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惹上了偏执女主》 1、第一章 流血还不至于让我死 颜竹是在一片湖上醒来的。 她躺在那片湖的水面上,常常在天空休息的月亮也躺到了湖中,恰好就睡在她旁边。 不过水中的月亮不如天上那颗明亮,高居于夜空的月亮明黄如橘,光芒洒落在地上,像给世界铺了层银霜。 颜竹借着它的光才将周遭一切看得清楚。 意识从梦乡中回笼,大脑顿时一片清明。 “我不是…在宿舍睡觉吗?”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却显得异常突兀,惊得几只枝头沉睡的鸟儿狼狈飞逃。 大学期末考的压力虽大,但不至于让人精神都错乱。 这明显是个陌生世界。 颜竹用双手撑在水面上,小心坐起身,动作激起湖水泛起圈圈涟漪,将身旁的月亮都弄皱了。 如瀑般黑发顺势散落在肩头,偶有零星点点的水珠从其上滚落,滑入睡前所着睡裙的宽大领口。 “身穿?” 颜竹脑中冒出这个词语,仔细观察了一遍身体,眉头很快又皱起来。 这身体不像她的,或者说,根本不像人类的。 皮肤光滑白皙,没有任何痣与疤痕,甚至连毛孔都看不见。若非触感是软的,她就要怀疑是不是瓷塑的了。 疑惑塞了满心,但一时半会都得不到解答,颜竹只能暂且先放过自己。 她尝试站起,发现身体并没有因此沉下去才放下心来。 赤足走在水面上的感觉很奇怪,软软的,每一步都会微微下陷,但浮力又会很快将脚掌托起。 颜竹一边感受着这份新奇,一边朝湖岸走去。 空气中有股古怪的味道在蔓延,越是靠近岸边,那味道越刺鼻。 直到看见草丛下的一汪腥红色,颜竹才意识到那股味道到底是什么。 是血。 红色液体从一棵略有两人环抱般粗细的大树后面流淌出来,满满汇聚到湖边草丛旁的一处小洼地,映得夜空圆月也成了血色。 颜竹瞪大了眼睛,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但等回过神来,她已然是循着血迹绕到了树的背面。 那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白衣被血染了半边,看样子快死了的人。 似乎是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睫毛颤了颤努力睁开眼睛。 颜竹没有注意到她持剑的手微动,她只是看着这个好像下一刻就会死去的人的脸发怔。 ——是个小姑娘啊。 …… 金丹被剖去的疼痛刺激得宋温凊几乎要晕厥,腹部的鲜血止不住般地涌出,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宋温凊眼睫微颤,心猛地一沉,仅存的侥幸消失得一干二净。 ——被发现了。 她想。 她不知晓这人的身份,甚至也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 在被指认为魔修后,宋温凊底牌尽出,直至将最后保命的法器都用上了才终于得以从被众人围攻的局面中脱身。 至于被传送法器带到了何处,她并不清楚,只是临时寻了最近的地点藏身,以得喘息之机。 但没多过久便听见脚步声,不得不让宋温凊联想到是那伙人跟了上来。 疼痛感还在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神经,鲜血将衣裳泡得黏稠不堪。宋温凊持剑的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慢慢将身上仅剩的灵力积蓄到手臂。 但凡情况有一点不对,她就会出手斩断来人的脖子。 大脑昏昏沉沉,意识下一秒便要沉入梦海,宋温凊用力咬了咬舌尖。铁锈味在口腔中泛起,脑袋也因此恢复了短暂的清明。 眼睛受了伤,血水凝在睫上,简单的睁眼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一阵好似皮肉被撕扯开的疼痛过后,宋温凊瞧见了模糊成一片的世界。 透过月光,勉强可见来者的轮廓——身形纤瘦,个子也算不上高。 “没有灵力波动,不是那群人。” “走路姿势不像习武之人,不具备攻击性。” 结论得出后宋温凊持剑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因疼痛微微蹙起的眉也有一瞬的舒展。 不过下一刻,她又绷紧了身体。 她已经没了任何相信别人的资本,走错一步都会坠入深渊。 那抹身影在慢慢接近。 越来越近了。 宋温凊眨了眨眼睛,试图将景象看得更清楚些,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 第十步踏出,久久未等来第十一步。 “你……” “…你还好吗?” 声音被夜风带入耳,怯怯的。 宋温凊灰蒙蒙的眸子望过去,还是只能瞧见模糊一片。心中却凭空生出奇妙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个不知身份的人现在脸上的神情也是怯怯的。 是碎石被搓碾的声音,对方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还清醒着吗?”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寂静。 兴许是没有得到回复让来者认定宋温凊已是失去意识了,她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好多血…怎么办这样下去她会死掉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好希望是做梦,为什么让我遇到这些……” “她看样子只是个小姑娘,如果我离开的话,她就会死在这里,我、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但是我不会这些,我该怎么做?” “等等、冷静,你要冷静,别慌,想想办法…对了,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的话,要先止血…止血、止血需要纱布,还有药…可是都没有,怎么办……” “不行不行不行…我、我好好想想…要冷静一下,冷静。” 说到后面,声音都是颤的。 来人似乎真的为她的情况感到惊慌。 宋温凊怔了怔,心中的杀意消了一层。 颜竹并不清楚自己逃过了一劫,她正忙于安抚思绪混乱的自己。 “冷静。” 两个字是个终止符,同时也象征着经过刚才的一番兵荒马乱后,理智重新压制情感占据了上风。 颜竹长叹一口气。 她终于从最初看到眼前景象的惊慌中脱离出来,可以进行较为清晰的思考了。 “首先要止血,然后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就先做这两步。” 她一边理着思路,一边朝躺在大树底下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走去。 离得近了,颜竹才发现对方原来是睁着眼睛的。她心头一喜,情况比自己所料想的要好得多,人还清醒着的话,后续的救助也能进行得更顺利些。 “别害怕…千万要坚持住,我会救你的……” 声音很轻,飘到宋温凊耳中却如春雷乍响。 救我?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语,心脏的某处好像被轻轻戳了一下,随后呼吸也为之一滞。 “我学过一点急救的知识,希望能够帮到你,别害怕……” 视线中的模糊身形越来越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拉近。 来者似乎还刻意放缓了语速,语气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带有明晃晃的安抚意味。 宋温凊想起之前听到的尾音余调处漏下的哭腔,于是在嗅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甜香时,她手中的剑终归没有挥下去。 她选择相信了她。 很蠢。 宋温凊知道她这样完全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 但是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那人现在离她的距离不过两步,伸手便能轻易掐住她的脖子。 因为一时的犹豫,她又把自己放到了悬崖边,只能赌面前的人不会前进那一步。 ——但是她真的不会往前走那一步吗? 疑问从心底升了上来。 宋温凊看着面前的人,离得近了,她所能见到她的模样也更清晰了。 她是散着发的,身上的衣服款式也古怪,装束不似在凡间见到的普通人。 “你还醒着…太好了……”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欣喜。 对方维持着姿势不动了,似乎是在观察她的情况。 “血…好像是从腹部流出来的……” “冒犯了,但是我想我必须得掀开你的衣服看一下…你现在需要止血……” “可能会有点疼,需要你稍微忍一下。” “如果实在疼的话就说出来,我不会再继续的。” 疼? 宋温凊有些想笑,她浑身上下都疼,已经疼得她麻木了。 她在大战中耗尽了所有灵力与丹药,连金丹都被挖去,全身修为散尽,已是个废人了。 唯一能庆幸的便是金丹体质尚在,伤口可以慢慢恢复,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衣衫和着黏稠的血被揭开,牵起一阵密集的疼痛。宋温凊蹙了蹙眉,伸手攥住了要查看自己伤口的人的腕部。 “不用管。” 她话说得很艰难,一字一句像从胸腔中挤出来。 是温的。 指尖正好抵住了脉搏,一下一下,强劲的跃动的生命力在轻叩皮肤。 宋温凊抬眼,视线所及还是一片模糊,但她突然…突然想看看面前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果不止血的话,你会死的。” “在…愈合。” 话说得急了,宋温凊胸口一痛,皱着眉头将喉咙处涌上来的腥甜压下。 “走。” 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一定会引来野兽。 “别管,先走。” 宋温凊持剑的手微微颤着,努力支撑起身体想站起来。 颜竹看穿了她这份意图,及时上前用双臂搀扶。 不知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她发觉自己的力气比以前大了许多,竟可以不费力地将人扶起。 “去、湖边。” 这句话已是气声,若非是贴耳说的,颜竹绝大概率听不见。 虽然她觉得小姑娘目前最需要的是止血,但是见对方坚持,便先顺着她来。 红色在清澈的湖水中荡漾开,简单的浸泡后,最靠近岸边的那一小片都被侵染。 ——原来是为了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颜竹想,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见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中泛起了几分怜惜。 后面的事情就顺利许多。 可以栖身的洞穴就在不远处,里面还有块大石头供人躺卧。 颜竹小心将人扶到上面,注意到这人的情况并非像她表现出来那般云淡风轻,腹部的伤处根本没有愈合,时不时还会有血往外渗。 “你还在流血…这样下去会死的……” 颜竹的心脏跳得很快,双手因事情不受控引起的惊慌而微微颤抖。 她不了解这个世界,先前听到小姑娘说“会愈合”,便信以为真。而今见腹部的血止不住的流,又瞧对方眼眸紧闭,唇色发白,俨然已是奄奄一息,顿时慌张起来。 纷乱的情绪在此时不会有任何正向的用处。 颜竹努力平复心情,伸出手轻而缓慢地掀起被水浸泡得冰凉的布料。 “冒犯了……” 声音飘进耳中。 宋温凊顿时知晓了她在做什么,不免有些羞恼,可惜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去阻止对方这番行径。 她微微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鲜红的血液就成股成股地顺着嘴角涌出。 脑袋越来越沉了,思绪被搅和成了一团。 ——流血还不至于让我死。 这是意识沉沦前,宋温凊最后堵在喉咙口没来得及吐出的话。 2、第二章 你是谁 伤口真的在愈合。 一个巨大的丑陋伤口大咧咧躺在平坦的腹部,皮肉外翻,似乎已伤到了内脏。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渗出,将雪白的皮肤都浸染得粉红一片。 见到这副惨象,过惯了二十几年太平日子的颜竹呼吸一滞,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有猜想过小姑娘受了很重的伤,但没能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 月光顺着石缝落入,冷冷的照在眼前的沉睡着的人身上,将血水都照得褪了色。 饶是如此,颜竹还是被大片大片刺目的惨红晃了神,她颤着手,心中生出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好在伤口竟然真的在愈合。 有几缕金色光芒萦绕在鲜血淋漓的伤处,血液渐止,皮肉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在被慢慢抚平。 颜竹震惊之余松了口气。 ——应该没有失血过多死亡的风险了。 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她的身体脱力般在一瞬间颓了下去。 “不会死掉就太好了。” 颜竹小心地将掀起的布料盖回,又为沉睡着的人整理了一下衣衫。 眼看对方脱离了危难情境,颜竹紧张的心情暂缓,终于有空观察周边。 这是个还算隐蔽的山洞,洞口处有杂草覆盖,可以阻挡外面的窥探。 洞中空间不算大,有一处能躺人的石床占据了大半空间,也就是在那石床靠的石壁上有个圆型洞口,正好能容许月光透进来。 颜竹的目光落到了石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之前情况太危急,她没有时间好好打量对方,只是瞧身形和装扮猜测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半边脸被血迹所污,上半张面部又遭凌乱的发丝遮挡,只露出尚还稚嫩的眉眼。 颜竹瞧见她蹙起的眉,心疼地将粘黏在小姑娘脸上的发丝拨去一旁。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请好好睡一觉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说完后,颜竹好像看到她蹙起的眉略略舒展了些。 黑夜寂静,偶有虫鸣声响起。 颜竹寻了块地方坐着,开始复盘来到这世界后发生的全部事情。 先是在湖水中醒来,而后发现身体的异样,再到瞧见满身伤痕出现在树下的小姑娘…… 当时最明智的做法其实是不救人。 救人的风险太大了,对方被伤成这样如果不是本身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是有一群仇家,要是扯上关系,自己陷入险境的可能性也极高。 颜竹的目光落到对方手中,即使在熟睡的情况下她仍将剑紧紧攥着。剑鞘不知遗落在了何处,剑身锋利,其上凝固着大片鲜红的血迹。 她又忆起方才看到的自动修复着腹部伤口的几缕光,神色凝重了些许。 ——看来,这个世界远比我目前看到的还要复杂得多。 但是人救都救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方是坏人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小姑娘坏又能坏到哪去。 颜竹仰头看着从缝隙中钻进来的月光,这般想着。 她思绪有些发散,莫名去思考了另一种可能性。 说起来也蛮巧,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个成年男子,她还不一定会去救。 偏偏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颜竹做不到袖手旁观。 “坏不到哪里去的小姑娘”此时正在沉睡,还不清楚她救自己之前有过这样的心理历程。 宋温凊蹙着眉睡得不安稳,那件事情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发生。 看不清面容的人群将她包围,熟悉的话语重复着在耳边响起,好像跌入了没有尽头的深渊。 “你还要辩解吗?当时只有你在场,更何况,她亲口指证了是你做的事。” “灵蕴道宗有她这样的人简直是耻辱,玷污了修仙界正道第一的好名声。” “半年筑基,十六岁金丹,号称新一代弟子中天资第一的宋温凊,大名鼎鼎的灵蕴道宗掌门首徒,竟然是个残害同门弟子的魔修,哈哈,好大的笑话!” “当初看你小人得志的模样我便不爽了,现在倒是想问问你,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如何?” “师兄已经恨透你了,宋温凊。任凭你天资卓越又如何,他的道侣只会是我。” “师姐,我从未怀疑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宋温凊…师妹,你当去刑罚堂向认罪!” …… “好,我会去刑罚堂。” 宋温凊听见自己的声音,周围的喧嚣为之一静。 “我相信,宗门会还我一个公道。” ……吗? 等待她的分明只有—— 宋温凊喘着气从溺水的窒息感挣扎出来,她睁开眼睛瞥见了从缝隙中斜斜照向自己的一缕月光,意识很快又沉了下去。 “宋温凊,你身负魔种,已然沦为魔修。既然今日送上门,便别想着要走了。” 不是我做的,我不是魔修。 宗门的阵法第一次启用在三百年前,为了杀死一名渡劫期的魔修。宗门大阵第二次启用是为了杀了她。 我不是魔修,为何不信我?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为什么未经调查便逼我认罪? 金丹被硬生生从腹中挖去,宋温凊疼得近乎要昏厥。 那人走至她身边,面容在梦境里模糊不清,只能瞧见嘴角常挂着的那抹和煦的笑容。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师妹,疼吗?” “没关系,一会就能死去了,死去就不会疼了。” “你还是死了好,你这样的人,死了,大家都会感到开心的。” 我死了,大家都会感到开心的…… 只要我死,大家都会开心吗? 我死了就好了…… 为什么…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可是—— 我并非魔修,也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 …凭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我身负魔种,就该死吗?! 一声闷哼在寂静的夜中尤为刺耳,颜竹被惊得一个激灵,瞬间从昏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打盹,颜竹后背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她握紧了随意在地上捡的粗壮树枝,警惕地向周边望了望。 ——暂时没有危险。 饶是如此,颜竹心中仍免不了一阵后怕。她回头看了看石床上沉睡的伤患,轻轻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站起身走动两步,摇了摇头努力保持清醒。 这是她经常通宵赶稿,还能在第二天不昏死在课堂上的小秘诀。 但是,写小说真的很容易死。 就是不知道现实世界的自己怎么样了。 这副身体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 明明痣的位置都和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但皮肤好得实在有点不像人类,而且力气还蛮大。 颜竹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思绪因疲惫而漫无边际地乱跑。 如果是身穿的话,身体应该会消失吧。 如果不是,那会变成植物人,还是直接死了? …… 不管怎么样,应该都会把舍友吓得不轻。 颜竹恶趣味的想。 她在原来的世界里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父母也很早就离异,为数不多的联系是每个月寄生活费的转账消息。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遗憾,可以称之为“牵挂”的东西,是她那本还在连载过程中的小说。 那是她构思的第一个故事,以仙侠为背景,穷尽笔墨,耗尽心血,尽了自己所能去创造的一个宏大世界。 兴许是写得不错,小说一经发出便被网站找了签约,收藏涨得很快,每日有不少小天使读者在蹲更新。 颜竹的生活自此多了份欣喜,她最开心的便是每日打开评论区看到对小说内容的留言与讨论,仿佛夜中行扁舟于茫茫大海上遇到了另一个旅客。 《寻仙人》这本书,颜竹整整写了三个月,字数也累积到了五十万。 女主宋温凊的形象从简单的几个形容词,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慢慢在她心里扎根。 甚至,有时候颜竹会觉得宋温凊已经渗入了自己的灵魂。 一个大气恢宏的故事,需要牺牲,也需要不幸。血与泪背后就是勇气与希望,越黑暗便称得光越亮,这些都能够成就它。 于是颜竹在一开始就为女主的身世埋下了暗雷。她会在结局的前一章引爆,再推着宋温凊去牺牲,那时炸开的血花会为故事添上更炫目的色彩。 这是原本的打算。 可是,写作的过程中宋温凊慢慢成了颜竹藏在血液里的朋友,她开始觉得不忍心。 几番挣扎后,颜竹停下了笔,撕毁掉原先定好的结局。 “你要干干净净,要不染风霜,最好永坐高台之上。” “去他的深度、立意,这些都算什么东西!俗吧,俗便俗罢!我就要写俗气的故事。” 宋温凊自幼父母双亡,被掌门下山历劫意外碰见收入宗门,此人天赋极高,性子温婉和顺,得一众弟子喜爱…… 这是她亲手写下的开篇,她也一定会给她一个好结局。 “宋温凊……”颜竹轻轻念着。 “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 她在询问她单方面认定的唯一的朋友。 四周寂静,有风悄悄拂过树梢,没有人回应。 石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呼吸略微加重了些。 “宋温凊……” 突如其来的呼唤将宋温凊从无尽的梦境中拉出,掐在脖子上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褪去。 黑暗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周围持剑的人的身影如镜象般寸寸龟裂。 宋温凊抬起头,“看”到了那抹逐渐靠近自己的身影。 “别害怕…千万要坚持住,我会救你的……” 我会救你的。 黑暗被彻底揭开,周围一片大亮。 救我……? 为什么…救我? 宋温凊努力睁大眼睛想看见来者的模样,却只能瞧见她被淡淡的月光勾勒出的轮廓。 你——是谁? 3、第三章 这怎么跟我在小说里写过的名字一模一样啊 “你醒了?感觉有好些吗?” 略带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温凊缓慢地眨眨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忆起那道刺向眼的剑光,心猛地一沉。 “现在…是什么时辰?” 仅开口说话就能牵扯到胸腔的伤处,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宋温凊蹙起眉,她受的伤远比自己想的还要重。 什么时辰? 颜竹往外看了眼天光,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冒出来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她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卯时。” 给出答复以后,对方便没有再说话了,周边又一次陷入寂静。 颜竹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身体僵直停在半路,迟疑着要不要再踏出一步。心中也堆了许多疑问,想开口,又怕哪里会冒犯到人家。 宋温凊双目不能视物,看不到她此时呆愣愣站在一处不动的怪异模样。就算看到了,也很难猜到这人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无用的纠结。 她对于救了自己的颜竹是极感激的,但遭逢大难后又不敢轻易信人,总会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别有一番心思。 我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呢? 宋温凊不禁自问。 “卯时”落入耳中之时,残余的最后一丝细小的希望失去。 宋温凊伸手轻轻覆上眼睛,嘴角咧开,无声地笑了起来。 世事讽刺。 为她所救者伤她。 与她交好者,最快抛弃她。 从前最敬她的人,最厌恶她,最想杀她。 宋温凊想起自己成功结丹时,最为此欣喜的人是大师兄。 碾碎她金丹的人也是他。 还有眼睛…… 斩伤眼睛的剑气,偏生是她师尊亲手留下的。 想来真是可笑。 宋温凊睫翼颤了颤,手心被柔软轻轻扫过。 她其实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幅画面是满地的血和尸体。 有人如仙临世,自天上降落到她身前。 和光仙君当时所着一袭白衣,在血地里白得刺眼。 他没有理会周围村民的跪拜祈求,只是垂眸看向她,面上无悲无喜。 “你可愿入灵蕴道宗做我的弟子?” 声音也像从遥远的天边而来。 和光仙君身上凝聚着颜竹最初的所有对仙人的想象,因此她曾最敬她的师尊。 “我们都以为师尊不会再收徒了,没想到还会带回来一个小师妹。” 师兄看到她的第一眼笑着说了这句话。 疑问自此在宋温凊心中扎下了根。 后来宋温凊从同行师兄师姐处得知,那时村庄遭魔修屠杀,死了大半的人。师尊正巧是负责带领宗门弟子去秘境的带队长老,路过时便顺手救了她。 但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和光仙君为什么收她为徒。 直至后来的后来,许多年后,宋温凊才偶然从长老们的一次闲谈中得到原因。 ——因为她生了双特别的眼睛。 上一个生着这双眼睛的人,是灵蕴道宗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千年前那场浩劫之后,修仙界千年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成功飞升成仙的人。 一切都是因为这双眼睛。 被称为破妄之瞳,与天生道体、七窍玲珑心并列,凡有其一者可称“道种”,千年难遇。拥有者修行之路无阻碍,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宋温凊入宗半年便筑基,十六岁结丹,直至三日前,她还是那个被一众弟子口口称赞的掌门亲传。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未来坦荡得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连宋温凊自己也这般想。 …… 坦荡…… 是啊,多坦荡。 一眼就能望到死的人生自然坦荡。 所以—— 她现在还能相信谁呢? 宋温凊微微偏头,循着记忆望向对方说话时传来的声音的方向。 “多谢你救了我。” 颜竹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闻言还愣了一下。 长期生活在现代造就的思维模式,让她下意识就要将“不用谢”说出。 “不……” 好在,在第一个字落在外处时,颜竹及时反应过来,硬生生改了口。“不…不用那么客气。” “你当时伤得很重,我又正巧看见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掉。就算…换个人在场,也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 她解释了一番原因。 事情的逻辑于颜竹而言很合理,但对自小生活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不久前还遭受了周围人背叛的宋温凊来说却并非如此。 很牵强的理由。 她心中判定。如果这人不是个喜欢到处做好事的大善人,就该…别有一番心思。 前一种可能性很小,但后一种也不大。 宋温凊难得陷入了迷茫,她竟猜不出这人的意图。 对方身上处处是谜团。 颜竹不知小姑娘对自己生出了猜忌,她正因她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心生忐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哪句不当的话惹得对方不快。 好在不久,宋温凊就再度开了口,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 “宋青。”她说。 颜竹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告知自己她的姓名。理所当然的,她也应该告知。 “…颜竹。” 颜竹说得有些犹豫,她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因此没有编好自己的来历,她害怕后续对方会问起。 或者…我可以慌称失忆问问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念头冒出来就止不下去了。 说谎可能会被拆穿,但这个谎言被拆穿的可能性要小许多。无论对方信还是不信,都不能直接了当断定自己在撒谎。 而且,这是而今看来最快的能了解这个世界的办法了。 “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竹酝酿了一会,终于抬脚朝石床上的人走去。 “还好。” 颜竹瞧她神色无波,完全看不出任何身负重伤的迹象,便也放平了心。 走近了,她才看清她的模样,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原是漂亮的琥珀色。 只是没有神采,似是察觉到她的接近,小姑娘略路偏头定在了一个方向。 “你……” 颜竹想到某种可能性,震惊得连她反复斟酌的话都忘了说。 她拿起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不见那双眼中的黑瞳跟着手动。 猜测被证实,颜竹看着面前脸色苍白,身上还有些血污的小姑娘,心中本就有的怜惜之意更重了些。 “你…你看不见了吗?” 声音很轻,说者好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暂时看不见了。” 宋温凊并没有避讳。 其实映着光还是能瞧见些的,她瞧见了影影绰绰好像在慢慢靠近自己的身影。 颜竹沉默下来。 “你……” 话说出口又迅速泄气。 她竟是不知怎么安慰。 “过几日能恢复吗?” “不知道。” 对方语气平淡,只回了三个字。 但三个字好像往颜竹心上敲了三下,她看着眼前人平静的眉眼,突然很想问问她之前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在她的世界里,像这般大的小姑娘还在上初中或是高中,被父母师长很好地保护着…… 可…太唐突了。 她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个过路人。 不合适,不合适,不合适…… 颜竹念了三遍,勉强将涌到喉咙口的酸涩咽下。 “兴许…过段时日就会好的……” 安慰的话在现实面前显得很是苍白,颜竹生出一种无力感,她还想补充些什么去安慰,却见眼前人微微眯起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什么正在接近。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颜竹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而后,便是逐渐清晰的鳞片滑过沙砾碰撞出的声音。 地面也开始微微颤抖,震起了无数灰尘。 比“嘶嘶”吸气音先到来的是让人想捂鼻的腥味,随后,一双冷漠的明黄色竖瞳在视野中出现。 颜竹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她惊叹于这条难以判断具体体型的黑色巨蟒。 它的蛇脑甚至硕大得探不进山洞。以至于,它只能阴险地吐着猩红的信子,嘴边不断流下难闻的液体。 一切的一切,太超乎颜竹以往的认知。 脚下好像生了根,她久久呆立在原地,忘记了移动身体。 “过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颜竹缓慢地转动脖子循声望过去。 石床上的小姑娘已经坐直了身体,她手中攥着的那把有干涸血迹的剑已经焕然一新,正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 不知为何,颜竹觉得那把剑好像…在高兴…? 她小心看了眼黑蟒,咬了咬牙,开始拖着发软的脚往宋温凊那里靠近。 只是才刚刚迈出一步,黑蛇似乎便觉得不快了。它张开嘴吼了一声,腥臭的风刮得颜竹差点跌倒。 而宋温凊就是在这时候出的剑。 风吹得她发丝轻飘,宋温凊微微偏头,唇边多了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挥剑,剑光如虹,准确地斩在了黑蟒张开的大口里。 一招,仅是一招。 剑气荡平了头顶的山体,巨石倒塌的轰鸣声盖过了黑蟒痛楚的嘶吼。蟒蛇的巨大身躯随后倒下,头颅将大地砸出了一个坑,霎时间沙土飞扬。 颜竹捂住口鼻小小咳嗽了几声。 待泥沙散去,周围的景象也变了副模样。 山顶被削掉,头上的太阳大大方方地向说不清有几年没照进过阳光的阴暗土地上播撒光芒。 原先的洞口被黑蟒小山般的身躯堵了个严严实实,从它身上流下的黑红色的血很快汇聚成了一条细小河流,正慢慢流淌进地势较低的山洞中。 颜竹呆立许久,终于想起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转头看向了好像弱不禁风的倚在石壁上的少女,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脸色明显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颜竹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呆了。” 对方轻轻颔首。 “不过…现在似乎只能从上面出去……” 我不会飞。 颜竹想说,只是被抢了先。 “你厨艺如何?” 少女看向她,还是那副冷情冷心的模样,音色也冷,话说出口像蒙了层霜。 颜竹被这毫不相干的问题搞得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还…还不错。”她回答。 事实上,是相当不错。 父母离异后,她就自己一个人住在从前他们一家住的空旷别墅里。除了偶尔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顺便做顿饭之外,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所以颜竹自小就习得了一套好厨艺。 似乎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话说完,颜竹便见对方点了点头。 “那我们把这条黑锦蟒烤了吃。” 烤了吃?! 不对……等等,黑锦蟒?! 颜竹瞪圆了眼睛——这妖兽名字怎么跟她那本小说里写的黑蟒蛇的名字一模一样啊! 4、第四章 想见一个故人 不会…吧?! 颜竹心中生出了浓浓的荒诞感。 ——我不会穿越到自己写的那本小说里了吧?! 震惊久久未能平息,以至于她再次开口说话,声音都是颤的。 “你…你知道灵蕴道宗吗?” 心脏的跳动突然变得很快,好像要跳出胸腔,颜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她的目光凝固在了石床上坐着的少女身上,生怕自己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这个问题的答案于她而言太重要了。 似乎是感到惊讶,她瞧见那人挑了挑眉,而后,她便看到那张时常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闪过了一丝明晃晃的厌恶。 宋温凊嘴角轻扬,眼中却没有笑意。 “听过。” 她说,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柔和许多,像冰块外面裹上了一层糖霜。 不知为何,颜竹总觉得这轻飘飘的一句充满了些嘲弄的意味。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此刻也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了。 颜竹的整个心神都被——她真的穿越进了自己写的小说中——这一发现所占据。 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思绪涌动,纷乱不止。 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躁动,在永不停息的奔涌,它们催促着她,怂恿着她,诱惑着她,要快些,最好马上,现在就去做些事情,做什么都好! 颜竹仰头看向天空,纯洁的蓝大大方方铺就开,没有一朵白云,只有高居中央的太阳。 她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笑意却在之后忍不住地攀上了嘴角。 很好,真的很好。 颜竹这么想着。能来到自己笔下的世界体验一番真的很好,就算不小心死去,也是个温柔得让她想落泪的死法。 激动久久未能平息,颜竹再度开口时语气中似有笑意。 “我的厨艺还算不错,可是搞定不了这么大的蛇。” 她看向了如小山般堆叠在洞口的黑锦蟒尸体,想起了自己那本书中的设定——妖兽等级有九阶,这家伙仅是一阶,属于无灵智只具备兽类本能的妖兽,对应修士的练气期。 “我只是个凡人,没有灵力。” 颜竹斟酌着,把自己酝酿了半天的话说出。 她本还想给编个身世来历,但怕言多有失,便临时将念头打消了。 坐在石床上的身影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姿势并未有任何变化,表情也还是那般平静。 正当颜竹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却见她动了。不知晓是什么招式,只是看到一阵白光闪过,地上隆起的一大坨妖兽身体瞬间就消失不见。 而后,少女只问了句“解决了吗”,得到来自她的肯定的答复后,便迈步径直离开了山洞。一步一步走得极沉稳,瞧不出任何目不能视的迹象。 颜竹在后面一路跟随,想起她虽看不见却能断定妖兽的种类,猜测这些可能都是靠着对灵力的感知办到的,一时不禁感叹自己笔下世界的神奇。 两人就如此一前一后的极有默契地走着,一走便走了三天。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不足以让宋温凊的伤势有多少好转,但却足以让她的灵力恢复。 灵力恢复,许多事情就可以做了。 宋温凊偏头看向左前方,朦朦胧胧间,她能瞧见那处稍亮的光。 彼时天上明月高栖,四周静谧,唯有火烧树枝的细微声响。 蹲坐在火团前专心烤肉的那抹身影被月光映在了宋温凊琥珀色的眼瞳里。 “你救了我,我理应报答你。” 她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她本人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话语顺着晚风飘入耳中时,颜竹正在专心对付今晚的饭食。 肥壮的肉被穿到树枝上反复翻滚,皮囊已被烤皱,萎缩在一起显得有些丑陋。时不时会有垂挂在烤得微焦的不规则边缘的乳白色液体因翻滚的动作,滴落到下方燃得正盛的火苗之上。 颜竹撒上意外发现的可食用调料,奇异而浓郁的香味一瞬间爆发出来,急急冲向人的味蕾。 没等她腾出空子给予答复,后半句话就紧随其后而来。 “你有什么想要我为你做的事情呢?” 啪嗒—— 灰扑扑的树枝被火焰啃食断,时有红光在裂口处显现。 颜竹的心脏被轻轻挑了一下,念头难以抑制地冒出,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很快闭上。 火苗减小,一阵风起,忽又燃了起来,亮光烤得人脸蛋红扑扑。 “确实有。” 以为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话,声音却在颤。 颜竹掐了掐手腕,试图用疼痛唤起些镇定。她自觉自己在救人上没帮着什么忙,自然也不当受恩,所以现下多少有些心虚。 可是…… 可是,自从得知这世界是由她亲笔写下之后,有个想法便止不住了。 ——去灵蕴道宗,去找宋温凊。 念头想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挤的其他思绪没了活路。 这几日,她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去找了宋温凊,近乎成了一个执念。 颜竹想,她要找到宋温凊。 有接触好,无接触也好,做朋友或是当个陌生人…什么都行,她就想见她一面。她想看看她沉默的单方面认定的朋友的模样,她想看见活生生的宋温凊站在自己面前。 “可以带我去灵蕴道宗吗?” 我想见一个故人。 话音落下,周边一片沉寂,许久许久只有火焰吞噬枯干枝叶的声响。 但,莫名的,颜竹知道那个人会回答。 “好。” 回答短暂得不像回答,更像从喉咙中挤出的一个半截音符,它突兀又沉闷,似没由来的一声叹息。 可颜竹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夜空的月亮很亮,照得四周星辰都暗淡无光。 地面被烧黑的铁棍画了许多条长长短短的线条,看上去像是胡乱涂鸦。 但那些线段彼此之间又留有了一定的空隙,似乎画者有意将其规整好,以至于整体看来竟可以组成几个古怪图案。 “我们往西南走。”颜竹扔下手中的碳棍,突然也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西南大吉。” …… 金丹之下没有御剑能力,宋温凊受了重创后修为直接跌至筑基,空间法器中的灵丹法器甚至符箓都在当时被消耗一空,两人只能硬生生靠着脚走过去。 好在费时不长,几日后,她们在食材快消耗完之前顺利到达了一处边陲小镇。 两人都换上了干净衣服,宋温凊戴了个面具遮住相貌,而颜竹用了条布绳将头发简单绑起。 按理说,她们这样的古怪装扮走在路上肯定会引入频频注目,但颜竹却发现这街上走的人装扮得更古怪。直到晚上在客栈歇下,她忍不住去问了宋温凊,疑惑才消解。 宋温凊挑眉,没料到这人半夜敲响自己房门竟为了问此事。 “因为……”她突然顿了一下,向周围施了个隔音咒语,“因为这里是西洲。” 西洲…… 颜竹瞪大了眼睛,她想起了自己在文中写的设定——这世界分有五大洲,即中洲、南洲、北洲、东洲和西洲。 其中,中洲面积最大,由王朝与修士共同治理;南洲与大陆隔海,少修道宗门,因此那里的人路子修道路子千奇百怪,不过南洲却易出秘境;北洲宗族观念较重,盛产灵石,修道者多是世家大族出身;东洲修道风气最浓郁,修仙宗门最多且实力强劲,号称正道第一的灵蕴道宗便位于那里。 而西洲,则是十足的危险之地。此处虽既少修道资源,又罕有人烟,却因为有修魔之士特需的煞气,几乎集聚了大半的魔修宗门。 不仅如此,西洲处的魔界封印最薄弱。 颜竹皱着眉头想。不过这目前是只有她才知道的信息,她有意在开头设定世界观时就埋下了伏笔。 故事开始,便是一场仙魔大战,战场就在位处两界之间的人界。世间现在知晓那场大战结果的人不多,多是些老怪物般的人,往往担任各大宗门的掌门或长老。 他们曾亲自历经那个时代,见前辈战死,仙人陨落。他们知道虽现在看来是仙界占了上风,但实际双方却是两败俱伤。魔虽被封印了,可仙界通向人间的通道也彻底关闭了。 仙魔大战带给人界的影响是多方面且深刻的。 末法时代的到来便是其一。灵力被耗尽,人间通向仙界的路子也卡得更紧,越来越多修仙者被耗死在了就差一步能飞升的大乘期。 正因正路难行,许多修士自愿入魔道。世间残存的杀戮之气让他们修行更加顺畅,修为提升得更快。一时间魔道势力大为强盛。 而正道势力则逐渐式微。仙侠大战中,许多掌门长老为护宗门战死,直接导致正道宗门步入了青黄不接的时代。 所以十六岁结丹的宋温凊在外界的声望才会那么强,弱势了多年的正道太需要一个天才出世了。尤其,她还是一个肖似灵蕴道宗祖师爷的天才。 宋温凊…… 颜竹想到这个名字唇边便忍不住浮起一抹笑。 “我就快去找你了,好想马上就能见到你。” 她真的好想看看她亲手创造的神是什么模样。 5、第五章 哥哥,我要她 “话说,诸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下楼时,一楼用餐的客人谈话声飘入颜竹的耳中。 这里是个边陲小镇,行走者多为魔修,却也不乏其他身份的人。在这个世界,凡人早与修士共处,不少大族还会外雇厉害的修士护佑或是想办法搭上修仙宗门的关系寻求庇佑。 颜竹虽瞧不出谁是修士谁是凡人,但不妨碍她对几人的谈话产生兴趣。 便听一人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家今日聚集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那件事吗?” 他又看了看外面街上走动的人,刀疤脸上露出一抹烦躁,“该死的,怎么感觉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咱们根本没有优势啊!” “别担心,那入场券可不是容易搞到的。” 坐这男人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还朝颜竹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早发现这女子在偷听,只是…这人身上虽无灵力,但那副相貌却不似凡人所有。 可别是什么老怪物的恶趣味,那群人最喜欢掩盖自己修为故意装成这样了。 看不透,实在是看不透。 他同周围的同伴交流了一下眼神,发现他们也是这般心思,便将攻击意图按压住了。 “他出关固然是大事,”最初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摇了摇头,“可你们谁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那边?” 颜竹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个新世界,依旧保存有现代社会的习惯,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她听到“那边”这个词出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他们可能在说“正道修士那边”。 果不其然,几人很快谈到了灵蕴道宗。 “你们可知那大名鼎鼎的掌门首徒,号称新一代修士第一的宋温凊?” 颜竹的心因这个名字被提了起来,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这些人的下一句话。 “走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惹得那几人停下谈话看了两人一眼。 颜竹抬起头,发现宋温凊已经走至了门边。眼看人就要走出门,她只能立马抬脚跟过去。 “真想听听他们说宋温凊的事情……” 默默跟在小姑娘后面,颜竹不无遗憾地想。 “不知道她如今几岁了,又做成了什么大事,竟然都传到了遥远的西洲这里……” 她想着,眉眼不禁飞扬起来。 宋温凊却是满心郁气,她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连西洲的修士都知晓了此事。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映出热闹世间。 可笑。 她并非魔修,却也不被正道所容。 这偌大天地,竟无一席可供她栖身之处。 宋温凊突然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无边的孤独。 是广袤的大地上刮起的一阵风,不知从何而起,久久不能止。她被这片大陆放逐,从此没有归途。 等待她的只有流浪,永不停息地流浪…… “要不要牵我的手?” 宋温凊纷乱的思绪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无边的孤寂感随之而止。 四周喧闹嘈杂,这句话她却听得分明。 …… 街上人来人往,走动的人明显比昨天要多了不少。 颜竹注意到前方的身影在移动时似乎变得吃力了些。不仅速度明显放缓了,还总会差点与人相撞。 虽说那人在最后一刻总会停下步子,准确调整方向,成功避免。 她蹙起了眉,快步走了至她身边。 “要不要牵我的手?” 声音很小,只够两个人听见。 银制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盯住了她,黑瞳中映出她仰头说话的模样。 宋温凊已经能看见事物的形状,她的眼睛正在恢复,这是这些天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她低头看向突然来到自己面前的人。 除受伤救那次,这是第二次她们凑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能模糊瞧见她五官的轮廓。 宋温凊默默在脑海中勾勒她的模样。 她对这个人很好奇,她的身份、样貌,还有她救自己的动机。 颜竹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耐心等待着她的答案。期间,她忍不住低眸瞄了许多次少女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 “不用。” 拒绝的声音听起来很生硬。 “我自己可以走。” 颜竹硬生生停住了自己要去牵手的动作,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那你——” 话语截断在此处。 颜竹不解地低下头,看向这人突然抓在自己手腕的手。她张了张口,来得及发问就被一股力道拽进了对方怀中。 略苦的冷香钻入鼻腔。 “阁下是什么意思?”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含了冰渣子,语气冷漠疏离,不难听出其中明显带有的敌意。 颜竹顾不上磕得生疼的额头,赶忙偏头抬眼望过去。 只见原先她站立的地方已是尘土飞扬,有个生着羊角,长着狮子脸,身躯似牛,双蹄像马的巨大怪物趴在那里。其背上还坐这一个粉雕玉琢,莫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女孩那双大而圆如黑葡般的眼睛停在了颜竹身上。 她歪了歪头,原本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灿烂又天真的笑。她抬起了手,指尖直指颜竹所在的方向,稚嫩的童声好像在同谁撒娇,话的内容却让人遍体生寒。 她说:“哥哥,我要她。” 一个身穿黑色锦云服,头戴玉冠的俊美男子从她身后缓步走出。他生着双稍稍上扬的眼,唇边带着淡淡笑意,瞧起来莫名有些邪气。 “小孩子不懂事,望两位姑娘海涵。” 他并未理会自家妹妹的要求,而是盯着两人说了这句话。 颜竹看到小女孩的嘴角在一瞬间拉拢了下来,表情不似一般孩童生气的模样,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戾气。“我要她,哥哥。”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能听出强烈的不悦。 那男子却对自家妹妹的请求充耳不闻,他略略欠了身,伸手牵起那怪物脖颈拴着的铁链,拉着它让出一条可供人通过的道路。 “多有冒犯,恕罪。” 心脏突兀地疯狂跃动起来,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颜竹顿住脚步,犹豫要不要踏上那条看似通向生机的道路。 宋温凊却好似对此浑然不觉般,抬脚朝那条路径直走去。 颜竹见状,也只得稍稍放下疑虑,跟随上去。 好像确实是她多想,两人走了几个时辰,行了好长一段路都未有任何事情发生。 颜竹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缩成小小一点的边陲小镇,提了许久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去了些。 她看向身旁的少女,忍不住问她要去向哪里。 “师…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西洲最危险之处有一处天池,可修复人的经络。” 颜竹想起来了,她文里是写过这么个东西,用作男二和女主感情升温的道具。 女主宋温凊为护宗门子弟与魔修大能作战身负重伤,便是被男二带到西洲的一处天池,在里面修复好身体的。两人也因这段时间的相处互生情愫。 不过,西洲天池数量虽不少,但大部分已被各种势力占据,只余一些因位处极其危险的地方而流落在外。 天池是由仙魔大战时仙人滴落于地的精血化作,周边往往蕴藏着极强的煞气,甚至可能孕出大量凶兽。而且一般等阶都在三阶以上,三阶妖兽对应的是修士的金丹期。 自从步入末法时代以来,别说正道,就连修炼以快著名的魔修都没多少修为至金丹的。 颜竹想起身旁少女一路都是靠脚程,猜测她多半也没到金丹,便思考起怎么阻止。 毕竟她一开始给自己定的身份是凡人,说出太多详细信息就很可疑。可若不说,又以什么理由去阻止。 西洲…西洲还有什么机缘…… 颜竹努力思索,她对西洲用的笔墨不多,仅是在文末尾偶尔添写描写。 在她列好的大纲里,西洲是作为最后的决战之地出现,不过那也是书后半部分的事情了,她穿过来之前还未写到。 西洲是仙魔大战之地,多仙墓。不过太危险,也太隐秘,连她这个作者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西洲好像还有个隔一定时间会开启的秘境,被各大魔修宗门用来历练弟子。在文中,她只提到了一次开启的契机,时间瞄点是那个老怪物出关。 所以问题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老怪物又有没有出关? 颜竹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看看,写文不考究,喜欢偷工减料就是这个下场。 就是明明身为作者,她还一抹瞎。 颜竹思绪乱跑,突然忆起了偷听那群人谈话时没注意的细节。 似乎…他们是有提到什么人出关了来着…… ……不会吧。 不会真是那个老怪物…… 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颜竹便感受到一阵心潮澎湃。 如果那真是那老怪物出关,想来秘境不久后便能开启了。开启秘境的地点并不隐蔽,也不算危险,而且那地方不属于任何势力,简直是瞌睡时能得到的最好的枕头。 不过念头刚冒出,她又下意识否定。 太巧了,世上怎会有这样好事让她们碰见,两人又不是这本书的主角。 颜竹撂下这堪称希望渺茫的好事在一旁,继续细思了会儿,终于让她想到个去处。 她抬起头,发现宋温凊已经走到前方莫约十米远的位置,便一路小跑至对方身边。 小姑娘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她跟着跟着就落后头了,往往只能隔一段时间就跑些路才能跟上。 对方似是已习惯她这般作为,听着脚步声步履也未有丝毫停顿。 颜竹气喘匀了些,酝酿好话,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此处是西洲的,莫不是从前来过?” 这些天她也慢慢意识到对方虽面冷话少,心防还蛮重,但绝非穷凶极恶的人,一般她问出什么问题最后总能得到解答。 果不其然,宋温凊很快给了答复。 “如此充裕的凶煞之气,除却西洲,也不会有别的地方有了。” 颜竹心一喜,她原先的猜测被印证了。稍稍平复了下心绪,明知故问道:“你能察觉出凶煞之气?!” 语气十分惊讶。 可能是太浮夸了,对方很久没理她。 颜竹耐不住性子,赶过去继续演她的独角戏。 “那你能察觉出凶煞之气最重的地方吗?” 宋温凊突然停了步子,薄唇微启。 “凶煞之气重的地方有许多,比不出一个‘最’字。” “如果硬要说,那必然便是阁下身上。” 颜竹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僵住了身体。巨大的恐惧如虫子般啃咬着心脏,冷汗一瞬间自额角滑下。 身后原先空荡一片的荒野,此时正立着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女孩一手牵着身旁男子,一手攥着拴在妖兽脖子上的铁链,瞧见她望向自己还露了欣喜的笑。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黑衣男子笑眯眯的说,脸上不见任何被察觉的惊慌。他低头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小灵诗真是懂事,挑了个这么漂亮的姐姐给父亲大人做礼物。想来另一个戴面具的姑娘相貌定然也不俗,便归哥哥我了!” “不要,”被称作小灵诗的孩子皱起了鼻子,嫌恶地挥手打了一下男子没来得及抽走的手掌,“不要给父亲,她是我的。” 如断掉般,男子的手打到的地方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他毫不在意地笑笑,笼了团黑气敷在上面,不久那地方便被温养如初。 “那另一个归哥哥总行了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就此事达成了基本共识。 宋温凊将手扣在了剑柄,目光冰冷,身体绷紧,已然进入了战斗的准备模式。 而身为故事另一位主人公的颜竹却好似呆傻了般,只顾瞧着敌人发愣。在此时,这个世界上不会第二个人能猜到她的心情。 当“小灵诗”的称谓出口时,颜竹刚平静下来的内心又一次被搅得天翻地覆。 ——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家伙! 6、第六章 那我把她杀了 颜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她那本书中除女主外人气最高的角色,得出评价——真不愧是男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灵珏身为男二,主打一个“邪”字。 长相妖邪,血统妖邪,功法妖邪。 现今西洲最大魔修势力血雨楼教主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最近出关的那位老怪物。 老怪物名唤灵均,年少时勉强算个天才,不过在当时天才如云的血雨楼想被重点培养还差些东西。 直到他因某事得罪一小门派的内门弟子被追杀,却因祸得福逃亡过程中误入了古墓,习了篇天阶下品功法回来。 而后灵均便凭此渐渐从师兄弟中脱颖而出,在短短百年内修炼至化神,血雨楼教主的位置自然也顺之落到他身上。 与身为作者知道起因经过的全部信息的颜竹不同,站在书中角色的视角,此人快速崛起的原因至今还是个谜。 灵均深谙“苟”之道,喜欢闷声发大财。 甚至连他的子女们都不清楚父亲因何发迹。 毕竟天阶功法太难得,须得慎之又慎。 自仙魔大战后,修仙界传承也断了大半,便是连地阶功法不超过双手之数。天阶功法的消息若是泄露出去,说不定那群隐居几百年的“半神”都会找来。 在灵均众多儿子之中,灵珏天赋最好,悟性最高,极小时便被父亲培养,修炼那篇妖邪无比的天阶功法。 只是连他都不清楚品阶,仅模糊能猜到功法不在地阶下品之下。 天阶功法的威力很惊人,灵珏未及冠便已至金丹,得了万众瞩目,被诸多长老认为是兄弟中最有可能以后坐上教主位置的人。 他后来的不幸也正源于此。 这个世界上目前只有颜竹知道,那天阶功法是个残篇。修炼者会在到达某个阶段时再无寸进可能,除非找到残缺的部分。 灵均已在分神卡了百年,上次闭关便是为了寻找突破的可能,结果自然是没找到,想必他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才又突然出关。 颜竹想了想时间,推断出面前的灵珏应该已至魔婴,差不多到了修为卡住疯狂练功反损了经脉的剧情点。 颜竹在回忆剧情的同时,灵珏则在用目光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父亲儿子众多,却唯独只有个女儿,灵诗自小便得宠,什么好东西都见惯了。他是第一次听自家妹妹说喜欢某个人。 还是个陌生女人。 当时拦路打了个照面,灵珏就发现那人身上无灵力波动,像是个凡人。 念头很快冒出,又很快被他否决。 不提此女子放整个修仙界都极为出众的相貌,便说她一举一动间隐隐带有的某种大道之感,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具备的。 灵珏听说过一些大能的奇怪癖好,默默将这陌生女子归入其中一类。 他站在后头,还下不定决心真去赌一把,手倒是早早就偷捏住了身上的保命法器,打算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便逃。 灵珏其实当时给两人让路是真决定放她们一马,对面二人于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他出手一定没有好处,但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聪明人不做亏本买卖。 只是…… 他没想到自家妹妹会对那个女子那么痴迷,就算撇了他,也要跟上她们。 灵诗有多受宠,灵珏可太清楚了。他难想小丫头有哪里磕着碰着,老头会把自己怎么样,咬了咬牙,还是陪着一起来了。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灵珏面上带着一抹淡笑,实际上心中忐忑得要命,目光紧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见那女子凑到了身旁戴面具的姑娘耳边,修仙者极强的听力让他将对方口中吐露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弱点是腹部。” 灵珏瞪大了眼睛,心中一时间翻江倒海,巨大的震惊定住他的身体,再不敢轻举妄动。 ——她怎会知我弱点是腹部?! 灵珏惊诧难言。就连父亲都不知晓他为求寸进疯狂练功,伤及了腹部经脉,甚至险些修为跌下魔婴期。 勉强平复心绪,灵珏看向对面颜竹的目光越发警惕。他现在无比确定对方就是个恶趣味,喜欢伪装成凡人的老妖怪。 而且刚才那句话莫不是故意说给他听?! 当算是个对他警告了! 恐惧感后知后觉泛上来,无比庆幸的是自己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 而此时,颜竹还并不知自己已被想成了大佬。 这个世界的很多设定于她而言都是一笔带过的几行字,再加上自身又并非修仙者,颜竹没想过口中的机密能被“敌人”一字不漏听到。 她只是单纯想告知身旁宋青,希望双方开战时小姑娘能多一份筹码。 其实灵珏最大的弱点并非是他的腹部,而是他的身体,或者说,流淌着他父亲血液的身体。 女主宋温凊的血专克他。 其中渊源则要追溯到老一辈人的恩怨,牵扯甚多。 旁人眼中平平无奇的血液,于他而言莫过于毒药。 只要沾上一滴,便会快速蔓延全身,经脉紊乱,灵力散尽。 解毒之法也难想,是再饮下一滴,以毒攻毒。 书中男二自父亲那里得知此事后,便抱着杀死此人以绝后患的想法,费尽心思接近女主。 不过依着小说发展的一贯特性,后来自然是在相处中渐渐萌生了爱意。 …… 宋温凊耳垂被湿润的气吹得痒痒的,白玉上泛起一阵红。 她偏头想告诉这人对方身为修仙者能听到,又觉得有些没必要,抿了抿唇,转而问起别的问题。 “这也是你算卦卜出来的?” 颜竹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意识到小姑娘看不见,便捧着她的手,用手指在柔软掌心画了个小勾。 宋温凊神情微动,被温热肌肤触及的地方泛起一阵奇怪的酥麻,意外的是,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这些天的相处中,她对这人越来越好奇。 起初是警惕,怀疑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她救自己的动机。 淡淡的感激好似难以启齿的某件羞耻之事被刻意忽略,压于心底某处。 现在便是好奇,她特殊的一切,她的样貌、身份、来历,她为何非要去灵蕴道宗…… 宋温凊不相信她只是个凡人,她偶尔能从她身上察觉到些大道法则的气息。只是她不清楚她的目的,这位陌生女子的一切都像谜。 ……想了解她? 念头像鱼般在水面露了个头,又极快速下潜游走,仅余激起的圈圈涟漪还久久未平息。 宋温凊怀着某种自己都辨不清的情绪,好似逃避般不敢再去想和她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知道了。” 有些冷淡的,她以此句为止,打住两人的交流,也打住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颜竹见谎言没被看穿顿时松了口气,将目光移落到对面的敌人身上,警惕着他们的动作。 灵珏自然注意到这道视线,他心中一时慌得很,面皮倒还挂着笑。 “哈哈,刚刚不过是说的玩笑话,纯粹是场误会。” “我兄妹二人尤其喜欢漂亮姑娘,一时情难自制,有些唐突了,还望恕罪。” “两位姑娘想必不是西洲人士,俗话说得好,来者是客,不如就由我这个主人带两位姑娘游历一番如何?” 话语落地,周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灵珏瞄了眼“大佬”的表情,没看出什么迹象,他张了张口犹豫要不要再硬着头皮说些什么。 正想着,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痛感,灵珏下意识低头去瞧发现已是折了,再抬起头只见着了自家妹妹屁颠屁颠跑过去的背影。 “小灵诗!” 顾不上伤处,灵珏急得出声喝止,甚至一个瞬移蹿了过去想把人捞回来。结果仅仅来得及摸到衣角,下一秒女孩直接扑进了对面人怀中。 颜竹被突如其来一阵力推得后仰,踉跄几步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她低下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混世小魔王你怎么来了?! 灵诗嗅着这人身上好闻的气息,开心地咧开了嘴。 喜欢。 不过在她尚小的脑袋瓜里,难以思考足够丰富的词汇或是足够准确的话语来形容这种前所未有的心情。 她张开了手臂,紧紧搂住漂亮姐姐的腰,简单直白地表达目前心中最渴望的事。 “跟我回家。” 稚嫩的童声响起,引来三种不同情绪的注视。 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粉红小脸上满是认真神情,看起来乖巧又可爱。若非颜竹知晓这小家伙的本质,说不定还真会被刚刚那幕骗到。 灵诗,书中第一危险人物,比她的那个怪物爹还危险。 原先颜竹写这个角色只是想玩个“豪门生了七个少爷,终于迎来了一个女孩。总裁:宠,给我往死里宠”的梗。 可谁知,灵诗自我意识萌生得太快了,几乎是下笔的那刹颜竹便觉得自己难以控制这个人物。 不过她也倔,起了念就有种莫名的坚持,要继续写下去。 后来在《寻仙人》短短的五十万字里,两人交锋了无数次,颜竹次次妥协于人物逻辑,于是次次战败,从未赢过。 而灵诗的形象也在此过程中被塑造得越发立体,最终呈现出来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她天赋奇高,在刚刚写到的剧情中,年仅十六岁对上女主也能不落下风。所以整个西洲虽被她祸害得敢怒不敢言,却也真当她是魔修希望。 命运在冥冥之中真应了她生着七窍玲珑心的体质,天命眷顾,福气自来。 同女孩对上眼神的刹那,颜竹想起了那段赶稿的暗无天日的时光中被小家伙支配的恐惧,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怵。 她半蹲下来,同女孩平视,语气也尽量温柔。 “可是姐姐现在有事情要做,没法同你回家。” 灵诗未作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又移到旁边站着的人身上。 “是不是因为她?” 她举起手,短短的手指指向宋温凊的方向。 颜竹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她道: “那我把她杀了。” 7、第七章 气运之子但小魔王 此话一出,在场人都变了副神色。 颜竹震撼,不愧是书中第一魔王。 宋温凊瞥了她一眼,嘴角往下沉了沉。 灵珏是最惊恐的那个,他吓得立马捏紧了能召唤父亲神魂出来的保命法器,生怕“大佬”心情不好先把自家妹妹解决了。 引起这阵恐慌的当事人反倒最为平静,她好像丝毫不觉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妥,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说完后,灵诗便转头看向了宋温凊,认真思索着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一幕正巧落在了颜竹眼中,对小家伙颇为熟知的她登时便明白了小魔王在琢磨什么。 为防少女真的出什么意外,她忙拉住了面前的小手,试图将对方注意力吸引过来。 小孩子皮肤嫩,摸上去柔和像没骨头般,颜竹不太敢用力,怕把软团子戳破了。 灵诗的目光倒是顺利地移到了她身上,中途没有出现暴起砍断手臂的事故。 颜竹松了口气,望进那双澄澈的黑色眼睛,思忖着要如何开口。正酝酿着,脚下的大地突然一阵震动直接将差不多成型的思路打断。 景物一瞬间变得扭曲,空气好似水中泛起的圈圈涟漪般大片大片荡漾开。 接连不断的气波将高大的树木吹得四仰八歪,甚至某些直接从中间断裂,落到地上激得烟尘四起。 颜竹蹲着重心较低,撑了只手在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其他人都有修为在身,脚下的位置没移动半分。在修仙界弱肉强食的环境下长大的他们第一时间做出了防范的姿势,几乎是同时转头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一道百米开外的巨型光束自地面冲天而起,它周围的空间像被一双大手揉捏扯断割据,晃得人/肉眼迷糊。 颜竹也瞧见了那处的景象,当即脑袋一懵,一种世界是假想出来的不真实感浮上心头。 ——秘境开启了。 光束的中央,空间像布匹一样被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断裂处显出迷幻如梦镜般不断的一幕幕飞驰而过的景色。 那口子越裂越大,不久便成了能任一人进入的通道。 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灵珏,他曾听父亲和教内长老提过西洲有个不定时期开启的秘境,其中危险无数,却也蕴含着大机缘。 没顾得上思索什么,他立刻使用了千里传音将此消息传递给教内高层,要求他们带弟子尽快前来。 毕竟,进入秘境的名额一直是有数的,能抢占一步先机,就是快人十步。 宋温凊眼睛还未恢复,只能迷迷糊糊看见一束白光。周围过分狂躁的气息涌动让她意识到可能现世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下意识地,她转头寻找起了那抹身影。 颜竹仍处于震惊之中,瞪圆了眼注视着不远处即将停息的风暴。 上一秒渴望的秘境,下一秒竟就这样大咧咧出现了,巧合得不禁让人怀疑这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 百思不得其解。 颜竹看向了面前的灵诗——末法时代后修仙界出现的第一个七窍玲珑心的拥有者。 也是她所能想到的引发变故的唯一且可能性最大的原因。 至真至诚至性,宛若稚子。 心如明镜台,无污无垢。 便无邪,无执,无心魔。 其拥有者极受天地法则钟爱,同灵药灵兽天然亲近,机缘颇多,堪称“气运之子”。 颜竹亲手敲下的句子,当时觉得挺爽,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给小魔王开了多大的挂。 旁人苦求不得的机缘主动找上门,撞进她怀里。 犯规,真是太犯规了…… 颜竹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身为作者的自己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所有的规则由她缔造,人物的命运由她书写,生灵的生死由她给定……简直像“神”一样。 可她并无任何欣喜。 颜竹垂下眸子,连脑袋里嘈杂的声音出奇地静默了。 此前,她一直觉得这不过是个有趣的故事而已。所以高兴自己能来看看书中几个单薄名字能将它导向什么结局。 可是,她漫不经心敲下的短短几行字,怎么就成了活生生的人的一生呢? 手中所握的原竟不是笔,是屠刀吗? …… 小灵诗应当是全场对那束光柱最不关心的人了,她只好奇瞄了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少女身上。 这个人…很吸引她。 她说不出心中感受,仅是第一眼,她便想靠近她,想依赖她,最好能永远待在她身边。 此前,灵诗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她分辨不了情绪,也找不到原因,索性不去多想,只随着本心去做她想做的。 于是她抓住了漂亮姐姐的手,无比认真地将心中此刻正叫嚷的声音吐露。 “跟我回家。” 她一向如此,她的道在她心里。 “跟我回家。” 话音落下后,她的视线移到了旁边那个戴面具的看起来很可恶的人身上,指尖处开始酝酿杀招。 不过宋温凊的速度倒比她想得快得多,身形一闪躲过袭击,再次出现已是执剑到了她身边。 灵诗眼瞳微微放大,映出奔向自己的越来越近的剑尖,不出意外,下一秒那锋利便会抵上她的脖颈。 身处危险境地,她稚嫩的小脸上却无任何惊慌。双脚像扎根于地般,身形分毫未动。 只见她抬起一手,五指张开呈于身前,硬生生用光罩挡住了剑光。 另一手则掐诀背于其后,埋伏许久的杀招精准落于宋温凊头顶,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将将要刺向此人时,对方却像早已预料般挥剑斩落了她的攻势,同时甚至还有余力,竟是当着她面把她要带回家的漂亮姐姐抢走了。 灵诗看见两道身影消失在光柱中,恼得小脸都皱了起来,想也不想就紧随其后闪身入内。 灵珏亲眼看自家妹妹跳下去,魂当场吓没了一半,一时间什么谨慎小心都跑到了脑后,跟着也跑了进去。 …… “怪物!怪物!怪物!” “不详的怪物,没有爹妈的野种!” “拿这个东西扔她嘿嘿,应该会很好玩吧!” …… 颜竹蹙了蹙眉,被四周过分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一整块无云的湛蓝天空。 记忆慢慢复苏——穿越、西洲、小魔王…从半空坠落的失重感,最后停在昏迷前暂存于视线中的破败神像上面。 所以,现在在哪里? “打她,打她,打死她!” 疑问没得到解答,思绪就被一阵讨人嫌的声音打断。 一道灰色的抛物线从远方投掷过来,有如小孩子拳头般大小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地上,引起一阵沉闷的响声。 颜竹眯起了眼睛,顾不上整理纷乱的思绪,站起身朝声源处走去。 这地方像是个少有人来的野外,树木、野草都异常茂盛。 “我看你这次怎么跑!” 为首的一个八九岁的少年满是恶意地看着对面身形瘦小的女孩,趾高气昂道,非常得意于自己能寻到这么个方便欺负人的好地方。 在他身后,还站着五六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听了此话一同欢呼起来,笑嘻嘻地掂了掂手中的石块。 “对,这下看她怎么跑!”他们附和着。 女孩缩在树下,身躯被粗壮的树干衬得愈发瘦小,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破布衣服,发丝也凌乱,模样很是可怜。 听到那群少年的嬉笑声,她的身体紧张地颤抖着,将手中的木棍攥得更紧,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这副模样落到对面的人眼中,又是引发了一阵笑声。 为首的少年个子最为高大,见她害怕好像自己有了什么巨大的威风,得意地挥了挥握着石头的手,作威胁状,慢慢朝她的方向走去。 “没爹没妈的小野种,赶紧滚出去吧!” “滚出我家!” 后面的男孩们紧跟着他的步伐一起靠近,口中的话也像在给兄弟加油助威。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不然就打死你!” 不知是谁扔出了第一块石头,模糊的灰褐色物体腾空而起,险些砸到女孩脚上。 其他人像被激励到了似的亢奋起来,纷纷扔出手中的石块。 颜竹赶来看到这般景象,只觉一阵心悸,呼吸都暂时忘却。 “住手!” 奇怪的是,好像没人听到这声喝止,他们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停,大大小小的石块继续往女孩身上招呼。 “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 颜竹瞧见有块石头差点丢到了女孩额头,一边急声斥责,一边朝想保护的人身边跑去。 她挡在了女孩身前,怒视着对面那群坏孩子。 “你们怎么又在欺负她?!” 不属于她的声音自旁边响起,被草丛掩盖的小路走过来一位身着粗布衣,头挽发髻的妇人。 她叉着腰狠狠瞪了为首少年一眼,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其他男孩见此也没了“义气”,登时便轰然而散。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欺负人家!快给我滚回家去!” 少年如蒙大赦,捂着通红的耳朵跑了。 那妇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呼出一口气,像瞧不见颜竹的存在一般径直走向了女孩。 颜竹心中奇怪,但真怕与她撞上了,只能侧身让开条路。 “哎呀…你没事吧?真对不起啊。” 她低头看着女孩,双手局促地拧在一起,脸上的神情比起歉意,更多的是因不得不向小孩道歉而感到的难堪。 果然,面对满身泥土和伤痕的女孩,她只说了短短一句,好像如此便能为自家儿子勾除掉恶事。 不过那妇人见面前的孩子无动于衷,又觉得刚刚的话效果可能不够,继续说道: “他还不懂事,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 “来跟姨走吧,咱回家吃饭。” 语罢,她伸出一只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试图轻轻将此事揭过。 女孩却看也未看她,使得那手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妇人面上的表情更加难堪了些,像是为了补救,她开始念叨着: “男孩嘛…就是调皮,你多担待点啊!” “而且他也是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就是这样的,越喜欢你,越会欺负你……” 颜竹被这等强盗逻辑惊得瞪圆了眼,胸中怒火翻涌,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竟是直接被气哑了声。 而那被乱发遮去了半边脸的女孩闻言也抬起了头,发丝顺势垂落于两颊侧边,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得以显露出来。 她仍旧未理妇人,目光如胆怯的蝶般轻轻落到了颜竹身上。 8、第八章 我只是个凡人 妇人好像确实看不见她。 颜竹瞧她劝说无果后径直离去,甚至在同自己擦肩而过时,目光都未有半分偏移,终于肯定了这个有些荒诞的想法。 捏了捏身体,有明显的触感。 蹲下去捡了块石头,也可以放在手中掂量。 是凝实的,并没有变成什么鬼魂野鬼。 颜竹松了口气。虽然暂时不知道妇人为什么看不见她,但能确定自己目前还是个“人”就够了。 她转身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瘦弱女孩。 琥珀色眼睛。 颜竹来到这个世界只认识一个,就是同自己一起入秘境的宋青。 自然地,她确定了小孩的身份。 同时心中倒也生出不少猜测,只是她目前还无法去验证什么。 颜竹迈步走向女孩身边,屈膝缓缓蹲下了身体。 两人这次离得极近,任何一人伸手都能轻而易举将对方拥入怀中。 她注视着面前的瘦弱女孩,见其裸露于外的皮肤上存有不少被石头掷出的红肿和疤痕,眼睫不忍地颤了颤。 颜竹感到有些心疼。 “宋青…你还好吗?” 话音落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反而是伸出的想为对方拂去身上灰尘的手,在半空就被一只小手擒住了腕。 偏高调的童音随后响起。 “你是谁?”女孩这般问。 “颜竹…” 情况变得棘手了起来,看来对方已经把她忘了。 颜竹蹙眉,心中却仍怀揣些无凭据的希望,她试探般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对方以摇头予以回应。 “我们之前见过吗?” 颜竹愣了愣,她看着面前只有小孩模样的宋青,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此时可能真的只有儿童阶段的心智。 “我们之前认识的,不过你现在可能忘了。” “没关系,过段时间就能想起来的。” 颜竹终于抽出了被小手握着的腕部,温柔地用指尖拨开眼前孩子额前的乱发,帮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服。 之前学过的急救知识派上了用场,只是苦于找不到草药,仅能用手边现有的条件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小孩子确实好哄些。 没过半天,颜竹便察觉到宋青对自己的态度亲近了不少,甚至偶尔会不自觉表露出依恋的姿态。 两人在野外待了许久,原先的日头都从中央慢慢没入了山下,村庄飘来阵阵炊烟。 大人的吆喝声响起来,多是喊着自家孩子的乳名,呼唤他们回家吃午饭。 宋温凊肚子叫了几下,都未被主人理会。 颜竹看出她不想回去,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能猜到个大概——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被同岁人排挤欺负。 想来寄人篱下这些年,少不了看人脸色过活,至于遭受过的不公平待遇,应当更是家常便饭了。 不知为何,颜竹突然想到了自己笔下的女主。 她并未对宋温凊入宗之前的生活过多交代,但同样是孤儿,同样在小村庄长大,同样寄人篱下…兴许,情况根本不会好到哪去。 宋温凊的身世是剧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补充的寥寥几笔,与其说是颜竹故意安排,倒不如说是故事内在逻辑的自我完善。 但想到这种可能性,颜竹还是产生了愧意。 当初分明只是随意敲下的几行文字,怎么成了一个人真实历经的苦难呢? 六岁的宋温凊不知在背后咽下了多少热泪,背负本不该背负的行囊走了多久…才得以长成十六岁的天才少女模样。 不过好在,她来之前没有将暗雷引爆,按原文态势发展下去的话,她笔下的主角会永远站在光明处受众人仰望。 这样就最好了。 颜竹想着,眉间的愁意稍稍消解了些。 …… 宋温凊眯着眼想看清身边人的模样。不知为何,她今日醒来眼前便像蒙了层纱布,整个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只能瞧见事物的大致轮廓。 她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那些孩子本就因这双眼睛排斥嘲弄取笑她,如果发现她看不清东西,一定会像打了胜仗般开心。 是不是自此以后都看不清了? 宋温凊伸手轻轻抚上眼睛,平静地思考着脑中刚刚冒出的可能性。 她不喜欢这双眼睛,琥珀色,和周围人纯黑的眸一点也不一样。 所以她被排斥,被孤立,被欺负。 她听到农夫锄草休息时的闲谈,他们叫她“小怪物”。 那群孩子把她推倒在地时也是这么喊的,偶尔他们会创意性地喊几个新称谓——“蛮夷”、“妖怪”、“无父无母的小野种”…… 农妇倒很少说这些,她们似乎普遍更敬重某种自然的东西,害怕犯了口头忌讳。但宋温凊确实已然成了她们眼神交流间默契的没有提及的“不详”。 六岁的孩子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没办法一层层剖析事物本质,宋温凊只能隐约感知到,她遭遇的绝大多数的不幸似乎都源于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瘦小的身体无力支撑她逃离,对成人之间的法则还懵懵懂懂的脑袋不能给她提供任何有效的改善处境的措施,她像囚鸟被困在了小而偏僻的村庄,遭受着来自所有人的不同形式的暴力。 是人类对更特殊的同类的施以的恶意残害。 宋温凊接收到的善意屈指可数,去年冬天死去的老奶奶是从前待她最好的人。她不会叫她“小怪物”,苍老的声音会喊出另一个称谓——“小可怜”。随后,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掌便搭在她头上。 是温暖的。 和身边的这个人一样温暖。 “颜竹……” 她张张嘴巴,用舌尖勾勒着这个好听的名字。 颜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宋温凊尚小的脑袋里还想不到什么词语去形容,她只能暂时把念头埋在了心底。 后来,当一切结束,十八岁的宋温凊的意识回归,才代替“过去”的自己说出那个词语。 温柔。 是让人想落泪的温柔。 但现在的宋温凊只是晃着小腿,短短的手指有些不安地勾上身旁人的手。 她很怕她会走掉。 宋温凊还记得颜竹一开始叫的名字是“宋青”,可她不是宋青,从出生起就挂在她脖子上的木牌只刻了三个字——宋温凊。 所以她叫宋温凊。 而且她也不同她认识,她一直活在这小小的村庄里。 宋温凊想,大抵是颜竹认错人了。 可能很快她就会发现面前脏兮兮的小女孩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一定会失望,然后离开,去找那个宋青。 手指不禁用力将正握着的柔软指肚攥得更紧了些,好像这般便能使得对方脚步稍作停留。 “你会走吗?” …… 颜竹愣了愣,看向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孩。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是还是回复道:“暂时不会。” 她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然没法离开。 而且颜竹莫名觉得,破局的关键应该就在面前已经变成小孩的宋青身上。 是要帮助她想起来,还是要帮她弥补什么遗憾呢? 暂时不会…… 宋温凊咀嚼着这四个字,明白其后藏着的言外之意——有一天会离开。 “那你会…带我离开吗?” 她鼓起勇气问,空着的小手因紧张攥皱了衣角。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和周围人都不一样的小怪物,麻烦的拖油瓶…… 这个人太好了,前所未有体验过的善意让宋温凊敢于问出自己心中都不敢抱有希望的问题。 那人好像没什么犹豫,只在下一刻就给了她答案,语气也是笃定的。 “会的,我会带你离开。”她说。 宋温凊抬起头,看到了夕阳为她勾勒的淡黄色轮廓。心脏疯狂跃动,难以言喻的喜悦让思维都停滞了两秒。 “你是神仙吗?” 农人遇干旱时常祈求上天降雨,农妇求子时常跪于神像面前,老者将死也渴望仙人降临护佑自己……神仙在凡人的语境里好像既悲悯又无所不能。 宋温凊觉得颜竹就是神仙。 柔软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蛋,一缕乱飞的发丝被别在了耳后,清甜的香气和有些闷的笑声一起扑面而来。 “我不是,我只是个凡人。” 宋温凊恍惚了一阵,似乎有人也曾对她说过“我只是个凡人”。 不过她现在是不信这般说辞,她还想不出有什么称谓比“神仙”更适合颜竹。 “天好像要黑了,我们先回去,待在这里不怎么安全……” “你家住在哪里?” 颜竹牵起身旁孩子的小手,循着之前几人离开的方向走。 “在那里。” 等到村头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庄子,农田里早没了农人的踪影,倒是家家飘出食物的香气,也燃了灯火。 颜竹朝着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瞧见了一个在周围房子衬托下显得格外小的破败茅草屋。 她蹙了蹙眉,忍不住揉了揉身旁宋温凊的头。 愈是走近,愈是发现生存环境的恶劣。 面前破败的小屋看起来像是已经见证了一个人自稚儿变成白发苍苍老者再到生命终结的全部过程。无论从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屋檐,还是房顶角落里巨大的蜘蛛网来看,它的年岁都已经不小了。 房间只有两个,卧室和外面露天的厨房。 卧室里空荡荡的,除了有个红色木桌和小凳,以及靠近墙侧的一座可供卧榻的窄小木床,再没有其他东西。 比起怎么离开这个地方,怎么先在此种恶劣环境中生活下来,似乎变成了更要紧的难题。 9、第九章 凤栖梧桐木 颜竹本想用灶台生火煮饭,她去了趟外面的小厨房,结果发现那地儿除了灰尘就是灰尘,米缸空得都能跑老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是她,一时只能作罢。 就是今晚要饿肚子了。 她朝跟在后面的小尾巴说了这个噩耗。 瘦得有些硌人的小手牵住了她的指头,女孩抿着唇摇了摇头,像是在赌气,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倔强。“我一点都不饿。” 颜竹揉了揉她的脑袋,干枯毛躁的发丝手感并不好,但女孩每次被摸头的时候总会微微眯起眼,露出放松的可爱神情,很像被温柔安抚到的小动物。 颜竹很喜欢看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明天不会让你饿肚子了。” 颜竹说出自己的承诺,她生性认真,从不轻易保证什么,但一旦有所承诺,就一定会办到。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饿肚子了。” 童声不复之前的清亮,不知是吞了什么压实了嗓子。 颜竹喉咙里好像咽下了一块生铁,被苦涩划得发疼。她愈是懂事,她便愈是心疼。 六岁的孩子而已,不被捧在掌心就罢了,怎么活得如同路边野草般轻贱? “我会带你出去的。” 我会尽快带你出去的,我保证。 小小的身体扑到了她怀中,闷闷的声音隔着布料飘进耳中。 “颜竹,我叫宋青。”她说。 颜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叫宋青,我就是来找你的,我会带你出去。” 宋温凊点了点头,在那人看不见的角落,她的双手握作了拳,已经攥紧到连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 …… 彼时,夜幕已经降临,明月高居于空,大片大片的月光顺着茅草屋破败的屋顶泄露进房内,像在地上撒了层霜。 宋温凊从被窝中探出头,琥珀色眼睛睁得大而圆,认真瞧着坐在木桌旁的人。 月光好像格外偏爱她,清清冷冷的银都尽数倾倒于她身上,为她周身笼了层浅淡的光晕,像轻薄的衣裳。 “颜竹…不休息吗?” 颜竹正托着腮撑在桌面想事情,意识越来越模糊险些睡过去,听到这声才猛然惊醒。 “…那床榻太小了”,她稍稍坐直了身体,努力保持头脑的清明,“我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就好。” 似乎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说完后,她便看到原先躺在床上的小家伙掀开被子下了地,有些跌撞地行至她面前。 袖子被轻轻扯了扯,目光如实质般凝在了她身上。 “一起。” 话音刚落,宋温凊弯身拖着另一边的凳子坐到她身侧,看样子竟是要同她一起在桌子旁歇息。 颜竹示意她回床上休息,而宋温凊只说“一起”。 在三次重复响起的“一起”中,颜竹选择了妥协。两人最后一起躺到了床上。 真的很挤。 床小得最多容颜竹一人睡下,宋温凊平时睡着也是绰绰有余,但两人一起就明显变得拥挤了。 颜竹只能侧着身体,看着迎着月光直勾勾望向自己的琥珀色眼睛,她轻轻叹了口气。 “睡不着吗?” “要不要我给你讲讲故事,或是唱唱歌?” 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哄才能睡着吗? 颜竹完全是被上辈子看过的影视剧荼毒了,此时她还不知这番话给后来的自己埋了什么隐患。如果知晓,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对死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宋温凊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感到很开心。 孩童的对一个人喜爱很简单,就是给对方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宋温凊拥有的只是一张可供卧榻的破败的床。 她贪心地抓住了身旁人的手指,因为掌心不够大,再勉强也仅能握住四指。 “颜竹,你唱歌给我听。” “好,那今天我就给你讲一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唱歌,实在是太羞耻了。 不干,绝对不干! 好在,虽然小宋青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失望,但还愿意听她继续说下去。 一个讲着故事,一个听着,不知不觉都慢慢沉入了梦乡。 “颜竹,你会像嫦娥一样飞走吗?” 一大早上,意识还没回归,一个问题就突然从旁边扔了过来,颜竹猝不及防,直接被砸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会。我只是个凡人,是不会飞的。” 而在宋温凊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是—— 颜竹要是会飞就飞走了。 尚小的心灵就此埋下了一个隐患。 宋温凊有些紧张地扯住了身旁人的衣角,生怕一不留神“神仙”就学会飞,然后飞走了。 颜竹还不知晓这番话给小孩造成了这么大误解,她拉起她的手,打算去野外找些食材生火做饭。 不知是不是运气太背,刚行了没多远,她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喧闹。 昨日见到的那几个欺负人的少年如狂风过境般,踏着草飞速奔过来。其中一人竟直直要往宋温凊身上撞,还是颜竹反应极快把小家伙拉过来,才让他扑了空。 而趁这空当,余者已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们看不见颜竹,一双双眼睛流露出凶恶之色死死锁定在宋温凊身上。 为首者还是昨天那位,他手里掂量了根粗壮的木棍,步步逼来。 “今天我爹我娘都不在家,其他也有忙活的事,我看这次谁来救你!” “把她打死最好哈哈哈哈……”旁边有人帮腔喊道,随后所有人跟着一起笑起来。 有个男孩手中还拎了只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鸟,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武,他当着几个兄弟的面把小小生灵的翅膀扯掉。 “让俺玩玩。” 大哥发话无有不从,他虽有些不舍,但是恭敬地将快被折磨得半死的雏鸟奉上。 可怜的小家伙到了为首者手里,直接被拧断了头。 周围少年开始拍掌,为这件“有趣”的事情欢呼。 一切发生得太快,颜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到他们几下把一个生命折磨至死。 坏种。 脑中自然冒出了这个词语。 身体因怒火而微微颤抖,鸟儿濒死前凄厉的哀鸣让她想起小区楼下被几个男孩摔死的幼猫。 视频里被掐住脖子的猫咪,刚刚来到世上,甚至还未见过人间的猫咪,死前也这般歇斯底里地挣扎过…… 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身旁的宋温凊昂首看向了她,轻轻唤道:“颜竹。” “哟,小怪物跟谁说话呢?!” 对面那群男孩像闻见味道的苍蝇,立马追问道。 为首者阴沉了张脸,狠狠将手中已死去的血糊糊的小鸟扔了过来。 似乎是一种信号,负责包围着的几个人开始慢慢缩小圈子。 颜竹赶在他们棍子砸下来之前,在地上摸到了可以防御的木棍。打算冲着一个方向主动攻击,努力开个豁口后,再拉着小孩突围。 计划很好,可惜终止在了第一步。 那群男孩看不见她,只看见漂浮的棍子,不少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鬼…鬼啊!!!” 有人惨叫一声,当即双腿瘫软,倒在地上。 而更多人则是被这声惊叫提醒,吓得作鸟兽散装,三三两两的,不一会就跑出老远。 颜竹愣了愣,反应过来情况后,便把棍子递给了身旁的宋温凊。 她张张口,刚想说自己的作战计划,却觉得脑袋好像被人罩在钟上从外面狠狠敲了一下,直接一懵,身体晃荡不稳要倒。 “颜竹——!” 她听到宋温凊急切的惊呼,眼皮却无法控制地越来越沉重,最后周围一黑,彻底陷入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颜竹才“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看着周边混沌得难以形容的空间,生出种无边无际的孤独。 好像她已独自在宇宙中漂浮了上万年,还是没有寻到任何同类的身影,于是她明白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与自己携带着相同的文明印记的生命。 是在永恒的孤寂里数着星星,在广阔黑夜挑着灯走了很久,在茫茫大海上如一艘小舟无目的漂泊…的孤独。 颜竹被巨大的悲伤扼住了喉咙,险些没喘过气。她垂下眼,再未向周边投去一抹目光。 太危险了,这些宏大…… “无梦者……” 浑厚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契合着大道的韵律。 “无梦者…你从哪里来?” 无梦者…… 颜竹被这个词语提醒,终于窥见了一直渴望的真相。她像发现了家中角落里大人未藏好的糖果的小孩般,狡黠地笑了起来。 ——原来一切都是你这个家伙搞的鬼。 青桐,这片大地上最苍老的树灵。 这个庞大家族在上古曾显赫一时,诞生过不少天骄,是树灵中少有的可转修为仙的种类。 可惜仙魔大战后,两界通道关闭,梧桐已经近千年没等来凤凰的栖息,族群便慢慢衰败了下去。 世间的法则好像偏爱人,妖兽灵兽还是灵树灵草到了一定的阶段便被抑制得无法再进。 或是等着大限将至,或是想办法拼命一搏冒着雷劫修成人身…当然,也有隐居山林盼着末法时代过去,期望迎来再度崛起机会的。 青桐寿命够长,又不喜争斗,大半选择后者。 漫长的时光太难熬,它们喜欢上了倾听人的过去。 过多的见识给了它们惊人的智慧,青桐慢慢意识到人类是善于说谎的,他们口头的讲述往往与事实相去甚远。 所以它们选择施以术法,让人类入梦再度亲历一遍当初经历过的一切,以此获取真实的故事。 但,这棵青桐没有想到,颜竹完全是个难以窥测的变数,而且还搅乱了它的局。 “无梦者…你从哪里来?” 颜竹仰起头,眼中笑意盈盈。 “想知道这个答案吗?”她问,不等苍老的声音回复便道,“那你给我一截木头,再把我送回梦里去……” “我就告诉你。” 10、第十章 我把他们打跑了 “我非此界之人,若要问我来处……” 颜竹伸手指了指上空,意思已不言而喻。 信息透漏得很顺利,没像影视剧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被天道限制,无法言明自己的来历。 只是在她说完后,青桐觉得自己此后的树生可能没那么顺利了。 比如,它之前还稳定的内识空间现在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烈晃动起来,随时随地都有坍塌的风险。 “啪嗒——” 有成人女性小臂般大小的一截树枝掉到了地上,并极有眼力见儿地顺势一路滚落至颜竹脚边。 那东西瞧着不像粗粝的树枝,更像是被人为打磨至光滑的某种艺术品,其上还泛着柔和的光泽。 颜竹稍稍弯身,将它捡拾了起,手感温润,像握着了块品质极佳的玉。 不知是不是主人情急之下从身上割舍的,树枝巨大的断口处还流淌着没来得及干涸的黏糊糊的金色汁液。 桐木似乎在…惊惧? 无来由的念头冒了出,颜竹有些发怔,她不过想逗逗这棵憨厚的灵树,未曾想竟做得过了火。 不过她也没什么机会说几句话安抚了,眼前的空间开始如玻璃制品般有了碎裂的痕迹。 又是一阵被罩住脑袋从外部狠敲了的感觉,颜竹眼睛一闭,不受控地昏睡了过去。 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青桐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破损了三成的内识空间欲哭无泪。 它真傻,真的。 它当初发现她不受梦境影响就该留个心眼,再不济,注意到她周身的大道气息也应当谨慎些。 它真傻,真的。 它怎么就惹到了这种家伙…偏生对方还要回去,回到它营造的梦里…还不如直接给它个痛快呢…… 活了千年的老树就不该再有些无谓的好奇心。 桐木抬起头,望见无数电光穿梭云霄之中,隐而不发,闪烁间,云层之上灿烂缤纷,似有九天玄女于其上奏歌鸣曲。它吓得抖了抖躯干,摇下一堆枝叶。 树木本性对火焰雷光的恐惧,让桐木在一瞬间领悟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它悄悄收回了露在外面的藤枝,努力蜷曲身体,把自己缩小进难以被注意到的小角落。 而几乎就在下一刻,一道惊雷穿透苍穹,携万钧之势直直陨落,照耀得天地白茫茫一片。 桐木看着这副景象,心中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朽这副身体,可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一阵风吹过,裹走了地上两片金灿灿的树叶。 …… “颜竹,颜竹,颜竹……” 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遥远得像从世界彼岸而来,带着令人心悸的悲切哭腔,声声泣泪。 颜竹被其中蕴含的痛苦摄住了心脏,挣扎着醒来。 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块平整铺展开的天空。 纯净的蓝,白云轻薄如絮。太阳光芒正盛,位置较她离开时也有所偏移。 草尖刺得人皮肤泛疼,泥土地石头过多,硬邦邦,躺着不舒服。颜竹意识稍稍恢复些,便努力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手中的梧桐木可以证明方才的经历并非臆想。这东西是剑修为剑作鞘的首选,因太过珍贵而难寻,有价无市。颜竹用它当了拐杖。 不过当初她问桐木要树枝,是打算递给小宋青当武器去反击那群坏小孩的。老树有灵,枝干坚韧,想必敲人不易折,可以拿着多揍几个。 起身后,顾不上思考什么,颜竹稍稍站稳了些便迈步跨过前方有人小腿般高的杂草丛,朝着回忆中的声源处急步行去。 林中,树木根节盘缠交错,秋冬季未被土地消化完的枯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踏上去有清脆的响声。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枯叶之上星星点点的红异常刺目。 脑中冒出的可怕场景如慢镜头般一幕幕慢慢晃过,颜竹背上冒了冷汗,额前碎发也被浸得湿透。 心中怀了怯,她的步子不自觉慢了下来。握着梧桐木的手却发狠似的用力攥紧,宛如溺水的人抱住了面前唯一的浮木。 “颜竹…颜竹……” 微弱的声音像幼兽的呜咽。 小小的身影站在大片大片的荒草地,被衬得愈发小,远远看去只是个模糊的黑点。 她睁着大而圆的眼,茫然地向四处张望着,第几千几百次重复那个名字,喊得喉咙疼痛沙哑,干涩难言。 她期望能收到任何一点回应,耳边传来的却只有轻柔的风声。 宋温凊仰起头,仅能模糊瞧见云的轮廓。但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她知道。 天好大,地也好大。 她立于广袤的天地间,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感觉。 心脏像在被无数小虫子啃食,被浸泡的水里,酸胀的,发苦发闷,浮上来又沉下去。 “颜竹…你飞到月亮上面了吗?” 话语轻得能融进风里。 宋温凊看不见荒草地的边际。她站在广袤的天地间,双手空荡荡,身无一物,衣角偶会被万里而来的一阵风翻起。 她是世界的弃儿,命运连她唯一的幸运都要夺去。 …… 颜竹闭上眼,大口大口喘气。 她几乎不敢走近她。 小小的身影倒在荒草地,原本破旧的衣衫染了血,难以忽略的几抹红成了其中最鲜艳的色彩。 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颜竹被悲伤淹没,心痛得难以呼吸。 她蹲下去悄悄拥住了女孩的身体,大颗大颗温热的泪倾泻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 心脏的疼痛蔓延到手指,指尖轻轻颤抖起来。 颜竹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般地簌簌流下。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沉浸在伤心的情绪中难以自抑,因此丝毫没注意到怀里人的动静。 直到一双手被环住脖子,颜竹才愣愣地抬起了头。 澄澈的琥珀色眸子映照出她的狼狈模样。 女孩也像不可置信般,轻柔地用掌心碰了碰她的脸颊。 “颜竹…你在哭吗?” 尚含在眼眶的泪顺势滑落,被孩童暖乎乎的指尖截获。 “宋青…你…你没有……” 颜竹瞪大了眼睛,舌头像打了结,惊讶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太不吉利,颜竹及时掐住,截断于此。 女孩并未作答,只是小心地将脸蛋轻轻贴到她的颊旁。 “颜竹……” “我以为你飞走了…飞到月亮上去了……” 泪水同样沾湿了她的面颊,可宋温凊毫不在意。 她愉悦地眯起了眼睛,努力收紧双臂想把人抱得更紧。 “我说了会来带你走,怎么会食言呢?” 颜竹也缓过神,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伸手理了理女孩凌乱的发,意外在鬓角处发现一块微鼓起的小包。 忆起在怀中人衣服上见到的血迹,颜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宋青…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在她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眼前的人反倒绽放出了一抹灿烂的笑。 “只有额头、膝盖、还有脚踝有点痛……” 不像受了委屈,反倒像是在列数自己身上的勋章。 颜竹有些着急,眉慢慢蹙了起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小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女孩脸上的笑容更盛。 “颜竹…我把他们打跑了哦!” “但是你受伤了,你衣服上有……” 话语被主人硬生生截断。 ——受伤就算有血也不会在外面。 颜竹看着向自己邀功一样得意的女孩,弯起了一双笑眼,伸手将她头上原本颇乱的发揉得更乱。 “干得好,就要这样…把他们打怕了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任人欺负,要保护好自己。” 宋温凊固执地要把她的手指攥在掌心,另一只手则是扯住了她的衣袖一角,力道也极大。 第一次得夸奖,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飞在了云端。 宋温凊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含了满天的星星。 “他们不会再来了……” 她羞涩的抿了抿嘴巴。 “他们不会再来了。” 这句话就如同钥匙般,只有颜竹听得到的清脆炸裂声响起。 她抬头见到湛蓝的天空在一瞬间褪了色,身边的景物也诡异的消融了,而随即,好似梦境一样无序,各式各样的诡异场景迅速从周围掠过。 颜竹没有时间过多思考,至此,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清醒过来,又是不知道在了哪里。 入眼,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山峰,其周边皆是如雾般的浮云,远远看去像浸在云霄之中。 似乎,她目前所在的地方也是座漂浮的山峰。 颜竹伸手抓了把慢悠悠游过自己面前的白雾,像被一阵水汽穿过,掌心感受到一股湿漉漉的凉意。 转过身,是片栽种了奇奇怪怪植物的田。 应当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有朵长得过分妖艳的花还特意挪了挪位置,躲到旁边的黑色“萝卜”后面。 “师兄怎么让她来照顾花草啊?能照顾得好吗?” “你别说,小心被人听了去!” “怎么?还不让说吗?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能被…收了当弟子…不就是个黄毛小丫头吗?” 有女子的谈话声伴着嘈杂的脚步朝这边而来。 颜竹下意识要躲,后来想起自己现在是除了宋青谁都看不见的存在,便止住了动作。 而这时,那群人也走到了灵田旁。 11、第十一章 小猫咪而已,怕什么?! 颜竹是在第二次清醒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愚蠢的决定。 之前她当局者迷,一心只想回去救宋青,早忘了她现在是在人家梦中。其实只要要求桐木结束,“小宋青”自然没了危险……何苦来哉? 而且,明明她当时都半真半假骗过了实诚的桐木了…… 颜竹忍不住扶额叹息——被自己蠢到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状也无可更改。 就在颜竹努力调节心态的时候,那群人也慢慢走到了灵田边。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亲传,怎么来领我们杂役弟子的活?莫不是要磨练自己?” 其中有一女子说着,捂嘴发出了一串笑声。 “你可别笑了,这灵田里的花草珍贵得很,万一她搞砸,说不定会问责到我们身上……”她同伴倒持不同看法,摆出一张愁脸。 “倒不至于吧?咱们的大师兄好歹是个公正的人,没道理拿我们顶黑锅……”又有其他人提出自己的观点。 想来这话极大地宽慰了她们,几人面上的担忧霎时消解,纷纷露出了笑意。 “对呀,咱们大师兄可是个君子……” “大师兄处事是极公正的,为人还温柔得很!” “说到这,上次我还遇到大师兄,他当时负责组织弟子下山……” 一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分散开侍弄田中花草,过程中欢声笑语不断。 颜竹在旁边听着,最大的感触就是她们口中的大师兄和自己书中塑造的男三莫南衣很像。 同样是在宗门深受弟子认可的大师兄,同样的温润君子,同样的处事不偏不倚、赏罚分明……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大师兄都是这种人。 作为一个感情经历为零的人,颜竹是个感情戏描写苦手。 在塑造与女主有感情线的重要男性角色时,她偷懒套了个市场最流行的模板——男一霸道强大,男二邪气风流,男三温柔正义…… 虽然读者最喜欢男一和女主的cp,但是颜竹这个写书的最喜欢男三莫南衣。评判标准很简单,他的人物逻辑注定了他会是三人中为女主奉献最多,对女主最好的人。 “莫南衣向来公正,唯独在小师妹宋温凊的事上有私心,他忍不住会偏袒。” 颜竹写书时候觉得自己是老母亲心态,谁对她亲亲女儿宋温凊好,她就对谁有好感。 …… 几人在田里分工完成了今日要做的事后,便又一起结伴离开了。她们停留的时间不长,留下的话倒蛮多,除了埋怨“养尊处优的亲传”和对“大师兄”的赞美之外,都是些日常事,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颜竹本想在这队人离开时跟过去看看,却没迈动脚,低头一看,原本那株过分妖艳的花不知何时离了田,死死扒在了她足面。 若只一棵还不至于,实际情况是脚边一圈都有各种各样的花草围着,有些甚至根茎的土都没抖落干净。 再抬头,田里只剩少部分的花草和大量的小土坑。那些灵花灵草有乖乖在原地呆着的,也有努力用枝叶撑着地,想把自己拔出来的,更有拼命挪动要往她这儿来的……草生百态,不一而足。 颜竹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还没等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忽然被一道从旁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 身着月白色衣裳,身形高瘦,模样肖似宋青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冷声问道。 她已抽出了系于腰间的剑鞘里的剑,阳光之下,正对着颜竹的剑尖泛起耀眼的冷光。 有风乍起,吹过锋利的剑身,被斩分作了两半。 杀气开始在这片空间弥漫,震落了一棵正用叶子缠住颜竹腿,往她身上爬的丑“萝卜”。 它“咣当”一下掉了地,而后又滚了几圈,裹了一身尘土在表面,看起来更丑了些。 不过这家伙不放弃,挣扎了一会爬起来,再度朝着颜竹的方向行进,仿佛那地方有什么东西格外吸引它。 宋温凊不知自己一夜醒来眼睛出了什么问题,现在视物不太清楚,可也能将刚刚墨灵参的行为瞧个大概。 ——兴许事情不像她原先想的那般,而是灵花灵草在刻意接近此人? 无端端的,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宋温凊有些发怔,不禁微微眯起眼,极力想将远处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看得更清楚些。 颜竹注视着对面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大小的女孩。 这是长大了一些的宋青。 她长得比六岁时高了许多,可还是很瘦,持剑的手腕处的腕骨格外突出。还好脸上婴儿肥没褪去,不然衬得原本就尖的下巴瘦削得吓人。 有婴儿肥就正好,显得双颊微鼓,平添几分稚气,是符合当下年龄的可爱。 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黑色,看人的时候比之前多出些阴沉之感。 不过还是可爱。 颜竹好像能从站在这里的十一二岁女孩身上瞧见六七岁孩童的影子,因此对上那双满是警惕与冷意的眸子,她心中并不恼怒,反倒在暗暗发笑。 小猫装凶罢了。 手中持的剑呢? ——幼猫伸出吓唬人的爪子而已。 就这样,虽然被剑尖直指,但因为持有着能把人盖成马赛克的厚重滤镜,颜竹面对此种局面丝毫不慌。 以至于她还有闲心低头看了眼脚面的情况,意外在小腿肚逮到一条努力攀爬的丑“萝卜”,捏起它翠绿的叶子,将其送回了地面。 但被“碰瓷”了。 “萝卜”摆动叶子试图蹭蹭她的手指,其他灵花灵草也疯狂赶过来要往她手上贴。 颜竹愣住了,她觉得这田里的植物都有点不大正经。 宋温凊倒是确定了之前自己的那番想法,虽然很难以置信,但灵花灵草确实在努力地接近这个人。 “你是谁?” 宋温凊收回了剑,剑身入鞘,碰撞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一边迈步走过去,一边双手掐诀施法将散落在外面的灵花灵草转移到田里,为了防止它们再跑走,还在周边加了个禁锢。 “你是…七窍玲珑心体质?” 这是宋温凊目前想到的可能性最大的解释,虽然同样不可思议,毕竟这种体质比她的破妄之瞳还难遇。 颜竹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声音先插了进来。 “喂,师兄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原先那行人里的一员,此时这人正站在灵田的另一端。她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中蓝色封面的册子,说话语气含着明显的不耐。 按理说作为杂役弟子,在等级分明的灵蕴道宗她应当对和光仙君亲传弟子身份的宋温凊尊敬些,但修仙界同样是实力至上的。 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乡野出身的黄毛小丫头做了和光仙君的关门弟子,夺走了不知道多少世家骄子的机会,是其一。 可以说宋温凊被和光仙君收做关门弟子的时候,就惹了一部分人不满了。 但凡她不是关门弟子,仅是亲传,也不至于如此。 众人本以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却发现这人明明有着比大多数人有更优越的资源条件,入宗这些年修为长进缓慢得连外门弟子都比不上,是其二。 毕竟,在修仙界无论身份地位如何,最能让人尊敬你的还是实力,所以弱就是原罪。 其三是宋温凊性子不知是温软还是过分迟钝,就算被旁人明里暗里嘲讽,也不作任何反应。 久而久之,便是杂役弟子都对她没什么恭敬心了。甚至在某些人口中,宋温凊就是天魁峰乃至灵蕴道宗亲传弟子中最大的笑话。 少女把手中的书册晃得“哗哗”作响,却还不见她来接,烦躁直接摆到了脸上。 “那我就放这里了,你自己等会来拿吧!” 她说完,本想直接把东西扔地上,终究还是畏惧些可能发生的后果,稍稍弯腰把书册轻置于地,方才转身离去。 宋温凊视野中模糊的身影渐小,她暂时没去管这弟子送来的物品,而是重新将目光移到了颜竹身上。 她看不见这人模样,仅能知道她身上所着并非灵蕴道宗弟子服饰。 因当时正巧见着灵田空了一半灵花灵草都聚集她身边的一幕,宋温凊便误认为颜竹是个贼人。 就有了后面持剑摆出攻击姿势的行为。 当然,在发觉是自己想岔了之后,她又把剑收了回去。 宋温凊的眉轻轻蹙了起来,此时让她琢磨不透的是眼前人的身份。 方才负责照料灵田的弟子前来,好像看不到此人一般,对她的存在没有丝毫反应。 “你也是来照顾灵田的弟子吗?” 宋温凊问,心中还存些疑惑,她记得师兄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一个人磨练的意思。 不过安插个人来帮她,却也是温柔的大师兄会做出的举动。 “我是来照顾你的。” 颜竹把差点脱口而出话勉强咽到肚子里。 和小宋青朝夕相处了两天之后,对着面前与记忆里孩童生着极为相似的面孔的半大女孩,她还是习惯性的想照顾她保护她。 虽然很想把真正的意图表露,但理智提醒颜竹最好不要否认。 一个人自己想到的解释才是她最认同的,甚至是下意识会去反复求证正确性,努力维护的。 颜竹忍住了摇头说不是的冲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站在那里,歪头笑着注视着面前这个个子快赶上自己的女孩,有种看着妹妹长大的欣喜。 “我叫颜竹。” 我想知道你这次的遗憾是什么,宋青。 12、第十二章 要不要我唱歌哄你睡觉? “颜竹……” 莫名的熟悉感泛上心头,宋温凊神情恍惚了一瞬,似乎有什么画面从脑中掠过,可等察觉到想捕捉时又早已了无踪迹。 心中原有的疑虑还未消下去,此时冒了更多出来。 宋温凊抿了抿唇,微眯起眼睛,试图将这人看得清楚点儿。 她还不太习惯今天眼中的世界,一切仅剩了轮廓与色彩。人像蒙了层面具,五官被模糊成一片。 所以她始终没看清这人的模样。 不过离得近些也有好处,宋温凊便观察到了此前未注意的细节——面前的人手中握着长条状的东西,很像棍子。 她探查了一番,发现其上有极其充沛的灵力。 因为气息很陌生,所以宋温凊暂时还无法判断出它的种类。 颜竹注意到对面人的目光在自己手中所握的桐木上稍作停留,便也随着低头看了看。 梧桐木断口处的“血迹”此时已经完全干涸,躯身表面在阳光下泛起如玉般的光泽。 因着粗细正好合乎手感,分量不算太轻也没有很重,颜竹一时兴起便握着在空中随意挥了两下,带起一阵阵破空声。 宋温凊正要走过去拿起方才弟子送过来的书册,行至一半,突然回头朝她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似乎…是空间类的法则气息?! 不,应是我多想了。 宋温凊垂下眸子,打消了自己冒出的念头。 空间类法则须得修士修至元婴期才能掌握。 灵蕴道宗内修仙者上万人,便是算上长老,修为高过金丹的也仅有数百罢了。 至于元婴,更是少之又少,那些人的名字便是连杂役弟子都耳熟能详。 而那处,自始至终只站了颜竹一人。宋温凊虽探查不到她的修为,但能确定此人绝不属于宗门内元婴仙君中的任何一位。 ——应是我多想了…… 宋温凊把思绪收回,看向手中刚从地上捡起的书册。样式普通,其他地方也并无特别。封面是墨蓝色,几个黑乎乎的大字印于其上。 稍凑近了些,她才勉强从字形判断出书籍的名称——《灵花灵草集》。 现今修仙界涵盖最多灵花灵草的著作,内容除开包括花草特性外,还具体交代了照顾它们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宋温凊轻轻抚摸着书册,上好的纸张如冰蚕丝织就的法衣般,触感冰凉光滑。 她大抵能猜到这是谁遣人送来的,眉头稍稍舒展开,胸中的郁气也消了不少。 翻开书页,一张折叠的纸张夹在其中。 宋温凊展开之后瞧不见上面的蝇头小字,轻声念了句法诀。 随即,金光泛过,一个个墨字飘到了空中并于瞬间四分五裂,如雪般消隐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同平常一般无二的温柔,好似三月含着暖意的春风轻柔拂过人的面颊。 “师妹,你剑诀过刚而不柔,锐气太盛。若是遇到实力不如你者自可一力破之,然,如果同你对战之人稍盛你一筹,便大不妙!过刚易折,容易反噬自身,我想师尊此番罚你照顾灵田便是这般用意。” “水与木,皆是柔之道。” “不过对于师妹而言,我想灵花灵草更为合适。” “另:师尊的意思是让师妹修满一个月,我已同那里照顾灵田的人打过招呼,希望她们能多多关照于你。” 听到这里,宋温凊略略偏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颜竹。 她只在这处见到了她,想来此人便是师兄信中所提及的“照顾灵田的人”。 “灵田附近有小屋可居,想来条件不尽如人意,若有任何所缺,尽可写信让仙鹤向我传达。” …… 随着最后的话音落下,信纸也在瞬间化为了灰烬。 宋温凊仰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在视野中被模糊成了一颗淡黄的圆,此刻还差点便要落在西面的小峰的峰顶。 不算炙热的光洒在面颊,张开手掌也触碰不到什么温度。 宋温凊看了眼灵田中躁动的花草,迈步朝远处小丘上的小屋行去。 颜竹瞧她走,便动身跟上。 等她到的时候,发现面前的白砖青瓦房已被旁边的女孩施法打扫了一番,看上去异常干净。 小屋没有过多的陈设,仅有桌椅和可供修仙的小床。 颜竹看见了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翻看之后发现是小屋上一个主人留下的照料灵田的日志,洋洋洒洒记了近万页。 不知从哪一页起,写作者开始在较末尾处记录自己的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近日不太平,据说有魔降世……” “灵丹又涨了价,我辛苦存的灵石竟还不够买一颗黄级固元丹……” “宗门众多长老使用传送法阵不知去了哪处,近期连灵花灵草都状态也不对劲了,莫不是真有浩劫降临?!” “天象大变!!!” “云层之上似有仙魔大战…莫听莫看莫问……” “修仙界果真熬不过此劫不成?危欸!” …… “胜了!我们胜了!好,甚好!!!” “今日心情畅快,当浮一大白!” “可是,为何没有见到长老们归来?” “最近修行不得其境……” “他们都在说灵气枯竭,修仙界竟要提前万年迎来末法时代了吗?” “筑基期…为何,为何还是突破不了?!天道,你不公啊!我已过而立之年,难道要在此处卡一辈子不成?!不,不甘心,我不甘心……” “还是不行…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我明明已成了宗门核心弟子,被重点培养…为什么……” “原来我一直接触的都只是地级功法,天阶功法全部随着战死的长老们一同消失了…这就是…唉!” “我…就要这样死去吗?” “筑基期…三十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族要灭了。” “仙不过是人,修行不修心。” “…后人又当如何?” 最后截止在这一句话。 一个满怀雄心壮志的青年,一个怀着不甘努力挣扎的中年修士,一个带着满腔遗憾的无望老人……是一个人,也是无数个经历过那场大战,见证修仙界从此由盛转衰的人的缩影。 他是怎样离去的,是久久凝视着窗外的孤月等待死亡的到来,还是葬身于寻找突破方法的旅途?他怀着是强烈的不甘,难以平复的绝望,还是满腔充溢着担忧?对后人,或是对此后的修仙界? 颜竹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只知道哪怕是最后一页的字迹,也是极为端正认真的。 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冷冷的光照在木桌,于其上镀了层流转的银。 仿佛跨越千年,颜竹好像能看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提笔借着月光,在她此刻手中捧着的书册上落下最后一笔。 “…后人当如何?” 死亡在他身后迫近,腐朽的气息即将侵染这片不大的空间,墨点落在白纸,他在叩问“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的? 颜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吐出一口气将书册小心合起放回。 这个她本该熟悉的世界突然在一瞬间变得很陌生。 仙魔大战,不过是随手敲下的四个字罢了。 ………… 她在翻看房子上任主人留下的书册时,宋温凊并没有在意。 女孩盘腿坐到床上,运转功法,无数次夯砸经络,提炼灵力。 入宗半年,宋温凊便修至了筑基。 而早在三年前,她就有了要突破金丹的迹象,只是师尊训斥了她。 “急功近利不是好事,师尊也是为了你着想。” 对谁都很温柔的大师兄是这样劝她的。 “而且修士修到金丹后,以后的身体状态便会永远停留于此时,师妹要是想长高些…可要再耐着性子等一等。” “知道了,师兄。” 宋温凊不是傻子,她知晓自己为何会被其他弟子隐约排挤。 其实,只需要她不再伪装,只需要她将自己真实的情况表露,一切都会逆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修心,也是修道必不可少的一环。” “可忍辱,方可负重。” …… 这些是师尊同她说的话。 宋温凊相信师尊,相信师尊要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是为了自己好。她忍下心中不甘,闭上眼睛抿紧了唇,在外界做一个迟钝而沉默的“傻子”。 灵气运转一个小周天后,宋温凊吐出一口浊气,窗外的月亮正好被她望进眼里。 “你好像…受伤了……” 那人坐在桌旁,周身笼了层月色。 宋温凊脑中突然闪过一幕,她还未来得及捕捉便已将其忘却。 顺着对方指尖所指的方向,宋温凊看到自己腕部内侧有道未消去的淤青。 “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我有学过一些……”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可惜的是她还是没有抓到。 “不用。” 声音还没褪去稚嫩,就被主人刻意蒙了层冷意,像是觉得这般能达到什么威慑似的。 颜竹看着那张无表情的小脸,暗暗发笑,突然生出些逗弄她的心思。 “那…要不要我唱歌哄你睡觉啊?” 宋温凊有片刻的发懵。 “什么?!” 13、第十三章 你在渴望什么 几米远的平地上无故起了阵罡风,吓得小心缩在暗处等天威过去的桐木抖了抖,泛黄的树叶从枝干飘落。 “这又是…什么祸患?” 周围的空间如开始水面般颤动,波及范围竟足有数十米。 桐木眼睁睁看着近在毫厘的景物扭曲,从莫名其妙出现的细小裂纹中,它嗅到了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 在肉眼不可视的内部空间,似乎有一场巨大的灵力风暴将一切搅成了乱麻。 “连‘道’也乱了……” 桐木那张木头形成的脸上,出现了极具人性化的惊惧。便是刚才瞧见冲自己而来的一道道天雷,它都未曾显露出如此方寸大乱的一面。 好在,空间波动持续得并不久,没过一会罡风就渐渐停息,周遭重新恢复了正常,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桐木想着,目光停在了前方几米的空地。 那处,原先被树木与杂草铺满,甚至还有座山丘坐落,此时却只剩了一个百丈宽的深坑。 应是有许多生灵就此殒命吧…… 这个向往和平的老树同样有一颗悲悯心,它轻声叹息了几句,哀悼生命的逝去。 虽然搞不清灾祸因何发生,但桐木的直觉让它隐隐能猜到此事兴许与某个正在别人梦境里玩耍的“大佬”有关。 大道似乎也这般认为。 积攒于云中许久的天雷迟迟未落,只泄出些威严的声响震慑人间。 僵持许久,最后上空“嘟囔”了一声,硬生生把那道憋在了云层里,任其泯灭。 之后,聚集于一处的云往外四散开来。太阳终于得以探出头,天空再度晴朗。 桐木吐了口浊气,晃着树冠重新扎根在光明处。 它倒是意外因祸得福,危险暂且解除了。 …… “…要不要我唱歌哄你睡觉?” 那人似乎是觉得她没听清,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话音含着笑意。 宋温凊轻咬下唇,面颊泛上了热气。 “这…这个人怎么如此…如此的……” 脑袋一片空白,当下,她竟找不出确切的词语形容对方。 从未有人用那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也没有谁会问她这样奇怪的问题。以至于当旁边坐着的陌生人将话说出口时,宋温凊懵了一瞬,脸上表情都险些维持不住。 更奇怪的是,她的心脏突然一下子跳得很快。 热气覆上面庞,连带着耳垂也被染红。 “…不需要。” 不知过了多久,宋温凊才回过神,似是怕暴露自己之前的窘态,她忙强装镇定补上了一句。 声音带些难察觉的颤,配着刻意抿紧的唇,反倒显出主人心境的不稳。 “真的不需要吗?” 对方好像故意逗她般,又问了一遍,话语中的笑意比之前还浓。 宋温凊眼前的人形轮廓在慢慢放大,她愣了愣,意识到那人是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了。 一团香气笼住了她,随即便是凑近的弯弯笑眼。 “怎么老是冷着张脸,是在装凶吗?” 宋温凊心乱了一刹,等到那双眸子渐远,羞恼才后知后觉般泛上眉间。 她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要说什么。 ——分明是对小孩子的态度! 宋温凊终于明晰一直以来同对方说话时察觉到的怪异感到底因何而起。 偏生她无法发作。 那人的分寸感把握得极好,从行为中也察觉不到任何恶意。 而且说的话也…让她莫名生出些欢喜。 好像有羽毛轻轻扫过皮肤,惹了一阵难耐的痒意。 宋温凊既羞恼,又渴望同她再聊点什么。 此前,她亦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没有…没有装凶”,她深吸一口气,微微调整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冷漠些,“我本来就是这样。” 应当是…以前没有谁与自己这样说过话吧? 简直,就像是朋友一样…… 想到“朋友”,宋温凊黑眸亮了一瞬,又很快沉寂下去。 “好哦,没有装凶,你本来就是这样……” 颜竹紧跟着重复,嘴角都幅度止不住般再次扩大了几分。 ——宋青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真是可爱啊! 六七岁时是乖巧的可爱,现在是一本正经的可爱,竟是各有各的可爱法。 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颜竹带着比城墙还厚的滤镜看面前的女孩,怎么看怎么欢喜。不过她倒也不敢太频繁逗,怕将人惹急了。 而且宋青醒来万一记得…… 想到这种可能性,颜竹稍稍收敛了些。 她偷偷瞥了瞥某人的神情,见其面上未呈现什么发怒的迹象,才轻舒口气,放下心来。 很明显的,宋青比六七岁时对人的心防重了许多。不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本来就早熟的小孩现在更像个小大人了。 颜竹没有去细思过早成熟之后的代价,她睁着双漂亮的眼睛安静注视着床榻另一端的女孩。 她在想她的遗憾是什么。 刚才一番有些逾矩的逗弄不是没有效果的,起码小宋青对她的冷淡客套消了不少,但这种程度却还不足以真正让两人熟稔起来。 不过她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她可以慢慢等。 颜竹解开发带,青丝如瀑倾泻在肩头。 此地没有被褥,好在天气不冷,合衣睡上一觉并无大碍。 颜竹拢了拢襟口,细腻柔软的布料如凉沙般从指尖滑过。她突然想起这套衣服还是身旁人送的,是件价值不菲的穿配式“灵器”,可起到一定防护作用。 像未来科技才能实现的高科技,此物能依照穿着者身材调整大小,亦可根据周围环境调节好温度。 果然,在修仙世界,灵力才是第一生产力。 …… 挥散掉乱七八糟的想法,颜竹躺到了床上。 这床榻比之前那个要大些,挤一挤的话,睡下两个人没什么问题,她贴心地给宋青留了位置。 不过,对方似是没看懂她这番用意,竟惊得当场弹身站起。 “你…你在做什么?!”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宋温凊心跳得很快,今日她心格外的乱,不知错漏了多少拍。 柔滑微凉的发丝落在手背,带了一阵馨香,而后炙热便惹上了肌肤,整片手背如火燎般烧了起来。 ——那人躺在了她身旁。 几乎是意识到此事的下一秒,宋温凊的身体便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好像再晚上些时候她就会被什么吞吃入腹。 胸口藏了只躁动的兔子,片刻不肯停息。 “休息。” 是手轻拍床榻的声音。 “这边是留给你的。” “如果晚上修行太累,可以躺着眯一会儿。” “我睡相很好,基本上不会乱动。” 几句话的时间,宋温凊终于找回了自己以往的冷静。 “我…我知道了。” 刚才反应过度的举动让她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有些窘迫,以至于话说得都有些不顺畅。 奇怪,我今天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宋温凊抿了抿唇,运行灵力强行将胸腔中的悸动压下。 “我晚上要修行,无需休息。” 她自入灵蕴道宗以来,不知多久未曾像凡人在夜间休眠了。 模糊的人形似乎歪了歪头,熟悉带着笑意的声音又飘入耳。 “还是要好好休息,你这会儿正在长个子,小心以后长不高……” 宋温凊咬了咬牙,脸颊因怒气染了薄红。 “不用你管!” 我怎么会长不高!!! 字像一个一个从嘴里硬挤出来的。 颜竹瞧她气鼓鼓的模样,又觉得可爱了,忍不住轻笑道:“好,我不管。”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泄不了愤,反倒再度积了满腔怒火。 但小小欣喜却在暗处悄悄滋长,等惊觉时,舌尖已能尝到淡淡甜意。 宋温凊不识得这是纵容引发的有恃无恐,她只觉得自己泡到了温水里,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变得松弛,连着戴久了同皮肤粘黏紧实的面具也奇迹般的脱落了。 此时她只是她,只是十二岁的宋温凊。 她不需要承担复兴宗门的使命,不需要故作坚强,更不需要成为一个“天才”。 但这个人还是可恶了些。 宋温凊想,她怎么能说自己会长不高呢?! 月光从窗外透入房内,静静洒在两人身上。 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冒出,紧接着便是温热将手腕包裹。 柔软的掌心轻轻贴着肌肤,仿佛能想象到握住那只手会是怎样的触感。 宋温凊晃了神,低头瞧见披着发的人影不知何时从床榻坐起,移到了离自己最近的边缘。 可她还是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生着怎样的眼,怎样的鼻,她的话是从什么样子的唇中吐露? 突然间,一种难言的渴望从宋温凊心底升起。 她动了动唇,无意义的几个音符飘出去,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不过,那人却似是看穿了她所想般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你现在有渴望着什么吗?” 你想要什么? 现在渴望什么? 好像被重物狠狠敲了一下脑壳,宋温凊瞪大眼睛,黑瞳狠狠收缩。那一刻,四周都寂静下来,她只听得见自己嘈杂的心跳声。 “我想……” “看看你的样子……” …… 颜竹本来要问的是“你的遗憾是什么”,但觉得小宋青听来肯定觉得莫名其妙的,便临时改口问她想要什么。 想要达成的目标,想要实现的愿望…或是,想要教训的人…… 她没想对方会真的给出答案,她只期望能得到点线索。本就是出乎意料的“诈”人一下的小伎俩,颜竹最初要达成的目的是逗逗小孩。 结果,却听到她说—— “我想……” “看看你的样子……”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空间又一次如瓷瓶般裂开。 颜竹看着面前的宋青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各种各样的景物从身旁飞速掠过,看着碎裂的空间被扭曲重组成另一番模样…… 古怪的是,她这次没有昏迷过去,而是清醒地见证了所发生的一切。 好多人,站得密密麻麻,在远处。 颜竹面色苍白,扶着旁边的树干勉强站稳身体,她的思绪还是乱麻一片。 远处,许多人围着一个发光的阵法裹了一圈又一圈,他们身着相似的服饰,瞧过去像被整齐摆放在棋盘上的棋子。 几乎所有人的嘴巴都在动着,无数的话语汇成了喧闹的小溪,难以听清具体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颜竹正盯着周边景象发愣,突然一声暴喝自云层滚落,吓得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威严的声音如惊雷般陡然在耳畔炸响,震得人心神一颤。 “孽徒!” 14、第十四章 还是师兄你…… 大阵里的人…是宋青。 颜竹顾不得理清思绪,只稍稍喘匀了气,便迈着步子朝人最多的地方跑。 她做这事没什么逻辑,仅是心中有道声音在不停催促行动,仿佛晚一步便会出什么大乱子一样。 自那声暴喝后,原本吵闹的“小棋子”们全部噤了声,一言不发地围在阵周边。 他们依着某种规律站立,彼此间都留出了距离,好让自己的力量也作为大阵的一部分帮助镇压阵中央的人。 不过这样站反倒先方便了赶过来的颜竹,她一路小跑着穿越人海,没有费多大力就抵达了最前方的位置。待看清阵眼的人时,颜竹惊诧地睁大了眼。 大阵里的人是宋青。 虽说心中早有这般设想,但真见到又觉得难以相信。 法阵金光大盛,无数灵力形成的粗壮铁链紧紧捆在阵中央的少女身上,将她限制得寸步难行。而在上方,又有数千法器悬浮半空,杀气四溢。 空气好像凝实了,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挤得人喘不过气。 高阶者的巨大威压倾泻而下,浑身的骨头好像在被重物狠狠碾着。宋温凊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狼狈地半跪于地,她几乎是调动起了全部灵力支撑身体才没让自己瘫倒。 但,很勉强。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今日应当会死在这里。 背着残害同门的骂名,被污为魔修,然后——死去。 宋温凊低垂着头,凌乱的青丝遮盖住眼中神色,上半张脸也没在了阴影里。 “咔吱咔吱……” 细微的声响从牙关处泄出。 像被碾碎了傲骨,宋温凊弯下一直倔强挺直的脊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艳红涂满了一小块地面,腥味漫过鼻尖。 粘稠的血液自嘴角蜿蜒而下,止不住般地疯狂涌出。 宋温凊轻轻咳了起来,长睫无助地颤着。 好痛。 内脏被外力狠狠挤压在一起,骨头都好像移了位,仅是呼吸便能牵扯出一阵绵密的疼痛。 她微微昂首,目光透过云层看向远方浸在白雾里只隐约现了轮廓的飞峰。 那个叫她“孽徒”的人此时就在那里。 不过,他是不会亲自出手的。 会来的人应该是…… 一抹白色的身影极快地从山峰处飘下,有人御剑而来,发丝微扬,衣诀翻飞。 “师兄!” “师兄来了!” “是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到场了!” …… 人群掀起阵阵惊呼。 灵剑飞越大阵旁由宗门弟子组成的海洋,稳稳停驻在她面前。 来人身穿宗门服饰,头戴普通玉冠,装束简单。但他生了副修仙界都难见的好相貌,仅是随意在某处一站,便能引来周围无数人明里暗里的目光。 青年此时站在了法阵中央,无数弟子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身上。 他天生长了个上扬的嘴角,瞧起来像噙了抹笑在唇边。所以此时他虽皱着眉,看上去却也不像在发愁。 “师妹……” 青年低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后半句话化作了一声叹息。 “何苦…又是何苦……” 四周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法阵中心的两人。 “师妹,疼吗?” 他问着,眉眼间流露出悲悯之色,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睡觉。 少女只是低着头,未曾给予任何反应。 他倒也不恼,唇边甚至多了抹笑。 “没关系的”,青年说。 ”一会就能死去了。” “死去,就不会疼了。” 语气依旧温柔,却听得人彻骨生寒。 作为旁观者的颜竹心都是一颤,她忍不住看向了阵中央的少女。 宋青还在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之后,她便见那男子俯身,侧过脸贴近了她。 这一幕入眼,颜竹心脏猛地一收缩,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想也不想直接迈脚跑了过去。 “你还是死了好,你这样的人,死了,大家都会感到开心的。” 颜竹听不见这句话,她只看到青年嘴巴微动对着宋青在说些什么。 而少女在听后仰起了头。 颜竹十分确信她朝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 速度很快,但那道目光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是要做什么? 念头还没彻底形成,对方就给了她答案。 “宋——!”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掐断。 那男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师妹。 就在刚刚,她还在被大阵死死困于地面,脸色苍白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虚弱死去。 宋温凊你——! “莫南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唇被对方死死捂住,再怎么用力也只能流出无意义的音符。 “还是师兄你——” 无比绚丽的笑容在少女脸上绽放,配着唇角近乎干涸的血迹,显得她妖艳至极。 宋温凊狠狠将剑身又往前送了几分,持剑柄的手用力在眼前的男人腹中一搅。 “去死好了。” 她轻声说。 …… 咔嚓—— 四周彻底“碎裂”,白光大放。 颜竹在昏迷前,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 等她再度醒来,已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入眼是一片青绿,藤蔓无序地萦绕在山洞顶上,又顺着地势在边缘垂落。 颜竹的目光移到镶在一处石壁的雕像上面,那儿塑的是个女人,垂着眸子,眉间隐有怒意。 石像极其高大,几乎是头顶山洞顶,脚踏于地。 所雕女子模样也不似菩萨,她身着华丽衣裳,头饰繁杂,一手持鞭,另一手捧着个玉玺。周身气质庄严肃穆,令人忍不住心生臣服。 不知是不是历经岁月太悠久,石像不少地方都有破损。颜竹清晰地看见“女人”的一侧脸颊有个不小的裂口,像是一道没擦干的泪痕。 藤蔓裹着石像生长,翠绿的叶几乎要将整片墙壁都淹没。 颜竹盯着放空了会儿思想,直到突然想起什么才冷不防坐起身。 正巧,又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眼睛。 她没错过其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对方似乎注视了她许久。 颜竹推测。念头只在她脑子里短暂停留了几秒,因主人的不甚在意,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了?” 看着面前“长大版”的宋青,颜竹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无所适从。她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嗯。” 宋温凊暗暗舒出一口气,努力维持此前同对方相处时的冰山人设。 “那我们出去。” 好像有点困难。 宋温凊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一边偷偷用目光留意着颜竹的动作,一边径直朝洞口方向走去。 颜竹揉揉混乱无比的脑袋,扶着墙壁站起来,紧跟着走出洞口。 在最后一步要踏出的那刻,她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 与一双看向自己的漂亮眼睛遥遥相望。 似乎是早已料到般,石像勾了勾唇,冲她一笑。 好似炸了毛的猫般,颜竹差点当场跳起,好在理智及时回归,惊叫声也被她死死咬在嘴里。 冷汗浸湿了后背,颜竹扭动着脖子缓缓回头,四肢僵硬地走出去。 不算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天空碧蓝一片。 颜竹脸色煞白直勾勾盯着脚边的石头看。她醒来后思绪本就混乱一片,经此一遭脑袋更是成了浆糊。 直到额头传来点痛感,才唤回意识,给了她一会儿清明。 一小片阴影笼在身上,冷香钻入鼻。 颜竹缓缓抬起头,望进一汪盛着自己的暖色海洋。 “…抱…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话都不像从自己嘴中说出。 颜竹愣愣地盯着少女白皙下巴上的一小块红,后知后觉发现是她刚刚魂不守舍搞出的祸患。 “…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吹吹,痛痛飞飞。 上一世家中长辈常说的俗言在脑中响起,话语直接脱口而出。 空气寂静了两秒。 勉强平复内心,终于从被石像吓到的惊恐中走出的颜竹,在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蠢话之后,陷入了更大的惊恐中…… “咳…”对方似乎也没想她会冒出此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不必了。” 颜竹一时间更窘迫了。 ——好想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过…… 好像,也不用挖坑? 颜竹看着不远处有几百丈宽的深坑,陷入沉思。 …… 宋温凊倒是不知她的心思,她仍沉浸在“要不要我给你吹吹”这句话的威力当中,坚固的修道之心险些不稳。 像在哄小孩子。 想了许久,她得出这个结论。 忍不住稍稍偏头瞄了眼身旁的人,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心中升腾。 ——她是不是还在把我当小孩子? 宋温凊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恼。 她从梦境中脱身之后,里面发生过的事情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事实上,在第三个“梦境”,她被困宗门大阵时,她真正的意识便已苏醒过来。不然也不会有后续持剑杀“莫南衣”之举。 颜竹那时在她后面。 宋温凊知道,所以在“宋”字从师兄嘴中冒出的时候,她便伸手死死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她在颜竹面前只能是宋青。 起码,现在只能是。 宋温凊沉寂的眸微微波动,她意识到,有什么在东西在暗中悄悄改变了。 “颜竹。” 她在心中认真念起这个名字,细细咀嚼吞咽,想尝出点不同滋味。 15、第十五章 你们仙人真是心脏啊 颜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土坑。 土坑周围的土壤颜色较地面要更深些,看起来被制造出的时间不久。 起码,绝对不会超过一天。 颜竹心中多了些危机感,她看向不远处被削去半个山头的小山峰,很难想象是怎样强大的力量造就这一切的。 终归是个凶大过吉的预兆。 不久前一定有人来过此地,用自己的力量留下了两处“景观”。 那人还不一定离去,也许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在暗处观察她们…… 颜竹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作为一个此前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在初期对“穿越”这件新奇事情的惊喜褪去后,颜竹心中剩下的只有长久的不安。 即使,这是她笔下的世界。 是她绞尽脑汁,一字一划勾勒的世界。 但其实,它在她笔下成型的那一刻就不再属于她了。 相比起这世界广袤惊奇,她在书中所展现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它好像是活着的,在呼吸一样,它有它运转的逻辑,它内在的法则,有它深处暗藏的玄机…… 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颜竹深呼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太阳还在那个位置。 她想,这样就很好了。 总有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 “应该有不少人进来了。” 宋温凊说,她也发现了附近那个百丈宽的土坑。 她虽看不清具体情况,但其上残留的灵力气息让她警惕地蹙起了眉。 ——那个人很强。 甚至可能比她记忆中已至化神期的师尊都要强。 宋温凊攥紧了手中的剑,下意识回头去找颜竹的所在。确认了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她小小松了口气,侧身往前半步将人护在身后。 “跟紧我。” 话说出口,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颜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回过神,心中不禁涌出些暖意。 “好。”她瞧着前方少女瘦削的肩膀,弯了弯眸。 好像比之前…更亲近些了。 带着笑意的“好”飘进耳,正懊恼着自己刚刚做了件蠢事的宋温凊,突然觉得一切没关系了。 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一点点冒起来,慢慢泛上舌尖,像是甜的。 无论颜竹到底如她口中所说般是个凡人,还是和自己认为的一样是个修为极高的修士,都没有关系了。 宋温凊想。 她唯一诧异的是,自己会在察觉到可能有潜在危险的第一时间挡在对方身前,做足保护的姿态。 很古怪。可惜她目前还思考不出原因。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宋温凊调动灵力在周围探查了一番。 “目前没什么危险。” 当然不排除对方有在特意隐蔽自己的气息。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留下那道气息的人太强大,若她真盯上两人,她们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 宋温凊金丹时都不一定有与其对抗的一战之力,现在她修为已跌至筑基,更是丝毫不能敌。 而且身体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金丹被剜去后,丹田的经络便彻底紊乱,她根本引导灵力在体内运转,修炼的根基被毁了大半。 而且还要提防着修为再度跌落。 必须得赶紧修复才行。 宋温凊心中有很强烈的紧迫感,她原本的打算是去天池,不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在这秘境之中遇到机缘了。 想到这里,宋温凊察觉到衣袖被一股很小的力道轻轻扯了扯,她略略侧过头去。 熟悉的香气飘入鼻,而后才是在耳畔响起的声音。 她听见她说—— “我们找先那家伙要个说法去。” 两人离得很近,已经打破了之前她们默契留有的相处时的距离。 但宋温凊意外的不讨厌,借着阳光她将她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了些。 她有着很漂亮的眼睛形状,唇色是偏浅淡的粉。 可惜更细节的地方她就看不清了,宋温凊心中升起淡淡的遗憾,她没有过多去注意这种情绪。 对于颜竹话语中的“那个家伙”的具体身份,她也没有在意。 “好。”宋温凊回道。 无论这个人要做什么,需要她的时候,她陪在她身边就是了。 …… 颜竹握着桐木在找桐木。虽然她为自己模棱两可的说法吓到这棵憨厚的梧桐树感到抱歉,但就对方毫无商量便使两人入梦这件事,她还是要寻个说法的。 比如,敲诈个…要求对方告知一下此方秘境的信息之类。 桐木很好找。 它生着高处周围树木近乎一半的树干,远远看去像要刺破天空,树的躯身约有几人张开双臂合抱那么宽,枝叶繁茂,树冠遮天蔽日。 在周边的空地上,星星点点散着泛黄的叶。 伴着一路枯叶的哀鸣,颜竹持着手中发烫的桐木站在了梧桐树面前。 似乎早知她会来,对面传来了一声悠久的叹息。 颜竹以为它后面要紧跟着说些什么,正安静地等候着下一句,却见梧桐树晃了晃身体,努力地将自己从地里拔了出来。 令人惊叹的盘根错节的根茎铺满了周边,有些水分的新土被带出散落各处。 梧桐树“挪”动身躯移到了旁边,而在它身后,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石壁砌成的洞口慢慢显露。 微风吹过,卷起了地面上几片叶子。 双方都没有说话,周围一时间寂静得落针可闻。 颜竹是还没缓过神,宋温凊是还未理清发生了什么,而桐木则在紧张地注意着两人的反应。 这已经是它能给出的最好赔礼了。 洞口通向的地方是处仙墓,它曾化形探查过,里面危机四伏,当它仅能去到上三层。 不过便是前三层所含有的东西也够令人垂涎了,只是可惜没什么对妖类有用的。 桐木出来后便扎根在外面,它打算用其中宝物与修士交换故事听。 想法很好就是…… 它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尝试就惹了个大的。 以至于这座仙墓没怎么在手中捂热,便要拱手让人了。 甚至作为赔礼,桐木还心有惴惴,生怕对方不喜欢把自己杀了泄愤。 而且可能性很大,它想。 天上来的仙人应当不大看得上里头的东西。 但,这已经是它能给出的最好的赔礼了。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活了千年的梧桐树脑中晃过了无数种死法,吓得它躯干颤了颤,又抖下不少叶子。 有些是翠绿的,其上隐有光华流动。 在愁掉了第不知多少片树叶后,桐木终于等到了对面的答案。 “里头有什么?” “是仙墓,有九层,以我的修为只能去到第三层。”桐木老老实实回答。 虽然它觉得仙人的神识不至于探查不出其中景象,但先前的雷劫和内识空间破裂,还有被平白砸出坑的地、削去峰的山,这套组合拳已将它的胆掐掉了一半。 此时颜竹问起,桐木也只觉得是仙人在考察自己够不够诚实。 “仙墓”这词一出,不管是颜竹还是宋温凊都心神大震,而后便是欣喜。 仙墓,修仙界极难遇的机缘。无数人借此发迹,甚至开宗立派。便是对临门一脚就要升仙的渡劫期大能而言,都具有吸引力。 不过桐木后面的话又给她们浇了盆凉水,让两人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些,转而冷静下来思考。 颜竹感叹于面前梧桐树的憨厚大方,虽然很想去见识见识仙墓里头是什么样,但在细细想过后,她还是觉得自己留在外面最好。 如果进入的话,宋青免不得要分心照顾她。 颜竹不想拖累身边人,更不想害伤势未好全的少女再度受伤。 “我是个凡人,在里面对你起不到什么助力。” 颜竹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认真地说,“我留在外面等你。” “要小心。” 语气郑重。 说话者的心态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落到桐木耳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如果他能化成人形,此时嘴角一定是抽搐的。 ——你们这些神仙怎么都有奇怪的癖好。 念头本应一闪而过,倒是桐木多想了一步意识到了不对劲。它没有放过这点,而是顺之深挖下去,而后又飘了几片叶子下去。 它被自己的推测的结果惊到了。 桐木看着面前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模样的大佬,心中颤栗。 ——你们仙人真是心脏啊!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仙人身份,便是注意到偶尔流露出的大道法则气息,也有可能认作是法器带来的效果。而用神识探查,眼前之人确实是毫无修为。 若还口称自己是“凡人”,难免有不长眼的想捏捏软柿子或是试探试探,到那时“神仙不得随意干预尘世”的天道规则便破了…… 毕竟有了“因”,后续自然得有“果”。 自己之前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它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当时没什么太过分的举动。 不然少说现在也成了枯木。 还是它桐木有点眼色,救了自己一命,几千年毕竟不是白活的。 桐木一边感叹自己的机智,一边震惊于面前少女的狠辣。它惊恐得连对面反应都不敢再看,挪着根往旁边又走了几步。 颜竹并不知她刚才真心实意说出的话引得梧桐树思维发散想了一大串东西,她在等着身旁的少女做出选择。 长睫遮去眼底一小块阴影,衬得琥珀色眸都深沉许多,念头在脑中一一闪过。宋温凊薄唇轻启,道: 16、第十六章 惨遭碰瓷 “好。” 因为面前人低垂着眸,颜竹瞧不清她的神色。声音随风灌入耳后,她抬眼只见到少女持剑走向墓口的背影。 待那身影要没入黑暗前,对方却陡然停了步子。 “…你也要…小心。” 话像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蹦出来,到句尾声音渐小。 宋温凊面颊泛起些热意,不等身后的人回复些什么,便像逃也似的快步迈进了洞口。 颜竹尚还愣着,直到见少女身影消失方才反应过来,不禁失笑。 ——她貌似发现了这人的隐藏属性。 一旁的桐木听着她们对话,只觉二人之间相处模式不像朋友那般爽利,一时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但它又实在是被眼前的“仙人”威慑住了,此时丝毫不敢去问,憋屈得又晃掉了几片叶。 暗暗哀叹了番自己的不幸。梧桐树挪着树根,重新将自己栽种到了原先的位置,以其高大粗壮的躯干将仙墓入口遮了个严实。 除非来者修为高出它许多,否则绝对不能探查出此处的乾坤。 桐木自信末法时代后单论等阶能超出自己的家伙少之又少。事实确如此,在惹了颜竹这个世界性的大bug之前,它已安全守了仙墓近百年。 “我真傻真的……” 每每想到这事,桐木都后悔得要命。它小心观察着面前好像在盯着地上树叶发呆的少女,猜测对方定是又在筹划着什么阴损招数。 ——毕竟这些仙人,个个心脏! 颜竹并不知自己在老树眼中已成了某种恐怖存在,她只是单纯在放空脑袋。 宋青走后不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件很重要的事,即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出来的确切时间。 修仙无岁月,时间于修士而言就像流水一样。 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闭个关、历个险便溜过去。 但颜竹是个凡人,她不一定能活那么久。 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头发花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向洞口迎接宋青的场景,颜竹害怕地抖了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晃出去。 不,她还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可能,不出三天她就会被饿死在此地。 之前,她的食物来源一半是宋青捕猎所得,一半是宋青花灵石买的……颜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位小队友的重要性,决定以后要更加努力抱紧饭票的大腿。 “南洲秘境不久会开启,里头有不少机缘……” 而且灵蕴道宗也组织了弟子前去,年仅十八岁的宋温凊会因此行第二次在修仙界名声大噪。 不同于第一次的“十六岁金丹”的单薄天才少女标签,此次的影响要更为深刻,许多宗门的幕后大能纷纷开始注意这位后辈。 其中不乏有半只脚迈进成仙大门的老家伙。 颜竹安排这条支线就是为了让女主积累人脉。 所以宋温凊在秘境中多次出手救援各大洲正道弟子,送了不少人情出去,算是初步在其他宗门内有了根基。 期间,她还隐隐显露出新一代正道魁首的风范,引了众多修士追随。 颜竹记得自己写完那章,评论区都是嗷嗷叫等不及要看女主大杀四方的评论。 “真好啊……” 她眯起眼,唇边扬了抹笑。 她虽平凡黯淡隐于人海,但她最亲近的朋友,她亲手创造的主角,会在世界的另一处闪闪发光。 更幸运的是,她来到了她的世界,得以亲眼见证“宋温凊”这颗星在修仙界冉冉升起。 “不…她更像月亮……” 颜竹笑着想。 在漫长的末法时代的暗夜中,高居苍穹的月皎洁温柔,却足以令群星失色。 她很想快点见到她单方面认定的朋友。 她想看看她的模样,听听她的声音,想注视着她被众人羡慕仰望。 而她只要远远看着就好。 南洲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惜南洲太远,在一众修士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颜竹觉得还是直接到离西洲更近的中洲,去灵蕴道宗门口守着,遇到宋温凊的几率会更大些。 ——但是,宋青呢? 有道声音从心底冒出。 原先这场“交易”是公平的,但如今,她显然已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欠下了更多的债。 以至于颜竹生出一种巨大的无措感,她不知如何偿还。 “南洲的机缘…她会满意吗?” 有阵小风吹过面,带起发丝飞扬,惹得面颊泛起痒意。 颜竹心中莫名堵得慌,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什么,但又想不透。 长叹口气,暂且将对未来的发愁搁置一边。 颜竹仰头看着被云层遮住的太阳,现在最应当思虑的是——她得活着等到宋青出来。 这可是个大问题。 …… 在花了莫约半个时辰思考后,颜竹将“生存”细分为了十个步骤,并且每一步都配有计划和备用计划,有的甚至还有备用计划的备用计划。 “很好,现在问题解决了一半,接下来就是努力去做了!” 颜竹在心中给自己加油鼓劲,目光慢慢落到了对面的桐木身上。 张张嘴,她正打算开口,却先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一侧的灌木丛传来。 颜竹闭住了唇,又将手中桐木枝抓得更紧了些,目光警惕地移向那处。 灌木丛的枝叶微微晃动,缝隙间显露出零星的黑。 “喵呜~” 两盏小灯笼从中探出,一盏明黄,一盏翠绿,都含着缝隙般的竖痕。 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再看去来者已是落到了附近的空地。 “喵~” 小黑团抖了抖毛发,迈着小脚走到她腿边,亲昵地蹭了蹭。 颜竹低头看着这只莫名出现的猫咪,隐约察觉到了些诡异。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步子杂乱,听上去不止一人。 “…抓住……” “…跑哪里……” “猫…不知道……” 模糊几个词语飘进耳,颜竹瞧着不知何时跳到自己怀中的某个毛茸茸生物,心中警铃大响。 ——祸事了! ——她被无良猫猫碰瓷了! …… “喵~” 叫声又娇又嗲,圆溜溜的异瞳望着她。可惜四周太黑,浪费了这家伙脸上极具杀伤力的无辜表情。 颜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黑团子的小脑袋,压低声音,装作恶狠狠的模样威胁道:“不许叫!” 方才眼看着人要过来,她急中生智抱着某只拖油瓶躲到了仙墓入口,想暂避一番。 周围漆黑一片,唯二光源就是面前的两颗猫瞳。掌心下是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惹得人心中不禁泛起些怜意,颜竹一边轻轻将小家伙搂紧,一边注意着外界的动静。 来的人确实不止一个,而且他们还未走。 桐木不想现身时,有的是独特方法隐蔽踪迹。 但不知那群人发现了什么,一直迈着步子在附近徘徊。 “怎么办…找不到了……” “不可能,它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 “也有可能是障眼法,灵兽…可不比人愚笨多少……” “障眼法?我看它也不像开了智的样子,顶多就是只一级灵兽罢了。” 几道声音在一起争执不休,直到有人听不下去开口打断。 “好了,别吵了!” 说话者似乎是这群人的首脑,那几人随即便噤了声。 “争执无用,先找到神兽才是要紧事。” “既然这里寻不到,我们于此兵分几路便是。” “灵兽数少珍贵,潜力极大,管它是一级还是二级,先抓到再说!”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 颜竹怕是诈,耐住性子等了莫约一炷香时间,不曾听得期间有什么怪声冒出,才略略放下心。 “似乎是…安全了。” 不大的声音在空荡的洞口处回响,句尾轻叹也包含其中。 “喵呜~” 黑猫很是依恋地凑过来蹭了蹭她的侧脸。 颜竹面对这位可恶的“罪魁祸首”是彻底生不起气了,任劳任怨将小家伙抱在怀中,她迈步走到洞口伸手想敲敲面前的“木门”。 “轰隆——!” 像是地龙翻身,周围猛地晃了一下。 沙石被震得簌簌下落,尘土弥漫一片。 颜竹险些被呛到,连忙眯起眼睛退后几步。 就在这档口,地面又是一阵晃动,比之上次较轻微些,但持续了更久。 紧接着便是石板松动的声音,再者是砂与石摩擦的尖利声,最后以重物落地的巨响定音。 尘土飞扬,整个洞口的空间都被淹没。 “咳咳咳……” 颜竹用衣袖掩住口鼻,难受地咳了几声,多亏背后的石壁她才勉强稳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动静终于停止,飘扬在空中的尘埃也慢慢落了地。 颜竹已适应了黑暗,她睁开眼睛,发现进来的洞口被一块厚大的石壁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的预感泛上心间,心陡然一沉。 “桐木?”颜竹尝试性地喊了声。 没有回应。 “能听得到吗?桐木…” “桐木…你还在吗?” …… 嗓子已经喊得干涩,外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地方应当是隔音的。 颜竹看着自己拍红的手想,心中仅剩的期望瞬时泯灭,她无措地咬了咬唇。 “喵呜——” 怀中的小猫歪头瞧她,叫声比之前柔和低哑些,似在安抚。 “我没事的。” 颜竹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没关系…生活本身就是场探险……” 她转身走向唯一的道路。 17、第十七章 你要是求我的话…… 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亮光照路,颜竹只能用手摸着石壁走。 空气湿润带着寒意,隐约能嗅见淡淡的腥臭味,其中貌似还混着某种难形容的陈旧气息,像是翻开了尘封已久的上世纪的书册。 怀中的小猫倒是老实,温暖的身躯轻轻贴在她掌心,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动静,兴许也是知道利害。 颜竹突然想到那群人口中称的“灵兽”,她低头看了眼除了双异瞳与普通猫咪没什么两样的小家伙,还是很难将它与自己书中凝结天地灵气修成的灵兽扯上什么关系。 神兽天生地养,灵兽得天地灵气灌溉,最次一等的是妖兽,仅有几缕稀薄的不凡血脉,或是得了机缘生出灵智的普通兽类罢了。 一般妖兽都是被用来作坐骑,甚至是食材,当然不乏有人特意驯化用于配合战斗,或是单纯当宠物养着。 神兽自末法时代以来只在只言片语中出现,俨然成了传说中的生灵。而灵兽数量也极为稀少,更是可遇不可得。 神兽品阶至今已不可考,灵兽倒是同妖兽般有九阶,传闻灵兽一阶便生灵智,修为略高于人族练气期。 颜竹揉着小猫咪的脑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走在黑暗中平白多了份勇气。 不知行了多久,颜竹逢上了一处岔路。 此前,她一直是顺着唯一的小道朝下走。面对陡然出现在眼前的通往两个相反方向的路,她停住了脚步。 “择水声起卦……” 脑中推演一番后,颜竹果断踏上了右手边的道路。 不是因为走那里更安全,事实上没有哪条路更安全,而是因为宋青就走的此路。 颜竹没有自保能力,为了护住自己的小命,她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同宋青汇合。 这般想着,她又加快了几分脚程。 “喵呜——!” 刚一踏入,怀中的小猫便突兀地叫了一声。 颜竹眼前冷光一闪,一根箭矢紧擦着她衣角狠狠击中了地上的石块。 “咔嚓……” 是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自石块被射穿处衍生出了一道细长的裂痕。很快,那石块便应声而裂,在瞬间迸溅开来。 颜竹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黑黢黢的前方,她怯怯地不敢再踏出一步。 “喵呜~” 猫咪却在此时脱离她怀抱跳到了地面。 它回头望了她一眼,那只明黄色的眸子霎时光芒大放。随即,一股气以它为中心向周边铺荡开,带着横扫一切的劲头。 几缕银光都没能刺破小猫周身的气波,仅在半路便晃悠着落地。 黑猫轻昂起首,一副骄傲姿态,它迈着碎步很是优雅地朝前方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情景便与之前尤为相似了。颜竹因着这尊小保护神,终于顺利度过了一小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谢谢你呀!” 颜竹笑着揉了揉晃悠到自己面前要领赏的黑团,猫咪舒服地眯起眼,用脑袋轻轻蹭蹭她的掌心。 “喵~” 兴许是没察觉到什么危险了,小家伙纵身一跃,重新跳进了她怀中。 感情是把我当代步工具了。 颜竹失笑。不过这黑猫看上去仅是幼年状态,身体又温又软,体重也蛮轻,她倒是很乐意抱着。 一人一猫顺着道路继续往前走。 只见不远处似有火光映出,一侧墙壁被照得大亮。 眼中泛出生理性的泪,颜竹用力眨了眨,又缓了会儿方才适应光明。 她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带,似是入了一处绝地。 四面皆封闭,来路因她踏入时便有石墙下沉被堵死。 辨不清数目的幽幽的鬼火飘散在空中,冰蓝色的冷光衬得情景更诡异了些。 前方略高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棺材,颜色如血般刺目。四周按一定的顺序贴着符箓,另外还铺有黄帛,其上密密麻麻写着让人看不懂的文字。 阴冷的风穿透衣衫,颜竹不由得将怀中猫咪又拢紧了几分。 像是某物在挣脱禁锢一般,一阵怪异之音自棺材内部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颜竹呼吸一窒,连忙后退几步,离着那微微振动起来的棺材远了些。 之前被她用衣布裹着简单别在腰间的桐木枝此时被取下,颜竹拿着这唯一的“武器”横在身前,紧张地注视着对面的反应。 血水顺着棺材的缝隙从中一股一股流出,攀附上表面纹理,沿着下落。 棺材突然大幅度晃动起来,镇压煞气的青铜镇魂钉按某种顺序一一飞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便是棺材盖被震飞,砸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身着血衣的木偶摇了摇被砍去一半的头颅坐起身,空洞的眼睛里红光大放。 它抬起手,拿起散落在一旁的四肢重新拼好,直到组装完全,才有些磕磕绊绊地起了身。 这家伙似乎在最后发现自己丧失了半个脑袋,脖子扭动,努力向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 身体零件没找到,目光却是锁定了颜竹。 “活人进则死!” 制作木偶的人留下的法则被触发,它怒吼一声,当即蹿了出去,身形快得仅能捕捉到模糊的残影。 “嗤——” 半个头颅被斩落于地。 木偶无措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掉到地上的头颅长大嘴巴露出惊恐神情。 虎口被力度震得发麻,颜竹低头看了看手中光洁如初的桐木枝,又抬眸瞧了瞧面前陷入悲伤情绪中的木偶,最后将目光移向对面墙壁上的一道深痕。 “…是我…搞出来的?” 竟是惊讶得不自觉出了声,尾调上扬含着极大的诧异。 颜竹观察了一番自己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白细手臂,觉得这战绩还是归功于桐木枝更靠谱些。 等她缓过神,失去头颅的木偶已被小黑猫拆成了碎片,甚至小家伙连缺了一半头颅也不放过,此时正追得起劲儿。 谨慎环顾了一圈周遭,确认目前暂时没什么危险。颜竹松了口气,振奋振奋精神,攥着桐木枝慢慢朝棺材旁走去。 “哟!” 不知哪里来的低沉女声吓了她一跳。 “谁?!” 颜竹紧张地看向周遭。 似乎是觉得她这反应有趣,紧接着对方发出了一阵轻笑。 “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颜竹不想太漏怯,佯装发怒道。 黑团子果断咬“死”了那木偶的头颅,飞速奔向她身边。它的背部全躬了起来,短短的毛发炸开,口中发出沙哑的叫声,在威胁警告。 “是我。” 伴着这句,一只雪白的手攀上了棺材边缘。 “小娃娃,你不记得我了吗?” 女人从中坐起身,乌黑浓密的青丝顺势散落在她的肩头,衬得白皙的面胜雪。她笑着眯起了眼,眉间尚有未化开的倦怠。 “好久…不见啊…” “人间……” 颜竹没甚听清她在感叹什么,她只是盯着这个女人的脸,微微瞪圆眼睛,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 ——对方长得和她看到的那尊冲自己眨眼的石像一模一样! “不要这么紧张嘛……” 女人坐在棺材中伸了个懒腰,弯起嘴角朝她一笑。 下一刻温热的呼吸便喷洒在了颜竹颈侧,激起一阵颤栗。 “我又不会吃了你。” 颜竹惊诧地看着不知怎么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女人,连忙退后同她拉远了距离。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声音止不住般发着颤。 “君临,”女人笑着说,“君临天下的君临。” “至于我要做什么…唔…现在暂时……还没想好。” “不过呢,肯定不会吃了你就是了。” 她挑起颜竹的一缕发嗅了嗅,面上的欣喜之色丝毫不掩。“小娃娃,你生得真好看。” “话说,有没有兴趣…做我徒弟啊?” “啊?” 一不留神,惊讶又溜出口了。 颜竹反应过来立马捂住嘴巴,却见女人早已笑开。 “你这娃娃可真是有趣。” “我不是……!”颜竹觉得有些羞恼。 “不是什么?”对方挑了挑眉,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 颜竹在这种注视下面皮微微发烫,莫名地,她有些没了底气。与其说像反驳,不如说是在嘟囔,“我不是小娃娃……” 自称“君临”的女人闻言莞尔。 “对我来说,你可就是个小娃娃。”她道。 “不过很是有趣呢,”君临伸手捏住了颜竹的手腕,怀着极大的兴味继续道,“你周身有大道气息环绕,体内却无灵力。” 瞧见少女懵懂神色,君临便知她对自身的情况也并不了解。 “而且……” “嘶,”调动神识扫过面前人一番,饶是君临也不禁吃惊,“你是……天生道体?!” 为了防止自己看错,虽然此种可能性很小,但她还是仔仔细细地又从上到下认真探查了一遍。 “没错…是天生道体……” “怪不得,”她说,“怪不得你分明毫无修为,周身却有大道法则环绕。” 颜竹尚对着“大道气息”疑惑,冷不丁又听这人说了自己是什么“天生道体”,正混乱的思绪一时被搅得更加难理清。 她感到有些眩晕,只觉这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陌生了。 女人并不知她的心路历程,她只觉少女的情况比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例都要复杂。 君临拧着眉,小心控制了缕灵力顺着对方手腕处的经络探入,一路游走过周身脉穴。 “奇怪……”她轻咦了一声。 “真是太奇怪了。” 她放下了少女的手腕,细腻光滑的触感让她有些不舍地轻捻了捻指尖。 兴许是握得久了,原本冰凉的手心也染上了那份温热,君临并不觉得讨厌,相反,她心中涌出些淡淡的怀念情绪。 “奇怪什么?” 好奇像小猫爪子在挠心,颜竹一个没忍住便问出了口。 君临稍稍回神,瞧着面前露出渴望神色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发觉她还真是对她胃口,就同她见面的短短一段时间,她已不知笑了几回。 “奇怪的是…咳……” 君临咳了一声,她决定逗逗她。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才不选!” 颜竹觉得这人恶劣极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她。 我才不要在你铸成的棋盘与你博弈,我选择动手直接掀翻。 君临吃了一惊,眸中兴味更浓。 “现在的小娃娃居然都这么有趣了吗?” “那你既然不选,我都告诉你好了。” 她倒是无所谓,本来是想逗逗人家,虽没达到目的,但颜竹的反应却也让她满足了。 “好消息是…你是千年难遇的天生道体,而且我打算收你为徒。” “坏消息呢…则是你……” 说到这里,君临坏心眼的顿了顿,瞧见颜竹微微瞪大眼,面颊染粉的样子,才继续道:“你没有灵根。” “所以我说奇怪。” 她收了脸上的笑,眸色略沉。 “一个天生道体,却没有灵根。” 此事无异于有人测出是天才智商,却没有小学的入学资格。 虽说能说得过去,但实在是太荒诞,想要踏上修仙之途更是难办。 颜竹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你还要收我为徒?!”她忍不住问道。 此人很是奇怪,从棺材中现身不说,还生着和石像一样的脸,无比自来熟地走到初次见面的她面前搭话,甚至几次三番用言语逗弄她。 颜竹第一次见这样语言行事毫无逻辑和规律可循的女人,但无论是身旁小猫的反应,还是她的直觉,都在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那自然是…我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 “有一个天生道体的徒弟,就算是天上那群自大的家伙都会羡慕我的。” 可能是说了太多话觉得困乏,她捂住嘴小小打了个哈欠。 “这身体真不顶用,也不知那不争气的兔崽子是怎么办事的。” 扯了扯嘴角,君临心中有些不爽。 这话她未说出口。 毕竟让天道发觉便不好了。她想。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家伙躁动不安的。 “不必了。” 颜竹冷漠道。虽然修仙的诱惑力很大,拥有力量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但她可不想稀里糊涂拜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为师,风险太大。 “哦?你可想好了,在如今这个修仙界,你不可能遇到比我还好的师父。” “多谢阁下挂心,”颜竹弯腰把脚边的黑猫抱入怀,“但现下,我还有事情要去做,恕不奉陪。” “告辞。” 吐出一口浊气,颜竹迈着步子走向对面不知何时开启的小侧门。 就在要插身而过的瞬间,她听得一声冷哼,心猛地揪了起来。 “你是要寻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娃娃是吗?” 颜竹还未搭话,便听她道:“那你还是快些去吧,我看她可是要死了呢!” “宋…你说她怎么了?!” “快死了。”君临歪头,目光细细地扫过她面容,似是想将她现在这般神色收入脑中品鉴一番。 “不过,你要是求我的话,我可以立马送你过去……” “说不定还能出手救救她。” 18、第十八章 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好像被骗了。 看着不远处的宋青,颜竹有些发愣。 少女虽说已身陷囹圄,因被诸多石像包围力有不逮,但也没到要死的地步。 “你骗我!”颜竹压低声音,瞪了旁边不知用什么法子把自己身形隐藏起来的人。 “随口说的话,怎么能叫骗人呢?” 对方毫无反思之意,声音中还带着笑。 “主要是…我也没想过,你会那么紧张她……” “话说,你的小女友好像快不行了,要不要我出手救啊?” 颜竹没去在意“小女友”的古怪称呼,她正紧张地注视着持剑在石像中奋杀的少女。比之刚才,她出招的速度明显又慢了些,身上的伤倒是多添了。 而被斩落的石像倒是源源不断,它们就算被斩得七零八落掉到地上,也总能过一会就自己拼装组合好。 宋青是吃了眼睛还未好全的亏。 颜竹明白,再这样下去,少女一定会同君临所说般耗尽力气。 不能任事情走到那般田地。 目光在周围扫视,颜竹想找到破解此局的方法。 这地方像是处宫殿,所有东西都是石头做的,其中央有个高出周围许多的平台,上面摆放着把巨大的石椅。 石椅倒不重要,坐在石椅上的“人”貌似才是关键。 那石像同底下奋战的小兵都不一样,它身型大了它们几倍有余,手持一把约有半人高的宽剑,着了件造型繁复的长袍。 兴许是觉察到颜竹的视线,它僵硬地转动头颅,空荡荡的眼眶对准了她的所在。 原本抵在地面的宽剑被它持起,石做的略钝的剑尖直直指向了她。 似是战斗的信号,原本围攻宋青的石像人分出一半,它们调转足尖,开始往她站立的地方而来。 而颜竹早在上一刻便动身朝高台上发号施令的“人”奔去。 人类的大脑和石头人的大脑在某个时间段,奇迹般地对上了思维的电波。 但石像跑得可比颜竹快多了。 还未行到半路,她便被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小兵”们围住,它们挥着手中长矛,狠狠朝她发动了攻击。 不过,总有家伙的速度更快。 小黑团如闪电般直直蹿了出去,肉眼仅能瞧见一道黑色的残影。 颜竹便趁此空当,迈步快跑踏上了高台。 原本在石椅安坐的石像感受到威胁的气息,慢慢站直了身体。 而那些围攻着宋青和黑猫的石头小兵毫不犹豫地放弃战斗,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而来。 周边为之一空。 宋温凊略略抬起头,瞧见了高台上同高大石像对峙的身影。 “颜竹。” 仅一眼,她便认出了她。 此前在战斗时,她便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但那时她以为是自己生出错觉了。 自从踏入仙墓以来,宋温凊基本上都在战斗。 第一层墓室是数不尽机关陷阱,还有个木偶。 而第二层,则是火焰、冰雪、毒气,和无穷无尽的石像。 宋温凊刚刚穿越火焰冰雪而来,甫一踏入此间墓室,她便被众多石像围上来纠缠住了。 宋温凊挥剑杀了一圈,发现这东西好像杀不尽般,她当即便意识到如果再耗下去只会是自己先倒下。 那时,她就有策略地一边积蓄力量,一边慢慢兜着圈子试图接近高台之上的首领。 不过颜竹的意外出现打断了她的计划。 发觉周边石像散去后,宋温凊微微眯起眸,调动起身上仅剩的灵力,足尖一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下一秒,她便赶在石头小兵到来前现身在了颜竹身旁。 宋温凊一手搂住颜竹的腰,一手挥剑狠狠斩断了那首领的头颅。 此番变故发生时,谁都没反应过来。 便是君临也仅是将注意放到了颜竹身上,法诀在手中凝了一半,正要拦住攻击救人,却抢先被一道身影截了胡。 “啧。” 君临不爽地轻啧了声,忍不住再度嫌弃这个用灵草缔成的身体。 难堪大用。 但也只能如此。 等找时间我自己做一个。 她想。君临默默看着像连体婴般互相拥着退远的两人,心中的猜测好像有了印证。 ——看来还真是我想的那种关系。 …… 首领石像最核心的部分被破坏,高大身躯在一瞬间炸裂开来,石块飞溅。有些击中墙壁,砸出了几个大洞。 底下将将要攀上高台的小兵们也静止不动了。它们维持着最后一秒的动作,就像真正的死物般永远停在了那个地方。 颜竹被拥着退远,直到双足踏到地面,她才挣脱微怔的状态回过神。 搂住她腰的手力一泄,如无骨般滑下,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 颜竹略略侧过脸,见宋温凊唇边溢了血。 那道血顺着嘴角蜿蜒向下,最后隐于面具后,再看不着踪影。 少女的眼睫如无力的蝶翅般微微抖落,剑尖被她抵在地面,勉强稳住身体。 “宋青!” 颜竹吓了一跳,忙伸手把人抱住。 宋温凊没有拒绝,不知何时她已不再抗拒这人的亲近。她闭着口压住喉咙泛上的鲜血,顺势低头将下巴轻轻搁放在了颜竹的肩。 睁开眼,是黑瀑般柔顺向下的发丝,还有被掩盖住小半的雪白耳朵。 离得很近,她看得清楚。 兴许是她呼出的气过分炽热,宋温凊瞧见红色慢慢攀上了小小耳垂。 莫名地,她也觉得有些脸热。可惜方才强行动用过多灵力,现在胸口疼痛不已,她暂时还无法支撑起身体。 时间慢慢流逝,两人都默契地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谁开口说话。周边寂静得能听见她们逐渐趋于一致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温凊才稍稍缓好。 她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她在颜竹身上嗅到了此前未闻过的气息。 应是人身上的味道。 她断定,心中冒出点烦意。但同时,她又觉得疑惑,因为颜竹不大有途径在秘境中接触别人。 将疑问埋在深处,宋温凊开口先问起别的。 “为什么进来?” 她还记得她说要在外面等自己。 “出什么意外了吗?” 安静蹲在颜竹脚边的异瞳黑猫让宋温凊略微窥见了些原因,她已大差不差地在脑中拼凑出了真相。 “此事…说来话长……” 颜竹想到也觉得无奈,她用简洁的语言将事件描述了一番。 对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而后,她便觉肩头一轻。 宋温凊已是离了她支撑,自己慢慢站直了身体。 “刚才…为什么冒险救我?” 颜竹听见她问。 这事情颜竹未曾思考过,闻言微微一愣。 宋温凊却是将话说出口去后,就有些后悔了。 她对面前的人常常怀有一种矛盾的心情。 像是想亲近,又不允许自己亲近。 周身有大道气息的颜竹应当是强大的,但她又总觉得她需要被保护,害怕她受伤。 此前,宋温凊从未对谁有过类似的情感,她罕见地陷入了迷茫。 “当时你抽不开身,我就想…我也许能帮你……” 颜竹觉得这种想法是作为同伴理所当然会有的,所以她的语气也是合该如此般。 “你未免…过于良善。” 宋温凊终于将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口。 颜竹未免过于良善了。 当初她曾怀疑过这人是否对自己另有所图,但在梦境中的那番经历推翻了她的猜想。 虽然得出的结论极不可思议,但…… 宋温凊垂下眸,她找到了她总觉得颜竹是脆弱的原因。 柔软的心脏极易受伤,吃草的动物在大自然很难活得长久。 ——所以,我也不是特殊的。 她想。颜竹会所有人都怀有善意,就算当初满身伤痕倒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她也一定会救人。 颜竹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她只是瞧着少女发颤的睫,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宋温凊抿着唇,并未答话。 颜竹以为她是痛得开不了口,扫视了圈周遭,将人扶到了一旁的空地歇息。 “啧。” 带着浓浓不爽的轻啧声传入耳。 颜竹没有理会。 似乎是未达到目的,对方又用了传音继续道:“我第一次还是见这么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小情侣”三个字像晴空之雷般炸响,颜竹憋红了脸。偏生她不会传音,也不想让宋温凊知道君临的存在,只能在暗自生着气。 “怎么,还害羞了?” 君临轻笑,“可惜你小女友戴着面具,不知是不是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她仅有筑基修为,刚才那剑却使出了金丹之威,我瞧着也是个极有天资的。” “正好我擅长用剑,收了她做徒弟倒也不错……” 这人脑子里成天只有小情侣和收徒吗?! 颜竹瞪圆了眼,在心中大声驳斥:“想得美!” 因太过生气,她连喊了几声。 “嘶!小娃娃你要吵死我吗?” 君临的语气听上去比刚才还要不爽。 颜竹倒是一喜,原来在心里喊就可以传音。她忙不饶人地补道:“别打她的主意!你这个骗子!” 君临也无奈了,生平第一次尝到酸涩。 “我不过骗了你一次,怎么就被你钉在耻辱柱上了?” “好好好,我不打你小女友主意了…”她有些不甘地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名头一出,外头有多少人想拜在我门下。” “算了,懒得看你们秀恩爱,走了。” 耳边话音一落,颜竹便觉得侧袖一重。她好奇地伸手过去,摸到了短条状的圆筒。 “有事吹响笛子就好…记住,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总有一天我得讨回来……” 声音渐远,最后彻底消弭于空中。 那不知来历的人竟如此潇洒地离开了? 颜竹觉得诧异,在她看来,君临也算一介奇人了。 “颜竹……” 清清冷冷的声音将她乱跑的思绪拉回,颜竹转过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睛。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它的主人说。 像是夙愿终于得以表达,脱口而出的刹那,宋温凊只觉身上一轻。 “你能看得见了吗?” 面前人似乎瞪大了眼,这时她总会流露出像小鹿一样的天真神色。 “不能”,宋温凊摇了摇头,想看清她的欲望被催生得更为迫切,“但是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可以吗?” 颜竹不知少女要怎样看,她既是好奇,又不忍拒绝,便轻轻颔首。“可以。” 指尖触上了眉骨,偏凉的温度在肌肤滑过却似燃了火般,点起一串浓密的炙热感。 颜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好像早料到她会有这般举动,少女侧身稍稍倾了过来。指尖顺着她眉骨的弧度,细细描绘。 颜竹瞧见琥珀色双眸中的认真神色,强忍着羞意,僵直了身体。 微凉的指尖慢慢染上温热,顺着眉骨下滑勾勒起眼睛形状,接着停驻在鼻尖,后面便是唇。 过分柔软的唇让宋温凊心中泛出些涟漪,刚一触到,她就感受到一阵酥麻自指尖传来,但她没有因此停住。 她要看看颜竹的样子,自然要知道她生着怎样形状的唇。 最后,她用掌心轻抚着她的面庞轮廓,她掌心的热度要略高些,确认完,颜竹脸也被捂热了。 “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颜竹。”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发着亮光。 宋温凊想,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找到颜竹了。 19、第十九章 猫的报恩 侧门通向的是处暗室,地面几乎都被一个巨大的阵法覆盖。其各位置摆放有不同品阶的妖丹,此时正如夜明珠般在黑暗中发着温润的光。 宋温凊虽瞧不清具体的景,但其中流动的巨大灵力让她谨慎地停住了迈出的脚。 仙墓不一定是真仙的墓,也有可能是伪仙之墓,或可称半仙,即差一步登仙的人。 这类人要么是未成功渡过雷劫,却勉强用法器保全了身体,不至于落得魂飞魄散。要么便是至死前仍处于渡劫期,可能是年龄到了被卡死,但大多数都是因结仇被杀死。 世间尚存的真仙之墓往往是仙魔大战时,仙人身躯陨落化就。说是墓,其实不过是个大坑,溢散的灵力会在周遭形成幻境以达到伪装的效果,从而能够保护身躯。 而伪仙之墓则多为结构精巧的墓葬。它们大半是由逝者弟子们修建,保留着凡间的殉葬规格。不仅位置隐蔽,且里面会布置了许多的机关陷阱,确保能杀死外来者。 当然,主人家生前携带的贴身物品,或者弟子们手头有的宝物也会放进来。所以比之可能仅有仙骨剩下的真仙之墓,大多数修士更希望自己能入伪仙之墓。 毕竟仙骨只在赶尸派或炼尸派手中能发挥出最大效益,对大多数人来说,那就是块会发光还能换灵石的骨头而已。 入墓这事放在凡间很是犯忌讳,不过对于杀人夺宝是家常便饭的修仙界而言,也就不算什么了。 便是在号称正道第一的灵蕴道宗长大的宋温凊也不觉得自己此番行为有什么不对,此时,她更在意的是地上那个法阵。 灵气在周遭的运行摸不着规律。 布阵的人起码是个三级阵法师。 宋温凊微微蹙起了眉,事情比她想的要棘手。 阵法师、炼丹师、炼器师号称修仙界三大“坐着来灵石”的存在,因其稀缺性及对大多数修士的有利性。 各大宗门在发现有这些天赋的弟子都会重点关照,不吝于耗费资源培养。比起前期所投入的,后续此类人带来的效益更大,基本上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灵蕴道宗便有个三级阵法师,此人走哪都被众星捧月。虽说是弟子身份,但俨然已有了大多数长老的待遇。可见这类特殊人群有多难得。 因为二阶法阵就可困住金丹了,若是能叠加,威力则更上一个台阶。 宋温凊曾在宗门大比上短暂同一个阵法师交过手,对方布的便是个二级法阵。她最后是胜出了,不过那只是因为那人没那么多时间布阵,导致阵法中尚有不少破绽罢了。 但,如果给对方多一点时间将法阵布成较为完美的姿态,胜败又要两说了。 在认出面前是个三阶法阵后,宋温凊心中泛出些无力感。 一路走来无数机关陷阱,且这处又有如此严密的防护,想来陪葬的珍宝大概率就在此间暗室。 可惜汇集了诸多高品阶妖丹而成的三阶法阵确实不是她能力敌的。 若是其他,宋温凊说不定还会试试,但法阵…太过危险。 它的危险之处在于未知,入阵者不能得知布阵的人藏了什么阴损的招数。 一击必杀已算仁慈了,多数都是活活把人耗死。比如,有杀招凌厉一点点削去人皮肉的,有用烈火焚烧将人烧得骨头不剩的,还有以人心中最怕的景象做幻境将修士折磨得崩溃的…… 最后一种宋温凊倒是不惧,她生有破妄之瞳,可勘破一切假象虚妄。可自被和光仙君出招所伤后,她的双眸到现在还未有恢复的迹象,目前是无法发挥作用了。 “喵呜~” 小小的猫叫声打断了宋温凊的思绪,她下意识低头望去,先模糊瞧见了地面上两颗发着不同光芒的明珠。 而在颜竹的视角看来,景象要更清晰些。 小黑猫从她怀中轻盈地跳到地上,顺便抖了抖身体,才迈起小脚往前走。它高昂着头,姿态优雅,比平时多了份傲气。 “喵呜~” 它仰头看了身边的宋温凊一眼,而后又转过头看她。 颜竹瞧见两团发亮的猫瞳因着小家伙轻轻颔首的动作而晃动。 那一刻,它的姿态像足了个高贵的绅士站上高台,在欣然接受周围的赞誉。 莫名的比喻冒入脑中。 正当颜竹疑心自己看错了时,异色猫瞳在空中划出两道光线,黑猫突然蹿了出去,身姿瞬间融入暗室的夜色中,难辨踪迹。 而后,地上的大阵光芒霎时黯淡了下来。其上摆放的妖丹倒是光芒大盛,各种色泽投射到周边的墙壁上,显出人间难见的诡异景象。 “喵呜!” 黑猫走着猫步优雅地行至二人面前,在群魔乱舞般缤纷色彩的妖丹光照射下,它一张黑黑的猫猫脸呈现出了极为人性化的得意神色。 “你会破阵?” 宋温凊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只外在平平无奇的小猫。便是灵兽,她都未听说过会破阵的。 而且有些厉害的阵法师,可能也只专长于布阵,仅仅是能解自己的阵法而已。 但,面前的小猫却好似非常轻松地逛了一圈,就将三阶阵法给破了。 宋温凊很难不觉得诧异。 听到她这番言论,黑猫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喵”了声作为回复,然后矜持地慢慢走到了颜竹的身旁。 “好棒,你会破阵耶!” 颜竹一眼就看出小家伙是想要夸夸了,等它过来便伸手一阵猛摸,口中的好话也是不停。 “好聪明呀,简直是天才猫猫!” 小黑团的矜持再难维持,舒服地眯起眼睛蹭她,喉咙里净是呼噜音。 眼前少女与猫的互动很是温馨,让人瞧了心中不禁生出些暖意。 只是,宋温凊还第一次听到颜竹发出这般甜的声音,轻而软,比当初对着还是小孩子的自己说话还要温柔。 如果她有生活在现代的经历,她兴许会用软糖、棉花糖一类来形容。但宋温凊自小长在灵蕴道宗,连人间的食物都甚少接触,此时竟是词穷。 “咳。”她不自在地咳了下,引得一人一猫同时转过头看她。 “走了。” 宋温凊努力忽略面部的热度,迈步先行踏入了暗室。 一路行至其后的天然石屋,里头果然如她原先料想般放着宝物。 至于那些用来给阵法提供灵力的妖丹,自然是被宋温凊收入了随身空间。 因阵法是被找到“生门”破了的,妖丹中的灵力几乎没有消耗。所以,它们还有很大的价值。不管用于个人吸收提升修为,还是拿去炼器炼丹,都是很好的材料。 这些妖丹的数量约有二十多个,普遍级别在三级,但也不乏更高。其中级别最高的,竟是达到了七级,相当于人族合体期修为。 宋温凊用神识探查出这个结果后,险些以为是自己哪里搞错了,反复确认几遍后才敢真的相信。 那是颗橙黄色,约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妖丹,从残留的气息能判断出是有翼蛇兽的内丹。 有翼蛇兽本就为蛇类妖兽的王族,此妖丹若是现世,起码是十几万上等灵石起步。 宋温凊现在虽是用不了,但并不打算把它拿去发卖,这东西实在太招眼了,会连带她都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要么?” 大而圆的黄色“明珠”递到了小猫面前。 黑团子凑上去嗅了嗅,伸出小爪碰碰,见那东西滚走,不解地稍歪脑袋瞧了会,也没去追。 “喵呜。” 它对此物并不感兴趣,很是傲娇地叫了声,转身走回到颜竹身旁。 瞧见“大功臣”不要这个战利品,宋温凊略略有些诧异。 灵兽对妖丹的炼化吸收较之人类效果要好上几倍不止,一般强大的妖兽的内丹于灵兽极具吸引力,按理说这颗“明珠”不应当被拒绝才是。 她望了眼正惬意地享受着抚摸的黑猫,只得先将妖丹收入了自己的随身空间。 宋温凊迈步踏入暗室后的小门,方才体会到修仙界常传的“入仙墓即是半步踏进仙门”这句话的含义。 巨大的木架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约有上百空格,每一格都摆着盛有丹药的瓷瓶,种类各不相同,涵盖甚广,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凭着这些丹药,足以能将一个尚未摸到修炼门槛的人硬生生堆到金丹期。 再往上便不能了,元婴与金丹间存在极大的分水岭,前者须得成功感悟大道法则,并形成一番自己的见解,方能步入。 但饶是如此,也足够惊人。 毕竟现如今不是“金丹多如狗,大能遍地走”的上古时期,而是身负金丹修为便有了能在五洲横行的实力的末法时代。 宋温凊伸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青色瓷瓶,打开瓶塞后,一股浓郁的药香气扑面而来。不过,却也能明显感觉到其中丹药的等级下降了起码一个等阶,想来是历时太久所至。 暗室的大阵应同样有保存这木架上丹药灵力的作用,若是被强行用力破了,瓶中的丹丸便会在一瞬间化为灰飞。 宋温凊片刻就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招实在太过阴毒,主持修建墓葬的人多半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宋温凊害怕事情后面再出什么变故,当即挥手把木架子上摆着的瓷瓶全部揽入随身空间。 20、第二十章 她想看她成仙 通向第三层的阶梯已展露在两人面前,道口低矮,需人稍稍弯身方才能入。石阶缝隙长满了青苔,斜斜向下延伸至黑暗当中。 宋温凊没有急着动身,此前来自两层的攻击几乎消耗了她的全部体力。 用神识探查完周边,确认并无潜在的危险存在后,她盘腿坐在了一处空地,开始炼化刚刚饮入的疗伤药丸。 体内的情况很糟,除却暂时无法修复的腹部经络,还有各种暗伤未愈。 宋温凊小心引着灵力运转一个大周天,药物带来的火灼感慢慢升腾起来,一点点修复着伤处。 腥甜涌上喉咙,地面开出了几朵深红泛黑的花。 一旁正逗着猫咪玩的颜竹瞧见这一幕惊呼差点脱口而出,好在理智及时显现将唇抿紧,话被硬生生压抑在了喉舌间。 练功时应是极惊险的,发出怪声害得对方运行的气走了岔道便不好了。 前世在多部仙侠剧熏陶下长大的颜竹有这样的认识。现下,她心中虽担忧宋青,却也只敢在旁边安静地瞧着,用目光守护。 血还在流,像止不住般自唇角蜿蜒而下,在雪白的肤画出刺眼丑陋的粗犷线条。 宋温凊摘了闷人的面具,漂亮的脸蛋大大方方向周围展露。 颜竹的目光从被鲜血浸红的薄唇慢慢往上攀,认真描摹着她的每一处五官,最后停在偏浓,略显英气的眉上。 少女的眉间尚有未褪去的稚嫩,这份稚嫩只在她放松闭着眼时会显现。 颜竹瞧着,不自觉发了呆。 她想起了半月前在树下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她。 记忆被模糊了形状,回看只有刺眼的红,似乎仍弥漫在鼻尖的腥气,还有那双映出皎白月色的琥珀色眼睛…… 少女是笼着雾气而来的,她被谜团深裹着,浓雾升起弥漫,最终将她的整个身影都淹没。 颜竹不知道她重伤如此的原因,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甚至,有时颜竹会想,是不是连她告知于自己的名字都是假的。 宋青…… 颜竹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语”,它经常会让她想到她笔下的女主,宋温凊。 不过眼前的人不可能是宋温凊。 颜竹想,她给了她亲亲“女儿”最好的一切。 ——天之骄子、剑道天才、正道魁首、灵蕴道宗最后的希望…… 无数的闪亮亮的头衔堆在她身上。 宋温凊是生来便受人仰望的存在,绝不会满身是血地倒在暗夜的角落里。 她如今应当在宗门潜心修炼,准备在下一场灵蕴道宗的新一代弟子大比中越级挑战比自己早入门多年的师兄师姐,将“天才”的名头焊得更牢固些。 颜竹摊开手心,掌纹深深篆刻于其上,延伸到腕部,最后消隐。白皙皮肤下,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想起君临那番“好消息”“坏消息”的说法,垂眸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 “天生道体…却无灵根……” “看来我还只能当个凡人。” 心里闷闷的,好像有股郁气堵在了胸口。 颜竹仰起头盯着石顶发愣。 “怎么…突然有点不甘心呢?” 来到这世界很好,唯一不好的是她没办法见证宋温凊成仙。 人如蜉蝣,朝生而夕死。 凡人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百年于修士不过是闭关的一念,可对凡人而言,却是他们用力挣扎活过的一生。 颜竹想象着自己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等候在灵蕴道宗宗门口,同带队下山历练的宋温凊遇见的情形…… 那时她依旧年轻,说不定还是少女模样,黑发如瀑,面颊泛着健康的粉。她会望过来一双笑眼,亲切地同这位认识了她大半辈子的老朋友打招呼。 但…也蛮有趣的。 颜竹突然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她眼中的神色慢慢被落寞取代,嘴角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她还是好想看她成神。 …… “那你还要收我为徒?!” “那自然是…我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 “有一个天生道体的徒弟,就算是天上那群自大的家伙都会羡慕我的。” …… 稍稍抬手,有些重量的短笛轻轻坠着衣袖。颜竹抿了抿唇,伸手隔着布料搓捻着笛身。 修炼…成为与她同行的伙伴…… 念头在心底深深扎下了根,只等一个契机破土而出,然后疯长。 …… 宋温凊闷哼了一声,血液从嘴角涌出覆盖上旁边还未干涸的血迹。 颜竹被这一声打断思绪,立刻转头关切地望过去。 少女还是未有要睁开眼的迹象,眉间倒是慢慢舒展开,面上的痛苦神色也减轻了些。 颜竹还是忧心,她盯着自她唇边流出的鲜红的血,害怕又像止不住一样流。 她其实是害怕血的,害怕大片大片的血,害怕被血染红的衣…便是见了巴掌大块的血迹,颜竹的的手都会颤个不停,心中生出能将自己整个人都淹没的怯。 所以,她迄今为止还未想明白那晚见着躺在血泊中的宋青,她是怎么有勇气前去救人的。 但是…她好像很难会不救。 目光触及少女微颤的睫,颜竹的眼神不自知地软化下来。 毕竟,是个小姑娘啊…… “嗯?” 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映出她的模样,褪去了冷意的音节飘入耳。 颜竹愣了愣。 “你在看我?” 虽是疑问的语调,却是肯定的语气。 颜竹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瞧见对方逐渐靠近的面颊才回过神。当即只觉一股热度攀上脸部,她下意识往后仰去。 “别动。” 手掌的温热透过衣衫印在腰际,呼吸喷洒在耳侧。极其暧昧的姿势,两人的身躯间仅留了道小小的缝隙。 颜竹能瞧见对方微翘的长睫,她眨了眨眼,听话地停住了动作。 力道揽过腰,她跌进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 “不然会掉下去。” 迟来的半句话悠悠响起,颜竹腰间一松。 “…多谢。” 她回头望了眼有半人高的落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 在高地坐久了,差点就忘了周边环境。 “喵呜~” 黑猫蹿出来抬了只爪子,示意自己的小梅花也帮上了点忙。 颜竹不禁失笑,轻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也谢谢你呀,小猫咪。” 宋温凊看着眼前一人一猫的互动,不作声,垂于一侧的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其实刚才颜竹不会掉下去。 颜竹不是坐在高台边缘,相反,她的位置离高台边缘尚有一段距离。 掉下去也无大碍的。 宋温凊心中突然有道声音这么说。 毕竟她那么强,周身有大道法则围绕的人,少说修为也已至了元婴。 宋温凊同样认可,但不知为何她当时就是伸手了。 便是伸手拦了一下还不够,她竟还把人揽进了怀里。 身体比意识先行动,等反应过来,她已是拥进了带着暖香的软软的身躯,像抱住了会被揉碎的一片香云。 宋温凊不敢用力,只敢虚虚搂着,怕将人弄伤了。 这念头来得有些无逻辑。 颜竹是很强的。 宋温凊在心中再次更正自己。 她总觉得她易碎。那人太柔和了,性子柔和,说话柔和,身子也柔和…… 思绪不知飘去了哪,宋温凊反应过来立马打断了联想。可双颊却做贼心虚般浮上了红。 她飞快瞧了颜竹一眼,顿时便察觉到面庞又热了几度。虽没想明白原因,但当即已不敢再看。 “走吧。” 她站起身,好似逃也似的先行迈步踏入了石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