迹。” 师云净这回完全没听懂,双眉紧蹙,迷茫地看着她。 虞殊朝他一笑。 她抬起手掌,指向祠堂外一片空旷的台阶,示意换个地方。 “别急,我们坐下说。” …… 半个时辰后。 听完虞殊描述的师云净,心神俱震:“你是说,我回到了南剑阁秘境的那一年?而且和当年的我共生,只要被人重击头部,就会切换到另一个意识……” 虞殊点头。 师云净难以接受。 重生也就算了,被打到头就切换意识又是闹哪样! 他正想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是怎么知道的?” 虞殊:“我看见了啊。” 她补充道:“我看见你撞到了头,身上光芒大作!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和二师兄他们喊你也不理睬,转头就走了。” “刚刚我见你拿着刀,以为要做坏事,就上前轻轻地打了你一下,谁知道又是光芒大作!我好奇,又打了一下,又光芒……” “等等,”师云净伸出手,怀疑道,“难怪脸上这么疼。所以你为什么打我那么多次?” 虞殊:“我以为你在做坏事。” 他气笑了:“拿着刀就是做坏事?这祠堂附近又没有别人,我能伤到谁?” 虞殊不说话了。 师云净这才后知后觉,她口中“坏事”或许指的是自伤。 小师妹和从前…… 师云净想到这里,回忆却戛然而止。 他经历太多,早就记不起当年。何况虞殊这个小师妹,在他的印象里并不明晰。 “小师妹”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他与师门决裂的开端。至于有关她的细节,却如隔云端不真切。 师云净看向虞殊。 少女的眼睛清澈明亮,即使天色阴暗,亦无法压低半分。她兴致勃勃地替他规划着未来,对他含糊掩饰的从前事毫不起疑。 她看起来很真,是可以触碰的真实,和心魇中那些麻木、冷漠的造影全然不同。 如此想着,师云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她一下。 触感果然也是真的。 虞殊察觉,立刻警惕地往后一仰:“你想做什么?我方才打你是为了你好,不支持打回来。” 师云净很快收回手。 他说:“好吧。” 虞殊:“所以你怎么想。” 师云净一愣:“什么怎么想?” 她道:“我说的计划啊!你看,你在一日之内性格大变,要是说出去,平白惹人生疑。我觉得可以先把原本的意识切出来,降低其他人的怀疑,等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再让你回来。” 这确实是个主意。 师云净问:“可一旦切走,我就无法动作了,届时如何回来?” 虞殊甩了甩手掌:“我把你打回来。” 师云净:“……” 行,这很合理。 只是如果按这样做,那么决定权就聚在虞殊一人手中。他回不回来,在什么时机回来,都是她股掌之间的决策。 要相信她吗,相信这个他早已没有多少印象的小师妹? 他闭了闭眼,没有别的办法。 相信她。 师云净:“你看着办。” 虞殊满意微笑。 她望了眼天色:“马上日升了,会有人来祠堂例行打扫。暂时再见吧,大……该怎么称呼?你似乎不喜欢我喊你师兄。” 师云净:“师仙君就行。” 虞殊装作没听见:“好的,小帅,真是好名字。” 师云净:“?什么小帅……” 然而话还没问完,便有掌风袭来,扇在他的脸上。 在人格切换的机械音中,他失去了意识。 *** 昆仑,宗门祠堂。 师云净睁眼,发现自己坐在石阶上,而身边的小师妹手掌扬在半空,没来得及收起。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被灌输记忆失败,他就时常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横跳。有时候刚睁眼,头莫名一痛,就又再次堕入无知无觉之中。 这是异象,他不能轻易示人。 可是现在的状况…… 莫非他昨天和虞殊在这里坐了一整夜?所为何事? 师云净开口:“我们……” 虞殊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问题堵了回去。 她幽幽道:“大师兄,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堪称是修真史上的奇迹!” 师云净:“?!” 他虚心请教:“发生了什么?” 虞殊:“昨天,你被神秘的大能附身,他告诉我玄真大陆即将有大劫难,而你正是救世之人!” 师云净睁大了眼。 虞殊再接再厉:“大能说他不能久留,但当你遇到困境、摇摆不定之时,可以用力打自己一巴掌。他只要察觉,就会现身助你。” 师云净:“……” 好怪啊,怪得他浑身难受,脸上也有点火辣辣的疼。 他不由追问:“这大能是什么身份,为何选中我?” 虞殊更加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大能离开前只留下了一个名字——他说,他叫小帅。” 师云净:“……”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不如说这个大能,以至于这整件事都非常奇怪啊! 但小师妹郑重其事、言之凿凿,师云净又没有别的信息来源,对此不得不信。 他抚上胸口,心念微动。 “……幸会,小帅前辈。” 14、第 14 章 系统目睹了整个过程,对虞殊这项不循常规的操作,大为震撼:【你就这么糊弄师云净?要是被他知道了……】 虞殊:“他不会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知道?” 系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不再吭声。 虞殊思前顾后,最终叮嘱师云净千万别私自撞到头。 师云净对“私自撞头”的形容尤其不解,但看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还是点头答应了。 虞殊意味深长地与他辞别。 她刚回到洞府,玉简上便跳出了系统新发布的任务。 【任务二:更新已发布的同人文,并获得至少三位甲评级读者的关注。】 【任务失败将被抹杀,任务成功,可获得解除缚心蚕的方法。】 【缚心蚕乃凶邪之物,为正道宗门所不齿。如果不能及时解除,您将在十五天内被昆仑长老发现缚心蚕印记,关入弟子狱。】 虞殊看完,沉默良久。 这系统任务真是一茬接一茬,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仿佛在逼着她向某个方向行进。 没办法,谁让她绑上了个劳什子的同人系统。上辈子为爱发电,这辈子当义务发电机,大抵这就是命吧。 不过…… “什么叫甲评级读者?”虞殊疑惑道,“怎么,你们系统还给读者分三六九等了?” 系统连忙说:【宿主别这么说,我们有自己的人文关怀,不会胡乱划分。在某种程度上,文艺作品的水平与读者水平相关联,获得较高评级读者的关注,也是侧面证明了宿主文章的吸引力。】 “哦,”虞殊道,“说到底还是划分了呗。所以你们评级的标准是什么,这个甲评级,具体指的是哪些人物?” 系统解释道:【每个位面都有相应的社会秩序,阶级的存在不可避免。甲评级对应社会上层阶级,源位面的财阀军阀、科学家、中央星系政治工作者,本位面的宗主长老、人间王族、化神以上修士等等,都属于甲评级。】 虞殊总结:“我懂了,甲评级相当于金字塔顶端的千分之二,社会中的上流人士。” 从字面意义上就能看得出,这些人极其难得。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大多数人并不流连于灵域网论坛,根本看不到她的同人文。 系统曾经向她透露过《无名道》在源位面的定位。 百分之九十的读者来自边缘星系,也就是下层社会者;另外百分之十,零散分布在各星系的精神匮乏症患者中。 原著读者分布尚且如此,同人文的比例只会更加悬殊。 三个甲评级读者,看起来不多。 但要知道,这些人本就是人群中的凤毛麟角,他们这辈子能看见“爱电侠”三个字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虞殊毫不留情道:“你们想我被抹杀就直说,还额外给个奖励。人都被抹杀了,要奖励还有什么用?简直太见外了。” 系统:【这也不是我的意思……宿主别气馁,总之先把更新写了,读者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虞殊冷淡出声:“是我想办法,不是我们。” 系统弱弱道:【我会帮宿主的!我现、现在就去搜集甲评级读者的资料,他们的档案一般是机密,我……尽力而为。】 虞殊就当系统有这份心了,但总不能真指望它。 她在玉简里划拉着页面,看见王小五留了七八条长评论,是评论区最热情的。 另外一些id由纯数字组成,评论寥寥几字甚至符号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源位面读者。 在两个位面里找出三个甲评级读者,任务成功率直升一倍。 ……虽然零乘以二还是零。 虞殊正准备退出论坛,突然看见一个新冒出来的红点。 她兴致缺缺地打开一看,是王小五又在催更。 【专业卖瓜小王:大佬你怎么还不更新!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以泪洗面)这篇文真的好神奇,具体怎么神奇不方便透露,但我已经把帖子推荐给了宗门的一位长辈。长辈说她有空会看的,如果真有我说的那么神奇,就来向作者请教法门!】 虞殊:“?” 她愣是没看懂王小五这一长串话想表达的意思。 不多久,王小五又发来几条消息,这回是私信。 【专业卖瓜小王:大佬你猜事情怎么样?长辈最近赋闲在洞府,马上就看了!她说文章确实有些意思,已经收藏了,日后有机会便来向你讨教天机道经验。】 【专业卖瓜小王:大佬,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专业卖瓜小王:怎么已读不回qwq不要啊!】 虞殊:“……” 难不成王小五这家伙把爱电侠当成了天机道修士,所以才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她一头乱麻,却在此时收到了系统关于任务进度的提醒。 【徐朔收藏了您的帖子】 【目前甲评级读者:1/3】 虞殊瞬间精神了。 徐朔是第二峰长老,修为化神,一位稳扎稳打的剑修。 她平日兴趣广泛,什么都涉猎一些,包括在玄真大陆流传甚广、但记载很少的天机神道。 当然,根据徐朔的兴趣构成,她想学天机道的目的大概也只是在推牌九时掐算个牌运,比武下注前预卜赢家之类。 王小五是个活络的性子,和宗门里很多长辈都说得上话。 他看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卖安利卖到长老们的头上,倒也说得过去。 托王小五的福,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瞬间完成了三分之一。 虞殊对着新增的甲评级读者,沉吟片刻,有了主意。 她花了一个下午翻阅宗门名册,查找人物资料,将新的一章同人文写了出来。 最后通读了一遍,猜想效果应该会不错,点击发送。 *** 爱电侠更新了。 距离她/他上一次发文,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有些读者原本已经忘记了这条贴子,更新推送一出,又被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 他们颤抖的手,最终还是点到了“查看更新”上。 徐朔当然也这么做了。 她早上刚被王小五推荐了这条帖子,晚上就收到了更新。 看着“爱电侠”三个字,徐朔心情复杂。 一开始,王小五说他在论坛里发现了一位天机道大能的时候,徐朔是不信的。 玄真大陆的天机道修士少之又少,大多隐世不出,或者干脆对外宣称自己死了,以此回避全部的社交往来。 简而言之,是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 徐朔有心了解天机道,但目前为止也只收集到几本典籍,还没见过活的天机道修士。 当徐朔读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她很清晰地意识到,爱电侠绝不简单。 在昆仑,与天机道关联最深的是十二麓翁。新入昆仑的弟子都会由麓翁批命,当年师云净被微生故带回昆仑,徐朔正好在现场。 麓翁为师云净卜得“死生”二字,在场的人都不知何解。微生故只说没事,便带师云净走了。 徐朔如今读到师云净身死而重生的情节,终于明白何谓“死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死生二字贯穿着他的整个命途。 爱电侠居然能看穿这一点,甚至用文字详尽地叙写出来,其功力绝对不输十二麓翁。 她/他为什么在论坛里写下这些?是警示还是指引?她/他又是以什么身份,预见这一切的? 徐朔正襟危坐,怀着尊敬与好奇,点进了爱电侠的更新。 半柱香后。 徐朔从案前起身,脚下飘飘然,完全无法定神。她踉跄扑到窗前,抬手唤来十数只灵蝶,带着信,飞向昆仑各山头。 太怪了,这文太怪了!她一定要分享给其他的长老看看!!! 15、第 15 章 这次的更新里,帅云浄从厨王争霸赛离开,转身就在食修前辈的指引下前往西州。 西州有昆仑玉京和朝天宗,是帅云浄前世的伤心地。 但与此同时,这里又是食修前辈的故乡,是前辈踏上百味修途的起点,意义非凡。 帅云浄戴上银制面具,隐匿身形,来到山野中一处小楼。 前辈说:“我有几位故人在附近。我如今的情况没办法现身,就由你来代与他们会面吧。” 帅云浄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食修前辈助他良多,帅云浄感怀在心。 别说是代与故人会面,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当万死不辞。 短短半个时辰后,帅云浄决定收回前面的话。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前辈的“故人”,竟然是昆仑玉京的长老! 第二峰徐朔长老,第五峰姜观长老,第六峰姚丘长老…… 就差把他的师尊微生故也叫过来,搓几桌牌九了。 帅云浄当即坐立难安。 他如今还未洗刷入魔的罪名,在宗门眼中与叛徒无异。 就算他有易容银面,可长老们修为精深,定能一眼看穿,届时又将如何处置他? 食修前辈明知他与宗门的恩怨,这次为何…… 徐朔先开了口:“小帅老师,这就是你说的人?” 帅云浄一惊,连忙道:“老师?!不敢当,不敢当。” 徐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在和小帅老师打招呼,你摆什么手?等等,你这小子怎么长得有点眼熟啊……” 帅云浄僵在了原地。 当年师尊不管事,他不得已向昆仑各峰长老求学取经,其中就包括第二峰的徐朔长老。 徐长老认识他,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她口中的“小帅老师”,又是什么意思? 徐朔盯了帅云浄片刻,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 她说:“小帅老师是玄真第一食修,是我们大家的偶像!可惜当年大战后退隐江湖,再无音迹。就在近日,我们收到了小帅老师的一则消息——” 姚丘乐呵呵道:“小帅老师说,他遇到了一位合格的继承人。继承人运道不好,总是遇见难事,希望我们帮衬他一把。” 姜观颔首:“这位带着面具的无名小友,想必就是小帅老师指定的继承人了。” 帅云浄:“……” 他眨了眨眼睛,依稀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食修前辈名震江湖,昆仑这几位长老都是前辈的崇拜者。他们得到前辈的消息,便奔赴小楼,想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继承人。 也就是他。 只不过,事情竟有这么巧吗?前辈的艺名也叫小帅? 帅云浄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被这些长老从座位上拉起来,左看右看,讨论不休。 “这衣服料子一看就不舒服,小帅老师的继承人肯定要穿最好的高定法衣!安排!” “这厨具也太普通了吧?我第七峰炼器的,回头就给你打一副高定菜刀,用天山玄铁打,可不能委屈了我们小帅老师的继承人。” …… 帅云浄感到迷茫。 习惯了遭受无由的恶意,而面对这些长老们同样无由的善意,他只感到手足无措。 徐朔临走时说:“小友,你不必摘下面具,我们也不会打听你的名姓。就当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看在小帅老师的份上,我相信下一位厨神会是你。” 徐长老的眼神太分明,帅云浄能够确定,她还记得自己。 但她没有戳穿,只拍拍他的肩膀,说“下一位厨神会是你”。 帅云浄捡起长老们留下的帖子,看见上面“玄真大陆第三十一届食修大选”的烫金字样,坚定了接下来该去往的方向。 “剑道不成,便修厨道;厨道未成,尚有千万光明道。” 前辈之言,字字在心。 师云净出神之际,识海中,食修前辈的声音兀地响起。 “小帅是好名字。”他说,“那时我重生到千年前,天昏地暗,厨界一片凋零。我便将姓氏取出一划,化名小帅,奔走人间。” “一晃眼许多年过去了,我作为食修已到了大限。但你猜怎么样?我遇到了你,一个与我当年同样摇摆不定的,我自己。” 帅云浄缓缓睁大了眼。 前辈不主动说,他就从未打听前辈的身份。 却没想到在今日,得来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 食修前辈即是另一个师云净,被重生到厨界凋零的千年前,成为一代传奇食修,流芳至今。 “我们相同又不相同,你回到这时,是利也是弊。” “我看见你摇摆不定,将要入魔,毁自己于一旦。师云净,我即是你,当然要救你,没有一开始告知实情,是权宜之计。” “或许有一天我终于大限当头,将要离你而去。想必彼时你已脱困,能够独当一面——就当作是,你救了你自己。” 帅云浄醍醐灌顶。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天降大能、随身老爷爷。 帮助他的,为他指点迷津的,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是他救了他自己。 帅云浄将这句话默念一遍,笑出声来。 他挥手,把“玄真大陆第三十一届食修大选”的帖子扬到空中,灵力笔走龙蛇,在报名人一栏里填上了四个大字。 ——“小帅2.0”。 …… 徐朔看完,险些把自己的两个眼珠子瞪了出来。 她真傻,真的。 她单知道这是师云净的同人文,却忘了自己也是昆仑中人,和主角多少有些来往。 ——被写进文里是她的命运,她了解。 第一次担任这么重要的剧情工具人,徐朔莫名有些激动。 她本准备了十一只灵蝶,想了想,单独把第三峰那只掐灭,没向微生故分享这一趣闻。 而其他的长老,多少在文章里出现了名字、露了面,一定也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 安利完爱电侠的帖子,徐朔突然停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她翻箱倒柜出几瓶上品剑膏,叫了个跑腿,送到师云净手中。 师云净毕竟是她师侄,向她学过几月的剑法。徐朔便学着爱电侠笔下的“徐长老”,侧面关照他一下,也算全了人情。 ……顺便体会一下给主角当工具人的快乐,嗯。 另一厢。 虞殊看着不断跳出的系统提醒,笑道:“我就知道徐长老坐不住——昆仑长老都是化神以上修为,她向其他长老一分享,这甲评级读者不就有了吗?” 怀着这样的预谋,虞殊像报菜名似的,让长老们在新一章里都出了个场,给主角送装备。 虽然只是工具人,但好歹也算正面角色,值得表扬。 果然,不出虞殊所料,徐长老的安利速度堪比闪电。 系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务二超额完成了?看这数字,徐朔她几乎是给所有长老都分享了一遍啊!】 虞殊微笑道:“这就是安利的力量。” 任务二结束,新增读者的提醒功能也暂时下线了。 虞殊趁最后几秒划拉了一遍,在一众昆仑长老里瞥见了一个独树一帜的读者id:【中央星系灵域网管理员03】 还不等虞殊看清,数据便被彻底清空。 那是一个…… 来自源位面的工作账号? *** 时间很快来到临行前日。 经过几轮遴选,昆仑玉京和朝天宗一共有十位修士得到了赴南剑阁秘境开荒的资格。 除了擂台遴选,作为玄真三大宗门,昆仑和朝天宗各保留着几个内定的名额。 展疏白和楚争争修为足够,但由于当时在外历练,没去成擂台。 他们不放心重生后的师云净,便以最坚定的态度,争取到了两个内定名额。 而朝天宗那头选了姬与意。 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师云净,其他三人都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师云净没得到完整的重生记忆,还当姬与意是友人。见师弟师妹神色不对,疑惑地问:“你们与姬仙君有过节吗?” 展疏白和楚争争先是点头,而后摇头,难以捉摸。 虞殊道:“倒没什么,就是我在擂台上取巧赢过姬仙君,使他落下了伤。我们担心姬仙君介怀。” 师云净说:“不会的。” 他以己度人,认为姬与意是君子,不会和年轻孩子计较这些。然而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展疏白:“呃……大概……” 虞殊捧场:“我也觉得姬仙君在人前不至于这么小气。” 他们正在交谈,突然看见山下奔上来一个跑腿弟子。 跑腿弟子穿着第二峰的衣服,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跑动时落出瓶瓶罐罐的清脆声响。 见到师云净,跑腿弟子开颜道:“师仙君,可找到你了!这些都是徐长老给你的剑膏。” 师云净接过,不解。 他问:“多谢师弟,但徐长老为何突然给我这些?” 跑腿弟子道:“徐长老说你是她的师侄,照应是应当的。长老还说,师仙君日后若有所成,也不要忘了和第二峰继续往来啊。” 师云净:“……” 这份来自长辈的关心来得突然,他想了想,不能驳徐长老面子,便道谢收下了。 跑腿弟子行礼离开。 楚争争伸长脑袋,好奇地问:“徐长老从前没照应,怎么偏偏现在想到照应了?” 展疏白戳了戳她的背,转身密语:“爱电侠前辈的更新你没看吗?徐长老在里面出场了,还送给大师兄好些装备呢!” 楚争争恍然:“不愧是爱前辈,这都是预言成真啊!” 二人交流完,面不改色地转回身,不再多问。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个跑腿弟子从山下跑上来。 跑腿弟子二号:“师仙君,你可让我好找!这些都是姚长老送给你的灵药,由他亲手炼制,外面可买不到。拿稳了。” 师云净一怔:“姚长老也是想照应师侄,并让我日后若有所成,别忘了和第六峰往来?” 跑腿弟子感动道:“诚然!我还没说,师仙君就都知道了。” 师云净道:“不,主要是在你之前……” 此时。 山下又跑上来几个跑腿弟子,全都拿着自家长老精心准备的装备,说要送给师云净。 他们使用同一套说辞,在发现和其他人撞款后,纷纷不服气地抬高音量,欲一较高下。 于是第三峰空旷的山头上,环绕着跑腿弟子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这是第五峰姜长老送来的金刚不坏丹!吃完立刻金身附体,刀剑不入,外出旅行必备!” “这是第九峰田长老送来的全自动傀儡人!扫地洗碗样样精通,解放双手,居家必备!” “这是主峰掌门送的无极心法!传说只有未来掌门才可以修习,师仙君,掌门这是对你寄托了无与伦比的厚望啊!” …… 师云净一个人拿不下这么多装备,虞殊只得上前帮忙。 系统见状,眼花缭乱:【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突然对师云净这么热情?】 原著里可没有这一茬! 虞殊思索片刻,对它道:“这就是安利的力量。” 16、第 16 章 第二日,昆仑弟子们整装待发,前往南剑阁。 虞殊一行人从西州公费出行,租下最高档的飞舟,体验了一把燃烧经费的快感。 可惜不足之处,就是要和朝天宗的人拼同一条飞舟。 展疏白站在角落,面色深沉,言简意赅:“姬与意。” 楚争争福至心灵,接上他的话茬:“没想到他都输了擂台,最后还能来!可恨的关系户!” 虞殊:“……二师兄三师姐,你们用的也是内定名额,而且甚至都没参加擂台。” 展疏白和楚争争闻言,心虚地结束了交谈。 虞殊收拾包袱,收拾出炼器峰师兄托付给她的两样东西。 一对刻有诗句的破剑,以及一双鞋底焊了青铁的靴子。 这两样东西的来由,还得从姬与意和虞殊之前的比试说起。过程太过复杂,暂且不谈。 总之,她得把这两样定制产品给姬与意送过去。 虞殊一手提着一样,走到朝天宗弟子中间,打听到姬与意所处的位置。 她露出营业式的标准笑容:“姬仙君,可找到你了!这是你的货品,快验收一下吧。” 远处的姬与意闻言抬头,活像是见到了鬼。 姬与意勉强道:“多谢虞师妹,就先放在这里……” 然而虞殊已经递到了他手边,他只能一手一个接过来,然后被钢铁的重量压弯了脊梁。 ——都是那该死的缚心蚕,害他至今虚弱没有恢复! 姬与意从来没有这么后悔,后悔自己一时脑热加害师云净,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他喘息片刻,忽然想起手中这两样千斤坠是他花大价钱定制来的,不能马虎对待。 于是他当场验货。 先是一对打造得歪七扭八的双剑,左一句“此中有真辩”,右一句“欲忆已忘言”。 然后是一双脚底焊铁的靴,鞋后跟绣着两个鲜红的大字。 左脚“答”,右脚“辩”,合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 姬与意试了试,还算合脚,便穿着答辩铁靴,手拿刻诗双剑,迫不及待地与虞殊告辞。 刚走出一步,就被铁靴的重量拖累,险些摔成脸着地。 他不愿在虞殊跟前丢了面子,硬是提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虞殊:“……” 虽然姬与意是反派,但他至少身残志坚,精神尤其可嘉。 果然,人是不能一无是处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怀着这样的感慨和哲思,虞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窗户没合拢,留出一条缝隙。飞舟外风声呼啸,云在下方疾速掠过,留下斑驳的残影。 如此速度,不出半日,他们便能抵达南州。 …… 临下飞舟时,姬与意正好站在虞殊几人的前面。 虞殊发现他十分坚强,居然还穿着那双答辩铁靴。也不知道是与她置气,还是真想凭这双铁靴练就什么绝世神功。 她本不想理会,但姬与意实在虚得很,居然在下飞舟的时候踉跄了好几次。 虞殊想了想,在外总不能显得自己太冷漠,便伸手拎了姬与意的衣服一把,让他平安着陆。 姬与意扭过头,神情复杂。 就在虞殊以为他将别扭地道谢时,却听他硬邦邦道:“不必,虞师妹还是顾好自己吧。” 稀奇。她想。 虞殊知道姬与意的性情,此人善于伪装,在外总戴一副虚情假意的脸谱,滴水不漏。 现在居然露出真面目,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伪装了。 当然,这不重要,虞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飞舟下,有南剑阁弟子早早候在地面,迎接友宗的修士们。 刚看见人影,南剑阁弟子们便齐声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西州道友莅临参观!” 其声震天,把刚站稳的姬与意一惊,再次将要跌倒。 虞殊这次长教训了,没有不识相地去扶他。 于是姬与意在南剑阁弟子众目睽睽之下,平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的姿态极其狼狈,又由于铁靴和双剑太重,在地上摩擦了好久,也没重新站起来。 大部分人暂时闭起了眼睛,不去看这过于残忍的一幕。 唯独师云净上前,伸出手:“姬仙君,你怎么样?” 姬与意听到他的声音,本来挣扎的动作突然一滞。待反应过来,切齿地将他的手挥开。 师云净不明白友人为何突然这么大脾气,眨了眨眼睛。 虞殊和展疏白眼疾手快,一个人一条胳膊,将师云净拉到旁边。 虞殊语重心长:“大师兄,给姬仙君留点面子吧。” 展疏白也道:“姬仙君肯定不想你看见他虚弱的样子,你去扶他,岂不是往伤口上撒盐?下次直接无视就好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有理有据,愣是把师云净说服了。 师云净点头道:“此番是我莽撞,之后一定假装看不见,守护姬仙君的自尊心。” 他说完,目不斜视地从姬与意身边路过,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东西,看不见看不见”。 姬与意:“……” 好你个师云净。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虞殊把他带坏了! *** 南剑阁之所以能在玄真大陆三大宗里占据一席之地,不因规模人才,只因为他们太有钱。 它在南州势力根深蒂固,辖地内有十数个通商口岸,与大陆外的国度互通有无。进行完资本的原始积累,又开始投资各种产业。 长此以往,南剑阁的钱越滚越多。 有人曾提议南剑阁扩大势力,进入中州和东州,但南剑阁阁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他说,南剑阁还年轻,钱和权只能占一样。若是既有钱又有权,只会被人当成靶子。 人皇听了这话,十分赏识阁主的大局观,给他们批下许多优惠政策。 自此,南剑阁更加有钱。 虞殊认为这位阁主十分机智,主要机智在会艹人设和做营销,方能将南剑阁越做越大。 负责接待虞殊一行的是一位面容刚毅的师兄,名唤秦光,做事井井有条。 秦光将他们指引到歇息处,依次安排了单人间。 院落整洁,独卫独浴。 秦光指向门口的一个设施,道:“这是传唤铃,客人们如果有任何需要,就这样——” 他拈指弹出一道灵力。 传唤铃立刻响起,紧接着,五个整整齐齐的南剑阁弟子从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排队立正。 弟子们:“报数!一、二、三、四、五!客人请尽情吩咐!” 虞殊:“……” 南剑阁这些年能越做越大,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光看这个住宿条件,就比昆仑亲传弟子还要体面,再加上令人舒适的服务态度,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们打一个五星好评。 她在心中默默给南剑阁标上了一个标签:“服务业龙头企业”。 秦光介绍完院落内设施,向他们告别:“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诸位休息了。秘境在三日后开放,这些天诸位可以在南州四处走走,如果需要导游,在山腰的服务中心免费领取就行。” 虞殊:“领取?” 这词怎么怪怪的。 秦光笑着解释:“是导游傀儡人,循环使用,用完记得还到服务中心,否则押金不予退还。” 虞殊:“……好的。” 南剑阁的服务业果然很发达! 她抬脚进屋,听见秦光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虞仙子,容我多一句嘴。深夜时候切莫随意出门,仔细碰上不好的事情。” 虞殊立马止住脚步。 她回头,惊讶道:“你们宗门还闹鬼?大家都是修士,就算一心发展服务业,也不能忘了老本行。哪有宗门不按时驱鬼的。” 秦光嘴唇动了动,道:“当然不是鬼,是别的麻烦……总之,仙子小心为上。”语罢,不再多解释,行礼离去。 虞殊一头雾水。 展疏白正在她隔壁,听到一耳,好奇地探出脑袋:“小师妹,秦光为什么单提醒你一个人?莫非你那间屋子风水格外差?” 虞殊:“你说得有道理,明天记得早起给我收尸。” 她“砰”地关上了门。 展疏白知道这是玩笑话,嘀咕了两声,便也回房歇息了。 …… 是夜。 虞殊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惊醒。 她睁开眼,盯了天花板几息,而后缓缓扭头。 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窗前。 黑影伸出手,在窗台上敲敲打打,凌乱不成调。 这动静不小,但不知为何隔壁的人全然不觉,只有虞殊被吵得睡不着,干瞪着眼睛。 很好,秦光的提醒果然不是无缘无故。这就应验了。 虞殊一把拉开窗户,随口道:“半夜扰民罚款五百……” 她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影子的模样,便被塞了满手的灵石。 虞殊:“???” 月色下,晚风中。 一道声音带着轻笑,落在她耳边:“给你,五百。” 17、第 17 章 天降横财,虞殊捧着满满当当的灵石,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晚风里的声音太熟悉,她哪怕看不见人,也还是将对方认了出来:“……独孤游。” 少年的身形缓缓显现。 月白色道衣,银冠束发。面颊苍白,瞳孔流光,抬眼时的神态,好像一只名贵的猫儿。 他似乎很高兴,唇角带着弧度。 见虞殊脸色不太好,独孤游道:“你看起来不欢迎我?” 虞殊:“……” 对他,她着实欢迎不起来。 虞殊和独孤游的恩怨,还得从十二年前,她刚穿越的时候说起。 彼时,虞殊穿成了一个六岁的流民女孩。混在衣衫褴褛的人群里,满脸都是土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从旁人密密匝匝的交谈声里,理出了唯一的线索: 他们这群人将要被送到世家,挑出一些体格健康的成为杂役。如果没被挑上,结局就不太好说了。 虞殊当即准备跑路。 她别无所长,就是有自知之明。 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给人当粗使丫鬟还嫌力气小,怎么可能被选上。不如趁早跑掉,免得被这吃人的世道剁成碎肉养花。 在虞殊逃跑半路,有一个人加入进来,和她一起逃。 她没顾得上理会,他便也不作声,跟在她背后一起狂奔。 半个时辰后,二人抵达了护城河。只要游到对岸,就能彻底摆脱那什么世家了。 虞殊撑着膝盖喘完气,抬起头,方才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老实说,她当时被吓了一跳。 那是个衣冠济济的小少爷,小脸干净又漂亮,单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会发光。 和她这种灰头土脸、疲于奔命的人两模两样。 虞殊没想到连这样的富家子弟,都会被抓去当壮丁。 她问:“你也是被他们抓过去的?” 小少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片刻,弯起眼点头:“是。” 她确认完情况,不由唏嘘道:“这吃人的世道,居然连钱都不管用了!不过好朋友,你别担心,只要我们一举游过这条河,就能重回自由身。” 小少爷这回停顿得更久,最后也只是点头。 虞殊想也没想,拉着他一起跳进了护城河。 水流湍急,得亏虞殊的小身板还算灵巧。她借着记忆里蛙泳仰泳自由泳的各种技巧,拉着身边半死不活的小少爷,以惊人的毅力淌过了宽阔的河面。 爬上岸时,虞殊暗想:如果敌军都有她这么强的素质,这条护城河挖了还不如不挖。 那时虞殊穿越没几天,只以为自己穿到了某个封建古代世界,成为被压迫的底层劳动者。 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就在她浑身湿透,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却从对岸飞过来了几个白衣飘飘的人。 没错,是飞。 虞殊的第一反应是轻功。 凌波微步水上漂,莫非这其实是个武侠世界? 不多时,那群白衣飘飘的人整齐划一地抬起手,背后剑匣嗡然作声,竟然凭空飞出了数十把流光溢彩的高端宝剑! 虞殊这才明白,她这是到了传说中的玄幻世界。 ……这可就难办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修真界还有护城河?区区河水到底能防哪门子敌人!难道只是观赏用的?! 虞殊情急之下,不当心把这些问题问了出声。 “确实是观赏用的。”一旁有人回答,“古籍中的城池都有濠,我们修建的时候,便稍作参考。” 这声音离得尤其近。 虞殊循声扭头,和同样全身湿透的小少爷对上了视线。 对方平和一笑。 那群白衣飘飘的修士看见他,一齐半跪在地,恭谨而虔诚地抱拳行礼:“少主!” 虞殊:“???” 很好,她的拳头硬了。 她闭了闭眼,就地一躺:“随便吧,你们随便杀。反正我命不值钱,大不了再重新投一个,只要不是吃人的世道……” “谁说要杀你了?” 小少爷俯身,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在河里游得这么好,可见根骨不错。留着当个烧火丫头,或者端茶送水,也是出路。” 虞殊半死不活地睁开眼。 小少爷的脸离得很近,见她睁眼,粲然一笑:“独孤游。” 这是他的名字。 独孤家是中州的仙门世家,而独孤游又是独孤家这一辈最出挑的孩子。作为少主,他说的话自然还算有些份量。 那群独孤家修士闻命上前,把虞殊抬了回去。 自此,她成了独孤家的底层杂役。 或许因为虞殊是独孤游亲自捡回来的,有几分特别,他并没有真的让她干杂役的活计。 又或许,是因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根本干不了什么。 独孤游扔给她一把木剑,一本剑谱,让她自己学两招,然后当他练剑的工具人。 如此数月。 终于有一天,独孤游厌倦了,把剑随手一丢。虞殊以为自己即将失业,惴惴不安地问他为什么,剑修怎么可以不练剑呢。 独孤游:“因为我的剑术很差,况且谁告诉你我是剑修了?” 虞殊简直莫名其妙:“你不是剑修,还天天练剑?” 独孤游沉默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说:“大概是因为我闲的吧。你看你剑术快赶上我了,说明连杂役的剑道天赋都比我好上一些。那我还有什么好学的。” 虞殊:“……我失业了吗?” 独孤游一笑:“当然不会——我们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那天之后,虞殊成为了独孤游的丹道助手。每天帮他分辨药材,调整火候,收拾残局。 然而又有一日,独孤游厌倦了,把丹炉一脚踢翻。 他说:“我的丹术也很差,事实上我也不是丹修。但你不用担心失业,我们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虞殊:“……” 如果不是知道独孤游没那么好心,她几乎以为他是故意想用这种方法,教会她什么。 她逐渐习惯。 因此,那天昆仑第三峰长老微生故造访独孤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虞殊。 一个日行千里、力能扛鼎、精通各种灵植的,普通杂役。 微生故当然很感兴趣。 他说:“这小姑娘根骨不错,便送我当徒弟吧。昆仑玉京样样都好,不会苦了她。” 虞殊一惊,看向独孤游。 她知道他一定会帮她解围,毕竟,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但独孤游这次只说:“好。” 虞殊不明白。 她想了很久,觉得大概在独孤游眼里,自己作为杂役的利用价值已经完全榨干了。 虞殊说到底没办法决定什么。便随波逐流,收拾行囊包袱,同微生故前往昆仑。 临分开前,独孤游最后见了虞殊一面。 他像是忽而起了兴致,问她:“我们也认识不少日子了,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年撑着下巴,笑眼看她,安静地等待着回复。 虞殊想了很久,才郑重开口:“你甚至谈不上是一个人。” …… 晚风轻吟。 虞殊收起回忆,觉得眼前少年的面目又可憎了几分。 独孤家是中州一手遮天的世家。 南剑阁秘境现世,仙门百家的弟子都有机会前来开荒。中州独孤居然愿意让他们的少主千里迢迢来南州,是虞殊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她记得独孤游很少出门。 独孤游第一次到南剑阁,许是觉得新奇,徘徊片晌,目光最终定在了门口的设施上。 他问:“这是什么?” 说着,伸手就要去碰。 虞殊撑在窗前,定睛一看,竟然是秦光之前说过的传唤铃! 大晚上的,要真是被他碰到了,那还得了? 她伸手:“你别……” 可惜,晚了。 独孤游已经一指按了上去,传唤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说:“我设了隔音结界,隔壁人听不见。” 虞殊艰难开口:“不,这不是个单纯的发声设施。” 独孤游不解。 虞殊:“你且看着。” 片刻。 五个整整齐齐的南剑阁弟子从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排队立正。 夜晚,弟子们克制了音量,用只有虞殊和独孤游能听见的声音,齐声道:“报数!一、二、三、四、五!客人请尽情吩咐!” 独孤游:“……” 很好,他更不解了。 18、第 18 章 “客人有何吩咐?” 五名弟子严阵以待。 虞殊一笑,看向独孤游:“少爷有什么吩咐?” 独孤游还沉浸在不解中,保持着高质量的沉默。 虞殊:“好吧,看来少爷的吩咐是——大家早点睡,别时时刻刻守着,熬夜伤身体。” 五名弟子热泪盈眶。 没想到在这利益当头的冰冷世界,居然还有客人心系着他们! 弟子们显然已经忘记了是谁大半夜传唤他们,害他们深夜加班,纷纷向独孤游竖起大拇指:“这位公子,大大的好人!” 独孤游:“……” 他的反应很快,迅速挂上假笑面孔:“诸位好好歇息。” 五名弟子顿时更加感动。 虞殊目送这群天真而可怜的打工弟子离开院落。 她打了个哈欠:“时候确实不早了,你随便找个草垛子将就吧,我还得躺回我的豪华大床。” 独孤游正在出神,竟然没顾得上和她掰扯这句话。 他转过头,注视着那五人离开的方向,神情莫测:“你我只是随口一说,这就算好人了?” 虞殊不理解他的关注点。 不过独孤游向来如此,他似乎有一套独有的思维模式,在中州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能跟上他的思路。她便也习惯。 虞殊想了想,道:“人家也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 听到这个解释,独孤游顿时舒服多了。 他见虞殊打算关窗,动了动眉梢,用手腕挡在枢前:“先别睡,隔壁有情况。” 虞殊住在院落最东,能称得上隔壁的只有一间屋子,便是二师兄展疏白的房间。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情况? 她联想到二师兄那颇为传奇的身世,浑身困意顷刻全无。 虞殊当即从窗棂一跃而下,准备去看看。 独孤游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跳窗一惊,退后,仿佛怕被砸到。 她瞪了他一眼:“开玩笑,这窗户才多高,我身手很差吗?” 独孤游:“不。我主要是想不通这明明是你自己的房间,你为什么不走门。” 虞殊:“……” 不远处。 展疏白房间前,果然隐约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某个身影如同鬼魅,迅速飘过,只留下淡淡的芬芳,以及窗台上一纸洒金信笺。 虞殊没来得及上前,而独孤游根本没兴致上前,就此失去了抓鬼影现行的机会。 她表示不理解:“你分明早已察觉到动静,为什么不抓住那家伙?平白让它跑走了!” 独孤游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上前,将那封洒金信笺拾回来:“此人气息平和,并无敌意,或许只是想送信。你这二师兄身上可是有不少的秘密,打草惊蛇耽误时机就不好了。”说着,晃了晃手中信笺,“你要看吗?” 虞殊的表情一滞。 她当然知道二师兄秘密不少——魔教圣女,女扮男装,私下还喜欢收藏美女的靓照。 师门其余人都知道,只是出于各种原因面上不说,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稀里糊涂地过去。 而这些事情,并不方便向师门之外的人透露。 尤其是独孤游这种。 虞殊紧张起来,视线落在独孤游指间的信上,大脑飞速运转。 半夜送信,身手矫健,那身影或许是烽火教的密使。 密使来信,信中多半是二师兄卧底所需要的情报,或者烽火教传递出来的密令。 是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顺着独孤游的意思拆信看,还是保护二师兄的秘密,还回去? 虞殊衡量片刻,最终想到了一个两全的方法。 她阴森森地笑了声,飞身到独孤游身边,夺走了那封信:“我的想法是——我们二师兄的信,我一个人看就够了。你少……” 她展开信笺,看见第一行,双眼缓缓睁大,沉默良久。 独孤游大概是对此并不感兴趣,任由她动作。自己还站在原地抱着手,百无聊赖。 见她不作声,他懒洋洋问:“所以是什么,我能看吗?” 虞殊恍如大梦初醒,从瞳孔地震中脱出,颇为艰难道:“……能吧。如果你想的话。” 独孤游本来没什么想法,见虞殊这般反应,反而被勾起了好奇。 他凑到她身后,借着月色看清这封信的第一行: 【展郎君,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自从在剑阁下见到郎君,恍如一阵春风吹拂我心,教我如何能……】 好像并不是什么密信。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封言辞火热的——情书! 独孤游也没想到这一茬,缄口良久,才不太确定地问:“这些都是女子的情话?” 虞殊:“我想是的。” 二人颇感新奇,对着这封火辣辣的情书端详许久,连旁边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都没注意到。 展疏白甫一开门,便看见自家小师妹和陌生男子肩靠着肩。 他大呼不好。 早先秦光提醒虞殊晚间小心的时候,展疏白留了个心眼,没有睡熟。听见门外动静,他立刻起身察看,果然看见了怪事。 ——小师妹、和一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漂亮男人! 展疏白之所以惊讶,实在是虞殊平日在宗门很少与人交好,说上两句话就顶天了,更不用说这种亲昵的肩靠着肩的动作。 结合秦光所说的“怪事”,他合理推断,小师妹旁边这家伙就是南剑阁中潜藏的艳鬼! 都说艳鬼相貌尤其美丽,擅长蛊惑人心。就连平素独来独往、看似绝情绝爱的小师妹都中了招,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展疏白想到这里,更加着急,当即飞身出掌,准备救被艳鬼蛊惑的小师妹于危难! 独孤游正兴致勃勃地欣赏情书,忽然听见耳边一阵风,抬眼,便见展疏白疾速逼近。 他不明白,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在避开掌风的同时,将手中信笺掷出,代他直面展疏白。 那信纸薄而脆,哪里经得起这一掌,顷刻便被撕裂成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像是轩辕台前大如席的燕山雪,白得晃眼。 不知为何,展疏白莫名失神了片刻。 虞殊开口:“二师兄?” 展疏白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打空,被那艳鬼避了开来。他着急道:“师妹你没事吧?” 虞殊奇怪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二师兄,你在干什么?” “我来抓……” 展疏白一愣。 艳鬼呢? 他环顾四周,完全不见那貌美少年的身影,甚至连气息也未留下一分。恍如转瞬即逝的泡影,几令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展疏白摇了摇脑袋,总不能告诉小师妹她被艳鬼摄了魂。只得道:“你之前说让我早起……帮你收尸,我就起来看看。这个天气尸体坏得快,放不久。” 虞殊:“……” 感情你还真的想收尸?! 展疏白眼神闪烁,闪烁着闪烁着,就看见了地上被他掌风振碎的情书残骸。 他“咦”了一声,拾起几片,看见上方“尔侬我侬”“情多处热似火”的火辣言语,当即骇然。 他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刚刚那个……”说一半又咽回去,“这些都是什么?” 虞殊欲言又止。 她思索片刻,选择旁敲侧击:“二师兄,你蝉联多年最受欢迎男修,是不是会收到很多情书?” 展疏白点了点头。 虞殊便道:“这封就是在你窗台上发现的。恕我直言,这姑娘从昆仑追到南剑阁,还写下如此火辣的情话,她恐怕……” 展疏白不忘方才的事,迷迷糊糊道:“是艳鬼?” 虞殊摇头:“和艳鬼有什么关系。这姑娘都追到你房前了,很明显是你的私生饭!” 展疏白:“私生饭?” 虞殊:“指侵犯偶像私生活的追求者。送这封信的姑娘显然打听到你的住所,深夜跟踪,这已经不是正常范畴内的喜欢了。换一种说法,就是有点变态,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展疏白听得半知半解。 他沉思许久,最后压低声音道:“师妹,你也要当心。” “当心什么?” 展疏白:“我之前在你房间附近看见一个少年人,徘徊不定、行踪隐蔽,似乎还擅长一些勾魂夺魄的伎俩。我本以为他是艳鬼,但现在仔细想了想,更怀疑他是你的私生饭。师妹,私生饭这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私生饭啊!” 虞殊:“……” 她朝左右看了看,独孤游许是不想和展疏白打照面,早已走远。 二师兄说的私生饭,应该不是她想的这位吧? 19、第 19 章 第二日。 经过昨晚两例“私生饭”的洗礼,展疏白和虞殊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眼下挂着乌青。 楚争争看见他们,当即鄙夷道:“你们俩不会趁我们睡觉,在偷偷熬夜修炼吧?” 展疏白觉得这个解释正合适掩饰昨晚的事,便点头:“是这样。” 楚争争闻言,鼻子都歪了:“卑鄙无耻的卷王,我迟早有一天会代表人民消灭你们!” 秦光正是在这时来的。 他见几人打闹,不禁回忆起自己逝去的青葱岁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诸位。” 其余人便安静下来。 秦光微笑道:“值守师弟们同我说,他们昨晚在东院遇见一位良善的公子,让他们重新体会到人间温暖,想必便是展仙君。这是他们托我带的一些糕点,不成敬意。”语毕,将糕点递给展疏白。 展疏白费解:“良善的公子?我?可我昨晚并没……” 虞殊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一把,暗示他赶紧认下。 然而展疏白完全没意会,甚至还来了句:“师妹你掐我干什么?” 虞殊:“……” 她只得站出来道:“其实——昨晚那位良善的公子,就是我。我有男装癖,就喜欢在晚上扮作男人,让师弟们见笑了。” 秦光摸着下巴:“是吗?可值守师弟说,当时虞仙子和那位良善公子站在一处……” 虞殊:“事已至此我就不瞒诸位了,我会分身术,好吧。” 秦光惊呼:“竟如此神乎其技!佩服佩服。” 展疏白依然没有任何眼色,开口想表示惊奇,被虞殊一把扯住命运的后衣领。 她说:“秦仙君,我们几个打算去服务中心租个导游傀儡,逛一逛南州。就先不叨扰了。” 虞殊左手牵楚争争,右手擎展疏白,在秦光有些不理解的目光中,奔出了院落。 展疏白声音沙哑:“师妹……松、松衣领……” 虞殊收回手。 他幽怨地盯了她片刻,决定不与计较,换了个话题:“我们不叫上大师兄吗?” 虞殊看了眼师云净房间的方向,摇头道:“大师兄近日辛苦,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师云净重生意外中断、前世人格被剥离暂存的事情,虞殊已经告诉了展疏白和楚争争。 现在,三人对大师兄的情况心知肚明。也怕师云净外出被什么东西砸中脑袋,切换出性情吊诡的前世人格,在南剑阁惹出麻烦来。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没叫上师云净。 南剑阁建在武夷山脉。 山腰的服务中心规模恢宏,装潢整洁,处处透露着“服务用户我们很用心”的先进理念。 三人来到服务中心前,立刻有弟子笑脸相迎:“三位仙师,是来租借导游傀儡人的吗?” 楚争争疑惑:“这就知道了?你们上岗前还要考读心术?” 弟子摇头:“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尊重客人隐私,绝对不会用读心术!之所以知道三位的来意,是因为大部分客人都会选择在今天游玩南州,光是一早上就租出去了六台导游傀儡。” 弟子利落抬手,将三人迎进了服务中心。 南剑阁作为服务业龙头企业,服务中心内别有洞天。 横梁上挂的是鲛绡,香炉里燃的是龙涎。弟子装束规整,连笑时露出的牙齿数量都一模一样。 虞殊对此叹为观止。 填写完租借表单,弟子将他们指引到某个房间前。 弟子道:“屋子里就是我们的导游傀儡们,仙师们挑个有眼缘的,用这把钥匙唤醒。回头把编号报给我们就行。” 虞殊:“有眼缘?工业傀儡是流水线出来的,不都长一样吗?” 弟子笑道:“当然不是!我们的傀儡引自五州各宗,每一批都有自己的特点。南州的温婉,北州的凌厉,西州的坚毅,东州的端庄,仙师但凭喜好挑选。” 虞殊:“哦。” 这傀儡还挺刻板印象。 她点了点头,带着展疏白和楚争争走进房间。 果然,南剑阁的导游傀儡人琳琅满目,花枝招展。放眼望去,每个都有自己的姿色。 南州的温婉,北州的凌厉,西州的坚毅,东州的端庄,还有中州的…… 稍等。 虞殊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还没突发眼疾。 她好像在这些傀儡人中,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却见那“傀儡”缓缓睁开眼,向她露出一个别有用心的笑容。灰蓝色眼瞳,笑时眼尾微微勾起,仿若一只坏笑的猫儿。 虞殊:“……” 事实证明她没罹患眼疾,分明就是独孤游那家伙。 展疏白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咦”了一声,凑上前。 就在虞殊以为他下一秒将认出这个“私生饭”的时候,展疏白挠了挠头:“他是不是没休眠,怎么睁眼了呢?” 独孤游:“……” 他闭上了眼。 展疏白:“还挺智能。” 虞殊不明白独孤游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她决定暂时无视。 她环视一遍众傀儡,相中了位模样可亲的女导游。大抵是南州出产的,看起来就很值得信赖。 虞殊拿起钥匙,走向相中的女导游。刚抬手,便觉得背后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扯了一把。 她始料未及,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跌跌撞撞到某人跟前。 虞殊:“……”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独孤游不会想伪装成导游傀儡,混进他们一行吧?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他到底图什么! 她想不明白,但她绝对不能让这家伙的诡计得逞。 虞殊毅然决然扭头,坚定地走向女导游的方向。 然后又被独孤游扯了过去。 又走,又扯。 她勃然大怒,转身想向独孤游讨个说法,却见对方紧闭着眼,把傀儡演得入木三分。 如果对一个傀儡质问出声,绝对会被当成脑子有问题。 虞殊的拳头硬了。 此时,展疏白在背后催促道:“师妹你选好了没?要不就你前面那个,小脸白兮兮的还挺好看。” 虞殊:“???” 二师兄,你难道看不出他就是昨天晚上的“私生饭”吗! 虞殊刚想拒绝,便听独孤游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二师兄不会记得我。为什么不选我,我特意查了南州出游攻略,全都背下来了,不比其他导游差。” 她问:“你想做什么?” 独孤游:“都来南州了,当然要出去走走。一个人走孤苦伶仃的,我要和你们一起。” 虞殊:“……不行。” 独孤游:“我出三千灵石,你们三个陪我走走。” 虞殊挣扎的动作一顿。 三千灵石,也就是十把定制铁剑,或者六双定制铁靴。当然,按照更具普遍意义的量度,这是昆仑亲传弟子十二个月的月俸。 一年的薪水。 她立刻决定冰释前嫌,将钥匙往独孤游身上一扎:“决定就是你了,我们的导游!” 独孤游按照傀儡人被唤醒的机制,睁眼,露出标准微笑。 但在暗地里,他的后槽牙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只有虞殊能听清的字: “你、想、扎、死、我?” *** 南剑阁下。 除了南州,其余四州前来开荒秘境的修士至少六七十人,加在一起,堪称一个大型旅游团。 因此,虞殊一行人刚到山脚,就遭遇了人潮汹涌。 展疏白才站定,便听附近有两个女修倒吸一口凉气:“嘶!” 他不明所以看过去,发现是昆仑同门,微笑点头示意。 那两个女修见状,激动到近乎晕厥,掐着自己的人中:“啊啊啊展师兄!展师兄好俊啊!” 一旁的虞殊见状,无所谓地笑了笑,表示早已习惯。 这位蝉联“最受欢迎男修”的二师兄,在昆仑女修中堪称万人迷。他每一举手投足,皆令女修们为之倾倒、欲罢不能,让虞殊怀疑是展疏白给她们下了降头。 自始至终,只有虞殊和楚争争无动于衷。毕竟她们知道展疏白的秘密,不至于爱上一个女扮男装的魔教圣女。 楚争争眼见越来越多女修注意到展疏白,露出惊艳的目光。 不止外来的弟子,就连南剑阁本土修士也难以抵挡其魅力,红着脸悄悄上前,向她打听展疏白的玉简号。 她眸光闪烁。 楚争争两辈子加在一起,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钱。眼下情况,又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她背过身,从芥子囊中扯出白布和笔墨,大手一挥。 而后,举起带字的布。 附近的人好奇张望,待看清字样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白布上,书写着一行意识超前的大字—— 【出售展疏白联系方式,三十灵石,严禁倒卖!】 20、第 20 章 在众女修的热情下,楚争争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颇为满意,一旁的虞殊也清点着灵石,颇为满意。 就在刚刚,独孤游结清了那三千灵石,虞殊瞬间成为整个队伍里最富有的存在。 虞殊掂量着钱袋,忽然想起某件事,怡然自得的表情一顿。 她在识海中敲了敲:“小统,你好久不说话了,还在吗?” 系统的声音,隔了许久才传来:【在的,宿主。最近没有重要情节点,我需要休眠恢复电量。宿主找我有什么事?】 虞殊:“我想知道那个家伙,在原著里是什么定位。” 她的目光落在独孤游身上。 少年正兢兢业业扮演导游傀儡,苍白的脸上挂起标准化的微笑。唯独向她看来时,眉梢挑衅地动了动,倒像个活人了。 按照虞殊的预想,独孤游身为中州独孤家的未来家主,在剧情里多少得露个面。 系统:【宿主想知道?可你之前说知道太多会不自在。】 虞殊:“不必告诉我他哪里有几颗痣,就说个角色定位,好人还是坏人,有没有威胁。他故意混进我们之中,总觉得另有图谋,我得对师兄师姐的安全负责。” 系统:【这很难说,宿主。我不推荐你知道,但我保证他不至于对你们造成威胁。】 虞殊:“?” 这是系统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她很不理解。 然而几次争取之后,系统不但不妥协,反而甩下一句“宿主日后就知道了”,彻底装死。 系统这次反常的表述,令虞殊略感不安。 她开始暗中观察独孤游的行径,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威胁,也方便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如此观察了半天,虞殊得出来一个结论—— 独孤游,他很敬业。 作为虚假的导游,独孤游不仅注重模仿傀儡行为细节,还有着高超的业务能力。 每路过一条河,他都能列出河下埋有多少失足人的骸骨;每路过一座桥,他都能说出桥上游荡着多少殉情人的亡魂。 其数据之详实,描绘之生动,足够让任何真正的导游羞惭。 到最后,楚争争被他说得不敢再靠近水面一分。 如此半日下来,一行人没逛到什么南州景点,反而被独孤游灌了一脑袋的乡野秘闻。 虞殊:“……” 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独孤游这家伙单纯是吃饱了没事干,拿他们找乐子。 回程时。 独孤游缀在队伍后,悄然跟在虞殊旁边,低语:“昨天围墙上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虞殊莫名:“什么东西?你在围墙上放东西了?” 独孤游顿了顿,一笑:“没看见就算了。说起来,你还真是深藏不露,连南疆秘蛊都能弄到手,就不怕被你们长老发现?” 虞殊立时睁大了眼。 她压低声音:“不是我弄来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独孤游:“昨天你拿着那封信的时候,露出了手心。我在中州见过关于缚心蚕的记载,纹路和你手上的完全一致。” 虞殊只得认栽:“别向外说,我还不想被关进弟子狱。” 独孤游若有所思。 他道:“瞒是瞒不住的。我能帮你解开,不过需要一些报酬。” 虞殊:“什么报酬?” 独孤游笑吟吟:“三千灵石。” 虞殊:“……” 三千灵石,也就是十把定制铁剑,或者六双定制铁靴。是昆仑亲传弟子一年的薪水,也是独孤游早上刚支出的导游体验费。 一来二去,收支平衡。 好家伙,她说独孤游怎么突然大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虞殊陷入了沉思。 而后她痛心地发现,根据系统奖励机制,这解除缚心蚕的机遇,或许真的需要她自己争取。 好一个奸诈狡猾的系统,好一个奸诈狡猾的独孤游! 然而她没法,只得忍辱负重,把还没捂热的三千灵石重新交给独孤游:“医药费,外加封口费。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独孤游接过灵石,十分效率地让她伸出手,为她解蛊。 他从怀中拈出一道符,覆在虞殊掌心。微凉的灵力顺着符文直下,将缚心蚕遗留逼出。 片晌大功告成,符纸湮灭成一握灰烬。风吹来时,符灰随之而走,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虞殊了却一桩心事,面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却在此时,展疏白察觉虞殊许久没出声,奇怪地回头。 他一定睛,便惊愕地看见“导游”牵着小师妹的手,而小师妹正浅浅微笑。她的微笑很怪,仿佛别有深意,指不定是被摄了魂! 展疏白大脑中混乱一片,被尘封的记忆在此刻重又复苏。昨晚“私生饭”的面目,逐渐和眼前这个“导游”重合在一起。 分毫不差。 展疏白一身冷汗,涔涔而下。 没错了,是私生饭。 没想到虞殊的私生饭如此猖獗,半夜造访不够,现在竟伪装成导游,混入他们之中! 还趁他和三师妹不注意,对虞殊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展疏白拉上楚争争,疾速逼近独孤游,怒斥道:“你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呢!” 虞殊被他高亢的声音吓了一跳:“师兄师姐?” 展疏白义正辞严:“小师妹别怕,我定要这私生饭露出真面目,再不敢打扰你的私生活!” 独孤游已是第二回被展疏白盯上,对此有了经验。 他不慌不忙地扭过头:“仙君,你误会了。” 展疏白:“误会?!那你说拉拉扯扯的在干什么?” 独孤游:“看手相。” 虞殊松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的封口费起了效用,独孤游是不会把缚心蚕的事情向外说了。算他有职业操守。 她便也顺着解释:“师兄,他确实在为我看手相。” 展疏白这回却不好糊弄:“我见过你,你根本不是傀儡人。伪装成导游混入我们之中,究竟有什么图谋?!” 独孤游显然是有些表演天赋在身上的,神情当即一变。 他垂眸道:“不瞒仙君,其实在下——是来打外快的。在下家中潦倒困顿,不得不一个人打三份工,晚上送外卖,白天做导游,全天候兼职给人看相算命……实乃生活所迫,说来一把辛酸泪呐。” 虞殊被他胡编乱造的功夫深深折服,附和道:“是这样的。” 展疏白:“所以你昨天出现在我们院子里,是来送外卖?” 独孤游点头。 虞殊:“宵夜只点了一人份,我想吃独食,就没告诉师兄。” 展疏白:“所以你今天混进导游傀儡人之中,也是赚外快?” 独孤游点头。 虞殊:“机器哪比得上人工,这导游物美价廉,我很欣赏。” 展疏白逐渐冷静:“所以、所以……你拉着小师妹的手,其实是在给她,呃、看手相?” 独孤游点头。 虞殊:“诚然如此。他很靠谱的,来说说看都算出了什么。” 独孤游随意扫了一眼,便道:“天枢脉全通,贪狼照命宫。识人不善,遇人不淑,至亲至友都对她有所保留,难以交心啊。” 虞殊:“……” 他这句话还真说中了。 二师兄女扮男装,三师姐穿越人士,都自恃身份隐藏得很深,可不就是“有所保留”吗? 果不其然,展疏白和楚争争听了这话,立刻对号入座了。 他们哼哼唧唧片刻,自顾自看向别处,不再追问。 还顺带将掌心严严实实藏进袖中,以免被长于看相的独孤游看出什么端倪。 虞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师兄师姐的反侦察能力不错,可惜遇上的是她。 别说是他们的秘密了,就算是原著中他们不可捉摸的命运,在她面前也无所遁形。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日暮西山。 一行人回到南剑阁下时,各自怀着心事。 展疏白似乎有些不安,面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 虞殊问他,他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说是水土不服。 恰能望见山门时,他们与另一行人擦肩。 虞殊闻见对方身上特别的熏香,下意识回头望。便见一堆人马,个个生得高挑,披纱裹银,马儿踏着细碎的铃铛声。 正中央,被其余人团团围绕的是一名女子。 她戴着面纱,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碧蓝色眼瞳。哪怕不见下半张脸,也知道是绝色美人。 虞殊听见旁边的人管她叫“圣女”,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圣女。 仙门百家里拥有如此信仰,又作如此打扮的,屈指可数。 虞殊很快猜到这群人的来历。 ——北州,烽火教。 虞殊不动声色地看向展疏白。 在师门里,唯独这位二师兄与烽火教有过交集。 然而展疏白此时的神色,却和虞殊预想的有所差别。没有暗潮涌动的交流,也没有故作陌生的掩饰。 展疏白抬起下颚,看向马上端坐的高挑女子。女子也侧过脸,与他仓促照面。 属于烽火教两任圣女的照面,平静到有些反常。 楚争争观察了一阵,没忍住打听道:“二师兄,你看那位姑娘好几眼了,和她认识吗?” 出乎她的意料,展疏白点了点头。 楚争争追问:“是你什么人?” 展疏白:“前……” 他想了想,费劲地从脑袋里扒出一个词来,“前女友吧。” 前女友。 这惊世骇俗的词语,让虞殊和楚争争同时大惊失色。 她们早就知道二师兄的身份,提出问题也只是试探,却得来这么一个难以想象的答案。 虞殊知道展疏白真名叫赫连月,而“他”其实是个女人。 女人还能有前女友? 难不成二师兄其实是个帅t,扮作男人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他”……本性如此?! 虞殊越想越觉得合理,看向展疏白的眼神不禁敬畏起来。 好一个直面世俗目光、敢于追求真爱的勇士! 楚争争显然也这么想,一副激动欲下泪的模样,嘴里还嘟囔着:“我支持你,我支持你啊!” 展疏白莫名其妙。 他说:“分都分了,支持什么,支持她把我打一顿吗?你们两个到底哪一边的?” 虞殊和楚争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茫然。 展疏白不等她们想通,径直离开。单看背影,颇有几分路遇前任落荒而逃的狼狈。 虞殊:“我不太明白了。” 楚争争:“我也是。” 独孤游好整以暇地轻笑一声:“别告诉我你们看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那圣女其实是个男人。” 虞殊:“?!” 她更不明白了。 21、第 21 章 展疏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他顾不上和师妹们解释,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将房门重重关起,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 良久,心情逐渐平复。 早在回程半途,展疏白就隐隐生出了不安的情绪。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果不其然,还没回到南剑阁,就遇上了烽火教的人。 距离展疏白离开烽火教,已经许多年。多到他自认为和教内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但事实证明,他的这种“自认为”有些武断了。 看见昔日同伴穿上女装,代替他坐在独属于烽火教“圣女”的位置上时,展疏白只恨不能自戳双目,原地去世。 独孤游说得不错,方才与他们仓促照面的烽火教新一任“圣女”,其实是个男人。 他叫尉迟兰,曾是与展疏白共同出生入死的同伴。 烽火教分为天地二部。 天部审判司,由一位无人见过其真身的天机道大能执掌,审判司中人常修天机、问心二道。 地部业火台,展疏白和尉迟兰效命的地方。业火台弟子说白了,就是一群不见天日的杀手,每个人手上都人命累累。 在业火台,只有“圣女”能以真容示人。她代表着烽火教的形象,也是不少烽火教徒的信仰。 俗称,招生代言人。 从前,展疏白还叫赫连月的时候,她是烽火教的圣女。 圣女修习的功法近于媚术,大成后,举手投足皆可动人心智。得见圣女真颜者,轻则为她魂牵梦绕,重则欲生欲死。 由于圣女堪称万人迷buff的体质,即便烽火教在江湖恶名昭著,每年依然生源不断。 当然,业火台并不是万人迷的舞台,展疏白还是得接过祖传的任务——成为一个杀手。 在烽火教,审判司叩天命窥轮回,卜算世中戴罪之人,而行刑者便是业火台的杀手们。 烽火教的教义在一个“圣”字。圣人完备至善,人若沾染了凡世五毒心,当为有缺。审判司提前推演世间祸乱,将为祸者名单抄录交于业火台,成为他们的任务目标。 世上没有圣人,业火台的杀手从来不缺任务。 展疏白和尉迟兰长在烽火教,是业火台最锋锐的两把尖刀。 潜行,封喉,一气呵成。 对展疏白而言,任务无所谓在明在暗。毕竟她动作很快,目标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传闻中倾倒众生的魔教圣女从天而降,寒芒吻上他们的脖颈。 在烽火教的教义下,她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审判司列出的戴罪之人,未来必将为祸人间,若能尽早铲除,也是为人间清平尽一份力。 直到展疏白接到了一个任务,要杀一个六岁的孩子。 在审判司的档案中,这个孩子将来半步入妖道,无恶不作。但说来俗气,展疏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光脚丫子乱跑,顺手把捡来的一枚铜板掷进乞儿的碗里。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孩子。 展疏白没有动手,修书给审判司,问他们情报是不是出了问题。 结果当然是没问题。 审判司回书:【三年后铁蹄踏北州,门衰祚薄,举目无亲。因饥馑误食妖丹,从此歧途。】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在这时候,又显得无缘无故。 任务并不难,主要是在闹市,不能出太大动静。展疏白身手轻,又是女人,天生招孩子们放松警惕,再适合不过。 但她一直没动手,潜在树影里,从白天到黑夜。 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她带着失败的任务回业火台,领了罚,平生第一次对教义产生了迷惘。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了。 后来,展疏白废去一身武学,离开烽火教。又因残存的万人迷buff频频惹过路人注目,选择换上男装,在身形上稍作伪饰。 她变成了“他”。 他从北州流落到西州,看见昆仑高耸入云天,金顶巍峨。仙人骑鹤来去,隐约大道澄澈。自己迷惘的答案,或许就在此间。 再之后便是入昆仑玉京,拜微生故师门,评选上昆仑最受欢迎男修,如此种种。 展疏白如今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师门,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前故人。 ……尤其是一个不知为何穿上女装的男性故人。 想到尉迟兰现在的模样,展疏白恨不能扣眼珠子。 平心而论他是好看的,金发蓝眸,巾纱半遮,端的是一张雾里看花的异域美人面。 但同时,展疏白又不免想到尉迟兰从前不修边幅、十套夜行衣换着穿的模样,如何也不能将他与现在的美人联系到一处。 即便他知道对方的面具和面纱下,一直是同一张脸。 前公司同事,女装。 展疏白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表情越是扭曲成一团。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虞殊说:“二师兄你还好吗?南剑阁阁主举办了接风宴,大师兄三师姐已经去了。” 见没人回复,她又补充:“我知道遇见前女友难免伤情。但毕竟是东家请客,不能不给面子,而且你还没有吃晚饭呢。” 修士元婴辟谷,却不是完全不能食用五谷。 南剑阁如此财力,请客都是用最上佳的灵食,不仅没有凡俗尘气,还能滋养百骸,助益修行。因此哪怕是早已辟谷的修士,也愿意前往一品。 展疏白如今金丹二重,似乎没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然而当他听到“遇见前女友难免伤情”几个字,刚站起来的双腿一个哆嗦,又跌了回去。 展疏白不是故意说出那声“前女友”的。 他当时没想太多,一句“前同事”冒了个头,又不能在师门面前承认与烽火教的关系,只得随口找了个词来圆。 现在想想,离谱至极。 但他没有旁的办法,长吁一口气,开门强颜欢笑:“没关系,我们是和平分手。” …… 展疏白其实不想太高调。 他一声不发地走进宴会,相中了个角落的位置。刚抬起脚,就听见旁边杯盏碎裂声。 随后,是旁边女子的抽气声:“是展仙君!好俊俏啊!” 展疏白:“……” 说起来他这莫名其妙招蜂引蝶的体质,还是拜烽火教所赐。幸好当时他尚年轻,没能将功法修至大成,否则只怕会更加夸张。 他尴尬地笑了声,眼见着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里。 “仙君有道侣了吗?有几个?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展仙君我加你的玉简号了,麻烦通过一下!” “仙君仙君!请问你永葆青春的秘诀……” 展疏白被围困,欲哭无泪。 更可怕的是,烽火教的座位就在不远的地方。听见这里的动静,有教徒侧目看来。 他插翅难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教徒对尉迟兰附耳说了些什么,后者神色微动,带着两三个人起身,向他的方向走来。 尉迟兰咳了一声,周围人见是姿容妖冶的魔教圣女,纷纷避让。 有人还因她那过于大胆奔放的衣着,悄悄红了耳根。 展疏白如临大敌。 尉迟兰站定在他面前。 展疏白盯了会儿她半遮半掩的脸,目光不自觉慢慢往下,看见她不知用什么术法打造的胸脯,雪白丰盈。腰肢纤细,婀娜多情。 一想到这是个男人,展疏白心里百感交集。 尉迟兰又咳了一声:“这位仙君,注意风度。” 展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神不妥,飞快撇开脸:“抱歉抱歉。女郎有事吗?” 尉迟兰似乎笑了笑,隐在面纱背后,不太明显。 她道:“我手下说,仙君与我教前圣女有九分相似。” 展疏白努力让自己面不改色:“啊……那真是很巧。” 尉迟兰:“我不这么觉得。” 展疏白心下一动,莫非这前同事眼神其实不太好? 尉迟兰眯起眼:“我觉得,是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