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1 楔子 “我还是想做坏人,你做好人。”…… 缇婴欣赏着下方乱象。 这是青木君的成仙大典,众修士齐来观阵,却不想这里成了魔窟—— 黑云笼罩,魔物横行。下方人与魔大战,那最大的魔头,缇婴正坐在云端,对那世间唯二有能力成仙的青木君指指点点: “青木君,你换个地方成仙呗。” 青木君与同道人一同色变:如此猖狂的魔! 缇婴随意地扫一圈:“我要在这里……” 她一时没想到借口,便随意说:“赏花。” 高台之上,青木君面容肃正,仪态端然,喝问魔头:“哪来的花?!” 缇婴恬不知耻:“赏我心中之花。” 众人对她大骂,缇婴仍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一方的魔与他们大战。 直到青木君怒指她:“你好歹也是曾经的天阙山少君,被魔气侵染堕魔,我等同情你的遭遇,不为难你。你却还想阻我成仙大道,阻止灭魔。其罪当诛,你对得起天阙山么!” 缇婴嬉皮笑脸的神色消失了。 半空之上,属于她本名法器的铃铛“岁寒”叮地响一声,清正她的灵台。 “岁寒”是师兄为她炼制的本名法器,她曾经珍惜过的。可她如今魔气深重,已成为世间最厉害的那个魔,连“岁寒”都不能让她清醒片刻。 缇婴偏脸威胁:“我再说一遍,谁也不要与我提天阙山。” 她望着青木君,轻声:“天阙山孽徒缇婴在此。你想成仙?做梦!” 她骤然起身。 -- 缇婴想,这世间是很不公平的。 她不过一个小小修士,在天阙山修行好好的,有师兄师姐,有师父师伯。这是多么好的修行。 可有一日,天阙山被魔所攻,整个师门就此消亡。 后来她为师门报仇,世人说她作恶。她杀魔,世人说她同类残杀。她果真作恶,世人了然:确实是魔性太重。 成为了魔物,神识日日被侵蚀,断绝了成仙路,而修魔道修得越远,她离失去意识、化为魔道为害世间的距离越近。 最近,缇婴总是做一个梦。 梦到天高云阔,春和景明。天阙山还在,师姐师兄师父师伯们还在,他们用伤怀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成魔了呢?” “我等一生修仙诛魔,不愧于世。怎么你却成魔了呢?” 缇婴夜夜被梦困扰,她知道这是魔气日渐侵蚀的结果。她本不应在意,可她无法不在意。成了魔的人旧日情感日渐淡泊,却执念更深,引她堕落。 想来想去,她想趁着意识清醒,做最后一件事—— 杀了青木君。 -- 黑风阵阵,青木君被大魔头击下云端,吐血跌地。 成仙到一半之时,被人阻道,是为大忌。青木君仙道被阻,体内灵根断出裂缝。如此一来,他几乎不可能成仙了—— 缇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个成了魔的少女相貌清丽,肤白唇红,乌发如云。然而一双圆眸黑漆漆的,瞳孔过大。她专注望人时,是有些惊悚感的。 天上雷声轰鸣,因有魔阻道,而降雷警示。紫电照得天边大亮,阻人成仙违背天命,缇婴等着自己被天命劈死。 血泊中,缇婴步步紧逼,衣袂袅袅,魔气绕身。 青木君跌在地上向后缩,又怒又怕:“你这样拼命,自己也会死!” 缇婴是个漂亮的疯子:“真让我期待啊。” 缇婴实力不比青木君强多少,但她不要命。她同归于尽的打斗,让周围人骇然,纷纷躲避。她眼前幻象重重,杀红了眼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听到清脆的一声咔,周围人吸气:“青木君、青木君……” 缇婴低头,这才看到青木君死于自己手中。自己捏着他的脖颈,手上黏糊糊的,尽是恶心的血。 缇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的血。 她又好像看到了天阙山被灭那一夜,漫山遍野的血,铺天盖地的魔……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魔怎会破得了天阙山护山大阵? 缇婴发呆时,一缕生魂从青木君的身体中奔逃而出。她神智不清,没有发现。 她站起来时,周遭修士纷纷用法器指着她—— “你连青木君都杀,枉我昔日同情你,如今一看,你当真魔心深重!” “和她废什么话,杀了她!” 缇婴露出无邪的笑。 她朝前走,张开手臂,鬓发拂动。少女染血面颊上的甜笑,让这些人无所适从。 只听到她轻柔:“来啊,和我比命长啊。” 女疯子的激怒,让现场战局更盛。人人除魔为己任,缇婴身上伤越来越多,各式攻击落到她神魂上,她浑然未觉。 她终被击倒,周围魔气随她的虚弱而淡了。 她出口就很恶毒:“你们都是废物哦?连我这么一个魔,都杀不了?” 众修士怒起。 瘫坐在地,缇婴仰着脸,迎着刺目的日光,看着各重攻击。 她心中快意:师父、师兄、师姐……我来见你们了。 而就在这时,攻击骤停。 悬在半空中的铃铛一声震,缇婴神识清明一瞬,发现周围所有人、所有物,都被定住了。 漫雪飞扬。 操纵雪……这世间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 在这世间,青木君是唯二有机缘成仙的人。 有机缘成仙的另一人,早已成了仙。 那人叫江雪禾。 他本是不显山露水的一个无名修士。成仙前,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身份是—— 缇婴管他叫“师兄”。 他是缇婴堕魔前的未婚夫。 -- 可江雪禾绝不是世人希冀的仙人。 仙人应当除魔,应当为苍生着想。 江雪禾却修无为道。他行踪不定,随心所欲,对缇婴之事,从不置一词。 -- 万物枯寂,雷声消停。 在死一样沉寂的飞雪中,缇婴慢慢回头,看向后方落下的人影。 时间是真的静止了。 江雪禾从雪雾中走出,宁静温和,休休有容,茫茫大雪模糊他眉目。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像雪的人,可惜隔着漫长的风雪和生死,缇婴早已认不清他。 时光仍被他凝滞,周围修士表情惊怒,却动弹不得,也发不了声。 这一幕滑稽。 缇婴便也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像天真少女发出的。 只看她面容,谁会想到她是魔头? 江雪禾蹲在了缇婴面前,擦去她脸颊上的污血。 缇婴眼前已经被魔气侵染得看不甚清,她也不在乎,只睁着圆润的黑眸眨巴:“师兄,你也要来杀我啊?” 好好一个小姑娘,笑起来一脸血,真吓人。 江雪禾向她抬起手。 仙力如锁,困住她。 缇婴立时汗毛倒立,露出警惕而凶狠的兽类挣扎神色。 江雪禾眉目因此而温软:你挑衅我,想让我对你动手。可我真的动手了,你又委屈。 江雪禾用仙力罩住她,带走缇婴。 临行前,他留了话给那些修士—— “诸位同道,我与你们做一个交易吧。 “缇婴,我带走了。 “我知此魔凶悍,你们想除魔,还天地清明。我用仙力创出一阵,名为‘大梦’。大梦阵起,将我与她一同困住,共同诛灭。” 诸修士大惊,却动弹不得。 他们心想:仙人不死不灭,谁能诛得到您?您想庇护魔,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江雪禾似乎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他很和气:“我亲自镇压她,净此界魔气。千年万年,缇婴将是世间最后一个魔。秽由她生,秽由她灭。 “但要我布阵除魔,诸人得起个誓——放过我与缇婴的神魂。” -- 翌日,在一山洞中,缇婴神魂被江雪禾侵入。 道体中盘腿静坐的少女倏地抬头,铃声叮咚声不断,身量修长的少年向她步步缓行。 一时间,仿佛百年光阴在二人之间散去,梦醒时分,昔日少女蹦蹦跳跳,漫山遍野地追着少年,甜甜唤他“师兄”。 他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风雪与死伤。 缇婴知这是旧日思欲作祟。但她其实并不喜欢他——成了魔的人,旧日情谊如花照水,看得见,摸不着。 她厌烦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于是挺着胸,眼神挑衅又倨傲。 直到江雪禾跪于她面前。 灵海中,雪雾一样的少年,望着精致漂亮的少女。少女眼睫沾血,像疯子。 这是因为她连道体都已被魔气侵蚀……即使缇婴不死在今日,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很快会被魔气吞噬,再也不存在。 江雪禾想这些时,听到缇婴声音甜脆心却狠辣:“再这样看我,挖了你眼睛。” 江雪禾望她片刻,勾一下唇:“我赌你不舍。” 缇婴觉得可笑,登时想暴起。 可她想到自己打不过一个仙人。 于是,盛怒之下,缇婴只是眸子动了动,生硬得有点可爱。 江雪禾静下:很久以前的小婴,俏皮活泼,古灵精怪,会做很多小坏事,却永不会对他恶语相向。 后来人们毁了缇婴。人人想审判她,可是人人都没资格审判她。 眼前诸般,不是他想要的。 江雪禾手落在缇婴眉心。 他从容道:“小婴别怕。” 旧日熟悉的称呼,让发怒的少女冷静下来,仰着脸十分困惑。 在缇婴的神海中,看不清面容的江雪禾垂着眼,圣洁安然,俯身贴来。 他说的话如叹息般悠远飘然:“师兄偏爱你。” 缇婴呆呆地—— 她虽神识浑噩意识不清,可在他说这样的话时,心尖颤巍巍,似隐约为之触动。可一个魔,岂会因红尘情愫而触动? 道体中遍体鳞伤的少女,被少年俯身抱住。他的仙力落到她神魂上,晃悠悠像羽毛。 清如雪的气息包围着缇婴,并不温暖,还让缇婴排斥,可又……很微妙地抚慰了她心头的烦闷。 好怪。 缇婴晕乎乎闭目前,听到江雪禾声音温和: “小婴,我不会让你一直被魔气折磨。我将布下大梦阵,大梦阵起,你我神魂入轮回,我将生生世世困住你,净化你的魔气。好不好?” 缇婴其实听不清,也看不清了。她被他抱着,隐约听到什么“困住”“轮回”。 她委屈地想:他还是要杀我。 算了。 杀就杀吧。 反正他是仙,仙比魔高贵呗。真恶心。 但是、但是—— 缇婴也有很多不甘啊。 -- 意识归于虚无之际,长发柔软、满脸血污的女孩儿趴在少年怀中,小声说话,宛如撒娇:“如果真有轮回,我想做坏人,你做好人……” 她唇动了动,却无力说出更多的话。 做好人不长命。她反骨至极,任性至极,就是无法无天,就是想做坏人作威作福。但他们都指责她,说她不对……如果有人偏爱她就好了。 模糊中,缇婴听到了温煦的承诺:“好。” 仙人一诺,百年不改,千年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提醒:男女主各有各的毛病,配角们也各有各的毛病。作者爱好写灰色人物,写不完美的人物,能接受再入。这篇文主题“偏爱”,写江雪禾对小婴举世皆知的偏爱。 还有作者文风如此,本文剧情和感情戏并重,能接受的再入哦~ 如果都能接受,那就开启一段新的旅程吧! 2 五毒无情1 江雪禾,便是缇婴那个从来…… 时光一晃千年,尘世几番轮回。 -- 缇婴蓦地从梦魇中惊醒。 天黑乎乎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泥土气息混着血水扑面而来,山野间不知名妖物的磨牙、喘气声隔着很近的距离擦过。 她一扭头,看到一张煞白的、吐着长舌的鬼脸悬在半空。 缇婴吓得要再次晕倒之时,一声喑哑的男声冷不丁在旁响起:“醒了?” 缇婴苍白着脸,瞪大眼睛,看到狭小山洞中屈膝坐在靠洞门口方向的少年。 他一身玄衣,戴着风帽,侧影修长,然而手脚面容全都看不清。 有些吓人。 不过比起悬在缇婴头顶的那个鬼脸,他已经十分不吓人了。 缇婴瞪着他,心脏噗通噗通跳了半晌。头不那么痛了,她从梦魇中彻底清醒,明白了眼下情形。 她不情不愿地叫一声:“师兄。” 戴着风帽望着洞外的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缇婴气闷。 -- 缇婴想起如今是何情形了。 几月前,她拜的那个小师门因为师父太无能,几乎灭门。前师父是死是活不清楚,但她一路逃亡,一直被人追杀。 进入东州后,追杀的人依然那么厉害,缇婴学艺不精,打不过他们,只好想法子找人庇佑。恰逢玉京门收徒,缇婴便踊跃报名,弃了旧门,想拜入新门派。 她虽然是乡巴佬,却也听说过玉京门的大名。若是成了玉京门的弟子,那追杀她的人自然不敢再追了。 只是玉京门收徒很严,报名弟子们要经过不同的考验,才算报名成功,可进入下一轮。 缇婴报名后,便被分配到了这个“五毒林”的地方。她自小胆怯,听到名字这么可怕的地方,正踟蹰,旁边有一位少年站着,背影看着十分轩昂。 她被少年叫住:“师妹要去五毒林吗?不知师妹可愿搭伙?” 搭伙就搭伙。 但是进来后,缇婴便后悔得要死。 五毒林到处妖魔丛生,她自己打不过,同伴竟也和她差不多水平烂…… 二人在五毒林东躲西藏十分狼狈,方才他们快要被妖魔吃掉了,缇婴不得不使出自己最厉害的法术—— 使出后,妖魔散开了。 她也被自己召出来的半空中的鬼脸吓晕了。 她不只吓晕了,她还做了一个浑浑噩噩梦,什么入魔什么轮回……醒后记不太清梦,但头好痛。 -- 缇婴打着寒战时,听到少年沙哑却温和的声音:“做噩梦了?” 缇婴又冷又怕,不敢抬头,怕和自己召出来的鬼脸对上。旁边同伴竟然开口,缇婴立刻: “你好凶,为什么突然说话,吓唬我?” 那坐在山洞口挡着外面风雨的少年似愣了一下,微转头,隔着风帽,看了眼洞中少女。 缇婴只有十四五岁。微湿的发丝拢在有些肉的粉腮上,一双乌黑眼睛耷拉着,唇用力抿着,看着倔强又可怜。 然而她张口就倒打一耙。 可见教养她的人水平不好。 少年斟酌半晌,道:“你方才用符咒,驱退妖魔时嫉恶如仇,才会做噩梦。噩梦是天地残念所致,当不得真。若是符修,此等脱力后遗症,并不罕见,师妹不必过于担忧。” 缇婴恍然大悟。反正她灵力弱,醒来后,也没记太清楚噩梦内容。 什么“嫉恶如仇”啊。她是根本控制不住符咒的力量,才做了噩梦。 她的前便宜师父本事太差,带得她也本事差。她出了前门派那个小山坳,才知道外面的修士动不动飞天遁地,不是她能比的。 但是…… 缇婴憋了半天,她硬邦邦道:“我是符修出身,我不会被吓到。” 她瞪着那陌生少年——妖魔都是我打退的,你除了说两句话,有什么本事! 陌生少年脾气真好:“如此,是在下多事。” 他慢慢从储物袋中翻出什么,递给缇婴。 就着黑夜昏光,缇婴低头,惊吓地看到他伸来的手背全是伤疤。她还没看清,他似乎意识到问题,将东西抛至她怀中,他便收回了手,将手藏回了袖中。 少年说:“这是我在山下镇中买的干粮,师妹应当还没辟谷吧?此地简陋,委屈师妹了。” 他声音不好听,可腔调又如流水般不急不缓,哑哑地磨着人耳,让没见识的缇婴怔了一下。 缇婴低头,看到怀里送过来的干瘪的馒头。 她不觉得不好意思:她方才救了他们两个,他提供点吃的喝的怎么了? 缇婴:“喂!” 他诧异回头。 缇婴想了想,宛如点菜:“我不喜欢这种干干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 换做旁人,早要被她这副脾气磨得没了耐性。 那少年却仍是平和:“如此,在下记住了。在下来得匆忙,没有做足准备,师妹忍一忍,下次必不委屈师妹。” 下次? 缇婴一想:哦,他说的应该是出了五毒林这个鬼地方吧。 不错,出了五毒林,可以进玉京门当选弟子,确实不用委屈了。 -- 这少年给了缇婴干粮,又给了缇婴清水,还在最后抛了一件氅衣给她驱寒。 除了头顶上悬着的鬼脸依旧可怕,缇婴此时已用氅衣裹着自己,饱暖之后,她心情平静了。 她还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她年纪小,仰脸说话时,乌黑眼瞳透着天真与戾气。 少年别过脸看洞外的雨丝。 少年一径望着山洞外,曲着的手背、修长的脖颈、露出衣衫外的肌肤,偶尔能看到许多惨烈的伤疤。但这些都被他藏得严实,背着光,不会让洞中那位胆小的师妹看到。 他望着雨,坐得端直。 既像在出神,又像在判断妖魔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或者他们该如何离开这五毒林。 细细碎碎的拉扯,女孩儿哼哼唧唧的“嗯”声,拉回了他的神识。 他低头,看到缇婴的手轻轻地扯着自己的衣袖。 缇婴心想:荒山野岭,他怎么坐得这般直,从背后看,竟很优雅? 在她慢吞吞挪过来时,少年微微屏了呼吸。 她声音软乎乎的,像只磨磨蹭蹭的小猫:“师兄……” 少年心想:方才冲着他发火时,不是叫“喂”吗? 但他应了她一声。 他的回应给了缇婴勇气。 缇婴挨得离他更近,再是蜗牛移山的速度,她也挪到了少年身畔,小心翼翼地勾住他袖子,转啊转。 缇婴:“师兄哦,你看出我是符修,是因为你也是吗?” 少年声音依然沙哑,却应得很耐心:“算是吧。” 缇婴有了勇气。 她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那……它还在吗?” 少年愣了一愣,顺着她的手指抬头,与半空中的鬼脸四目相对。 鬼脸冲他露出讨好的笑,一笑之下,将近三尺的舌头便快要掉下来,涎水滴到瑟瑟发抖的少女后颈上,黏糊糊的。 缇婴一惊。 她却不敢抬头:“什、什么东西啊师兄?!” 少年望着鬼脸。 下一滴口水要落下来时,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鬼脸的舌头瞬间打结,卷着口水被封了嘴。 他用袖子拂女孩儿后颈:“是雨水,师妹。” 缇婴松口气,牙关却还在颤:“雨水怎么会滴到洞里……” 少年:“湿冷林间,此气象很常见。师妹不是本地人吧?” 缇婴因为他的解释彻底放心了,干脆抱住了他手臂。 少年迟疑一下:“师妹……” 缇婴“嘘”他,声音仍在抖:“它还在吗?” 少年故作不知:“什么?” 缇婴纠结:“就是、就是……灵。” 少年心想:连“鬼”都不敢说吗?这不是你自己召出来的听你话的鬼吗? 他口上答:“还在。” 缇婴抖了一抖。 他觉得女孩儿快要哭了。 证据是她和他说话的声音软嗒嗒一片:“你能想办法弄走它吗?” 半空中的鬼脸登时委屈万分,向下拂去,去蹭缇婴。 缇婴一个抖,扑入少年怀中:“嗷呜呜呜。” 少年道:“妖魔要被你哭来了。” 缇婴哭声立即止住。 -- 雨落长夜,山林夜间十分阴黑。只听得彼此呼吸,颇有些相依为命感。 少年不习惯这种初来乍到却过分的依赖,可她脾气坏,他又不好找理由让她开骂。想了想,他让她抬起脸面朝自己。 她不肯。 少年:“鬼……” 缇婴:“不许提那个字!” 少年被她吓一跳。 他改口:“你召出来的灵在你背后,你面朝我抬脸,不会看到它。” 缇婴很反骨:“我为什么要面朝你抬脸?” 少年:“我帮你擦眼泪。” 缇婴一怔。 这种理由实在亲昵温柔又没道理,何况他声音也不好听,应当拒绝的。但是他的手伸来时,缇婴莫名其妙被他勾着下巴,轻轻抬起了脸。 隔着风帽皂纱,少年的眼睛落在她苍白清瘦的脸颊上。翠弯弯的眉轻蹙,唇珠快被她自己咬破了,鸦睫尽湿,几分稚气,几分娇气。 他便又觉得教养她的人将她养得还不错。 少年用袖子慢慢给她擦干净眼睫上的泪滴。 他轻声:“你不必怕你身后的……灵,若有妖魔来,它会帮我们。且时间久了,它便会散去,你若害怕,闭上眼睡一觉便是。” 缇婴狐疑:“睡觉?” 少年:“嗯,我守夜。” 缇婴疑惑:一路上你不是默默跟着我、吃软饭的那个吗? 她虽然脾气差劲,可少年还在给她擦眼泪,他给的氅衣还扣在她身上,他刚才喂她食物喂她水……她被安抚得实在舒服,面颊微微红。 她乖乖地点了头。 她又提出很过分的要求:“师兄,我很娇气,可以睡在你腿上,你拍背哄我吗?” 少年:“……?” 倒是会使唤人。 但他性情当真好,“嗯”一声。 缇婴果然露出笑,她笑起来比拉着脸甜多了。 -- 缇婴的过分要求被满足后,她睡前,少年的手拢着她后背,她嘀咕: “你为什么这么待我?” 少年顿一顿。 他回答:“因为我是师兄。” 修士们在路上遇到,客气些,都会互称师兄师妹。缇婴走一路,已经知道这些礼数了。而且,如果他们都能进了玉京门,那彼此确实是师兄妹。 于是缇婴便以为他是客气话。 雨声沙沙。 一整日和妖魔东躲西藏,缇婴已经累了。缩在氅衣下,被人拍背哄睡,她困得不行,抓紧时间问出临睡前最后一个问题: “师兄,你叫什么呀?” 少年停顿片刻——一整日了,大小姐终于想起问他叫什么了。 少年答:“江雪禾。”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缇婴嘀咕一下,没想起来,便懒得想了。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觉得他不礼貌,便又有点儿不高兴了:“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吗?” 他知道她叫什么。 但是为了避免她在入睡前又发脾气,他配合地问:“师妹叫什么?” 缇婴满意地钻入温软的衣袍下:“师兄,我叫缇婴。” 少年垂目望她,用手轻轻拍抚她后背:“知道了。” -- 缇婴不知道。 江雪禾真的是她师兄。 缇婴离开前师门,她的前师父怕她受委屈,给大弟子传了消息,说很担心缇婴。 江雪禾,便是缇婴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脾气如此,接受不了的慎入。 正文开启,所有觉得不合理的都有原因,是伏笔。明天同一时间见哦 3 五毒无情2 好一只哼哼怪 江雪禾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知道自己有个师弟,还有个十岁才被师父领进山门的小师妹。但他一直在外处理自己的私事,从未见过师弟师妹。 二师弟因为他自己的缘故,云游四方。真正长在师父膝下的,只有缇婴。 江雪禾经常从师父传来的纸鹤中听到小师妹的名字。 他偶尔闲下来时,也想过待自己做完了自己的事,总要回去,看一看小师妹。 没想到,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师门发生了变故,缇婴独自一人闯荡此凡尘。 师父知道江雪禾的情况,从未想过让江雪禾来照顾缇婴。师父给自己的另一个弟子去了信,让那人来接缇婴;只是,江雪禾若在附近的话,不妨在师弟到来前,照应些缇婴。 师门式微,师父抽身艰难,只担心缇婴受了委屈。 可师父恐怕也不知道小师妹想拜入别的门派。 此时夜雨些浓,江雪禾目光穿过洞中鬼脸、洞外寒夜中藏匿的妖魔,落到看不清的天穹上。 在腿上伏睡的少女发出均匀的呼吸,江雪禾才动了动。 他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勾划,画符远比缇婴的三脚猫功夫熟练得多。他连符纸都不需要,仅在虚空中写画,片刻间,一张发着青光的“纸鹤”便画了出来。 “纸鹤”很快带着他的话,飞上天穹,飞出五毒林,告诉师父——他已见到师妹,师父专心处理师门的事便是,不必再操心小师妹。 在师弟到来接师妹前,江雪禾必然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做完这些,江雪禾才微微低头,目光隔着风帽纱帘,落在少女身上。 他静了许久。 有一瞬,他想摘下风帽,好仔细看一看她。 但是少年搭在膝上的手略微一动,半空中的鬼脸便试图冲过来阻止——好在江雪禾只是手指动了动,他到底什么也没做。 江雪禾微抬目,看向半空中的“鬼脸”。 半晌,他温和道:“她怕你怕得不敢睁眼。” 半空中的鬼脸露出哭泣的伤心表情。 江雪禾又道:“你倒是忠心。” 他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一日都没有在师门待过,但他知道师门教的很杂。缇婴能画出召唤鬼物的符,想来于此有天赋。 在小师妹被接走前,他应当可以指点一下师妹的修行吧。 -- 江雪禾想得过于美好。 次日天亮,他才对缇婴的法术表露出好奇,那个睡起来后正迷糊揉眼睛的小姑娘便凶他: “我和你狭路相逢,你以为我叫你一声‘师兄’,我就是傻子,会被骗去我的所有本事吗?上个打我主意的人,已经入土了!” 江雪禾问:“一路上,有人想骗师妹?” 缇婴自吹自擂:“怎么可能!我这般聪慧,又这般有本事。昨晚的灵你看到了吧?我厉害起来,一下子能召出七八个!我不去作恶,是我善良!” 江雪禾:“……” 他观她年纪小小,一夜醒来小脸浮肿,像发胖的雪团子。可见昨日的召鬼术,让她灵力大耗。但她顶着一头乱发,瞪圆眼威胁自己,倒真有些狠辣的意思。 江雪禾垂目:师门在东州和中州交接之处,玉京门在东州中部,缇婴从师门一路逃亡而来,必是吃了很多苦头。遇到些欺她骗她的恶人,很正常。 他对此无话可说。 这世间行走,人心诡谲,妖魔横霸,本就如此。 江雪禾半晌说:“从昨天经验看出,白日那林中大妖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你我可以赶路了。” 缇婴揉着惺忪睡眼,恹恹“昂”了一声。 但是爬起来前,缇婴忽然想到一事,拽住江雪禾的衣袖。 江雪禾看她。 缇婴低着毛茸茸的头,纠结捣鼓手指:“昨夜那个、那个……灵,还在我身后吗?” 江雪禾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物的空气,诚实道:“不在了。” 缇婴立即放松下来。 江雪禾:“师妹,你召出来的灵物,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在白日的。” 缇婴嫌恶瞥他一眼。 她怜悯地想:真可怜,土包子,没见识。 她道:“我的法术比旁人厉害多了,别人在白日做不到的,我能做到。” 江雪禾:“原来如此。” 缇婴吃惊:“你不相信我?” 她的反应,好像不相信她是大罪一样。 江雪禾错愕:“在下何曾怀疑?” 缇婴:“你说话语气平平,眼睛眨也不眨,分明是根本不相信我的话,看不起我。你敢看不起我?这一路打架,不都是我冲锋陷阵吗? “我养着你哎!我……” 她闹了半天,江雪禾温和打断:“在下只是在想,师妹这般有本事的话,我们便不怕出这个山洞了。只消师妹再召出昨夜的灵物,帮我们巡察四方,我们今日说不得便能走出五毒林。” 缇婴一下子闭嘴。 江雪禾:“师妹?” 隔着风帽,江雪禾都能感觉到缇婴白了他一眼。 她很自信:“我超厉害!我不需要召唤灵物,也能带你走出去。” 她已经默认江雪禾是绣花枕头,什么本事也没有。 江雪禾并不反驳。 -- 缇婴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跟着江雪禾,找路走出这五毒林。 她总不可能一直躲在山洞里。 她是来拜师学艺的,不能被小小五毒林打败。 不过昨日的灵物,她是万万不会再召唤的……她这辈子能不召就不召! 想到昨夜鬼脸可怖的模样,缇婴被自己吓得一个哆嗦。 在跟着江雪禾走出山洞前,缇婴板着脸:“等一下。” 江雪禾回头,耐心等这个磨磨蹭蹭不敢出去的小师妹。 他见缇婴纠结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三柱香,用虚火点燃。缇婴将三只香插在湿漉的土地上,握诀结印,叩首三次。 烟香随风向外,隐隐牵连因果。江雪禾看得疑惑。 他自认自己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正派法术。 他只在邪术中见过类似的祭拜手段…… 担心小师妹走入歧途,江雪禾便明知她会生气,仍开口询问:“师妹还未拜入玉京门,便已经被哪位长老私下收为徒,要提前拜师吗?” 缇婴这次却没扁嘴。 她雪白的小脸朝着三根香,恭敬而虔诚。 她怪乖巧的:“不是的。我是与以前的师门断绝关系,最后拜我前师父一次。等我今日走出五毒林,参加玉京门的弟子试选,我就要忘了以前的师父和师门。” 江雪禾静片刻。 缇婴转过半张脸:“玉京门收徒无忌,并不在乎弟子以前有没有拜过别的门派!你去告密,我也不怕!但你最好不要告密——哼哼,得罪我,你完了!” 她臭着脸,却因忙着磕头,而又不是特别张牙舞爪。 跪在山洞阴翳下的少女睫毛纤纤,黑眸圆润如墨玉。这副玉雪机灵的样子,让江雪禾终于将她本人与师父信中描述重叠。 而在缇婴眼中,这个不肯摘风帽的玄衣少年,不可谓脾气不好。 隔着风帽,他笑了一声。 笑声沙哑,在湿寒的风中有些渗人。 他用那并不好听的声音慢慢说:“既然仍挂念以前的师门,为何还要拜新的门派呢?” 缇婴扭过脸:“哼!” 她才不告诉他—— 前门派惹了厉害角色,前师父遇到了麻烦,她在被追杀。 她和前师父加起来都打不过! 缇婴知道自己很弱,帮不了前师父。她想拜玉京门这样厉害的大门派,学一身好本事,好回头帮前师父解决难题。 前师父虽然本事不够,但对她还不错。待她成了天下第一厉害的修士,她可以洒洒水,关照关照前门派啦。 -- 然而五毒林的试炼,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青灰朦胧的天色下,发下豪言壮志说今日走出去的缇婴,和江雪禾在林中绕了许久,始终无法朝着正确的方向走过去。 白日雨下得断断续续,江雪禾眼睁睁看着小师妹的脸一点点拉下去。 他想:她又要不开心了。 缇婴狼狈而笨拙地用法术解决了一个偷袭的小妖后,气得在旁边的树身上踹了几脚。 天越来越暗,往前走、走不出去,往回走、很不甘心。偷袭他们的妖物似乎越来越强大,缇婴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 她应对得困难,脸蛋越来越垮,却宁可踹了几脚树,也没有跟身后的江雪禾说什么。 她恼死了。 她情绪堆压在心头无处发泄时,牛皮囊袋从后递来:“师妹,喝水吗?” 缇婴咬唇,努力忍住自己冲到口边的骂骂咧咧的词。 她忍得脸色惨白一片。 江雪禾观察着她。 在她爆发前,他快速地伸手捏住她下巴,迫她张口,给她灌了一口清水。 带着静心咒的清水入喉,缇婴仰着脸,呆呆地睁大眼睛看他,忘了发火。 江雪禾道:“林中妖气越来越浓郁,恐怕那藏着的大妖法力越来越强,这对我们不利。” 缇婴:“哼!” 江雪禾:“看来今日出不去,我们应寻个妖怪找不到的地方过夜。还有,师妹,我记得出发前,玉京门有给你玉牒,介绍那妖物情况,也许今夜可以拿出来,你我讨论一二。” 缇婴愣了片刻,才想起这事。 她不爱读字,玉京门塞过来的玉牒她收下后,没有拿出来过。江雪禾这时提醒她,她才想起来。 缇婴声音乖软了很多:“哼。” 江雪禾心想:……好一只哼哼怪。 -- 今夜的五毒林,比昨夜吓人得多。 后颈阴风阵阵,缇婴走得颤巍巍,无非是不想露怯。 这似乎不是她的错觉—— 天黑了,雨已经停了。 树林中,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鬼火。 时不时有看不清的影子快速地从四周飘过。 似有人深呼吸,有人叹息,有人在后吹她的耳朵,唱着遥遥的模糊的歌谣。 空气又潮又黏,缇婴结巴:“师、师、师兄,是不是有、有……灵来了?” 走在她身后的江雪禾,已经看到了周围鬼气浓郁得快要化出实体。它们向少女包围而去,一个个叠压着,点亮了林中幽火。 江雪禾面不改色:“没有灵。但是师妹若是害怕,我们走回头路便是。” 缇婴反骨:“就不!” 缇婴隔一会儿便问一声:“师兄,你有听到有人唱歌吗?” 江雪禾:“师妹,你太害怕,出现幻觉了。” 缇婴装听不见。 过一会儿,缇婴:“师兄,你还在吗?” 江雪禾:“不要回头。” 缇婴提问:“你命令我?” 一只手伸来,握住了她。 缇婴一愣后,真的听他话,没有回头了:他真好,他牵她。但是他的手,比前师父还要……嗯,是“老气”。 再过一会儿,缇婴扭捏:“师兄……” 少年温和:“我在。” -- 缇婴一路行走,一路询问,皆能听到江雪禾回应。 他声音一直难听,她不太听得惯,但在此夜,给了她安慰。 磕磕绊绊中,缇婴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山洞。只要她画好符做好布置,今夜便安全了。 她松口气。 她正要开口唤江雪禾,听到身后沙哑声音:“我在。” 缇婴血液一下子冻住。 过一瞬,沙哑唤声再次平板地重复:“我在。” 缇婴低头,看向自己握着的手——哪里是手,是粗硬的树皮! 陌生师兄长得再丑,皮肤再差,声音再难听,手也不应该是树皮啊。 遥遥的歌谣贴着她耳,让她听清了词—— “红绣鞋,血嫁衣,哭爷娘。坐花轿,颠一颠,山路崎岖夜又长,新娘莫要回头看……” 缇婴惶然的圆眸,倒映着荒木野林,妖气喧天。 她哆哆嗦嗦,摸到怀中早已画好的滚烫的符箓,手结杀鬼印——“诸神召将,降妖伏魔!” 少女指尖燃起明火,回头向身后甩出。燃着火的符箓定住怪物一瞬,与此同时,她向前滚爬,狼狈地躲开身后怪物的袭击。 作者有话要说:  清雨潇潇扔了1个地雷 玉浮水扔了2个地雷 4 五毒无情3 树皮妖怎么敢模仿他的手呢…… 五毒林到了夜间,妖气冲天,已恐怖十分。 此地的妖气似乎一日强于一日。 昨日江雪禾和缇婴初入五毒林,夜间尚没有这么多的怪物。但此夜无雨无云,满林萧瑟妖影不绝,从黑暗中冲撞出来。 他们手捧沾血的红嫁衣,往闯入林的人身上披去。 又有花轿停在荒草间,被怪物们扛在肩上,四处巡逻。 怪物们皆是一团昏昏影子,双眼无瞳,踩地如踩高跷。 他们唱着歌: “红绣鞋,血嫁衣,哭爷娘。坐花轿,颠一颠,山路崎岖夜又长,新娘莫要回头看……” 缇婴惊骇地望着他们。 她被身上披过来的嫁衣捆住,半晌动弹不得。 而她挥出去的符箓沾在妖怪们的额头上,燃着幽蓝火苗。正统道家法术,轰然吞没了数名妖怪。其他小妖却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仍托着嫁衣、绣鞋,将缇婴向花轿的方向推。 缇婴面白如纸。 但她睫毛低垂时,猛然发觉地上摇晃扭曲的影子——这些不是鬼,只是妖。 只要不是鬼,缇婴就不怕了。 嫁衣捆得缇婴挣脱不得,她五指却快速掐诀,在一个妖怪冲来抓她手时,一层黯淡的符印向妖物身上打去。 少女施力,一脚将那些想捧她脚穿绣花鞋的妖怪们踹开。 她从地上爬起来后,面上、衣上沾满湿泥。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血色嫁衣,以及妖怪们手捧的挂满青苔的绣鞋—— 缇婴:“啊啊啊恶心死了!” -- 缇婴与妖怪们斗得你来我往之际,一个少年在林中跌跌撞撞地跑。 身后妖怪们追赶着他。 此人名唤陈大,是山下一猎户。 陈大在鬼火重重的密林中逃跑,那些怪物的桀桀笑声,让他骇然欲昏。 他被一条藤蔓绊倒,扑倒在地。回头间,怪物们向他冲来。 陈大猛地呼救:“救救救救命——” 眼中无瞳的人形怪物们眼看就要抓住陈大,一道青色光飞旋着,极迅捷地在半空中一勾。 青光如剑,无声无息穿过妖怪们的胸膛。前仆后继的妖怪们被定住身形,然后在空气中炸开,化为烟雾消失。 陈大睁大眼,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挡在了他与妖之间。 那人背身,风帽在夜风中徐徐飞扬,却将周身裹得十足严实。 陈大只能看到那人的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什么,就将妖怪全都斩杀。 那人的动作既快,又优雅,必然是……传闻中的仙门弟子了。 陈大心中乱猜,冷不丁见风帽男子向他的方向偏了头,似在打量他。 陈大吞口水:“仙人……” 风帽少年却抬眸,向深林中一个方向看去—— 江雪禾看到了妖气突然炸开的地方,在深夜中,如同幽火吸引着暗处的一切魑魅。 小师妹在那里。 陈大话没说完,就被风帽少年提了起来。 少年身形如鬼如仙,提着一人在林中穿梭,瞬息间已离地三丈有余。 少年缥缈诡谲的功法,让陈大害怕又兴奋:果然是遇到仙人了吧! -- 缇婴法术实在很差,符箓效力也有限。 那些妖怪们没有痛觉,层层叠叠扑向她。她凭着三脚猫功夫,越打越生气,越生气越要打: 他们欺她弱,她就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她虽势弱,可她不要命呀。 缇婴所有的法器、符纸、奇宝不要命地使出来,和这些纠缠她、非要把她往花轿中捆的妖怪们周旋。 她越打越吃力,而敌人无穷无尽,眼看自己要打不过了,缇婴闭目,便打算拼一把,用出自己最厉害的那门法术—— “大梦咒”。 这是她召鬼御魂最厉害的术法,也是她最不喜欢用、用起来就不舒服的术法。 在入五毒林的第一日,她救自己和江雪禾,用的就是这门术法。用完之后,她脱力晕倒,还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 缇婴不喜欢所有与鬼有关的法术。 但是眼下这些妖怪想杀她,也别想从她手里讨到好。 缇婴心狠,即将施法和这些妖怪同归于尽时,清风徐来。 一根瘦长苍然的手指点在缇婴额心。 林风很冷,风帽吹拂。 歌谣声在耳边时远时近,师兄冰凉的衣袖落到女孩脸颊上,清簌簌的,宛如飞雪。雪是浮动的,时浓时淡,风一吹,便消了。 缇婴灵台一清,醒过神来—— 风帽少年抬手画了什么咒,往周围妖物身上拍去。同时,他抓过她的手,带着她与自己另一手提着的陈大,逃命去也。 -- 半个时辰后,三人寻到了一安全的山洞休息。 缇婴咬破手指,黑沉着脸,边想边画,画好了不那么熟练的符咒。 妖怪们还在山林间徘徊,她的符咒贴在山洞四周,应该可以帮他们熬过今夜。等到天亮了,妖怪的法力弱了,才有机会。 缇婴画好符,走进山洞。 江雪禾早在她转身的时候,便看出这小师妹心情不佳。他并不招惹她,安安静静地靠着山壁而坐,等小师妹走进来。 江雪禾安静,他带回来的陈大却不合时宜地凑过去: “小仙子真厉害,那些魑魅魍魉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陈大的吹捧还没说完,就被缇婴劈头骂:“你故意的?看不出来我是废物,全是他带你我逃过来的!” 陈大呆住:“……” 这小仙子虽然经过打斗后一身脏污,可她貌秀神娇玉容雪肤,原以为小仙子人美心善,没想到脾气这么坏。 小仙子说完,就怒冲冲地瞪着江雪禾。 江雪禾:“……” 火烧过来了,隔着风帽,他依然温静自若:“我只会逃跑,师妹打斗时的风姿,非我所能比。” 缇婴哼他。 她黑着脸坐下,抱住自己膝盖。 江雪禾问:“师妹冷么?” 缇婴捂耳朵:不要听你这被恶魔选中的声音! 片刻后,一件氅衣披在了她肩上。 江雪禾又问:“师妹渴吗?” 缇婴依然不吭气。 他叹口气,扣住她下巴,让她抬脸,喂了她水囊中的清水。 耷拉着眉眼的小姑娘眼圈泛红眼中噙雾,看上去他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让她委屈极了。 江雪禾想了想,便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包已经有些掉渣的糕点:“以前买的,师妹尝一尝。” 缇婴看着他伸来的手。 她注意到他手若枯骨,骨节苍白,手背肌肤皲裂,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痕向腕上延伸,像什么符咒一样…… 她又想起方才林中点在她额心、唤她清明的那根瘦白手指。 ……树皮妖怎么敢模仿他的手呢。 江雪禾察觉到她发怔的目光,快速收回了手,只将糕点留在她怀中。 缇婴傻乎乎地眨了眨眼:“你有糕点,先前怎么不给我?” 江雪禾耐心解释:“先前以为今日便能出五毒林,那般粗陋的点心,怕师妹看不上。” 缇婴噘嘴:那你现在是觉得我本事不够,我们明天也出不了五毒林咯。 她又不开心了,江雪禾察言观色,温声:“自然,以师妹的本事,说不定明日我们就能出去。到时师兄再在镇上向师妹赔礼。” 缇婴:“我要吃浮元子、透花糍、酥琼叶、滴酥鲍螺、水晶皂儿……” 她狮子大开口,将前师父舍不得给她买的糕点,全点一遍。 江雪禾生平第一次知道这么多不同名字的点心,有些惊诧,却只道好。 缇婴的面色终于彻底好看了。 小姑娘眉眼弯弯,瞳黑唇红,不凶煞了,添几分灵秀。 旁边的陈大看得目瞪口呆——这少年,好会哄人。 -- 缇婴被照顾得舒服了,就不计较江雪禾之前当废物、全靠她开路的行为。 她本来很生气——他明明会法术,带着她逃跑时并不慢,可他一路都靠她打打杀杀。 不过缇婴现在不气了:也许他只是厉害一点的绣花枕头呢。 她扭扭捏捏地试探江雪禾:“其实我画的那些符,我的法术,还是很少见的,对吧?” 江雪禾心中觉得她的本事太差,他不明白师父是怎么教的。 但他口上只夸她:“师妹年纪这么小,就学了一身本事,我生平仅见。” 缇婴笑出了声。 她拢紧身上的氅衣,掩口打个哈欠,满意中藏着小小的自夸:“哼,你少见多怪。其实我没那么厉害啦……” 江雪禾很和气:“我确实从未见过师妹这般厉害的。” 他说的诚恳,即使缇婴知道他是因为没见识而夸自己,她也十分高兴。 缇婴像个小淑女:“师兄,你跟着我,我们一定能进玉京门。等进去后,我罩着你。” 江雪禾没吭气。 缇婴狐疑:“你不愿意?” 江雪禾便道:“愿意的。” 缇婴心花怒放。 她骄横任性,生气时前师父都很难容忍她,让她一个人待着。偏偏这个新认识的师兄这般上道,一路上都哄得她高高兴兴。 她心情好,便大度起来。 哎,虽然他声音难听,戴着风帽必然是长相也差,手上全是伤,估计身上全都不能看……但是她还是会帮他一起走出五毒林的。 懂事的缇婴想起了临行前玉京门交给她的玉牒,上面记载了这林中妖怪的情形。 -- 缇婴点了幽火,拿着玉牒: “无支秽,双目无瞳,酸、酸与死而化之,好御妖魅而为祸,其鸣自、自……见则、则……死后怨气不散,锁于五毒林……” 陈大是凡人,没听过“无支秽”;缇婴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也没听过“无支秽”;只有江雪禾,若有所思。 但江雪禾听着缇婴的念字—— 她声音清嫩,却念得费劲,磕磕绊绊。 江雪禾莞尔。 缇婴板着脸,抬起头。 江雪禾不吭气。 陈大不懂事挠头:“怎么不读了?” 缇婴自然是因为读得丢人,才不想读了。 但她岂会让人看笑话? 她手指陈大,娇叱:“不读当然是有话问你了!说,你是什么人!你一个不会法术的凡人上五毒林,做什么?!你是不是和妖怪串通一气要害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是玉花飞雪一样的美少年……当然他现在身上出了些问题(*^ー^) 5 五毒无情4 师妹一乖,必有问题。 夜火幽烁,洞外妖影游走。 诡异的环境下,缇婴突然的质问,让陈大愣住。 陈大哭笑不得:“小仙子,你说错了吧?我只是一介凡人,我怎么和妖怪串通一气?妖怪哪里看得上我?” 缇婴奇怪:“怎么不行?这个叫‘无支’什么的妖怪藏在五毒林,缩头缩尾,白天不出来,晚上才敢出来害人。说明它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要我是它,我就——让你这个凡人去把那些进林子的修士拐骗进我的洞穴,我专吃修士的精魂,助长修为。你这种没什么灵气的凡人,当我的‘伥鬼’就好了。 “我可以骗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一步步把修士引进我的陷阱,我就不杀你。” 她眼中的恶意不加掩饰。 甚至当她说自己的猜测时,她还颇觉有趣地笑了一下——少女的笑容是甜美干净的,但这份甜美干净配上她的话语,生生让陈大打了个哆嗦。 江雪禾看着缇婴。 他以为她跟师父隐居在深山老林中,小师妹必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但事实上……缇婴这信手拈来宛如天生的“恶”,因何而生? 江雪禾沉思间,陈大干笑,默默远离缇婴,往江雪禾的方向坐了坐:“小仙子,你开玩笑的吧?” 缇婴:“嗯。” 可是陈大看着她眼中若有若无的戾气,他真觉得…… 权衡半天,陈大低头认输:“好吧,我也不那么无辜……可我真的不曾想加害你们啊。我也没和那大妖有什么协议,我一个凡人,哪里敢惹上大妖……我进五毒林,只是因为我家住山下,靠山吃山,我上山捕些猎物好卖钱。” 缇婴:“我和师兄在这里都得小心翼翼,难怪你不用?” 陈大慢吞吞地看二人一眼。 幽火中,连他这个凡人的眼神都有几分诡异。 陈大道:“我应当不用担心妖怪吃我……不是有你们吗?这不是你们玉京门的试炼地吗?这林中妖天天见你们这些修士,哪里会在乎我。” 缇婴一愣。 她恍然大悟:“你知道我和师兄进了五毒林!你一直偷偷跟着我们是不是?” 陈大笑得有些古怪。 缇婴目光凶下,一手掐住他喉咙,将他摔在洞壁上。 陈大想呼救,但是这洞中的另一个风帽少年自始至终坐得安然,缇婴发疯,那少年也无动于衷。 而缇婴灵力再弱,也是修士。陈大剧烈喘息着,发觉自己快要呼吸不得,忍不住拍打缇婴的手,示意缇婴放开自己,自己愿意配合。 缇婴冷哼一声。 陈大重新获得自由后,飞快跑到江雪禾身畔,贴着江雪禾坐。 他心有余悸,不敢耍花招,这才老老实实道: “这个无支秽是什么妖怪,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家世代住在附近,这妖怪没死之前,我们都是认识的。它那时候叫酸与,化身成一个书生。咱们乡野十里,都多多少少受过他照拂。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后来,哼,酸与不小心惹来了玉京门。” 陈大沉默片刻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回忆: “玉京门要除妖。酸与应该是很厉害的大妖,玉京门好像拿它没办法,玉京门就想了一个损招……呵,那种修仙大派,也想得出这种损招。” 缇婴听得津津有味,还踊跃发言:“什么损招?让我猜猜——我要是打不过一个妖,我就骗那个妖,趁它露出破绽,一举杀了它。” 陈大讥讽:“小仙子和玉京门倒真是有缘分啊,他们想的损招,和你的差不多——他们派一个女弟子假扮成凡人,不知怎么做的,竟然骗过了酸与。那女弟子诱酸与动情,骗酸与成婚。 “然后,在他们大婚的那天,女弟子把酸与引进这个五毒林,用早在这里布置好的阵法,杀掉了酸与。 “可不知道为什么,酸与死了,却也没完全死,就像小仙子你刚才说的那样:酸与死后化成了一个叫无支什么的大妖,它出不了这个林子,却专门和玉京门的人作对。 “有你们在,我当然敢上山。那大妖肯定要杀你们,我躲在你们后面,根本没事。” 缇婴听得怔然。 陈大讲的故事有很多不通之处,但缇婴首先想起那外头至今还在唱的“血嫁衣”的歌谣,霎时明白这歌出现的原因—— 大妖等着他的新嫁娘。 大妖永远等不到他的新嫁娘,却想用无辜者祭旗。 这是很心酸的一个故事,可是听故事的人,江雪禾沉静,缇婴无情。 山洞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缇婴看向安静坐在一边的江雪禾。 江雪禾的风帽动了动。 缇婴托腮:“你是真的一点力都不出吗?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有点不对劲吗?限你一炷香,给我想出疑点,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喂外面那些巡逻的妖怪!” 陈大深深吸一口气:……恶女啊! 和假仁假义的玉京门好、好……般配。 江雪禾却是乖顺。 缇婴让他想,他就真的想:“据我所知,人与妖在千百年间,关系已十分融洽。若无特殊缘故,人和妖都不会特意针对彼此。玉京门好歹是天下四大仙门之首,平日忙得很,为何会跟一个妖过不去?” 陈大支吾。 江雪禾温和:“在我看来,恐怕是酸与做了些祸事,才引来玉京门关注吧?” 陈大目光闪烁。 陈大僵硬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怎么知道!” 如此,就连小白纸缇婴,都听出这个人话里有隐瞒了。 对啊,缇婴一路逃亡,没有见人和妖刻意为敌过,人家玉京门那么厉害,干嘛盯着你一个妖怪? 缇婴就要动手揍陈大,陈大连忙道:“不管什么,又不是我做的!再说了,玉京门就是小人啊——打不过大妖,就骗大妖进阵法,把人家杀了。 “杀了人家还不够,酸与死后魂魄也被囚禁在五毒林,才成了现在的妖。它出不了这里,你们却能任意出入。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几年来一次,在五毒林把酸与折腾一次。你们、你们……狗咬狗!” 缇婴眨眼。 她不怀好意:“看起来你对玉京门很有意见嘛。那等我和师兄出去,带你去玉京门转一圈……” 陈大面如土色:“别!小姑奶奶,我只是个凡人,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影响不了什么啊。你就别折磨我了。” 缇婴不说话。 她并不是很相信陈大的话。一个凡人敢进五毒林,话里话外向着一个妖,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陈大确实和大妖有勾结,骗他们走到大妖面前,被大妖杀害; 另一个可能是,陈大受什么人指引,来五毒林骗他们,想利用大妖除掉他们。 缇婴想到了一路追杀自己的那些人。 自己进了五毒林,遇上江师兄。自己在五毒林和江师兄一路冒险,那些追杀自己的人没有进五毒林…… 缇婴漆黑的眼瞳中,恶念毕现,略有杀气。 陈大“噗通”一声,被她吓跪。 缇婴虚伪:“你跪我干什么啊?我是要拜大仙门的,我才不会对你一个凡人做什么。” 她心里补充:利用你一个凡人,除掉欺负我的那些人,只要做得干净些,不被玉京门知道,我就还是清清白白即将拜入玉京门的小仙子啦。 缇婴脑中转着坏主意时,发现江雪禾又很长时间没吭气了。 她心中一动:自己想做坏事,似乎绕不过这个陌生师兄。 她便仰起脸,询问:“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江雪禾慢慢道:“师妹,你从未听过‘无支秽’,是么?” 缇婴是乡下来的土妹子,确实没听过“无支秽”。但是—— 缇婴眼睛眨也不眨:“厉害大妖嘛,谁没见识似的。” 江雪禾如同没听到她的话:“天地无魔,遂生无支秽。” “……”缇婴怀疑他在跟自己解释。 江雪禾耐心道:“听说,千年前,人间是有魔的。传闻说,玉京门当时的大能本有成仙机缘,却放弃机缘,以身殉道,用自己封住了大魔。从那时起,天地无仙亦无魔,人与妖分界而治,开始尝试着和平相处。 “天地间,总有些秽息无处可去。生灵死后的怨气和秽息相结合,诞生‘无支秽’。被无支秽操纵的妖怪,叫作秽鬼。秽鬼没有神智,来去无影,一直是修行门派头疼的问题。 “在有魔的时候,无支秽会成为魔。魔的存在,助长天地秽息,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世间民不聊生。如今天地没有生灵能成魔,那无支秽的秽息,没有归处,便让秽鬼越来越多。” 陈大听得一愣一愣的。 缇婴听得有些不安。 江雪禾说出了她心中的不安:“如今,无支秽虽不可能成魔,却是很厉害的。” 他疑惑:“这么厉害的妖,会是玉京门给拜师弟子的考验吗?玉京门杀酸与,还要使诈。怎么对付无支秽,却让没有真正入门的弟子们来?” 缇婴赶紧重新拿起玉牒,去认玉牒上的每一个字。 她看完后,仰脸:“……师兄,对不起。” 师妹一乖,必有问题。 江雪禾情绪稳定:“嗯?” 缇婴好乖:“玉京门只是让我们在五日内走出五毒林,没想让我们和无支秽碰头。我们不回头,无支秽就找不到我们。五日内走出五毒林,就算通过试炼。 “但现在……” 他们好像已经招惹上无支秽了。 这就是不爱读书的福报吗? 缇婴辩解:“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是组在一起很晦涩,我不喜欢看。” 江雪禾心想:你不喜欢看,你就不看。 不知缇婴是不是洞察他沉默背后的想法,她竟然奇怪:“不然呢?” 陈大在旁捧腹大笑:“哎哟两个傻子哈哈哈哈哈……” 他被缇婴揍晕。 作者有话要说:  520发个红包,评论前100~ 玉浮水扔了1个地雷,babal扔了1个地雷,喝珍珠奶茶的少女扔了1个地雷 6 五毒无情5 纵然我看错了字,可难道你…… 陈大被打晕,缇婴抬头,看到狭小洞中,另一头的玄衣少年。 他始终不摘风帽,洞中如此惊变,他也安然十分,不见慌乱。 寒风中,符咒可以阻挡妖怪们找到他们,却不能阻止那渗人的歌谣。 缇婴自我安慰:是妖不是鬼,是妖不是鬼,是妖不是鬼。 她定下神。 她起身绕开陈大,坐到江雪禾身畔,轻轻地扯一扯少年衣袖。 少年低头望来,缇婴咬唇,突然摊开手掌,掌中有一点儿糕点碎屑,往他面前凑了凑。 她结巴:“我还剩、剩了一点儿,舍不得分给猎人。师兄,给你吃。” 江雪禾一怔:她来讨好他的吗? 江雪禾风帽摇了摇:“我不饿,你吃吧。” 他这般宽容,反让缇婴心中起疑。 因为自己不好好读玉牒的原因,害他们面对这么强大的无支秽。江雪禾与她素昧平生,怎么都不生气的吗? 莫非他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士? 缇婴素来很坏,用坏念头揣摩别人,也十分心安理得。 她此时便问:“师兄,你一点都不惊讶,莫非你知道五毒林有无支秽?你难道是冲着它来的?” 江雪禾温静:“不算是。” ——他是冲着她来的。 不过五毒林此时情况危险,他又想了解自己这位小师妹的品性与本事,便暂时不想与她相认。 何况……在江雪禾想来,自己情况特殊,不便与人长日相处,与缇婴相认对她并没什么好处。待二师弟找来领走缇婴,自己功德圆满离开,实也没必要让缇婴知道自己是她的大师兄。 缇婴狐疑地瞪大眼睛,正要质疑。 江雪禾:“师妹,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是不是?” 缇婴一愣。 她想到自己的秘密……便压下不悦,点了点头。 缇婴将糕点碎屑塞到自己嘴里,嚼了个干净。 她甜脆的声音因为吃东西而闷闷的:“祸是我惹的,我不连累你。你就在山洞里好好躲着,我明日把陈大送下山,自己会解决那个无支秽的。 “等我结束,再来接师兄!” 江雪禾不动声色:“师妹打算如何解决无支秽?” 缇婴口气很大:“杀了它。” 江雪禾心想:凭你的三脚猫功夫吗? 难道她藏拙,师父有教给她厉害本事,她这两日并没有用出来? 江雪禾这般琢磨时,冷不丁抬目,隔着纱帘,望到了女孩儿剔透如墨玉的眼睛。 那双瞳眸波光盈盈。 她像一个乖极了的猫儿,窝在自己身边,骄矜地眨着一双惹人怜爱的猫儿眼……猫儿不求他办事,可眼睛盯着他。 江雪禾恍悟。 许是长日与人相交太少,许是太长时间没碰到活生生的人……自家师妹,总要哄着的。 江雪禾便顺着缇婴的意,说道:“杀它是应当的,但岂能让师妹一人奔波?你我一同进入五毒林,如今无支秽找上门,断没有我推责的道理。我愿与师妹共进退。” 缇婴果然喜欢他这个答案。 隔着纱帘,他都能看到她那双眼睛漾着粼光,明耀得像冰雪破水。 江雪禾移开目。 缇婴活了过来,歪理重新回到了她脑子里:“是这样的。祸是你我一同闯的,当然要一起面对。你也不是全然无辜……” 江雪禾忍不住倾身:“我也不是全然无辜?” ——她不仔细读玉牒,都能怪到他身上吗? 缇婴腮上沾着糕点碎屑:“两人一组一玉牒,是你非要将玉牒交给我。你自己不看,指望我看。纵然我看错了字,可难道你一点错都没有吗?” 江雪禾哑然。 缇婴用手指轻轻戳他手臂。 江雪禾垂目看她唇角:“我有错。” 缇婴吃惊地看他,自己都有点儿不自在。她咳嗽一声,专心处理眼下的事—— “师兄,你觉得这个陈大,是不是凡人?” 江雪禾瞥一眼被缇婴打晕、倒在地上的少年猎人。 他说:“应该是凡人。” 缇婴放下心:“我也觉得……” 陈大是凡人,她的计划才好实行。 这五毒林实在让人不自在……缇婴低着脸,小声:“你也是人,不是其他东西……对吧?” 江雪禾不解,便没吭气。 她补充:“因为之前有树皮妖冒充你。” 江雪禾明白了,他道:“我是人。” 缇婴放松仰头,姿仪端正的少年忽然弯腰,拂动风帽。袖子无意地擦过她唇角,揩去了糕点碎屑。 他声音如流沙:“坐累了,换个姿势。” 袖子与她脸颊,一触即分。缇婴一颤,指尖火灭,呆愣愣地跌在黑暗中。 江雪禾穿黑衣,戴风帽。缇婴年少,不懂什么叫“君子风流”。她只是在一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在一瞬间想,他好像和前师父不一样。 二人一起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 缇婴的计划,简单且狠毒。 五毒林里的小妖怪们,都借助无支秽的力量活着。 如果陈大真的和追她的人勾结——她拜入玉京门的事,绝不能被搅和。她要借助陈大这个凡人,引出那些追踪她的人,把那些人引入五毒林,和无支秽的力量互相消磨。 追杀者死后,无支秽的力量耗损,她便要趁它虚,要它命——除掉无支秽。 不除掉无支秽,她和陌生师兄走不出五毒林。除了无支秽,玉京门会高看她一等,她可借助这般功德,拜到自己心仪的师父门下,学到真本事。 无支秽也许可怜吧……但她也很可怜。怜悯一个妖怪的事,轮不到她。 于是,天亮时分,陈大睁开眼,见到的便是笑脸相迎的小仙子。 小仙子柔声细语:“我与师兄商量,先送你下山,我们回去再对付无支秽。有我们在,无支秽应该不会拦你下山。” 陈大:“……发生了什么?” 缇婴道:“我的善良突然觉醒,觉得不能连累你一个凡人。我与师兄是逃不过无支秽的毒手了,但你还有生还的机会。” 陈大:“……” 他看眼风帽少年。 风帽少年只是长身而立,并不言语,似乎认同他那小师妹的说法。 陈大自然也没有第二条路走。 -- 三人出了山洞,江雪禾与缇婴二人,按照陈大的指路,走回头路,将陈大送出山林。 一夜之后,哪怕在白日,整个山林的天幕也灰茫茫一片。 鬼魅妖影在林间穿梭,时不时闪现,又时而偷袭,被缇婴打退。 缇婴心中暗沉:小妖在白日出现的数量变多了,力量也变强了,说不定再过一夜,那无支秽都敢当面出现了。 必须在今夜解决无支秽。 三人走在道路崎岖的山林中,听到诡异的歌谣。 好几次,红嫁衣被妖怪们抱着,陡然出现在路尽头;树枝后,血淋淋的花轿停在那里。 没有瞳孔的小妖们追着他们:“红绣鞋,血嫁衣,哭爷娘。坐花轿,颠一颠,山路崎岖夜又长,新娘莫要回头看……” 接不到新娘,花轿便一直跟随。 这番景象在白日都开始出现了,将陈大吓得脸色惨白。 缇婴也怕。 一片袖子伸来。 缇婴害怕突然伸来的东西,她一颤抖,但是这片衣袖不是那晚的树皮妖。 她听到师兄在后的声音:“莫怕。” 缇婴矫情起来:“我不喜欢衣袖。” 江雪禾默半晌。 缇婴牵着的,从衣袖换成了少年的手。 除了前师父,没人牵过她。 缇婴一呆,低头想看,衣袖却挡住了他的手——她碰到的肌肤好生粗糙,伤痕累累,和前师父不一样,和树皮也不一样。 他手掌拢着她,有些凉。缇婴手指乱动,想摸一摸,腕骨被他警告地拍一下……她心尖发烫,突然被脚下树枝绊一跤。 江雪禾轻声:“好好走路。” 缇婴嘀咕:“我也不喜欢你的手。” 江雪禾沉默。 缇婴:“等我们出了五毒林,我给你找药膏,你手上的伤就能好啦。” 江雪禾怔一下,默然无话。 树林中只听到簌簌落叶、脚步声。 陈大牙酸,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这对师妹:他该不会碰上一对小情人了吧? -- 果真,无支秽只拦他们往前走的路,不拦回头的路。 二人将陈大一路送到了山脚,山路当真出现,蜿蜒向山外。 缇婴跟陈大告别,却在陈大转身离开时,快速将一符纸拍入了陈大的后背——这是一道“分影符”。 分影符可以贴在人身上,当这人见到其他人时,分影符便会带着缇婴的气息,追上其他人,从而让缇婴掌握他们的行踪。 缇婴这道符学的不算熟练,但有五毒林环境的遮掩,应该能瞒过那些人。 陈大如果真的跟追杀她的人是一伙的话,那些人知道她有可能死在无支秽手中,便一定等不及,会忍不住进五毒林。毕竟,那些人想要得到她,而不是一具死尸。 许是缇婴的面色阴郁了些,江雪禾发问:“师妹?” 缇婴当即抬脸:“师兄,我们去做其他布置,好对付……唔唔。” 他想她说的应当是“无支秽”,只是她怕妖怪听到,才不开口。 -- 缇婴领着江雪禾,在五毒林转悠。 江雪禾护阵,对付偷袭的小妖;缇婴则在好几个地方布阵,说是到夜里,这些阵法作用出来,会帮她杀无支秽。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深林中,缇婴松了口气。 好啦,等解决了追杀者后,她就得杀无支秽了。缇婴知道自己的本事,想杀无支秽,她只能用自己最有天赋的那门术法——“大梦咒”。 但是读了玉牒后,缇婴知道山中妖怪都被无支秽统御,她生怕自己召不到足够的……灵。 抬头看看天色不算晚,缇婴吞唾沫:不如,趁着天亮,开法眼看一看灵的数量是否足够? 白日见灵……应该不会像夜里那般吓人吧? 缇婴偷偷落后江雪禾几步,自我鼓励半晌,她念咒掐诀,开了法眼,硬着头皮向天地间的气望去—— 秽息与鬼气如洪水般呼啸,包裹住前方的江雪禾。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无数鬼趴伏着,跟随着,贴着那少年。当法眼打开,黑雾瞬间吞没少年。 万鬼横行,或木然或疯狂,或森寒或幽怨,数量繁多,足够盖住一方天幕。黑压压的鬼气下,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步步紧逼,追着江雪禾不放。 江雪禾行走间,就是一个大型的鬼物衣架子。 在重重叠叠的鬼影黑雾包围下,缇婴连他一片衣袖都看不清了。 -- 缇婴全身血液冻结——你不是说你是人吗?! 7 五毒无情6 越蹭越近,快要扑入他怀中…… 江雪禾在前方行走,发现缇婴没有跟上来。 江雪禾回头。 这一幕落在缇婴眼中,是这样的—— 驮着万千鬼物的黑衣少年侧肩,笼身的风帽微扬。他转身时,跟随着他的鬼物齐齐扭头,向后方的缇婴看来。 鬼物们雾列霞蒸,或木然,嚣张;或怨恨,恶毒。 整幅画面鬼气腾腾,对缇婴的冲击,不亚于她初次见鬼时的场面。 她怕鬼。 自从被前师父带上修行路,前师父教的那些召鬼符她全练不好。她对鬼的畏惧深入骨髓,到了看一眼,便会晕倒、噩梦连连、生病数日的地步。 前师父锻炼后,她只能做到不被吓病。但当面前数以千计的鬼笼罩着江雪禾,齐齐向缇婴望来时,她浑身冰凉,战栗连连。 控制不住的发抖让她眼前发黑。 江雪禾的声音穿过魔障,落入她耳中:“师妹,怎么了?” 缇婴差点被吓晕前,不经意地瞥一眼。她那双已经被吓得有些涣散的瞳眸,捕捉到了重重鬼气下方被压着的暗影。 天色灰青,稍有日光穿过枝叶罅隙落下。 光落在少年瘦颀的身上,在他脚下,呈一片微弱的摇晃的黑色。 那是影子。 属于人的影子。 缇婴怔忡,连忙用这种念头暗示自己。她咬紧牙关,咬得口中一腔鲜血,才说服自己不能晕: 那些鬼跟着江雪禾,并不代表江雪禾不是人。 正是靠着这样的意念,缇婴勉力张开颤抖的手,掐诀,关掉了自己的法眼。 万千鬼影瞬间消失……它们还在,但她看不见了。 江雪禾静静立在原地。 此时山林中小妖们唱的曲、路尽头的花轿,都没有方才那一幕惊吓。 冷风拍衣,缇婴后背一层凉汗,向他望去时,他才慢慢道:“师妹为何不走了?” 他轻声:“怕我吗?” 他的语调清润温和,声音喑哑如夜间残烛。分明是稀疏平常的从容少年,却在这一瞬间,透出些红尘造就的漠然。 好像……他察觉了她看到什么一样。 好像……他断定她会怕得掉头就跑一样。 缇婴双足钉在原地。 她蓦地抬头,小脸尚煞白,语气却凶悍:“我怕你做什么?我只是在想对付无支秽的法子……我已经有法子了,我正要和你商量!” 江雪禾半晌无话。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意外。 而山林中的寒风拂来,那些小妖们遮遮掩掩地靠近,想要偷听他们的对话…… 缇婴向江雪禾走去,一把拽住少年的手。 一只小妖从后偷袭,被她反手一个符拍得灰飞烟灭。 小妖们尖叫着不敢靠近,缇婴则抬着头,眼睛凶狠骄横,像面对敌人。 她恐怕不知道,她握他的手,凉得如冰,还在微微发抖。 额发乱扬,她还倔强:“你怎么不走?不愿跟我商量吗?” 江雪禾垂目。 他从小师妹眼中,看出很多份固执、不服、强硬,以及,色厉内荏。 而就在这般色厉内荏下,江雪禾被缇婴拉走,被她匆匆拉着在林中快跑—— 她要躲开小妖们,找到安全处,和江雪禾商量她的御敌之法。 -- 这是她主动拉他的手。 与之前的懵懂不同,她碰到他的手,便放下了心: 师兄手虽然很凉,却是有人的温度。 他确实是人,不是鬼。 至于他身上的奇怪之处……缇婴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她好像学过类似道法,记忆却在关键时候卡壳,让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她在哪里见过。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就算是恶徒,就算真的与鬼有什么干系,那也得他们联手逃出五毒林,缇婴才好与陌生师兄分道扬镳。 -- 凶悍的小师妹在骤然爆发的勇气相助下,躲开了小妖们的跟踪,布了一个阵,贴好了符,带着江雪禾钻进了一个山洞。 到山洞中,缇婴趴在洞府门口,忧心地看到那些小妖们已经找到他们的位置,在洞外徘徊。他们捧着的红嫁衣,快要堵住洞口的光。 妖怪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缇婴回头与江雪禾说:“我们天黑后动手吧。” 江雪禾坐于一旁。 这个一身秘密的少年待在她身畔,坐姿端然清矜,优雅万分:“好。” 他问也不问她方才的异象,此时的独断。 缇婴忍不住:“你不想听我的计划吗?” 江雪禾便道:“是什么?” 缇婴的计划在喉咙中转一圈,打个旋儿,没有脱口而出。 她因方才的事对他多了些警惕,犹豫起来。 江雪禾以为她不会说了,他撇过脸看向洞外,忽然听到少女的声音: “无支秽养的小妖们,在白天已经能找到洞府外,说明无支秽的力量越来越强。等天黑了,无支秽说不定会按捺不住,亲自来捉我们。 “无支秽是很厉害,但是从那个猎人的话里,还有这山上追着我们不放的花轿,我们可以猜——他心里痛恨那个在新婚夜骗他死的新娘。 “这红嫁衣,是肯定要披在无辜者身上的。他要把穿着嫁衣的人,当做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大卸八块,泄他的怨愤。 “咱们正常情况下打不过那个无支秽,这个新娘就是我们的机会——一人扮新娘,麻痹无支秽;另一人去山间四处,催动我白日布的那几个阵,阵法开启,消耗无支秽的力量。” 缇婴说着说着,镇定下来。 她眼珠转一圈,灵动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问:“这是我们的唯一机会,对不对?” 江雪禾知她恐怕有什么瞒着自己。 但他并不揭穿:“是。” 师兄态度始终如一,缇婴放松了些:“我白日布的那几个阵,怕无支秽看出来,当场破坏我的阵。所以需要夜里有个人去催动……师兄,你懂阵法吗?” 江雪禾微笑:“我懂。” 只一瞬,江雪禾捕捉到了缇婴眼中的失望。 江雪禾一怔:怎么,师妹难道不是想让他去开她那阵法的意思吗?他本觉得她的阵法粗陋,他去开阵,可以补救一番,让她的阵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然而师妹好像并不高兴。 不高兴的缇婴只停顿一瞬,就面不改色:“我的阵法我自己才懂,我要去拨我的阵。” 她手指江雪禾:“你去扮新嫁娘。” 江雪禾:“……” 缇婴:“你不愿意?” 她心中打鼓,想陌生师兄又不傻,明知无支秽厉害,怎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她也没办法,她还要去杀那些追杀者呢,她需要师兄帮自己牵制无支秽,自己回来,才有力气对付无支秽。 她是如此的有勇气。 待她杀了坏人,她回来开启“大梦咒”,用陌生师兄身上那些引也引不完的鬼气,杀掉无支秽…… 缇婴心中准备了这么多的说辞,不想江雪禾温声:“愿意。” 骤然的寂静中,缇婴倏地抬头看他。 -- 陈大下了山后,几次回头看自己身后。 他没看到山中师兄妹二人,便放下心,在山下约定好的小茶棚中,见到了十来个男男女女。 陈大卑微,赔笑:“仙人们,小人探清楚了,那狂妄无知的小姑娘,果然要对付山中大妖。她不知道山中大妖的厉害……今夜,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十来个男女脸色微变。 为首者道:“那我等只能进山,先抓到那小妖女……你说的大妖,不会和我们为敌吧?” 陈大连连摇头:“小妖女已经被山中大妖标记了,大妖只会盯着她!仙人有所不知,山中大妖的红嫁衣,跟着谁,谁就是大妖选中的新嫁娘……大妖是要吃掉这人的。” 陈大声音有些低,几分苦怅。 他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山中大妖还叫酸与,还不是如今的模样。那时他上山,与化作书生的酸与一同畅饮,问对方很多奇怪问题…… 山中岁月悠久却不能永久停滞,变故忽然而至。酸与不是恶妖,酸与只是做错了一件事,便被玉京门弄成今日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 酸与死后被玉京门弄成了无支秽,玉京门又把无支秽变成了选弟子的“试炼”方式。昔日堂堂一大妖,活不成、死不了,一次次遭受这些无知修士的欺辱。 一巴掌拍在陈大肩上,唤醒他的神智。 这些人道:“喏,给你说好的金子,滚吧。咱们追杀妖女的事,你胆敢说出去,你一家人都别想活了。” 陈大点头哈腰出门。 他离开时,听到男女中有一道女声不安道:“师兄,咱们真的要进五毒林吗?我觉得那个猎人不可信,玉京门这种大门派的试炼地,咱们怎好拿人……” 一傲慢男声嗤道:“小师妹,你不敢进,今夜就留在外面,帮我们放哨得了。我们只是要把缇婴给抓出来……缇婴还没进玉京门呢!她要真成了玉京门弟子,咱们就不敢动她了。” 另一人骂道:“小妖女不要她师父,说投靠新门派就投靠,欺师灭祖,真不要脸!” “吱——” 尘埃吸入鼻,陈大将木门关上。 他背后的“分影符”,在门内男女吵嘴时,从门缝中钻进去,贴上那些男女。 而茶棚的屋顶上,靠着梧桐树,有一黑衣少年藏在树荫下,静听着下方的龃龉。 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陈大的“分影符”贴上追杀者的身时,五毒林中辰光微弱,天色转暗。 抱臂坐在洞中打盹的缇婴瞳眸中湖蓝色光忽然晃了一下——她感知到“分影符”的踪迹了。 缇婴醒过神,睁大眼,看向洞中另一人。 光线黯淡,风声呜咽,她几乎看不见那与黑暗融于一处的师兄。 莫非睡着了? 离天黑还差一会儿时间,缇婴百无聊赖,屏着呼吸,轻轻蹭过去。 缇婴托着腮,端详靠着山壁的人:风帽后的师兄,长什么样?他是不是长得很吓人,才吸引了那么多鬼? 缇婴毕竟年少,好奇心重,她想着想着,便将手轻轻拂在他的皂纱上,试探地抠动。 江雪禾本闭目凝神,少女气息拂在他周身,越蹭越近,快要扑入他怀中……他睁开了眼。 8 五毒无情7 我给你一根发带好不好…… 一个被万鬼跟随的人,必然和寻常人不太一样吧。 缇婴心中这样想着。 她是怕鬼……但是她不开法眼,不就看不到嘛! 而且这么吓人的师兄,待出了五毒林,她必然躲得远远的,不和这种人继续同行。弄清楚这位师兄长什么样,以后自己方能躲着他。 这样一算,眼下竟然是缇婴好奇这位陌生师兄的唯一机会了。 缇婴在心中为自己想好了托词,便越发跃跃欲试:哪有人同行三日,都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的? 天这样暗,洞中这样静,也许是因为要做坏事的缘故,缇婴紧张得都不敢呼吸。 她跪坐于他身畔,上半身微微前倾,手指抓住那质地清薄的皂纱,一点点试图掀开。 江雪禾便坐在半晦暗的光线中,隔着那层纱,望着她。 也许是他从未遇到这般调皮的人,也许是因为作弄他的人是自己从师父那里听了无数遍、却从未见过的小师妹,他坐在黑暗中,许久没动作——不知道该不该制止。 缇婴的气息离他这么近。 带着五毒林引来的混沌浊气,浊气下,暗藏少女本身的有些甜的香…… 缇婴面颊染上一层绯意,她掀开了皂纱一角,从下向上,她看到少年修长的脖颈,颈上与他的手一样,密密麻麻全是伤疤。而缇婴已经可以透过这些伤痕,看他本来的样子。 她还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不是敌人的少年郎呢。 这少年师兄身上有雪一样清清润润的气息,密密血痕向上蜿蜒,是他微凸的喉结,像一颗溅入清池的小石头。再往上…… 缇婴面颊绯红。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制止了她掀帘继续向上看的动作。 缇婴的坏事被发现,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 她浑身冷汗淋淋,喘不上气。 江雪禾突地倾身,没有推开她。他一手扣住她作乱的、拽着他风帽不肯放开的手,另一手扣住她下巴,让她仰头。 缇婴眼前金星乱溅,羞耻气怒。 她听到江雪禾在自己耳畔炸开的哑然声线,带份急促:“呼气。” 缇婴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做。 她的冷汗不出了,眼前金星不乱转了。她瞳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风帽,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做坏事,因为太紧张,竟忘记了呼吸。 缇婴瞪着江雪禾。 她有一双水玉般清澈剔透的猫儿眼,瞪大后,水波粼粼,无辜又可怜,还璀璨明耀,漂亮得紧。 她冲江雪禾发脾气:“你拉我手做什么?” 回神的江雪禾垂目,看着她那仍试图掀他风帽的手。 江雪禾问:“你做什么?” “我……”缇婴磕绊一下,很快找到了借口,“你不是答应我,冒充新嫁娘,好被那无支秽抓走吗?可你是男子,你怎么冒充呢?我、我得给你脸上做些易容嘛。” 江雪禾似笑了一下:“师妹会易容?” 缇婴才不会。 但她眼珠眨一下:“会。” 江雪禾温声:“师兄也会。” 缇婴:“……”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颇含怨气。 可她任性矫情,死活不肯说她想看师兄长什么样——他凭什么让她求,她才不求。 怨气满满的小师妹,看着江雪禾俯身。 江雪禾道:“师妹提醒了我一件事。” 缇婴:“什么?” 江雪禾放开她的手,手指朝她颊畔耳后方向,隔着虚空轻轻点了点。 江雪禾道:“无支秽想要的新娘,应当是师妹。山中妖怪无瞳,是靠气息追踪我们。为兄不是不愿帮师妹拖延那无支秽,只是想瞒天过海,我身上需要有师妹的一件东西……用师妹的气息,来引走无支秽。” 江雪禾:“师妹需要给我一样你的物件。” 缇婴恍然。 她仰着头:“师兄要什么?” 她自作主张:“我给你一根发带好不好?” 江雪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缇婴是修行之人,又一路在躲追杀,到此五毒林,她虽面白唇红,却是脂粉不施。她没有发簪、耳坠、臂钏、手镯、玉佩之物,少女鸦青色的浓发,只用发带挽着。 可是发带……江雪禾迟疑。 人间女子的发带,只会赠给丈夫。 缇婴误会了他的沉默,她娇声解释,且解释中,暗藏得意:“你是不是以为我发间只有一根发带,给了你,我便会披头散发?不是的,我发间有很多发带呢,我会梳很多好看的发髻,你是不是看不出来?” 实则,江雪禾从未认真看过。 他只顺着她的意:“是。” 缇婴笑起来。 她艳若桃李,忘了方才偷窥产生的气恼。 她大方道:“我会梳的辫子可多了……出去后,我教你好不好?” 江雪禾:“……?” 他心想他学这个做什么。 但是为了防止小师妹发脾气,他只不动声色地顺从她:“好。” 缇婴便真的心情好起来。 她松开了抓着他皂纱的手指,手摸到自己的乌发间,想摘一根发带给师兄。但是几日的打斗加未曾洗浴,让她发间好些辫子缠在一起,发带勾着发带,面前没有铜镜,她解不下来。 缇婴开始暴躁。 在她扯坏自己头发前,江雪禾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推开她自己在发间乱动的手。 他没有说话。 可是缇婴知道他在帮自己解发带。 她怔怔地、讪讪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手指抠着衣袖,乖乖坐好。 她仰着脸,看到师兄的风帽晃动,师兄的袖子轻轻拂到她面上,又痒又软。 她向上看,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和前师父很不一样的感觉。 茫然的缇婴没有等太久,江雪禾便捧着一根有些宽的粉蓝色发带,向后退了退,与师妹拉开距离。 他或许想拉开距离,但山洞这样小,他再退,也不过仍在方寸之间。 江雪禾垂眸。 他问:“这根发带可以吗?” 缇婴看一眼,点头。 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干净。 江雪禾便想,师妹终究年少,什么也不懂。也罢,她不知道更好。 只是待二师弟来接走缇婴,自己少不得要委婉暗示,大人们应该教缇婴学男女之防了。 -- 如此,二人无话,静待天黑。 缇婴终究没有脸皮再缠着陌生师兄看他的脸,陌生师兄坐在黑暗中,将缇婴的发带缓缓缠到他自己手上。 他的动作优雅且慢,她的发带,一圈圈在他腕间游走,缠着那些伤痕,还带着她发间的香……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 江雪禾动作一顿:“怎么了?” 缇婴扭头不看:“哼。” 江雪禾便也不说话。 很快,最后一抹光从天边消失,洞中彻底暗下。 只在一瞬间,二人便感觉到天地间铺天盖地的妖气。 缇婴在洞外贴好的符纸倏地烧起,浇灭阵法。小妖们前仆后继向洞中呼啸而来…… 缇婴屏住呼吸,看江雪禾起身。 那些没有眼睛的妖怪们捧着红嫁衣,向江雪禾涌去。 缇婴张口,想说声什么,却又怕妖怪们发现她的气息。 她忽然一怔。 因她的手,被起身拂袖的江雪禾轻轻点了一下。 那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缇婴也确实此前不认识这位师兄,可她在一瞬间心头悸动,听懂了陌生师兄没有说出的话—— 我无事,你当心。 缇婴怔忡。 -- 她的发带当真有用。 小妖们将江雪禾认成了她,把嫁衣往江雪禾身上扣。 缇婴提着一口气,趴在洞口,看着月色朦胧夜如霜,林木被染上惨白色。 树影摇动,妖过如蝗。月光就那样倾泻,像飞雪一样。师兄被妖怪们推入了花轿中,喜帕与嫁衣一同缠上江雪禾。 山林中起雾,莹莹白白。 小妖们扛着花轿,带着新嫁娘去见他们的首领。 诡异的歌谣在天地间游荡: “红绣鞋,血嫁衣,哭爷娘。坐花轿,颠一颠,山路崎岖夜又长,新娘莫要回头看……” 待他们走远了,缇婴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开始寻找“分影符”的踪迹,做自己的事。 -- 十来个男女修士小心翼翼地走在五毒林中。 不消说,他们正是从陈大那里买消息,追杀缇婴的人。 其中有个师妹踟蹰,害怕五毒林,也怕有诈。他们便留了那个胆小的师妹在山下看家,其他人齐齐进入五毒林。 不怪他们急躁。 他们有必须得到缇婴的理由——为了这个秘密,他们追杀千山派师徒。那老师父守着山只知道躲,他们就要从这小徒弟身上得到那个秘密。 五毒林虽然听着吓人,但是陈大已经保证说里面的大妖只会盯着缇婴。 他们并不是非要跟大妖抢缇婴。 他们只要追到缇婴,在大妖杀缇婴前,得到缇婴守着的那个秘密。 为此,他们甚至可以和大妖合作。 他们小心地在林中挪动,忽然听到前面急促的脚步声。 为首的师兄连忙拦住师弟师妹们:“小心!” 寒林月夜,他们看到一个小姑娘狼狈万分地从树木间跑出,身后影影绰绰,似有妖气。 少女慌张,脸上写满惊惧:“救命,救命——” 月光照在她跑动的身形上。 轻灵、漂亮、稚嫩。 少女慌乱的眼神与他们一对。 众人立刻:“是缇婴!追——” -- 江雪禾坐在花轿中。 他将师妹的发带缠在腕间,用术法,将嫁衣换于身,再用喜帕代替了风帽,覆住自己面容。 小妖们闻到嫁衣的气息到了他身上,便放心地扛着花轿,向山林中江雪禾他们从未找到的路踏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花轿停下。 江雪禾感觉到一浓重妖气迈着成人的步伐,从外向自己走来。 他好整以暇,垂目静待。 五步,三步……一步。 花轿帘子被风吹开。 盖头微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因为十岁开始被前师父养,就没再见过世人了。从那时开始,她对男人的印象就是前师父那样的老头子哈哈哈哈哈哈 9 五毒无情8 第一次做人师兄,自然是缇…… 已经成为无支秽的酸与,终于化出了身体,一步步走向那停在藤蔓尽头的花轿。 艳红的颜色与五毒林的空旷诡谲,让酸与心中的恨越发深重。 五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算计。 那仙门女弟子骗他情,送他死。在他死后,他们尤不甘心,用阵法困住他的魂魄,让他带着怨念化成了无支秽,生生世世被困在这个五毒林中。 他何罪至此? 也好也好,玉京门让他变成无支秽,让他走不出这个五毒林……他就把那些玉京门送进来的试炼弟子,通通吃掉! 这一次进来的小姑娘,很可恶啊。 她平时一定是被家里人宠坏了,才长出这么一双讨人厌的眼睛。这样的眼睛,让他想到那个骗自己的未婚妻,心中便痛得无地自容。 好吧,那他这一次,就吃了这个小姑娘! 剜骨削肉,一口口吞噬,让这天真却坏脾气的小姑娘知道,出了家门,外面再没有人宠爱她了。 坐在轿中等候的江雪禾,察觉到离自己越近,大妖的怨气便越重。 他很淡然。 等候的功夫,他发现自己系在左手的发带与轿内的木壁勾缠到了一起。 他便去解开那纠结处,耐心地抚平手腕上的发带。 望着发带时,他出神一瞬:小师妹不老实。 他当然看得出小师妹哄骗他来对付这大妖,必然是她有什么鬼主意,要做其他的事。 但小师妹与他不亲,也不肯告诉他,她要做什么坏事。 江雪禾此时便不知,缇婴是真的去安排什么阵法了,还是她已经逃之夭夭,走了回头路,要效仿陈大的法子,逃离出五毒林。 世间陌生人同行遇难,一者抛下另一者掉头便跑,也是正常的。 相处几日,江雪禾已经看出小师妹性子很有些恶劣。 他并不指望小师妹义薄云天,真的会愿意和一个陌生师兄共进退。 不过,小师妹逃便逃了,江雪禾是一定要留下,杀了这无支秽的。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同时也想除了无支秽,也许小师妹被玉京门收徒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江雪禾不理解小师妹一会拜这个师门一会拜另一个师门的心思,但是,师父都不在意,师父要让小师妹自己修行。那江雪禾思来想去—— 他没做过别人的师兄。 第一次做人师兄,自然是缇婴想要什么,他给她什么了。 花轿帘被风吹来,江雪禾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的手伸了过来。 一把伪装的、难以掩饰怨毒的声音传来:“娘子,下轿吧。” 酸与迫不及待地散发秽息,整片树林枝叶凋零。 新娘子面上的喜帕被风吹开一角。 江雪禾要下轿时,酸与忽然暴怒:“你和仙门弟子串通一气,要来杀我,是不是?” 江雪禾弯腰的动作一顿。 被风吹开一角的盖头,让他看到周围环境与方才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里倏地出现一座绣阁,红绸变成白绸,燃烧的高烛被鬼火熄灭,万鬼齐哭。 站在面前的新郎步伐越来越僵硬,鲜红袍袖向下滴血,眼睛渗血。 新郎咧着嘴哭,空洞无瞳的眼睛朝向他,森然万分。 江雪禾淡定。 磷火青青,脚下爬山虎偷袭他时,他反掌一个结印,就让那妖气近不得他的身。 江雪禾想,眼前一幕,应当是酸与死的那一日发生的事。 酸与仍在幽怨,向新娘伸手:“我与你情深似海,你却全在骗我……你——你是谁?!” 他声音变了。 若说之前是演戏,想让被逼入花轿的小姑娘假扮新娘,看自己死前发生的事。那此时新娘出了轿,弯腰后站直,瘦而高的身量,哪是那个小姑娘的? 面前的人戴着盖头,长身玉立,看不到面容,却气度雅致安然…… 酸与神色骤变,在少女香甜的气息中,感应到了年轻男子的气息。他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酸与尖啸,身上妖气开始遮掩不住,使得周身渐涨。他向新娘扑去: “好啊,你们这对有情师兄妹,欺负我没眼睛,要骗我! “嘿嘿,你疼你的师妹,以为我会放过你?进了我的五毒林,谁也别想逃!” 妖怪裹挟着妖力,要吞噬眼前的新娘。 新娘袍袖荡开,周身爆发出凛冽无比的寒气。 只在一瞬间,江雪禾破开酸与困住他的招式,整个人一旋,与酸与过了一招。 他的术法不见得厉害,却出其不意让酸与退了一步。 在自己的老巢中,酸与能够用眼睛看人—— 他看到喜帕被吹飞,在半空中打旋儿。乱叶掀起,少年郎身上的嫁衣也在一瞬间破开。 皎月如霜,江雪禾立于树尖枝梢,风帽覆身,腕间发带与玄衣一同翻飞。 酸与:“你是何人?” 皎月悬在天边,黑衣少年在罡风下,微微抬眸:“杀你的人。” 酸与冷笑:“小小少年,口气很大。玉京门都不杀我,凭你也配?” 一人一妖缠斗一处。 -- 与此同时,缇婴不断呼着“救命”,在林中穿梭。 被困五毒林、连续三日都走不出的唯一好处是,她大约弄明白了哪里有树,哪里有路;哪里可以设埋伏,哪里藏着的小妖多。 于是,十来个前来追杀的师兄妹被缇婴引着,在林中越走越深,时而看到小妖们桀桀笑着,向他们偷袭。 他们斩杀小妖,开始急躁。 师兄让他们不要着急:“缇婴这小丫头片子,法力不行,资质不行,却最是诡计多端。大家别追那些妖,盯着缇婴,别让小妖女又跑了。” 头顶传来娇俏的少女声音:“你们在找我?” 众人当即祭出法器,向出声的地方打去。 那藏在树上的女孩儿有点狼狈地躲开,从树上掉下,噗通一声。 她含着水雾的眼睛瞪一眼他们。 众人提气:“是缇婴!” 缇婴好像很不甘心,又着急无比,她拖着受伤的身体,朝密林深处跑。 女孩身形纤纤,发带扬飞,然而身上衣物脏污,逃跑的姿势,一瘸一拐。 追她的这行人有了信心:“她受伤了。” 是了,陈大告诉过他们,五毒林中的大妖不会放过缇婴。缇婴命真不好,她这么狼狈,必然是被那大妖追的。 追缇婴的人一路深入密林,前方少女的身形在烟雾中时隐时现,却一直能看得到。 为首的师兄高声劝降:“缇婴,你听着!你不必逃!你逃什么,难道我们比这林中大妖更可怕吗?大妖要杀你,我们却只是要知道你藏着的秘密罢了。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对付那大妖,带你出这个五毒林。” 他说得更诚恳:“你一个乡下来的野孩子,以你的资质,真以为能被玉京门看中?人家玉京门多厉害,收的徒弟,哪个不是天纵奇才?你想想,你配吗?” 也许他说的话起了作用,他发现前方逃跑的女孩藏在一棵树后,她喘息躲藏间,有些迷惘地向自己探了一眼。 说话的师兄便在身后做手势,示意师弟师妹们莫要打草惊蛇。 他带着笑:“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我们要知道的,只是你师父藏着的那个秘密罢了。你想想,你年纪小小,跟着你师父修行也没修几年,他本事远不如我们师门,没教你什么厉害本事,还要你一路逃亡。 “你说你冤不冤? “只要你告诉我们秘密,我做主,带你回山,让你拜入我们师门!” 缇婴从树后冒出头。 她跑得累急了,被林中妖怪折腾得乏了。 她望着这些追杀她的人,眼睛大睁,面颊苍白。 缇婴犹豫地问:“你们不杀我,还会让我转拜你们的师门?” 月光倾泻,落在她身上。 众人在一瞬间觉得,小妖女是有几分可怜可爱的。 为首的师兄露出自己最和善的笑:“自然。” 缇婴:“那、那你们过来,我告诉你们秘密吧。” 几人呼吸一起急促。 然而为首的师兄一抬手,止住师弟师妹们。 缇婴看他们犹豫,讥笑:“想知道如何复活永生的秘密,这点险都不敢冒吗?” 她这番话一说,众人的呼吸都热了几分。 修行仙道,谁不慕长生。若有无尽形寿,谁愿意吃尽苦头,去修行? 他们也是无意中发现,千山一派的人,似乎有复活人的法术。他们的师父垂垂老矣,快要入土,当然眼馋那复活术。 他们追杀千山派……犄角旮旯里的小门派,只有一个老不死的师父,和一个资质平平的小徒弟。 他们一方面杀那老头子,一方面来追这小姑娘——长生不死,指日可待! 眼下,他们想到自己一路的目的,炙手可热,当即按捺不住。 为首的师兄还有几分理智,其他人却纷纷向缇婴的方向走去:“师兄,怕什么?她要是有本事对付我们,还用跑这么远?缇婴,我们过来了,你告诉我们秘密吧。” 缇婴:“你们发道心誓,知道秘密了,不得杀我,还得让我进你们的门派。” 她这样,连那大师兄都放心不少。 几人胡乱地发了誓,却在誓言中做了手脚,并不打算事后履约。 缇婴看出来了,心中冷笑,面上只做不知。 男人女人们一起逼向她:“我们来了,你说吧。” 缇婴踟蹰:“真的让我拜入你们师门?” 他们不耐烦:“真的真的……” 月光下,缇婴面色忽地冷下,她过大的眼瞳盯着他们,眼神由可怜无辜,开始变得促狭、恶劣,戾气满满。 缇婴笑起来。 她昂首长立,双手背后,仰头倨傲道:“可我瞧不上你们的小门派。 “我要拜入天下最厉害的道门玉京门,学习最厉害的道法,我要修仙,成为世间最厉害的人!” 话音一落,地上阵法突然亮起,周遭妖气齐齐引入,扑向这些激活阵法的惊慌男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小婴就第一次见到师兄的样子呢! 10 五毒无情9 此一幕荒谬又惊艳 月高于天。 周遭小妖们,即没有神智的秽鬼们,纷纷被吸入此阵。 他们短暂脱离无支秽的支配,受到缇婴意念的控制,向那被困入阵中的十来个男女杀去。 为首的师兄大喝一声:“慌什么?定下心,结阵——” 他的师弟师妹们听从他的召唤,围在师兄身边,祭出法器,迎上小妖们。 小妖们数量庞大,起初偷得甜果,很快被这些修士用法力与法器碾压。不过它们没有神智,即使被打败,只要不死,仍会向前冲。 于是,林间这处打斗,如蝗虫过境,残酷可见一斑。 修士们有人杀妖,有人看阵法,试图破阵。 他们口上大骂:“小妖女果然混不吝,不讲究!” “卑鄙无耻!” 缇婴冷笑。 她召魂御魂的能力远超过寻常人,平时因为怕鬼的缘故,她死活学不好。但是眼下她操纵的秽鬼是妖,不是真的鬼,她偷了那无支秽的力量来对付这些追杀自己的人。 缇婴笑嘻嘻:“卑鄙无耻?好像比不上觊觎我们门派术法的你们吧? “不妨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的长生不死咒,就藏在我现在对你们用的术法中。你们要是能参透,就去学啊。” 众人一惊,竟真有几人迟疑。 大师兄喝骂:“休听她鬼话连篇!抓了她,她一样要把术法交给我们!” 缇婴翻白眼。 不错,眼下的这个阵,是她白日里与江雪禾一同在林中转悠,布置下来的阵。 她骗江雪禾说这阵法是对付无支秽的,可若这个阵法真的用来对付无支秽,那暗中监视他们的无支秽,便不可能任由缇婴将阵法画完。 这阵法对付的是修士,非妖非鬼。背后的无支秽感觉不到威胁,自然不搭理。 缇婴讨厌这些追杀她的人。 她见过他们怎么在千山外放火,怎么想法子威胁她与老头子出山。 他们也许只是想活捉她,但是被他们逼得背井离乡的小姑娘,却想杀了他们。 原先她能力弱,杀不了这些人,但是那夜听陈大讲故事,缇婴一下子反应过来五毒林的玄妙之处——能困住一方大妖的五毒林地形,必有讲究。 她可借用这处地形的玄妙,解决那些追杀者。 杀无支秽、成为玉京门弟子自然重要,不过杀无支秽前,除掉追杀者,更重要。 眼下,阵法生了作用,小妖们和修士对冲,修士渐渐占上风。而缇婴也发现自己操纵妖怪的力量在被人抽走…… 缇婴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师兄已经与酸与开战,她只当是那林子深处藏着的无支秽,发现她的小动作,在调走力量了。 修士们也很快发现攻击自己的小妖们数量变少。 他们合力之下,地上颜色本就黯淡的阵法蓦地燃起一簇火星,爆炸开来。 缇婴被阵法破碎的力量震得向后摔在树身上,眼前金星乱闪。 她仰起脸看这些缓过来的恶人。 恶人们有点儿狼狈了,一瘸一拐。 那师兄又在假仁假义:“缇婴,你当我们不知道你是怎么御妖的?你根本没这么厉害的本事,恐怕借了这林中大妖的力量吧?那大妖必然饶不了你。 “跟我们走吧。休要再耍花招。” 他们一步步走向缇婴。 缇婴跪坐在地,仰面望他们。她唇角溢出的血迹不擦,乌黑的眼瞳流动着光。 她好似十分倔强。 修士们小心翼翼,怕她再使诈。 缇婴忽然抬手,在自己腹部划了一刀,鲜血喷出。 众修士警惕:“小心!” 可缇婴划过那一刀后,除了她腹部渗血,血滴落在地上,并没有什么妖气再窜出。 缇婴用同样的手法,在自己周身又捅了几刀。 而在众人判断情形之际,缇婴快速地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众人以为她的荷包里又藏着她前师父给的什么法器,却见一团黑气从荷包中窜出,顺着她渗出的血,向她的七脉涌去。 温润的水蓝色道光,在缇婴身上亮起。 修士们:“你做什么?!” 缇婴盘腿坐于枯枝乱叶间,她的额心蓝光凛凛,灵气快速充盈。 她一使坏就开心得眼睛发亮:“听过毒麟阵吗?” 话音一落,众人见这少女的术法骤然攀升。她腾身跃起,一掌拍一个修士的胸膛,连续几人竟被她闭了气息,一口血喷出。 其他修士骇然支援。 缇婴再战! 数十招后,缇婴不见败势。她的脸颊、露出的手腕上麟光闪烁,整个人面容模糊诡谲。 为首师兄脸色不好看,咬牙切齿:“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毒麟阵,是我道门的禁阵!” 毒麟阵,又名琵琶鱼阵。虽不高深,却因其狠辣,被天下所有道门一同禁止。 此阵法,布置条件严苛。 一需外阵——五毒林这样的地势; 二需内阵——布阵者,在自己身上布阵。 布阵者将一种名为“琵琶鱼”的鱼鳞,嵌入人的七脉中。鱼鳞覆于肉身,会让此人刀枪不入,道法灵气都在一瞬间得到此地天地灵力的哺喂,即使受再重的伤,也不会倒下。 然而大力量的获得,必然得到大反噬。 道门将毒麟阵设为禁阵——用过毒麟阵的人,大部分都会灵根尽毁,修为再难精进。 修士们觉得她疯了:“我们只是想带走你,你何必拼命?你事后还能活得成?” 缇婴弯眸。 她眼中戾气极深:“哥哥姐姐们关心我事后干什么?” 她扮鬼脸:“不会以为你们活得过今夜,能看到我事后如何吧?” -- 五毒林中妖气波动极大。 雷电劈过青天,寒月藏于云后。 江雪禾与酸与打得不可开交;缇婴誓要此地成为追杀者的葬身之地;还有一人,进入了五毒林,在山地间踽踽而行。 上山的人是陈大。 电闪雷鸣,天地异象。这必然是山上修士们打斗的痕迹。 陈大要借用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或者说,自从五年前,酸与被玉京门困于五毒林,陈大经常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此时此夜,缇婴腰腹遍血,江雪禾施法浩瀚,而陈大在五毒林中摸到自己曾来过无数次的一座小坟前,哆哆嗦嗦地试图挖坟里的东西。 二十八宿,铜钱数阳,夜盛日衰,五毒锁鬼。 玉京门正是用五毒林布置了这样厉害的大阵,才能锁住酸与,让酸与生生世世被困于此。 锁鬼阵其实不会伤到林中大妖,但是阵法力量随大妖的力量而变化。大妖力强,锁鬼阵强;大妖力弱,锁鬼阵弱。 想要救酸与出去,只能解开锁鬼阵。 可是玉京门将五毒林变成弟子们的试炼地,锁在其中的酸与力量会越来越强大。锁鬼阵的力量跟着强大,陈大一个凡人,怎可能挖得出布阵的铜钱,解救酸与? 陈大一个凡人能解的阵,自然是阵法最弱时——削弱酸与的力量,放走酸与。 今夜是机会。 陈大终于在土地中摸到了第一枚布阵的铜板—— 五年了,他第一次做到了。 -- 缇婴最后一道术法,抹了那个最厉害的师兄喉咙。 她满身尘,一脸血,迎着死人死不瞑目的眼睛,把修士抛开。 地上尽是死尸,秽息凝聚。 但是她终于将追杀自己的人除掉了。 玉京门的人不会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进仙门学厉害法术,帮前师父打败那些觊觎门派功法的坏人…… 毒麟阵真是一个好东西。 她第一次操纵这么多庞大的灵力,虽手忙脚乱,却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打赢了这些人。 有力量真好。 缇婴兴奋激动,她从地上爬起来,想到那个帮自己拖延时间的便宜师兄。 哼,她此时厉害得不行,可以去救师兄啦。 -- 江雪禾与酸与战况剧烈。 酸与不断收回林中所有小妖们的力量,为己所用。他身量增涨,力量攀升,一点点压制江雪禾。 紫电掠空,酸与狂笑:“整个五毒林都是我的,你拿什么杀我?” 江雪禾凝眉。 不能等了。 戴着风帽的少年闭上眼。 枝木静止,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下一瞬,酸与感觉到危机—— 地上的少年风帽无风而动,迎向酸与的杀招。青光在江雪禾周身一旋,剧变发生。 一道元神,从江雪禾灵海中飞出。 元神现出少年虚影,悬于江雪禾本人身后。 酸与扑向江雪禾。 悬于身后的元神少年睁开了眼,手掐道指,万般磅礴灵力,罩住酸与。 林中静谧一瞬。 元神周身漫漫飞雪,此方天地莹白。 -- 缇婴娇脆的唤声破空而来:“师兄、师兄——” “江、江……江什么雪!” 好没良心的小丫头,问过人名,却根本没记住。 缇婴召唤小妖,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在林中寻找。 转过一个弯,柳暗花明—— 风帽少年立于林中,与酸与攻杀。一道瘦颀的魂魄悬于风帽少年身后。 莹白的雪光与沉郁的青光一同笼罩着他。 风帽少年的身上,泛出一重重锁链形状的黑气,像符咒一样,困着他。 缇婴茫然:“师兄……” 江雪禾长睫一颤。 此一幕荒谬又惊艳。 青山秀水般的魂体与江雪禾本人,一同垂着眼,长睫轻颤,向闯入此地的缇婴望来。 庞大的力量冲撞,掀开风帽一角—— 袍袖与腕间发带齐扬,少年身上那锁链一样的符咒贴着伤痕,伤痕蜿蜒到颧骨,开始若隐若现。 再上,容颜春山玉叶,仪姿雪覆青松,施法时沁沁雪粒扬空,呈一种与皮相相悖的刺骨凌厉,寒意森森。 缇婴看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帅哥你谁? Ps:这章阵法真的存在,但我瞎编的地方比较多,不要当真。 11 五毒无情10 江雪是谁? 缇婴看着这斯文又冷艳的少年。 先不提他容貌的奇怪,元神离体需要何等厉害的功力,这是她认识的便宜师兄吗?他身上跟着那么多鬼魂,却还不是他所有的秘密吗? 缇婴一下子生气。 她顾不上埋尸,跑过来杀无支秽。可人家根本不需要她救吧? 缇婴掉头就走。 茫茫深林,一方大妖张狂可怖,小姑娘也能说走就走……哪怕镇定如江雪禾,都惊讶了一分。 他惊讶之时,施法受到影响,酸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啊——” 有五毒林锁鬼阵的相护,他永生困于此,却不会死于此。酸与本不怕江雪禾,可这江雪禾好生厉害,竟修炼出了元神…… 玉京门那些长老们,才有这般本事。而若有和那些长老相差无几的实力,那顶着阵法杀掉酸与,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凶悍的大妖此时慌了,当真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他自然不想死,召回所有秽鬼,一同攻向江雪禾。 身后酸与的叫声太凄厉了。 缇婴被喊得头皮发麻,心跳砰砰。 她不禁停下步,犹犹豫豫地向身后偷看—— 就看一眼嘛。 她看到江雪禾被酸与撞飞。 便宜师兄凌身而起,再次向酸与杀去。 翩然身形,漫扬风帽……哼,讨厌! 可她要是不帮忙的话,这师兄这么能打,杀无支秽的功劳,不就被他一个人抢走了吗? 那怎么行。 异变在此时发生—— 山地轰然,地面摇晃,树摇石飞。 不稳的灵力从五毒林一个方位向四方传来,酸与愕然发现自己周身的妖力在快速流失。 缇婴站不稳。 她要撞上旁边山壁时,玄衣少年飞纵而来,拦住她腰,将上半身后仰的女孩儿抱入怀中。 他手抚她后脑勺,护住她漂亮的小脑瓜,好不被山石撞破血。 他手腕间属于她的发带擦过缇婴的脸。 元神归体,江雪禾的风帽低拂凑近:“你……” 缇婴抓着他的手着急:“啊啊啊啊——” 她指着那酸与,想说眼下重点是杀妖,可她危急关头大脑空白,竟然想不起妖怪名字。她气得跺脚,江雪禾未料到小师妹卧在他怀中都敢蹦跳。 二人身形歪一下,向下跌去。 缇婴慌得抱住了师兄:“呜——” 天崩地裂的坠落中,缇婴听到少年哑声无奈:“乖一点。” -- 山林的异变来自陈大。 陈大挖出来了二十八枚铜钱,每一枚都象征一个锁住阵法的星宿。 当最后一枚铜钱被他挖出时,他什么也没听到。 天地阒寂。 野林荒然。 陈大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黯淡的星子。 他手里抓着铜钱,茫然:挖出铜钱,难道毁不了阵法? 他低头,看着手中沾满泥土的铜钱,有点儿无力地笑了一下。 算了,妄想改变天意,本就痴人说梦…… “轰——” 强大的飓风一样的气流从挖出铜钱的坟墓中呼啸而出,扫荡四野。 整座山震动。 陈大被撞飞在地,看到天地飞旋,草木乱走——自己的破阵生效了! 他欣喜若狂,从地上爬起,不管林中妖怪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一边跑一边扬臂狂呼: “酸与,逃!快逃——” -- 锁鬼阵破,酸与在和江雪禾打斗后,妖力大量流失。那个既困他、又助他的阵法消失,他比任何人都最先感觉到。 他尝试着用妖身去碰触天地间无形的枷锁,这一次,没有力量将他打回林中,他呼吸到了五毒林外的空气。 自由似乎唾手可得,但是一直沉浸在鬼新娘游戏中的酸与,却迷惘了。 隐隐约约,他耳边听到五毒林中满山回响的呼唤:“酸与,逃,逃!” 此时,江雪禾抱着缇婴落了地。 酸与一个觳觫,化身流光,冲向天穹,飞出五毒林。 山地仍在摇晃,师兄妹二人落在地上,缇婴晃得跌撞,她才离开江雪禾一步,就重新跌回江雪禾身边。 而江雪禾注意到缇婴腹部大片的血迹。 他一下子心惊。 缇婴忙着看妖怪,下巴被江雪禾抬起。 隔着风帽,江雪禾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谁伤了你?” 缇婴不悦:“哼!” 她拍掉他的手,要追逃跑的大妖,却因山地晃得厉害,又重新攀住他的手。 她的事有什么好急的。 缇婴:“妖妖妖……笨蛋,妖怪跑了!” 小师妹只会哼,问她怎么受的伤,她也不好好回答。江雪禾在哀怨生气的小师妹叫嚷中,被她闹得头疼。 江雪禾一把牵住缇婴的手,带着她纵入夜空。 -- 酸与没有逃跑多远。 锁鬼阵破的条件之一,本就是它妖力微弱。 江雪禾本领高强,他那个师妹虽本领差,偏偏学的杂,什么追人的法术、符咒都会一点。 酸与出了五毒林不到一里,身后青光斩来,他噗一声吐血,跌在地上。 江雪禾牵着缇婴,从半空中迈步下来。 江雪禾挂心缇婴身上的血,始终握紧她的手。 缇婴的注意力在妖怪身上。师兄虽然手粗糙,但前师父手也粗糙。她早被人牵习惯了。 酸与回头,惊怒地看着二人。 酸与:“你们不过是来试炼的,我已经出了五毒林,你们走出去,玉京门就算你们赢。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江雪禾:“你是无支秽。” 无支秽御妖,纵容秽鬼的增长,对尘世危害极大。 酸与訇然:“都是玉京门把我锁在这里,我才变成了无支秽。玉京门的女弟子欺骗我的感情,我是被害的……” 他面容狰狞,强弩之末,整个妖开始身形扭曲,现出与蛇相似的原型,长啸着冲向这对师兄妹。 江雪禾运法回击,打断他的诉苦:“你可曾记得,你是因什么,而被玉京门封印?” 半身悬在高空的酸与一愣。 江雪禾:“古书记载,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你生来就会带来灾祸。” 缇婴听得怔住,连忙去翻自己怀里的玉牒,看玉京门给的关于妖怪的情报。 玉牒没写这个吧,他怎么知道?他很博学么?讨厌! 江雪禾:“可你不愿意远离人生活。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你确实没有给旁人带去灾祸,但五年前,天地大旱,庄稼颗粒无收。” 缇婴疯狂翻玉牒,认字辩意——好累! 江雪禾温声:“天地大旱不是你的错,但你可怜当地百姓遇到旱灾,便降了一场雨。你修行不够,一场雨事变成了洪灾,当年死人上千。 “此地为玉京门所佑,有大妖行云施法遭致祸事,玉京门自然要擒拿你。” 江雪禾身上青光流动,杀气重新拂起。 酸与如被闷棍敲醒,他变成无支秽后不再记得的旧事被人叫破,怨气定格。虚弱的妖力让他无法爆发太久,他变回人身。 酸与喃喃:“……我没有,我不记得了……我是被玉京门女弟子骗的……” 眼看妖怪又要失控,江雪禾袍袖飞扬:“有被你害死的人,亲口对我说你做的那件事。” 江雪禾温柔又残酷:“我被他们托付,来杀你。” 酸与迷茫地看着他:“我不记得……” 江雪禾微蹙眉。 翻玉牒的缇婴猛地抬头。 她想起了跟着他的千千万万的冤魂野鬼……妈呀。 可是缇婴跳脚。 她眼看酸与丧失了生志,痴痴地坐在地上等着被江雪禾杀,就快急死了。 她、她、她才应该是杀无支秽的大英雄…… 若便宜师兄成了大英雄,玉京门只会记得他,不记得小喽啰她。 可是缇婴怎么办? 跟讨厌师兄抢? 她现在怀疑,她打得过吗…… 缇婴纠结郁卒时,一个喘着气的、带着哀意的男声吃力地追了过来:“等、等……仙人们等一下。” 缇婴和江雪禾回头,见是风尘仆仆的陈大。 猎人带着半身汗半身血,不知花了多少力气从五毒林跑出。 陈大抱住茫然的酸与,惨然道:“仙人们,等一下,等我和我的旧友说句话! “是我故意破坏阵法,放出他的。我想他活,可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厉害的人,肯定不会让他活……我只希望他死在外头,不要死在五毒林。 “酸与、酸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小牧童、小猎人啊! “玉京门把你弄得生不生、死不死,你光记着那杀你的仙门女弟子,光记着那些怨恨。 “你说过死生无常,珍惜当下。你不想待在妖界,想当一个人,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都不想待在妖界,又怎能一辈子被封在五毒林? “我要给你自由……哪怕是自由的死亡!” 晚风徐徐,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只大妖,双目发红躬身颤抖,丑陋、难看、疯狂。 气息微弱的大妖迷瞪地看着他,大妖努力回想,可是无支秽拥有的所有记忆,都是由仇恨构架的。 他漫长的一生像隔水看花,记得欺骗自己的仙门女子的一颦一笑,记得成亲那夜女子的冷漠绝情,可他不记得在那些事之前,自己是怎样一个妖,有怎样的一生。 这个要杀自己的仙门弟子说自己害死了千人,而这个总是偷偷上山的陈大,又说自己有朋友? 自己到底是谁呢? 江雪禾静立不语,风帽飞扬,长身如玉。 哀伤的沉默中,缇婴左看右看,突然开口:“酸与必须死。” 江雪禾望她一眼:小师妹记住大妖的名字了? 缇婴挺胸:“我有一门法术,净化妖祟鬼怪。无支秽不是由秽息与怨气生成的吗?我可以净化——净化后,它应该会恢复记忆,想起过去吧?” 前师门有一“大梦咒”。大梦四篇,御鬼驱鬼,送魂净魂,复生咒死,与天地通。 她用这门术法召唤鬼魂。 她也因这门术法,遭到宵小追杀。 缇婴不喜欢学习这个术法,她也学不好。但是生平第一次,缇婴觉得自己学得不是很熟练的术法,好像能解决自己眼下的难题—— 身上脏污、腰腹浸血的少女向前跨一步,手指酸与:“我可以试着净化你,帮你恢复记忆。但是你要死在我手里,你可愿意?” 缇婴挑衅地看一眼江雪禾,生怕他抢功:“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江雪师兄没问题吧?” 江雪禾心想:江雪是谁? 小师妹没记住他叫什么,对吧? -- 缇婴自认为自己这般好的主意,一举两得。 谁想到听了她的话,陈大一愣,酸楚地摇头:“不必了……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想让我朋友走得干净些,我们的旧日感情,不要像那个骗他的女弟子一样,束缚住他。” 陈大说着,颓然起身,含泪后退,万般不舍地看最后一眼大妖。 缇婴不甘:“可是……” 江雪禾忽然:“小婴,过来。” 他腕间发带轻扬,朝着一人一妖:“陈大才是真正的酸与。” 时间因他一句话而凝结。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心中:小婴最重要。 小婴心中:他是不是要抢我功劳?! 12 五毒无情11 哼哼怪原来也有如此美丽…… 缇婴瞪大眼。 何止是她,那颓然垂臂落泪的陈大,与坐在地上的大妖酸与,都懵然地看着江雪禾。 酸与:“你在说什么?” 陈大也干笑:“仙人莫开玩笑。我是凡人,你们应该都能看出来。” 缇婴歪脸打量着所有人——看看左边的一人一妖,看看后边长身如玉的江雪禾。 江雪禾再次温声:“小婴,过来,站到我身边。” 缇婴心口一颤。 她发脾气:“谁许你叫我‘小婴’?” 可虽然如此,她仍是思考后,小心翼翼站到了便宜师兄一边—— 她想起师兄在林中杀酸与时的风华。 她嫉妒地想:那么厉害的人,没必要骗我吧? 被抵着的大妖酸与烦躁:“我才是酸与,我是无支秽,你们在闹什么?” 江雪禾不动声色:“哦,你是酸与的话,为何你不记得你在被玉京门女弟子骗之前,你身上的所有故事?据我所知,无支秽是怨气和秽息相结合的一种形态,并不代表不记得生前所有事情。” 酸与被他说得怔住。 江雪禾目光落到陈大身上: “而你。从一开始见面,便告诉我与师妹一个好妖被仙门女弟子害死的故事。这个故事足够心酸,也确实让人动容。但我始终不明白,我与师妹来此试炼,酸与在此被困,你一个凡人,既然能频频上山,为何从不与你的旧日妖友相认? “他被困五年,你说你想破阵,放他出来——自由的死亡。似乎是一个道理,可是困在五毒林,活;离开五毒林,死。正常人都会选择好友苟且偷生。 “你破了阵,追出来,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也许是我情感淡漠,不太理解正常人类的感情。师妹,你说,你若辛辛苦苦救出一人,目的会是想让他死在仙门手中吗?” 缇婴:“……” 哼,什么正常人类的感情。 她也没有呢。 但是缇婴理直气壮:“我自然舍不得送我朋友死了。” 陈大的眼神冷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酸与茫然抬头。 江雪禾轻声:“师妹虽调皮,却聪慧。师妹曾说陈大讲的故事不通,我如今才想清楚哪里不通。若是这故事换一种相貌,便会正常很多—— “酸与早就后悔了。 “在酸与被玉京门女弟子骗成亲、进入五毒林那日,酸与已然发现自己被骗。酸与不想死,他和自己的人类朋友,玩了一个魂魄互换的游戏。” -- 天将将亮。 玉京门中,戒律堂的弟子们刚打着哈欠准备开始一日的行程,就在院门前,看到了一亭亭玉立的红衫少女。 那少女如钉子一般定在戒律堂外,一见到里面有人出来,就向他们走过去:“我要求重查五毒林中被困大妖酸与之事——我认为被困在五毒林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酸与。” 日光缓缓爬出云翳,一层金色薄光照下,固执的少女容貌艳丽,却眼神倨傲,目下无尘。 戒律堂出来的弟子们齐齐色变。 有刚回山的小弟子询问:“这是谁啊?师兄们你们怎么都怕她?” 躲在后面的弟子便介绍:“喏,花时,花长老的爱女。” 小弟子敬畏:“那我们该叫师姐对不对?” 大弟子踟蹰:“……算是吧。” 小弟子:算是? 于是大弟子介绍——花时,是花长老的爱女,可她没有拜入玉京门,不算玉京门的正规弟子。 原本五年前,花时就应该拜入玉京门。但是那时,花时第一次去历练,去参与玉京门的入门考核时,惹到了一个叫酸与的大妖。 最后花时杀掉了那大妖,玉京门借助花时的骗局,将酸与锁在五毒林中。 这本是两相生欢的好结局,可是花大小姐回山后,一直要求重查—— 花时认为,她骗的那个大妖酸与,不是五毒林中被变成无支秽的酸与。 假成亲那日,酸与状态不对,死得过于轻松。 花时:“酸与召来洪水残害百姓,做了做事要受罚。可是五毒林里被困住的不是他的话,惩罚便是错的。” 然而其他人认为——无论五毒林里被困着的东西是谁,都已承担因果。 玉京门要保证一个会为祸四方的酸与离不开五毒林;玉京门并不在乎这个酸与是什么。 花时与他们争了五年,人们认为她是舍不得那大妖,想悄悄放走大妖。 她爹躲着她,掌门躲着她。他们都哄她,说这事归戒律堂管,花时便天天来戒律堂闹。 她天天做这件事,错过了加入门派的时机。如今弟子重新选拔,花时还在闹酸与一事。 戒律堂的每个人,都怕见她。 今日,小姑奶奶再一次来磨他们。 花时堵着人,振振有词:“我当年与酸与见过,他很狡猾……” 众人头疼。 被为难的大弟子正搪塞,忽然,屋内阵法传来震动。 弟子们一惊,齐齐进里面去看。 他们出来时,目光复杂又茫然地看着花时:“你说的酸与……逃了。” 花时一怔。 花时当即化身流光,向山下纵去。 弟子们纷纷:“快!追上师姐!看看怎么回事!” -- 江雪禾给故事换了一个新模样。 酸与在与玉京门女弟子成亲当日,进五毒林时,便发现自己被骗。 情与爱瞬间在心中化为烟云,酸与仇恨女弟子,但酸与更重要的,是如何在五毒林这个专门为困他而设的陷阱中活下去。 酸与有一个人类好友,叫陈大。他与陈大关系极好,他知道陈大的生辰八字,可以锁魂。 在陈大年幼时,酸与经常与陈大玩这种游戏。 当日,五毒林中面对玉京门陷阱的酸与,用了一个换魂法来对付五毒林的困局—— 他自己的魂魄到了凡人陈大的身体中;陈大的魂魄到了酸与的体内。 酸与怀着愧疚心,害死了自己的人类好友。 可酸与都没想到,进到自己妖身的陈大,并没有死——怨气、不甘、秽息,融合之下,诞生了无支秽。 怨气与秽息过于强大,吞噬陈大的人类魂魄……魂体不全,陈大丧失了为人时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酸与,自己被女弟子骗,自己被困在五毒林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从这时开始,五毒林成为了变成无支秽的陈大的噩梦。 五毒林也同样成为变成人类的酸与的噩梦。 做了人的酸与日日害怕:五毒林的锁鬼阵,在玉京门弟子们一年年的试炼下,会让里面的大妖修为越来越高。 酸与担心五毒林终有一日,会困不住陈大。 酸与担心陈大找自己复仇。 五年来,酸与日日监视五毒林——他一直在想一个法子,真正杀了无支秽。 只有大妖彻底死,变成人类的酸与才真正安全。 而在玉京门的眼皮下搞这些小动作,酸与真是小心翼翼。 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躲不过江雪禾的眼睛。 -- 林风徐徐,天泛银白。 坐在地上的大妖震惊地看着那个方才还在抹泪的人类:“你才是我……我是人……” 陈大冷冷地看着江雪禾。 江雪禾声音沙哑,隔着风帽,听着讨厌:“你不是想救妖怪,而是想借我们的手,彻底杀妖。” 陈大:“我哪里露了破绽?” 江雪禾温声:“不提你一个凡人如何知道锁鬼阵,只说你怕我与师妹杀不了大妖,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可你是妖,不是人,你不完全了解人类的感情——你多走了一步。” 真正的酸与,必须出现在假酸与死的现场——他得确保再没有一个玉京门,让假酸与活着。 缇婴在后偷偷看江雪禾:好聪明。 如果他不是一身伤的话,必然是明润秀澈的美少年……哼,讨厌。 陈大脸色铁青。 他掉头就跑。 江雪禾未动,腕间发带扬飞,飞出去缠住逃跑的人。 缇婴在旁干着急,生怕江雪禾动手,把所有功劳抢走。 她灵机一动,扑到地上大妖面前:“陈大,快说你的生辰八字,我才能把魂魄换回来。” 坐在地上的大妖结巴:“我、我、我不记得……” 缇婴脾气很差:“那就死吧。” 大妖瞪眼,见这个少女心狠手辣,突然就掐诀,向自己杀来。大妖本就受了伤,刚得知这般震撼消息,免不了慌乱。缇婴一个小丫头,竟然打得他屁滚尿流。 大妖在地上滚:“你、你不是要杀妖的么?为什么还要杀我!” 缇婴嗤之以鼻:“谁说我是杀妖的?我明明是来杀无支秽的!” 大妖呆住。 而缇婴此时十分厉害。 “毒麟阵”让她的法力前所未有的充沛,她还没打够,收拾一个受重伤的大妖绰绰有余。 师兄的发带缠着陈大,她就追杀大妖——她总得有一个功劳吧! 缇婴的狠辣,让大妖逃得狼狈。大妖终于逃不了,他最后扑倒在地,回头仰望,见少女自半空中飞下,长裙翩跹,一指点向自己额头—— 电光火石、生死存亡之际,大妖大脑空白,忽然涌入了许许多多杂乱的记忆。 幼时的孩童在山上跋涉,被一个化身为青年的妖怪救了,那妖说自己叫酸与; 酸与陪孩童长大,孩童教他人间常识,酸与教孩童灵魂互换的法术; 长大后,孩童到了可以成亲生子的年纪。酸与为了救旱灾,不小心召来了洪水。 酸与和仙门女弟子走得近,和旧日好友日渐淡泊。有一日,酸与说自己要成亲了…… 坐在地上的大妖睁大眼。 他空洞没有瞳眸的眼睛,在日光从云翳照来时,突然有了瞳仁。 他喃喃:“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酸与成亲的那日,五年前本应是他死的那日,就是我的生辰!” 话音一落,被江雪禾困住、拼命挣扎的真正的酸与扭头,和妖怪对望。 时间静谧。 万籁俱寂的天亮之时,林外飓风阵阵,只听到缇婴娇脆声音: “三尺微命,敬请上苍。吾奉威天,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四方魂魄,五脏玄冥,急急如律令——归!” 大梦四篇,归字诀起。枝叶无风而扬,托拂少女纤纤腰肢。 蓝色道光自她眉宇间流动,乌发乱扬,染血的衣裙跟着飞扬。 当她磕磕绊绊地施法时,天地万物亲昵归依,一重肉眼看不见的光,笼住陈大和酸与……被愚弄的魂魄归位。 此一刻的缇婴,立在幽暗与光明相交的天地间,如同萤火。 夜尽天明,萤火微微。 晨曦中,江雪禾仰脸,看得专注—— 哼哼怪原来也有如此美丽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结局你们有想到嘛哈哈 13 五毒无情12 崩溃小婴,含…… 陈大和酸与的魂魄,终于回归了各自本应有的位置。 缇婴为确保换魂成功,逞强施展大梦咒,那一人一妖魂魄归位之时,她身子也在半空中一晃,向下跌去。 江雪禾从后拦住她腰。 因灵力消耗过大而头晕眼花的缇婴软乎乎的:“谢……” 江雪禾莞尔:“不必谢。” 听到声音,缇婴意识到接自己的人是聪明强大又爱骗人的便宜师兄。 她炸毛:“我又没说谢你!” 被坏脾气的缇婴甩脸,江雪禾一怔,若有所思地凝视缇婴,但是缇婴赌气不看他。缇婴鼓着腮,打量那对换魂成功的旧日好友。 真正的陈大,在自己的身体中睁开了眼—— 他已习惯那个没有瞳孔的妖身,骤然拥有了眼睛,少年猎人颤巍巍低头看自己的手、身体。 他面上浮起迷惘、空茫。 陈大喃声:“我真的是人……” 与他对比的,是歇斯底里的崩溃——“啊!” 那酸与回到了自己的妖身,立即感应到力量的大量流失,发现自己是强弩之末,必然战胜不了这对师兄妹。对死亡的恐惧让酸与发抖。 酸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想继续逃。 江雪禾手腕递出,发带缠住了妖。 缇婴欲言又止:我的发带…… 我的! 酸与:“放我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陈大目光复杂地看着酸与。 即使加上做无支秽的寿命,陈大如今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他的经历因为与一妖结交而变得跌宕起伏,回首尽是沧桑。 陈大:“酸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酸与猛地回头看这个人类。 大妖保持着人形,面容却已经十分狰狞。 大妖狂笑:“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着!你不懂吗?!呵,你一个凡人坐井观天,不知寿数几何,看不到天命,你当然不知道我在求什么……” 酸与抬头看无尽天穹。 他求“长生”。 求“得道”。 酸与本是天生大妖,生下便有神识,修行便知天命。凡是修行,无不慕长生,无不慕通天仙道。 可是酸与身为天生大妖,他一开始便知道此界仙路已断。在很久很久以前,传说中有一仙人为了魔,自陨以封印。从此世间没有魔,可也没有成仙路了。 酸与各方打探,得知玉京门似乎就是那位仙人当年所创的门派——如果进了玉京门,是不是有机会靠近成仙路? 酸与为此而接近那玉京门女弟子,却不想,那女弟子不爱他,非但不会将他带入玉京门,还要杀他。 那一日,酸与发现真相,已到绝路。他唯有与陈大交换灵魂,才能不死。 只有陈大彻底消失,酸与才能展开真正的新生。 -- 陈大说:“你修仙已修得癫狂。” 酸与木然。 陈大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我说抱歉,你至少记得我们的情谊……” 酸与低下的无瞳眼睛动了一下。 他半晌说:“和修仙比,这些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陈大无话可说。 少年猎人站在萧瑟寒风中,慢慢背过身。他抬头望着五毒林的方向—— 山高水深,少有情谊。 物是人非,错对半生。 被愚弄的人生与记忆,不知所云。 缇婴困惑地看着他们。 为了成仙?为了长生? 她想到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也是想长生不死。他们误以为她与前师父有能力复活人,便不肯听他们的辩解,也要得到术法…… 可是缇婴知道没有长生,没有复活。 所谓的“复活”,不过是大梦咒的一个小把戏罢了…… 缇婴小小年纪,既不喜欢练这与鬼魂有关的大梦咒,也不想练什么复活法术,去帮谁圆梦。而成仙,离她又足够遥远…… 然这世上有妖怪为了成仙得道,这般殚精竭虑。 晨曦中,陈大的眼中噙了一滴泪。 缇婴困惑中,听到江雪禾在后徐徐道:“陈大落泪,不仅有伤心,也有感怀。沧海桑田,一错再错……你还年少,以后会懂的。” 缇婴才发现原来自己将问题说出了口:“哦……” 她看着那一人一妖对峙,无聊地一动,突然发现江雪禾抓着自己的手。 她低头,看到他粗糙的跟树皮差不多伤痕累累的手。 缇婴瞬间想到这个师兄怎么扮猪吃老虎,又驮着一身吓人的鬼怪。 哼。 缇婴一下子甩开江雪禾牵自己的手,往后蹦开,离江雪禾一丈远。 江雪禾低头看空了的手,抬头,缇婴警惕:“换魂是我换的!” 江雪禾一怔。 他没应这个,他问:“师妹在五毒林发生了什么,怎么弄得一身伤?” 缇婴登时生气—— 师兄戴着风帽,斯斯文文,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他看着仪姿很好看,可他越好看,她越是想起他那时元神与肉身一同战酸与的风华。 如果不是他打伤了酸与,缇婴此时不一定能捡漏子。 缇婴垮下脸。 她很不愿意分功劳给便宜师兄……可是,便宜师兄真的有功劳。 江雪禾不知道她好端端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难道是气自己的隐瞒吗? 江雪禾不太能弄清楚小师妹,但也不能把小师妹气跑。 他心头浮起些许古怪的情绪—— 从来独来独往的他,往往为了杀人不择手段。最近他却经常用自己的手段,哄一个小女孩开心。 江雪禾正琢磨时,缇婴冷不丁抬头,圆眸瞪着他: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说我打斗时的英姿,非你所能比?” 江雪禾回答得圆滑:“我无论什么本事,都是万万不及师妹英姿的。” 缇婴听得呆住了。 她的一腔不高兴,都因为他的温柔,而短暂冻住。 缇婴因为脾气不好,因为总是任性使坏,她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斥责话语。连前师父养她养得那么辛苦,面对她,都要摇头叹气—— “小婴啊……” 她当然知道前师父没说出的话——你怎么这么坏? 前师父不说出口,是前师父心软。 可是面前的风帽师兄,都不唉声叹气,还……面不改色夸她英姿。 哼,不过他就算改了色,戴着风帽,她也看不出来。 缇婴继续沉着脸:“师兄!” 江雪禾:“嗯?” 他不动声色地向她走,想不着痕迹地问出她身上伤的缘故,就听缇婴娇声斥他:“你这个大骗子!” 江雪禾怔愣。 他被人骂得多了,小女孩的“大骗子”倒是第一次。 此时,陈大眼中那滴泪顺着脸颊流下,他深吸口气,向旁边的二人颤声: “请两位仙人,送他最后一程吧。” 尘埃落定,缇婴立即积极:“我来,我来!” 她怕江雪禾抢功,冲过去时,还回头看了江雪禾一眼。 江雪禾倒是没打算动。 毕竟小师妹如此提防他。 但是小师妹回头向他看一眼时,江雪禾风帽下的面色微地一变,袍袖扬起纵向缇婴:“师妹!” 缇婴一片茫然,尚不知发生什么。 待她被江雪禾抱住,骤然的疼痛感袭来,手脚痉挛周身冷汗,她才意识到腰腹处大量出血—— 糟了,“毒麟阵”的时间过去,开始反噬了。 因为体质的原因,她倒是不害怕这反噬。可是、可是……虽然不怕,但好痛! 江雪禾要将她抱起,偏缇婴坚强着要爬出去:“我要除妖……”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使出符咒,冷汗淋淋地杀掉了那安然待死的酸与。 缇婴还要:“不愧是我……们!” 江雪禾将不安分的她横抱入怀,问陈大说话时,语气不那么四平八稳了:“可有地方让我师妹歇息?” -- 娇气的缇婴被抱入客栈,被放在床上。 她窝在他怀中抽搐,痛得直哭。她泪汪汪的,江雪禾袖子在她身上一扫,封了她几处穴道。 江雪禾低头哄她:“别怕,师兄在。” 这并不好听的声线,让缇婴眼泪掉得更多了——呜呜呜,“毒麟阵”的反噬怎么这么疼啊。 缇婴迷糊中,拽住江雪禾乌袍下雪白的衣领。 江雪禾本要为她疗伤,怀里女孩一拽,他扑倒在榻上,只用双肘撑住身子。 缇婴勉力睁眼,剧痛之时,看到一道模糊清逸的身影抱着自己。 江雪禾伸手捂她眼睛:“师妹,睡吧。” 缇婴:“不。” 她抽抽搭搭,爬起来,虚弱又昏沉:“我要去五毒林……” 处理追杀者的尸体。 崩溃小婴,含泪坚持:“我要让玉京门知道,我是美丽善良、温柔勇敢的小仙子。” 还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呢。 江雪禾被她可爱到了。 她闹腾,江雪禾拆招。木榻一阵窸窣,男女身影相叠,江雪禾的风帽被她抬手掀开,扔到了榻外。 少女哽咽,少年喘气,端着水盆巾帕进屋的小二不小心踩到风帽,赶紧退出:“抱歉。” 江雪禾头痛:“……” 他低头看怀里一脸泪、一腰血的少女。 他终于无奈:“师妹要做什么,为兄代你去。” 缇婴眼睛一眨。 一帐之内,冷汗淋淋的少女搂着陌生师兄脖颈,疼得要死要活,还嘴硬:“那你发道心誓,必须帮我……我、我看着你,你要是耍赖,你就被道心反噬!” 江雪禾只好听她的。 ——师妹确实美丽。 但不善良。 但不温柔。 但不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但”是不是多了点! 14 梦之有二1 我不叫江雪,小…… 晌午时分。 陈大浑浑噩噩地走在山道上。 他被当做酸与,在五毒林被困了五年。重回人间,这人间陌生,和自己记忆中的不能重合。 路上偶有人跟他打招呼:“陈大,今天没去那妖怪林打猎啊?” “陈大,到说亲的年纪了!别拖了!” 少年目光迷离地看着这些自己曾经也一样的凡人。 他们住在玉京门下,世代受仙门庇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为生活奔波,五年前酸与之事,他们好像都不记得了。 可那是陈大日日夜夜都在失控的五年。 当再有一人和陈大打招呼时,陈大忍不住拉住那人问:“叔,你记得酸与吗?” 背着柴的驼背大叔迷茫半天,仍是耳背:“酸?你要吃醋?我家不酿醋啊。” 陈大苦笑。 他只好道歉,摇头不再多说。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迟钝地寻找自己五年前的屋子。他太累了,需要好好歇一歇,需要闭上眼—— 说不定这五年,不过是一场梦。 陈大给那对兄妹指了客栈后,自己一人走小径。他低头间,肩膀忽然被一人撞上。 女子香气轻拂。 做了五年妖怪,陈大已不是五年前那个愣头青人类少年。他抬头便赔笑道歉:“对不……” 话音凝滞。 他琥珀色的双眸剧烈颤动。 日光**,他却在一瞬间,出了整整一背冷汗。 面前的红衫少女腰间别剑,腰肢纤窄,面若桃李,灼灼其华。 如此与寻常百姓全然不同的小美人,陈大却是认得的—— 他记忆中,那个将酸与骗去成亲的仙门女弟子。 亦是他以为自己是酸与时,怨恨了整整五年的人。 只消一眼,陈大便克制不住难解的仇恨与畏惧。他身畔的手握成拳,屏着呼吸,靠这五年当大妖的经验说服自己: 没事、没事。 我是陈大,我不是酸与。我和这女子无冤无仇,她是仙门弟子……我只要安安静静地走过去,我此生不会再和她相遇。 但命运总喜欢捉弄人。 红衫少女,正是从玉京门来的花时。 花时走在凡人村落,不太认路,半晌找不到五毒林入口。 她琢磨路时,玉牒收到了最新的消息——“师姐,你在哪里?师门的魂灯显示那酸与已经死了,不会被你找到杀了吧?” 花时皱眉。 她一头雾水,更迫切想去五毒林,看看发生了什么。 花时叫住陈大:“喂!” 陈大僵硬着,回头。 花时桃花一样的眼眸落在这个有些腼腆的少年脸上。 花时目下无尘,只随意一扫,便掠过了。 花时:“五毒林怎么走?” 陈大沉默一瞬,给她指了路。 花时颔首。 陈大背过身时,一锭金子从后砸中他后脑勺。他回头,见那个倨傲的仙门女子御剑离开。 那女子傲慢:“谢礼,收着。” 陈大低头,看着扔在地上的金块。 他五味杂陈—— 他怨恨了五年的女子,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可若不是这女子,酸与不会与自己换魂。自己受了五年的罪…… 这女子,甚至不认识他。 荒唐啊。 陈大蹲下身,捡起金子,长久凝视,拳头一点点握紧。 有一种情绪在他年少的胸膛间聚起,烧得他五脏六腑一边冰凉,一边灼热。日后他会明白,这叫“不甘”。 -- 天黑后,江雪禾在五毒林中穿行。 他换了身雪白袍子,为怕吓到人,仍戴着风帽,来五毒林帮那已然昏迷的小师妹办事。 小师妹不知对她自己用了什么奇怪咒术,腹间血涌不住,江雪禾想查看,却碍于男女之别,不好唐突。小师妹逼他发誓帮她,磕磕绊绊地告诉他,她将追杀者抛尸在了哪里。 缇婴是何其紧张:不能让玉京门的人发现自己是个乱杀人的小坏蛋。 此时此夜,江雪禾行于五毒林,袍袖如雪飞扬。他一边寻找那些尸体,一边也在琢磨追杀小师妹的人,都是哪些人。 江雪禾身份确实特殊。 他没有在师父膝下长过一日,他根本不清楚师父和小师妹招惹了什么人。但是无妨,人已经到了他面前,他自然会处理好这些追杀者。 酸与死后,五毒林的阵法已破,徘徊于此地的秽鬼没有了首领,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逛。 江雪禾偶遇到他们,便出手杀之。 他这样一路走,一路杀,白袍翩翩,身后已是一片血红之路。 江雪禾终于找到了缇婴昨夜扔下尸体的地方:十来个年轻男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惨白的月光照在他们死不瞑目的面上。 乌鸦尖啸着,从枝杈间腾翅而走。 黑压压的天幕下,江雪禾淡然地立在一地尸体间,缓缓施法,处理尸身: 他的术法落到这些尸体上,尸体从血肉到骨头,一点点融化。起初是血水,之后是泥土,与整片五毒林融合在一起。 这种术法无声无息,何其安然。 衬得中间的风帽少年有一种洁净的诡异美。 江雪禾看着尸体一点点消失,慢慢想:小师妹恐怕不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会处理死人的人了。 算了,此事还是不要让小师妹知道。 她那般胆小……连她自己召的鬼魂都怕。 身后忽有剑光如虹泻来。 江雪禾倏地腾身而起,飞至高空。他立在枝蔓间,躲过身后一波攻击,垂眸时,看到那剑飞回一人手中——是一红衣少女。 花时仰着头,看着风帽裹住那人全身,通身似雪。 花时娇斥:“你是谁?酸与呢?一路的妖都是你杀的?” 江雪禾不愿多生事端,掉头便走。 花时追来:“贼子休逃——” 江雪禾反身与她对上一掌,风帽擦飞,这女子实力不低,让他惊诧。 花时也惊讶:自己虽然没有拜入门,但自己的修行是爹爹一路指引的。竟然有人毫不费力地躲开? 她生了兴致:“再来!” 江雪禾不愿与此女纠缠,边打边退。此女与玉京门有关,他昨日召出元神后受了些反噬,短期内不好再用出真实实力。 如此一来,寒月之下,打斗不休。 但当花时战意正酣时,天地间钟声轰然奏响。 钟声响彻天地,自玉京门的方向传来。 花时骄傲的面容蓦地一变,望向玉京门的方向,怔忡迷惘:“掌教伯伯渡劫失败,仙逝了……” 掌教仙逝,没来得及留下继任安排。时值弟子选拔,酸与又突然破阵而死…… 玉京门恐要迎来多事之秋。 她来不及追杀江雪禾,得回山看看。 -- 钟声响彻天地、惊动所有道门之时,客栈中的缇婴,正陷入一场噩梦。 便宜师兄曾告诉她,她灵力过耗后产生的噩梦,是天地间残念所余,当不得真。可是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尤其是…… 这场噩梦的主角,好似是缇婴自己,又好像不是她。 梦中缇婴,发现自己识海黑气涌动,灵气堵塞,感应不到浩瀚道法。 她慌乱之时,勉强发现自己处在一山洞中。 缇婴安慰自己:无妨,无妨,我小时候也被困过,我不害怕。 她摸着黑、忍着泪与恐惧,摸着山壁走。山洞曲折,光线一亮,拐过角,缇婴看到了一紫薇色羽衣人背对自己而坐。 洞中小瀑布哗哗,那人靠着山壁,背影清淡、素雅,竟有些熟悉。 缇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加快脚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露出了侧脸。 入梦的缇婴大吃一惊:便宜师兄! 自己怎么会梦到他? 缇婴刚升起一种见到熟人的惊喜,就听梦中的自己狡黠开口:“师兄,被师妹捆得苦不苦啊?” 缇婴:“……” 她转过去,走到青年面前。 她一下子哽住:青年坐得端直,原本以为他只是随意坐着,走近了,才发现他被术法捆着。 那术法泛着黑气,好像和自己身上的有点像…… 梦中的青年睁了眼。 缇婴困惑而犹豫地看着他:他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便宜师兄,但是……便宜师兄身上全是伤,脸上也有伤痕,梦里这个师兄却干净如鹤,端秀万分…… 比现实里的师兄好看呢。 梦里的青年开口:“小婴,不要去搅合青木君的成仙大典。不要与青木君敌对,与仙门为敌。你虽已入魔,却仍是我未婚妻。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缇婴惊悚:为什么又叫我小婴? 还有,魔?什么魔? 世上不是没有魔吗? 什么未婚妻……什么啊! 回家?家在哪里? 缇婴一头雾水并心生惶然,却见梦里的自己眼睛眨一眨,笑吟吟:“回的哪门子家?你我连门派都不一样,我叫你一声师兄,你以为自己就是我的亲师兄吗?师兄呀,我与你有一点点小小分歧。 “你一个仙人,送到我一个魔头手中,还想劝我?师兄好像对你我旧日情谊有点误会呢。” 梦中师兄反问:“我误会你什么?” 缇婴怔住。 那被术法捆着的仙人微倾身,一双寒潭一样幽深的眼睛凝视她,与她呼吸寸息之间,秀睫如翼,轻轻上掀,流光溢彩。 他低声:“我误会你什么了?” 这么近的距离。 雪一样清寒的气息拂到鼻端。 让人万般不自在。 不经男女之事的缇婴心间颤颤,盯着他一双眼睛,好似出了冷汗。 她听到梦中的自己滞了一滞,才面不改色地笑:“我呀,可能以前确实喜欢你……” 梦里的女魔缇婴眉目间阴翳残酷,她颇觉有趣地凑过去,用食指点一下青年眉心:“师兄想感化我,不如留在我身边,用你自己感化。” 年少的缇婴听不懂梦里的自己在发什么癫。 她对这个梦境感到害怕。 她从没听过魔,也不知道魔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什么叫未婚妻,什么叫“用你自己感化”。 她拼命与梦中的自己争夺身体,半晌好像有了作用,她脱口而出:“江雪……师兄,我变得好奇怪,我不是我了,你快逃……” 梦中青年眸子一动,望着她半晌。 梦中师兄道:“你被魔气吞噬得,已经不记得我名字了?我不叫江雪,小婴。” 缇婴快被他气晕:果然是噩梦!他竟敢顶撞自己! 谁在乎他叫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梦到的是前世,能看出吧~ 15 梦之有二2 怎么偏爱你? 梦中缇婴好是着急。 然而她没着急多久,便见梦中那个自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个缇婴有些困惑地愣了愣,似也不懂为何自己会叫错江雪禾的名字。 然而梦中那个缇婴没有太多时间纠结这个。 她本要再戏弄师兄,却听到洞外有低等魔徘徊低啸。 进入梦境的缇婴迷茫而恐惧,发现自己竟然听懂了那些魔发出的声音代表的意思:低等魔们发现了魔王一直关注的仙门弟子的踪迹,来报告魔王。 而梦里的缇婴一下子对师兄不再感兴趣。 她起身欲走,一根发带忽然从被捆绑的师兄腕上飞出,缠住她腰。 缇婴被拽得后跌。 她脾气与现实中的缇婴一样差:“你欺负我!” 她被拖拽回去,跪倒在蒲团上,与被捆绑的师兄四目相对。那根发带在拽倒她后,松垮垮地垂落,搭在二人微有皱痕的衣袍上。 缇婴恼怒。 青年的手伸了过来,掠过她脸颊,将她发丝别到耳后。 缇婴心神颤巍巍,好似被羽毛轻轻拂过。她呆傻又不解,发现梦中的自己被青年抬起了下巴。 距离这么近。 连师兄的睫毛、瞳眸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缇婴何其心慌。 她听到师兄慢慢说:“不是说,我若留下陪你,你便不去诛杀仙门弟子吗?” 梦中那个缇婴噗嗤一声笑。 她歪脸嘲笑他:“哼,我哄你的啦。你一个仙人,当真光风霁月,想渡化我这个魔对不对?我是魔,我没有人类情感。我根本不喜欢你不在乎你,你是不是好伤心啊?” 她口吐刻薄之语:“活该。” 进入梦境的缇婴,还没消化“喜欢”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梦中自己稚嫩的面颊上,笑容清甜,眼神却一点点阴鸷。 魔气森然环绕。 缇婴在梦中自己的身体中呜了一声。 她有点被梦里的自己吓到了。 而师兄静静望着她不语。 连进入梦境的缇婴,都觉得梦里这个自己好像坏得有点过分……比现实中的自己还要坏一点。 缇婴乱想之时,听到师兄声音温和:“即使你入了魔道,也不是不可以修大道。为兄……” 进入梦境的缇婴还在想他声音真好听,就见梦里的自己一下子拍开他的手。 缇婴骄横:“我就是要杀光仙门弟子,就是要杀死灭我师门之人……你来杀我呀?谁要修大道?你死心吧,我不会的!” 她推开他,急匆匆要离开这里去进行杀人计划。 她心中盘算着今天杀这个明天杀哪个,至于杀念会不会让她堕魔更深,她早已不在乎。 而师兄再一次抬袖。 因先前二人距离太近,这一次,他没有通过发带,只伸出微凉的手拖住她腰。 缇婴跌回身后,跌在他身上。她拧腰,气冲冲瞪向青年。 缇婴语气不耐烦:“你以为我当真不会对你……” “小婴,”江雪禾平声静气,“师兄陪你。” 缇婴怔愣。 梦中的她、躲在梦中自己身体中迷惘的缇婴,身与魂一同抬头,望着这样的青年。 缇婴看到他抬起手腕。 他手腕上缠着一根发带。 粉嫩的颜色,质软的轻纱,那是属于女儿家的清薄之物,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一点点摘下发带。 他握着缇婴的手腕,垂着眼,将发带一点点系到她腕上。 缇婴柔软纤细的手落在他干燥的掌中,他身上的气息环着她,让她心里又开始发昏,生出许多不知缘由的畏惧、慌张。 洞中静得针落可闻。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 浮云一样轻缓而无意。 缇婴耳珠柔软,低着的睫毛微微抖一抖,唇抿起。 缇婴听到师兄平静:“你成魔那日,我没有陪在你身边。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小婴。” 缇婴闷闷不乐,低着头看手腕上一圈圈缠绕的发带。 年少的进入噩梦的她只是恍惚、迷惘、惊惧、心乱。 他垂头时,乌黑的发丝落到她腕上,一把清如雪雾的声音在缇婴耳边道—— “师兄偏爱你。” 发带稳妥地缠在缇婴腕间。 雨风滴沥,万魔低啸,电光在外轰震,她跪于他面前,低头听叮咚流水,抬头看如玉斯人。 低头抬头,俱是风光无限。 电光再次掠空时,缇婴跌出了这个梦境。 -- 灵力大量耗损的缇婴,一晚上做的噩梦,不只一个。 现实中江雪禾返回客栈,掀开帘帐用手背试少女额上温度时,缇婴进入了自己的第二个梦境。 好冷、好静、好痛。 梦中缇婴发着抖,听到周遭杂乱而激动的声音—— “大师,这样就能废掉小巫女身上所有的灵力,剥走她的灵根了吧?这可是我们的巫女,她的灵根是不是能卖出好价钱,换很多好东西给我们啊?” “这样的话,我们村子就能换来千百年的财富堆聚、人杰地灵了吧?” “大师,你得小心,我们的小巫女很厉害的……啊她醒了!” 缇婴睁开眼。 天如滴墨。 她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黑云压顶的天穹。 符咒吟唱如遥远低迷的歌谣,环绕四方。周身动弹不得,刺骨的痛意如针一样,在她体内乱窜,顺着七脉流动,让她越来越痛…… 缇婴懵懵。 她发现自己被平放在一个空旷的类似祭台的地方。祭台叠满了符纸,村落炊烟寥寥,符飞如枯蝶。 祭台下,跪满了村民。他们像狂热动物,也像信徒,用畏惧的眼神仰望台上幼女。 缇婴动了动手脚,低头望着自己被法器勒出红痕的有些肉的小孩手腕…… 周围念咒声不断,是村民们的声音。 天上闷雷轰一下。 第一滴雨落下,溅在缇婴额上。 动一下,撕裂一样的疼痛让她尖叫——“啊!” 小女孩刺耳的尖叫声没有发出,因她的嘴也被布条堵住了。 而她一挣扎,下方跪着的村民念咒声更密了:“快、快念。不可让她挣脱,不可让她说话得罪神灵!” 在念咒声中,丝丝缕缕的鬼魂从天地间飘来,一个个趴在祭台附近,流着口水,眼馋地盯紧祭台上的小女孩。 在一些地方,有献祭巫女的祭祀。 有很长一瞬间,缇婴没有认清这是现实还是噩梦。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小时候住的村子里,回到了自己的十岁…… 她回到了自己的十岁。 她被困在“十方俱灭黥人咒”中。 这一定是世间最残忍的道门禁咒了——召来方圆百里有怨而不散的鬼魂,与被下咒的人结印,将鬼魂身上的所有仇恨、怨气渡到这个活人身上。 从此以后,这些鬼魂日日夜夜与此活人捆绑,日日夜夜跟随,日日夜夜纠缠。 此活人要清醒地在祭台上被鬼魂们一个个结印,十天十夜,此咒方成,自此迎来万劫不复的余生。 每个被下了十方俱灭黥人咒的人,都会被剥夺掉所有珍贵的,包括五官、声音……不死也疯。 而布下如此凶狠之咒,如此恶念怨气由一人渡化……某方面说,这竟然是一个带着善念的咒术。 它献祭一人,换得一个愿望——一个美好十分的愿望。 缇婴痛得厉害,体内灵根一点点剥离,伴随着“十方俱灭黥人咒”加之她身的寒气…… 还有那些鬼魂们麻木而阴森的脸,一个个向她扑来。 她大叫:“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 可是她的嘴被堵住,她发不出声音。 茅檐土壁间,这些鬼魂让她冷汗淋淋、眼前金星乱溅,她看着他们前仆后继,进入自己的身体,剥掉自己识海中的灵根…… 她好像回到了十岁那一年。 她重新躺在了祭台上,挨着那“十方俱灭黥人咒”…… 恍惚痛苦之中,她听到周围念咒声中,夹杂着人们虔诚急促的许愿: “愿我们村子从此成为黄金台、美人乡,男的升官发财,女的婚姻美满,我们村子人杰地灵,财气灵气百年而不灭!” “愿小巫女死得痛快点,不要折磨她自己,也不要折磨我们了。” “快、快,把道长给的符纸多贴一贴!” 缇婴满脸是水。 不知是泪、还是汗。 纷纷扬扬的黄色符纸从暗空后向她洒来,符咒带着束缚之力困住她。 与鬼魂做交易。 可是代价是她。 是十岁的缇婴。 那些鬼魂黑压压的,蝗虫一样向她身上扑来。她在极大的恐惧和痛苦中,分不清真假,弄不清缘由。 她大声哭泣: “师父!师父救我!我怎么没有离开那个村子,我怎么还在那个黥人咒中?师父你不是已经救走我了吗?” “师父,小婴会乖乖听你的话,小婴再不和你吵架再不任性了……救救我、救救我!” 天幕漆黑,雷电轰然。 十岁的小女孩怎么也等不到救自己的人。 雨水泠泠,风声呜咽,戚惶间,缇婴脑海中闪现一个清拔的、带着风帽的背影,站在山雾中,乌衣却染雪。 她隐约生出期盼。 幻梦尽头,发不出声音的小女孩在心里喊: “师兄、师兄!” “救我——” “救救我——” -- 现实中,江雪禾打坐中,听到微弱的抽泣声。 他当即起身离开外间,绕过屏风,掀开帐子:“师妹?” 他单膝跪在榻上,见少女在被褥下哆嗦得厉害、呼吸艰难、满头是汗。生怕不好,他俯身探她额头时,做噩梦的缇婴突然抓住他手臂,如抱浮木一样攀紧。 她发出泣音:“师兄……” 她弄混了自己的两个噩梦,在睡梦中哭得快要断魂:“你不是说要偏爱我吗?” 江雪禾望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心脏如同被闷棍击中,从来淡然的心神缩了一下。 风帽丢在榻边——少年停顿很久。 烛火摇曳,骤然的寂静,他慢慢俯身,是一个漫长而无声的与男女之防的拉锯。 他发丝落到她颤抖蜷缩的腕上:“怎么偏爱你?” “告诉我。” 青帐垂下,月在中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的两个梦,一个是前世,一个是这一世她自己幼年经历,都看得懂吧? 小婴和师兄的千年轮回,其实是一个一直在双向奔赴的千年,让我们慢慢讲圆这个故事~ 16 梦之有二3 昨夜还抱我,今日便要打我…… 夜已深,玉京门山下的村落清静。 江雪禾在研究如何算偏爱—— 他入了帐内,隔着被褥,将缇婴抱到怀中,用手拍她后背,哄她睡得安稳些。 他虽不懂她在说什么,却轻声问:“这样算不算?” 睡梦中的缇婴自然无法回答他。 她痉挛间抓着他手臂,指甲紧掐。江雪禾怕她被衣料咯着伤到手,缓缓向上抹开袍袖,好让她的手抓到肌肤上。 烛火下,江雪禾手臂肌肤也是伤痕累累,符咒困缚。但幸好缇婴睡着了看不到,不会被吓到。 噩梦中的缇婴只是想找个浮木,抱着的浮木虽然挽起了袖子,却没有推开她,她便颤得轻微了些。只是在昏沉中,依偎向江雪禾。 这是于理不合的。 人间像他们这么大的少年男女,哪怕再是兄妹情深,也没有同榻而眠的道理。 可是江雪禾俯眼,看到缇婴蹙着眉尖,脸色煞白,眼尾泪渍。 他试图唤醒缇婴:“师妹?” 也许是他唤得太轻,也许是她入梦太深,他推她几次,她都醒不过来。 而他若是叫狠了,以小师妹的脾气,恐怕醒来又要不高兴。 江雪禾陷入沉思:未经师妹许可,他自然不好进入她的识海,看她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他大约猜的出来缇婴做噩梦的原因。 缇婴之前不知道在她自己身上用了什么法术,法术反噬后,腰腹间血流不止,伤得不轻。而在反噬之前,她还逞强,杀了酸与。 按照江雪禾这几日对自己这位小师妹的了解,她的修为术法灵力,没有一样不错的。唯一不错的天赋,她又因怕鬼而不肯练。 她是符修,又对鬼魂亲和过强,一旦灵力衰竭,必然会引来天地残念形成噩梦来侵扰。 想帮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她输送灵力。 恰恰江雪禾自己的灵力,不说取之不尽,也是很难用尽的。 于是,江雪禾便将缇婴抱在怀中,一指点在她额心,试探着为她传输灵力。 一试之下,果见她灵力枯竭得厉害……他的灵力将将探出,她便如饥似渴地向上仰着吸入。磅礴灵力如泥牛入海,片刻都寻不到踪迹。 江雪禾吃了一惊:师妹的灵力比他以为得还要弱些。 这样的能力……也要修行吗? 恐怕要吃不少苦头吧。 他垂目,望着怀中的少女,有些为缇婴的未来担忧。 但他担忧也是没什么用。 灵力传输后,缇婴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了,小颊上有了血色。 她翻了个身,脸朝下埋入他怀中。她真是个懵懂的孩子,张臂搂着他腰身,因为那与前师父不同的感觉,而疑惑地蹭了蹭。 她推他:“我不要你……” 江雪禾好脾气:“那你要谁?” 糊涂的睡梦中的缇婴说不清楚,抽搭着闭了嘴。 霜露浓重,烛火照在流水般的帐上。 柔软的乱发如水藻般,浮在少年腰间,落在少年玄色衣裳上。 江雪禾一动不动。 调整好睡姿的缇婴舒服地叹了一声。 江雪禾抵在她额心的手因她的乱动僵了僵。他想了想,手指换个角度,从侧方轻轻挨上她额头,继续为她输送灵力。 小婴好乖。 不哭了,不叫了。睡得很是香甜。 师父平时就是面对这么乖的小婴么? 可若自己是恶人,小师妹这般轻易相信他人,被欺负了怎么办?师父什么都没教小师妹吗? 江雪禾对自己那位很少蒙面的师父,生出了些微词。 但他转念一想:她先前跟着师父,如今跟着自己,日后还会被她二师兄领走,或许还会进入玉京门,得到那般大门派的庇护……他也没必要太担心师妹。 不过,如今该拿师妹怎么办呢? 二师弟为何迟迟不来接她?自己何时能离开? 自己与师妹待的这几日,身上谜团很多,似乎已经引起师妹的困惑了。待她醒来,他少不得作出解释。 不过比起那些,江雪禾想得最多的,是一件事—— 酸与死后,秽息重回天地,怨气也消解。江雪禾因这重功德,压制他的符咒之力弱了几分。 换言之,那符咒对他的束缚,少了一重,他可以恢复一些东西…… 他是先恢复声音呢,还是面容,或者先将手上的伤祛除? 江雪禾想到风帽一角掀开后,女孩儿圆瞪的好奇眼神。 那便先恢复一部分面容吧。 -- 独行惯了。 突然多出个小师妹需要照顾的感觉,还是有趣的。 -- 缇婴睡了好长、好饱的一觉。 她被困在十岁那个旧梦中,本来怕得要命、哭得要死,忽然间,天地下起了一场皓雪。 那雪,把梦中的村子埋了。 昏黄的天色暗下,苍山空茫沉寂,乌鸦排翅旋转着飞走,缇婴独立寒夜,仰望飞雪。 她不觉得雪冰冷。 她喜欢雪。 纷纷扬扬、温温柔柔的雪在她梦中一直下,她在梦中也睡了一场好觉。以致醒来时,缇婴觉得自己灵力充沛得不得了,让她惊喜万分。 咦,难道自己修为提高啦? 从床上翻滚坐起来的缇婴赶紧进入自己的识海查看,然后失望而出,鼓着腮,一个人坐在帐中生闷气:她就知道,自己这破修为,想提升是很难的。 缇婴自己气了一会儿,忽听到帐外有窸窣的翻什么的声音。 缇婴眨眨眼,掀开帐子一角,朝外探头——隔绝里间与外间的屏风质地很轻,趴在床上的缇婴,一眼看到了风帽覆身的颀长影子。 那影子坐在一个桌子边,不知道是写字还是看书,静雅如画。 有这么一会儿,缇婴看得怔住。 人醒来,是会很快忘掉噩梦的。人对噩梦记忆最深刻的,恐怕就是睁眼后那片刻时光。 而就在缇婴睡醒后的片刻时光中,她隔着屏风,看到了江雪禾的影子—— 梦中浮光掠影的片段向她袭来。 一时是山洞中的魔女缇婴,和那被困着的仙人师兄;一时是第二个梦中的大阵,天地间飘扬的雪…… 缇婴迟钝地想:她好像梦到了师兄…… 好像……在去五毒林、第一次灵力失控那次,她也梦到过师兄。 怎么回事呢? 她此时回想,梦中情形也没有一开始记得那么深刻,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缇婴蹙起了眉,开始生起“大梦咒”的气。 她就知道这个术法很有问题。 一会让她被追杀,一会让她做噩梦,一会让她梦里出现便宜师兄。真是的,她凭什么要梦见他啊? 何况梦就梦了……她现在却只隐约记得什么魔什么仙,什么师兄妹关系很奇怪……可这世上根本没有魔啊。 哼! 比这个更严重的是,缇婴一个颤抖,她清楚记得自己的第二个梦。 是的,第一个梦是遇到便宜师兄后才开始做;第二个梦,是她修行后经常做的,她常梦到十岁以前的事。 缇婴在自己十岁时,曾经历过一个让她刻苦铭心的阵法,“十方俱灭黥人咒”。 她运气好。 十岁时那个阵法,并没有成功。前师父云游到了那个村子,救了她,从此带她修行。 她遗忘那个村子已经很久了。 缇婴如今想起来后,不禁紧盯着屏风后风帽少年的身影——十方俱灭黥人咒! 一个携带驮负万千鬼魂冤孽的禁咒。 缇婴霎时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江雪禾身上的符咒熟悉了。 他身如朽木,声音喑哑,遍体鳞伤,手如老叟,明明有元神平时却用不出来; 他杀酸与那夜,风帽掀开后,周身一重泛着黑气的符咒之力影影绰绰。 无一不说明,江雪禾身上有“十方俱灭黥人咒”。 如果说,缇婴自己没有看到过黥人咒最恐怖的力量;那么,便宜师兄一定在承受着这方咒术。 可前师父不是说,一旦咒成,不死也疯吗?怎么便宜师兄还活得好好的,看上去还挺正常? 不对,她不能这么想。 前师父说,黥人咒缚身的人,行走于生死边界,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不好的境遇。 看似可怜,但是能招惹上这种咒的人,本身一定背的罪孽过重,才会引来鬼魂投身。 缇婴自己是因为一整个村子的愿力,那么多人希望她死,此咒才能施展成功;若放在便宜师兄身上,岂不是说明,有无数人恨着他,怨着他,希望他死? 缇婴打个冷战。 他不会真的是大坏蛋吧? 得逃。 -- 缇婴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坏蛋。 她发现师兄身上有黥人咒,并不想去了解真相听故事。她只想离黥人咒远远的,离自己的过去噩梦远些,离疑似坏蛋远些。 缇婴趴在帐边,小小唤一声:“好心的师兄?” 外面的人没应。 小姑娘便从床上爬起。 她摸摸自己的怀抱,嗯,小法器小符纸都在,前师父给她的小玩具都好好的,她可以自保。 如今她就应该偷偷去找玉京门,告诉他们自己杀了酸与,可以进门派啦。 万一以后再在玉京门遇到师兄……她不怕!她也是和师兄斗得有来有回呢! 缇婴想清楚了自己的计划,便轻手轻脚地穿过屏风,朝门口走去。 一切顺利,只是受伤的小腹还是痛…… 身后传来被恶魔选中一样沙哑的声音:“师妹去哪里?” 缇婴凭什么理他啊:“哼!” 江雪禾又被她哼了。 他沉默一下,退而求其次:“师兄陪你。” 缇婴伶牙俐齿:“你谁呀?我们认识吗?” 缇婴一把将怀里的符纸往身后一股脑甩去,妄图拦住江雪禾。 江雪禾莞尔:嗯,昨夜还抱我,今日便要打我。 还问我是谁。 他道:“你何不回头看看我?” 哄小女孩嘛——她不是想看他的脸么? 虽不知道师妹在闹什么,但是先哄总是没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你什么时候和师兄斗得有来有回啦? Ps:明天休息一天哦 17 梦之有二4 小婴,我真的是师兄 江雪禾将容貌看作哄小孩的工具。 毕竟在他看来,缇婴之前就总想偷偷看他。 他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只是觉得,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那她必然会乖一些,不闹一些。 眼下缇婴受伤,他自然不放心她乱跑,要哄着她高兴,好让自己跟着她。 但是缇婴竟然年少懵懂的,连这份示好都没听懂。 几日相处,她本就觉得江雪禾太奇怪,如今发现他身有黥人咒,自然是死活不肯和这个人在一起了——鬼魂吞噬他的时候,不小心发现她也对黥人咒有独特吸引,连累了她怎么办? 得逃。 缇婴的逃命小法术没命地招向身后不让她出门的江雪禾。 江雪禾本坐着应对她,她发急了,法术与气息节奏都变得凌乱厉害起来,他不得不起身。 缇婴手搭到门上,身后便有劲力拉扯,将她拖回去。 缇婴惊恐:大坏蛋果然不安好心,要害我! 江雪禾则是耐心问:“发生了何事?若是非要出门,待为兄换件衣裳,陪你一道如何?” 他枯瘦的手指拂过她手腕。 缇婴瞬间感觉到身后薄雪一样的气息贴来,她登时头皮发麻。 缇婴转身便反掌相推,扭着头朝外,再胡乱画符咒。她胸前藏着的符纸飞出,攻向江雪禾。阻拦江雪禾一瞬的功夫,缇婴又摸到了木门边上。 一道发带缠住她纤腰,将她往回勾。 发带、发带…… 缇婴低头一看,粉白雪嫩的颜色,不是她的发带吗?! 她气愤跳脚:“叛徒!” 可是发带不是灵物,哪里听得懂她的话。 缇婴的攻击便对向江雪禾:“你用我的东西拦我!” 她瞪大眼睛,圆杏一样的眼眸瞪着这个、这个……相貌好像有点变化、但她气得没心情看的少年郎。 他身手真好,与她这种半吊子不同。 她飞出去的符纸被定格在半空,江雪禾袍袖微微展扬,他打斗手法格外狠厉,周身有一种凌厉飞扬的美感。 但是缇婴控诉他,圆眸噙着汪汪水雾,仿佛他多么十恶不赦一样。 江雪禾一怔。 他纵是十恶不赦,却也不是在师妹面前。 江雪禾收回发带,自我谴责:“抱歉……” 他反省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女孩眼珠灵动一转,神色由方才的幽怨变得狡黠。 一把什么粉末被她洒向他,江雪禾屏息后退,缇婴人已经摸到了门框上,拉开门。 缇婴探在门边吐舌头:“大坏蛋,你一个人玩吧,我走啦。” 缇婴跳出去,却一头撞上门。 她傻眼抬头,捂着被撞红的鼻子,发现自己真的撞上了门——而她拉开的木门,只是一个骗她的法术,她还是被困在屋内。 糟了。 缇婴赶紧猫腰朝别的方向逃,但身后的师兄显然脾气也没有好到任她继续妄为的地步。 缇婴左手摸向胸怀,手才伸到一半,被少年微凉的手指扣住了伶仃细腕。 缇婴弯腰屈膝,右手从绣花鞋底摸出三枚针,还没刺出去,她手指便被打了一下。 缇婴吃痛,眼泪差点被打出来。 江雪禾从后贴来。 为防止小师妹又使什么花招,他一手扣她左手腕,一手圈住她右手指,将缇婴提溜到墙头,抵在角落。 江雪禾好奇:“我是大坏蛋?” 缇婴:“哼!” 江雪禾语气微沉:“那我便坏给你看。” 怀里的少女瞬间一抖。 她是个小矮子,衬得江雪禾压迫十足。小姑娘闭着眼装好汉,小脸煞白,睫毛飞颤。她抿着咬得雪白的唇,不吭气,看着好不可怜。 江雪禾眉骨扬一下:她也有硬骨头的时候? 他心中微静。 他眼波一动:“我不坏。” 顿一下:“至少对你与师父不坏。” 缇婴心想:坏蛋当然不会说自己坏了。我前师父都说了,身负黥人咒的人,自身都是有些问题的! 江雪禾哄她:“你总闭着眼,师兄怎么和你说话?” 缇婴心想:鬼才是我师兄。 缇婴等着凶恶的惩罚,自然不肯睁眼。说不定一睁眼,他就拿他身上那些鬼怪吓她。他说不定和追杀她的人是一伙的……她好天真,竟然让他帮忙埋尸。 缇婴自己吓自己,想的越来越害怕,却是一只手伸到她面颊上,将她噙到口中的一绺发丝拂开,好好地为她别到耳后。 他手指擦过她脸颊,在她乱躲中,不小心碰到了她颤抖的睫毛。 二人都停了一下。 他气息清又淡。 这种感觉…… 缇婴心咚地一跳。 -- 玉京门中,掌教仙逝,五位长老合力处理门内大事。 正堂中,布下一个北斗阵,灵力在夜空中飞烁,被牵引着进入正堂。 一道道神识被引入。 每一道神识进入阵中,都化为一人。很快,北斗阵内,便有三人的神魂一同现身,看向光华凛冽处,坐镇阵眼的玉京门五位长老。 五位长老,四男一女。 四位男子中,最年轻端秀的那位,面若冰霜身如雪临,与唯一的玉京门年轻女长老相挨而坐。那女长老比起其他几位,则是眉目温婉,恰如杨柳风柔,海棠月淡。 女长老分明最好说话:“几位深夜到访玉京门,可是来为掌教烧柱香?” 与她相挨着的宛如冰霜的年轻男长老则冷冷道:“玉京门是四大仙门之首,若只是神识拜访,来烧柱香,恐怕不妥。” 来人们一滞。 这年轻男长老,名唤沈行川,是当今天下的剑修第一人。正是如此,他才能力压众人,成为玉京门五位长老之一。 旁边的女长老是沈玉舒,沈行川的亲妹妹。 她似乎没什么厉害的……众人认为,她能成为长老,是走了她亲哥哥的后门。 玉京门如今真是良莠不齐。 掌教仙逝,五位长老中,有两位都如此年轻,修为必然比不上其他人了。 今夜的不速之客,显然都不是很在乎这五位长老。 一道大腹便便的神魂冷笑:“贤侄贤妹这话说得唐突。我们与白掌教相交一场,听他仙逝,悲不能已,都是老朋友,提前过来看看怎么了?” 五长老中的花长老眼神一闪:“提前?” 那大腹便便的神魂便笑:“听说玉京门在选弟子,正好,我们几个门派也很多年没选过弟子了。总不能天下的好苗子都被玉京门收走。这一次,我们几个商量着,过来送一送白掌教,顺便,与玉京门联手办一办选赛。 “四大门派一同选弟子,这盛事,必然能吸引来有天赋的孩子们。省得孩子们东奔西跑,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拜入哪个门派,白白浪费时间。” 玉京门中的五位长老闻言色变。 花长老说:“恐怕不好招待。我等还要迎新的掌教登位……” 另一道苍老声音不怀好意地加入谈话:“正好,我们帮忙相看相看,看几位长老,谁有资格当上玉京门的掌教。” 这话分明是想左右玉京门的掌教之位。 沈行川当即起身,手向下一张,一柄寒剑递出,风霜凛凛。 花长老立刻斥:“沈师弟住手!这岂是待客之道?” 沈行川长身昂立,冷目看着这几道神魂。 这几个神魂各个修为高深,哪里怕他。 先前那大腹便便的神魂笑:“沈师侄急什么?我们只是看热闹罢了,看玉京门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好让我等瞻仰……” 那插话的苍老声音在此又道:“玉京门这些年一直稳居四大仙门之首,都说玉京门是仙君青木君所创……可是我们一直疑惑,青木君到底是不是仙人。 “我们谁也没见过他的仙迹……听闻仙人不死不灭,白掌教仙逝,玉京门群龙无首,是不是应该请仙人出山主持大局?” 如此,玉京门便明白,这几人是来试探他们底蕴来了。 沈行川垂眸:“千年前,青木师祖为伏魔而与魔同陨,天下皆知。岂会再显灵现身?你们到底是什么心思,自己清楚。” 那苍老声音讪笑:“只是拜访罢了。” 但是他们分明是不满玉京门仙首之位,想重新换个排名。 一道无奈的青年声音尴尬地夹在他们中间:“不要吵架,都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 玉京门的花长老与其他几位长老商量后,含笑:“几位掌教既然要到访,要与玉京门一同选拔弟子,我等却之不恭,自然扫榻相迎了。” 今夜来临的几位神识一怔,目的达到,他们这才纷纷离开。 -- 山下客栈中。 缇婴被江雪禾困在墙角,模糊地想到了自己的梦。梦中师兄好像就这样过…… 缇婴个头娇小,他与她说话必须俯首帖耳。 这个姿势把她堵得牢牢的……哼,她想砍掉所有个子比她高的人的脚踝! 缇婴在心里乱骂师兄时,听到江雪禾低声:“小婴,我是你师兄。” 缇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她忽然听到门窗啪的一声,有什么从夜空中飞入内室。 缇婴刷一下睁开眼,扭头看到一只纸鹤驮着一个很大很重的袋子,辛辛苦苦地拍开窗。 纸鹤飞入屋中,看到打闹的二人,不知道该朝向谁了—— 这是前师父的纸鹤。 江雪禾垂下浓郁长睫,眼波温和,又因温和而生起一种妖冶绮丽的蛊惑之美:“小婴,我真的是师兄——你从未见过的大师兄。” 寒夜风清,纸鹤拍翅。 靠在墙头被少年拢住的缇婴,蓦地抬头,仰头看向江雪禾。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妹要相认啦 不知道有没有人懂我,江雪禾有一种很蛊的bking气质~那种很温柔很强大很蛊的低调~ 18 梦之有二5 我的幸运,正是遇到师父……… 属于前师父联络方式的纸鹤公然从窗外飞入,徘徊在江雪禾和缇婴之间,不知道该朝向谁。 这似乎可以说明,江雪禾真的是她的亲师兄。 从来记忆很差的缇婴,此时模模糊糊想起前师父哄她睡觉时,好像确实讲过大师兄—— 但也不过提一嘴罢了。 缇婴又岂会因江雪禾的一面之词,相信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亲师兄呢? 于是,缇婴板着脸:“对暗号。” 江雪禾一扬眉。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师兄容貌发生了些变化——他眉毛轻轻一动,有一种惊蝶掠水、春雪融山的清艳之美。 江雪禾的声音却还是沙哑如旧的:“可以。” 缇婴声音娇脆:“门派。” 江雪禾:“千山派。” 缇婴:“方位。” 江雪禾:“东州与中州交界。” 缇婴:“前师父叫什么。” 江雪禾:“林青阳。” 缇婴:“二师兄……” 江雪禾温声:“白鹿野。” 缇婴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微微走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看着他生动的眉目在走神,还是想到了奇怪的梦……总之,她心跳得有些快,脸有些烫,而她恍惚的时候,江雪禾耐心地等她,缇婴反应过来,更觉得不舒服了。 缇婴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追杀我的坏人们,不也知道我什么门派师父师兄叫什么…… 她的不高兴写在脸上。 江雪禾伸手,将之前从她手中抽走的三根银针,放回了她手中。 缇婴傻乎乎地仰头看他,江雪禾俯身继续哄:“我还知道,你叫‘小婴’,你现在……十四岁半,是不是?” 缇婴闷闷的:“不对!” 她低头数手指:“比十四岁半多两个月呢。” 江雪禾一怔,然后道:“师兄记住了。” 可他记这个做什么? 二人之间,一时有些静。 缇婴哪里忍得住这种沉默? 她没矜持多久,就眨巴着眼:“我已经离开师门,我和前师父都说好了,我要拜新的门派……你不是我师兄了。” 江雪禾早有准备:“师父早有嘱咐,不论你去哪里,你若叫我一声‘师兄’,我都应保护你。不知你愿意叫我师兄吗?” 缇婴眼中流着玉水一样的光,明灿,夺目,清澈。 她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别过脸,低头快速藏好自己手里的针。她手拢着心口,微微侧身,是一个回避又害羞的动作。 而她就是这样,仍掩饰不住那份雀跃—— 缇婴:“你真的是我师兄?你也被我们连累,在被追杀吗?你身上怎么、怎么有……” 她比划时,突然愣一下,发现江雪禾脸上的伤痕没有了,那些伤痕,掩入脖颈,掠入领内,未至下巴…… 缇婴愣住。 在她迷茫之时,江雪禾看她对自己不那么防备了,便牵起她,带她离开墙角,让她坐下来。 江雪禾选一些能说的:“你问的是我身上的‘十方俱灭黥人咒’吗?” 缇婴一惊:他果然知道这个咒! 江雪禾态度倒是平和:“这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咒。” 缇婴:“?” 她怕黥人咒怕得要死,还有人主动给自己下咒?有病哦? 江雪禾许是被她的表情逗笑。 这位虽然温和、却很少笑的师兄在此时笑了一下。 他告诉缇婴—— “我以前呢,不算什么好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要有人要求,我都做的。” 缇婴懵:“那是什么?杀手吗?” 烛火微微,缇婴仰着头看师兄。师兄与她讲故事,她则偷偷眨着眼,对比现在的师兄,和自己之前偷偷掀风帽看到的一点儿样子。 她心不在焉,江雪禾的话便如含着沙子的水,从她耳边缓缓流过。 江雪禾告诉她,他以前隶属一个组织,做很多坏事,办很多买卖,杀很多生灵。那样的日子没什么未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对。 但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片地狱中。他不想再那样,他想自救。 江雪禾回忆:“我从师父那里听到黥人咒这个阵法。我向来摸索什么学什么都很容易,我便给自己下了十方俱灭黥人咒—— “我所有的生机、身上珍贵的,都被封印。我背负起我自己所做的罪孽,去平我自己身上的孽。 “这一次来五毒林找酸与……一方面是为了师妹,另一方面,是我身上的罪孽,指引我来此,杀掉酸与,为那些曾被酸与害死的人们复仇。 “黥人咒是我自己下给自己的。我每平息一方身上的冤孽,咒术便会解开一部分。这些年,我已经解开不少了……” 说到此,江雪禾心情也有些好。 他弯了下眼睛:“我曾想着,待我解开了所有咒术,恢复了真实的自己,便回千山,去见一见师父,见一见师父一直念叨的小师妹,没想到……” 他俯眼,目光温润地望着缇婴。 没想到,他尚未回去,小师妹已走出千山穿越峻岭,来到了他面前。 怕被他发现她在走神偷看他的脸,缇婴没听清他在念叨些什么,她打断他的话: “那你如果以前不是好人,为什么有一天突然就醒悟了啊?总要有什么契机吧。” 江雪禾眸光闪一闪。 他温声:“我的幸运,正是遇到师父……与你啊。” 缇婴愣住。 -- 她呆呆地仰着头看他。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曾经不是好人,所以他身上总是有些过于宽容的好坏界限模糊的惑人感。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 他会察言观色,会哄自己,说话像抹蜜一样甜…… 他像天地间干净清润的雪一样。 完美得很虚假。 偏偏缇婴吃这套—— 她太小孩心性,太霸道任性唯我独尊了。她喜欢有人哄自己,享受是最重要的。 -- 江雪禾这边还在想法子让她相信自己,就见缇婴张开双臂,露出笑容。 她撒娇着就要他抱了:“师兄!” 这声“师兄”,叫得好是情真意切。 怀里贴着温热的小女孩,江雪禾心情略微复杂:小师妹真的,太“任性”了。 -- 玉京门中,夜里的不速之客走后,五位长老商议四大门派联手办弟子选赛之事。 而比起选弟子,更严重的恐怕是——其他三大派到来,恐怕会左右玉京门的下一任掌教人选。 稍有不慎,玉京门会沦为他派的傀儡。 花长老为此发愁,旁边的一位葛长老慢悠悠说:“我觉得,这也不算坏事。玉京门闭门造车多年,和别的门派交流一二,也没什么不好。” 陈长老阴阳怪气:“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女儿嫁入了长云观。若有长云观支持,你很容易当选掌教吧?” 葛长老祸水东引:“沈师弟不也和观天山的这一代弟子首席关系好吗?刚才观天山那位首席不是来了,我看他和沈师弟一红脸一白脸,配合得好。说不定观天山就支持沈师弟当掌教。” 他说的,是方才那位劝说大家不要吵架的人,那正是观天山的弟子首席,杭古秋。 听到葛长老这方言论,沈行川淡漠敛神,不置一词; 他的妹妹沈玉舒则笑一声:“哥哥闭关已经数月,今夜才第一次见到杭师兄,几位师兄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必攀咬我师兄。依我之见——” 她秀美的眉目,落在堂中北斗阵的几个阵眼处。月光从天窗照入,几位长老的身形在阵法中若隐若现,鬼魅几分。 沈玉舒轻声:“说不定巫神宫也支持我们中某一位长老,只是大家各自都不会承认就是。” 几位长老色变,却都没说话。 至此,玉京门、巫神宫、长云观、观天山,四大仙门已窥得冰山一角。 几人沉默中,花长老道:“算了,如今更要紧的,是弟子选赛。若是能在那几派来之前,我们对这一届入门弟子心中有数,最好不过——沈师弟,今年是你负责弟子选赛吧?你要做好准备,莫被其他门派抢了好苗子。” 沈行川颔首。 几人交流后,身形渐渐黯淡,各自离去。 花长老独自坐在堂中,疲惫地思忖间,花时从外闯入:“爹爹,是不是有不速之客……” 花长老开口训:“什么样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好好准备今年的弟子选试,你该正式拜师门了!” 花时一愣,然后不在意:“有什么好准备的,我若是下场,必然是这一届的首席……爹爹,我进了内门,就要拜沈师叔当师父,你答应过我的。” 花长老逗女儿:“你沈师叔天纵奇才,要收弟子也只收排名第一的,你当真自信?” 花时骄傲:“自然——” 她蓦地住口,想到自己在五毒林中交手的那位风帽少年。 花时垂下眼,眼神晦暗:那人不会正好是来拜师的吧? 不行。 谁也不能抢了她的大师姐之位。 -- 客栈中,江雪禾哄了缇婴许久。 缇婴因为白日睡得多,又新有了个师兄,她亢奋得不得了,不肯去睡。 缇婴攀着江雪禾,要看前师父的纸鹤背的一大袋子东西,都是什么。 江雪禾便把袋中的东西一一翻出来,给她摆出来看。 他给她念了师父的信——不过是些照顾她的老生常谈。 缇婴兴奋:“还有呢还有呢?没有其他礼物么?” 缇婴还要求:“你再讲讲你的故事嘛。” 江雪禾不紧不慢。 他照着她要求的做,背过身去找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哄小孩玩。而他背身之时,一道光从袋中飞出,飞入缇婴的识海。 江雪禾瞬间察觉,他回头要查看时,却怔住了—— 江雪禾失声:“师妹!” 他一眨眼没看,他的小坏蛋师妹,已经趴在床上,把师父的信撕成了一个个小纸片,在乱抹着玩。 床上堆满小山一样的纸堆。 江雪禾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挑挑拣拣,从一堆纸片中拼出来歪歪扭扭的字—— “师兄只疼小婴。” 江雪禾:“……” 缇婴托腮装傻:“怎么啦?我在读信!” 江雪禾心想:你不会又是只挑你喜欢的字眼,乱拼乱写地读吧? 可以这样读信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婴:怎么不可以呢? 梦之有二6 江雪禾目光落在“师兄只疼小婴”上。 缇婴立即趴下,用手臂挡住,手指抠了抠褥子上的一团线。好像是野鹧鸪。 静一会儿,他最终问出的话十分没有杀伤力:“你知道撕了信,便看不到信中内容了吗?” 缇婴恶意满满:“你不是都看完啦?我就喜欢这么看信!” 江雪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二,缇婴以为他会像前师父一样长吁短叹。 江雪禾慢悠悠:“师妹开心便好。” 他背过身,继续从师父的玉袋中翻找小玩具给缇婴玩,不再提信的事了。他看得开,缇婴却因为他的不在意而几分不甘。 江雪禾仍记得方才那缕从袋中飞入缇婴怀里的光,他见缇婴压根不提,心中有了数。 想来师父与小师妹之间有些秘密,不方便他知道。 他一个外来人家,确实也不应多问他们之间的事。 但是,追杀缇婴的人……江雪禾就此问缇婴。 缇婴郁郁寡欢:“他们嘛,小门小派,是我们千山派的邻居,和我们一样没什么本事。他们觊觎我们的功法,觉得我能复活人……” 缇婴顿了顿,涉及门派秘辛,她目有迟疑。 难道师兄不知道? 江雪禾答:“我不曾跟师父学过门派术法。不过想来世上不可能有复活之术,他们多半是误会了。” 缇婴:……哼,你什么都知道咯,讨厌。 缇婴略有些郁闷,听见江雪禾问她:“师妹,我说我是师兄,你只询问几句,就相信了?万一我是冒名顶替呢?” 缇婴低着头玩纸条。 他将一个可以遁地十里的小法器从师父的玉袋中,放在她面前的床榻上。 缇婴便玩小玩具:“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呢?” 江雪禾:“……” 他开始沉思,他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失范? 小婴若从此以后就以为,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那是他的错吧? 调皮的缇婴从床榻间仰了头,特别快乐地欣赏他烦恼的模样—— 她的乐趣之一,就是欺负人呀。 前师父经常被她闹得叹气呢。 可是…… 这个师兄是真的静若处子呢。 她这么混蛋,他都只是安然静坐,眉头微拢,看起来仍是淡然得很。 缇婴鼓腮。 更让缇婴在意的是—— 她盯住了江雪禾的手,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你干什么呀!” 江雪禾手臂被她一压,女孩软而热的气息歪歪斜斜地扑过来,他僵了一下,维持着自己一向的从容,才有功夫伸臂揽住她,不让她扑到自己怀里。他低头顺着她目光看。 他枯如柴木、布满伤痕的手中,从师父的玉袋中拣出了一大沓黄色符纸。 而缇婴面有怒容。 嗯? 符纸怎么了呢? 缇婴跪在他面前。 她许是觉得凶恶未必有用,她便既有怒色,又眼波楚楚,扯着他袖子晃一晃。 缇婴哼哼唧唧:“好心的师兄,我不要学画符,不要继续学大梦咒。” 大梦咒和鬼魂有关,好吓人的啊。 缇婴眼中挤出泪:她想拜玉京门,不就是为了不学习这些画符术,远离大梦咒吗? 江雪禾了然。 嗯,他想起师父的信中内容——师父确实说,要他有空教教缇婴道法,监督缇婴把法术好好学完。 江雪禾俯眼问缇婴:“这便是你方才撕信的原因?” “才不是!”缇婴炸毛,揪住他袖子,掐他手背,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红眼兔子,“我只是告诉你,我不学画符,你教我我也不学!不要拿大师兄的身份压我,师父在这里,我也不学!” 江雪禾的手动了动。 缇婴连忙挪开掐他手的手,叉着自己的腰,昂头瞪他。 大有绝不屈服、与他誓死抵抗的架势。 江雪禾似乎笑了一下。 但缇婴还没看清,就听他依然慢条斯理:“好,我不教你,也不逼你。你愿意学什么,就自己学什么。” 缇婴狐疑看他——真的? 他颔首。 他永远这副沉静轻柔的模样,缇婴犹豫一二,还是不相信他会违背师父。 她伸手戳一戳他手中的符纸,继续板脸:“那这个是你打算拿来做什么的?” 缇婴:“我知道,你肯定想现在哄好我,不跟我闹。等我和你亲起来了,你再骗我学画符,学大梦咒。你一看就有很多骗人的法子,我才不会上当。” 前师父就经常这么干! 江雪禾垂下的眼睫如同栖息的蝶翼,蝶翼沾了烛火星子,秀丽又朦胧:“我没有很多骗人的法子。我也没有你要学的心法口诀,如何闹你?” 缇婴语塞一下:“……不管。你肯定会的,我不信你!” 缇婴闹半天,江雪禾半晌没说话。 缇婴有点累了,她偷偷转脸看他,见他将符纸放于一旁,开始收拾其他器物,放回玉袋。 缇婴的偷看,让他回眸。 缇婴转开目光。 江雪禾:“师妹,你受了伤,该睡觉了。” 缇婴才不呢:“你是个骗子,而我是坏蛋——我不睡觉。” 若不睡觉就是坏蛋,坏蛋的标准未免有点低。江雪禾手张到半空,缇婴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躲。 他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几下,一支笔便落入了他手中。 这让缇婴更加警惕——他可以凭空画符,可见天赋极好,本事还厉害,教授她绰绰有余。如此,她更应提防才是。 江雪禾的笔,落在了一叠符纸上。 笔墨落在最上面的一张符纸上,烛火跳过弯弧形状的帷帐牙钩,落在江雪禾身上。 这个少年俯身,悬腕写字。一缕发丝贴着颊垂落,搭在他宽松的乌袍上。而烛火最终,定格在他的手腕上。 他那带着伤痕的腕骨像雪玉一样,晃得缇婴看了好几次。 江雪禾在符纸上写了和符咒完全无关的几个字——“小婴养育手册”。 缇婴瞠目,眸如玉水。 江雪禾温声:“师兄不教你法术,师兄养你几日,符纸用来写几张日记。这样好不好?” 狼毫从他手中消失。 缇婴仰着脸:“……可是为什么呢?” 他拿捏着分寸,把女孩塞入褥中,手没碰到她什么—— “我从来没和你待在一起过,想借此多了解你。待你二师兄来了,我便把日记交给你二师兄,日后不再干涉你。 “如此,小婴愿意睡觉了吗?不好好睡觉,长不高的。” 缇婴被盖上被褥,放在了榻间。她露出的水润眼睛,乌泠泠地与他对视。 烛火让他俯下的面容半明半暗,她还看到他颈间的伤。谁也没吭气,缇婴一扭头藏入被下—— 愿意睡觉的。 但是,把她交给二师兄是什么意思啊?二师兄也要陪她一起进玉京门吗? -- 次日,缇婴神清气爽地起床,懊恼地发现,因为师兄太温柔,她昨晚忘了前师父飞入她识海的那抹神魂了。 哼,按照前师父的修为,顶多也只能传一两句话罢了。 缇婴懒洋洋进入自己的识海,果然,前师父那抹神魂,在她的识海中,变成了一封信四处乱飘。 真是的,有什么不能当着师兄的面说啊? 缇婴伸手要接过信,结果她摸到信纸,就火了—— 前师父给这封信上了一把锁。 涉及了几个比较复杂的符咒。 换言之,她解不开符咒,就看不了信。 ……什么啊! 千里迢迢秘密送信,竟然还是要考她的符咒学习! 不看了! 缇婴气冲冲把信塞回了识海。 -- 江雪禾在客栈二楼围栏处观望楼外风景时,身后门“啪”地一声。 他回头,见缇婴一脸不高兴。他关心看她的伤势,她却依然蹦蹦跳跳。 江雪禾立在原地,目光垂下望她的小腹,拢好身上被风吹来一角的风帽。 缇婴火气转到了他身上:“我心情差的时候,连狗都要骂两句哦!” 江雪禾突然想笑。 但他只是不搭理她的叫唤,确认她好像真的没事后,他保留心中疑惑,温和地将手递出。 缇婴低头,看到他递来叠好的长布条: 颜色粉嫩的发带已被他洗净,有皂角香。 缇婴想到那晚这发带绑过酸与,碰过酸与的血和秽息……师兄好心地给她洗干净了。 她压下别扭,一脸嫌弃:“不要。” 她路过江雪禾身边,本来想撞一下师兄,欺负一下师兄,却听到了江雪禾身侧朝外的窗口外热闹的声音。 她扭头,瞬间被吸引,趴在客栈楼口窗边。 江雪禾:“女儿家贴身之物,不好随意丢弃的。” 缇婴不搭理。 身后有风的气息,时间又静又长。一会儿,她听到师兄轻柔微哑的声音挨过来:“真的不要?” 缇婴捂住耳:“扔了吧。” 江雪禾静片刻。 他将发带收回袖中。 很快,他听到缇婴清亮的笑声。 缇婴烦恼来去都很快:“师兄,外面好像是玉京门的人下山登记弟子来了!原来你站在窗边,是在看这个吗?我杀了……我们杀了酸与,好厉害的,快下去登记,告诉他们!” 缇婴回头,狐疑:“你看了半天,怎么不下去呢?莫不是……害羞?” 缇婴来拉他的手,拍胸脯保证:“我不害羞。我可招人啦。” -- 一刻钟后,客栈外的长街上,玉京门弟子选试前人潮熙攘,十分热闹。 人群中,江雪禾看着缇婴和花时闹翻脸,后知后觉:你的招人,难道是招惹人吗? 江雪禾默默在“小婴养育手册”中记下一笔:当心小婴的“招人”。 插入书签 梦之有二7 镇上长街平时人流不算多,但一夜之后,都被支起帐子招收弟子的玉京门管事挤满。 众人虽诧异玉京门今年招收弟子怎这样亲民,但这对他们并无坏处。于是一时间,一整条街的各方帐篷下,挤满了已经通过玉京门各处试炼的修士。 按照玉京门之前的说法,只要通过这些试炼,他们便有进入内门考核的资格。 熙攘人流中,有一少女走过时,多少让周围人忍不住停下吵闹,悄悄看她。 少女一身白衫,容貌清丽,宛如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但这不足以让人都盯着她看,众人偷偷看她的原因是—— 她眼前蒙着一条雪白长带。 她便是这样蒙着眼,从众人面前走过,走到了一处帐篷下傻眼的管事处。 她给出玉牒,玉牒中记录的试炼已经通过,管事才回神,低头记下她的名字—— “南鸢”。 管事将神识探入玉牒,当即深吸一口气:北域迷宫中的十头灵兽,往年总会在弟子选拔中难住弟子,今年,那些灵兽却全在大睡…… 她怎么做到的? 许是管事沉默的时间久了,名叫南鸢的蒙眼少女开口:“有问题?” 她声音如同霜雾,空寒之气缥缈万分。 管事怔了一怔才说:“没问题,姑娘是眼睛不便?” 南鸢:“在习一门法术。” 管事暗暗点头:今年的散修真是了不得。昨天听说有人杀了酸与,今天就见到一位不用眼睛也能试炼成功的人。 管事将玉牒还给少女:“姑娘的选试没问题了。不过我们不能直接登记你进入内门——今年玉京门的比试,规则改了。咱们不是只选玉京门弟子,还要连着其他三大门派一起选……其他几大门派的掌教或首席,可能这两天就会到了,还请姑娘心中有数。” 他以为这少女既然来拜玉京门,此时应当多向玉京门表达向往,对其他门派表现出不屑一顾。 今天一早上接见了许多试炼弟子,大家都是那么做的。 谁想南鸢道:“我会考虑的。” 管事:……你来玉京门山下报名,难道不是只喜欢我们吗? 你不会一下子喜欢所有的大门派吧? 管事失落,正要试探这女子的意向时,忽然听到隔壁帐篷有砰的爆破声—— 有人打起来了。 管事惊讶:“是花师姐?” 南鸢亭亭玉立,发带与雪袍一同飞扬。他人的事,她并未搭理。 但是管事说:“那小姑娘好像杀了无支秽。” 南鸢顿一下,撇过脸,她与管事一道,“看”向闹事场所。 -- 街上的闹事发生在缇婴这一边。 事发时,缇婴正拉着江雪禾,喜滋滋拿出玉牒,让对方审查他们的试炼结果。 这一方帐篷下,站了两位管事。一位在检查玉牒,另一位絮絮叨叨告诉他们,这一年弟子选试规则有变,需要其他门派的管事来了,众人一同参与比试,弟子们决定到底拜哪派。 缇婴专一:“我只喜欢玉京门!” 她眼睛盯着那个检查玉牒的管事,充满了期待。 她是一心要进入玉京门的,其他门派来不来,对她毫无影响。现在有影响的是,那个检查玉牒的管事,一定可以看出是她……与师兄杀了酸与! 她是今年弟子最厉害的那个! ……除了讨厌的师兄。 看玉牒的管事果然露出了惊讶表情:“就是你杀了酸与?” 花时从旁路过:“酸与?” 管事抬头,看到是花家大小姐,犹豫一下。他没让花时直接看玉牒,却也在花时耳边解释几句,指了指那边的缇婴。 周围知道无支秽厉害的修士都吃惊无比,来看缇婴—— “有人杀了无支秽?就是那个可以统御秽鬼的无支秽?” “秽鬼很麻烦的啊。每年都有秽鬼潮,全靠‘巫神宫’防守……巫神宫都不能彻底消灭秽鬼,不能控制无支秽,这小姑娘杀了无支秽?” 缇婴超得意。 她拍胸脯吹嘘:“对,我就是这么厉害啦……师兄也是。” 她真不想加上师兄,但是师兄也有功劳。 所以她主吹自己,小小提一嘴师兄就好……缇婴怀着这种小心思,回头悄悄看江雪禾。 她的风帽师兄果然是个哑巴美人,任她再自我吹嘘,他也跟大家闺秀似的,并不揭她的短。 花时皱着眉,狐疑走过来。 花时看到了风帽少年。 她一凛,想到了那夜在五毒林中撞见的人。 花时站到洋洋得意的缇婴面前,强调:“你杀的酸与?” 她眼睛却看着江雪禾。 比起一个看起来像在胡闹的小姑娘,她认为那个少年更像有本事。若少年看不惯少女揽功,必然会纠正。 江雪禾动了动。 他拢了拢被风吹开一角的风帽,继续看缇婴胡闹。 花时:“……” 而缇婴也非常不要脸:“就是我杀的!” ——虽然是酸与心灰意冷,伸长脖子给她杀,可她就是杀了啊。 花时仍不信。 或许是,她看不惯缇婴又心虚又忘形的娇气模样。 花时与缇婴争论时,一个人影从人群中挤入,悄悄拉了拉江雪禾的风帽。 那声音嗫嚅:“江仙人……我能打扰你一下吗?” 江雪禾稍微分出神,看到一个少年挤入人群,躲到他身后,正是陈大。 陈大有些畏惧地看眼那和缇婴在吵架的花时。 花时不知道,离她这么近的距离,有位“故人”用畏惧又有怨的眼神盯着她。 毒蛇一样。 花时敏锐地四下一望,陈大忙低头。 江雪禾平静:“何事?” 他一心二用,一边与陈大说话,一边注意力仍在缇婴身上。 陈大总觉得他语气虽和气,却好像有点敷衍。 陈大卑微:“江仙人,我想了好久,我想跟着你和缇婴小仙子,一同访仙问道……我身上好像也有点灵根,你看成不成?” 因与酸与幼时相识,又假扮了酸与数年,前日才重新做回人的陈大,觉得身上好像有了些变化。 他怀疑那就是修士所说的灵根。 那他是不是也能修行? 江雪禾惊讶。 他的目光隔着风帽,这才落到了陈大身上。 陈大觉得比起缇婴,江雪禾应该善良很多。事实上江雪禾确实如此,陈大犹豫自己有没有灵根时,一道舒缓的青光便如无形触角,探向陈大。 江雪禾淡然:“我看看。” 陈大不可能开识海,江雪禾想寻到灵根,需要很多耐心。但江雪禾从来不缺耐心。 一边是人潮汹涌吵吵闹闹,一边是江雪禾不动声色地探查陈大的身体。 他在陈大体内找到了一团模糊的光影,确实是灵根…… 江雪禾沉思:酸与助陈大长出了灵根? 花时有些尖锐:“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杀得了酸与?我不信!” 被自己吹捧的有点飘飘然的缇婴骄傲:“我是天才啊。” 旁观的江雪禾在风帽下,抬眸望向她,眸若淬雪,骤然染光。 而花时被气晕,管事尴尬:“大小姐,玉牒上已经有记录……” 管事赶紧把玉牒还给缇婴,希望缇婴快走,不要招惹上花时。 缇婴仰着脸,实在漂亮,又实在欠揍:“你平白质疑,我就理解成你在嫉妒我咯。” 这挑衅…… 江雪禾蹙眉。 身后的花时眼中浮起一重锐利剑意,两位管事仓促:“大小姐!” 一把寒剑缠着数道符咒之力,从花时识海飞出,斩向缇婴。 缇婴趔趄两步。 她却早有准备,身子狼狈地一侧,躲过攻击。 她适当地吐了一口血,转身将怀中符咒一抛,符咒叠在半空,环绕她,形成一道“金钟罩”,制住了剑意。 缇婴小脸煞白,跺脚:“陌生师姐,你偷袭我?” 花时嘴巴也坏:“就偷袭你!” 两人如小孩子一样你言我语地吵起来,周围人议论纷纷。 花时直接横剑:“我试试你!” 缇婴呜呜两声,开始扮柔弱:“师姐,你不相信我杀了酸与,那就当我杀不了好了。你当街要杀我,我也只好反击了,师姐勿怪呀。” 她的“勿怪”两个字,已经带了难以压抑的雀跃。 这让原本想走上前关心小师妹的江雪禾顿住了脚步。 花时运着剑气杀向缇婴。 缇婴身形一旋,手忙脚乱地布置她的阵法,来应对这陌生师姐。 缇婴兴奋:打脸!这就是传说中的打脸吧! 话本诚不欺我! 小婴的成仙霸业,从打脸开始! -- 江雪禾的神识从陈大身上收回:“嗯,是灵根。” 陈大五味杂陈:你真的看清了?我怎么感觉你只是忙着关心你师妹呢? 陈大转眼看到缇婴被花时追着打,下巴都要被吓掉了:“这么作死……” 江雪禾瞥他一眼,隔着风帽,这一眼如春风掠水,好像没什么威力,陈大却住了嘴。 半晌,陈大小心翼翼:“仙人,你不帮小仙子吗?” 江雪禾垂下眼,目光落到自己袖口露出一截的少女发带。 他有些疑惑,不知缇婴为什么要挑衅花时。她虽顽皮,却绝不是惹祸精。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不寻求自己帮忙? 是不喜欢自己这个半道师兄么? 这让江雪禾沉默,周身气息都变得些许冷淡。 江雪禾走神间,听到陈大忧心:“万一小仙子输了,丢脸大哭……” 对面可是坑死酸与的花时啊!而缇婴也是娇气任性。 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江雪禾道:“不会的。” 陈大不解,江雪禾并不解释。 -- 半空中,沈行川与沈玉舒站在一处,望着下方年轻人的争斗。 沈玉舒温温柔柔:“哥哥,今年的少年人都有意思。花大小姐的剑意大道无锋,你要收她当弟子吗?” 沈行川睁眼。 他目光一一扫过下方的花时、缇婴、南鸢,最终落到江雪禾身上。 这位冷若冰霜的修士,到此才露出几分困惑。 但他并未说什么。 倒是沈玉舒望半天,迟疑:“和花时打的小姑娘……旁门左道很多,却都不厉害。哥哥相信她真的能杀了酸与?” 沈行川淡然闭目:“世有天才,不在下方。” 沈玉舒一怔,想起什么。 沈玉舒诧异:“哥哥还在记挂的,难道是断生道那位杀遍全谷叛逃的天才少年,夜杀?” 插入书签 梦之有二8 缇婴修为不如花时。 众人心中可惜缇婴,并敬佩花时:这一届年轻入门弟子中的魁首,非花师姐莫属了吧? 花时运剑直刺时,也不将缇婴放在眼中。 缇婴这微弱的修为,不可能杀得了酸与的。 花时想逗逗这个说不定会成为自己师妹的小姑娘,傲慢地想:她太跳脱了,我教教她规矩。 带着符咒的剑锋眼看要劈中缇婴,缇婴不知磕磕绊绊地在符纸上画了什么符,整个人在原地消失。 黄纸扑上剑锋,空落落的。 下一刻,缇婴出现在了观看热闹的一个修士背后,笑嘻嘻道:“陌生师姐,我在这里。” 花时不回头,剑气重新飞去。 缇婴身形变化极快,在人群中时隐时现,鬼魅万分。 缇婴几次乱窜时临时布下的小阵法,不能伤到花时,却能拖延花时,还一会爆炸一会迷雾的,弄得花大小姐一身洁净的衣裙,越来越凌乱沾灰。 人群一边躲着这两人,一边窸窣讨论:“这小姑娘是谁?居然能在花大小姐剑下躲这么久?” “我看这小姑娘也没什么本事,她对花师姐的伤害微不足道,花师姐的剑却能伤到她。” “她说她杀了酸与……她叫什么?” 有人开始关心起缇婴的名字,那些登记弟子的管事则愁眉苦脸:“谁能拦拦花师姐?这伤到街上的修士怎么办?” 围观众中,陈大心中已决定去玉京门求仙,便觉得自己和江雪禾、缇婴更亲近一些。 陈大看缇婴被花时追成这样,心里为缇婴捏把汗:“江仙人,你还不帮小仙子吗?” 江雪禾分外沉静。 他拥有远强于寻常人的耐心。 他耐心地想了解缇婴,弄清楚缇婴在做什么,又为什么不求助自己,是否是不喜欢自己。 江雪禾眼睛看着打斗:“再等等。” -- 沈行川兄妹将下方的乱象看在眼中。 沈玉舒失笑:“这个和花小丫头打起来的小姑娘,有些意思。这世上打得过花时的人千千万万,能把花时逼得这么暴躁的,却很少。” 她遗憾:“要不是她天赋太差,我现在就想收她做弟子了。” 如她与兄长这样修为高深的人,往往只看年轻人一眼,不必探查灵根,也能对少年人的深浅判断一二。 沈玉舒评价了这么多,沈行川沉静:天赋? 那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沈玉舒垂下眼,心中轻叹一声:兄长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天才,若非兄长,沈氏家族不能在玉京门寻到位置,自己也不可能有今日际遇。 自己想在玉京门有一席之地,只能一直努力讨好这位兄长……他少言寡语,自己已经习惯了。 沈玉舒微微笑着,说起了兄长一定更感兴趣的那个话题:“哥哥见过夜杀的话,下面这些孩子的小打小闹,自然不放在眼中。” 沈行川眼波动了动。 沈玉舒问:“哥哥真的再也没找到夜杀吗?” 沈行川答非所问:“四年前,我赶到断生道时,整个谷中尽是死尸。种种证据证明,夜杀叛逃,世间无人能容他。” 沈玉舒:“可惜了。断生道虽不是什么好地方,其中的双夜少年却风头正盛。” -- 在这小镇中,修士们聚在玉京门登记之处,而漏风的一个偏僻草棚中,女子凄惨的尖叫声被隔绝在一个阵中。 一个黑衣少年懒洋洋地坐在小凳上,脚踩着下方已被他剥皮削骨、浑身是血的女子。 他用刮魂刀,一遍遍刷这女子的灵骨灵根。 女子在地上如虫豸一般扭爬,只剩下白骨的手沾着一层血皮,颤巍巍地扯住少年的衣角。 女子凄声:“我能说的都说了……放我死吧,我受不了了。” 少年垂头,眼露浅笑。 他长着一张十分嫩的娃娃脸,圆眸总是荡着笑,那笑意十分天真,又十分残酷—— 他就是用这样的笑容,叫脚下女子为“心善的仙子姐姐”,把人骗来杀辱。 少年托着腮:“你伤成这样,也没有再改口,看起来你说的都是真话了。” 女子气息微弱:“我们一行人……我跟着师兄师姐,就是来、来……追杀缇婴的……缇婴可以复活人……我们不认识江雪禾……” 少年噗嗤笑。 他蹲下来:“好姐姐,我知道啦。你追杀缇婴小妹妹,我追杀江雪禾哥哥……嘻嘻,我实在不知道江哥哥怎么给他弄了个师妹,可那都是假的。 “他只能有我一个弟弟啊。” 少年喃喃轻语。 江雪禾真的很厉害啊…… 想杀他,也许得从缇婴那个小姑娘身上下手。 少年对女子笑:“姐姐,我送你去死吧。” 他在女子的尖叫中,稀疏平常地一刀捅下。女子死后以为可以解脱,却不想这少年又接着用术法困住女子的魂,将女子的魂塞入自己一个法器中。 那女子痛骂连连。 少年擦掉脸上溅的血珠:“听说江雪禾能让所有的冤魂跟上他,我怎么可能放你去告状?好姐姐,你的魂,我征用了。” 一刻钟后,这处草棚人去地空,一丁点儿杀意和血腥都消失了。 这诡异的手法,寻常人难以做到。 与此同时,小镇长街上愁眉苦脸看缇婴和花时打斗的一位管事面前,迎来了一个黑衣少年。 这少年天真又紧张:“我叫黎步,是个散修,听说玉京门不拘一格不问出身收弟子,我想试一试。” 他清黑的眼睛丝毫不见戾气。 -- 下方小辈打得热闹,上当高空中,沈行川对沈玉舒说:“不要提断生道的双夜少年。” 沈玉舒一怔。 沈行川:“夜狼是万万比不上夜杀的。” 沈玉舒:“断生道专为修真界解决各种自家难以出手的杀伐,他们培养弟子严苛,为了养出一把好刀,用秘法剥夺别人的灵骨、灵根、五官、五感,换到他们自己的弟子身上……双夜是他们养出来的最好的刀。” 沈玉舒温婉:“我不理解兄长的执念,不知道同样是杀人,夜杀比夜狼好在哪里——在我看来,双夜少年的所有优秀都是剥夺别人的。这种虚假的资质,没必要存在。” 沈行川半晌道:“夜杀本身就很优秀……你知道我在多年前游历时,见过夜杀一面,他那时过于年少,还不可能被断生道用上秘法。我惜才,想收夜杀做弟子。我一直试图从断生道带走夜杀……” 沈玉舒颔首。 如她兄长这样的修炼狂魔,遇到一个好苗子,执念自然不同凡响。 不过嘛—— 沈玉舒笑:“夜杀不是拒绝了你吗?” 沈行川:“但在断生道灭门后,我曾见过夜杀一面。” -- 一个成功的杀人工具具备什么品质,可以从夜杀身上探得一二—— 他心思缜密,性情百变,擅长说谎,会模仿世间大部分仙门的术法,会所有的有用没用的技能。 如果你和他狭路相逢,你不会觉得他凶狠残忍。 他有精致的脸,惑人的嘴,漂亮的眼……他整个人的存在都是为了降服你。 没有人能赢过他的耐心。 这曾是断生道最得意的一枚棋子。 但有一日,夜杀毁了断生道,整个山谷的同类,都被他杀掉。 谁也不知道夜杀为何突然丧心病狂,沈行川听闻后,赶去断生道。旁人是为了杀夜杀,他却是想救夜杀。 那日下雨。 蔼灰天幕下,沈行川走在一地尸体中,见到了坐在谷中死人堆中的少年。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一身血污,满眼血泪,因为杀了太多人,一团鬼气朦胧,让少年面容都看不清了。 雨水浇不净血。 千万怨恨与罪孽跟随着少年,笼罩着少年。强烈浓郁的杀气,让沈行川都滞了一滞。 少年抬头。 发带被雨打湿,唇红齿白,少年是那样的意气潇洒,肆意逍遥。 传闻夜杀一直杀人,杀得他自己都麻木。可夜杀又十分自在风流,见到人便笑,连敌人面对他,都不得不为这少年的风采折腰。 沈行川喜欢这个少年。 他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他想帮这个少年。 他还想知道,若是给夜杀换一个生长环境,夜杀会不会成为仙门中最夺目的那个骄子。 雨水淅沥,杀光同道的夜杀抬头,看到了沈行川。 沈行川旧话重提。 少年低下眼。 雨水顺着睫毛滴落,从下巴又淌到手心,最后消失在他拄着的剑身上。 夜杀睫毛微低,再次拒绝他:“不必了,我早已给我找到新的家了。” 少年眼中有笑,有少见的温柔。 沈行川不敢放任这样一个杀戮工具在人间游荡。 寡言的他,努力说服夜杀:“你会毁了自己的人生。” “不会,”少年抬头,血污下,他漫不经心,心情却极好,他眼睛明灿,朝气满满,“我的人生,从来不输。” -- 下方的打斗中,缇婴终于体力消耗殆尽,被花时一剑挥至地上。 缇婴脸色苍无血色。 她看周围人的反应,看花时步步走向自己的骄横,放弃了抵抗——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此势弱的弟子能和花时打得有来有回,玉京门的长老肯定会青睐自己的,这些弟子也都会记住自己的。可惜自己识海枯竭,灵力太弱……不然还能更出名。 花时冷笑:“不逃了?” 缇婴垂着眼,她坏坏地想着怎么吐血会可怜一些—— 气息拂动。 有人从后贴来,握住她的手。 缇婴没有虚空画符的能力,那人却带着她的手,一同在虚空中画出金灿符咒,挡住花时的攻击。 清风洌冽,若雪卷扬。 江雪禾平静又温柔:“小婴,你的人生,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灰色皂纱拂过她的脸,带着他身上清寒的气息,与缕缕灵力……灵力! 缇婴突然扭头踮脚,娇气乖顺:“我可以进你识海么?” ——对于修士,这就像在问他,我可以对你做道侣才能做的事么? 风帽皂纱拂到了江雪禾面上,谁也看不清他。 -- 高空中,沈行川蓦地起身,眼中困惑更深。 插入书签 梦之有二9 缇婴对修行的了解经验有限,以前只和前师父相依为命。 前师父什么都给她,识海也任由她进。 但是没想到花时的剑气眼看就要冲破符咒,身后的师兄却很久没说话。 缇婴急了:“你对我不好!” 她当即要甩开他的手,推开他。她不稀罕他的相助,她一个人承受陌生师姐的怒火还更威风、有骨气些。 她的大家闺秀师兄有了反应。 他反手握住了她手掌。 缇婴一个恍惚,骤然感觉到来自掌心的吸力。而等她恍神结束,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阔空间中。 她看到了江雪禾。 确切说,是江雪禾的元神。 她进入了江雪禾的识海,睁大瞳眸,呆呆望着那前方水潭中盘坐的闭目少年。 水潭是灵海,江雪禾的少年元神浮着一重浅淡的青色光环,代表他的灵力运转。 坐在水边,他乌发雪肤,周身无伤。他沉睡的一眉一眼隔着水雾——她晕乎乎,好像喝醉了酒,在看星星。 ……这是师兄真身么? 缇婴满心迷惘又不知所措,一度以为自己进入了那个看不懂的梦境,又见到了梦中的清逸仙人。 但江雪禾周身的青光外,重重锁链,黑气腾腾,无时无刻不在收缚——这是十方俱灭黥人咒。 会一直锁着他的神魂。 江雪禾说他在慢慢解咒,但是缇婴困惑:能解开么?黥人咒锁困神魂,他真的不会疯掉吗? 识海中的少年师兄睫毛轻掀,睁开了眼。 缇婴赌气地别过脸,不知缘由。 江雪禾开口:“为何想进我识海?” 他的声音…… 缇婴吃惊回头:他的声音也和现实中不一样。真实的他,声音带点儿哑,轻柔非常,如冲到沙滩上的玉石;哑中又带点儿清,像寂静山崖上的飞花…… 江雪禾:“师妹?” 缇婴回神:“我想借你的灵力。” 江雪禾疑惑。 修士的灵根,有五行之分。五行灵根相克或相生,一个人的灵根,不一定能为另一人所用;也就是说,即使江雪禾愿意,缇婴也不一定能用他的灵力。 缇婴对美人说话都耐心一些,声音甜一些:“试一试嘛。我想打败花师姐——万一你能借我灵力呢?” 她小小瞪他一眼:她从来不愿意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别人。哪怕是师兄……也不行。 缇婴因为自己的虚荣而心虚。 江雪禾:“你在五毒林中受了重伤,没事吗?” 缇婴自吹自擂:“我天赋异禀。” 江雪禾当然不信他资质平平的小师妹,他怕她要用什么禁术,不禁斟酌。 缇婴见他不吭气,便生气。 她自我开解:“哼,你的灵根得我能用才行,而且,我需要很多很多灵力……你要是很弱,灵力不够,那也不用逞强。我不稀罕。” 缇婴喋喋不休:“你别管我要怎么用,我虽然不喜欢学符咒,可我学会的,也能用出来啊。我……” 江雪禾:“来。” 她的心虚戛然而止。 缇婴回过神:“你和我灵根属性未必相生,我也不一定能用。你少自大……” 江雪禾俯眼微笑:“我保证你一定能用。” 他身上有一种与她这个野丫头毫无关联的优雅气质。 缇婴愣一下才去想他的话:怎可能不用试就知道能用。 但眼下危急关头,师兄安静地坐着任她为所欲为。她实在忍不住,向识海中看着就十分好欺负的师兄出了手—— 结咒,画印,食指轻屈,叩在他眉心,敲开他的灵海之门。 一刹那,包裹少年的水潭涌动,万般灵力顺着指尖,争前恐后涌入缇婴的灵海。 第一次借人灵力的缇婴食指不禁颤抖,她被那力量震得后退时……江雪禾倾身伸手,腕骨如玉。 缇婴抽空瞥了一眼:手也和现实中的枯瘦不一样啊…… 他握着她手腕,让她的食指稳稳地抵着他额——不计回报地给予她。 没有了扰人的纱笠遮挡,少年垂着眼,目光清艳,有些湿的发尾碰到了她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 缇婴仰着脸,又想到了梦中那跪坐俯身的仙人。 这一刻,仿佛有水自天上来,向她静静涌来。静水流深,她什么也不懂。 她畏惧,发抖着后仰一寸。 江雪禾发觉了,轻语:“不舒服么?要我退后一些么?” 缇婴停顿一下,立时贪婪,既要,又要:“不!” -- 现实中,花时的剑眼看就要破开符咒。 符咒开始碎裂,剑向前涌,缇婴忽而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叠黄色符纸。 花时嘲笑:“临时抱佛脚?” 缇婴冲她一笑:“对呀。” 谁也看不清缇婴旁边那风帽少年的容貌。 只看到缇婴一手抓住少年的手不放,另一手飞快地在黄纸上画出一道道符印。 她画得磕绊。 灵力运转不畅。 她枯竭的灵力,从来没办法让她完整施完一个符咒,总要半途停顿。她学完一个符咒,要花费比旁人千万倍的辛苦。 但是缇婴自己不知道。 前师父没告诉过她。 她也是离了千山后,才发现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不过她一直被追杀,她没时间生气自己的羸弱。而眼下她也不需要伤心自己的羸弱—— 她握紧江雪禾的手,从便宜师兄那里取得丰盈的灵力。 她不知道旁人的灵海也是会枯的,她只是需要多少灵力,就借走多少灵力。 江雪禾的沉静安然,从此时开始,就给了缇婴错误的认知。 她画出一张张符,一道道符在画成之时便泛出水色光华。 五行八卦,九天星宿,皆可成咒。符纸被缇婴往四周抛开,光华震荡,修复原先碎开的符印,重新结出新的符,并在半空临时布置出一个阵法。 花时足下法印碎,顿向后跌。 -- 半空中的沈玉舒吃惊:“八阳阵?” 八阳阵又名“金钟罩”,是道门中有名的守护之阵,需要八人阳气共守,可抵万恶。 但眼下只是两个人…… 沈玉舒:“她简化了阵,布了一个‘二阳阵’?她……” 她不知道一个天资平平的少女,怎么做得到这个。 小姑娘私下里,莫非练习了很久? 沈玉舒有些动容,怔怔看着。 -- 花时被灵气荡开,看向阵法,便见两重金光冲天而起,生成巍峨金相,宝相庄严,如同罩子般,将缇婴和江雪禾护在阵法中。 阵法还在演变,开始进攻。 花时气急败坏。 她天之骄女,当年连酸与那样的难题,都在她第一次历练时就解决了。高傲有高傲的资本,她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还没正式入门的小弟子。 花时识海中艰难地祭出一个铁环,铁环碰到她的剑后,剑气立即化出三道、五道、七道…… 剑还在分裂,花时灵力难济,开始勉强。 -- 沈玉舒色变:“荒唐,怎么把高阶法器这么乱用!” 下方剑气与符咒相绞,灵气冲荡。 地面开始皲裂,灵力不受控地波动,整个小镇的房舍开始摇摇欲倒。 可无论是缇婴还是花时,运起这些远强于他们真实实力的法术都艰难万分,心神受到影响,根本停不下来。 “啊——” 周围人惨叫。 花时额上渗汗:“你快叫饶命!” 缇婴嘴硬:“你先叫。” 花时摇摇欲倒:“你快收手。” 缇婴唇色苍白。 她灵力耗得飞快,眼前金星乱转,已快看不清周遭,全靠强撑。她当然想收,可现在收不了。 缇婴的手指碰到师兄温热的指尖。她出汗的手指瑟缩发抖,怕得要命时,突然被他握了一下。 缇婴有了勇气:“你收我再收。” -- 幼稚鬼二人的斗法,殃及池鱼。 周遭修士受到冲击后跌,一个个运法相抵,却步步后退,弱一些的当即吐血。 谁也没想到还没入门的两个弟子能打出这种水平。 管事们自身难保,抓着周围人一起逃跑,还要向远方的观望凡人们大喊:“快躲开,别过来!” 地走如游蛇。 天昏地暗。 名叫黎步的、想要报名玉京门弟子的少年往旁一挪,躲开坍塌的帐篷。 管事大叫:“逃啊你!” 黎步不动,他的含笑圆眸,看到了斗法正中的风帽少年—— 风卷起他的袍袖。 风帽帷子裹着他和少女。 他袖间飞出发带,缠住他和少女,乃是共生。 黎步眯眸: 找到你了。 他一动不动,旁边飞石眼看要卷到他身上时,飞石绕开路,旁边有灵气波动。 黎步侧头,看到一个眼蒙白纱的白衣少女以手相指,运气抵抗冲击。她周遭三丈距离的人们,全都受到庇护。 人人感激:“多谢仙子!” 南鸢清清冷冷,发带与蒙眼纱带齐飞,指法微颤,却纹丝不动。 -- 一片轻羽向下飞来,遮天蔽日。 -- 管事们仰头,惊喜:“沈长老来了!” -- 想入门的年轻弟子们仰头:“仙人……” -- 缇婴终于撑不住,与师兄一同向后跌。 飞沙走石间,江雪禾揽住她腰身,将飞起来的她接住,又将她的脸捂到怀中,防止她被伤到。 崩溃小婴,呜呜咽咽:“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本想出名的……” 江雪禾柔声安慰:“现在也出名。” 缇婴被他说的茫然:“你好讨厌——” 她听到一声轻轻的有些沙的笑。 耳尖一痒,她抽抽搭搭,踮脚想掀他风帽,看他是不是嘲笑她。他躲一下,预料的天崩地裂没有发生,缇婴感觉到风,她从江雪禾怀中探出头—— 他们所有人,站在一片飞羽上。 包括登记的弟子们、掌事们。其中,花时正抱着断了的铁环发呆。 两道缥缈人站在飞羽最前方,飞羽带着他们,向高空飞去。 日光耀目,清风旋转,白色羽毛不断高升。云飞天阔,琼楼玉宇,数重山岳越来越近。 男子背对着他们。 衣袂拍身,惊鸿如鹤。玉质清骨,宛如谪仙。 女子回头望着他们笑: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欢迎诸位,因祸得福,直入玉京门。” 插入书签 23 天上玉京1 说出“生娃娃”这种话………… 玉京门一座主山,五道偏峰,分属于掌教与长老。白掌教仙逝后,主山便暂时由五位长老轮流而治,最近正轮到沈玉舒。 沈氏兄妹二人带着年轻弟子们落地后,山门前早听闻动静的掌事们便围了过来,询问发生何事,为何这些弟子们直接就进山门了。 沈氏兄妹与管事商议事务之时,被带上来的弟子们都用欣羡敬仰的目光东张西望。 羽鹤振飞,白云为带,只消站在此处,便能感觉到充裕的灵气。 有好事者,向不知情的弟子介绍:“玉京门悬于高空,传闻是千年前有仙魔之战,仙门中亦出了叛徒。为了玉京门的长生久视,师祖青木君改龙脉地势,将玉京山拔地而起,从那时起,这才是真正的——天上白玉京。” 弟子们纷纷激动:“哦哦哦!” 移山挪地,不愧是传说中的仙人! 黎步方才踩在白羽最尾处,他出来就听到人吹嘘玉京门,不禁撇嘴:传闻能有几句真? 但他不关心这些,他落地后,第一眼就去寻江雪禾和缇婴的踪迹。他看到那娇弱的女孩子攀着风帽少年哼哼唧唧,目中当即生寒。 身后有人不耐烦:“怎么不走快些?耽误我们了。” 这世上,除了那些大能,还没有人能这么跟夜狼说话、再活下去的。 黎步扭头往身后看,眼中的笑在看到花时、南鸢后,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了他的杀气。 以后慢慢玩嘛。 花时正抱着她断了的铁环怔忡发呆:这是爹爹给她炼的保命法器,说在识海中好好养的话,日后可以生出器灵。这就断了、断了…… 南鸢被几个弟子围着,感谢她之前的救命之恩。但南鸢过于冷清,又因眼睛不便,她不与人交谈,众人难免讪讪。 陈大则很慌。 花时在他眼中何其吓人,如今就在五步之内。他浑身僵硬冰凉,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来了这里。 他至今还是一个凡人,与这些各有本事的修士不同。 陈大惶惶间,只认识一对熟人。 陈大才过去,便听到缇婴和江雪禾的对话—— 江雪禾手段了得,旁人还在认路,他已不知从哪位掌事那里要了碗清水,正在哄他家小婴喝水。 缇婴晕乎乎地靠在师兄怀里,哭了一派,闹了一派,飞了一派后……她好累。 缇婴呆呆地喝水,脸色苍白,唇瓣被水弄得潮润,发丝贴着颊,有点儿乱。 有些激动的弟子认出了她就是斗法的二女之一,情绪几变后,想凑过来聊些交情:不管小姑娘多么坑他们,可确实和花师姐斗得旗鼓相当,他们还因祸得福,省了重重比试,直接来了玉京门。 江雪禾身子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带着师妹往僻静处挪了挪。那些弟子便半天过不来了。 缇婴抬头看师兄,只看到灰蒙蒙一片。 她噙着泪:“我得了不治之症吗?” 陈大伸长耳朵,跟着紧张:修行人来到这里都能得不治之症,我这个凡人不得更小心? 他听到江雪禾安慰:“你只是第一次飞这么高,有点晕罢了。以后入了玉京门,御风术学好了,就不会晕了。” 陈大:……还有人会晕飞?而且,江仙人你怎么知道的?你时时刻刻在看你那小师妹? 缇婴真的被江雪禾说服了。 她信心满满地点点头,在师兄还要喂她喝水时,她撇过脸:“不要了!” 缇婴看到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她一下子脸红,有点嗔:“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别人都笑话我了!” 缇婴乌润的眸子打量周围弟子,除了抱着铁环不撒手的花时,以及那位蒙着眼睛的女子,其他人也同样对她好奇地报以笑容。 尤其是一个娃娃脸少年,看她看得可专注了,笑得特别真诚。 可谁知,缇婴是这么难讨好的一个人。 有人对她笑得这么不要钱,她觉得他有病。 小姑娘哼一声,别过脸看其他人了。 黎步:……好幼稚。 江雪禾看缇婴好像恢复了些,也不哭了,他才慢慢收了水。他察觉到周围视线中独特的一道…… 江雪禾抬目。 隔着风帽,隔着距离,他看到了黎步。 黎步有点僵住的笑容重新绽放,挑衅满满。 江雪禾盯着黎步,忽然听到缇婴小小声:“好英俊呀。” 江雪禾:嗯? 缇婴藏在一颗古木后,盯着带他们飞上来的沈氏兄妹看。 缇婴:“那是仙人吗?” 她手指沈行川。 沈行川正与为难的管事们交代事务,顾不上这些弟子。他的清寒淡漠,压着一重凛冽剑气,周遭人除了沈玉舒,管事们和他说话,各个战战兢兢。 江雪禾回答缇婴:“这世上没有仙人。” 缇婴噘嘴:“不会疼小婴就不要疼!” 江雪禾愣一下,才忍笑:“这位是沈长老,是如今天下剑道第一人。” 缇婴狐疑扭头:“你怎么知道?” 师兄无所不知的,是不是过于万能? 江雪禾轻声:“沈长老修为了得,万事皆一剑斩之,又为人公道,刚正不阿,爱护小辈。为兄……我少时,曾将他视为圣者。我踏入修行,也曾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沈长老那样的人。” 缇婴恍然:“他这么厉害?那想让他当师父,是不是很难?他有徒弟吗?” 江雪禾摇头:“我不知。” 陈大牛皮糖一样,跟上这对兄妹。 江雪禾看他一眼,不语;缇婴吃惊瞪眼,不明白陈大一个凡人怎么在这里,但不重要。 缇婴继续看沈行川了。 江雪禾等了她许久,渐渐蹙眉。 他挪了挪步,挡住了缇婴的视野。 江雪禾俯身,轻声问:“你是好奇吗?” 缇婴:“嗯嗯!” 江雪禾倒好奇了:“你好奇什么?” 缇婴脸颊绯红。 她跟师兄说:“我读过话本,话本中的师尊们都非常清贵高傲,吸风饮露,好看得不似人。我看不懂……老头子就是老头子嘛,师父年纪一大把,牙都快掉光了,怎么能好看?” 她非常天真:“只有师兄……梦里的师兄才好看!” 江雪禾一怔:她梦过他? 缇婴乌亮的眼睛染着碎光,忽闪忽闪:“话本里写的是真的。真的有好看又年轻的师父……” 江雪禾脑海中回想着“梦里的师兄”那句,低下头,耐心地拂开她贴到脸上的乱发,手指无意擦过她皎洁肌肤。 他心中情绪波动万分,忽听缇婴语不惊人死不休:“难怪弟子都爱慕师父,想和师父生娃娃。我懂了!” 江雪禾如遭雷劈。 他在“缇婴养育手册”中默默添一笔:检查小婴的话本。 说出“生娃娃”这种话……她知道什么? -- 很快,掌事们过来,告诉这些不安的弟子们消息: 一,玉京门收徒百无禁忌,修士自身的修为,可选择散也可选不散,还可拿自己的独特术法去门派换功德。今日被沈长老带上来的人,因今日沈长老看照不严之过,最差也可以当外门弟子;若不愿入玉京门的,可等待其他几大门派掌事过来,参与其他门派的选试; 二,之前过了玉牒试炼者,皆可入内门。但内门评选极严,即使入了内门,想当五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仍需比试。比试分为文武两道,优秀弟子按名次拜师,弟子与师父都看中彼此,方可被记作亲传弟子; 三,明日起,山下那些未有今日机缘的年轻修士或凡人,继续参与试炼。玉京门一视同仁,记录所有人的成绩,待其他门派到来,供他人选弟子; 四,四大门派联试,各自弟子,最后一日会代师门交手,此乃四大门派的切磋,非生死斗。 掌事宣布完毕,今日上山的弟子们纷纷松口气。 缇婴关注沈行川,大家都去排队分房舍,她也躲在树旁不动。师兄和陈大都陪着她。 江雪禾思量:拿独特术法换门派功德……玉京门百无禁忌到这个地步呢? 缇婴则看到沈行川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缇婴惊喜。 沈行川被花时拦住:“长老!” 沈行川停步,看向花时。 花时鼓起勇气:“你弄坏了爹爹给我的……” 沈行川淡声:“你与未入门的弟子私下斗法,殃及平民,不罚你,是因你没有拜入师门。不然……” 花时一梗,偏旁边还有管事不长眼:“花大小姐,今年你总会拜师吧?” 花时立刻凶:“关你什么事!” 她冲着沈行川背影喊:“我是有原因的!我是为了调查酸与之死……你们囚禁的根本不是真酸与,你们……” 一道风来,她被封了口。 其他弟子们茫然看她。 花时冷笑一声,扭过脸:真相总会揭穿的。 -- 听到花时喊的话,陈大脸色苍白。 沈行川步子顿了顿,看着缇婴这个方向。 被花时打断后,沈长老非常迟疑地望了这边一眼,甩袖走了…… 缇婴顺着沈长老的目光回看,发现沈长老看的人,是江雪禾。 江雪禾正在琢磨带缇婴去报名,来牵缇婴的手。 缇婴:“哼!” 她甩开他的手,裙摆飘扬,乌发拂额,一个人跑远了。 江雪禾茫然片刻,心想:……真是又任性,又灵动。 -- 缇婴心中有些敏感的嫉妒。 她怀疑自己的风头,没有被沈长老看到。 她怀疑沈长老觉得师兄更出色。 她向来火气很大,可抬头看师兄,师兄那么美好,她不好意思冲师兄发脾气,只好自己一个人跑远生闷气。 冷静后,缇婴自然会后悔,不过那得等好久了。 -- 在缇婴跑开的这段时间,江雪禾见排队的人太多,便决定先回掌事为男弟子安排的房舍,待人少了,再来报名。 他想等上一息,师妹冷静了,他再去哄她。 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陈大,被他送去弟子房舍后,江雪禾拿着玉牒,走在林木葱郁的小径上,准备找师妹。 路拐角的青竹林边,黎步正抱臂,笑嘻嘻地看着他。 山风吹拂,空潭泻春,江雪禾停步一瞬。 江雪禾目不斜视。 他与黎步即将擦肩时,听到黎步阴凉的耳语:“你让我失去哥哥,我也会让你失去妹妹。” 风帽扬起。 江雪禾撩起眼,春波潋滟。他轻描淡写地笑:“威胁啊。” 黎步因他的秀致随和而失神。 下一刻。 杀气如绞藤袭来! 术法失灵,黎步骤然向后猛跌,摔在竹杆上。 先是术法绞杀,再是一只枯白瘦长的手掐住他脖颈。 黎步艰难地喘不上气,看到江雪禾微贴近,斯文十分:“威胁我?” 风纱吹开,少年颈上因杀气而咒文浮动,伤痕勒出斑驳血迹,黥人咒开始让人周身皆痛,鬼魂哭啸折磨。稍有异动,便会引来玉京门的注意。 但江雪禾浑不在意。 他温柔文雅,举止端庄;他扣住黎步脖颈的力道,在一点点收紧。 江雪禾轻语:“春和景明,天道当时。你先去死,如何?” -- 这才是夜杀的真风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笑死,第一次搞v前感言) 入v前说一下这个文的大概构思,也是对一些不喜欢我这种风格的读者的一种劝退吧,同时当然希望喜欢我们小婴和江雪禾的读者更放心一些: 其实从前文小婴的梦就能看出一些细枝末节,小婴的灵根曾经被剥夺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婴就变成了一个天赋不佳的修行者。她虚荣,臭屁,脾气差……靠前师父的努力呵护,她才接受自己接受得良好。 所以她会对师兄的天赋产生嫉妒——笑死,这恐怕是我写的第一个,小情侣之间主要矛盾是“嫉妒”的了。 但我就是想写这么一个修行者。 大部分修真文,都在强调主角的天赋异禀,强调配角们格外努力,主角们轻轻松松就能打脸。或者主角们又有天赋又努力(哎我本人是羡慕死了啊……)我不太喜欢这些,可能是因为越长大,我越能意识到自己是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如果普通人一辈子努力都毫无意义的话,我的人生算什么呢。 小婴是拥有很好的爱的女孩子。我想探讨,即使她天赋已被剥夺,如果她拥有很健康的爱来保证她的自信臭屁,她可不可以走出自己的风采。 所以本文中有天才,也有曾是天才后来成为普通人的,还有因缘际会有了一点修行机会的。沈行川自己就是天才,但他会想——天赋,那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等以后讲了他的人生,大家就会懂他这种感慨的原因了) 本文目前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有重要剧情!当然还有二师兄没出场,快了快了,他马上就来了。 不是说我要打压天才啊,只是想写,普通人的努力,也终有一日会走到终点,见到光辉。 而且本文的爱情主题是偏爱,剧情主题则是反抗。大家都不会认同天赋那种已经天生决定的东西,都会努力去活出自己的人生,包括天才,包括普通人。 无论你有没有天赋,我们认真地走好每一步,都将抵达终点。 至于爱情线,我感觉大家对我的情感线应该放心。这点我没什么好说的。小婴和师兄天生一对,命中注定走到一起!我觉得他俩的爱情超美好超治愈,我经常为那种心照不宣的氛围感动。 师兄的形象嘛。其实从沈行川的回忆中可以看出来,师兄本来非常的意气风发,他是在给自己下咒又解咒中,才把自己弄成现在的性格。而中间种种原因,后面会讲,都会讲。我真的非常心动师兄现在的样子—— 那种温温柔柔、好坏模糊、但该出手时毫不手软非常凌厉的行走蛊王。 因为他本身就是那么凌厉的一个人。他耐心地等着自己的“春天”到来,耐心地去经营自己想要的美好未来。他想去千山,想师父想小婴想那暂时还没见过的二师弟,他希望解咒后,拥有这些平凡的幸福。 因为小婴和师兄的这种美好爱情,我曾经一时心动,想把书名写成“雪上啼婴”,后来因为这是其中一个副本,而大梦又足够概括所有,才悻悻放弃。 至于文案剧情……嗯这是本文第一个大**呢,那肯定要慢慢推。 以上。 24 天上玉京2(一更) 三更半夜的,你、…… 黎步被扣得喘不上气, 但他反而双目明耀,笑得咳嗽起来。 黎步喘着气:“原来你还是这样……我还以为现在的夜杀,改邪归正, 变成一只病猫了……” 黎步目中光怔忡。 四年前, 断生道灭门。 他当时在外执行任务, 得知师门灭门惨案, 惊痛万分,发誓要报仇雪恨。可他追杀真相时,才发现灭门者, 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哥哥, 夜杀。 为什么? 夜狼一路追踪,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夜杀, 还知道夜杀在进行过断生道的秘法后,必然比世间门大部分修行者的天赋都厉害。 可夜狼也不是真的想杀那人—— 他想要哥哥回来。 想要哥哥道歉。 想要哥哥回到过去。 而这几年, 黎步好不容易查到江雪禾的踪迹, 便发现江雪禾如今, 和他记忆中的模样浑然不同—— 黎步记忆中的江雪禾, 意气风雅,潇洒自如,杀人不眨眼,说谎不过心,无论对同门还是敌人, 他都足够心狠。 而黎步在四年后见到的江雪禾: 被十方俱灭黥人咒缠身。 性情安静内敛,与人说话轻声细语, 纵有万般谋算,也从来不动声色,温温和和。 江雪禾变成了一个“泥菩萨”, 他慈悲心善,还拥有了软肋。 黎步厌恶这样的江雪禾。 同样厌恶把江雪禾变成今日模样的人……必然是那个小缇婴。 这般想着,黎步喘笑着,忽然,他眉心骤亮,一重火红光焰自身浮现,让他体魄骤然变强。 他大喝一声,反手甩开江雪禾的桎梏。 江雪禾身如雪飞,乌袍飞扬,风帽被风吹开,再次向黎步攻来。 黎步:“你为什么背叛断生道?” 江雪禾慢条斯理:“我愿意慢慢说,你愿意慢慢听吗?” 黎步舔掉齿间门血,嬉笑:“兄长,你如今咒术缠身,根本没有昔日力量的一半……你怎么杀我?” 江雪禾敛目:“小步,你话太多了。” 身后竹林化身藤蔓,向黎步绞杀。 黎步听到“小步”,心神一震,因短暂失神,打斗又被江雪禾占了上风。 黎步:“你还是百无禁忌。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巴不得甩开我,你还要叫我‘小步’,换我失神,好利用我的软弱来杀我……小婴妹妹知道你这副样子吗?” 江雪禾温和:“她不必知道。” 他抬目:“因我必杀你。” 术法被封了一些如何,身负咒术压制如何,他在断生道长到十四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夜杀更懂得如何诛心,如何杀人了。 二人打斗间门的灵力波动,引得竹林风声瑟瑟,风云起变。 江雪禾反手一个屏蔽罩,裹了这里,让此处动静不传到外方。 黎步便要破坏这阵法—— 大力金刚拳裹着火,向屏蔽罩一下下叩打。他本身在下方与江雪禾战得旗鼓相当,阵罩上已有了裂缝。 黎步不怀好意:“这处动静传出去,玉京门可不会收你当弟子,你无法跟着缇婴了。” 江雪禾不为所动。 他性情之韧之冷,让黎步又恼又怕。 这位师兄袍袖飞扬,面容清艳,下手处处攻人弱势。黎步靠着自己如今比江雪禾强大的力量,将两人的战局拉到这般平手的地步,也是被勾起满心杀气。 黎步再一次跌在地,快速翻身而起。 就在这时,屏蔽罩的裂缝扩大,阵法开始慢慢破裂。黎步本也不在意本玉京门发现,屏蔽罩碎了,他眼睛只盯着江雪禾。 却是江雪禾在这一瞬有些凝滞。 黎步一攻之下,让这位兄长向后跌退,气息生乱,灵力开始不稳。 黎步皱眉。 他听到了阵外细而脆的少女声—— “师兄,你在这里吗?” “陈大,你确定我师兄走的是这条路吗?” “师兄是不是生我气,不理我了?” 是缇婴! 黎步看到江雪禾气息翻涌而不稳的模样,登时气得双目湿红:哥哥不在乎玉京门发现不发现此处打斗,却是缇婴一来,哥哥就心乱了。 凭什么呢? 断生道十四年的同门相处,比不过最近才认识的缇婴? 黎步面对缇婴的杀意,攀升到了最高处。 他冷笑连连,抽身便走,要趁此机会杀了缇婴。 身后法术袭来。 黎步本不当回事,那术法却强力且杀意重重。他不得不反身应对,却是一道金枷锁向他。 狂风大作,风帽丢在草间门,江雪禾盘坐在地,手上结印,一滴血从他心口颤巍巍拔出,沿着二人之间门的金枷虚线,向黎步额心印来。 那是心头血。 黎步对咒术略知一二:这是以心头血布阵,要给他下咒,称为“春秋心咒”。 江雪禾向天上皲裂的阵罩看一眼。 时间门来不及了。 黎步很厉害,在缇婴赶来前,他来不及杀掉,只能换种方式约束黎步。 耗费过大灵力,又剥去一滴心头血…… 江雪禾施法间门,面上血色一点点散去,他脖颈、手间门咒法捆缚,周遭气流疯狂流动,鬼魂咒杀之力,让此处天色都开始阴冷起来。 黎步惨叫,几乎可以看到江雪禾身后那些鬼魂快要在青天白日里现身。 黎步大恨,掉出了眼泪:“你真的不怕引出玉京门的长老来杀你吗?若是知道你是断生道的孽贼,你活不过今日。 “你还给我下这种咒……修士的心头血,这么不值钱吗?” 可无论他怎么骂,那滴血,确确实实钻入了黎步的眉心。 笼罩二人的阵法“轰”一声彻底破开。 江雪禾清而哑的声音,在黎步耳中不啻于恶咒: “吾奉威天,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吾使心血,敕尔听令…… “从此时起,不得追杀缇婴。若违令,五体不宁,天雷轰至,诛杀尔命!” 黎步被剧痛弄得晕过去前,血泪模糊的视野看到江雪禾清润苍白的面容,唇角渗下的朱血。 那朱血,如那滴渗入黎步额心的心头血一样,灼得黎步发抖抽痛,钻心灭魂。 ……为什么呢? -- 天色昏暗,缇婴和陈大在竹林小径间门行走,寻找江雪禾。 他们在这条路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缇婴紧咬着朱唇,眸子一点点阴沉。她已经半晌没吭气了,这股低气压,让陈大惶然。 陈大低头反省:“我以为刚到玉京门,师兄也不会走多远。何况他出门,肯定、肯定……” 他偷偷看缇婴:肯定是找你啊。 谁知道…… 陈大紧张害怕:“都怪我太弱了,我不敢出门跟着师兄……” 缇婴叫嚷:“闭嘴闭嘴!烦死了!我要听师兄的声音,你不要打扰我!” 她这么凶,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陈大,可陈大预想中的缇婴暴怒之下的一掌拍死他,并没有发生。 陈大困惑。 他追着缇婴,偷看她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她确实很生气,确实快把她自己给气晕了啊。 缇婴忽然声音变软了:“师兄!” 陈大抬目,看到竹林前方,灰袍风帽少年扶着竹子,从深林中步出。 夕阳光落在少年身上,清泠孤绝之美。 陈大没反应过来,缇婴已经冲了过去。 她声音更娇了:“好心师兄。” 江雪禾张臂搂住她。 方才的打斗耗费灵力,又因施咒反噬,他如今疲惫虚弱。缇婴跑过来,他竟被她撞得后退了一步。 缇婴疑惑抬头。 她想一想,踮脚凑过来,要掀开他的风帽看。 她的手被江雪禾握住。 江雪禾温声:“又要调皮了吗?” 缇婴脖子一缩。 她想到是因为自己发脾气跑了,才弄丢了师兄。 她便乖乖由师兄握着手,被师兄领着出竹林。 缇婴忍不住好奇:“师兄,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江雪禾:“出来找你呀。” 他声音很轻,缇婴和他相处几日,已经能从他难听的声音中,辨别出几分虚弱。 咦? 他怎么了? 因为她任性,师兄很伤心吗? 缇婴不安,暗自鼓励自己要听话一点。 但是她才静了一下,就忍不住想和他抱怨:“你好笨,你是不是迷路了?” 陈大跟上他们,闻言吃惊:“小婴?” ……才见面就骂你师兄吗? 缇婴白他一眼,并不理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师兄,绞尽脑汁也只是:“下次不许让我找你这么久了。” 江雪禾从容淡然:“我经常挂心你,你只挂心一次,就不开心了吗?” 缇婴气势弱了:“也不是……那我继续找你嘛。” 她有点儿委屈。 江雪禾莞尔。 他解决了黎步这个心头大患,陪师妹走到了这里,没有出任何问题。而且师妹还这么懂事…… 他虽累,心情却好。他问缇婴:“你找我做什么?” 缇婴自然不承认自己是专门来找师兄的。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陈大在旁提醒:“我们还没在管事那里登记报名呢。” 缇婴:“对!兹事体大,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江雪禾眉毛展扬,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和陈大一同去寻管事。 缇婴被江雪禾牵出竹林时,忍不住回头,朝身后望了望:那里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抬头轻轻看江雪禾一眼。 属于师兄的、师兄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吗? 有点儿坏的缇婴咬唇,纠结半天,放下了此事:算了,今天不要招师兄了。 -- 日薄西山,红霞遍天。 管事登记处,已经没几个人了。却没想到三人到来,又撞上了花时。 原来花时也是嫌人多,她沉着脸去找自己爹爹哭了一顿,这时才来报名处登记。 看到缇婴,花时横眉怒视。 缇婴冲她扮个鬼脸。 缇婴挑衅:“师姐,你还要跟我打吗?” 江雪禾平静:“师妹。” 缇婴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花时白她一眼,傲然道:“我也是要参加内门比试的。你莫以为你真的能胜过我,小师妹……” 她凑近,恶劣一笑:“我不会放过你的。” ……毕竟这可是跟酸与有关的唯一线索。 缇婴牙尖嘴利:“那师姐小心哦。” 花时哼一声,在旁边管事的提醒下,去登记名字了。但是写完,她也不走。 缇婴狐疑:“你干嘛?” 花时:“你如今是内门弟子,我也是内门弟子,我们住在一起,我自然是等你一道回去了。” 缇婴嘚瑟捧脸:“哎,我好疲惫。” 花时茫然:“你疲惫什么?” 缇婴洋洋自得:“你和我不打不相识,你喜欢我了,想和我一起住。” 她这话一出,周围阒寂。 精神不振的江雪禾一怔,忍笑。 紧张花时的陈大喷笑,终于有了些少年样子。 花时红了脸,勃然大怒:“你幼不幼稚!谁愿意和你住在一起,我与你根本不是一间门房舍……美得你!” 缇婴恍然:“原来你只是为了表明你不走后门而已啊。” 她白日也听人说了花时的身份。 花时跺脚,不搭理她了。 花时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陈大手心又开始出汗。 掌事一边登记,一边怕他们打起来,赶紧说话转移他们注意力:“明日就要开始内门比斗了,几位要做好准备。对了,明天开始,所有入门弟子都要测灵根,几位不要迟到了。” 测灵根…… 缇婴眸子颤了颤。 她发现江雪禾已经走上前去报名,便跟过去。 江雪禾不知道她要干嘛,但缇婴攀着他手臂,从他后头探脑袋。江雪禾顿一顿,也任由她看了。 登记的掌事左右看看:“二位感情真好。” 江雪禾:“家中妹妹,调皮一些。她要修行,我放心不下,只好跟随。” 掌事笑赞:“那你二人都很厉害啊,通过试炼,一起进内门……” 花时在旁幽幽:“酸与到底怎么死的,还不清楚呢。” 掌事赶紧扯开话题,怕他们又吵起来。 但缇婴这一次没有顺着花时的话吵起来,她在看江雪禾登记上他的名字。 登记时,江雪禾要摘下风帽让掌事看他面容。对方看到少年脖颈与手上的伤,便同情地以为此人在试炼中受伤严重。 管事想交好内门弟子,便道:“林赤峰上是葛长老的地盘,那是咱们宗门的药宗,里面有很多百年千年的灵药。师弟若想治好身上的伤,可以去那里求药。” 江雪禾礼貌谢过。 缇婴低头看江雪禾字迹隽秀,她不禁跟着念:“江……雪……禾。” 这三个字,带着女孩独有的稚嫩,抵在她舌尖,又软又麻。 江雪禾手腕一僵,低头看她:“什么?” 缇婴突然有点害羞,她别过头:“随便叫叫啦。” 她心中却想:原来师兄叫“江雪禾”,不叫“江雪”。 哎,她好聪明啊。 一直想弄懂师兄叫什么,却不好意思问,还好自己机智,如今懂了。 江雪禾虽不知道缇婴在想什么,却也任由她了。他此时受伤些重,灵力耗损,只站在此处便已是强撑,实在没精力关心缇婴。 而江雪禾之后,陈大犹犹豫豫。 花时见他磨蹭,开始生疑。 陈大一直怕花时认出自己,此时白脸涨红,结巴:“我、我不识字……” 花时鄙夷。 江雪禾道:“我替你登记吧。” 实则陈大不是不识字,他是心慌意乱,生怕花时认出“陈大”的名字。百味交杂,他看江雪禾在登记簿上写下名字—— 陈子春。 陈大怔住。 隔着风帽,他感觉到江雪禾清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子春,你是叫这个,对吧?” 陈大双目一湿,感动于江雪禾的体贴,连连点头。 缇婴警惕: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师兄?想抢师兄? 缇婴挤开陈大,抱住江雪禾手臂:“师兄,你也帮我写名字。” 她指手画脚:“我的缇很少见……” 江雪禾:“师兄认字。” 缇婴悻悻瞪一眼江雪禾,才得意望向如今改名陈子春的少年。 陈子春:“……” 连心焦如焚的他,都被缇婴逗笑了。 -- 无论如何,进了玉京门,内门弟子男女分院,到了夜间门,缇婴只能跟花时一起去女弟子的院落。 和师兄相认后,二人还没有分开过。何况离开千山后一路逃亡,缇婴心中总是有些害怕。 她一步三回头,走得不情不愿。 但是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变得铁石心肠,他和陈子春走得极快,根本没有回头关心她。 缇婴失魂落魄。 还被同行的花时笑话一番。 -- 到了女弟子院落,缇婴拿着玉牌,才知道花时独自住一间门,自己则和一个叫南鸢的女弟子住一间门。 花时:“我不是有人关照啊。是最后正好留下一间门房,我就住了。” 缇婴没搭理她,闷闷回屋了。 花时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她原本还想问酸与的事,但是……那小姑娘可能白天被她打伤了,看起来精神很差,以后再问吧。 缇婴进了房,便见到靠窗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白衣蒙眼少女。 蒙眼少女点着灵火烛,一本书摊在案前,她坐得笔直端正。 缇婴:瞎子还要看书啊? 但她不想问,她有气无力地爬上自己的床,把头闷在枕中,蹬了蹬腿。 南鸢察觉到同舍的女弟子回来了。 她犹豫是否该打招呼时,便发觉那同门不洗漱不拖鞋不关心明日开始的比试,就那么睡去了。 南鸢清冷,对方既然不理自己,自己继续读书好了。 但是缇婴睡得并不安稳。 她抱着被褥,哪里都不舒服。之前五毒林时给自己下的毒麟阵在深更半夜时,让她隐隐生痛;白日灵力剧烈耗损,与人打斗的兴奋与紧张,也让她翻来覆去。 她时而做些浅梦,半睡半醒,冷不丁睁开眼,发现烛火正盛,屋内亮堂。 缇婴从床上跳起发火:“大半夜的,睡不睡呀?讨厌!” 南鸢一怔:……大半夜? 她虽然眼睛不便,可据她感知,也没有那么晚吧…… 南鸢淡漠:“抱歉,再给我一刻。明日有文试,我不了解玉京门平时会考些什么,便想多做些准备。” 缇婴这才清醒。 缇婴忽然眼睛一亮:“我们要考试吗?姐姐你从哪里拿的书啊……” 缇婴眼珠乱转,弯眸:“姐姐你慢慢看书,我不打扰你。但是我也学问不好,需要人讲解……” 南鸢不知她何意,一刻钟后,缇婴软磨硬泡,从她这里借走几本书,哒哒哒翻窗出去。 跨坐在窗口的缇婴扬着下巴:“看在你送我书的份上,我允许你熬夜读书啦!” 南鸢:“……” 算了,继续看书吧。 -- 陈子春睡得迷糊,忽然听到敲门声。 缇婴细细的声音在外:“师兄、师兄……” 陈子春睁开眼,下一瞬,灵火烛点亮,他看到对面床榻上,打坐休憩的江雪禾起了身。 陈子春看江雪禾脸色不好,颈上出了血…… 江雪禾并未注意到。 孤夜月明,灯笼拍柱,门前有一个小美人。 江雪禾些许恍惚之际,见缇婴抱着一叠书,额发被风吹乱,五彩发带也在飘扬:“明天要考试,我不爱读书……” 她抬头看到衣衫单薄的少年。 夜风打乱江雪禾的袍袖,颈间门血丝崩裂,顺着下巴向上蜿蜒,诡谲幽美。血与雪的绝艳映衬下,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江雪禾静静看她,想到了自己袖中属于少女的发带。 不知为何,他心口有个地方,躲闪了一下。 缇婴不明所以地仰望,抱紧怀中书本——她直视着没有戴风帽的师兄。 寒鸦不鸣,二人半晌忘言。 慢慢挪过来的陈子春不解:三更半夜的,你、你、你们…… 陈子春疑惑地干咳一声。 半晌,江雪禾牵着缇婴进屋:“我正好有些话想教师妹,进来吧。” 25 天上玉京3(二更) 这也叫惩罚啊?…… 缇婴跟在江雪禾身后, 进了江雪禾和陈子春的住处。 缇婴好奇地打量屋子。 但她很快没了兴趣:玉京门男弟子和女弟子的住舍,区别并不是很大,一样的简朴, 一样的两张床两张桌,生怕弟子过于奢侈。 缇婴左右看了看。 她嫌弃凳子不干净,嫌弃陈子春的床有汗味, 她一跳便跳到江雪禾的床榻上。 师兄连褥子都没铺,这里洁净得很。缇婴坐上去, 还能隐隐闻到少年身上的暗香……缇婴抱紧自己的书, 不自觉地紧张一下,又晃着腿, 自己开解自己的紧张。 江雪禾关上门回头,便看到缇婴熟门熟路地坐在他的床上。 旁边陈子春惊愕地看着缇婴。 缇婴看到他们两个, 扬眉:“怎么啦?” 陈子春说不出这种古怪,只好摇头。江雪禾素来温和, 缇婴料定他也不会说什么,便挑衅地看师兄。 这一眼,缇婴便再次注意到江雪禾颈上的累累血痕。 她目光缩了一下。 黥人咒真吓人。幸好前师父及时救了她。 陈子春这才想起来, 提醒江雪禾颈上的伤。江雪禾淡然地道了谢,一道法术拂下——不管血是不是还在流, 起码屋中二人是看不到了。 江雪禾立在门边,乌眸望着她,忽然不明所以地问一句:“发带你真的不要了吗?” 他莫名其妙提什么发带,缇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师兄眸子清润, 即使不戴风帽,缇婴发现自己也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但是他一目不眨地看着她,说这话时, 声音喑哑,暗涌拂动。 缇婴茫然了一下,才回答:“不要。” 陈子春看出师兄妹二人之间旁人难以插入的氛围,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多余碍眼。 陈子春咳嗽一声:“师兄,要不我出去转一转吧。你先和小婴说话?” 让陈子春与缇婴双双意外的是,江雪禾回答:“不用。” 江雪禾对陈子春说:“这些话,你也应该听一听。” 陈子春和缇婴面面相觑,双双茫然。 -- 江雪禾确实有些话,想认真和缇婴聊一聊。 白天他被黎步牵扯了精力,当时只怕再耽误下去引起玉京门的怀疑,才匆匆带着陈子春离开。此时此刻,休息了半宿,江雪禾恢复了些精神。 他需要陈子春待在一旁。 今夜的片刻失神……让他不想和师妹单独共处一室。 于是,缇婴和陈子春排排坐,双双睁着迷茫的眼睛看江雪禾。 江雪禾斟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斟酌着开口:“小婴,你是非玉京门不可吗?” 缇婴不解。 她那雅致从容的师兄说话不紧不慢:“你以前是符修,四大门派中,巫神宫是神学之路,不必考虑;但剩下的观天山与长云观,都是道术为主,比起玉京门,更契合你原先所学。 “你不应荒废了你一身所学。” 陈子春还在消化四大门派的信息,就见缇婴脸刷地拉了下去。 她冷冷道:“我不考虑道术,我不想学道术不想画符,我想学剑。我就是要拜玉京门,你劝我也没用。” 江雪禾观察她。 似想看清她有多少决心。 小姑娘倔强而冰冷地瞪视他,隐有愤怒,只差大骂“你这个坏蛋”。 江雪禾睫毛轻闪,垂了眼。 他放下手中茶盏,少有地推心置腹:“玉京门很古怪,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宗门应有的样子。” 陈子春闻言紧张:“哪里古怪了?” 缇婴虽然没吭气,但目光也透出几分好奇。她只是生他气,不肯主动开口问罢了。 灵火烛下,许是私下空间让人自如,江雪禾手指敲敲桌子,些许散漫、慵懒。 江雪禾慢条斯理地解说:“第一,无支秽的事。 “玉京门囚禁一个犯错的大妖,在大妖死后,非但不净化魂魄,还借助秽息与怨气,让大妖变成了无支秽,囚禁于五毒林中。 “这正如酸与假扮的陈大,一直试图说服我们的道理——一个大宗门,用此种方式故意生出妖物,再囚禁无支秽,有些小气。 “按照玉京门从上到下的淡定——我怀疑这种事,不只一例。” 缇婴和陈子春双双听得怔住。 江雪禾竖起一根指,抵在唇下,继续慢慢游说:“第二,玉京门收徒无忌。” 陈子春紧张之下,迫不及待想说服他:“这不正是玉京门的慈悲吗?其他大门派,都不肯中途收弟子,像我和缇婴这样年纪的,他们更绝不考虑。我们想中途修道,唯一可考虑的,不正是玉京门? “玉京门百无禁忌,才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啊。” 江雪禾撩起眼波,几分流光闪烁: “玉京门是天下第一派,是因他们继承仙人的传承。但是仙人是否存在过,至今有人存疑……比如长云观,他们一直怀疑玉京门从未出过什么仙人。 “其次,玉京门收徒百无禁忌,并不一定是对弟子好。不知你们白日是否认真听了,那掌事说,可以拿自己身上的术法,去换门派功德。而功德,可以拿来换门派资源。譬如法器、灵石、秘境。 “今日大家刚入门,激动者多,心动者少。但随着在玉京门待的时间久了,功德不够用的时候会变多。弟子们便都会用术法去换功德。这么多的各类门派的术法堆在玉京门中……玉京门想要做什么?” 陈子春对修真界认知有限,茫茫不知,但他确实从江雪禾温和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凛冽寒意。 而江雪禾的目光真正盯着的人,是缇婴。他最想说服的人,是缇婴。 缇婴终于不情愿地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些?” 江雪禾想一想,委婉道:“走南闯北多了,会想的多一些。你们可以当我疑心重,可我的疑心但凡有一丝可能成真,玉京门都不可不防。” 缇婴反问:“那其他门派,你就知道没问题了?” 江雪禾听出她语气不善。 缇婴:“我是想学剑,玉京门有没有阴谋是大人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其他门派,有沈长老这么厉害的剑修么,有人能教我厉害剑术吗? “我还是选玉京门!” 江雪禾看她。 他道:“你不给我一个理由么?” 他语调平静,但声音里的淡凉,与平时的宽容全然不同。 缇婴一下子双目发红,很是伤心:“是你讨厌,想强迫我!” 气氛有些僵持。 陈子春低声相劝:“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师兄妹有什么好吵的?江师兄,有什么话你好好和小婴说,小婴还是半大孩子呢……” 江雪禾侧过脸,缓缓吐口气。 陈子春不了解他的师妹,小姑娘有心事也不和他说,非一日两日。但是江雪禾至今不懂师妹坚定选玉京门的原因…… 而且,此时有黎步这个隐患,他虽下了咒,却仍提防黎步的手段。若是能带缇婴离开,是最好的。 江雪禾看向缇婴,缇婴睫毛上挂着水,眼睛红红地抱紧书本,别过脸不想看他。 似乎他再说一句,她就要掉金豆子了。 江雪禾心弦收紧。 过一会儿,江雪禾无奈道:“当真非玉京门不可?” 缇婴闷闷地,抿唇不语。 然后她看到江雪禾身子后仰,摸了摸鼻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平时安静如处子,此时笑意虽文雅却无奈,春风拂柳般,才有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这个笑容又足够短,缇婴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师兄重新好说话起来:“既然你已做了决定,师兄只好陪你了。” 缇婴这才破涕为笑。 不过江雪禾说:“既然已决定入玉京门,那么过几日,你便寻借口,随意将身上不重要的术法卖一个给玉京门,换功德用。陈子春身上没有术法,这倒是安全些,不必再多想。” 两个学生双双点头,记下老师的话。 -- 江雪禾说完玉京门的事,问缇婴:“你在五毒林中受的伤如何了?” 缇婴拍胸脯:“没问题的!” 江雪禾蹙眉:怎会没问题?她到底对她自己做了什么…… 怕师妹不老实,江雪禾隔绝了陈子春的五感,传音入密:“可否让师兄进你的识海看一看?” 少年沙哑的声音骤然贴着耳珠响起,缇婴吓一跳。 她慌得捂住耳朵,发现陈子春茫然看她,江雪禾端正坐于原处。 烛火静静燃烧,鸦雀无声的室内,她对上师兄无辜又淡然的雪眸。 ……他坏得好自然呀。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捂着心口,抗拒地往后挪:“不要!” 江雪禾怔住。 他没想到他会遭到这么果断的拒绝。他以为,师妹应该信赖他。 谁知缇婴警惕十分:“前师父说了,我不能让旁人进我的识海!识海是我最私密的地方,我不能让人看!我只能给我道侣看。” 她童言无忌,说“道侣”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脸红,还瞪圆眼睛,一副江雪禾想欺负她的样子。 江雪禾:“……” 他性情素来沉稳,此时也不禁倾身,几分玩味:“你不让我进你的识海,你进我的识海,却来去自如。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缇婴吃惊:“我很讲道理呀。你、你和前师父一样啊!你们的东西不都是我的吗?我不是想要什么,你们就应该给我什么吗?你怎么这样说啊?” 江雪禾无言。 他缓缓扶额,开始有点发愁。 师父平时,到底是怎么教小婴的……他似乎,任重道远。 -- 吃了一计闷棍的江雪禾许久无话。 缇婴似乎察觉自己的过分,她跳下床,挪到他身边,轻轻扯他衣袖,几分讨饶。 而江雪禾收回传音入密后,陈子春看到缇婴竟然来哄她师兄,不禁大为感动。 直到他听到缇婴说:“你不能生气……我们明日要考试,你还要和我一起看书呢。” 江雪禾垂眸,撩起眼皮,轻轻望她。 缇婴可爱十分,哼哼唧唧,继续轻轻扯他袖子。 他面容温润,片刻后,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缇婴不高兴了:“你训了我一晚上了……好吧,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江雪禾从善如流:“白天时为什么不高兴,突然跑开了?” 缇婴怔一怔。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嫉妒,何况自己的嫉妒只是猜测,还不知真假,说出来好丢脸。 缇婴便装糊涂:“我不记得了。” 江雪禾俯身,从她怀中抽走书,放到一旁方桌上。 他说:“下次遇到不高兴的地方,直接与师兄说便是,不要动不动跑开,一个人生气。” 缇婴:“哼。” 她才不听他的大道理。 她转身就要捂耳跑开,江雪禾反应极快,将她手抓住,不让她跑。 在缇婴闹腾前,江雪禾换种说话方式:“小婴,一个人生气生久了,会生病的。” 缇婴半信半疑地在江雪禾怀中扭头,仰头看少年。 陈子春在旁,听得敬佩无比。 他做了几年妖怪,见了很多人,却依然佩服江雪禾。江雪禾眼睛眨也不眨,就开始恐吓小姑娘,还将小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 江雪禾说话调子潺潺,说了不少生气引发的病症,最过分的一个妇人,还因为生气,把自己气死了。 讲完这些,江雪禾柔润乌黑的眼睛眨一眨,看着缇婴。 宛如在说:听懂了吗? 缇婴……听懂了。 但是她犹疑。 她磕磕绊绊:“我不想把自己气死……可我做不到,怎么办呀?” 陈子春听得嘴抽。 却见江雪禾板起脸:“那就罚你。” 缇婴不服气:“你罚我什么?” 江雪禾:“打手心。” 缇婴眨眨眼,她尚能接受,便点点头。 于是,她前师父花了四年时间都改不了的她的坏毛病,有了向江雪禾屈服的趋势。 而缇婴乖起来是真乖。 她向江雪禾伸出手。 她噘嘴:“我今天生气跑开了,你打我手心吧。” 江雪禾心中一下子柔软。 -- 小小打师妹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雪禾斟酌着力道,轻轻训诫她一下。谁想到缇婴手心被打后,越想越不开心,不服气。 缇婴向他扑来:“不行不行,我也要打你!” 她又扑又闹,江雪禾扶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陈子春伸长耳朵也听不到,只见到缇婴终是将江雪禾手抓住,在师兄手上重重打一下。 她仰头望他,见他林下风致实在好看,顿时觉得自己不吃亏,这才眸子明璨,弯唇笑起来。 江雪禾素来不与人亲近,近日却开始沉迷这种亲昵。少女在耳边笑声清悦,他分辨不出这些好坏,只先放下:“现在可以读书了,是不是?” 缇婴快活:“嗯!” 陈子春快晕倒:……你打她,她又打回来。这也叫惩罚啊? -- 这是陈子春大为不解的一夜,这一夜的读书,却毕竟如此和谐。 26 天上玉京4 且容师兄编编看 天亮时分, 缇婴睁开眼,又快速闭上眼。 她发现自己睡在女弟子院落这边的房舍, 一睁眼就能看到隔壁床上沉睡的蒙眼少女。 床上无帐, 日光清清。她抱着枕头许久,感受到些许孤独和惶然:陌生的地方,让她想念过去。真想带家出门。 而她的家……缇婴在这种寂寞引起的差情绪中, 想到了师兄。 缇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印象还留在自己和师兄、陈子春三人一起磕磕绊绊读书的夜晚…… 灵火烛闪烁摇曳, 缇婴趴在桌上,读书读得打瞌睡;陈子春从未接触过修行, 读这些晦涩的书籍更是艰难。 缇婴小脑袋磕上桌脚时,江雪禾伸手轻轻拂一下;陈子春的嘴流出口水时,江雪禾拿戒尺在少年额上不轻不重地打一下。 卧龙凤雏双双惊醒, 抬起头——江雪禾手支下颌,默默看着他们。 清晨晓风钻窗, 有师兄在记忆中,缇婴在床上翻个身, 心情开始明朗起来——她蛮喜欢看到师兄那副似笑非笑望着他们的样子。 就好像,菩萨睁开了眼,神仙有了情绪,从画壁中下凡。 缇婴偷偷想了一会儿师兄,才开始检查自己识海,发现了被自己赶到犄角旮旯里的属于前师父的信件。 她的识海干枯无比,她对那封飘在半空中的信十分不友好。在缇婴检查识海时,信纸化成了一只鸟,笨拙地扑腾着翅膀,飞到她的神魂边上打转。 缇婴蹙着眉头生气灵池为何总是水这般少时, 信封一会儿变成小鸟,一会儿变成花瓣,一会儿长出树枝……它活泼万分,在她身边打转。 颇像前师父哄着她学习“大梦咒”时绞尽脑汁的模样——前师父的老脸全是皱纹,每天唉声叹气,实在好玩儿。 这信纸一直打转,缇婴便大发慈悲伸出了手,将信纸捞到了怀中。 缇婴:“好吧好吧,我慢慢解咒,看一看你到底写的什么嘛。” 信纸感动想哭,在她怀中狂掉头。 于是,缇婴从床上坐起,捞出识海中的信封,开始折腾。 前师父给这信上布下的符咒十分复杂,多亏缇婴现在心情好,才有空慢慢解一会儿。解着解着,她的眉头舒展,解出了几分趣味儿,将信纸当做玩具玩了起来。 这样又玩又解地折腾了小一刻,缇婴解开了开头几个字: “小婴: __你师兄。” 缇婴:“……?” 什么? 什么什么师兄? 师兄指的应该是江雪禾吧? 师兄前面有两个字被抹掉,写了又抹,抹了再写。老头子改了半天,最后笔墨浓重地落在纸上,晕出了两个黑圈,让缇婴看不出那到底写的是什么。 缇婴怔住。 她倒不是多么好奇的人,可这是给她的信。 她倒不是多么刨根问底的人,可她隐隐很想知道,和师兄有关的一切。 师兄是半路师兄。 他是一个前师父很少提到的神秘师兄。 缇婴享受师兄的关怀时,偶尔有一瞬,他身上的秘密,伴随着信纸上抹掉的两个字,让缇婴心尖颤了一下。 缇婴想了片刻,继续低头解信纸上的符咒——若说之前只是玩闹心态,她现在是真的想看信中内容。 她好奇:什么样的内容,让前师父瞒着师兄,特意加了符咒,只让她一人看。 到底是什么你师兄呢? 小心你师兄? 提防你师兄? 或是杀了你师兄? 缇婴这边沉浸在信纸上,隔壁床榻上的南鸢起了身。 南鸢感觉到屋中多了一人气息,微微迷惑:有人瞒过她的感知,进来了屋子?是与自己同屋的姑娘?好像叫……缇婴来着。 南鸢静一下,伸手在自己眼前白布上轻轻一抹。 她似乎在运什么法术,周围气息有变。灵力奔流快速,连迟钝的缇婴都感觉到了。 缇婴抬头,有点调皮:“姐姐,你醒啦?是不是像你昨晚吵醒我一样,我把你吵醒啦?” 南鸢静在原地。 她的脑海中,“看见了”一个仰着巴掌脸的明媚少女。 那女孩儿大约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眸子乌亮湿润,像猫眼一般。她唇红肤白,几绺发丝贴着唇角。 她有少女的娇憨,也如孩子般天真。 而若有若无的灵丝,在南鸢的识海中,通过少女的身体,与南鸢相连。 这代表着一种预言—— 在南鸢的认知中,她第一次“看”到有同龄人与自己扯上关联。 现实中的缇婴盘腿坐在床上,眨眨眼。 她看的是南鸢。 南鸢“看”的则是两人之间门的“线”。 在缇婴觉得南鸢一直冷冰冰、没有礼貌时,南鸢从床上坐起。 在缇婴迷茫的目光下,白衣蒙眼少女如她师兄那般优雅地振了振衣容,拆了发带重新梳好,又用驱尘咒净了身。 南鸢俯身,日光从外照入,落在她白得些微透明的秀丽面容上。 南鸢保持着这份郑重,向缇婴俯身行礼,声音清寒生涩:“没有吵醒我。我叫南鸢,请指教。” 她预感她们将关联密切,或是好友,或是至交。这应是凡人定义的深刻情谊,南鸢未曾体验。 ……但南鸢不违背命运。 觉得无趣的缇婴往床榻里躲了躲,欲言又止:……这个姐姐多少有点毛病。 -- 玉京门收徒百无禁忌。 为了知根知底,必然测弟子灵根;为了不打击弟子,不会将灵根测试结果公之于众。 然弟子们彼此间门不知灵根水平,诸位有收徒意愿的长老们却是知道的。 测灵根这日,测试仪式已经过去了大半日,葛长老急匆匆从药宗飞到主山议事堂前。 他刚落地,一位木呆呆的少女迎了上来:“葛长老请。主人已候多时。” 葛长老抬头瞥了一眼。 女子青春干净,打扮得娇艳欲滴,如二八少女。但是嘛—— 葛长老脸皮抽了抽,皮笑肉不笑:“月奴,才几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我也曾做过你的主人,你这记性,越来越差了。” 名叫“月奴”的少女低头:“主人。” 葛长老骇一跳:“可别这么叫我。让沈行川听到了,我还活不活?” 葛长老上下打量她,啧啧称奇:“你只是一把剑罢了。沈行川倒是待你上心,把你当女儿一样养,给你穿这么鲜艳的衣服,他品味真是……呵。可惜你记性差,恐怕过上几年,离开了沈行川,你就忘了他是谁了。” 他说了一大串,月奴只记住了“衣服”。 月奴呆呆道:“衣服是沈玉舒送我的。” 葛长老看她如此蠢,更加鄙夷,摆摆手撩袍进正堂,懒得和这把蠢剑继续掰扯。 这把剑叫“持月”,乃是玉京门的护山大剑。 在千年养护中,仙剑“持月”诞生了剑灵,便是“月奴”。 “持月”是玉京门最重要的仙器之一,众人虽想供养,却不忍宝剑蒙尘。于是,常年来,“月奴”跟着“持月”剑,被玉京门的各大宗族轮流供奉。 每十年一轮回。 现今这十年,沈行川是玉京门最为出色的剑修,月奴便跟侍在沈行川身边。 葛长老不待见这剑灵——剑灵灵智太低,过于愚蠢,运剑对敌时,未必比一把死剑好用。 月奴将葛长老领入正堂,其他几位长老早已等待许久。 陈长老抬头看到他姗姗来迟,便又阴阳怪气:“是知道长云观的人最近几日还来不了,你才这么不上心,连门派选试弟子的大事,你都不关心了?” 葛长老当即讽道:“确实不如陈长老关心弟子们……听闻今日,内门外门,弟子们的早膳,都吃到了陈长老种的灵果。恐怕现在,我宗门上上下下的弟子们,都要道一声陈长老仁善,关爱弟子。若弟子们人人支持陈长老,掌教之位,便非你莫属了吧?” 陈长老气得脸色铁青。 他正要骂回去,沈行川手一样,本已退出正堂的月奴身子当即一旋,化为玄剑,一剑斩向陈长老和葛长老。 剑光如电如星,瞬间门而至,两位长老各自神魂如被定住,仓促运气来抵,却依然被逼得各自后退一步。 葛长老看不上的“持月”剑,在沈行川手中,断山切海,威力甚大。 两人敢怒不敢言:“沈行川!” 花长老趁此打岔:“都是同门师兄弟,谁做掌教都是一样的,其他几个门派还未曾来,你们便忍不住开始内讧了?与其吵架,不如看看今年的弟子们——今天收到了不少好苗子。” 葛长老寻到台阶便下,缓了语气入座:“什么好苗子?” 沈玉舒婉婉笑,缓和僵硬氛围:“有两个弟子的灵根,都是万通灵根哦。除此之外,天灵根也有好几位。这一届内门弟子,人才济济啊。” 万通灵根! 迟到的葛长老怔住。 灵根分为五种属性,灵根品质分为天、地、人三类。 凌驾所有灵根之上的“万通灵根”,可以与任意灵根相生相护,灵力充裕,资质上佳……修真界一二百年,恐怕才出一个。 每一个“万通灵根”,都有成仙的可能。 当然,因为千年前一些事,如今修真界不可能有人成仙……但是万通灵根,依然让人心热! 哪怕葛长老另有心思,也不禁心跳快一分:若是收下天赋如此出众的弟子,自己这个师父争夺掌教之位,说不定更有把握。 葛长老便安静下去,与其他几位长老,一同通过“天目阵”,看那测试灵根的现场。 此时,正是一个磨磨蹭蹭的小姑娘进了屋子来测。 沈玉舒认出小姑娘是谁后,不禁侧头看了兄长一眼。 但兄长面色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小姑娘。 葛长老屏着呼吸看结果,然后嗤笑:“……原来是人级水灵根啊。这种资质,在外门扫地几年,就会认清现实,下山回家去了。” 资质这般平庸的灵根,得到这样的评价很正常。 甚至在葛长老开口前,沈玉舒心中就是这么可惜的。 但是沈玉舒听葛长老话听得并不舒服,她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地级灵根的资质,但如今是五大长老之一,与葛长老你这样的天灵根平起平坐,真是委屈了葛长老忍耐我。” 葛长老被噎住。 他心想:你是沾了沈行川的光,以为我们不知道? 可是沈行川坐在这里,葛长老仍记得方才那一剑的凌厉杀意。他只好干笑一声,不再多话。 可惜弟子的灵根测试,在小姑娘到来又离去后,内门弟子已经测试完毕。 下午开始外门弟子的测试……外门弟子中出现天才的可能微乎其微,几位长老都不必看了。 这一届内门弟子的出色,已经让几位长老心中有了算盘。 葛长老坐立不安,他有心问其他几位,内门弟子中谁是万通灵根谁是天灵根。然其他长老各个沉思不语,不搭理他…… 葛长老焦虑时,忽然道:“咦,刚才那最后测完灵根的小姑娘,就那个人级水灵根,又回来了。” 五位长老一同看去。 葛长老大喜:“她在问其他人的灵根!” 沈玉舒一怔,然后忍不住摇头笑:“我早就说,她古灵精怪,旁门左道真是多。” -- 缇婴自然不知道长老们都在看测灵根的结果。 她测试完后,见后面再没有人了,便眼珠一转,有了个坏主意。 师兄去参与他的考试去了,缇婴则趁着考试中间门休息的功夫,寻借口重新摸回测试灵根的屋子。 她笑嘻嘻和管事聊天,又是送小玩意儿又是说好话。 她天真可爱,不使坏的时候实在磨人。她辛苦给掌事捶肩,手劲轻重合适,认真模样,让管事想到自己的女儿。 于是,在缇婴笨拙地又塞了掌事一包裹灵果,委屈巴巴地说“早上分给我的,我都给你了,好心大叔,你怎么还不帮我啊”,这管事终于撑不住,噗嗤摇头笑了。 管事:“好吧,你想问什么?” 缇婴:“我想知道其他哥哥姐姐的灵根是什么呀。” 管事想一想。 他不知道今年那几位长老都在看着他们。 他告诉了缇婴。 -- 议事堂的几大长老木然:“……” 葛长老伸长耳朵,从这小姑娘这里得到了二手消息: 江雪禾是万通灵根,黎步是万通灵根; 花时、南鸢,是天灵根; 其他一些内门弟子,皆是地灵根。 只有来打听消息的缇婴,是灵根中的最末等,人灵根。 但是那打听消息的小缇婴,分明不知道自己灵根是最末级的。她听得一知半解,懵懵点头,记下其他人的。 而管事疼爱她,怕引起小姑娘的伤心,也不敢露出同情的表情。 临走时,管事还爱怜地送了缇婴一把栗子,哄她:“以后你下山历练的时候,可以来大叔家中玩。” 缇婴将他人的喜爱视作自然,骄傲点头。看着时间门差不多,她又塞了管事好多零嘴儿,赶紧溜回去考试。 旁观的长老们默然。 葛长老咳嗽一声,因得知了情报,他小小维护一下小女孩:“小孩子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其他人不知道便……” 他话没说完,测灵根的屋舍,咣咣两声,被人砸开了。 花时出现在测灵根的屋堂中,抱臂看着管事。 管事脸色一变,花时手一扬,捆仙索飞出,绑住了欲逃跑的管事。 花时手指再勾一勾,封住了管事的口,阻止了管事的求饶。 花时傲然扬着下巴:“我来问一下其他内门弟子的灵根,好在比试中做打算。我知道你们口风紧,不会告诉我们。但我也自有手段折磨你,让你不得不开口。 “我耐心有限,劝你莫挣扎太久。” 接着,捆仙索灵力强劲,在花时的运法下,挥了几鞭,开始威胁逼迫管事。 管事口不能言,白白受辱,目瞪口呆,眼泪差点掉下。 他拼命对花时挤眉弄眼,试图告诉花大小姐:我说!我愿意直接告诉你啊。 想他也不是多么坚贞不屈之人。 何况先前已经说过一遍,说第二遍,毫无压力。 可花时见他脸上肌肉疯狂抽动,以为他抗拒万分,心想此人这般坚韧,真乃英雄。 花时为表对英雄的敬重,下手更重了。 -- 议事堂的长老们木然:“……” 他们已经木然很久了。 他们木然地看花时审问管事,木然地看着花时得到结果后,扬长而去,再木然地面面相觑。 花长老脸爆红。 他深觉丢脸,以袖捂脸,气得大骂:“花时这小丫头,偷了我的捆仙索,做这种事!是我管教不严,我家中之耻啊……” 其他长老只好安慰他。 然后,没安慰多久,他们见到一个圆脸少年,笑吟吟地突然出现在测灵根屋舍中,将大汗淋淋的管事吓一跳。 少年一言不发,直接运起法术搜魂,眼见是要直接搜出其他人灵根的消息。 -- 长老们:“……” 这少年是万通灵根,他们因少年的天赋出众,记住了少年的名字,黎步。 在黎步一言不发直接搜魂时,围观的几位长老,多多少少皱了眉——搜魂术对他人神魂有害,严重者会成痴儿。 沈玉舒不悦:“此子心术不正。” 沈行川淡声:“寻机会废了他的搜魂术吧。” 他们再等了等,再没有内门弟子去问灵根了。 几位长老欣慰:“看来其他人都是好孩子……呃。” 话没说完,沈行川拂袖,将“天目阵”换了场景,换成其他内门弟子的考试明堂。而几人的注意力,被那蒙着眼的少女南鸢吸引。 南鸢考试似与其他弟子不同。 旁的弟子奋笔疾书时,几位长老看到南鸢端坐小案前,将龟壳一一摆开,开始卜卦。 几个内门弟子的名字被她写出。 她每卜一卦,就在名字下划一笔。 她画的随意,没什么规律。但是长老们多少对八卦五行通晓一二,稍一推演,便吸口气,看出南鸢这是将不同内门弟子的灵根,直接“卜算”出来了。 准确万分。 一字不差。 -- 议事堂的长老们已然麻木:“……” 许久许久,沈玉舒轻轻重复了一句话:“这一届的内门弟子,当真人才济济。” 若她当年有这种本事…… 沈玉舒摇摇头,怕其他长老窥探自己的想法,便道:“如今看,似乎只有江雪禾不在意他人灵根了。” 其他长老沉默片刻。 沈玉舒见没人吭声,不觉奇怪看去。 这一次,连她一向冰冷的兄长,都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沈行川说:“……看看再说。” 这些弟子神仙过海各显神通,江雪禾身为资质最出色的那个弟子,当真会无动于衷吗? -- 长老们这一日,便都盯着江雪禾。 江雪禾虽封了自己的识海,但他隐约能感知到大能的窥探。 他对此不在意,这一日,除了考试,便是考试。他没有做任何窥探他人灵根的事迹,看起来实在规矩老实。 到了黄昏之时,议事堂的长老们开始困顿,纷纷收了神识,赞道:“江雪禾恐怕是这一届内门弟子中,唯一的小君子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沈行川:“嗯……” 他们顺着沈行川的“天目阵”看去。 -- 天色昏昏,一日考试结束,弟子们精疲力尽,三三两两地出堂。 缇婴走路慢慢吞吞,东张西望。她无意间门抬头,看到树下戴着风帽的师兄。 夕阳穿过云翳落下,少年半身被染得金红明灭。风帽轻纱与衣带缠在一处,几分风流。 他不一定是等她。 可她难以说清此时心中的感受。 缇婴提裙跑过去:“师兄,师兄。” 江雪禾回身。 跑过来的缇婴攀住他手臂,扯着他要他下头。 她掀开他风帽,气息拂到他耳边。 江雪禾不动声色躲避时,听到她在他耳边娇娇甜甜的气音:“师兄,我有好大的八卦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江雪禾恍神一下,顺着她:“什么?” 缇婴如数家珍地开始掰手指头数数:“你是万通灵根,黎步也是万通灵根,花时是天级金灵根……” 她巴拉巴拉,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部告诉了江雪禾。 江雪禾:“……” -- 黄昏日落。 堂中光暗。 灵火烛无风自亮,议事堂的长老们深深疲惫。 不知谁轻轻叹了口气。 其他人忍不住一同叹气。 ——原来江雪禾不必施展神通,去查其他弟子的灵根。 他那小师妹,全然信赖地把所有灵根的情况都告知了江雪禾。 缇婴说完所有,还疑惑地问师兄:“为什么我和大家都不一样呢?师兄,这是为什么呢?” 长老们看着那古树下的风帽少年。 隔着风帽,他们无法再窥探江雪禾的神色。 但众人从江雪禾的恬静温和中,寻到了一丝微妙的痕迹—— 为什么呢? 且容师兄编编看。 27 天上玉京5 想偷偷摸摸碰他手一下 江雪禾说好。 江雪禾说懂。 但这是为什么呢? 不见得吧。 江雪禾一怔。 宛如美人。 不。 缇婴:“……” -- 江雪禾:“……” 要不,先放一放。 总觉得她不懂。 缇婴点头。 缇婴懵。 缇婴便爽快点头。 江雪禾扶着额头。 江雪禾只能面对。 他要如何说呢? 江雪禾微闭目。 缇婴受到了触动。 江雪禾不语。 -- 江雪禾微笑。 -- 不过真是惭愧。 -- 他骗师妹了吗? 并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 -- 那他压力很大啊。 缇婴摇头。 江雪禾静坐无话。 沈行川啊。 -- “我回来了……” 屋内缇婴迷茫。 陈子春眨眨眼。 江雪禾:“嗯?” 28 天上玉京6 我怎么把她养出鹅叫了?…… 江雪禾想说陈子春误会了。 但是他看着双目通红的少年, 江雪禾顿了顿,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在经历过酸与那样的事后,陈子春对人的信任必然降为极低。何况花时在玉京门中,陈子春怕这位大小姐, 怕得要命。 而自己与缇婴恰好救了他。 过命的恩情, 可以换来很多东西。 如今不知二师弟为何迟迟不来, 自己发去的消息也不回复,但不提这个变数, 缇婴既坚定想留在玉京门中学剑,那她拥有一两个值得信赖的同伴比较好。 修行一路,道与侣皆重要。 陈子春是很好的选择。 江雪禾的思考只在一瞬间。 陈子春忍泪抬头时, 他师兄便用枯瘦的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江雪禾用温和的、平时只待缇婴的语气和他说:“这一日比试辛苦了吧?可有什么难处?且与我说一说。” 陈子春觉得自己拥有了师兄的爱。 -- 而缇婴带走了江雪禾的褥子。 -- 玉京门中的比试, 分为文武两类。 缇婴不确定自己文的那一类考得如何, 但是武的这一类, 她应该还是不错的。 因为这种武试, 与入门前的试炼很相似,只略有不同—— 内门比试中的试炼,是用“天目通”这个仙器随机筛选两个弟子,一同进入“天目通”为其挑选的秘境。 两个弟子修为水平相差过大也无妨,因“天目通”会压缩这种差异。它为比试的弟子挑选的秘境,会制造出苛刻条件, 好让两个比试的弟子水平被压或升至相近的程度。 每个秘境要求赢的任务不同, 两个弟子水平相近时, “天目通”才能最公正地决出胜负。 这几日的“天目通”比试,据打听,已经有很多不同的试题了。 有人进秘境是比试摘灵草, 有人是在严寒中谁撑得久谁赢,有人是比试打杀凶兽的数量,有人是弟子之间的对决。 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用的都是“天目通”出的题。 不断的筛选下,弟子们不断地相遇,一点点分出名次。 这些弟子们好评不断,让陈长老分外得意——他是炼器大师,“天目通”就是他这些年最成功的器物,还在不断优化。 陈长老肯借出“天目通”来给弟子们比试,一是沈行川提着持月剑逼迫,二是他也想借弟子们的成绩,继续将天目通炼制得更成功。 缇婴也蛮喜欢“天目通”这个法器的。 她自修行以来,修为是差同路人一截的。可若是没有境界压制,缇婴从未输过。 这可比五毒林那种试炼好的多。 这也是缇婴敢大言不惭,和江雪禾说自己想拜师沈行川的自信——她觉得自己比得挺好的。 不过,想拜师是一回事,师兄逼着她修行,一刻不让她休息,一不比试,就要她修行,她都有些怕江雪禾了。 怎会有人脾气温温和和,平时待她也和善,一学习就换个嘴脸呢? -- 新一日的比试之后,缇婴与几个内门弟子在堂中聊天。 花时从一场比试中退出来,进了大堂,正好看到他们。 那蒙着眼的少女南鸢清清冷冷地坐在窗下,一人独坐,谁也不理。起初大家试图与她搭话,但发现她依然寡言,大家也不好招人烦了。 黎步则靠着墙壁,目中闪着幽光,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目光非常随意地扫视着堂中人,时而在缇婴身上落下。 花时记得这个少年。 万通灵根! 可是……据她打听,黎步上一场比试,输得很快。 花时蹙眉:这不太符合万通灵根的共识啊。 她爹说,万通灵根资质的人,哪怕坐着喝水,都能平平顺顺地提升修为,资质好得吓人。 花时已为此焦虑一日一夜。 她想做内门大师姐、想拜师沈长老的话,江雪禾便是她最大的敌人吧? 可是……江雪禾本人低调至极。 他只和缇婴在一起,偶尔二人行中会加入一个外门弟子陈子春。私下里遇见时,那人说话四平八稳,却什么关键消息也不透露。 实在讨厌。 花时不得不决定,找上缇婴——缇婴嘴巴坏一些,但总比虚伪的江雪禾好打交道吧。 花时咳嗽一声,走到缇婴身边。 几个内门弟子正与缇婴聊年龄,聊入门前的故事。他们比来比去,干脆道:“你年纪最小了,就是咱们内门的小师妹了。” 缇婴做人师妹做习惯了,换个门派,依然是小师妹,她倒接受得很淡然。 偏旁边有个讨厌的声音凉飕飕道:“是不是小师妹还不好说呢。就你这水平……” 人灵根! 和外门弟子一样差,怎么混进内门的? 缇婴仰脸,看花时。 其他弟子拘束站直:“师姐……” 虽然还没排次序,但以花时的身份,叫声师姐,是应该的。 缇婴恬静地眨眨眼,笑眯眯:“讨厌的师姐,你又来啦?” 花时:“……?” 讨厌的师姐?! 缇婴:“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奇怪?” 花时想起自己交好的目的,她深吸口气,强忍。 花时傲慢的面上,努力挤出一丝亲和的笑意。 她道:“我哪里奇怪?” 缇婴:“你到哪里,哪里都鸦雀无声。会不会是你难打交道的原因呢?” 花时额上青筋抽一抽。 她气得跳起:“缇婴!” 她眼看就要祭出自己的法器,旁边弟子们连忙让开,缇婴赶紧插嘴:“比试大堂禁制武斗哦。” 果然,花时根本取不出自己的剑——无形的力量约束,这个堂中没有人能使出法力。 她狐疑看缇婴:这就是你嘴巴坏的原因? 缇婴很自豪,好像能听懂她在想什么:“不是哦。我一直这么坏。” 花时:“……” 她深吸口气。 她挤出一丝笑,僵硬地手拍在缇婴手臂上:“同门师姐妹,我不和你计较。你真是可爱,大家都喜欢你,师姐也很喜欢你呢。” 旁边的弟子们偷看她们:“……” 真的么? 我(们)不信。 坐在窗下的南鸢发现缇婴两句话就惹到了花时,不禁惊讶地侧脸“望”来。 她静默半晌。 她知道缇婴修为很差。如果缇婴和花时约好在堂外比试的话,身为缇婴未来的朋友……自己是不是应该出手相助? 南鸢脑海中浮现无数条线,每一条都是一重未来的可能。她在神识中操控着这些线,有时分不清真假,会陷入旁人看着“清高”的境界。 而黎步,目光一亮。 黎步眼中带笑,笑意冰凉地看着缇婴。 但是花时是真的来和缇婴交好的。 在缇婴困惑不解的目光下,花时硬是自说自话,赶走其他弟子,在缇婴身边坐了下来。 不过花时到底任性骄横惯了。 她一坐下来,懒得说废话,直接压低声音和缇婴耳语:“你知道内门弟子们的灵根都是什么吗?我知道。” 缇婴睁大眼睛。 花时悄声:“江雪禾是万通灵根!” 缇婴眨眨眼。 花时:“……万通灵根!” 她语气里的酸楚羡慕难掩。 但是缇婴反应平平:“哦。” 花时:“……?” 她见缇婴不吃惊,不羡慕,不惊讶。 她半晌反应不过来。她还以为,缇婴这么讨厌的小姑娘,必然会和自己一样小肚鸡肠,很有共鸣。 花时不死心:“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万通灵根……” 她正要强行告诉缇婴,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花时禁言!” 沈行川声音骤然响起。 花时立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闲聊的弟子们纷纷站起,包括本来坐着和花时斗嘴的缇婴。 众人恭敬:“沈长老!” 堂门推开,有人进来。 进来者并不是沈行川。 沈行川说出那一句后,便再次沉默,似乎神识已然离开。 而进堂的人,是一管事,以及,跟在管事身后的江雪禾。 江雪禾依然穿戴风帽,避免身上的伤痕被人不停询问。 缇婴则是看到江雪禾,便想起昨日熬夜的修行,有些脸白。 但脸色最差的人,是笔直站着的花时。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沈行川封了口,一个字说不出……而按照沈行川的严厉,是不可能主动给她解封的。 花时面色青青白白,眸子微红,紧抿唇不语。 管事抱歉地看一眼花时。 管事咳嗽:“我是来宣布对你们的惩罚的——经长老们讨论,江雪禾、花时、黎步、南鸢、缇婴,你们五人,从今日起,每日去藏书阁抄写门规十遍,写够一月方可结束。 “若有再犯,逐出师门。” 众人哗然。 不明白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管事语气严肃:“内门测试灵根一向不公开,你们几人,却各凭手段,都知道了内门弟子的灵根。明知禁令,公然违抗,难道不该罚?” 缇婴怔住。 她倒是很乖。 好吧。 罚就罚吧。 但是…… 没等缇婴“但是”出来,黎步笑眯眯:“可是,据我所知,南鸢姑娘根本没有再靠近过测试堂啊。” 管事看一眼他。 管事道:“私下占卜也算。” 不等弟子们质疑,他面向南鸢,将长老们商议的结果告知:“南鸢姑娘,你的修为,应该和占卜有关吧?你这一类的修士,对自己的占卜准确度,必然心中有数。 “你早在投龟壳时,就知道自己所测必然准确。长老们如是惩罚,你可有异议?” 南鸢:“没有。” 黎步不死心:“据我所知,江雪禾也没有靠近测试堂吧。” 缇婴赶紧插话:“对呀对呀!” 她偷偷瞪一眼黎步:这人谁啊?怎么抢她的话。 黎步眼中笑意加深,隔着风帽,一目不错地看着江雪禾:“咱们这位江师兄,看着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像是会在意灵根的人。我不觉得江师兄会主动靠近测试堂,除非……” 他弯眸:“他为他的小师妹看的。” 他又道:“再或者,他小师妹偷看的,故意告诉他的。他可真无辜啊。” 缇婴:“……” ——你再骂! 这人谁啊? 这么讨厌! 缇婴支吾:“我……” 管事咳嗽一声,看眼身后的江雪禾。 江雪禾温声:“先生但说无妨。” 管事目有抱歉,却还是说:“江雪禾受罚,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弟子们纷纷:“那是什么?” 管事:“他是告密者。” 众人:“……” 缇婴:“……?!” 管事一本正经:“玉京门虽然禁止弟子探查灵根,但同样禁止同门之间的告密。江雪禾要和你们一同受罚。 “从今日起,众弟子不许再讨论灵根。若有违者,一律去戒律堂领罚。” -- 江雪禾以一己之力,将关于灵根的讨论,禁止了。 有花时被沈行川禁言,再有那几名弟子去受罚,其他人再也不敢私下讨论灵根了。 这正是江雪禾的目的。 只是附带了一点点缺点—— 内门弟子们看江雪禾的眼色,开始怪怪的。 缇婴也很纠结。 她既想维护师兄,又讨厌师兄。 毕竟她也要跟着领罚。 -- 缇婴不太高兴。 早知道就不告诉师兄了。 哼。 -- 无论如何,缇婴每日既要比试,还要领罚,晚上还要被师兄逼着修行…… 她真的有些害怕见到江雪禾了。 而江雪禾实在神通广大,她怎么躲,他都能找到她。 但缇婴依然要躲。 这一日,缇婴从“天目通”的试炼中出来。 她再一次地险胜。 虽然受了些伤。 不过缇婴从来不在乎这些伤。 她出来后,在议事堂趴着休息时,发现周围格外安静。 这般安静…… 她岂不是更容易被师兄找到了? 缇婴喃喃自语:“人都去哪儿了?” 一个懒洋洋的少年声音回答:“巫神宫的大天官来了。四大门派共同选试弟子,可那几家迟迟不来,如今巫神宫终于来了,大家都去围观了。” 缇婴抬头,冷不丁看到角落里的黎步。 她被他吓一跳。 这个人一直在黑暗角落里坐着,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迎上她目光,黎步对她露齿一笑,十分粲然。 缇婴:“巫神宫?” 她觉得有些耳熟……在她童年的记忆中,一定出现过这个名字。 黎步漫不经心:“天下修行者,分为三类,道修,佛修,还有一类,就是神修。巫神宫是天下神修最正统的一脉,踞坐中州,数百年来是抵御秽鬼潮的中坚之力。 “他们一脉,可是很厉害的。” -- 千年前,世间唯一仙人为降魔而离开。从此,世间无魔亦无仙。 这对于修行者,既是一种机遇,亦是一种打击。 若是修仙修得再如何厉害,都无法成仙,那么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这种争执,修士们分出了两派:一类依旧修仙,另一类,改修神术。 修神者靠的是信仰之力,供奉之力。 若是信仰与供奉足够高,那么也许不会成仙,但是他们可以成神。一样超脱生死,遨游万界。 这是巫神宫为自己找到的出路。 巫神宫的弟子,女子叫“神女”,男子叫“天官”。 神女之下,是巫女;天官之下,是神子。 这一代巫神宫的最高统御者南鸿,为男子,被世人尊称为“大天官”。 -- 黎步说起这些闲事,如数家珍。 缇婴心口缩了缩。 她想起来了。 神女,巫女…… 她小时候,正是被村中人,称为“小巫女”啊。 那是尘封在记忆中、她不想碰触的过去。每每忆起,都如毒蛇般咬她一口。 她分明已经踏上修行路多年,可是偶尔想起来,那些晦暗的血淋淋的故事,仍在一刹那,击得她浑身发冷,惶惑惊惧。 缇婴一瞬间站起来,决定去看看热闹—— 巫神宫,真的和她幼时的经历有关吗? 黎步冲她喊:“小婴妹妹承了我的好,日后记得还哦。” 缇婴莫名其妙回头:“你也是内门弟子?可你是谁呀?” 黎步:“……?” 好目中无人的讨厌鬼。 他笑容近乎咬牙切齿:“小婴妹妹,我叫黎步,你最好记住了。” 缇婴敷衍地“嗯嗯嗯”。 -- 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到来。 南鸿本人,正是玉京门的白掌教仙逝那一夜,飞来玉京门打探消息的神识中大腹便便的那一个。 虽然有些胖,容貌却俊。 而在他身后,一个个蒙着面纱、戴着帷帽的男女们,恭恭敬敬跟随。 风吹帷纱,衣带飘曳。一行人上阶,周围寂然。 玉京门的五位长老齐齐出来相迎,弟子们也纷纷好奇地站在丹墀下围观,窃窃私语—— “听说巫神宫从上到下,神女都是美人,天官都很秀俊。 “自然,他们修的是神学嘛。如果长得不好看,凡间那些人与灵与妖,怎会供奉他们? “神学到底是什么?” 修道者不是很了解神学到底是什么,但是站在高处丹墀上,迎接南鸿的五位长老,各个警觉,封闭五感,不与巫神宫的美人们对视。 其他神修者未必如何。 但巫神宫的神学,修的是“天命”。 他们的眼睛,看遍世间因果,再从因果中,纠选最为好的一条路。在不断的问天命中,修为增加。 五位长老都知道绝不可与巫神宫的人对视,不可将因果展现给巫神宫。 尤其是,对面是,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 -- 南鸿的神识在之前对玉京门那般不客气,他本人到来,倒是和气生财。 几位长老低着头不与他对视,他也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南鸿:“白掌教莫非是最后渡劫,历劫失败,才仙逝的? “我早和他说过,仙路已断,世间不可能有人成仙。想改变这种天命,不如把你们玉京门那位仙人唤出来,让他帮帮忙,不然你们都是白忙活。” 花长老秉持风度,淡然道:“千年前,我们祖师青木君为了封魔,与魔一道封印。如今世间无魔,已是他老人家的功绩。若是再唤醒他,说不定魔也会死灰复燃。 “我看是如今世间太平太久,大天官又没经过当年事,不知道魔的可怕。” 南鸿目光幽闪。 他慢吞吞道:“白掌教若是听老朽的,改修神道,也不会死得这么早。” 众人无话。 南鸿微微一笑。 他来试探玉京门,对玉京门的下一任掌教之位分外有想法……他看着花长老垂目的苍老模样,嘿笑一声。 不急。 这才第一日。 南鸿道:“老朽先给白掌教上柱香吧。” 他向前走。 却忽然,南鸿身子定住。 他的一双眼中,骤然瞳孔放大,出现了一幕场景—— 模糊的雾气中,血色凛凛。 一柄剑从雾气中飞出,直向南鸿斩来。 那一剑凌厉森冷,杀气重重。 南鸿如何逃也逃不掉,被剑一箭穿心,当即吐血而死。 -- 玉京门的高台上,五位长老发现南鸿倏然脚步趔趄,肥胖的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几人:“大天官?” 虽害怕大天官的天命术,他们仍快速看了南鸿一眼。 这一眼,他们看到南鸿肌肉颤抖,汗如雨下,满脸煞白没有血色。南鸿虽强自撑着,眼神却涣散许多。 南鸿骤然回头,向身后丹墀下密密麻麻的玉京门弟子中看去—— 刚才那一瞬,他的天命术预警,告诉他,有朝一日,下方玉京门中弟子,有一人会杀了他。 他必将死于那一剑。 -- 怎会如此! -- 南鸿心神几变,肃然道:“不妨事,我只是预见了一些事。” 花长老和其他长老面面相觑。 南鸿恢复面色:“无妨,我再看一遍。” 他定定神,回过头,向丹墀下的弟子们看去。 几位长老面色一变。 他们畏惧大天官这种天命术。 沈行川挡在南鸿身前:“大天官,先烧香吧。” -- 缇婴挤在人群中,仰着头,看也看不太清。 那些人和她的师兄一样穿戴帷帽。真是的,长得未必有师兄好看,戴什么帷帽。 她踮脚之间,一个人从旁侧伸手,将她拽入角落里。 缇婴:“啊呜……” 她的嘴被捂住了。 -- 缇婴根本没看清楚大天官的风貌,就被江雪禾堵到了。 江雪禾将她带走,寻到没人处,才放开了她。 缇婴被堵在墙角,仰头看他,抿着唇故作坚强—— 可怕师兄又来了。 勇敢小婴,见招拆招。 江雪禾:“师妹,该去藏书阁领罚了。” 他如数家珍:“还要抄门规,读书,打坐,修炼……” 缇婴色变:“怎么又来啊?” 她惶然:“昨日不是刚过吗?” 江雪禾:“今日不是又到了吗?” 缇婴:“你是我们中的叛徒。” 江雪禾:“师妹说的是。” 缇婴:“你有没有觉得你在虐待小孩?” 江雪禾:“小孩可以虐待回来。” 缇婴:“我只有一天拥有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做完你这些安排!” 江雪禾好整以暇:“师兄会努力修行,早日让你一日拥有二十四个时辰。” 缇婴:……讨厌! 缇婴:“你不羞愧吗?” 江雪禾:“羞愧的。” 可是他羞愧,对她也不手软啊。 缇婴努力抱着墙角树:“我想看看热闹……” 江雪禾一点点把她从树身上拔下来:“走吧。” 二人拔萝卜。 缇婴因为矮又弱,拔不过他。 讨厌。 小姑娘哼哼唧唧,和他讨价还价半天,他纹风不动。 她不禁凄然,拗不过师兄,发出一声惨叫,掉头就跑。 待缇婴逃跑一样跑出一段距离,江雪禾才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养小婴养出了些问题? 她师父都没把她养出鹅叫。 我怎么把她养出鹅叫了? -- 大家闺秀的小婴,去哪里了? 29 天上玉京7 她不应让外人看到这副样子…… 缇婴最终还是跟江雪禾去了藏书阁。 已快到闭阁时间, 且这些日子,因为几个优秀内门弟子来这里领罚,起初大家好奇地来围观, 然而领罚的弟子中, 花时和黎步脾气都很差, 大家被骂走,渐渐也不来了。 于是,此时此刻的藏书阁,只属于缇婴和江雪禾两个人。 不过, 那又怎样? 抄书太无聊了。 素色风帽叠起放于一旁。 江雪禾悬腕写字写了一会儿, 一个纸团向他砸过来。 他没有躲,低垂着眼, 任纸团砸到额上,再从额头砸到手中狼毫上。 狼毫轻轻晃一下, 本子上的字迹便一抖, 墨汁浓郁一笔,形成一团黑渍。 江雪禾顿一顿, 非常淡然地撕开这一页,打算重新抄。 他抬头, 看向缇婴。 坏蛋趴在桌上, 也不好好写字,正冲着他笑得一脸促狭。 江雪禾目如清波缓流, 不说她什么。 缇婴是要说什么的:“师兄, 你收走我的话本, 什么时候还回来啊?” 书阁写字,她不写,还满脑子话本。 按照她的秉性, 最后拖拖拉拉必然写不完,需要他帮忙。他帮忙也罢,多熬一会儿便是。但是他熬得久了,陪她离开藏书阁时,她又叫嚷着好困、好累,要休息。 不肯修炼。 江雪禾微愁。 如此,她要如何优秀得瞩目,成功拜师沈行川? 难道此路不通,江雪禾需要另辟蹊径吗? 江雪禾沉思间,缇婴恹恹发恼,拍桌子:“我的话本,我的话本!” 江雪禾这才将心神放到她的话本上。 他这几日忙着监督她练功,并没有空查看她的本子。 她的话本数量过于多,江雪禾一时间也筛选不完。 江雪禾便答:“师兄还没看完。” 缇婴当然知道他看不完啦。 她故意的! 缇婴便捧心,怏怏不乐:“我从小到大都是没朋友的,我只有话本陪着。可我这么听话,师兄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虽然不看话本的日日夜夜,我伤心无比,心焦无比,难受得不行……” 她偷偷看江雪禾。 江雪禾一边写字,一边抬眼望着她。 他眼中噙着一抹了然的笑。 可他并不阻止她的矫情,反而眼中笑意比以前多了很多。 什么呀——闹得她是他的开心果,逗他乐一样。 缇婴生气地板起脸,不发癫了。 江雪禾问:“怎么不说了?” 缇婴硬邦邦,冷漠无比,坚持黑着脸,不肯逗他开心:“总之,你收走我的话本,还没有还给我。你对不起我,你要哄我。” 她觉得她语气还不够凶。 缇婴赶紧加一句:“我超难哄的!” 闻言,江雪禾眼中波光流转。 他也不知是好说话,还是饶有趣味:“如何哄?” 缇婴赶紧提条件:“你替我抄一日书……不,两日!我才能被哄好!” 江雪禾:“若是不哄会如何?” 缇婴一呆。 她没想到他会不管她——师兄不是超爱她的吗? 师兄都对她放任这么久也没脾气了! 若是他不哄…… 缇婴道:“那你就见不到可爱的我了。没有人陪你打坐,没有人陪你吃饭,没有人和你一起去比试堂,没有人陪你说话。 “师兄,你这么文静,平时一定很寂寞的!” 江雪禾眼睛轻轻一眨。 遇到缇婴后,他确实再不寂寞。 不过,他真的无所顾忌肆意妄为的时候……确实已经远去太久了。 自从身负黥人咒,江雪禾便开始控制自己的脾性。 万千罪孽驮身,逼他疯魔。 可他不想疯。 他才十几岁的人,除了杀人也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人生中少有的温馨,来自师父来自千山。他尚没有去过千山,尚没有看着师弟师妹长大,他如何甘心被黥人咒拖入深渊万劫不复呢? 待有一日,师妹离开了,他才会…… 缇婴伸手在他眼前晃:“你不理我吗?” 江雪禾回神。 他收敛心神:“好,我帮你抄。” 缇婴登时忘了板脸,欢呼一声。 她扔开书本就想跳起来跑了。 但是江雪禾加上下一句:“师妹趁这段时间,打坐修炼吧。玉京门的功法你不是已经听了好几次,你说你学不会,更应该多加练习。” 缇婴色变。 是了。 除了比试,还有抄书,除了抄书,还有修炼,除了修炼,还要听课。 缇婴不太情愿。 江雪禾:“想想你未来的师父。” 缇婴:“……” 江雪禾:“想想天之骄子,天选之人。” 缇婴:“……” 江雪禾:“想想……” 缇婴捂耳:“讨厌!别念了。” 她太委屈了:“我修炼就是了。哼哼哼,怎么你不修炼啊?我以后也要监督你!” 江雪禾好整以暇:“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宏伟的目标,我又不想拜那么厉害的人做师父。” 沈行川…… 他躲还来不及,怎可能凑到沈行川眼皮下晃。 断生道出来的罪人,天地不容,沈行川好歹在他年少时帮过他,他还是不给沈行川找麻烦了。 缇婴好奇:“这也不要那也不喜,你无欲无求,那你留在玉京门做什么?” 江雪禾看着她。 缇婴:“怎么了?” 江雪禾声音在寂静书阁中又沙又暖:“你说我留在玉京门做什么?” 缇婴心跳快一分。 她慢慢抬起书,挡住自己的脸。她又不甘心,从竖起的书册前抬起眼,偷看江雪禾。 师兄眼眸星子一样,弧线很好看,但是眼中光有些暗,眼尾处,还有些黥人咒残留的不起眼的伤痕…… 缇婴心突然很静,很空茫。 她慢慢把自己重新藏到了书后。 -- 江雪禾预计缇婴能安静半个时辰。 但缇婴只坚持了两刻便撑不住了。 江雪禾写字时,一重裹着什么的光向他砸了过来。 他侧过脸轻轻一躲,那光在他脸旁炸开,“啪嗒”一声,一道小水花仍是落到了他脸上。 缇婴快乐地笑起来。 她说话一向自吹自擂:“你不是让我修炼嘛?这是我的御水术,我超会的。” 她是水灵根,纵是她打算专心学剑,日后用到灵力的机会少,但是基本功,江雪禾是逼着她学的。 江雪禾缓缓抬眼。 他睫毛上沾着水,湿漉漉的。水雾弄湿他视野,他轻轻眨一下眼,睫毛上的水便滴答一下,落在腮上。 弄湿了一点发丝。 少年目光无奈地看过来…… 缇婴心慌地别过脸。 江雪禾道:“藏书阁不让使用灵力的,你不知道吗?” 缇婴掩饰自己不知所谓的心慌,立即抬头瞪过去,气冲冲:“那你去告密!告密精,哼!” 江雪禾一怔。 她这就气恼了? 莫不是…… 他心中一动:缇婴一直记恨着他告密灵根之事,记恨因为他,她被罚。 江雪禾垂下眼。 缇婴低头琢磨自己在心烦什么时,一道很清的光,向她脸上砸来。这术法来的很慢,缇婴心不在焉之下,都能躲开。 而她错愕抬起眼时,自己脸边也炸开了一道小水花。 缇婴吃惊地瞪圆眼睛,看着江雪禾: 她的师兄! 她那文静尔雅从容澹泊的好人师兄,居然用术法偷袭她! 跟着她学坏了! 缇婴:“你怎么能这样?” 江雪禾眸子似乎弯了一下:“嗯,怎样?” 他笔尖一转,一个诀随意一捏,另一波小水花,向缇婴袭来。 缇婴登时兴奋起来! 有人陪她玩,不在意藏书阁的规矩陪她闹,她自然放纵起来。 缇婴摩拳擦掌,向师兄展示自己的修炼成果:“看我的看我的!” 江雪禾陪着她玩耍。 起初动静太微弱,难以察觉。但是二人施用术法的灵力,在空气中流动,残余灵力堆积得越来越多,江雪禾突地听到细微的“咔擦”声,正在渐渐逼近。 江雪禾猛地抬头,看向自己判断的方向。 在藏书阁的高窗处,一道机关在灵力的波动下,露出端倪,对准下方的少年少女。 阵法忽亮,机关发射条件满足,三支旋转的小箭在灵力的掩饰下,向下袭来—— 江雪禾来不及呼喊,并且他也知道以缇婴的反应和能力,即使他提醒,她也躲不开。 江雪禾骤然起身。 少年灰淡的道袍倏地展开,他动起来迅疾凌厉。缇婴错愕地仰脸看着写字的师兄忽然腾空而起,向自己扑来。 她确实反应不过来。 一瞬间,缇婴被江雪禾捞到怀中。 少年带着她原地瞬移。 高窗之处的箭连续射击。 射得不算准,足以让江雪禾带着一个人躲开。 缇婴晕乎乎地撞在江雪禾怀中,再一次闻到师兄身上清冽的雪一样的气息。她抽空向外看一眼,见很多箭只飞来,二人就像白鹤一样在半空中飞旋躲避。 师兄是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这么多箭,碰到桌子、墙壁、书架,便会消失,再一次回到机关中,再一次重新发射。似乎不射到人,箭就不会停。而江雪禾竟然能一一躲开。 缇婴为此放下心。 但是她听到江雪禾的低声:“小婴,情况不对。” 缇婴从他怀里抬头:“什么——啊。” 地面崩裂,江雪禾踩到地面便感觉不对。他再一次提气而走,轻飘飘拂过墙壁。但只是衣袖碰到墙壁,墙壁都开始裂起。 藏书阁下方的书架,开始快速转动,变幻位置,让江雪禾二人无从落地。 同一时间,上方天窗打开,阵法的光亮得,连缇婴都足以看到。 一重浩大的洪流,向二人袭来。 洪流直袭二人,灵力充盈带着杀机。江雪禾不敢再随意乱动,只觉得在陌生机关下继续乱来,恐怕会导致更厉害的阵法。 何况,这里是玉京门的藏书阁,来往都是门派弟子。纵是不小心碰到了机关,玉京门也不应对自己的弟子格杀。 想清楚这一点,只需要一瞬。 而在缇婴的惨叫中,二人一同被洪流击中,被洪流压到了地面裂开的缝隙中。 水流继续。 江雪禾与缇婴如同落到一片海水中,呼吸屏住。 缇婴抬头,震惊地发现二人四面八方都是墙壁,他们仍在裂缝中向下坠落。浇下来的水在裂缝中,形成了一道逃无可逃的海潮,包裹住了二人。 空气瞬间被挤压出去。 同时,缇婴发现,四面八方的墙,在向她和师兄逼近。 在缇婴脑子乱哄哄地发现这些时,四面八方的墙壁已经挤压的,只给二人留下了寸息距离。 “刺拉拉”。 墙壁仍在向中间围堵。 飘在水中,无法开口,缇婴惶然地抓着江雪禾衣袖,求助地看着师兄。 怎么办? 墙壁挤到了二人肩膀处。 江雪禾需要抱紧她,与她紧贴着,才足够在这狭小至极的空间存在。 但江雪禾一向平静的面色,都有了些凛然。 因为墙壁还在继续缩压。 怎么回事? 缇婴整个人埋入他怀中,水流涌动,四方逼仄,墙壁再挤下去,他二人如何落脚? 缇婴后背碰到了墙。 她试图用术法轰开,可是作用不大。这应该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阵,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轻易解开。 缇婴后背开始被挤得痛了。 墙仍在推着她向前。 然而缇婴再前进不了……师兄也被后方的墙逼着,动弹不得。 倒是左右方向的墙,开始停下来了。 这说明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停下的。 玉京门不会给弟子布置必死阵法。 但是、但是……缇婴脊骨被压痛,她的前方心口,柔软处紧紧贴着师兄,也开始被挤得痛。 墙却还不停。 缇婴脑中乱动,飞快想着办法。 她倏而给自己施了一个变身术,仓促之下,希望自己三脚猫的功夫不要掉链子,在此时能够灵验。 江雪禾显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缇婴为自己施法时,江雪禾同样一道术法,落在了她身上。 二人一同使出的变身术灵验,缇婴嗖一下,在原地消失。紧接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猫,出现在了原来的地方。 猫柔而无骨,小小一只,攀住江雪禾的手臂。 小猫沿着江雪禾的手臂,瑟瑟发抖地抓着他衣袖,爬到了他袖中。江雪禾来不及阻止,那没有骨头的小猫就在他袖中钻来钻去,寻找合适的她能够待着的地方。 接着,墙壁终于不再继续逼近挤压了。 浸在水中的少年袍袖飞散,发丝凌乱。 湿漉漉的小猫从他袖中钻入,再从他脖颈后方爬了出来,跪在他肩头。 小猫泡在水中,看着墙壁不再挤了,松了口气。 -- 江雪禾袖中手轻轻握拳,忍耐地闭目,睫毛轻轻一颤。 他不能失控。 小猫还趴在他肩头呢。 -- 缇婴站在江雪禾肩头,从猫的视角打量这个小密道。 往上看不到头,往下便是师兄的发丝、颈上的伤痕一直到他耳后…… 缇婴颤了一下,发现她好像给他脖颈抓出了一道伤…… 缇婴心虚地低头看自己的爪子,又好奇地拿爪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 江雪禾倏地伸手将她捞入怀中。 他垂目看着灵猫圆润乌黑的眼睛——真的和他的小师妹,一模一样。 江雪禾敛着目看她。 缇婴仰着脸,从未见过放大版的师兄的面容。 这么的大,这么的秀,这么的净…… 她的尾巴缠上了他脖颈。 缇婴开始感觉到空气的稀薄,呼吸开始艰难。 她的灵力不如常人。 在这种时候,灵力的枯竭会放大,缇婴无法从识海中获得力量让自己坚持,她呼吸在水下,开始越来越难。 这是一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枯竭。 她喘不上气,能求助的只有师兄。 缇婴着急地在江雪禾怀中钻来钻去。江雪禾想捞她,却每每错手放过她。 她再一次从他领口中钻出,江雪禾将她举到自己面前,目光肃然,示意她不要闹了。 在江雪禾错愕迷茫之时,小猫湿润的三角小口,倏地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眉毛一跳:“……” 他怔然,手上一松,小猫向下掉去。但是缇婴灵活无比,抱着他脖颈不撒手,看他反应不过来,她再次在他唇上点了一下,慌乱地抬头看他。 水泡浮在江雪禾额角。 他低垂的眼睫上也沾着水。 他在缇婴绝望之际,将她捞到了怀里,春水一样的目光,俯下看着这只仍试图攀他的小猫。 缇婴耳边,响起江雪禾的传音入密:“你是不是呼吸不了了?” 缇婴惊喜。 她已经灵力枯竭到用不出传音入密,还以为自己要绝望地死在变身的小猫身上,但是师兄……终于明白了。 可是、可是……缇婴变身的小猫,为了方便躲那墙壁,她是格外的柔软,身上一根骨头都没有,江雪禾怎么摸得出她的灵脉? 果真,缇婴发现江雪禾抓着她的猫爪,几次都摸不出来。 他想渡她灵力,实在无从下手。 小猫的眼中默默噙了泪。 她眼前已经发黑,金星乱转,她必然会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密道中…… 江雪禾倏而凑近。 缇婴意识模糊之际,听到江雪禾沙哑的声音:“师妹,张口。” 绝望之时,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当然做什么。 小猫张开口。 一重灵力,从三角小口中,钻入灵脉,深入识海,补充她枯竭的灵池,救活她。 缇婴眼前渐渐清晰。 她看到了江雪禾放大的凑得极近的面容。 近得……她看得清楚他唇上的每一道浅痕,分得出他唇的颜色是哪种红,他的脸颊苍白无比,舌尖却是红的…… -- 在这片深海一样幽闭的狭小密道中,江雪禾托着一只猫,举到他面前。 他俯上前,微微张口,唇几乎与小猫挨上,却又没有挨。 在水底漂浮间,师兄面容清隽得过分,唇瓣嫣红得厉害。 他闭着眼不看她。 缇婴却数得清他每一根睫毛上的小水泡。 清而丰的灵力从他口中,渡给了她。 -- 这应该是道侣之间才会用的亲密至极的渡灵力方式。 缇婴不知道。 只知道师兄是好人。 只知道……自己看着师兄这样的脸,看着他颈上的伤,他抱着自己的枯如柴的手。她鬼使神差地想,她想看到他识海中那般没有伤的样子。 时间好像静止了。 时间又好像流走得更快。 -- 这样的藏书阁秘境中动静,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 外面的人还在津津乐道巫神宫今日的威风,在猜测大天官当时色变的原因——是预见了什么灾难。 南鸿去和花长老商议事情了。 商议的内容,众人不知。 而商议的结果是,月明星稀,客房中灯火几点,南鸿坐在长案前,翻遍了玉京门弟子们今年的名册录。 过于遥远的大天命术,不会将所有细节完全展露。 南鸿猜,这应该是自己今日施用大天命术时,没有再从那些弟子中找出会杀害自己的人的原因。 但是天命术失效,大天官的身份却不会。 南鸿冷冷地看着这些名单——他从里面,一眼看到了“南鸢”这个名字。 大天命术预见一切。南鸿眼中光转,渐渐的,他握着名册的手开始颤抖,心中生惧。 南鸢。 南鸢! 他那个……自出生后,就被抛弃、被吩咐杀掉的女儿。 那个刚出生的女儿,他就从她清澈的眼中,看到了巫神宫覆灭、满门皆死的一幕。 这是一个不祥的女儿。 这个孩子自出生那一瞬,就成为了南鸿的天敌。 他嘱咐人杀掉这个孩子……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孩子没有死。 她非但没有死,她还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她取名南鸢,出现在玉京门……她是否就是今日自己预见中的那个,会杀掉自己的人? 南鸿眸色晦暗不明。 看来,有人救下了他这个女儿。 大天命术,修的天命。 他从不违抗天命。 他唯一惧怕的是——自己的死,巫神宫的覆灭。 南鸢,绝不能留。 南鸿嘱咐外面听候命令的神女与天官:“明日拿到玉京门在山下挑选的那些想拜师的弟子名单,看其中是否有属意我巫神宫的。 “用天命术暗示挑选的人,告诉他,我明日会要求玉京门将‘天目通’的试炼,普及所有人。若有人能在’天目通‘的试炼中,杀死南鸢,他将直接是我的亲传弟子。 “下一任的大天官,或者大神女,将是他。 “还有,查当年,是谁救下的南鸢,格杀勿论。” 南鸿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窗外的徒弟,喃声:“当然,你们要是杀得了南鸢,我也选你们。” 神女和天官在外应下:“谨遵大天官令。” -- 到了深夜,藏书阁应该没有人了。 沈玉舒来这里挑选几本书。 她还没有属意的内门弟子,但是她今年必然会收徒。她和兄长,都到了该收徒的时候…… 沈玉舒意外的是,当自己告诉兄长说自己要来藏书阁为未来徒弟挑选课业时,那个从来冷漠得像是没有感情的兄长,居然说:“我陪你一起。” 沈玉舒惊愕。 她还以为沈行川除了他那把化出人形的剑月奴,不在意任何异性。 于是,藏书阁的甬道中,沈玉舒提灯而行,沈行川在后。 沈玉舒向她兄长浅笑:“兄长是有什么要避开人的嘱咐,才跟我来这里的吗?” 沈行川颔首。 沈行川淡然:“你对掌教之位,可有什么想法?” 沈玉舒一愣,然后失笑。 她摇头:“我能有什么想法?论修为,我不是第一。论资质,我是大长老中最差的。论功绩,我也没什么值得提的……那掌教之位,和我毫无干系。” 她说着,忽然停顿。 她蓦地抬头,看向沈行川。 她慢慢道:“难道你有想法?” 沈行川面色冷淡,不置可否。 他说:“未尝不可。” 沈玉舒:“你疯了……” 凭他们的家世和资格,怎么和那几位长老比? 世人眼中的剑修,竟有一逐掌门之位的想法,这怎么可能。 -- 藏书阁下方的水中狭道里,化身小猫的缇婴趴在江雪禾怀中,开始犯困。 她估计自己和师兄今夜会被困在这里,只有明日藏书阁的长老来当值,才会救二人出去…… 缇婴忽然听到了细碎的声音。 江雪禾传她的灵力过于多,她难得的耳聪目灵,竟然注意到了来自上方的很小很小的声音…… 缇婴一下子抬头,向着水流来处看去。 她辨别之下,惊喜万分:“沈长老!” 小猫眼中光华闪烁,流离艳美。 英雄救美的沈行川沈长老的声音……她未来的师父来救她了! 缇婴当即踩着江雪禾的肩,向上游,给上方传递消息。 江雪禾一把将她捞回来。 缇婴不解。 江雪禾面容平静,眸子漆黑,将她上下看一下。她从师兄过于清静的眼中,看不出他的丝毫情绪。 下一刻,缇婴被塞入了江雪禾袖中。 江雪禾传音入密:“莫动,我来。” 缇婴即使换回人形,也是一身湿漉。 她不应让外人看到这副样子。 30 天上玉京8 他没有越界。但他允许了她…… 藏书阁中, 沈行川正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玉舒。 在五位大长老中,他最不必提防的,就是自己这位妹妹。 他话才起头, 便停住了。 沈玉舒不解:“哥哥?” 一缕如烟的清光, 从层层书架后飘来。这光极淡, 沈行川负手追去, 沈玉舒过了一会儿, 才感受到灵力波动。 沈玉舒惊讶, 又了然。 藏书阁禁止运用术法灵力。但因为门派没有给出正式的解释, 门内经常有弟子耍奸,在藏书阁偷用灵力。而书阁内的机关,一旦感应到足够的灵力波动, 机关就会开启, 惩罚这些弟子。 不过这种事,玉京门中年长些的弟子都知道。如今会误入藏书阁陷阱的……只会是今年新入门的懵懂弟子。 而此时还逗留在藏书阁的,只能是那几个正在抄书受罚的孩子。 沈玉舒不禁有点头疼。 她开始觉得今年这些新内门弟子,各个不省心。 沈玉舒跟上沈行川,直奔天窗方向。 到了那里, 周围一切照旧,看不出有机关启动的痕迹。但是一张桌上摊开的纸笔,显示这里先前确实有人。 沈玉舒道:“哪个孩子这会儿误触机关?兄长救一下吧。” 沈行川:“抄书本已是罚, 身在罚中, 仍挑衅门规。正该吃些教训。” 沈玉舒笑叹:“还是救吧。” 沈行川长身昂立, 并不搭理。 但他并未离开,幽邃静沉的眼睛盯着沈玉舒。 沈玉舒反应了一会儿,看一眼这个兄长,才意识到他是自己不救, 但她动手的话,他并不会阻拦。 沈玉舒明白这点后,登时啼笑皆非。 她摇摇头,垂首念咒掐诀,一道灵光,悠悠缓缓地飘向天窗,再启阵法。 -- 地缝裂开,洪流上引。 下方的江雪禾,正为自己袖口加了一重符咒,好遮掩袖中小猫的气息,顺便禁止小猫在他身上游走,再从其他地方爬出来。 他听到上方急促的一女声:“正是此时,引——” 两重灵力同时从上纵下,一道按住涌动的水潮、阻止地缝的再次并和,另一道卷住江雪禾,提起他快速出水。 -- 哗啦啦。 江雪禾控制住自己所有的灵力气息,不去反抗那束缚自己的灵力。 下一刻,眼前依然昏暗,但他离开了那处秘境,被甩到了地面。 江雪禾抬头看一眼,迅速做出弟子该有的模样,向两位长老致谢:“弟子与师妹在此处抄书,师妹离去后,弟子嫌抄书累,想用术法替代。 “弟子不知深浅,误触机关,劳两位长老相救,感恩涕零。” 沈玉舒:“……” 她觉得怪怪的。 她俯首看着这个少年。 和玉京门大部分人一样,她这是第一次看到不戴风帽的少年。 身上衣袍尽湿,无掩少年的清艳。 藏书阁光线昏暗,少年跪坐。他乌黑发丝半束,几绺湿发贴颊,这样秀美干净的少年,落水后,更显动人。 她看到少年颈上有些伤,但她也没当回事。毕竟,她听管事说过,江雪禾和缇婴在五毒林中与酸与大战,酸与不好对付,江雪禾身上的伤迟迟不见好,恐怕是那死去大妖留下的。 沈玉舒曾经暗暗揣测过: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怎么杀得了无支秽。 但是…… 她少时也杀过。 所以杀就杀了。 沈玉舒觉得奇怪的是,江雪禾的态度—— 他语气里带份不多不少的感激与后怕,他惶然地抬头看一眼自己和兄长。他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不必自己再问。 他恭敬,谦和,礼貌,还有恰到其实的不安。 可沈玉舒记得少年出水后的第一眼,分为安静。 那般安静的眼睛,却是看到自己和兄长后,适时怔愣一下,才开始感激后怕。 沈玉舒蹙起眉,看向沈行川。 沈行川俯首看着江雪禾,目光转为更幽暗。 他一直觉得江雪禾很像一个故人。 他一直没有去试探。 他记忆中的意气昂扬又冷血无情的小少年,和眼前温润静美的江雪禾,早已判若两人。 何况江雪禾身上的伤……沈行川隐隐怀疑这些伤有异。 沈行川淡声问:“你一人在此?” 江雪禾:“是。” 他跪得端正,能感觉到袖怀中小动物的轻蹭轻拱,时不时磨一下他手心。 他袖中手指被湿润气息碰触,微微颤一下,蜷缩。 他又安抚地反手按住那猫,一点点顺毛,希望她不要乱动。 江雪禾垂着眼,口上回答沈行川:“是。” 沈行川许久未言。 这样的沉默,让沈玉舒疑惑。 沈玉舒看一眼沈行川,才听沈行川问:“玉京门内门的功课,你是否觉得浅显?” 沈玉舒:“哥哥?” 江雪禾抬眸,湿润眼睛神色疑惑,又因长老的过问而几分紧张。 他答:“怎会浅显?弟子听得已经很吃力了。弟子才疏学浅,至今连御风术都学不好。” 实际上,是缇婴学不好。 江雪禾陪她,师妹运用不好,他便跟着用不好。课堂上老师考察,他永远是陪师妹一起被老师摇头叹气的。 沈行川诧异:“你学不会简单的御风术?” 江雪禾怔一下,问:“……弟子应该……学得很容易?” 沈行川便又诡异地沉默了。 江雪禾是有些煎熬的。 心神一半用在应付沈行川兄妹、不被他们察觉缇婴的存在,另一半,酥酥茫茫,如同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其实缇婴意识到师兄不想她出来时,便乖乖地趴了下去,伏在他手边,不再乱动了。 但是对江雪禾来说—— 她浅浅的呼吸拂在他手背上,他手心都在出汗。 -- 沈行川问得天马行空。 一会儿是课业繁重不,一会儿是拜师前他在哪里学的法术,一会儿是这几日的比试应对得如何。 江雪禾自认自己应对得体,绝不至于引起怀疑。 他心中是有些底的。 十四岁时的断生道的夜杀,与十八岁的江雪禾,必然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面容、性情、法术、喜好……全部都发生了变化。 沈行川纵是有些怀疑,却无法确定。 而在这般询问中,江雪禾发现袖中的缇婴小猫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在试探着想从他袖中钻出。 以为她等得不耐烦了,江雪禾手心罩住小猫,再次安慰地摸了摸。 现实中,江雪禾有些迷惘地抬头看两位长老:“弟子可以,离开了吗?” 沈行川不语。 沈玉舒笑道:“没事了,你离开吧。不过明日你要将今晚事告诉藏书阁长老一声,让他将机关复原……该领的罚,还是要领的。” 江雪禾应是。 他实在是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 对方如何吩咐,他如何应。 他听到沈玉舒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懂藏书阁为什么要禁止人用法力,这里用术法难道会影响什么吗?” 她看向沈行川——沈行川在玉京门待得久,应该比她知道的多。 沈行川淡道:“似乎是很久前有外来者闯阁,伤过玉京门弟子。玉京门上下才这般慎重的。” 沈玉舒:“是么?什么时候的事?” 沈行川不愿多言:“家族流传下来的旧故事,我也不甚清楚。” -- 江雪禾离开藏书阁,走了很远。 他确定沈行川的注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后,才寻了一墙根下的绿竹边,将缇婴放了出来。 袖子一张,一团雪白软物从他身上滚出。 雪团落到地上,江雪禾的法术罩到她身上,缇婴便恢复了人身。 她身上淅沥沥地向下滴着水,趴跪在地,仰头有些迷糊地看眼高高在上的师兄。她手背遮住唇,还打了个哈欠。 江雪禾心一跳。 他不动声色,目光从她唇上挪开,将心神放在她别的地方。 暗夜中,她的眼睛像流着水光的玉石一样。 下一刻,再一重法术罩下——驱尘咒下,她身上的衣物干了。 江雪禾蹲下,要查看她的情况。 缇婴抓住他的手,开口质问:“沈行川沈长老为什么一直问你问题?” 江雪禾一怔。 缇婴满目警惕:“他怎么那么关心你?既关心你吃住,又关照你课业,还问你比试比的如何。他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看上师兄了? 他是不是喜欢师兄,想选师兄当徒弟? 缇婴满是提防,看江雪禾的眼神沾着刺。 江雪禾手臂被她抓着,被猫爪挠出的伤痕,有点痛意了。 他垂下眼,轻声:“你就只关心这个吗?” 缇婴愣一愣。 半晌,她才说:“你没有受伤吧?藏书阁的机关很厉害的。” 江雪禾摇了摇头。 在缇婴的判断下,师兄有点冷淡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取出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 他看她面容一眼,伸出手似乎要做什么。他的手落在半空中,缇婴疑惑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手收了回去。 他躲开缇婴的目光。 江雪禾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缇婴惊喜:“咦,今夜不用再跟着你修炼了吗?” 江雪禾似微微笑一下:“今夜经历这么多事,你心神不宁,恐怕修炼也静不下心。不如你回去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比试。” 缇婴觉得很有道理。 她从地上爬起,裹着师兄给的氅衣。 夜风从身后吹来,氅衣微扬,缇婴低头的一瞬间,闻到了衣服上属于师兄的气息。 她颤了一下。 身后的江雪禾问:“怎么了?” 缇婴回头。 黑暗中,她看着双目微垂的温润师兄。 -- 她看不清什么。 她弄不懂什么。 她只好迷迷茫茫地,摇摇头。 -- 临走前,缇婴想了想,还是要说一句:“就算沈长老更喜欢你,我也不会认输的! “我会打败你的。” 江雪禾不语。 缇婴说完这句话,就好像生怕他开口,怕她自己发脾气,她急急忙忙跑入黑夜中。 氅衣飞扬,女孩已经干燥的黑发擦过她回过头张望他的眼睛。 粉红的裙裾,在黑色氅衣下飞起一角。 就好像…… 他拼命掩饰之下,保护之下,她仍灼灼明耀,不独属于他。 -- 江雪禾心头生乱。 -- 他没有用法术,缇婴用着她那磕绊别扭的御风术离开后,空气中没有了她的气息,江雪禾才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院落。 院落本是内门弟子的。 但是陈子春初来乍到,又一直不肯和他分开。江雪禾舌灿莲花,说服掌事,让陈子春一个外门弟子,与他住到一起。 外门弟子的课业其实比内门要繁重,毕竟他们要从头学的太多了。 这个时间,陈子春应该已经睡了,江雪禾不运用术法,也是不想惊醒他。 江雪禾只是边走边想,吹着冷风,想今晚的事。 师妹化作的小猫软乎乎地趴在他颈边。 师妹的人身,与他在狭窄缝隙间密切相贴。 师妹的猫身,害怕地凑近,在他唇上点一点,提醒他她的困境。 师妹的呼吸,贴着他手掌,时间久了,为他掌心添一些湿意。 幽闭静谧的水流中,飘在水中的江雪禾,用自己枯瘦苍然的手,抓住缇婴化身的小猫,将她提到面前,张开口,将灵力渡给她。 桩桩件件,皆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雪禾确定自己没有故意。 他没有故意触动机关,没有故意要抱缇婴,没有引、诱缇婴亲自己,在渡灵力给她时,更是把握着分寸,没有冒犯她。 可江雪禾知道今晚的一切,都越界了。 -- 他闭上眼,脑海中是缇婴湿润清婴的眼睛,柔软的呼吸,清甜的笑容。 以及她恢复人身后,第一时间凶巴巴的质问—— 和沈行川有关。 那一刻,从来冷静的江雪禾,是生出一些恼怒的。 恼缇婴,恼沈行川,也恼自己。 虽然他快速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快速想明白缇婴只在乎沈行川的言行是正常的。 可他那一刻的心中杀意,让江雪禾心间冰凉。 他因为缇婴没有第一时间关心自己,就起了杀意吗? 他辛辛苦苦封藏的关于夜杀的一切,会功亏一篑吗? 他努力这么久,却到底—— 无法如师父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过好一生,守护好自己的在意吗? -- 黑暗中,木门“吱呀”轻响。 江雪禾推开门,听到陈子春的声音:“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江雪禾带着一身夜霜,抬头看到陈子春困顿的脸。 这个经历复杂的少年明明困得要死,却一直坚持等他。在他回来后,陈子春眼中才露出笑,放下了心。 江雪禾静静地看着陈子春。 这是他养出来的。 他多么擅长于无声无息间,控制人。 不过这不算卑劣。 江雪禾看着陈子春,透过陈子春的眼睛,他看到了另一双清澈乌黑的总是不高兴的眼睛—— 缇婴鼓着腮,总在嗔他。 那眼睛多干净。 -- 江雪禾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卑劣—— 她什么也不懂。 他没有越界。 但他允许了她的越界。 -- 可她什么也不懂。 -- 陈子春吃惊地看着江雪禾这么晚回来,竟然不准备休息,坐在床榻上就开始打坐。 陈子春:“师兄?” 江雪禾已经入定,不再理人。 陈子春后知后觉:入了内门的师兄都这么用功,一日不修炼都心慌,自己一个外门弟子,怎么能睡得这么早? 虽然已经后半夜了,但这正是修炼的好时机。 陈子春啊陈子春,你待在师兄身边,怎好如此荒度日光? 于是,陈子春打了鸡血一样,洗把脸,也开始修炼了。 -- 江雪禾当然不知道陈子春的想法。 他自己入定,不过是为了反省自己,审视自己所为,向师父致歉。 江雪禾在心中一遍遍控制自己,开始给师父写信:我一定将缇婴,完好地交给二师弟。 -- 遥远的已经封闭千山的林青阳莫名其妙收到大徒弟一封信。 不知道大弟子在搞什么。 只知道江雪禾恐怕又要离开,去独自浪迹人间了。 哎,那个少年啊…… 林青阳在千百年的岁月中,一次次和江雪禾的转世相逢,一次次看着江雪禾罪孽缠身,一生不郁。 可林青阳不能做什么。 那是仙人的敕令。他力量微弱,无法对抗天命,除了千山,更去不了哪里。 千年前,林青阳被仙人下的命令只是——守好缇婴。 一次次地寻找缇婴。 一次次地带回缇婴。 一次次的轮回与终结中,却只有这一世,江雪禾和缇婴相遇了。 这是终结。 还是开始? -- 黑夜中的玉京门内门女弟子屋中,缇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抱着新换的暖烘烘的被褥,闻到被褥上师兄的气息。 她心浮气躁,越来越烦躁。 被褥没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师兄了。 她沉着脸,赤足下地,乱七八糟地把被子塞入橱中,又把自己那床有点不喜欢的被子搬出来。 盖着自己的褥子,没有了师兄的气息,缇婴更加不开心。 她腾地从床上爬起。 隔壁床榻上的南鸢声音清清泠泠:“缇婴?” 缇婴生闷气:“我要熬夜修炼。” 南鸢吃惊:“你这么用功吗?” 缇婴忍痛:“对。我超刻苦的,一定是今夜没有修炼,我才睡不着。我是如此地热爱修炼。” 南鸢听到抽泣声。 南鸢:“……” 南鸢从床上爬起。 眼上蒙着布,她看不到缇婴,她有些想摘布条,但是犹豫一下,南鸢仍然没有摘。 南鸢只是困惑:“你在哭吗?” ——哭什么? 哭自己修炼得不够? 缇婴在掉小珍珠。 她生气自己的状态。 越生气,越是掉珍珠。 但是她才不认输。 缇婴冷冰冰道:“没有!修炼使我快乐,我爱修炼!” 擦掉眼泪,勤快的缇婴盘腿而坐,回忆今日课堂上长老教的法术,开始修炼。 同屋的南鸢:“……” 她被卷到了。 她也默默爬起来,跟着一同修炼。 -- 这一夜。 至少有四人,彻夜修炼,刻苦得不行。 -- 江雪禾次日,在房中翻捡缇婴的话本,耐心分类。 他同时坐在桌边,补充自己的“缇婴养育手册”。 经历一夜冥想,江雪禾觉得自己可以做好师兄了。 就在他琢磨如何养师妹才能不养歪时,坐在窗边的他,收到了一纸鹤。 他疑惑:自己还没把信给师父送出去,师父就来信了? 玉京门禁闭这么严,师父和自己传信,不怕被发现? 江雪禾检查了一下信没有被动过,才拆开。 拆开后,他便很久无言。 信原来不是师父林青阳送来的。 写信的人,叫白鹿野。 白鹿野是他没有见过面的二师弟。 这个二师弟写信给他,字迹龙飞凤舞,极为抽象。 一笔乱字中,江雪禾勉强辨认出关键几个字: 师兄,我已经到了,就在玉京门山下。 师兄稍等,我很快拜师上山,来照顾小师妹。 师兄放心,我与师妹格外亲,师妹不会排斥我。 师父说师兄有事在身,不能与我们长期相处。我既来了,师兄若有在忙的事,可以放心离开了。 -- 江雪禾看着自己的“缇婴养育手册”,失言之下,不知所措。 一滴墨落在泛黄的符纸上。 他才想着别离。 没想到别离如此快。 31 天上玉京9 在招我 清晨起来, 缇婴又坐在床上,解了一会儿前师父给的信的符咒。 她每日闲得无聊时解一点,数日下来, 整封信零零散散,已经被她解开了许多字。 不过因为她解得太随意, 看到哪个地方就解哪个地方,以至于即使如今,缇婴把信解开了很多字,仍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信。 只看出“师兄”“千山”“小婴”之类的字。 缇婴自顾自拼出一句话:嗯, 师兄疼爱小婴。 必然是这样的。 其他的……等她有空再继续解吧。 她打着哈欠爬起床,发现南鸢已经离开了。 缇婴趴在床上翻看自己的玉牒,看今日自己要与谁比试。 她在弟子的比试名册上翻看, 很快惊喜地发现今日没有自己的比试哎。 唔。 好轻松。 轻松下来, 又有点无聊。 缇婴不是什么懒惰的孩子,但也绝对称不上勤奋刻苦。她按部就班地认真修炼,昨夜的熬夜,已经让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她是万万不可能今日继续压榨自己的极限,继续修炼的。 玩点什么好呢? 翻看弟子比试名册的缇婴, 托着腮,忽然目光凝住:她在上午的一场比试中, 看到了江雪禾的名字。 他对阵的,是一个缇婴没记住名字的师兄。 缇婴看到江雪禾的名字,心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她想到了昨夜藏书阁的事。 想到师兄在水里抱着自己…… 那时的场景和师兄的回避, 有点儿她尚不明白的古怪。 想来有点儿、有点儿……让她想立刻见到师兄。 缇婴趴在床上,默默地想一会儿:往常总是师兄在比试堂等她出来的,她还从未看过师兄的比试。 昨夜沈行川沈长老总是问师兄问题, 这让缇婴很在意。让缇婴很在乎江雪禾——他是不是被沈长老相中的弟子呢? 缇婴一路以来的努力,难道会败给师兄吗? 难道师兄一路和自己在一起修炼,最后会从自己身上捡便宜? 怎么能是师兄! 缇婴因为未知的幻想,而将自己弄得快要气炸。她再没有心情想玩什么了,她气呼呼地从床上爬起来,便要去看师兄比试,找师兄算账——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 比试堂今日是很热闹的。 缇婴一过去,便在半空中的放大的“天目通”阵屏上,看到了江雪禾的身影。 江雪禾的比试很简单,与一名弟子斗法。缇婴到来时,一眼看到了戴着风帽的少年衣袂翩扬、沉着应对对方攻势。 许多弟子都在下方围观,人数不少。 缇婴还从未见过比试能被外人看到的现象。 她不禁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懒洋洋的少年声音解释:“江师兄对面的那个弟子,把身上所有功法都换了功德,从门中换到了一个只能用一次的法器。这个法器,可以与‘天目通’相融。那个弟子想要外人看到里面的比试,祭炼法器就好。 “这几日,这么做的弟子,为数不少。” 缇婴扭头,看到一个圆脸少年倚着墙,冲着她笑。 缇婴:……这个人有点眼熟。 谁啊? 她如今很好奇,便乖乖地顺着少年的话问:“干嘛要让里面的比试,被外面人看到啊?” 玉京门好像一向不太喜欢弟子之间知道彼此根底的。 比如他们测灵根不让别人知道,“天目通”的比试不对所有人公开……玉京门似乎忌讳一切窥探。 圆脸少年,笑嘻嘻:“想搏名嘛。一个个都拼死拼活,才进内门,就琢磨着和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打理好关系,好赢得名声。” 缇婴懂了:“为了拜师嘛。原来师父真的会看啊。” 一道女声在后咬牙:“不止如此,主要是为了成为魁首,成为弟子首席。” 缇婴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是花时来了。 好奇怪。 这个师姐总是追着她跑。 太爱她了吧? 圆脸少年嗤笑:“刚入门没多久的内门弟子,就想搏名,争弟子首席,还是拿江雪禾开刀……” 他声音低下,似笑非笑地盯着江雪禾,喃喃自语:“争得过吗?” 那可是夜杀啊。 真亮出名字,世人闻风丧胆,谁敢与夜杀争? 不过夜杀如今隐姓埋名,扮猪吃虎,整日还在扮演一个连御风术都学不会的废物……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小丫头。 缇婴忽然感觉到杀气。 她抬头,看眼圆脸少年。 少年冲她露齿一笑,笑容灿烂。 缇婴眨眨眼,开始盯着少年的脸,回想起来。 同一时间,缇婴听到花时有些向往的声音:“每一届的弟子,都会参与一个‘猎魔’的比斗。胜者自然得到无数好处资源。四大门派之间,一直是轮流办这个盛会的。这一届轮到了巫神宫,据说,他们出的奖励,是他们门派至宝‘忘生镜’。他们会将‘忘生镜’借出去一年,供胜者修炼用。” 缇婴举手:“我师兄说了,世间没有魔。猎什么魔啊?” 花时瞪她:“只是一种比试名号罢了。其实要杀的是秽鬼。再说,这比试是从千年前就流传下来的,那时候可是有魔的。 “巫神宫的功法你们应该知道吧?和天命有关。这个忘生镜就有这种作用,可以预测天命。这种预测,在我等修士行走天地、趋利避害间,必然助力很大。 “大家都想要这镜子。 “而这镜子,只会给胜者。据我所知,每一届的比试,四大门派都是派首席弟子带着其他弟子一同参与的。那‘忘生镜’,最后很大可能落到首席弟子手中。而退一万步,就算你不稀罕‘忘生镜’,成为弟子首席……那也是十分风光的事啊。” 花时说起这些,滔滔不绝。 她仰着头,看阵屏上的江雪禾。 风帽少年不紧不慢,应对得似乎很困难。可按照花时遍观江雪禾比试的经验看…… 花时全神贯注:此人依然是她争首席的最大敌人! 圆脸少年弯眸:“花师姐一看就想争首席。” 花时冷笑:“但我靠真才实学。我打赢你们所有人就够了,我不需要搏名——你们服气我的拳头就行了,谁在乎你们的看法?” 她这话自大,带着大小姐特有的骄矜和目下无尘,周遭许多弟子都悄悄看来,指指点点。 花时抱胸,冷冷地一个个瞪回去。 人太多了。 瞪得她手忙脚乱。 缇婴:“啊。” 花时目中微亮,看向缇婴:“你懂我,是不是?” 缇婴看的却是那个圆脸少年。 她兴奋叫嚷:“我想起你叫什么名字了!” 圆脸少年和花时齐齐愣住。 缇婴指着少年:“你叫张大脚!” 她记得少年名字听着好像什么耕地,什么走路…… 圆脸少年脸黑。 花时嘴角直抽。 圆脸少年咬牙切齿,笑容更加灿烂:“小婴小师妹,我叫‘黎步’。黎步黎步黎步!你说的有一个字是对的么!” 缇婴:“对不起。” 她认错态度这般好,让黎步的火气卡在喉咙中发不出来。 黎步深吸气:冷静,冷静。江雪禾给我下了咒,我此时杀不了缇婴。有利于我的机会正在到来,身为夜狼,岂能连杀人的耐心都没有? 黎步便冲她再露一笑。 而旁边花时,犹犹豫豫问缇婴:“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缇婴莫名其妙看她:“花时呀。” 花时惊喜,感动。 她反省自己的行为:小师妹这么爱自己,自己天天骂她,是不是有点凶了…… 缇婴没在意这两人在想什么,她真正的注意力,一直仰望着阵屏上与人斗法的江雪禾。 她心中说:我是来偷看师兄功法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可她看到江雪禾打得漫不经心,被勇猛进攻的对面弟子不断打断施法,又不禁捏了把汗。 然而看着看着,她又觉得师兄打架时,有种别人没有的优雅与淡然。 衣袂飘飞,帷帽漫扬。 江雪禾总是那样不慌不乱。施法数次被打断,他施法时也依然冷静,丝毫不急躁。风帽屡次被风吹起一角时,缇婴都能看到少年低垂的眉眼。 雅致,温和,心不在焉。 春风融雪一般。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 她听到旁人弟子们讨论:“江师弟大约要输了。 “是了,韩师兄很厉害的。” 缇婴扭头:“胡说,我师兄很厉害的!” 众人看到她。 大家都认识这个高调的小师妹——没进门前,就杀了酸与;进门时,就与花师姐斗法,让众人跟着一起进山门。 大家还知道,漂亮又高调的小师妹,总是和江雪禾形影不离。 按他们的私下揣测,江雪禾将缇婴看得这么紧,恐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这世上,自然有些人是见不得江雪禾总在小师妹旁边,挤占他们所有与小师妹玩耍的机会的。 他们便道:“这是跟着你一同进门修炼的家里哥哥吧?你哥哥其实很弱啦,你看他一直被逼得后退……” 缇婴眼睛往上飘。 果然看到那弟子又逼得师兄后退。 但是,师兄飘飘然后退的样子,依然风流好看。 缇婴心中纳闷。 她确实心急,确实看不出明堂。 在座所有人,恐怕只有黎步似笑非笑,不当回事,相信江雪禾无论输赢,都有他自己的计划。而缇婴不知道,缇婴只是见不得他们说师兄—— 缇婴护短:“我和你们打赌!” -- 众人都赌江雪禾输。 缇婴把荷包中所有灵石取出来,犹豫一下,她又往怀中塞了一枚,想万一师兄输了,她和师兄还是要一点点灵石吃饭的。 缇婴把剩下的全部放到转盘上写着江雪禾名字的那一边。 花时迟疑半天,判断不出来,退出观望。 黎步跟在缇婴旁边为江雪禾下了注。 缇婴抬头。 缇婴感动:“李大石……” 黎步笑得咬牙:“黎步!” 缇婴:“我记住了,黎步师兄!” 但是黎步冷笑,不抱希望。 而就在他们在比试堂打赌的时候,上方的比试分出了胜负—— 江雪禾将心神,放回到了对面弟子身上。 对面弟子很厉害,修炼刻苦,多次得长老的嘉奖,江雪禾记住了。 他会是小师妹的竞争对象。 小师妹灵力不济,想赢旁人,只能在旁的方向用功。而江雪禾试出这个弟子的所有厉害手段,好教给小师妹。 如今,他步步后退,对方赢面很大,招术终于开始重复了。 而对面重复的第一瞬间,就倏然发现,风帽吹拂开,那总是垂着眼的江雪禾,撩起了眼皮。 少年衣襟上沾了尘土与风霜,还有一些打出来的血渍。但少年眼眸清黑,眸光温润,抬眼望来的这一眼,十分的锋锐。 那弟子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杀气。 不过杀气只存在一瞬,便再次消失,宛如从未出现。 韩姓弟子犹疑。 韩姓弟子很快下定决心:定是自己的错觉。 自己用功法换了功德,如今比试堂外面众多弟子肯定都看得到自己的比试。而江雪禾会是自己走向首席的第一个投名状。 韩姓弟子畅笑,笑声爽朗:“江师弟,你已经黔驴技穷了。不如认输,我好给你个体面。” 江雪禾温声:“嗯?师兄没有别的招式了吗?我尚未败啊。” 韩师兄一愣,然后道:“好,那就让你试试我最厉害的一招——江师弟试试!” 他气沉丹田,一声虎啸响彻天地。威猛拳法带着他这数日修炼的所有见解,向江雪禾打去。 这一击摧金断玉,割山裂地,天地震动。 而韩师兄袭杀之时,忽然听到耳边一声极轻的声音:“师兄,承让了。” 拳法没有击到人,江雪禾身形倏地消失。韩师兄猛然变招,身后无声袭击已至。 韩师兄闭目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戴着风帽的少年背对自己而立。 万风吹拂,江涛拍岸。少年长身如玉,只见衣容。 他好像从未出手。 但是韩师兄已败。 -- 比试堂中的弟子们已经看呆。 缇婴欢呼一声,倏地一下抱住旁边站得笔直、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什么的黎步:“哇,我们赢了!” 她高兴得结巴:“好多钱……啊不对,好多灵石!我们发财了!阿布师兄你好厉害!” 黎步:“……” 他想纠正这根本不在乎自己叫什么的小姑娘,但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抱住他,软而香的气息毫无防备地扑来。 黎步身子一瞬僵住。 断生道的人,最忌他人近身。 可是这距离实在太近了。 黎步根本没躲开,他被缇婴抱住了。 她真是个小孩子,欢喜了就要抱,高兴了就笑。她弯起眼睛无忧无虑,她大手一挥,骄傲非常:“我大度,虽然你下的注少,但是我一半灵石都分你啦。” 黎步看眼她身后小山一样的灵石堆。 黎步:“你是觉得太重,不想拿吧?” 缇婴支吾。 黎步怒:“你居然真的这么想?!” 缇婴笑吟吟:“好心师兄,你不要生气嘛。” 她似乎觉得他生气,还好心地为他捶肩。 黎步:“……” 旁边弟子们如丧考妣,眼神呆滞。 而江雪禾一出来,便看到缇婴和黎步抱在一起笑。 黎步! 江雪禾声音冷淡:“小婴,过来。” 他道:“不要与他在一起。” 缇婴愣住。 她回头看眼挑起眉的黎步,再看眼从比试中出来的江雪禾。 她一下子忘记了黎步,眼睛只看到江雪禾。 她向师兄跑两步,却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是来偷看师兄功法的! 不是来给师兄呐喊助威的。 缇婴:“哼。” 她扭过脸,不朝江雪禾跑过去了。 但是江雪禾向她走来。 他到她面前,缇婴仍然扭着脸,不看他。 江雪禾风帽下的眼神,染上几分笑。 他俯下身,主动掀开风帽一角,看着缇婴。 他道:“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缇婴悄悄回头,乌黑的眼睛,与他垂来的眼眸对上。 他眼中倒映着她。 掀开风帽一角的少年,手背上的伤痕结痂,颈上的伤痕多了一道昨夜被她的猫爪抓出来的。除此之外,他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眼角的伤已经若隐若现了…… 缇婴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话本中学来的词:秀色可餐。 江雪禾:“嗯?” 缇婴:“哼!”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哼,他就挑眉,好像想笑了。 但是缇婴黑着脸,他又不好真的笑。 讨厌的师兄便只是望着她,将她拉得离黎步远一些,温和道:“小婴,早上好。” 缇婴憋半天。 她憋出一句:“师兄,早下坏。” 江雪禾怔住。 他那不知道又在别扭什么的小师妹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跑开了。她跑出比试堂,让江雪禾想与她说说白鹿野的事,都扑了空。 江雪禾慢慢想:“早下坏”是什么独属于小婴的可爱话语啊。 他的小师妹,真是……既可爱,又可爱,还是可爱。 而白鹿野就要来了…… 花时在旁:“你笑什么?” 江雪禾敛目,淡然看一眼将自己重新藏入幽暗角落里的黎步,再看一眼始终盯着他不放的花时。 江雪禾礼貌颔首。 他便要追出去。 但是身后弟子们支支吾吾拦住他:“师兄,你不能走。小师妹从我们这里赢了所有灵石,我们吃不起饭了……” 江雪禾:“……” 他满头问号,不明白缇婴又背着他搞了什么。 但是他向来冷静,只好留下来,处理此事。 -- 在江雪禾被人缠住的时候,缇婴一人去了五峰中的药峰。 这是葛长老治下的山峰。 缇婴在药宗弟子们的带领下,行走在满地药材灵田间,听这些弟子向她介绍这里的灵药。 带路的弟子:“你要的是所有祛伤的药草是吧?所有的话,加起来要的灵石可不少,不是你这样刚入门的弟子给得起的。” 缇婴骄傲:“我超有钱的。” 她刚赢了一大笔呢。 这弟子耸肩,随意她了——有葛长老那个周扒皮在,要将药草带出药峰,没有灵石是出不去的。 弟子走掉后,缇婴便一个人蹲在灵田间,寻找自己想要的药草。 她对药草一知半解,但是无妨,玉京门这几日教的功课中,有简单的辩解药材的方式。 缇婴便取出书,照本宣科,一边对着书念,一边摘草。 她身边很快堆了许多灵草。 缇婴扒开一片很长的草,正想摘最厉害那个长得很茂盛的一棵,一道呆板的女声道:“不要动我的食物。” 缇婴吓一跳。 她本能甩出一道已经画好的符纸,再嗖一下拔出自己练了好几天的剑。 她的攻击如击中水流一样,碰到前方便消失。 一个梳着双髻的鹅黄衣裳的少女,端坐在灵田中,现身了。 缇婴:“……” 少女道:“我叫月奴。” 缇婴:“谁啊?” 少女似乎困惑。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 但是月奴有应对之法。 她取出腰牌,递给前方:“我现在的主人,叫沈行川。” 缇婴:“……?” 这个人有点傻。 -- 缇婴小坏蛋,从来不放过欺负傻子的机会。 何况傻子说她主人叫“沈行川”。 缇婴便缠着月奴试探,问出来这原来是玉京门的持月剑,和巫神宫的“忘生镜”,是同级别的灵宝。 但是,巫神宫恐怕不会让自己家的忘生镜长出腿,到处跑吧。 玉京门的持月剑却是仗着有剑灵月奴,而到处跑。 月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瞒人的,反正玉京门的人都知道:“我是凶剑,身上沾染很多秽息。为了防止我为祸世人,我需要靠灵田里的药草压制。 “你刚才摘的,便是我今天的食物。” 缇婴大吃一惊。 缇婴:“你们剑灵,还要吃饭呢?灵草好吃吗?” 月奴:“我不用吃饭。灵草不好吃。” 月奴说:“我主人说,以后我是要做人的。要习惯人间的习惯。人类都要吃饭,我便也学着吃。” 缇婴眨眨眼。 她好奇地摘一棵月奴说的药草,闭目咀嚼。 月奴盯着她。 缇婴:“呕。” 她吐出来。 月奴呆住。 这个小姑娘飞快拿帕子掩住,当做无事发生,还抬头对她一笑。 月奴有点不知所措。 她移开目光:主人说,自己不懂的事,不必多问,记住便是。 月奴好奇的是:“我认识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缇婴:“你怎么认识我?” 月奴:“主人经常看你们。” 缇婴瞬间惊喜。 她梦想的师父,这么在乎自己吗? 日光下,缇婴和月奴一同坐在灵田中聊天。 因为月奴是剑灵,这几年跟着沈行川,弟子们并不太敢与这剑灵多说话。尤其是,他们若教坏了剑灵,沈长老会提剑问话,那实在过于吓人。 然而缇婴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见到月奴,便有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亲切,想和对方在一起。 缇婴弄不明白这种缘故。 她坐在灵田中和月奴聊天,正欢喜这个傻子不会生气,自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缇婴烦恼托腮:“我是为我师兄来摘药的,他身上有伤……可我也不知道这些药有没有用。” 缇婴:“而且我有点犹豫……” 缇婴烦恼:“说了你也不懂。” 月奴断章取义:“我懂。” 缇婴:“啊?” 月奴:“你说的师兄,是江雪禾。” 缇婴:“……” 她呆呆地看月奴。 月奴掏出一个本子。 月奴按照本子,开始照本宣科:“江雪禾一日吃什么餐?” 缇婴傻了:“什么?” 月奴:“我与你交换问题。” 她声音平静,但是抬眼看来的目光,杀气腾腾。凶煞之气,镇住了缇婴。缇婴到此时才意识到,月奴是凶剑。 缇婴含糊答:“看他心情?” 月奴便记:“江雪禾一日吃‘看心情’的饭。” 缇婴:“……” 月奴:“江雪禾的特长是什么?” 缇婴怎么知道。 但她理直气壮:“我不好告诉你吧。” 月奴便记:“江雪禾的特长不好告诉外人,十分神秘。” 缇婴:“……” 月奴:“江雪禾的缺点是什么?” 缇婴:“我师兄怎么会有缺点!” 月奴便记:“缇婴‘情人眼里出西施’,认为江雪禾是完美无缺的人。” 缇婴呆住。 她骤然脸爆红,跳起来:“你乱记什么啊!” 她来抢月奴的本子。 月奴不给。 月奴身手何其灵活,完全碾压缇婴。 缇婴在和弟子们的比试中占了几天便宜,这会儿被一把剑压得无力反抗,当即泪眼汪汪,大受打击。 月奴见她这样,有点犹豫。 月奴:“我不是为我问的,是为我主人问的。” 没想到她这话捅了马蜂窝。 缇婴本来只是故意含泪。 这会儿缇婴真的被气哭了。 缇婴嚎啕哭泣:“我就知道!沈长老只在乎我师兄,只喜欢我师兄!我讨厌师兄呜呜呜……他不疼我了!” 月奴茫然。 月奴记:“江雪禾把缇婴惹哭了。” 怎么办呢? 主人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去把江雪禾找来,赔给缇婴吧。 -- 傍晚之时,江雪禾出现在了灵田。 缇婴望天饮泪。 江雪禾面不改色在旁观看。 江雪禾正安抚月奴,告诉她不必担心,自己来处理小师妹就好。 江雪禾半晌不理缇婴,只听月奴讲事情经过。 缇婴饮泪便饮得更加起劲。 她开始哽咽,水润的眼睛一眼又一眼地偷看江雪禾。 缇婴抽抽搭搭,努力挤眼泪:“我好可怜……” 月奴:“她怎么了?” 江雪禾慢条斯理:“嗯?怎么了呢?” 缇婴以为他真不知道。 她好着急,红红的眼圈仰起来,使劲瞪他。 江雪禾的袍袖在她脸庞落下,冰冰凉凉。 他蹲了下来,对上她雾濛濛的小矫情。 他轻声: “在招我。 “是不是?” 月奴不解。 32 天上玉京10 是你师兄。师兄与师父、…… 星河之下, 江雪禾蹲在地上,查看缇婴。 缇婴懵懵地仰着脸,眼圈润湿, 鼻尖泛红, 眼中滴溜的水, 清泠泠的。 这是一个仗着他人宠爱、肆无忌惮要糖吃的小孩子。 可是江雪禾想:你怎么确定我无条件宠爱你呢? 你又怎么确定,我给你的……就是糖呢? 他自己都生出很多迷惘, 一边说服着自己做好师兄,一边又觉得, 自己不像个好师兄。 他心里似乎有些古怪的念头…… 他还在按压着。 那是属于夜杀的卑劣,他不太愿意以夜杀的模样, 面对自己在意的人。 江雪禾便垂着眼, 轻轻地给缇婴擦眼泪。 他将自己的失口收了回去, 因他确定,缇婴并不太明白他。 缇婴是不太懂他,缇婴脑中转了转, 将师兄的话理解为:招他,等于欺负他。 她少有的赧然。 她心虚地乖下来,不掉眼泪了, 由师兄给她擦眼睛。 身后的月奴站在夜间泛着幽蓝光的灵田间, 歪脑袋看着这对师兄妹。 缇婴都弄不明白的, 她自然更看不懂了。 月奴直接问:“你们在做什么?” 江雪禾便感觉到手指下, 女孩瑟缩了一下。 他顿一顿,告诉月奴:“天色晚了,我带师妹回去。剑灵大人还有旁的事吗?” 月奴:“有的。” 江雪禾诧异。 月奴:“我说问她问题,她也可以问我问题。” 缇婴从江雪禾臂弯下冒出毛茸茸的脑袋。 她眨眼睛:“我现在不想问,我以后再问。” 月奴一愣。 还能拖延的吗? 但是, 好像没问题。 月奴便懵懵地离开了,灵田间,只剩下缇婴和江雪禾二人。 江雪禾这才问缇婴:“说罢,让师兄过来,做什么?” 缇婴嘴硬:“谁说是我要你过来的!是月奴傻子把你叫过来的。” 江雪禾道:“你若只是生气,必然哭哭啼啼跑来骂我。但你要我过来……” 他垂着眼,目光再次落到她软雪一样的泛着盈盈泪光的腮帮上。 看着肌肤细腻软绵,让人想揉一下。 但是江雪禾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自己这两日心头的警惕。 他只对缇婴慢慢说道:“你不就是博取我的同情吗?” 故意让他看到她被欺负的样子,故意让他心疼,故意让他服软。 缇婴一下子恼羞成怒。 但她伶牙俐齿:“怎么啦!你是哥哥,同情妹妹有错吗?你干嘛说的像是我做错什么一样,我才没有错……就算我错了,你也应该向着我。” 她的理直气壮,平日一定会换来前师父敲她脑袋。 所以她说完就往后缩。 但是江雪禾目光闪烁,竟然悠悠道:“说的不错。” 他俯下脸,轻而哑的声音带着安抚之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向着你。” 缇婴:“……” 他说的平静淡然,像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他望来的这一眼,波光中跳跃着春日星星,星光潋滟…… 缇婴心头怔怔的。 那熟悉的迷惘与心痒,再一次到来。 缇婴掩饰地低头。 缇婴道:“哼,我只是在说沈长老的事罢了。” 江雪禾拢眉:“沈行川?” 怎么一直记得沈行川呢? 缇婴:“你不能直呼大名,你要叫长老。算啦,我才不会去告发你,我只是说,你和沈长老的事,我知道了!” 她目不转睛看江雪禾。 江雪禾不动声色:“我和沈长老有什么事?” 缇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她并不松懈——哼,她渐渐发现,她这个师兄,特别会装。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总是冷眼旁观。好像人间大部分事,都与他无关。 但是怎能与他无关? 缇婴怒冲冲:“沈长老分明很喜欢你,总是私下关注你,总是私下问你问题。他关心你的课业,好奇你的修为进度,连他那把剑,都知道了你。 “他很在意你。” 缇婴说着,眼睛重新雾濛濛。 她语气里充满了嫉妒。 她伤心喃喃:“而我就是顺带的那个。” 江雪禾:“那又如何?” 缇婴:“你!” 江雪禾:“嗯?” 缇婴心中烦躁无比,她脱口而出:“你不许被内定成他的弟子。如果他私下喜欢你,你就、就表现得很讨人厌,让他不喜欢。” 江雪禾静静看她。 缇婴:“怎么了?” 江雪禾:“你是要用私下情谊,左右明面上的选徒?” 缇婴:“有什么关系?” 江雪禾:“我可以答应你……” 缇婴正要放心,却听他说:“但这只会害了你。” 缇婴怔愣。 江雪禾耐心:“小婴,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缇婴一下子捂住耳朵。 她不肯听了。 她捂着耳朵,倔强地看着他,眼中湿漉漉,水波晃动,眼看着又要掉眼泪了。 江雪禾是一个非常心硬的人。 他从不在意别人哭不哭。 可是……这是师妹。 他沉默半晌。 他终是拉下缇婴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哄:“师兄应你,若是他私下问我,我必然拒绝。如此可放心?” 缇婴眼中一滴泪终于掉落。 她却欢喜,张开手臂,搂住了江雪禾。 她撒娇:“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和你吵……如果我在比试中遇到师兄,我肯定堂堂正正地赢你嘛,我又不是只会使小手段。” 江雪禾身子僵硬。 她察觉了,疑惑地抬脸,却是才露一个头,就被江雪禾的手按了回去。 -- 缇婴开心起来,觉得自己对不起师兄,便又向师兄炫耀自己身旁一堆小山一样的灵草。 缇婴:“都是给师兄摘的!我想帮师兄治脸,还是身上的伤,还有你的声音……” 江雪禾一怔。 她用食指卷了一棵灵草,讨好地轻轻点到他脸上,脸颊靠眼角处的那一点若隐若现的伤痕。 女孩的手指落在他脸上。 江雪禾伸手,扣住了她的手。 缇婴疑惑地与他垂落的目光对视。 江雪禾缓缓松开她的手,温声:“黥人咒是没办法用这种方式解除的。” 缇婴登时紧张:“嘘嘘嘘!不要乱说话。” 她警惕地看四周,生怕四周有灵气波动,听到两人的话。 她责备地看江雪禾——怎么能这么随意地说出黥人咒呢? 这可是道家禁咒。 每个背负黥人咒的人,若是被别人发现了,别人都会来审判你。因为你若是没有一些问题,黥人咒是不可能上身的。 这是离山前,前师父叮嘱过她的。 缇婴那时候不知道前师父干嘛要叮咛一个她早已没有了的黥人咒。 认识了江雪禾她才知道,前师父提醒的,恐怕是师兄。 前师父给了她一封不让师兄看的信,还叮嘱她黥人咒的事……是想要她保护师兄吗? 她怎么保护得了呢? 但是起码—— 缇婴在师兄耳边用气音说话:“师兄,别让人知道你身上的符咒呀。” 她很不解:你平时都用风帽掩饰,怎么这会儿却跟我说出来了? 江雪禾低头看这扑入怀里的少女。 他忽然开口:“小婴。” 缇婴:“干嘛?” 江雪禾:“你若知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特别好的师兄,我若杀的无辜者,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你还会……” 他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要求缇婴什么。 缇婴纳闷:“可你是我师兄啊。” 江雪禾问:“你不是已经不认师父了吗?我还算你师兄?” 缇婴以为他指责她叛师。 她气得跳脚:“可是前师父认我啊!他都不说我,你凭什么说我?讨厌,我不和你玩了!” 她要跑,江雪禾抓住她手腕,将她拖回来。 她撞到师兄怀里,师兄身上的浮雪般的气息浓郁一些,搅得她晕乎乎。而她没有弄清楚,师兄又扣着她肩,让她远离了他怀抱。 江雪禾:“我们回去吧。” 缇婴眼珠转一转。 她看看那么高的山,那么远的云。想想自己糟糕的御风术…… 缇婴张臂:“师兄,我好累,我给你采了一天的药,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她有很多磨人的词还没讲呢。 江雪禾却莞尔:“好。” 缇婴一呆,然后生怕他反悔,赶紧抓着他手臂攀上去。 -- 缇婴将她摘的灵草收到乾坤袋中,离开药宗时,江雪禾淡定地拿缇婴赢的那些灵石付了。 之后,江雪禾果然愿意背着缇婴。 只是他问:“这些药草当真是给我的?” 缇婴:“对呀。不过我又没学药,但是药宗的师兄师姐们肯定知道怎么治药。我想想法子,让他们做药膏给你……师兄一定可以恢复容貌的。” 江雪禾不语。 他不觉得什么药会对黥人咒有用,但他记住了缇婴的话。 女孩趴在他肩上,放肆地搂着他脖颈偷懒,他每一次侧过脸,都能感觉到缇婴的呼吸。 江雪禾渐渐觉得,这似乎也是一场修行路。 小师妹像是一场针对他的修行。 他是否能完成师父的嘱托,好好地将师妹养着。是否能在二师弟来之时,愿意交出师妹。他是否能一直保持冷静,不对更多的亲昵生出妄想。 江雪禾静静地踩着这条极细的线。 江雪禾琢磨着,该怎么和缇婴说二师弟要来的事。 结果不等他琢磨出来,伏在他背上、有些无聊的缇婴伸手去轻轻勾他耳畔的发,绕在指尖玩。 江雪禾顿住。 缇婴:“师兄呀。” 她不好意思地问:“你的特长是什么啊?” 江雪禾心中:嗯? 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自我得不得了的小师妹,居然会关心他的事?这是进步,还是她另起了什么坏主意? 江雪禾沉吟间,缇婴着急地用腿夹了夹他的腰,搅蛮催促:“快说!” 江雪禾抓着她的腿的手紧了一下,让缇婴吃痛。 但是缇婴还没抱怨,他就恢复了。 江雪禾想了想。 总不好说自己擅长取人性命吧? 他又不想骗缇婴。 他找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我擅长骗人。” 缇婴:“啊?” 她惊得合不拢嘴,江雪禾侧过脸,唇角翘一下,语气悠缓:“怎么,不相信?” 缇婴哼一声,不管真假,先记下来。下次别人问的时候,她总不至于答不出来了。 缇婴手指缠着师兄的发丝,催促:“还有呢?” 江雪禾:“烹饪?” 缇婴:“哇!还有呢?” 江雪禾:“读书?” 缇婴催促之下,他说了好几个。他认为自己已经很配合,但是缇婴却渐渐开始不高兴。 最后,缇婴闷闷道:“你的特长,没有一个和我有关啊。” 江雪禾:……嗯? 特长还需要跟她有关? 他背着她,很久不说话。 星光落在二人身上,玉京山离天幕很近,林间星照,遍地银白,宛如霜雪。 缇婴闷闷地趴在他肩头。 她快要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师兄沙哑的声音:“有的。” 他说:“哄你。” 缇婴猛地醒神。 她低头看师兄的侧脸。 安静星间林海,竹叶清新气息扑来。 缇婴渐渐搂紧拢他的手臂。 她抱得用力,他却不吭气。 缇婴又问:“那缺点呢?” 他又不是真的完美无缺。 江雪禾抬头看天上星子。 他道:“哄你。” ——特长是哄你。 缺点也是哄你。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与小师妹相处,只好千方百计地顺着她。而顺着顺着,他开始生出迷惘了。 -- 缇婴受不了二人之间的沉闷,这沉闷,总是带着一些酥酥的、麻麻的,像喝醉了的感觉。 缇婴惶然。 缇婴便叹气。 江雪禾没吭气。 缇婴再叹气。 江雪禾目中浮了笑,忍住:“怎么了?” 缇婴:“马上就到我的院落了呢。” 江雪禾不明白:“对啊。” 那又怎么了? 缇婴:“不想和你分开呢。” 江雪禾心一跳。 他道:“莫要胡说。” 缇婴:“没有呀。他们都要男女分开住呢,可是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和前师父,都是男的呀,我没有觉得你们和我有什么不同啊。” 江雪禾:“……在你心里,我和你前师父是一样的?” 缇婴懵懂,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感觉师兄沉默了。 但是她想说的是——“我想和你一起睡的。你可以哄我睡觉,你哄我肯定很耐心,说话很好听……” 她陷入向往。 江雪禾许久不语。 缇婴便不开心了:“说话呀。” 江雪禾睫毛轻轻低一下,掩住眼中神色,轻声:“小婴,我是你师兄。” 缇婴:“嗯?” 江雪禾:“你没有懂什么是师兄。” 缇婴不服气。 江雪禾道:“你若是知道你在说什么,便不会说这样的话。” 缇婴:“你好复杂,我听不懂。” 他似乎很无奈。 江雪禾道:“好吧,你只要记住——我是你师兄。师兄与师父、道侣、朋友、亲人,都是不一样的。” 缇婴:“你教我嘛。” 江雪禾:“我恐怕没有时间教。” 缇婴:“嗯?” 缇婴沉闷之下,江雪禾道:“小婴,你二师兄要来了。” 缇婴:“啊?” 江雪禾:“我应该要走了。” 缇婴:“什么?!” 她一下子抬起脸,盯着江雪禾。 江雪禾便和她说了白鹿野的信,说了白鹿野此时正在山下。 缇婴呆呆地看着他侧脸,想不明白二师兄来了,为什么他要走。 江雪禾也说出自己的不解:“他说他很快拜师上山。但是玉京门的收徒已经结束了,山下如今的筛选弟子,是其他几个门派的意思。二师弟如何能很快拜师上山?” 缇婴心里很烦:“啊……他很容易啊。因为他是玉京门那个仙逝的白掌教的私生子啊。” 江雪禾:“……” 小小千山,如此卧虎藏龙吗? 缇婴声音又懒又软,心乱如麻地趴在师兄背上。想要挽留又不知如何挽留的原因,让缇婴烦躁,她气息喷拂在少年耳珠上。 他的僵硬,她不知道。他耳珠一点点泛红,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压着火气,跟师兄解释:“二师兄要是想上玉京门,很容易的呀。到时候几个长老,恐怕都要给二师兄让位倒茶呢。不过,我估计也不会这样……二师兄又一天没有待在玉京门过,就算是白掌教的私生子,也作用不大吧。” 她道:“可恶,我原本以为,二师兄能起一些作用呢。谁知道我还没上山的时候,白掌教就死了,二师兄的身份是一点用没有了……那他还来干什么呀?” 她恶劣地眯起眼,瞪着江雪禾——是因为你觉得我麻烦,不想带我了,想把我扔给二师兄吗? 江雪禾不言不语。 缇婴更不满了:“你说话呀。” 江雪禾便说:“你坚持上玉京门拜师,是因为你二师兄?” 缇婴一怔。 江雪禾淡声:“千山惹了些麻烦,师父走不了,却让你走。你没有地方去,便想到了二师弟的身份。你一定从二师弟那里听说了不少玉京门的事,你以为若是来玉京门,凭二师弟的身份,你会很容易拜师,学到一身本事。 “甚至在知道白掌教已经仙逝后,你仍然觉得二师弟的身份有可利用处。二师弟纵然不能让你占尽便宜,却起码可以保你一个玉京门弟子的名分。 “小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你会想方设法说服二师弟与你一同留下,靠他的身份,在玉京门有些便利。 “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筹算?你为什么没想过光明正大地一路比试,当好内门弟子。你总是想……走旁门左道。 “你身上,是不是有些问题?” 江雪禾感觉到,缇婴搂着他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 缇婴冷冷道:“我不要你背了,你放我下来。” 江雪禾不放:“让我进你的识海,看一看……” 缇婴打断:“不!我才不会让任何人进我的识海!你做梦!我想怎么修炼是我的事,你是我师兄也管不了我。我愿意拜谁当师父就拜谁,我想进什么门派就进什么门派,你管不了我!” 她挣扎起来,要从他怀里跳出。 江雪禾怕伤了她,可她一直挣扎,他被连累得身子晃了晃。 而趁着他不稳,缇婴抬手就在他颈上抓了一道,从他背上跳下。 江雪禾又惊又怒:“小婴!” 缇婴这时候像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 她愤怒而尖锐,又十分防备他。他朝前走一步,她便慌张地向后退。 缇婴道:“我走了,你别过来!” 缇婴眼中噙着泪:“你走吧!我不要你了,我有二师兄就够了。你想扔开我就扔开吧,反正我和你本来就不熟,我本来也没见过你的……” 她说得好伤心,眼中泪光掉落。 江雪禾心口一烫。 他有无数哄人的法子,但是此时看着缇婴防备的模样,他心头凌乱,很多法子便都想不出来。 她逃也似的跑开,捂着心口,似乎生怕江雪禾不讲武德来偷袭她。 她害怕这个敏锐又厉害的师兄。 缇婴慌慌张张掉头便跑,江雪禾立在原地,被她那样提防害怕的态度,弄得心尖一刺,登时便追不下去了。 -- 好好的谈心,怎么能谈成这样呢? -- 白鹿野确实在山下。 新一日开始,不提山上的那对师兄妹在闹什么别扭。 白鹿野在山下各门派收徒的帐子间徘徊,走得慢悠悠。 他面容清隽,眼若桃花,只这么三两步,就吸引了很多人。但很多人看他,更多看得是他手上晃着的一堆叮叮咣咣的腰牌—— 几个门派的收徒试炼,他全部通过了。 可他又没有决定去哪个。 他只是说要上玉京门。 几个不同门派的掌事劝得口干舌燥:“白小公子,以你的天资,来我们门派,一定会让你进内门的……” 白鹿野拢着眉,似为难:“可是条件我不是很心动啊。” 他忽然侧头,看到了巫神宫的那些戴着帷帽向他走来的人。 巫神宫的人拱手:“白公子,我巫神宫愿意让你做大天官的亲传弟子,只是需要你为我们做一件事。” 巫神宫啊。 白鹿野琉璃般的眼眸,笑意森冷,却又笑意加深。 他道:“好说,好说。” 白鹿野便跟着这些巫神宫的弟子离开,听他们提如何绕过“天目通”的监视,杀掉南鸢之事。 在他们后方,有两个年轻修士牵着毛驴,衣着简朴,打着补丁,慢悠悠踱步而来。 两个修士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小胖子追得气喘吁吁,他前面的道士兄长气定神闲。 二人的说话用了门派秘法,只有他们听得到。 小胖子:“师兄,师兄!你看咱们一带那个白鹿野来了玉京门下,他就抛开咱们走了。早知道不帮他了。” 他的高瘦师兄回头。 师兄面容俊逸,却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既然是要跟玉京门作对的,送一个麻烦人物上山,让玉京门一团乱,本就目的达成。” 小胖子呆住。 小胖子苦笑:“师兄,你还记得祖训啊?咱们都这么穷了……何必一直遵照祖训,找人家玉京门的麻烦呢?要不是师父、师叔、师祖们全都这么想不开,咱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吧?” 师兄淡然:“持我长云道,必守长云志。我门派建立之初,就与玉京门不对付。我门派毕生所学,皆针对玉京门。若是失了此志,门中道法相斥,必然是守不住山门的。” 他教训小胖子师弟:“你就是对门规不以为意,才总是学不好我门派道法。” 小胖子听着,不禁落泪:“我不过是当时太穷,我娘以为长云观是厉害仙门,才把我送上山学艺。谁知道长云观这么穷……” 长云观的道法确实厉害。 长云观的弟子不多,但是每一个都很厉害。 小胖子刚上山时,也十分有动力。直到他后来被领到祖师爷画像前,得知想学会长云观的道法,必须从内心认同长云观的道…… 可长云观的道,是干倒天下第一派玉京门啊! 这谁做得到啊! 二人继续用秘法交流。 他师兄淡定:“师弟,千金难买早知道。为兄能成为首席弟子,靠的正是坚定心志啊。” 师弟道:“想斗倒玉京门的志向吗?师兄,我真觉得,那些祖训很奇怪,不值得守啊。你要不要和师父商量商量,改一改吧?比如什么大梦阵……闻所未闻啊!” 小胖子师弟为他们门派操碎了心:“从来没见过修炼什么大梦咒的人,难道遇不到这种人,我们门派心法就进步不了,一辈子被玉京门压吗?我觉得你们全部都有问题啊。” 他的师兄笑一笑。 师兄在日光下敛目,淡然:“天涯再闻大梦起……下一句是什么,我们从未见到。 “千年了,我们确实一直找不到有关于‘大梦’的一切,也证明不了玉京门背后那个仙人到底存不存在,但祖训不会错。这世间,一定有修行大梦术的人,与我们祖师爷是旧友。 “三冬,你若是守不了祖训,这次与我历练回山后,你便辞行吧。 “不能守志之人,也许真的不适合长云观。” 名叫三冬的小胖子呆住。 前方,忽然有玉京门的长老带着几个掌事急匆匆前来,迎接他二人:“这便是叶师侄吧?长云观的首席弟子,登我寒门,蓬荜生辉啊。 “这一次,是叶师侄来替你们长云观选弟子的吗,你们掌教不来?” 叶师侄一脸严肃。 隔着一段距离,他和忽然回头、向自己看来的白鹿野目光对上。 叶师侄名叫叶穿林。 叶穿林非常无所谓地出卖了另一人,告诉玉京门:“是,但也不光是我。观天山的首席杭古秋,与我一同到了。 “不过杭古秋和你们门派的沈行川沈长老是多年好友,他恐怕已经上山,拜见沈长老去了。” 来迎的长老和管事们一怔,态度更加端正了。 如此,巫神宫、观天下、长云观,全都来齐了。 真正的戏,恐怕风雨欲来,要登场了。 33 覆雪之夜1 他要是不喜欢,就、就,七…… 巫神宫的人找上白鹿野, 却也不是只找白鹿野。 谁更适合为大天官做这种私密事,他们仍需考察。 是以白鹿野被他们带去一帐下,看到三四个年少修士一样兴奋地等候在列, 便也不奇怪。 白鹿野淡定地找了一根木柱, 倚着柱子等待。 他这般闲适的模样,让几位天官与神女瞥了他几眼。 几位天官与神女暗暗使眼色,只消几人哄住这几人,他们中再派神力最高强的人, 去施法“看”这些少年—— 谁与巫神宫的天命相连。 无数种未来可能中,谁有可能杀死南鸢,那么,大天官的这次任务,便应交给谁。 白鹿野垂着眼, 看他们几个人嘀嘀咕咕照本宣科,跟几个年少修士谈话,无非是介绍巫神宫,问他们之前是做什么的。 而几个天官与神女中,有一位神女安安静静地站着, 其他人走到哪里, 她跟到哪里, 却不置一词。 白鹿野垂着的黑瞳闪了闪:莫非这位是在问天命? 他漫不经心地想这些时, 问话也问到了他头上—— 天官严肃:“你先前是否有拜过师?” 白鹿野随口:“山林野怪,小门小派,我原先那师父不成气候, 什么也教不了我。他只疼我师妹……哎。” 天官了然。 天官以为他定是出于嫉妒,叛了原先师门了:“那你如今?” 白鹿野想一想:“山泽野修,不值一提。” 天官笑, 此人看着一脸风流样,没想到却如此谦虚。凭他连破玉京门几重试炼的本事看,若进巫神宫,必有大作为。 好吧。 其实除了玉京门,其他三大门派,是不乐意收这些年长些的徒弟的。大家更愿意知根知底地养着从小带到大的弟子,这一次肯收徒,也是为了玉京门的掌教之位…… 若无例外,即使巫神宫这一次真领了几个不错苗子回去,日后也只会将这种弟子派去外门,不会给予多少重视。 这一届弟子唯一幸运的是,巫神宫的大天官需要一个人杀掉南鸢…… 这个人最好和天命术没有关系,最好和巫神宫没有关系,最好能借助玉京门的“天目通”,最终栽赃给玉京门…… 玉京门的掌教到底谁来做,巫神宫是想一手把持的。 这位天官问话中,忽然一定神。 轰然一声,白鹿野倚着的木柱,倒了下来。 众人手忙脚乱躲避,白鹿野也连忙闪避。但是他运气不太好,闪的位置,又被另一根柱子勾住了衣袖,绊了他一下。 白鹿野一道术法向身后挥去,那身后追着他倒下的木柱,便只堪堪在他后背上磕了一下,没有把他压倒。 但是帐子的四根柱子倒了一根,帐子便塌了一角。 白鹿野刚站定,旁边一紧张害怕的修士误以为柱子倒向自己,便运法相抵,正好对着白鹿野。 白鹿野只好出手抵抗。 帐中的天官与神女们:“……” 他们被这连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见那叫白鹿野的倒霉少年堪堪从一众危机中一一躲过,熟门熟路,最后稳稳站出来时,却还是有点儿狼狈。 白鹿野的桃花眼上,睫毛沾了灰。 他对他们笑得不好意思:“习惯就好。” 众人无言之下,那窥探几个修士天命的神女蓦地睁开了眼,失声:“师兄、师姐!” 神女快快走来,用传音入密告诉几位同门:“那个叫白鹿野的少年,衰运缠身,是最容易躲过巫神宫天命术的人。 “南鸢……如果真的如大天官所预料的那样,天生便资质极佳,可窥探天命,衰运缠身的人,正是最克制她的。” 众人眸色闪烁。 天官问白鹿野:“你原先修的道法,是哪一脉的?” 他们要最后确认一下,中州、北州、西州、东州,不同的州,再小的门派,都多少会受当地的大门派影响。 白鹿野伸出手。 手指修长,骨节微凸。 这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 他笑眯眯:“我是傀儡师。” 世上少见傀儡师。 但是……傀儡,似乎又是一个能逃出天命窥视的能力。 几位天官和神女面面相觑,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少年一身所学,何止是克制南鸢,简直是……克制他们巫神宫。 如此,这种人物,更不能被外人利用,应该进巫神宫了。 巫神宫的人都相信命运。 他们此时相信,正是命运,让他们遇到了白鹿野。 他们便瞬间抛弃了其他几人收入内门的可能,对白鹿野露出和善笑容:“我们这项任务,只交给你了。” 他们殷殷叮嘱任务,怕白鹿野告密,还在他体内种下了神咒之力。只要白鹿野不听他们的话,背叛他们,神咒之力反噬,瞬间可吞噬这少年。 白鹿野:“哦哦哦,没问题。” 杀南鸢嘛。 南鸢是谁? 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姓“南”。 巫神宫这么神秘,要杀一个南姓女子,恐怕那女子和巫神宫有些牵扯。 去搅合搅合也无妨。 -- 玉京山上,今日新来的客人陆续上山。 来自长云观的叶穿林与师弟三冬,才上山,就被急急忙忙的葛长老请去喝茶了。 葛长老想问叶穿林,长云观答应帮自己争得掌教之位,这话还算不算数。 葛长老目光闪烁:“陈长老擅长机关、法器,是炼器大师。他身后的宗族在玉京门有几百年势力,他对门中弟子还十分和悦。声望多在他,不可不妨。 “花长老……哼,我怀疑姓花的攀上了巫神宫。没见那两个老头子总躲起来嘀咕?姓花的养了一个天资好的女儿,为了他女儿,他也会拼命争一争掌教。” 叶穿林认真地听。 但是他旁边的好师弟,则看出师兄嫌这老头子废话多,已经在走神了。 三冬咳嗽两声。 葛长老误以为三冬是提醒自己话多,连忙收口,谦卑地看向叶穿林:“叶师侄,我女儿在长云观过得还好吧?咱们都是姻亲,你会支持我吧?” 虽然他在门中当了长老,但是他不敢小看其他门派的首席弟子。尤其是长云观……长云观的弟子数量少,却各个本事厉害,恐怕比他们玉京门的几位大长老也不差什么。 叶穿林肃然点头。 当然支持。 想弄明白玉京门的秘密,当然要放一个自己人上位。 何况长云观很穷,葛长老因为是药师,格外有钱。长云观的吃穿,平时都靠葛家接济的。葛师娘那屋子里的好吃的啊…… 叶穿林一派淡然,颇有大家风范:“怎么不提沈行川呢?我们的对手,最厉害的就是沈行川吧?” 葛长老疑惑。 葛长老:“沈家也想争掌教?不太行吧,他们家宗族在玉京门势力最弱,全家都是靠着沈行川一人鸡犬升天。气运已经到这里了,还能有多厉害?” 叶穿林提醒:“杭古秋和沈行川是好兄弟。” 葛长老嗤笑:“杭古秋?那就是一个老好人,天天劝人不要打架。我是看不出观天山有什么厉害的。” 叶穿林:“杭古秋寿数长。” 如他们,年龄最大的,修为有成的,如仙逝的白掌教,也不过二百岁。 但是杭古秋起码活了三百年。 葛长老:“活得久也算本事?” 叶穿林一本正经:“活得久,知道的秘密多,当然是本事。不能小瞧沈行川,更不可小瞧杭古秋。” -- 被他们编排的老好人杭古秋,是儒修。 儒修成道,他在叶穿林口中是三百岁的老妖怪,实际上他看着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文弱书生模样。 他长了一张温润和善好说话的脸,来到玉京门也不搞事,乖乖去登山找自己的好友沈行川吃茶。 也不知,沈行川那般剑意凛然之人,怎会有这么一个整天搪塞嘻哈的好友。 沈玉舒陪着哥哥一同接见杭古秋,心中暗暗揣测:哥哥想做掌教,机缘莫非就在杭古秋身上? 可是杭古秋这种怯懦之人,真的会帮兄长? 果真,一听沈行川的想法,杭古秋便喷茶,开始为难:“贤弟,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是你们门派自己的掌教之位,怎么好由旁人左右。” 沈行川淡漠:“我也不用你做什么。我动手之时,你帮我拖住叶穿林就好。” 杭古秋:“叶穿林?那可是长云观这一届的高手啊。长云观一直和你们玉京门不对付……” 沈行川:“所以才让你拖住他一人便可。其余人,我来对付便是。” 沈玉舒在旁浅笑:“我虽势微,却自然助兄长。杭大哥,大家都传说你起码活了三百岁,对付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后生,都让你这么为难么?” 杭古秋儒雅的面上苦笑连连,告饶道:“修道不以年纪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寿数长,也没别的本事……” 但兄妹二人齐齐凝视他。 他纠结许久,只问:“贤弟为何想做掌教?贤弟看着一心练剑,不像是醉心功名之人啊。” 沈行川目光淡淡挪开。 他望向窗外。 月奴拿着铜剪刀,在笨拙地修剪花枝。她连花枝都剪得不太好,力气一大,手下枝条落了一地,唬得她木着一张脸,兀自发愁。 她自然不知道,这些都被沈行川看在眼中。 屋内的沈行川轻声:“现在的玉京门,不是我想要的玉京门。 “弟子之间功法混杂,无支秽丛生,秽鬼不息,长老之间只知内斗。 “持月名为玉京门的灵宝,却没人在乎。月奴的记忆有些问题,背后恐怕藏着什么……” 他看向屋中妹妹与朋友,道:“我要给月奴真正活着的一生,我要建我心中的玉京门……这是我的道。” 沈玉舒怔忡。 她看着兄长冰冷的眼眸,心间万般滋味涌上。 沈玉舒闭目,再睁开。 几十年岁月如水流,她心中那清高难攀的兄长,起身拂了拂身上雪,向行在山路上的她瞥来一眼。 那是她成道的初心。 岁月流转,她曾以为一切只是自己浑噩中的妄念,以为那站在山巅上的兄长,只是自己苦闷中的幻觉。 世事的冷漠,与兄长的冷漠。那坐在山中除了修行、不问世事的兄长,一度让她消沉。 而今、而今……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才真正地发自内心:“若你所求是此,哥哥,我确实会帮你。只希望你成功之后,不要忘了你今日的话。 “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当你是真的。” 屋中剩下没说话的,只有杭古秋了。 然而杭古秋能如何呢? 他只好苦笑。 从来都好说话的他,这一次依然好说话。 -- 玉京门的比试堂中。 江雪禾身覆风帽,坐在一桌前等候。 他旁边坐立不安的人是陈子春。 身为一个外门弟子,陈子春第一次陪师兄来内门的比试堂,他心中还是露怯的。 周围弟子们有意无意的打量…… 陈子春小声:“师兄,要不我还是走吧?” 江雪禾声音平和:“修道之人,当凝神自持,不因外人口舌妄言而心神不宁。” 陈子春似懂非懂:“师兄带我来这里,是教我练心性?” 少年看着他那风帽师兄的端秀,便再次感动了:“师兄,你对我真好。” 江雪禾:“……” 他只是让陈子春帮他带东西的。 不过江雪禾从来不会纠正别人的误会。 陈子春坐在他旁边,努力抬头挺胸,学着师兄的样子,收敛气息,平心静气…… 陈子春冷静下来,看到比试堂中另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和弟子们混在一起说话。 方才是他太慌了,他此时凝神,才听出少女声音。 他一下子惊喜:“师兄,是缇婴!” 他的师兄很平静:“嗯。” 陈子春叫缇婴,但他叫了几声,那小姑娘本是笑嘻嘻的,一回头看到他们—— 缇婴:“哼。” 她扭过脸,继续和其他师兄师姐玩了。 陈子春后知后觉,看江雪禾。 小师妹好端端的,总不至于哼他吧?莫非是哼江师兄? 呃……那江师兄叫他来这里,好像不是单纯锻炼他心性了,有可能是为了哄缇婴…… 陈子春瞬间心酸。 “砰。” 一把剑砸在桌上。 陈子春发呆怅然中,听到一个女子骄横而不耐烦的声音:“给我倒杯水,谢了。” 他一抬头,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入座。 少女身上血迹斑驳,睥睨来的一双傲气的眼睛,让陈子春周身僵冷,记忆回到酸与被困于五毒林的那一日…… 不,是自己被她束缚神魂,被她杀死,再被她用秽息喂养。 睁开眼,五毒林阴气重重,身着红嫁衣的少女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她目中有些困惑,好像想不通什么事。但是见到大妖睁开眼变成了无支秽,她终是离开,对他露齿:“你就待在这里偿还你的罪孽吧。 “觉得我对不起你,日后本事厉害足以离开,能冲破封印了,就来找我报仇。 “记住了,我叫花时。” 花时! 那分明是酸与跟花时的过往,承受的人却是陈子春,身体一听到这个声音、看到这个人,就本能畏惧的人,也是陈子春。 陈子春发着抖。 冷静、冷静。 我不是酸与,我不是酸与,我和她无恩无怨…… 花时手一拍桌子,不耐烦地怒喝:“倒杯水,聋了?!” 她刚从艰难的比试中杀出来,对方在比试中算计了她,让她差点折戟。花时心情极差,只是叫一个弟子倒杯水,对方却磨磨蹭蹭不动。 花时抬眼怒视,目光凝住—— 她看到江雪禾端坐桌旁,对她的话闻所未闻。她骄横刁蛮的吩咐,他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花时咬牙:好,江雪禾,本事不比她差,有些傲气。而且这人一贯不怎么理会除了缇婴以外的其他人,不给她倒水,是正常的。 花时再看向脸色苍白、额上渗汗的陈子春。 她看到陈子春力持镇定,却连放在膝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好像想为她倒水,又好像在控制着自己…… 花时:“……” 少年这副脸白如纸、灰白颓然模样,让她不禁恍惚,反省自己:我的声音太大了?把人吓到了? 花时语气放缓:“给我倒杯水?” 却见这少年抖得更厉害。 他低着头…… 花时琢磨出一些不对劲。 她手置于身侧,慢慢开始掐诀,冷然:“这么怕我?我认识你?抬头,给我倒杯水。” 陈子春艰难之际,缓缓要伸手去碰茶壶,另一个娇气又清脆的少女声音插入:“陈子春,给我倒水!” 缇婴! 陈子春一下子如同遇到了救星。 他颤抖着手去给黑着脸的缇婴倒水,不经意地抬眼,看到江雪禾的风帽动了动,终于朝这个方向看过来了。 江雪禾温声:“一杯水而已。” 缇婴鄙视地看着那手发抖的陈子春。 她再瞪一眼江雪禾。 什么坏师兄,看到花时这么欺负人,他也不吭气。 风帽之下,江雪禾微微一笑。 缇婴抬头就和花时吵:“你没有手呀?就会使唤别人,你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你家中仆人啊?” 花时咬牙切齿:“缇婴,你又讨打,是吧?” 二人说着就吵起来。 而且比试堂中无法动用灵力,两个人只能吵。 花大小姐家世好,虽然脾气坏,却还真不知道几个骂人的词。缇婴是乡野小丫头,骂人口条好,气得花大小姐不管能不能用灵力,先抓起剑来砍她。 缇婴跳起来便逃。 她回头,冲呆愕的陈子春扮个鬼脸。 陈子春:“……” 身边静下了,陈子春忍不住笑了。 他小声:“小婴真可爱。” 江雪禾沉默半晌。 半晌后,他道:“我在这里,恐怕她不会再来了。” 陈子春便确定,缇婴和江雪禾应当是吵架了。 陈子春便劝江雪禾:“小婴年纪小,不懂事。师兄你让让她,有什么话,慢慢说嘛。” 江雪禾心想:我已经十分让着了。 可她的修为恐怕真的有问题,她的识海不让我进…… 江雪禾最开始以为缇婴是懂得男女之防,才防备他,但是那夜的试探,让他确定,她的修为恐怕有些不妥。 识海能看到一个人的所有秘密。 这才是缇婴不肯给他看的原因。 江雪禾有些烦躁:难道缇婴的灵力,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弱?缇婴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他压下心中那些烦躁,对陈子春说:“若是她肯停下来,听我说话,也罢。但是,她见我便跑。” 宛如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陈子春:“啊……师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婴的事?” 江雪禾无言。 他半晌只说:“你留在这里等她,把这个乾坤袋中的东西给她。你告诉她,她的下一场比试对象水平不低,让她当心些。比试完了就出来,不要留恋着玩。 “还有……” 他迟疑半晌,最终说:“算了。” -- 江雪禾走后,陈子春等了很久,才等到缇婴回来。 缇婴在比试堂外探头探脑,发现江雪禾不在了,她既庆幸,又有些怅然若失地过来。 陈子春便按照江雪禾吩咐的,把东西都给她。 缇婴起先不在意,但是陈子春从乾坤袋中取出的东西太多了—— 除了灵丹妙药、可直接用的符纸,还有两身干净的衣服,还有泥人、糖果。 陈子春自己取出这些,都感受到周围人古怪的打量,他面颊滚烫。 他心中抱怨:小师妹只是去比试,又不是去踏春玩耍,师兄怎么给的这么多? 缇婴低着头。 她伸手玩那个泥人,忽然道:“是师兄的东西吧?” 陈子春顾左右而言他:“你叫我师兄啊……” 缇婴冷笑:“我是说江雪禾。” 陈子春还想挣扎,缇婴直接用一把小匕首挑起他下巴,让他看她的眼睛。 缇婴的眼睛圆润水灵,此时覆着冰雪,带着微微怒意。 陈子春静下了。 陈子春说:“谁让你不肯见师兄。” 缇婴憋气。 她又垮下肩,沉着脸。 她想他都要走了,管她做什么? 陈子春心软下来,过来哄她,告诉她,她的下一场比试对象很厉害,江雪禾很担心她,才给她这些的。 她不好乱发脾气的。 缇婴怒道:“可是我又打不过他!” 陈子春怔住。 缇婴拍桌子:“他要是真的想堵我,拿什么东西定住我啊,逼迫我不就好了。我动不了,不就只能听他说话了。我动不了,不就任他为所欲为了!” 陈子春:“……” 缇婴趴在桌上大怒:“可是他没有!他不是真心的……” 他还要走。 凭什么二师兄来了,他就要走呢? 她不能左边大师兄,右边二师兄吗? 陈子春正支支吾吾想劝,没想到缇婴抽搭着,自己想通了。 她红着眼,抱着糖果泥人,慢慢说服自己:“他下次逼迫我的话,我就假装打不过他好啦。” 陈子春:……可你不就是打不过吗? 缇婴自说自话:“我跟他说,他和二师兄可以都陪着我的。他要是不喜欢,就、就,七天里,一、三、五是他,二、四、六是二师兄好了。” 陈子春:“……” 虽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二师兄,但是缇婴你说的话,这是什么渣言渣语啊。 缇婴睁着湿润乌灵的大眼睛,充满暗示地看着陈子春。 对面的少年干笑一声:“你不会想要我把这话告诉江师兄吧?小婴,我恐怕他不会喜欢听你这种话的。” 缇婴恍然。 她为难片刻,说:“好吧,我也没那么喜欢二师兄啦……那就一、三、五、七是他,二、四、六是二师兄好了。不能再多了!二师兄会不高兴的。” 陈子春:“……问题不是这个……” 缇婴拍桌子:“就是这个!你去说!”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说完这个,江雪禾就会答应她留下。 -- 陈子春被缇婴逼着,真的去和江雪禾说这些了。 他说的时候,缇婴已经进入了比试,不必跟江雪禾面对面。 陈子春告诉江雪禾这些的时候,心情有些忐忑。 虽然江雪禾看着脾气很好,可是陈子春从来没有忘记江雪禾杀酸与那一夜时的凌厉风采。 小婴的渣言渣语,恐怕会真的惹怒江雪禾。 所以陈子春传话时,还要为缇婴修饰一下:“……她年纪小,不懂事……” 这话,说的陈子春自己都恍惚,觉得过于耳熟。 然而他听到江雪禾低哑的一声笑。 他听到师兄慢吞吞一声:“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陈子春:“……嗯?” 不等陈子春回神,江雪禾撩袍负手,温声:“我们去比试堂等小婴出来。” 陈子春:“师兄,你真的懂吗?” 江雪禾眉目一敛,春波漾漾:“嗯。” -- 小婴在别别扭扭地,向他低头呢。 她第一次跟人这样,总是生疏一些。 -- 江雪禾和陈子春回到比试堂等候缇婴的时候,缇婴置身在“天目通”安排给她的秘境中。 有了之前无支秽的乌龙,缇婴现在进秘境,都会十分认真地把玉牒上的任务要求看一遍,再行动。 哦,这一次的比试内容,是杀妖兽。 但是…… 缇婴抬起眼,看到漫漫雪飞,迷雾重重,荒芜凄凉。 她置身在这雪道上,茫茫然。 ……妖兽在哪里呢? 这么冷的天,什么妖兽能活啊? 她忽然听到少年们的说话声。 缇婴扭头,看到一行神采飞扬的少年们,在迷雾雪影深处一晃而过。 在那群走过的少年中,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冰肌玉骨,眉目隽秀皎然,说话间便仰头轻笑,随意一瞥间,他眼波如春,光华耀目。 这个人,年少稚嫩,却、却…… 和缇婴在江雪禾识海中看到的少年元神长得太像了。 让缇婴一眼就认出这是江雪禾。 缇婴脱口而出:“师兄!” 那少年似乎听到了唤声,回头望她一眼。漫不经心,流波艳丽。 眼中仍是带着笑的。 -- 缇婴确定这是江雪禾。 只是他好小啊。 -- 如今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江雪禾,也不完全是江雪禾。 他是十四岁的、被江雪禾藏起来的夜杀。 十四岁的夜杀,比现在的缇婴,年龄都还要小一些。 -- 比试堂中,江雪禾忽然一阵心中燥热,觉得哪里有不妥。 可他想不出来。 34 覆雪之夜2 师兄怎么会骗你,使手段对…… 巫神宫已与玉京门说好, 让所有试选的弟子,都可以用“天目通”。 花长老在旁作保,陈长老只好应下。 而巫神宫为了让进入“天目通”的白鹿野, 能够遇到南鸢, 少不得对“天目通”做些手脚。 天官与神女悄悄瞒过陈长老的眼目,对“天目通”做手脚的前一夜, 有一个少年藏身于阴暗角落中, 将他们的阴谋看得一清二楚。 藏身暗处的黎步似笑非笑, 偷听巫神宫的小计划。 黎步因为被江雪禾下了咒的缘故, 他受了些伤,在“天目通”的多番比试中,他输场比较多。 这和几位内门弟子对万通灵根的认知不同。 花时弄不清楚他怎么回事, 便将注意力移开。而黎步本人并不在乎输赢, 不在乎在玉京门学什么本事。 他的一身本事是靠着自己的浴血拼杀搏出来的。不到性命关头, 他凭什么要将自己的真实实力暴露。 他又不是那个哄小女孩的江雪禾。 于是这些日子, 夜狼藏身暗处,听到了玉京门很多人私下的小动作。 他自然不敢去偷听沈行川那般厉害人物的私事,但是巫神宫这几个天官和神女的动静,则瞒不过他。 所以黎步是知道巫神宫想要一个人杀南鸢的。 同时,他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中瞬间生出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计划。 夜狼无声无息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不为人知。 而次日, 那刚上山的白鹿野,还没来得及给师兄师妹发个消息, 便被人催促着进“天目通”的比试。 白鹿野目光一闪,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进“天目通”之前, 这少年笑嘻嘻地叫住一个管事:“不知我从‘天目通’出来后,能否给仙逝的前掌教上柱香呢?” 管事登时警惕。 毕竟玉京门的掌教之位,盯着的人实在太多了。 可是眼前一个不到双十的少年,哪来的资格给白掌教上香? 白鹿野便仰天一叹,目有哀意。 在管事不解的凝视下,他苦怅道:“若非福薄,自幼多病,流落凡尘,我应当叫白掌教一声‘爹’的。” 白鹿野凄然喃喃:“待我从比试中出来,无论输赢,我都是要上香的。” 管事:“……!” 他双目大睁,一瞬间窥得了了不得的秘密。 管事上前:“等等……” 但是白鹿野已经踏入“天目通”,身形一闪,消失于原地。他只在最后一刻回头,看管事一眼。 风吹动少年雪白袍袖,乌发擦过他眼睛,他回首的这一眼戏谑、玩味、冷漠、迷惘。 管事钉在原地。 良久,他反应过来,才大呼小叫地通过玉牒联络其他管事,再一重重向上报,好将消息传给大长老们: “出、出、出事了!白掌教的那个、那个……私生子出现了!” “他难道是回来争掌教之位的?以他的实力,不可能吧。” “让我查查,与他对决的人是谁……嘶,南鸢!南师妹法术厉害,至今未尝一败,在弄清真相前,万不可让南师妹伤了这位白、白公子。” 几位大长老得到消息时,目色各自闪烁,心思各异。 白掌教的私生子。 他们是知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的。 昔日白掌教为了渡劫,九死一生之际,曾想方设法通过血脉,将天道惩罚转移。 大长老们都不知道白掌教是如何做的,只知道白掌教消失过一段时间,回来后,白掌教身上的那个劫,便消失了。 众人便猜,白掌教应该是用了秘法,让自己的血脉替他承受了天劫。 但是白掌教不提,他们自然也不会打听。 可惜,时过境迁,十余年过去。白掌教殚精竭虑渡劫,想要成仙,却到底赢不过天命,在成仙的最后关卡,到底陨灭。 几位大长老站在各自窗前,忍不住仰头瞭望高天云阔,天地浩大—— 玉京门拔地而起,悬于高空,已经置身于离天这么近的距离。 白掌教千方百计想成仙,却依然功亏一篑。 千年前那位仙人,你的敕令,到底何时才能解? 纵你是祖师,可是无魔亦无仙的承诺,为何对玉京门,对此尘世,从结果看,既是救赎,又是惩罚呢? 你不庇佑玉京门吗? -- 有时……真希望,魔能重新出现。 是否魔的重新出现,才能代表修士可以成仙了呢? -- “天目通”的试炼中,缇婴仍然在辛苦地寻找师兄,以及妖兽。 四处大雪,迷雾,看不清路径。 她尝试着向迷雾中走,却越走越心神不宁,意识迷乱,更半点寻不到妖兽的气息。 缇婴只好退回来,继续找江雪禾。 这个秘境环境太古怪了。 她弄不清楚,只好先找认识的人再说。 不过……难道她这次的比试对象,是师兄? 缇婴摸摸自己怀抱,里面师兄给她的零嘴、画好的符纸都妥帖十分,让她安心些。想来纵是她一直走不出这迷雾,靠着师兄给的东西,也能在这雪山中撑上几日。 缇婴有些迷糊。 她实在不记得自己的比试对象是师兄啊。 可难道是她当时在生气,看得不仔细,才忘记了? 师兄若是早知道他就是自己这一场的比试对象的话,他给自己这么多东西…… 缇婴气死了。 小看谁啊! 是觉得她肯定输给他,怕她哭鼻子,才提前给她准备这么多? 那怎么不干脆认输啊? 讨厌死了。 缇婴在雪地中跺脚,一团飞雪带着凶煞之气向她袭来。她连忙运招,将符纸向外抛了一枚。 缇婴掐诀,一边运咒一边祭起门派给的小剑,与妖物过了数招。她感觉到自己刺中了妖,心神大松。待朝后退开三两步,才见自己击退了一只……毛茸茸的豹子一类的妖物。 这就是妖兽? 缇婴连忙去看玉牒。 玉牒上记录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增加击退的妖兽数量。 换言之……她击退的这个妖,不是比试需要的妖。 缇婴呆呆蹲在原地。 她拢着眉,咬着手指,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玉牒不会出错的……这可是“天目通”啊。天目通看不到的“妖”,难道眼前自己击退的妖,其实是幻觉?根本不是真正的妖? 她蹲在地方发呆时,新的雪豹妖摩拳擦掌,呼吸沉重,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缇婴不感兴趣。 不算做比试的有可能是幻象的妖,杀它干什么?浪费灵力,会让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雪上加霜。 眼前更重要的是,弄清怎么回事。 于是,通天雪雾中,山道崎岖,便见数十个雪豹妖,向中间的少女包围去。 那少女如同被吓傻了一样,蹲在原地只知道发抖,连躲都不会。 实在可怜。 雪豹妖的利爪即将袭上缇婴的脸,缇婴克制着心中恐惧,努力睁大眼抬头凝望,试图看出这幻觉的起因。 她惨白着脸,鼓励自己:只要不是鬼,我都可以!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从天外飞来。 青藤一样的灵力顺着剑攀出,缠向雪豹妖。雪豹妖尖啸一声,扭头咬向身后人。那人身形变幻如同鬼魅,眨眼间,便从雪豹妖的身后挪到了身前。 蹲在地上的缇婴仰着脸,怔怔看着。 雪沾上她额发、睫毛,被雾弄得迷离的眼睛轻轻一眨,妖物的血溅到了她脸颊上,沾到睫毛上。她伸手去揉睫毛,又张开指缝,偷看出现的人。 黑衣少年背对她,持剑面对雪豹妖。他飞扬的乌黑发尾,在雪雾中轻轻一荡,被风向后吹拂。 缇婴闻到了他身上的清冽寂静的气息。 雪豹妖一个个扑通倒在地上,哀嚎几声没了动静。 缇婴听到少年漫不经心的笑声:“小妹妹,雪山路滑,这里可不好走。你自己当心些。” 那清澈的、带点儿哑的少年声音…… 缇婴捂着心脏。 她看到少年回头垂首,向她瞥一眼。 她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脸。 真的是年少。 可是面容姣好,朗朗清明,眉目间神采飞扬,笑容也带着几分俏皮。 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周正的少年郎。 放到外面,会很讨喜的。 缇婴道:“师兄。” 少年眉心一动,他眼中的笑意不减,仍是看着她:“小妹妹吓傻了?我可不认识你,不是你师兄。” 他抬头看天色,似乎也迷路于此,在此判断方向。 他很快判断出来,收了剑便抬步要走。 他好像救了缇婴,却一丁点儿没有救人救到底的意思。 缇婴从地上站起,困惑地问:“你不是江雪禾吗?” 江雪禾。 少年夜杀背对着她,眼神倏地冷澈。 这是他的真名。 但是无论是在断生道,还是在尘世间,大家都只知道他叫“夜杀”。没有人会用江雪禾称呼他,没有人知道他本名叫江雪禾。 甚至夜杀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这个贸然出现在迷雪谷中的小女孩,不简单。 少年夜杀背对着缇婴,眼珠转了几转,若有所思地有了一个猜测。 他出门执行一个任务,说好与同伴在迷雪谷汇合。但是方才山间起雾,同伴们倏而不见,他独身在山间行走,便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小女孩。 听闻迷雪谷中生存着猫又。 猫又擅长幻术,擅长蛊惑山外人,骗进自己的地盘,再吃干抹净。 眼前这小姑娘,说不定就是一只尚且幼小的猫又。 若不是猫又,如何说得清,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她还…… 身后小女孩站起来,似乎狐疑无比,却伸手拽了拽他衣袖。 她颐指气使:“哼,我知道你是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之前吵架,才故意吓我的?你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背对着她的少年不说话。 但是缇婴越看,越觉得他是江雪禾。 他身上的气息,像雪一样,和师兄一模一样。他说话的调子,面容……若是他长大些,身上有了黥人咒,必然就是师兄现在的模样了。 虽然不懂师兄怎么变小了,可是这里好冷。 缇婴见他不搭理自己,气呼呼地甩开他的衣袖。可她又害怕,便怯怯道: “你不要吓我了。师兄,我好害怕。” 她声音带着哭腔,软绵绵的,让夜杀想到了夏日午夜那软乎乎的糯米冰团。 一口咬下去,心间凉爽,瞬间不燥热了。 夜杀眯眸:呵,小猫又。 好吧。 自己正好抓着这小猫又,戳穿她的小把戏,利用她找到自己的同伴。 待自己能出了这里,杀掉这小猫又就好了。 于是,冷得发抖的缇婴,见背对着她的少年倏地转了身,俯眼看她。 他虽然年少,个头却还是比她高一些。 他眼中盛满关怀的暖意,轻声:“你被我吓到了?” 缇婴眼眸瞬亮。 她当即扑入他怀中,呜呜咽咽抱住他。 夜杀一僵。 但他一瞬间便放松身体,掩住自己刹那间的杀意。他将手放到缇婴头上,笑眯眯哄:“干嘛呀?小师妹,真拿你没办法。” 他心里调皮地扮个鬼脸。 就让我借一借你那编出来的师兄的名号吧。 -- 少年夜杀便负手,领着缇婴,在雪地中走。 缇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还经常被雪绊住。 她瞪前面的夜杀,不高兴:“你只顾你自己,都不理我的吗?” 夜杀:“……” 他眯眸。 他心想:好麻烦的小姑娘。 走两步说冷,他得耐着脾气哄她,他还以为自己要找衣服给她,结果哄了半天,她自己从乾坤袋中找出一件氅衣披上了。 再走两步,说饿。夜杀估计她都有衣物,必然也有零嘴,便试探问:之前不是给你吃的了。缇婴才闷闷不乐地从乾坤袋中取食物。 再两步,有妖怪袭击,她耍赖说她打不过,要他打。 夜杀一一满足她。 他面上笑意越深,心中杀意越强。 可这小猫又,怎么还不露出陷阱,还不诱拐他? 缇婴道:“师兄,你背我嘛。” 夜杀弯眸:“师兄背了你,再遇到妖怪,就不好打斗了。万一把你抛出去,弄伤了你,你不又要哭吗?” 缇婴被他说服了。 她想一想,便又伸手:“那你牵着我走嘛。” 夜杀低头。 他看到女孩伸出来的干净秀致的手指,细细柔柔的肌肤。 他抬头。 他对上她乌灵的水润的眼睛。 夜杀心头莫名有些古怪。 他嗤笑:小猫又不知廉耻。 但他为了稳住小猫又,还是伸出手,拉过了她。 指尖相碰时,他摸到她柔软的手指。他心中不禁一颤,有些酥麻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手上不禁用力。 缇婴登时呜咽,骂他:“讨厌,哼。” 夜杀心想:你只会这么骂人? 但是他低头看她,半晌后,夜杀弯眸,笑道:“好吧,被师兄牵着手走,可要好好走,不要再哭闹了哦。” 缇婴红脸:“我哪有哭闹。” 她实在信赖他。 虽然眼前一切都是谜团,可是跟在江雪禾身边,她便觉得安全。 纵然师兄是自己的比试对象,纵然师兄目的是为了赢自己,但是……先走出这里再说吧。 缇婴便支支吾吾:“师兄,你先不要骗我,使手段对付我。这里这么大,雪一直下,马上还天黑了,我很害怕。你要是想对我动手的话,起码出去这里再说,好不好?” 夜杀默默听着她的话,琢磨她话中蕴含的意思。 缇婴伸出小指,轻轻勾他手指,一晃一晃的,吸引他注意。 夜杀的心,不禁放到了她那乱动的手指上。 心中一阵悸动。 他茫然万分,警惕几分。他想莫非这就是小猫又的魅惑术? 他快速松开了缇婴的手。 缇婴不解地抬头,夜杀俯下身,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捏一捏,温柔:“师兄怎么会骗你,使手段对付你呢?师兄疼你还来不及。” 他眼波若水,星光摇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轻柔,既有缇婴从未见过的灵动,也有他一贯面对她时的温柔。 缇婴微微偏脸,躲开他这种凝视。 她怀里的罗盘突然一阵响,闹得她手忙脚乱去找。 缇婴灵台一清明,连忙指着一个方向:“师兄,那里好像有可以躲风雪的山洞,我们去躲一躲吧?” 夜杀慢慢地“哦”一声,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小猫又露出尾巴,要把他骗过去,赶尽杀绝吗? 可惜了。 她注定是杀不了他的,而他还要借助她,找到自己的同伴,回去断生道复命。 -- 现实中,离缇婴进入“天目通”,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比试堂的弟子们来来去去,日头从高空,向西偏斜。 陈子春去外门那里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比试,他回来后,见江雪禾仍坐在比试堂,等着缇婴。 陈子春惊讶:“小婴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江雪禾蓦地起身。 这不对劲。 他知道那个对手实力很强,但“天目通”本就会压制双方实力,到差不多的程度。那个弟子再厉害,缇婴也不至于两个时辰都出不来。 他给缇婴准备了那么多器物。 再退一万步,她若真的赢不了,认输出来便是。 江雪禾只怕缇婴又倔起来,明知赢不了,还非要任性。 江雪禾思索之下,出了比试堂,向内门弟子的院落走去。 陈子春大惑不解地跟随:“师兄,你不等小师妹出来了?” 风帽少年行走得极快,他用上御风术,衣袂纵扬,陈子春便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而江雪禾瞬息间到了内门男弟子所住的院落,直直朝一道弟子门舍走去。 他敲门两下:“林师弟,我有事与你相商。” 此人是本应和缇婴比试的弟子。 他平静地敲门两次,门中无人应答。 附近路过的弟子偶然间,随意地瞥过来一眼,却在下一刻深吸口气,齐齐喝道:“江师兄(师弟)!” 江雪禾一道法咒,解开了门上印。他再一脚,直接踹开门,朝门内走。 风帽飞扬,江雪禾进屋后,目光微微一凝: 一个少年萎靡地躺在榻上,呼吸微弱,满身通红。 江雪禾在他身上一拂,便知他神魂被人动了手脚。 江雪禾温声:“得罪。” 其他弟子气势汹汹闯进来,便见江雪禾直接进入了那弟子的识海中。 众人气怒:“江雪禾,你在对自己的同门做什么?!” -- 江雪禾在此人的识海中,见到了被束缚住的林师弟本人。 他解了林师弟身上的禁闭咒,林师弟便满头大汗,惶然对他喊:“江师兄,黎师弟取走了我一缕神魂,把我困在自己的识海中出不去。江师兄快帮我解开这术法,我还要比试呢!” 显然外面比试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却和真正的林师弟全然无关。 黎步。 江雪禾垂下眼,唇角笑意略冷。 他还是小瞧黎步了。 -- 江雪禾果然没有找到黎步。 他便断定黎步借用了林师弟的神魂,瞒过“天目通”的检查,代替林师弟进入了比试。 黎步想杀掉缇婴。 或许“天目通”确实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手段。 但是,江雪禾想不出来黎步要如何做—— 自己用心头血给黎步下了咒,黎步不可能违背咒术,否则缇婴身死,黎步必然遭到反噬,与缇婴同归于尽。 江雪禾了解夜狼。 夜狼好杀人。 夜狼却不好给人赔命。 -- 理清这些,江雪禾尚且冷静地去找陈长老。 “天目通”是陈长老炼制的法器,想来停下比试,暂停“天目通”运行,让里面的人全都出来,陈长老应该有法子做到。 但是江雪禾吃了闭门羹。 陈长老在和其他几大长老商议事务,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现身。 江雪禾轻声:“天目通出了问题,有人用它瞒天过海来杀同门,陈长老也不干涉吗?” 那守门的弟子眼高于顶,傲慢万分:“天目通不会出问题的!纵使真出了问题,陈长老会感应到的。” 江雪禾温声:“可真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弟子睥睨他:“反正长老不会因为你们弟子比试这种小事出面的。你若有本事,自己进‘天目通’呗。” 江雪禾温柔:“好。” 弟子瞬间察觉到寒意,他来不及阻止,风帽掀扬,温文尔雅的少年师弟缓缓抬眼,递来漫不经心又凛冽凌然的一眼。 下一刻,江雪禾扬袍而起,掐起咒诀,直指悬在高空中的“天目通”。 弟子嘶声:“你不可能强行打开‘天目通’,你……” “天目通”骤然大亮。 灵器与少年斗法间,动静极大。天地间轰然一声。 那些谈话的人纷纷走出屋子,向半空中看:“发生什么事了?” -- 江雪禾强行打破禁制,进入了“天目通”。 他捏着从林师弟那里借来的一缕神魂,在万千纷涌的混沌星河间,靠神魂的牵引,寻到了缇婴进入的那场秘境中。 一进入,江雪禾便听到少年懒洋洋的笑声:“师兄反应得好快啊。” 江雪禾抬眸。 一片迷雾,四周什么也看不清。 黎步靠在一棵古树上,甩着一把匕首玩,笑嘻嘻地迎接他的到来。 黎步可惜:“我还以为小婴死了,你才能反应过来呢?” 江雪禾:“你替代林师弟,进入比试。你改了秘境的比试内容?不,你若是如此做,瞒不过‘天目通’……小婴在哪里?” 黎步弯眸:“我怎么知道?” 少年江雪禾的术法挥出,藤蔓骤然从脚下盘扬,扣住黎步。 而黎步不掩饰身手,眨眼间移行换位,躲开了江雪禾的一重攻击。 黎步心情好极。 黎步道:“师兄莫急着杀我,杀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小婴了。” 江雪禾扬眸。 黎步趴在树身上,托腮:“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这里等着你,我分明没有去和你的小婴妹妹比试,那如今缠住你小婴妹妹的人,让她出不了秘境的人,到底是谁啊? “谁有那么大本事,能缠住缇婴这么久?” 黎步乐不可支。 他眼神一点点冷下:“是你啊,江雪禾。” 风帽飞扬,江雪禾抬起脸。 黎步用恶毒的、玩味的眼神欣赏他:“这要多谢师兄你,取了你的心头血种到了我身上。其实我啊,一直想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好制造出一个你……可是你本事太厉害,我想动你的神魂,可比动别人难多了。 “但幸亏你为了制住我,挖了自己一滴心头血给我。 “这世上,还有比你的心头血,更能伪造你自己的存在吗?” 黎步心情大好。 他告诉江雪禾,自己用江雪禾的心头血,混在幻术中,借助这个秘境的环境,制造了一个足以对付缇婴的真正凶险之地。 他问江雪禾:“师兄你如今性情柔和,温润如玉,骗小姑娘骗得团团转。世上恐怕谁也不会把你和夜杀联想到一起,夜杀那种杀人如麻的怪物,怎么比得上光风霁月的江雪禾呢? “可是你骗得过你自己,你骗得了你自己的心头血吗?” 黎步望着团团迷雾,笑容加深。 他带着一种迷离的语气,缓缓说: “我造了一个幻境,幻境中是我永远回不去的断生道的过去。我把你的心头血投入其中,我什么也不用做,你的心头血只要接触到那个熟悉的幻境,便会变成曾经的你。 “如今缇婴面对的,是十四岁的夜杀。” 黎步哈哈大笑。 黎步带着怨恨看江雪禾: “哥哥,你总知道十四岁的你,是什么样的怪物吧? “十四岁的你,有什么人能活着从你身边离开吗?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自己,杀掉你最喜欢的妹妹!” 他要夜杀亲手杀缇婴。 要江雪禾痛不欲生。 要报复江雪禾。 背叛断生道,杀害所有同门,抛弃夜狼……这是江雪禾的报应! 江雪禾的手中剑,直袭黎步。 -- 他心乱如麻。 他确实拿捏不住十四岁的夜杀。 如果他十四岁时遇到缇婴……他会伤害小婴的。 他必须阻止夜杀,他要收回自己的心头血。 35 覆雪之夜3 夜杀咬牙:他让她失望了?…… 大雪漫漫的雪山中, 缇婴靠着罗盘的指路,和试炼幻境中的夜杀一同躲进了山洞。 见她的罗盘真的寻到了路,夜杀目光闪烁, 开始沉思。 小猫又哪来的这种法宝?是以往过夜客人留在迷雪谷中的?那些客人呢?被小猫又杀光了? 夜杀背对着缇婴蹲在地上,用御火咒点燃篝火。 缇婴本在他身后跳动, 甩去肩膀与发髻上沾染的雪粒子。 一层薄薄细雪落在身上, 进了山洞后湿漉漉的,这让缇婴怪不舒服的。 以前都是前师父帮她拍雪的。 那么认识师兄后,理应师兄像前师父一样照顾她。可是这个幻境中的年纪幼小的师兄,却压根不关心她。 理所当然的缇婴, 便带着不满, 一边拍雪,一边瞪夜杀。 她看到了夜杀掌心上托, 轻而易举地随后画了几笔, 便是一道小火光出现在他掌心。他便控着这团火,点燃洞中篝火,控制着篝火的火势。 缇婴看得分明, 小师兄用的不是什么术法, 而是画了一个符。 但他没有用符纸, 直接在半空中随手一勾,就勾好了。 缇婴自己画符,却是需要符纸、朱砂、竹叶笔……厉害的时候,还需要布阵, 需要供血。 缇婴愣愣地看着少年夜杀的背影。 她知道师兄些许比自己厉害些,但是师兄比自己年长,她便以为等自己长大了,估计和他差不多。但是这个幻境中的少年师兄, 看上去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他却这么轻松…… 缇婴心中生起些狐疑。 是世人都这么厉害,还是只有江雪禾这么厉害? 夜杀生好火,一回头,便看到缇婴眼睛瞪得圆溜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挑眉:“怎么了?” 猫又难道以为瞪他,能把他瞪死? 缇婴想一想,提着裙裾挪到了他身边。 缇婴抱着夜杀手臂,夜杀让自己镇定又提防。在他被缇婴拉着一同靠着山壁坐下时,他一只手曲着,抵在地上,仍是一个随时会掐诀暴起的手势。 然后他这只手,便被缇婴摸索着,握住了。 夜杀手指一颤。 小女孩细软的手指点在了他细瘦的腕骨上。 缇婴低头看一眼,忍不住轻轻摸了一摸夜杀的手腕:没有现实中师兄腕间门的伤痕、掌心手背的粗糙肌理,如今这只属于少年的手,腕骨干净,手指修长,手微微曲着时,青筋崩成一条弦,是十分好看的。 像二师兄的手一样好看。 夜杀声音轻柔:“你干嘛?” 缇婴仰头,睁着圆润眸子:“我摸一摸你的灵骨……看你现在多大。” 夜杀顿一顿。 哪怕他对这猫又有杀机,此时也被她搞糊涂了。 猫又杀人,还要挑选年龄的?喜欢老的,还是喜欢小的? 幻境中这个小师兄没有挣扎,他清透的眼睛只是眨一眨,便顺从地、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摸骨。 缇婴手指抵在他灵脉上。 若她想杀人,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 夜杀靠着山壁,身子放松,眸中噙笑,漫不经心地看她耍花招。 他突然皱一下眉。 这小女孩在他手腕间门摸了好几次。 细细碎碎的动静,如同羽毛一样,从腕间门顺着血骨,流淌向少年其他的地方。 夜杀下巴微崩,突然开口:“你不会找不准位置吧?” 缇婴立即瞪他:“谁说的?我不习惯罢了!” 夜杀被她摸得有点发抖。 笨蛋小猫又! 他顶着师兄年幼些的俊俏些的脸,对她扬眉笑。 在少女诧异中,小小少年俯身而来,乌发发尾擦过她掌心。缇婴手指颤抖,小少年睫毛轻轻上扬,墨玉一样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对着她。 ……宛如现实中的师兄。 缇婴心头砰砰,夜杀抓着她手指,握着她指尖,亲自带她抵到了正确的灵脉上。 他将命脉交到她手中,将杀人的刀主动递出去。 夜杀笑得蛊惑:“这才是我的灵脉。” 少年气息拂面,洞中篝火荜拨一跳,缇婴脸颊发烫。 她慌乱而茫然地低头,仔细辨别后,迷惘地抬头看他:“师兄,你、你……” 夜杀弯眸:“嗯?” ……迫不及待想动手了吧? 缇婴眼中流波一晃,说不出那是怔忡,是失落,还是好奇、不解。 她小声:“你的灵骨告诉我,你现在只有十四岁。” 缇婴振振有词:“我比你大。” 她有点儿忧伤,低头数手指:“我都快十五岁了……” 她偏头:“你应该叫我‘姐姐’。” 夜杀怎么可能叫她。 他弯起唇。 他一言不发,只是托腮笑看她。缇婴便看出他没有那个意思了。 好吧,反正也没有很指望。 缇婴忧伤:十四岁的江雪禾,修为实力,就比快及笄的她要厉害? 可是师兄不是说,她是天选之子吗? ……天选之子这么弱吗? 还是说,这个幻境是假的,是故意气她的?真实的师兄,其实没有比她强那么多? 夜杀等着小猫又的蛊惑或杀心,结果握着他手腕的小女孩,肉眼可见,她摸过他灵骨后,眼眸开始浸上一层细碎的水光。 水光越聚越多,雾濛濛的,水漫金山,波光盈盈,水色让她眼圈都开始微微发红。 夜杀怔住了。 他俯身,挑起她的小下巴观察她:“你不会要哭了吧?” 摸他的灵骨,哭什么? 缇婴怒:“我才没有!” 可她声音软糯,再坚强也带着一层哽咽之意。她努力忍着眼中清泠泠的水,那水却快沾到睫毛上了。 夜杀看到她这般,不知为何,心中些许烦躁。 果然是麻烦的小丫头。 他沉下脸:“不许哭。” 缇婴一看到他沉脸,瞬间门想到这个弄不懂的幻境,这个看上去很奇怪的少年师兄,这个看上去本事好厉害的师兄。她更加伤心。 夜杀眸子一眨,轻声:“好啦,别哭了。师兄哪里错了,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自然要弄明白猫又情绪的方方面面。 但是缇婴是很别扭的缇婴。 她扭过脸,道:“我好冷。” 夜杀警惕:“那你要如何?” 你都穿着氅衣了,还说冷,要我如何?难道要我浪费灵力,给你取暖? 他心中咬牙冷笑,想你倒是打得好算盘,莫非是想耗尽我的灵力,再杀我? 可惜了,我的灵力充沛,非你…… 他没想完,因为缇婴又不太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少年夜杀面不改色。 自从认识这烦人少女,他不知道被白了多少眼。哼,他总要白回去的。 缇婴说:“你抱我取暖,不就好了?” 缇婴倏地掐了一个诀。 夜杀刹那间门身子紧绷,面容上笑意微凉。他在一刹那就要动手杀这个猫又时,缇婴那个术法没有落到他身上,反而落到了她自己身上。 夜杀在紧急时刻停下自己的杀招。 他手指已经挨到缇婴额头,却见缇婴身子一晃…… 一只雪白小猫,跳到了他怀里,钻到他身上,紧紧扒住他衣襟。 夜杀修长微屈的手指,按在小猫头上。他的杀招,戛然而止。 灵力反噬,让他脸色倏地一白。 他却面色如常地低头,和怀里的小猫四目相对。 小猫缇婴眨着眼,有点扭捏,又有点试探:“那天晚上,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她看着他的手指:“你干嘛?” 夜杀顿了很久。 他的手指,顺着她毛茸茸的猫毛,在她小小的猫头上,泄愤地按揉了下去。 小猫舒服地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小小嘤咛。怪怪的,既像小女孩的声音,又像猫叫。 夜杀眸中浮起些笑:“小师妹,你怎么只有一条尾巴啊?” 猫又应该有两条尾巴才对。难道她年纪小的,连第二条尾巴都没长出来? 他手指勾着她尾巴,好玩地一绕,对她生出了怜爱。 缇婴汗毛倒竖,被他捏着尾巴提起来。那种怪怪的身上发颤的感觉,让她抬起猫爪,就想挠他。 夜杀发出笑声。 轻哑的、愉快的少年笑声。 他仰着颈,高高举起它,黑眸看它半天。 他故意道:“没有用的小猫,可是过不了今夜的。” 缇婴:“谁说我没用?我的罗盘不好用吗?我还要靠它找妖兽呢……” 夜杀眸子一闪。 他想一想,笑眯眯地把小猫捞到怀里。 他手指又在她猫身上揉了一把,便轻笑:“好吧。” ……看你耍花招这么有意思的份上,今夜饶过你,不杀你。 缇婴可从来没觉得他会杀自己。 摸他灵骨时,她虽然没有敢直接顺着他灵脉进入他识海,但是那完全相同的感觉,已经让她确定这就是江雪禾。 好奇怪,师兄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一副不是很认识她、在装模作样的样子。 但是……缇婴窝在小少年怀里,任他一遍遍摸她。 她舒服地哼哼,被他摸得又浑身颤颤。 缇婴凭着核桃般大的小猫脑袋,努力定神,做好自己的主意: 这说不定是“天目通”压制双方实力到接近水平的结果。 “天目通”一下子就把江雪禾的实力压到了他的十四岁,还让他失去了记忆。说明在“天目通”看来,如此双方才算公平,才能真正比出谁猎的妖兽比较多。 原来在“天目通”眼中,师兄必须被压制到如此地步,才算和她勉强能对敌啊。 可就是被压制到这种程度,缇婴想到小师兄那随手一个不需符纸就能作用的符咒…… 她心中很难不泛酸。 此时此刻,她乖乖地忍着少年撸她的手,窝在他膝上,仰着脸看他笑盈盈的面孔。 十四岁的师兄,俊朗,轻快,肆意,漂亮。 他是那种缇婴成长中,从来没见过的格外好看的小哥哥。 她仰着头看他,洞中篝火勾勒着他的面容,遥遥的,她想到了曾有一个时候,她也与他身处山洞,他带着风帽,遮掩一切窥探的痕迹。 缇婴伸出猫爪,想碰一碰他的下巴。 夜杀瞬间门捏住她的爪子,慢悠悠瞥一眼:“爪子这么长,抓我的话,我就要给你剪指甲了。” 缇婴哼一声。 夜杀乐不可支:“你别不是哼哼怪吧?” ……你算什么猫又啊? 猫又蛊人的手段,这么低劣吗? 缇婴炸毛:“什么怪?” 但是夜杀又不说了,只是托着腮俯眼看她。 -- 缇婴被他抱在怀里玩很久。 他好讨厌,一直摸它……早知道就不变小猫了。 不对,不变小猫的话,她也试探不出,这个小师兄根本没有两人之间门的记忆呢。毕竟真正的师兄看到她这个样子,立刻会想起藏书阁那一夜…… 那奇怪的、师兄事后躲闪的、她心浮气躁的一夜。 缇婴窝在夜杀衣襟上。 她眨眨猫眼,给了这一切变化的两种解释: 一,一切是“天目通”的压制,还是要比试猎妖兽的; 二,这不是“天目通”的压制,而是……眼前一切都是幻象,这个奇怪的少年师兄根本不是真的师兄,他说不定就是妖兽本妖。 两种可能都要试探。 哼,她要赢。 可他看起来真的好厉害啊…… -- 缇婴变成的小猫,便一直想着师兄好厉害、好像打不过的事,昏昏地睡了过去。 夜杀玩了她许久,怀里小猫呼吸浅浅而绵长,可见真的睡了。 夜杀挑眉。 他不解她的花招。 但他耐心多的是。 他便抱着这小猫,靠着山壁,也这般睡去。 次日天亮,夜杀醒来时,心神清宁,只觉得怀中异样。 他低头,看到了趴在手臂上的雪白小猫。 夜杀静了片刻。 时光十分安静。 他一动不动,侧过脸,目光透过已经燃尽的篝火,看向洞外的风雪。 风雪呼啸,今日雪依然不停,只有怀里的小猫睡得香甜,丝毫不担心他会使诈。 夜杀不动声色。 浅浅的呼吸,完全依赖的小猫,洞外的风雪,让夜杀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在一个有可能杀他的妖怪身边。 这小妖真的要动手,他恐怕真的会翻船。 夜杀低垂的眼眸中,杀意如水,若隐若现。 他一言不发,他的手,缓缓地顺着柔软无骨的猫身,掐到了小猫的脖颈上。 只要轻轻一捏,与小猫撕破脸,他便能杀了此妖。 迷雪谷走不出去,他另想办法便是。 夜杀手上开始用力…… 睡梦中的缇婴感觉到呼吸困难,她轻轻嘟囔一下,猫头在他掌心转了转,湿润的呼吸喷到夜杀手掌心。 夜杀手指轻微一颤。 术法忽然消失,他怀里的小猫不见了,身形变大。 一个玲珑女孩曲着膝弓着背,卧在他怀里。骤然加重的力道,女孩身上的香甜气息,蹭着他手指的鼻息,他按着她细颈,摸到的一手腻滑…… 夜杀心口一颤。 莫名的有些慌,有些乱。 他手指稳稳地没有动,他要加大力道时,怀里的缇婴睁开了眼。 她揉着惺忪睡眼,睫毛沾着水,眼睛湿哒哒的,非常迷茫地望来。 她软软叫了一声:“师兄。” 夜杀喉结滚一下。陌生的燥与热,烧得他血液汩汩。 她抱着他笔直僵硬的腰,埋在他怀中蹭了蹭,哼哼道:“你身上比前师父香,我喜欢你。” 夜杀睫毛一颤。 他垂首看她:“前师父?” ……又出现了一个他没记忆的人? 缇婴却是在哼唧中,在少年身上清冽干净的雪香中,她顶着被他揉了一夜揉乱的乌发,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她鼓着腮,指控他:“你一直捏我、捏我,我梦里都是你在捏我,捏得我好不舒服,讨厌!” 夜杀浓长的睫毛向上掀。 他眼睛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眨不眨地观察她。 他快速看了她一眼,便望向洞外的雪。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藏好自己方才的杀气。 他浑浑噩噩,非常心不在焉的:“对不起。” 缇婴迷惘,歪头。 她想一想:“好吧,我不怪你……你身上很香。” 她眨着秋水圆眸,弯了眼眼睛。可是少年不看她,她懵懂稚嫩,也注意不到少年通红的耳朵。 缇婴只是跪坐在他身边,待睡意彻底没有了,她懒懒地从怀里掏出罗盘,想算妖兽方位。 但是她要往罗盘中注入灵力时,忽然停顿一下。 她干嘛要浪费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 而且,她要试探这个不知真假的小师兄的嘛。 她凶巴巴向夜杀伸出手,向他索求得十分理直气壮:“给我灵力!” 夜杀似有心事。 他一直在看洞外的飞雪,却是向她递出了手掌,愿意将灵力给她。 缇婴借助这灵力激活了罗盘,又念咒驱动罗盘。她留了心眼,背对着小师兄,小师兄也并没有回头看。 缇婴忽然笑起来:“罗盘亮了!师兄,我们去找。” 夜杀回头,便撞到她的笑容。 像雪中的杏花。 水润,湿滑,沉甸,饱满,又天真无邪。 骤然的沉静,笼罩二人。 缇婴怔怔看他。 夜杀慢慢地弯眼睛,对她笑:“去找什么?“ 缇婴抱紧怀里的罗盘。 罗盘还是现实中的师兄给她的,她提防这个比自己厉害的小师兄,怕他抢走自己的东西。 缇婴小声问:“你想找什么呢?” 夜杀收回试探,眸子弯弯:“那就随便找找吧,好不好,小师妹?” 缇婴:“……嗯。” 她从地上爬起。 她又要穿起氅衣,摇摇晃晃地往洞外走。 夜杀叫住她。 夜杀看着她凌乱的发丝,贴着额的乌发,朱红小唇、挺翘鼻尖。 他袖中的手一时掐起可以杀人的符咒,一时又松开,觉得可以再等一等。 少年便促狭笑她:“头发乱啦,出去被妖怪抓走怎么办?” 缇婴眨一下眼。 她想起来一件事:“啊,我说过教师兄梳头发的。” 夜杀疑惑眨眼。 但是缇婴可太喜欢被人服侍了。 她指手画脚,拖着夜杀坐回去,指导这个手法生疏的小少年帮她梳发。 他最终梳的她不满意,她还黑着脸瞪了他好几次。 但是夜杀弯着眼睛对她笑。 他笑得这么好看,又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还牵着她的手出去,一直给她的罗盘注入灵力…… 缇婴便不发脾气了。 -- 二人在迷雪谷中转悠。 夜杀其实不太懂缇婴的罗盘指的方位到底是什么。 但是小姑娘的罗盘每次带他们去的地方,都有妖物袭击。 缇婴是从来不动手的,只会装弱,在旁指望他。 而且每一次他杀妖后,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总是一脸失望,抬头看他。 她次次一脸失望,让夜杀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莫非是他杀得太慢,杀得不够好看,小姑娘嫌弃他? 夜杀本不在意他人目光。 可是……他自小被他人欣羡的目光包围着,他永远是最出色的那一个,断生道中,没有比他更有天赋的孩子。 其他人瑟瑟发抖怕被抛弃之时,夜杀麻木地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连断生道的谷主,都对他和颜悦色,对他的杀人手法没有质疑。 可缇婴总是一脸失望。 夜杀生出争强好胜之心。 他琢磨着缇婴失望的原因。 要么是嫌他杀的慢,要么是嫌他杀得快。要么是觉得他心狠手辣,要么是觉得他还是有妇人之仁。 要么嫌他招式凶残,要么嫌他不够凶残。 夜杀一一实验,一一试探。 可是到最后,夜杀自己都疲累,都麻木,都生出些许惶然不解,缇婴却依然闷闷不乐。 夜杀对自己生出更多的怀疑和困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我还不够厉害? 缇婴捏着他袖子,怏怏道:“天黑了,明日再说吧。” 夜杀咬牙:他让她失望了? 在她转身的一瞬,他真的生起杀意,想杀了她再说。 可是缇婴又回头看他:“师兄,你饿了吗?” 夜杀便收敛自己的杀气。 ……她知道心疼他,知道给他食物呢。 他记得她的乾坤袋中,有很多宝贝,她愿意给他的。 -- 缇婴确实失望。 杀了一整日妖,“天目通”的妖物数量根本没有变化。 她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一个事实,这个幻境中的妖物,都是假的。 那么真正的妖……是谁呢? 难道真的是这个小师兄? 小师兄是妖兽变的? 啊……她要对小师兄下手吗? 小师兄长得这么好看的…… 缇婴纠结,咬手指,些许烦恼。 -- 夜杀面无表情。 因为夜里二人在山洞中过夜,缇婴竟然不把她乾坤袋中的零嘴拿出来,分享给他。 缇婴捂着自己的乾坤袋,不肯让他碰。他一表现出强迫的架势,她就叫嚷得厉害:“不行不行!这是储备粮,不能乱吃的!” 夜杀耳朵嗡嗡。 他听力远好于寻常人,被她吵得耳朵都疼。 缇婴振振有词:“我们今日杀了那么多妖,吃妖兽的肉就好了嘛。” 夜杀眼中的笑遽然消失,微有冷意。 他嘲弄的,慢悠悠:“……忘了告诉你了,我早已辟谷,不需要吃饭。” 缇婴猛地抬头看他。 夜杀本在看她笑话。 她却是,怔忡,羡慕,心酸,嫉妒……眼中又噙了水了。 夜杀:“……?” 他咬牙:“不许哭!” 哭什么啊! 缇婴骂他:“我才没有哭,讨厌!” 她气哼哼地扭过脸,不肯看他了。 夜杀犹豫半晌,他道:“我给你做饭吧。” 谁知缇婴闻言,眼圈更红了。 呜。 他十四岁,就辟谷了;她都快及笄了,还是辟谷不了。 就算这是幻境,也太过分了。 就算他不是真的师兄,是妖兽变的,也太过分了。 ……本来还有点纠结的,缇婴现在不纠结了。 必须杀了这个妖兽。 绝不能让这个妖兽天天刺激自己,欺负自己。 -- 夜杀背对她,娴熟地烤肉。 他和她闲聊,试探她:“你的乾坤袋里的宝贝,是别人给你的吗?” 缇婴:“哼。” 夜杀眸中染笑:“怎么,连师兄都不告诉吗?你不说我也知道,必是很多人讨好你,喜欢你,偷偷塞你的……这可不好哦,你怎么知道别人塞给你的,不会害了你呢? “而且你小小年纪,可不好见一个爱一个哦。” 缇婴:“你……给我东西的……哥哥,才不会害我呢。” 哥哥。 夜杀垂下眼。 小猫又的同门,看来不少。这么可爱的小妖怪,恐怕很多人宠爱呵护。 洞中篝火燃烧,一簇明火照在山壁上,映出少年瘦削修长的身形。 少年沉默地烤着这妖兽肉。 他慢吞吞的,想着自己需要靠她找自己的同伴,可不兴在此时出现另一只猫又,把她拐走了。 他想与她说破一些事,和她合作。 他侧头看她,总是盈着笑的脸上,少有的肃然:“你叫什么?” 缇婴抬头。 他连她名字都忘了? 还是这果然是假货? 就算已经确定这是假货,缇婴想到师兄不记得自己名字,心中也生出怨气。 她愤愤不平:“我叫缇婴。” 不等少年接着与她谈话,缇婴就非常故意地问:“你叫什么啊?我也忘了。” 夜杀:“……” 他诡异地沉默下去。 又似有些不悦。 夜杀:“……江雪禾。” 缇婴恍然大悟,冲他甜甜一笑:“刚才我忘记你名字了。” 夜杀回头看她笑脸。 他也挑眉,对她露齿一笑。 谈什么话?不谈了。 总有一天,他要杀了她。 36 覆雪之夜4 这应该是一个朦胧的意味不…… 幻境中, 缇婴又和假的小师兄待了互相试探、寻找机会杀对方却没成功的一日。 她在这一日的试探中,愈发迷惘。 缇婴一时觉得小师兄就是自己应该杀的妖兽,一时又从小师兄的小习惯中, 怀疑他就是真正的江雪禾。 她既想对妖兽下手,又深恐这是真的师兄,只是被“天目通”蒙蔽了记忆。 若是妖兽,杀也无妨。若是真的江雪禾,在这里死去,恐怕在现实中也会死去吧? 她虽然性格恶劣一些, 近日又因为一些事而生江雪禾的气, 可若是师兄不在了, 她又难免不开心。 而缇婴纠结之时,夜杀已经判断出, 她不是什么猫又。 世上没有这么笨的、连蛊惑人都做不好的猫又。 猫又因为实力弱,最擅长的便应该是蛊惑人, 骗人。将人骗得团团转后,猫又才能在迷雪谷中吃掉人。 可是缇婴…… 不会蛊惑人。 她是很可爱。 也哄得这几日的夜杀心情不错,几次没忍心杀她。 但是……这种可爱, 并不足够。 她应当是人。 应当是一个和师兄走散、迷路在迷雪谷中的笨手笨脚的小修士。 夜杀不禁猜测,自己和她的师兄长得很像?不然她怎么会认错? 可这解释不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夜杀的这份试探,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三日, 在山谷中, 夜杀与缇婴,碰到了人。 那些人脚步杂乱, 身手却好。 他们见到夜杀,一怔。 接着,他们掩饰眼中微弱的惧意, 开开心心地和他们打招呼:“夜杀,你终于出现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这个幻境,本就是夜杀出去执行任务,与同门在迷雪谷中碰头,一起回断生道。 不同的只是缇婴的存在。 此时此刻,缇婴被夜杀牵着手,感觉到这些人出现的一刹那,身边小师兄握她的手,力道绷了一下。 但这只是非常细微的变动。 缇婴侧过脸,仰头看时,小师兄又是那副轻描淡写的弯眸浅笑的模样。 飞雪间,他深色眼眸中荡着笑,如同酿着醉人的酒液,潋滟惑人。 夜杀热情地与同门打招呼:“你们终于来了,差点以为你们背后搞动作,一起准备杀我呢。” 大家打哈哈。 便有人发现了夜杀身边跟着的小姑娘。 鹅黄背面、雪白绒毛,乌发雪肤的少女玲珑剔透,乖乖地被少年牵着,一同站在雪中。只是少女闷着脸,眼神沉沉,让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有几分凶意,不那么讨喜了。 毕竟缇婴打量着他们,眼眸大睁,正在转主意:这些人谁啊? 不认识。 他们看起来认识小师兄……说不定和小师兄一样,都是妖兽所变。 有了。 自己不忍心试着杀小师兄,可以试着杀一下这几个人——他们若是妖兽的话,起码“天目通”的杀妖记录上,数字总会变化了啊。 江雪禾看到这几人的眼神,便猜到他们的想法。 他们想“玩”这个出现在迷雪谷中的陌生少女。 夜杀本是不在意同门们做什么的。 断生道的成长环境确实恶劣。每个人被养大的时候,都沾上了一些能够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坏习惯。或为财,或为色,或为权。 在断生道,没有极致的力量,不能完成任务,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几个同门也算得上天之骄子……只是比“双夜少年”差一些罢了。 恰恰他们爱“色”。 而年少十四的夜杀,什么也不爱。杀人,已是他为了在断生道生存下去,努力培养的“爱”了。 此时,面对同门,夜杀心中生起一些暴戾。 不知是对缇婴,还是对这几个人。 夜杀牵着缇婴,漫不经心地朝前走了一步,正好挡住了他们窥探的兴致昂然的眼神。 夜杀:“她是……” 缇婴从他身后冒出。 夜杀目中寒意起。 这不知死活的小缇婴笑眯眯地跟他那几个同门打招呼:“你们好,我叫缇婴,是小师兄的……的……妹妹。” 她偷偷看眼小师兄。 夜杀冷冷看着她。 她不解眨眼,他甩开她的手,侧过脸。 夜杀唇角噙着一抹泛着凉意的笑:随便她吧。 -- 但缇婴很快生了怯意。 她起初的打算是,试着套近乎,试着诱杀。 这几个小师兄的同门和他们相逢后,一行人一同商量着离开此地的法子。 缇婴默默地跟在最后方。 结果…… 她看到一个少年,非常随意地转了转手中匕首,他的匕首飞出去,变化成了巨刀,直接将拦路的妖兽和密密草木拦腰斩断,空出一片平地。 她又看到另一个少年手指掐了几下,就告诉他们:“离这里朝北不到一里,山间有水有洞,我们今夜可以过去歇一歇。” 再有一少年…… 总之,一共来了五个人,每个人都身怀绝技,挥手之间,就是很厉害的本事,唬得缇婴一愣一愣的。 她跟着前师父修行快五年了,她幼时也是很不错的,她却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远远不是这些少年的对手。 缇婴好是困惑。 他们怎么都这么厉害? 她懵懵的,开始审视自己: 自从离开千山,离开前师父身边,自己自然经常看到一些飞天遁地水平很高的修士。但是缇婴一是忙着被追杀,二是并没有和那些修士近距离接触,如今到了玉京门,又一时有江雪禾遮掩,一时有“天目通”的实力压制…… 缇婴到此时,才有点迟钝地发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好像特别大。 说不定这些都是妖兽的障眼法…… 然而缇婴垮下脸:就算是障眼法,也是她使不出来的障眼法。 可师兄明明说她是天之骄子的呀。 于是,夜杀便发现,缇婴越走越沉默。 而到了傍晚,他们一行人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夜杀去和自己的同门互相试探,缇婴则摸到一个小少年身边,含糊地和小少年聊天。 缇婴问:“你们看上去本领都好高,好厉害。你们这样的,在外面是不是很多啊?” 正在翻捡晚上食物的少年回头,看到是夜杀捡回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蹲在旁边,瞳眸漆黑,一脸欣羡。 少年便也半真半假:“也不算很厉害吧。我们这样的,只是普通……你不是认识夜杀吗?他才是本领最高的那个啊。你们这几日同行,他没有出手过吗?” 缇婴怔。 缇婴说:“他很厉害吗?” 少年眼珠一转,故意说:“他可是万通灵根,还是纯天然的那种……整个修真界,能有几个?” 缇婴反应平平。 万通灵根怎么了? 这少年以为她傻,又故意想挑拨这两人,便非常详细地跟她介绍灵根之间的区别。 少年过于耐心——“……万通灵根之下,才是真正的众生平等吧。天灵根当然也厉害,地灵根就普通些了,不过最差的,还是人灵根……人灵根,与没有灵根,区别也不是很大吧?” 他撇嘴:“我们断……我们住的地方,可绝对不会有人灵根的人。” 缇婴大脑空白。 -- 现实中,她不是很清楚的十分普通的知识,竟在幻境中,轻而易举地知道。 她不光知道这些少年们各个天灵根,她还知道师兄的万通灵根足够强大,强大得,可以吸收所有灵根的力量,可以反哺所有灵根,天地间的灵气,对他来说,调用得轻而易举。 这少年告诉她,一般拥有万通灵根的人,一身灵脉、灵根,都是很不错的。 不过,夜杀还会越来越厉害…… 说到越来越厉害时,少年没有掩住语气中的嫉妒和羡慕,还有几分杀气。 他也没去在意,缇婴苍白着脸,木然地离开了。 -- “你们聊什么了?” 居高临下,夜杀如是问道。 缇婴没有理会他。 这处的雪被他们施了术法,稍微小了一些。缇婴坐在一个小树桩上,离那几个同门远很多。 她的氅衣衣摆浸在雪地上,潮湿非常。 而她的脸埋在氅衣下,眼睛剔玉一样。 缇婴已经这般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坐了许久。 夜杀见她没有耍花招,竟有些不习惯,便过来问她。 谁知道他问了,她也不搭理。 他少有地又问了一遍,她竟然抬头,冲他白了一眼。 果然脾气很坏。 夜杀心想:这样讨人厌的小姑娘,他随时能杀上百个。 夜杀抱着手臂,俯眼睥睨她:“听得到吗?” 缇婴气哼哼:“听不到!” ……大骗子,大坏蛋。骗她说她很厉害,骗她说她是天选之子,骗她这个骗她那个。 明明厉害的人是他,根本不是她! 明明她在修真界的灵根等级中,是最差的那一类。 缇婴想到师兄的面容藏在风帽下,她洋洋得意自吹自擂时,他都是不动声色。他一直在观察她,逗弄她,他也许觉得她十分可笑,十分滑稽…… 她就是跳梁小丑! 缇婴气死了。 缇婴仰起头,冲着夜杀大喊:“听不到!” 夜杀眸子一缩。 他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轻轻一勾,在她冲着他发火时,他便有不耐烦的杀意了。 毕竟他早已不讨好任何人了。 可是下一刻,他看到了她清泠泠的眸子,充满怨气,水润潮湿。她怒气冲冲地瞪他,骂他,可她又在发脾气时跳起来,拽住他衣摆。 缇婴发脾气:“你太坏了,我讨厌你……你走开,不走我就杀你!” 夜杀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袖摆的手指——用力得发抖,指节细长而苍白。 似惶恐自己的离开。 夜杀垂着眼,看她半天。 他弯着眼睛,慢慢笑:“听不到?这可怎么办?你的耳朵怎么了,是不是聋了,需要治疗啊。” 他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缇婴被气得坐下去。 她扣着他衣摆,不解气地在他衣袖上重重挥一下。 夜杀俯身,蹲在她身边。 他托腮:“刚才不是和我的师兄弟们打得火热?现在怎么不过去了?他们欺负你啦?” 缇婴问:“欺负我,你会为我报仇吗?” 夜杀眨眼睛:“当然呀。” 缇婴看着他的眼睛,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在说谎,什么时候在哄她了。 她茫茫然,抱着自己,把自己往氅衣中缩。 夜杀:“这么不开心?” 缇婴恹恹的:“……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夜杀扬眉。 他一本正经:“唔,说实话,你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格……” 脾气差劲,总是对他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对他颐指气使,使唤他使唤得十分理所当然。而面对不认识的人,夜杀看得出来,她也不过是在忍着罢了。 她不过是忍着不对不认识的人甩脸子。 可是……夜杀眼眸闪烁,她为什么对他这么特殊? 因为她把他错认成某个哥哥了? 她对她的真哥哥,就这般任性吗? 唔,他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坏脾气的妹妹,会被他打断腿的。 缇婴真的要被他气出眼泪了:“喂!你说我不讨人喜欢就罢了,你还笑。” 沉浸在畅想中的夜杀回神。 他笑眯眯,伸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夜杀漫不经心:“不过你讨人喜欢做什么?你这样……也蛮好玩的。” 反正他没什么问题啦。 缇婴怔愣看他。 意识到自己有些心软的夜杀保持着这种笑容,又哄了她几句,哄得她不那么不开心了,他才离开。 夜杀离开后,几个同门蹑手蹑脚地跟上他。 他们问夜杀:“夜杀,我们已经找到离开这里,回断生道的路了。你要带她一起回去吗?” 他们指缇婴。 夜杀一愣。 他道:“这么快啊。” 其中一个同门讨好他:“我花了很大力气辨出方向,之后还要仰仗夜杀你了。” 夜杀不语。 一个人观察他脸色,道:“带她进断生道的话,也不是不行。她的资质差,并不是问题,我们有法子……” 夜杀:“不。” 日光渐暗,少年夜杀漫不经心:“她资质太差,进断生道也不过是给谷主送去了一具尸体。谷主因此怀疑我们能力,这可不好。” 众人一想,也是。 他们原本以为夜杀对这小姑娘有兴趣,才出这种主意……但夜杀看起来,并不喜欢啊。 他们便道:“那怎么办?她见过我们了……不如我们把她带走……” 他们的色心,被夜杀带着笑的眼睛看过来,当即一个哆嗦,收了心思。 其中一人提醒:“没有人应该认识我们。尤其是夜杀你……被她看到了,日后她若认出来,耽误我们以后的任务,谷主不会饶你的。” 夜杀道:“我会杀了她。” 他们怔住。 他们还以为夜杀生出了怜悯心。 他们试探:“什么时候?” 下一刻,问话的人,脚下藤蔓纵生,向他缠去。他立刻运法要逃,但是藤蔓骤然缠住,从口鼻爬进去。 眨眼间,此人一声发不出来,便化为脓水,消失得干净。 其他人瞬间祭起法器,警惕地看着那仍抱着手臂笑容满满、好像一步都没动弹的少年夜杀。 夜杀弯着眼睛:“别这么看我。我只是不喜欢有人不停质问我罢了。” 其他同门哆嗦:“你、你说你会杀了她……” 夜杀偏脸:“我没说不杀啊。放心,我和你们是同门,和她萍水相逢而已。” 少年们半信半疑。 夜杀则偏过脸,眸子幽闪,将死去的少年衣袖中露出的一点符纸的痕迹抹去了。 断生道的人很少用符箓。 而这些日子以来,夜杀知道有一个人,本事不厉害,喜欢借助符箓做很多事。她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兄长,给她的乾坤袋中塞满了早已画好的符纸,她总能用一张,再拿出一张。 而此时被夜杀抹去的这符纸,则是“窃听符”。 缇婴下午时通过与人打听消息打的方式,即使她自己被打听到的内容打击得怅然若失,她也没有忘记把符纸悄悄贴在了那告诉她消息的人身上。 夜杀和这几个少年说话时,便发现了符箓的痕迹。 符箓的痕迹很难察觉,可这瞒不过夜杀。 而时间久了,其他人也能发现。 电光火石间,夜杀直接出手,让那个同门死在了自己手中—— 此时此刻,夜杀凝望着风雪,徐徐想:看在你逗我几天开心的份上,小妹妹,我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吧。 若是逃不过…… 他的同门小心翼翼地问:“你打算何时杀她?” 夜杀垂下眼:“今夜。” 而与他们这行人隔着距离、用窃听符偷听他们谈话内容的缇婴,脸色煞白。 窃听符与她的联系断了,说明被人发现了。 这些人磨刀霍霍,正准备杀她。 缇婴害怕地摸一摸怀里的玉牒。 只要她捏碎玉牒,就可以离开“天目通”。可是捏碎玉牒,也代表认输。 她不能认输…… 什么灵根强弱,什么天赋极差,什么修不出好本事,那都等出去再说吧。 此时认输,她就距离成为沈行川弟子的可能,越来越远了。 缇婴不愿那样。 -- 缇婴抱着身子发抖一会儿,慢慢摸出洞穴。 她还有一个主意……让她试一试吧。 -- 同样的幻境中,靠着迷雾与阵法阻隔,江雪禾与黎步的打斗,造出的动静不小,却依然没有找到缇婴。 黎步哈哈大笑。 江雪禾下手不软,为了杀他,甚至祭出元神法相…… 庞大的法相,摘去风帽的少年元神封天撤地,势必绞杀黎步。而他闹出来的动静越大,此幻境便越摇摇欲坠,阵法开始有了破裂的痕迹…… 黎步被打得唇齿间尽是血。 他却仰脸,看着师兄元神上的黑色鬼气,重重枷锁。 他笑意加深,喃喃自语:“十方俱灭黥人咒……果然如此,我就猜,你身上应该有什么符咒,才能帮你完美掩藏真实实力。 “我一直困惑你是比我强多少,难道比那些大长老还要强,才会让他们看不出来你的真实样子……如今我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符咒,难怪实力被压制成这样。” 戴着风帽的少年对他的话闻所未闻。 青绿色的藤蔓自黎步脚下生出,困住黎步,向黎步的识海伸出了枝条。 黎步的火与藤蔓相抗,火性力量与木系相杀。木系应当怕火,黎步对江雪禾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但是黎步的识海,确实被叩开了。 黎步七窍开始流血。 藤蔓在他的识海中长出来,向他的神魂绞去……这是搜魂术。 若是玉京门知道,必然不容。 不过,黎步想,江雪禾未必在意。江雪禾想杀谁,并不会在意旁人。 江雪禾不在意把黎步变成一个废人,只是为了搜魂,找到黎步出手害缇婴的地方,好追查到缇婴…… 黎步当即放弃所有命脉,只一心守着神魂,不被江雪禾得逞。 他要拖延时间,等到玉京门发现,等到江雪禾身败名裂,被赶下山——即使缇婴不死,他也别想陪着缇婴。 这个档口,黎步听到了江雪禾轻柔的声音:“小步。” 黎步咬着牙,闭目:他又开始使诈了。 他要剥开自己神魂找痕迹,便要自己露出破绽…… 幻境中,迷雾笼罩,戴着风帽的少年扬起一只眼,冲那偷偷看他的少年微笑。 黎步警惕。 江雪禾徐徐缓缓:“小步,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黎步:……混账又开始了! 江雪禾一边用藤蔓绞杀搜魂,一边慢条斯理地柔声:“小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叛逃,还杀光所有人吗? “哥哥这就告诉你。” 黎步牙齿渗血。 他的神魂,开始出现了一些裂缝。 江雪禾盯着那些裂缝,他用迷雾藏住自己的藤蔓,将藤蔓分出很多枝节。 他实在温柔,实在悠缓。他向黎步走过去,衣袂翩然,惊鸿之艳。 风帽飞扬,他的眼睛映在黎步被绞得有些失神的眼中。 江雪禾温柔:“是断生道先要抛弃我的呀。 “有天赋的人得天独厚,若是天赋受损,灵脉有漏,他们会如何对付我呢? “那些年,我和你都被养成了杀人工具。不知冷暖,不知感情,不知对错。可你是否知道,他们设计我们,亲手杀自己的亲族…… “你以为断生道的孩子都是孤儿吗?小步,世上哪有那么多天赋上等的孤儿。他们做的,不只是资质的买卖生意……” 黎步怔忡:“你骗我。你又在花言巧语……你太擅长骗人了……” 江雪禾眸子轻轻一动。 他哑声轻笑:“找到了。” 黎步意识到不妙。 飓风骤起。 在黎步神魂不稳之时,江雪禾瞬间找到那个裂缝,向其中投入—— 追着那一缕神魂记忆,找到缇婴。 迷雾散开了一角,妖兽嘶吼声若远若近。 -- 夜深之时,缇婴盖着身上的氅衣,蜷缩着身子,在山洞角落里睡得香甜。 篝火的光很微弱。 那些少年们没有在洞中——他们找借口说要巡夜。 在这片寂静幽暗中,一道气息悠缓靠近。 少年夜杀如同鬼魅,呼吸间便出现在睡着的女孩身边,俯眼望着她。 他淡漠的眼睛低下。 他唇角浮起一丝心不在焉的笑。 下午时给了她逃走的机会,她不逃;那今夜不要怪自己了。 夜杀低头看着缇婴,他面无表情地掐了一道诀,术法从他指尖渗出,无形的力量掐住了缇婴。 力量一点点收紧。 睡梦中的女孩发出急促喘息。 -- 迷雾散开的一瞬,江雪禾感受到了心头血的杀意。 他当即捏诀掐咒,一重清心咒罩住自己,布下阵法,压制自己的力量。 黎步的偷袭从后袭来。 江雪禾一动不动,承受了背后的力量。 强行运法后,体内的孽咒之力本就压制不住,他面上时时浮现黑气。身后的袭杀让他唇角渗血,他却只是面不改色,先压下那心头血的力量。 他的本体召唤心头血,他必要收回那滴血。 谁也不能伤害缇婴。 哪怕是他自己。 -- 想要杀缇婴的夜杀,在一瞬间失力,向后退了两步。 他惶然不解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刹那恍神。 他想再次捏诀杀人,却发现自己能调用的灵力变少了。 而身下,缇婴睁开了乌黑眼睛,凝望着这个半夜偷袭自己的少年。 缇婴道:“你果然要杀我。” 少年夜杀挑眉。 他对她露齿一笑,脸皮厚极,再次运法,不加掩饰地杀她。 缇婴在地上滚一圈,躲开他的杀招。她虽然狼狈,但是她抱着氅衣定睛看,见夜杀的力量果然不如方才了。 夜杀也发现了。 他低头看自己掌心:“你对我做了什么?” 缇婴:“祭灵阵,把你我灵力一同反哺天地。小师兄,谁让你这几天对我不设防呢……” 她笑起来。 她猛地爬起来,向夜杀扑去。夜杀淡然自若,灵力减弱,他依然能杀她。 在她扑来时,他扣住她手掌,将她拽到自己怀里。缇婴任由他拽,却是他的符咒落到她额上时,她反手握住他腕脉。 夜杀本不当回事。 直到他的符咒没有起效,缇婴倏然在他面前消失。 夜杀一愣。 下一刻,夜杀发现了缇婴出现在他识海。 缇婴同样懵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他识海。 -- 识海中的少年元神睁开眼,冷冷看她。 他对她生起真正的杀意。 他决不允许能随意进出他识海的人存在。 但是缇婴比他叫得更大声:“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怎么进来了?你、你……” ……你不是妖兽,你真的是我师兄? 夜杀笑眯眯:“死到临头,你慢慢耍花招吧。” 缇婴心神慌乱,却见四面八方藤蔓祭起,水潭中灵力飞涌,识海中的少年向她袭来。 缇婴慌乱后退,惊慌之下,二人对打,她一个翻滚,从他识海中掉了出来。 缇婴在地上翻一圈,身后气息凌冽,夜杀再次纵来。 缇婴一转头,就看到夜杀点向自己的手指。 缇婴捏着满怀抱的符纸,慌道:“不,不,你不能杀我。你是真的师兄,你会后悔的……” 夜杀弯眸。 他才不会听她狡辩。 却是缇婴再次扑向他,这一次目标是他的手。她取出乱七八糟一堆符纸,向他身上贴去,要化解他的力道。 那护身的符纸让夜杀闷哼一声,身子稍微停滞一瞬。他能动的时候,再一次抬手。 缇婴没办法了。 这个少年师兄像个小疯子,根本不听她说话,根本不知道眼前状况不对——他若不是妖兽的话,不应该这样对她的。 缇婴扑到他怀里,与他一同滚到了地上。 夜杀并不在意,继续掐诀。 缇婴一低头,狠狠咬住他虎口,不让他召出符咒。 她牙口好,咬得不轻,少年的手一下子被咬出了血。 缇婴听到夜杀凉凉一声笑。 她从没听过师兄这么没有感情的笑声。 她感觉到少年向她俯下脸。 缇婴当即抬头,向他脸上咬来,她呜咽:“你冷静一点嘛。” 夜杀:“……” 该冷静的是谁? 他杀人时一向冷静——不过就是非常淡定地把这个人杀了罢了。 但是缇婴一会咬他手,一会咬他脸,夜杀的冷静,确实在她这份胡来中,炸了开。 他杀人从没杀得这么狼狈。 灵力被她抽取,每次捏符她就咬他。她趴在他怀里,弄不出她的符纸,就两只手都扑在他手上,要捆住他,不让他动。 夜杀名为“冷静”的那根弦,被缇婴捏碎了。 他的腮帮被她咬出血。 她有点后怕地眨眼抬头。 脸上被咬出血的少年对她露齿一笑:“就你会咬人?” 洞外风雪呼啸再起,洞中少年利齿向下咬去。 他眸中一点情感都没有,若说有,那也是报复的狠厉。 缇婴尖叫一声。 她扭脸躲避。 她竟觉得这个法子好像和他不相上下,她便逮住机会,仰脸,也是咬他。 极度的巧合与幼稚的报复下,少年少女的唇齿咬到了一起。 山洞中好静,少年少女打出了汗。 温热的身体抱在一起,还在互打,而上方,利齿扣紧,舌尖抵压,还是仰着脸,要咬他,要他冷静。 夜杀的凶性不枉多让。 -- 这应该是一个朦胧的意味不明的吻。 可他们都不知道。 37 覆雪之夜5 他忍无可忍,一鞭挥下…… 这应当是一个吻。 除了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 谁都知道。 但是缇婴心中,只是想让小师兄冷静,陪她一同弄清楚眼前情形;夜杀的心思, 只是想杀她, 又报复她不停地咬他。 他的虎口破血,颊畔滴血,连唇齿, 都渗了血。 缇婴是这样不服输——你咬我,我也要咬回来;你让我痛,我也要让你痛。 于是唇齿间门的咬噬折磨, 茫然又剧烈。 但在这剧烈中, 他们渐渐感觉到柔软, 感觉到奇怪的感触。 激愤的情绪之外,少年被少女扣着的手,好像松了些。 缇婴怯怯抬眼,看到夜杀俯着睫毛,墨玉一样的眼珠, 用一种失魂落魄的神色望着她。 他们共同睁着迷离的目光,看着对方。 于是……这好像不是在打架了。 这种怪异让人好奇, 让人躲闪, 却在碰触时, 麻痹着人。 缇婴唇间门一痛。 他咬了她一口。 利齿在柔处一点,却不像方才那样凶悍, 而是带着一种试探,判断。 缇婴感觉到脸颊滚烫。 可她不服输。 她在好奇时,也仰着脸,牙齿在他逃跑的舌上轻轻咬一口。 夜杀身子僵了一下。 他们对视, 呼吸轻微,心跳加快。缇婴忽然害怕,她不禁瑟缩,向后躲,想找回理智。 她轻轻的:“我说……” 她发出的声音将自己吓一跳。 声音几时变得这样腻,这样哑?沙哑的声音应该是属于江雪禾的,她多少次嫌弃他声音不够好听,不如梦中的师兄、幻境中的师兄,可为何她声音也这样? 惶惶之下,缇婴茫然地仰望夜杀。 夜杀突然俯身。 他不打她了。 他手按住她的肩,尝试着,百般琢磨,试探方才那不同寻常的感觉…… 他们都是无知的孩子。 这个稀里糊涂的错误,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深夜,若是无人阻拦,未必不做出什么来。 一缕神识,在无人察觉中,轻轻飘入了山洞中,窥探到了少年男女的浑噩无知。 夜杀心跳加快。 他翻身而起,将趴伏在自己身上的缇婴按下去。他的手出汗,害怕又发抖,惶然又跃跃欲试。他颤巍巍地用手捧住女孩的脸,凑近她睫毛…… “啪!” 虚空中,无形的一鞭,骤然向神魂抽来。 宛如响亮的一巴掌。 夜杀神魂骤然一凛,被击得醒过神。 他睁开眼,失神地看着被压在怀中的、双颊绯红的缇婴。 缇婴眼睛流着水光,香腮粉艳,微张的唇瓣嫣红。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既有些畏惧未知,又因未知似乎不太可怕,而并没有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两个半大孩子呆呆地看着。 -- 江雪禾蓦地睁开眼,吐出一口血。 他盘腿坐于地,上半身低伏,手掌撑在地上。 遍是鳞伤的手背苍白瘦遒得过分。 落在雪地上的几滴血,也艳红无比,灼人眼目。 甚至,在一瞬间门,各种反噬带来的鬼怪的肆意扑杀,围着他。 尖啸的鬼哭,既在耳边折磨,也沿着符咒,将绞意传遍他肉身与神魂,一遍遍的—— “你是罪人。” “你杀了太多的无辜者,你害死了我们。你要赔偿我们——” “你装得温文尔雅,可你既残酷又暴虐。看看你对我们做的事,看看你杀的无辜者。断生道上百人命,哪里比得上你随手杀的……” 江雪禾脸色灰白。 风帽下,他的瞬间门失力,带来的符咒反噬,那些黑气爬上他脸颊。每次游走,都要在颊上勒出伤痕,如同一道道鬼掌所扣。 血痕之下,他们又向他眼睛里爬去。他们要他的命,要吞噬他的魂魄…… 江雪禾心乱如麻。 他勉强定住心神,给自己下了一道又一道静心咒,却还是无法阻止符咒的趁机反噬。他只能先放过此事,稳住自己的修为。 但是静心定神间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飞出的那缕神魂所看到的—— 他以为,小夜杀一定会杀害缇婴。他才找到他们的位置,便急着去救缇婴。 他看到的,却是夜杀与缇婴的忘情。 寂静的山洞,幽黑的深夜,满山的飞雪。似乎静谧提供了机会,似乎亲昵成为了理由。 江雪禾在一刹那,便心神难守,神魂开始控制不住。 他在惶然、愤怒、恐惧、茫然的情绪下,无法收回夜杀。千钧一发,他见小夜杀生了趣味,竟然还想继续…… 他忍无可忍,一鞭挥下。 那缕神魂在挥鞭震住夜杀、让夜杀清醒时,便散了。而千里之外,江雪禾睁开眼,便是被激得吐了血。 风帽边沿也沾上血,空落落的,如同雪中落梅。 黎步虚弱而兴奋的声音追着他:“你怎么吐血了?你看到了什么?莫不是小夜杀,真的杀了你最宝贝的妹妹?” 江雪禾心中道:不是。 却比那个更可怕。 他忍着所有情绪,让自己不多想,也不受黎步的刺激。他需要力量对抗反噬的符咒,他实在没力气在此时收回心头血…… 江雪禾眼睫垂下。 他只能亲自去了。 黎步的袭击从后再来,江雪禾岿然不动,缓缓起身。他拆了黎步的招时,黎步的术法,晃落了他的风帽。 风帽带着帷纱落地,江雪禾回头,凌厉的杀招反击黎步,让黎步倒在雪地中,神魂再次受伤。 黎步惨笑,但他抬眼,微微一怔: 他看到秀致的少年郎侧对着他,却不是他熟悉的俊逸清朗的面容。 少年眼中血丝流动,黑气在整张面孔上浮动。即使江雪禾在压制,那黑气仍在他面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淋淋的。 包括下巴、脖颈、手腕,以及……宽松道袍下被人看不到的身体。 当江雪禾瞥来时,灵力强大的黎步,一瞬间门感觉到云雾低垂,似乎有万千鬼怪,随着他一同向自己逼视而来。 黎步瞳眸微缩。 这就是江雪禾身上的符咒之力……如此强大吗? 他手掌颤抖,生了些畏惧。 江雪禾却只是走过他身边,将地上风帽捡起来,重新戴起,遮住了面容。 江雪禾背身而走,黎步以为他要彻底离开,怔怔然间门松口气时,见江雪禾又停住了。 黎步心想:他还是觉得杀了我最安全? 江雪禾立在雪地中,看到了雪雾后,若有若无的妖兽们向中间门围来。 黎步的幻境隔绝了这些妖兽,但是幻境此时被江雪禾破开了一个口。妖兽们闻到了气息,便开始找寻其中的人。 江雪禾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在黎步神魂中看到的:这个秘境的任务,是杀妖兽。 若是他此时走了,这些妖兽必会先碰到黎步。 黎步自然已经被江雪禾重伤,这些妖兽也会让他不好过。但是……以江雪禾对黎步的了解,这些妖兽,还不足以杀掉黎步。 反而黎步拼死浴血,从中逃出的可能性更大。 不行。 哪怕江雪禾此时心头一团乱,也记得不能将这种好事送给黎步。不然,若他找到了缇婴,而外界因为长老们的干涉,“天目通”打开,比试的输赢,很显然会不利于缇婴。 缇婴会被他气死的。 想让黎步没有心思对付妖兽,只能、只能…… 黎步跪坐在地,看着他那个背影清渺的少年师兄。 那师兄忽然侧了头,帷帽之下,他手一扬,一样东西向黎步飞来。 黎步警惕这又是什么杀招时,听到江雪禾轻而哑的声音: “这是我那段时间门的记忆。你想看吗?” 黎步眸子大亮。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带着一身血,忍着被搜魂后的疯狂痛意,向半空中抛来的那一缕神识张开了手—— 他想看。 他便是死,也要知道江雪禾为什么不再做夜杀,不再做他哥哥了。 -- 在飞雪包围的山洞中,夜杀与怀抱下的缇婴对视。 缇婴颤巍巍:“发生了什么……师兄,我害怕……我们在做什么?” 夜杀开始冷静了。 他凶道:“我不是你师兄。” 缇婴正要反驳,然这终于从亲吻中醒过神的少年冷漠地撇开脑中的后知后觉,向她伸出了手。 他按住她手腕。 缇婴尖叫:“你灵力被我减弱了,你杀不了我,你不要白费工具,你就听我……” 她的话没说完。 手腕传来一阵痛意,凛冽如刀,劈开她的骨血神魂。 那是闪电一般的威力,缇婴反抗不了,抵抗不了,整个神魂都在他碰到的时候,剧烈地一痛,一麻,然后软倒。 下一刻,缇婴在自己的识海中睁开了眼,看到了出现在识海中的少年夜杀。 被人侵入神魂的缇婴反应不过来,仍在颤抖着。 她看着夜杀,惶惶地想:原来那时候,我进入师兄的识海,师兄也是这种感觉吗? 好奇怪……她都软得快站不起来了。 这就是神魂被擒住的可怕吧……难怪前师父总是叮嘱她,不要被人进识海。 等等。 缇婴呆呆的。 不要被人进识海! 缇婴睁大了眼,与识海中的夜杀对视。 下一刻,她尖叫一声,发怒:“你滚出去——” 她驱动术法想赶他出去,但是一切都晚了,夜杀躲闪之下,已经看到了她藏着的秘密—— 识海中的灵池,只是极为枯干的泥沼。这水是灵气的化形,然而眼前的泥沼,说有水,恐怕连主人自己都不信。 但这并不是缇婴识海中最诡异的。 最诡异的,是她的道体、神魂—— 那坐在灵池中的少女,整个身体都是破碎的。密密麻麻的裂缝构成她的神魂,因为裂缝太多,神魂无法留住灵力,便时有灵力从体内溢出,无状地在识海中漂浮。 微弱的水蓝色光拢着她。 但是她的灵根弱的……夜杀都不敢碰,只怕一碰,就要碎了。 夜杀怔然。 这副模样……她根本不适合修炼道法啊。 她的神魂像一个筛子,所有灵力到她这里,都成了无底洞的填充物。 缇婴是个空罐子。 她学不了道术。 她若想修炼,只能选那些不是很依赖灵力的道法——比如符咒,比如剑术。 夜杀不知为何,窥探到这一幕时,心间门骤然一痛。 少女的打杀便在此时到来。 缇婴惨叫:“滚出去!” 她狼狈万分,面颊惨白,运起法术就向进入识海中的夜杀打来。 夜杀一时心虚,被打得后退几步。 他躲开目光,闲笑:“我又没看到什么,我不会说出来的啦……” 他少有的不安,想退出去时,身子却撞上什么。他一回头,便是一封信向他扑面而来。 信上带着符咒,夜杀天赋过佳,反应过快。 在缇婴怒骂着“你不许碰”时,他已经随手在信上掐了几道符,将信上残留的没有解开的符给解开了。 缇婴眼睁睁看着信纸的禁咒在夜杀手中消失。 她一呆,然后:“呜。” 夜杀僵硬扭头:“谁让你说话太慢……” 一切已经晚了。 这封属于前师父的信、被缇婴解了半个月还剩一点没解开的信,被夜杀在此时解开了。 符咒束缚一除,信纸化为光点,但是信纸上的内容,不管识海中的人愿不愿意看,都会在一刹那间门看到所有—— 他们的师父林青阳,讲了一段故事。 -- 黎步坐在雪地中,躲开妖兽的嘶吼,发着抖打开了江雪禾送来的神魂。 -- 江雪禾在飞雪中判断着方才看到的方向。 清雪无法让他冷静,只让他一次次心焦,迷惘……甚至生怒。 他满脑子,都是两个少年的亲昵。 糊涂、抵压、你来我往。 这一切,正如他千方百计想藏住的过往——全都血淋淋地展现出来。 他不得不看向自己的内心。 不得不抬头眺望山间门雪雾,向夜杀和缇婴一步步寻去。 -- 江雪禾的一切变故,真的说起来的话,发生在他的十四岁。 他自小生在断生道,一无所知时,便被培养成了杀人工具。 他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在这样的地方,他需要和同龄孩子们拼命,在不断的试炼中,杀掉同伴中,才能一步步往上走。 被外界羡慕的万通灵根,在这样的成长中,没有什么用。他不一定能长大,他尚未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这样的地方,道德、人生、梦想,全都不存在。 十岁的时候,大宗门中的弟子们还在安乐窝中修行,江雪禾已经开始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 太过弱小的人,在他眼里没有存在的必要。 断生道会不断磨练他们。断生道做一些生意,帮修真界处理一些难处理的事。偶尔会有些器官、五感、灵脉、灵根的买卖,都在黑暗中滋生。 因为这些买卖的存在,断生道中长大的孩子们,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断生道会逼迫他们,换上更适合的灵根、灵脉。 若是你的五感不够强大到让你可以更上一层楼,那么就去找更强大的五感,换来给自己。 夜杀对这些麻木,却熟视无睹。 这些与他无关。 他足够强大,足够能打。连玉京门那个剑宗长老沈行川都追到断生道,想要从谷主手中得到他—— 那时候,江雪禾便知道,自己应该是很厉害的。 不过他没有想过离开断生道,没有想过跟随沈行川。毕竟他已习惯杀人,他听说外面的修士还需要闭关修炼,便觉得麻烦。 没有任何修行,会比生死一瞬拼出来的能力,更让江雪禾觉得安全。 然而这世间门,没有人永远站在高峰。 十四岁的时候,江雪禾受到谷主亲自接见,让他去执行一个任务。只要执行了这个任务,从此后,他可以挑谷中的任务,不再是对方要他接什么,他必须接什么。 十四岁,是断生道这些长大的少年们的一道关卡。 很多人走过这一关——过了的人,杀人更加果断,更加麻利;过不了的人,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夜杀与夜狼都好奇过那是什么厉害的任务。 夜狼拜托哥哥帮他好好看一看,夜狼害怕又期待——“我想有朝一日,能和哥哥一起出门执行任务。” 夜杀对此也很期待。 直到他见到了自己的任务,他弄清楚了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屠尽所有亲族。 -- 断生道的孩子,不是孤儿。 他们有亲族,有父母,有家人。只是出生后,他们被断生道带走。之后的很多年,家人们或许找过他们,或许找不到他们。 然而一切,在孩子们的十四岁,会迎来结局—— 杀光所有亲族,就此彻底融入断生道,与血脉告别。 残忍的刀早已递到了夜杀手中。 年少的夜杀站在灯火通明的屋舍外,看着那好像拥有过、却实则从未拥有过的亲情,第一次知道何谓迷惘。 那些日子的挣扎,江雪禾永不会对外人说。 事实上,林青阳遇到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时,少年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 天降大雨,他遍体鳞伤,呼吸微弱,一身骨血如同被什么动物啃过、咬过。 夜杀便倒在山庙后的杂草中,仰望着天幕,双目无神。 雨水后的矮墙下,围着一团蝇虫小妖。它们虎视眈眈,等着雨停后啃噬少年最后的骨血,却因林青阳的到来,一切就此改变。 -- 林青阳是一个老头子。 在少年夜杀的记忆中,他等死之时,碰到了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看到他,便久久不动。 他以为这个人会被吓跑,会如他想救的亲族们一样,视他为洪水猛兽,但是这个老人,却在久久沉默后,发出一声悲凉惨泣。 林青阳弓着身跪下,颤抖着手,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夜杀。 林青阳发着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每一次遇到你,你都这样不幸……那敕令,让你为了净化魔气,就对自己这样残忍吗?” 林青阳说的那些话,意识混沌的夜杀没有听见,也不会记得。 夜杀只知道,他清醒过来时,睡在山庙干燥的稻草中,身上盖着老人家的衣物。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为他熬药熬粥。 老头子说:“你身上的伤太重了,我照顾你几日吧。” 夜杀淡漠,如同没听到。 而在那几日相处中,夜杀从这个老头子口中,听到了一些事—— 老头子名字叫林青阳。 老头子说名字时,盯着夜杀,似乎希望夜杀能想起什么。但夜杀确信自己不认识他,自然没有反应。 老头子说,他住在东州与中州交接的一座无名小山上。山的名字叫千山,老头子便自己创一个门派,叫千山派。 他有一个叫白鹿野的徒弟。 但是那孩子漂泊不定,总在被追杀,为了不连累他,那孩子经常不在他身边。 而林青阳此次出山,是要找一个叫缇婴的孩子。 林青阳一边为夜杀喂药,一边说起他的小弟子:“我一直在找她,她这一世必然又过得很苦,可惜我力量微弱,帮不了她太多,只能找她……” 夜杀听出来了。 此时的林青阳,还没有见到他的小弟子。 他还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便已经自以为是地想要找到小女孩,保护小女孩。 林青阳提小女孩提到的次数很多。 他不断地和夜杀说缇婴,说千山。说待找到了缇婴,他便会带小孩子回去千山。千山虽然小,却足以庇护自己的孩子。只要一直躲在里面,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听老头子念了许多天的夜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如果她不想留在家里,想出门呢? “离开家的孩子,就永远回不去了,是吗?” -- 林青阳失神地看着夜杀。 夜幕之下,稻草堆间门,天地万物黯淡无光。老人看着冷漠的少年,心脏渐渐绞痛。 他在千年时光中,怀着怨气,被迫执行仙人的敕令。他被敕令所缚,离不开千山附近,他所有的存在意义,都是为了找到缇婴。 可是千年时光过去,在不断的怨气中,林青阳开始理解江雪禾,同情江雪禾。 当初的那个仙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创了“大梦阵”,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和魔女一同封印…… 在万千次轮回中,或为狗彘,或为残疾,或一生苦楚。为了净化天地大魔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连神魂都在一次次轮回中日渐消散…… 千山曾是江雪禾的道场,直到大梦阵起。 对江雪禾来说,怎样的结局,才是他要的呢? -- 沉默中,林青阳遮掩眼中泪意,温柔地告诉少年: “无论我的弟子去往哪里,千山都永远等着他回来。” 躺在稻草间门的少年,倏地睁开眼,看向他。他眸若星子,点点光辉,一点点凝聚。 那一刹那,林青阳觉得,江雪禾活了过来。 -- 林青阳被江雪禾困住了。 即使身受重伤,前途无望,回到断生道后,不知道怎样残忍的惩罚等着他。然而在林青阳这个老人面前,夜杀足够锋锐。 至少,夜杀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这个老人。 夜杀却没有杀。 他困着老头子,与老头子面面相对了好几夜。老头子哀求他,说自己的小徒儿等不了了,自己得去找缇婴。 夜杀在这几日,听林青阳念缇婴,听了整整一千遍。 第一千遍后,夜杀用术法逼迫林青阳: “我可以放你离开。 “只要你收我做弟子。” 林青阳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眼神复杂、怅然,忍哀、流连。 -- 这是这封信的内容。 这是江雪禾不想让人知道的记忆。 十四岁时,他与一个陌生老头子狭路相逢。他逼迫老头子收他为徒,逼迫老头子送给了他一个家。 十四岁的江雪禾,发誓他一定会回去千山,解决完自己的事,他会去千山,找到师父。 他想见一见被师父念叨了那么久的缇婴。 他想拥有一些东西。 哪怕是抢来的、逼迫而来的。 -- 神魂记忆结束,黎步空落落地坐在雪地中。 他毫不费力地知道夜杀回去断生道会迎来的惩罚。他知道功力半废的夜杀,会在断生道迎来怎样的结局。 亲族尽屠,恶鬼当道,人间门宛如炼狱。 雪地中,黎步眼眶通红。 他终于捂住脸,痛哭起来。 -- 识海中,小夜杀与缇婴怔怔然。 缇婴眼中噙着一滴泪,呆呆地看着夜杀。 师兄曾经,这么惨过吗? 那个断生道,会对回去的师兄做什么?师兄身上的黥人咒,就是在那时候被种上的吗? 他不是自愿的……他是被逼迫的吧。 可师兄骗她说他是自愿的…… 缇婴眼中泪滴落。 夜杀满心空茫,慢慢走向识海中身体满是裂痕的小姑娘。 他将小姑娘拥入怀中,轻声:“……我是不是失忆了?你是我真正的师妹?我……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38 覆雪之夜6 小婴,还不到值得你拼命的…… 山洞中, 夜杀抱住缇婴,口上安慰她。 他心中有困惑,有短暂心软。 他应该安抚这个眼圈发红的少女,但是偏偏, 夜杀对如今情形, 并不是太清楚。 他心中有万般猜测。 他并不是完全相信在识海中看到的记忆——若夜杀如此容易被打动, 他也枉为夜杀。 万千念头之下,夜杀低头,轻轻打量眸中湿润的缇婴。 缇婴却是完全相信前师父给她写的信的。 她也误以为到了这一步, 小师兄总应该相信她。 于是他抱她, 她也倚着少年瘦削的肩膀, 小小声:“师兄……” 夜杀忽然伸手, 捂住了她嘴。 缇婴眨眼。 黑暗中, 少年清亮的眼睛对她弯了一下, 他做了一个“嘘”的口型。紧接着, 缇婴听到了几道气息的靠近。 夜杀搂着缇婴,捂住她口鼻, 他自己敛神, 带着缇婴, 一同听那动静—— 那是他的几个同门,在子夜时分的这个档口,本应巡夜的他们,摸来了这个洞口。 夜杀和缇婴听到他们紧张的低语:“夜杀真的会对那个小姑娘下手吧?” 另一人答:“自然。你什么时间见夜杀杀人手软过?他就是人面兽心……脸上笑得多无所谓, 心就有多狠。我们所有人里,谷主最满意的就是他了。” 再有一人不无嫉妒地说:“我听说,谷主非常欣赏夜杀。只待他完成了那个十四岁时我们都完成过的任务,谷主就会将秘法用到他身上。到时候, 夜杀就不仅有一身好灵根,灵骨灵脉,都会是最好的。” 他们酸酸道:“不过是会杀人罢了。我们也会。” “那小姑娘一个人出现在冰天雪地中,身上必然有些奇异处。夜杀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但是夜杀想杀那小姑娘,恐怕也不容易。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趁他们两败俱伤时,若有机会,我们联手杀掉夜杀。” 黑暗中,缇婴瞪大了眼睛。 她从前师父的信中得知断生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具体有多不好,信中前师父也是不知道的。 然而此时这个幻境中,小师兄那几个同门磨刀霍霍,想偷袭杀了小师兄,缇婴却是听得极真。 她一时心乱。 怎么办?她为了对付小师兄,为了对付小师兄的手段不被他察觉,她在山洞中布下了“祭灵阵”,小师兄此时灵力不断减弱,打得过那几人联手吗…… 夜杀垂着眼,唇角噙一抹随意的笑。 这样的杀机,在他的经历中,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当那些逼近山洞的人琢磨着如何动手时,洞中贴着山壁的夜杀,也在思考如何反杀。而就在夜杀沉思之时,一片冰凉的符箓,贴到了他额心。 夜杀一怔。 他低头,看到缇婴踮脚给他贴了一张符,同时也给她自己额上贴了一张。 缇婴仰着脸对他眨眼暗示,一时比划符纸,一时在两人身上比划。她虽不说话,却灵动无比,一双有点红的乌灵灵眼睛,再加上额头上贴着的那道符…… 她过于可爱,万般杀机逼近之时,夜杀反而笑了。 他一笑,她却慌了。 缇婴急急忙忙拉住夜杀,瞪他一眼,怕他的动静吸引来外面那些人。而在此时,缇婴贴在二人额上的符纸奏效,一重青光闪过,二人的身形便不可见了。 那几人摸黑屏息进入山洞之时,夜杀正被缇婴拉着手,蹑手蹑脚地与那几人擦肩而过,从洞中猫腰逃出。 夜杀侧过脸,看缇婴在雪夜中几分惨然的脸,那道被风吹动的黄符。 青光啊…… 那似乎是属于他的气息。 符是他画的? 夜杀皱眉:我是真的失忆了? 可若是失忆了,眼前这些杀我的人,分明是断生道的同伴,眼下我分明没有经历信中那些事。 可若不是失忆,又怎能解释缇婴对我的态度?她身上还有我画的符…… 夜杀困惑:我真的这般喜欢她?我怎可能对一个人如此掏心挖肺?连夜狼都得不到我的这份信任…… 迷茫的夜杀保持着沉默,被缇婴拉着逃出那个山洞。 那些同门不是好对付的,他们很快会发现被耍,很快会追来。 缇婴自然也知道。 她拉着沉默是金的小师兄跑出去一段,符纸上的力量消失时,她也累得气喘吁吁。 二人站在雪地上,夜杀见她又在不开心了:“哼,我是来杀妖兽的,干嘛要和幻境中的人打?” 夜杀噗嗤笑。 夜杀故意问她:“那怎么办?” 缇婴气哼哼:“当然只能继续逃了!” 夜杀低头,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 女孩柔软的手指贴着他,没有防备。而在认识她之前,夜杀绝不会一直和人牵手。 可是怎么办呢?小缇婴总是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被雪绊一脚都要怪他不扶她,他若是不与她牵手,她便会一直闷着脸。而为了让她配合,夜杀少不得要哄她。 世上怎会有这么麻烦的小女孩。 夜杀心中这般想。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手腕轻转。在缇婴不解下,换夜杀反手托住了她的手。 他两掌相贴,帮她暖一暖她冰凉的手。缇婴仰望他,见他笑眯眯:“好啦,别发脾气了。快跑吧,不然我们被抓到了,都没好果子吃。” 缇婴不满,又疑惑侧头看他。 咦,他不继续装安静小美人啦? 飞雪中,夜杀弯腰,轻轻擦掉缇婴睫毛上的雪。 他身上那活泼昂然的气息不减,对她笑时,还是有几分逗弄。不过他说的话,却是漫不经心中,带上了几分认真: “小缇婴。” 缇婴迟钝:“……啊?” 夜杀弯着眼睛笑:“我其实还是不相信你的故事。不过你还没来得及把所有故事讲清楚。等你讲完后,我再说相不相信你吧。 “虽然我不信,但是……让我先试一试吧。” 他一点点收紧手心,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缇婴心间一颤,在此时,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属于现实中师兄才有的东西。 而这个少年便握着她的手,随意地做了一个决定:“若我们逃出去后,你讲完故事,我发现你在骗我。小缇婴,到时候我会杀了你的。” 缇婴一愣,然后气坏了:“你又要杀我……啊。” 少年捏诀,飓风自脚下起。 他灵力被消减,却仍强行运法,施展法术。缇婴被风吹歪身子,夜杀瞬间伸手。 他将她抱离地面,她的发带勾住他手腕。缇婴抱住他脖颈,慌慌地稳定身形,听到少年在耳边促狭地笑一声。她忍不住低头看他,对上他粲然双眸。 夜杀语调却沉静:“……走!” 追杀者的气息已到,二人再次遁地而走。 -- “天目通”出问题的,不只这一处秘境。 白鹿野进入的秘境中,他与南鸢,也已厮杀数日。 这场比试,本来只是救助伤员的比试。南鸢却敏锐无比,她发现她的对手藏在暗处,她这几日面对的,都是傀儡。 南鸢发现真相时,她与白鹿野的交手,才真正开始。 白鹿野一直藏在暗处,操纵着木偶傀儡,与南鸢比试。当白鹿野第一次露出杀机时,南鸢意识到,对方不是要赢,而是要杀她。 南鸢却依然冷静。 她一一拆招,一一判断白鹿野所在的方位。几日以来,二人无声地在暗处擦肩许多次,南鸢一次比一次难骗。 白鹿野在暗处观察着南鸢。 他由起先的随意,开始觉得这个少女并不简单。 因她始终清冷,始终淡然。 发现被骗也不急,发现走错路也不迷茫,发现对敌的人从活人变成了傀儡,她便拆开傀儡身上的线,顺着线来追白鹿野。 白鹿野好几次都差点被她追到。 连他这种习惯东躲西藏的人,藏在一条街的角落里,看着南鸢走过,都不禁弯眸:“哎呀,好险。” 却是他气息一露的刹那,一柄长剑,便自街头骤然出现,向他袭来。 白鹿野手忙脚乱,再次操纵傀儡木偶,替他来对付南鸢。 他脚下走几步,阵法将他位置再次转移。他回身时,白袍染霜,看到了街尽头那破开重重迷障、向他试探而来的少女。 白衣少女裙裾如羽,她飞纵到半空时,蒙眼的布带在日光下发出濛濛的柔光。布条与发带相缠,日光落在南鸢的琼鼻、秀唇上。 她身上有一种神佛莫辨的圣美。 这种圣洁,让白鹿野多看了蒙眼少女一眼。 在南鸢追到郊外时,天昏地暗,所有傀儡线头都被她斩断,天地间,她终于听到了那与她交手数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年声音—— “听闻巫神宫的天命术一绝,南姑娘既然姓南,又蒙着双眼,想必与巫神宫有些关联。不妨告诉姑娘,你即使在这里追得我,出了这里,依然有人要杀你。 “不知姑娘与大天官是什么关系?我倒是和大天官有些仇,或许我们可以联手?” 南鸢不为所动。 她祭出剑,运起术法。果然,那少年开口之时,天地间的杀机再至,几个人形傀儡向她袭击。 南鸢不紧不慢,继续对付这些暗杀。对方总有图穷匕见之时,南鸢从不缺耐心。 而白鹿野藏在一用古树做阵眼的藏身阵中,收了脸上不在意的神色,认真地端详着南鸢。 他看着这眼上蒙布的少女,眸色晦暗。 他是希望巫神宫受些挫折,出些乱子的。 他的出生是一场他人渡劫的算计,自出生起,就被父族无视,被母族追杀。他可以理解母族的怨气——被算计着生下一个无用的孩子,那位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岂甘心放他活着。 巫神宫的天命,到底是什么呢? 正因为大天官用了天命术,帮白掌教推算出渡劫的方式,才导致白鹿野的出生,造成白鹿野的衰运缠身。这一世中,除了师父与师妹,白鹿野没有得到过什么善意。 玉京门乱起来很好,巫神宫乱起来,同样好…… 傀儡线再次被斩断,反噬让白鹿野灵气不平,他却咬着牙,再次祭出自己的手段。 新的傀儡迎战南鸢时,带着白鹿野玩味的笑声:“南姑娘何不摘下布条,直接用天命术对付我呢? “巫神宫,不是最喜欢用天命来左右他人吗?” 南鸢捏诀掐咒,一心应对敌人。针对敌人的挑衅,她始终淡然。然而当对方提到天命术时,蒙眼的白色布条下,南鸢的眼睛动了动。 白鹿野操纵丝线:“天命对你们来说,算什么呢?操纵他人命运的丝线?左右他人一生的天神?将人视作棋子,随意涂抹的玩具? “高高在上的天官与神女,是不是觉得天命,代表着一切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看到自己的命运时,是什么反应。” 牵连傀儡的丝线骤然绷紧,杀机再现。 天地间,白鹿野第一次听到南鸢清清冷冷的声音: “天命,仅仅是天命罢了。 “它什么也不代表,什么也操纵不了。” 丝线再次被斩断,白鹿野身子骤然一痛。少女顺着丝线寻到他踪迹,向他杀来,这一次,他却没有躲开,而是抬眸,认真地看向南鸢。 天地发出轰鸣声。 秘境出现皲裂。 外界的动静导致雷声轰鸣。 白鹿野眸子一闪:“天目通”出问题了? 置身其中的白鹿野,向天穹看去。而南鸢在这破绽中找到了他,当即运剑向他袭来。 南鸢:“你输了。” 背对她的秀美少年微微侧脸,唇角勾起一抹笑,诡异轻声:“还没到时候呢。” -- “天目通”确实出问题了。 陈长老终于发现“天目通”被人动了手脚,也探查出进去的弟子,出现了一些问题。 比如看不清内中情形的缇婴进入的秘境; 再比如快打出生死境界的南白二人。 玉京门中,此时乱糟糟一团。 江雪禾破坏“天目通”进入其中,看到的弟子们都来告状。 陈长老生怕“天目通”就此损坏,若有弟子死在其中,他难辞其咎。他便只能硬着头皮,想关停“天目通”,让里面的弟子都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 陈长老苦笑:“强行打断‘天目通’运转,我会受到反噬。只好请几位师兄弟帮忙。” 其他几位长老自是义不容辞。 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心中有鬼,巴不得天目通不停,好让南鸢死在里头。他便自告奋勇:“老夫也来帮你。” 来做客的长云观的首席弟子叶穿林当即一脸严肃,格外富有正义:“玉京门为了筛选弟子,这般用心,连他派弟子都不计较,愿意让他们进入‘天目通’。如今‘天目通’中途关闭,在下亦当出一份力。” 于是,压力给到了还在旁观的观天山一派。 大家都帮忙了,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杭古秋只好摸摸鼻子,苦笑:“在下亦会相助。陈长老放心,有我们这么多人相助,一定可以将‘天目通’中弟子平安带出,不会让秘境伤到他们。” 众大能齐齐出手,在陈长老打开“天目通”的阵心时,一重重法力相佐,帮陈长老收回“天目通”。 -- 缇婴所在的这处秘境中,缇婴正苦不堪言。 在几日稀里糊涂的试探后,缇婴的罗盘,终于让她见到了试炼中真正应该面对的妖兽。 那铺天盖地的腥臭气息,那些藏在迷雾中向他们逼近的妖兽痕迹……缇婴再不用猜了,这必然是她真正的比试。 但她眼下不好比。 因为围追而来的,不只那找过来的妖兽们,还有小师兄那些本事了不得的同门们。 缇婴和夜杀二人,应付不了这么多敌人。 被堵在雪地中,缇婴扭头看眼旁边的夜杀,分外挣扎。 她想说:要不,就到这里吧? 这次比试,缇婴至今以为,江雪禾是她的比试对象。妖兽既已现身,她与师兄应该各自迎战,实在没必要继续黏在一起了。 缇婴也不后悔她将夜杀灵力减弱的做法——比试中,各凭本事。 何况,这么多带着恶意的同门杀意,对着的对象,是小师兄,又不是缇婴。缇婴纵是与小师兄分开,一个人去找更容易对付的妖兽,想来那些同门也不会追杀缇婴。 在缇婴几分纠结时,夜杀将她拦到身后。 黑衣少年独自迎战自己的同门,还有功夫侧头,垂下眼睫,对缇婴露出一点随意的笑:“还不走?” 缇婴怔住。 缇婴:“……他们很厉害。” 夜杀弯眸:“我也很厉害。” 缇婴:“可是……” 可是你的灵力出问题了啊。 她的话没说完,那几个少年便与妖兽们一同向他们杀来。夜杀随手一个诀,一重法阵的光亮在缇婴脚下,传送阵开始起作用。 夜杀抬眸,看着自己的敌人们。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缇婴消失时,漫不经心地叫了一声:“……缇婴。” 他还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师妹,还不知道她识海中那些故事的真假。 她若骗了他,他也还来不及杀她。 但是…… 算了。 然而,一只手从阵中伸出,握住了他的手。 夜杀一怔,猛地回头。 他不可置信地看到缇婴从传送阵中跨出来,她那般犹豫,那般委屈,她握着他的手都在发抖,想随时抽回去。 可缇婴依然:“……师兄,我不走。” 夜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星子一样的光,让缇婴撇开脸。 她强调:“我要杀妖兽!” 夜杀一愣。 她说:“你对付你的敌人,我对付我的妖兽……我不是占你便宜,你本事比我厉害,你就算晚一点杀妖,也没关系吧。” 她说的这么强硬。 可是战场之上,断生道的少年们与狭路相逢的妖兽们一同杀他们,真的打起来,哪里分得出哪个敌人是你的,哪个是我的? 她真是…… 夜杀弯起眼睛,握紧她的手:“好。” -- 这场打斗,即使与夜杀的以往战斗比,也是格外难的。 因为缇婴布下的祭灵阵,因为他此时每每灵气运转的不畅。 而缇婴一对上这些妖兽,便知道这一次对了……“天目通”中妖兽的数量,开始变化了。 这些同门昔日不是夜杀对手,此时靠着妖兽的配合,竟然与夜杀斗得有来有回,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夜杀的灵力越弱,他们反而越强。 他们亦发觉夜杀的乏力,看到了杀掉夜杀的可能性:“他快坚持不住了!” 缇婴对付妖兽,也对付这些凶性毕露的坏人。 她怀里的所有符咒都挥出去了,她看到自己与敌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缇婴慌张:“师兄!” 被妖兽击得后退、摔在地上的夜杀翻身跃起。看到他们露出恐惧眼神,他撑着身子站起,说话的声音却是对着缇婴的:“别怕。” 无数次浴血拼杀,不计代价,枉顾生死。 夜杀到最后,与这些同门两败俱伤,那些妖兽,更加猖狂。 最后一次,跪在地上,夜杀抵地的手掌发抖,几乎站不起来。 缇婴见那些人要杀师兄,连忙摆脱妖兽的攻击,向他跑来。夜杀唇齿间尽是血,耳边尽是同伴们的兴奋鼓励话语与妖兽的嘶吼声。 他们张狂:“你终于快死了吧!” 夜杀抬头,看着他们。 是么? 可他就是死,也会带着这些人一起。 唯一的遗憾是……他恐怕没有机会知道,缇婴有没有骗他了。 也罢。 和缇婴在雪中相遇,即便是梦,何须醒来。至少,这也是一段不错的记忆,时光。 缇婴扶住他,在敌人攻击到来时,努力化解。但那些少年实力与十四岁的夜杀是同一水平,不是现在的缇婴比得了的。缇婴步步后退,知道他们比妖兽更难对付。 夜杀:“小婴,你走吧。” 缇婴:“不。” 她和师兄站在一起,小师兄受伤很重,已经站不起来。少年跪坐在地,缇婴张臂拦在他身前,阻止所有人与妖兽对小师兄的碰触。 缇婴太害怕了。 她从没遇到过这么多敌人,还是这么多实力远胜于她的敌人。可若是她走了,小师兄被他们杀掉了怎么办? 缇婴声音都在发抖,却强作镇定:“我、我、我还有一法……” 她会的旁门左道的符咒与阵法太多了。 其实她学得最好的是大梦咒。 但是大梦咒需要借鬼魂之力,而眼前这里的幻境,缇婴并不知道能借到多少鬼魂。所以大梦咒不好用,她要用“毒麟阵”…… 毒麟阵自损灵根。 可是缇婴没有什么灵根能被毁得更厉害了,这种伤身的禁阵,她觉得可以一试。 缇婴当即跪在地上,拉住小师兄的手,要用他的血:“师兄,阵法需要时间,我有一法……” 夜杀气力难支。 浑浑噩噩间,他被缇婴拉着手,与她一同布下血阵。敌人们的攻势落下了,缇婴顶着那些打过来的术法,坚持要画完。 夜杀见她受伤,眸子一缩,当即来抱住她。他似乎生了怒,哑声:“缇婴,走!” 缇婴:“不!” 她忍着痛:“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少年们也看出她想做什么,冷笑:“夜郎自大!” 他们的杀招向小姑娘袭去,他们看到夜杀猛地抬眼,冰雪一样的眸子带着凛冽寒意,向他们看来。 他们不在意。 但是下一刻,夜杀站了起来。 -- 少年握住了缇婴的手,阻止了缇婴将阵法画完。 少年握着缇婴的手,开始变化。 冰凉、如玉,肌肤枯萎,伤痕如藤蔓般,徐徐长出。 缇婴倏地抬起头,飞雪一样的气息浮动,风吹拂冰凉颊畔上的发丝。 背对着她的师兄,高挑、优雅、安然—— 风帽轻扬,灰袍漫舞。 江雪禾背对着她,面朝幻境中的敌人,温和道:“小婴,还不到值得你拼命的时候。” 39 覆雪之夜7 不想见他,想见夜杀吗?…… 少年夜杀在刹那间身量抽长, 束袖武袍也换为宽松道袍。他戴上了风帽,遮掩住了一身血腥杀气。 这个立在雪中代替了夜杀的人,清白净然, 虽一身灰白,却几与雪融为一体。 缇婴坐在地上, 身上忍着痛, 指尖尚滴着血。她与夜杀脚下的阵法没有画完,只差最后一笔,她就要再次以自己为阵眼,换得强大灵力。 而握住她手的腕骨清白、鳞伤密布的人,阻止了她。 缇婴一瞬间便认出这是师兄——真正的师兄, 没有失忆的师兄。 她认出这人,断生道的同门们则没有认出, 只是更加警惕:“你是谁?夜杀呢?” 风帽少年向他们看来。 帷帽掀开一角,他们窥探到少年脸上的血渍伤痕。那几乎称不上一张完整的脸,他们被震得眸子猛缩。而江雪禾望着他们,眸子轻轻动了动, 遥想到了很多年前断生道被血淹没的往事。 久远的断生道,本以为除了夜狼,已经被他杀干净了。 不妨一个幻境,让他再次见到故人——再次见到当年那些厮杀带来的惨痛。 一个敏锐的少年郎怒道:“你笑什么?!” 他无意中从飞扬的风帽一角,看到了那面上全是血迹的人眼中丝丝笑意。熟悉的眼睛让人生怖, 开口的同门有不妙预感, 持着法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江雪禾低声:“不过在笑—— “曾杀过一次的人,再杀一次又何妨?” 缇婴被他握着的手瞬间一空,江雪禾身形消失于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几个少年同门之间。 那里发生剧烈的燥乱。 江雪禾没有法器, 只用他那诡谲身法与道术,他的凌厉杀气,已经让少年们感受到了危险。 尤其他又是那么的沉静,温和,雅致…… 少年们惶然:“你也是夜杀……杀了他!” 他们注定迎来死亡。 也许黎步起初弄这个幻境,曾试图用少年同门的情谊,来动摇夜杀的心,唤回江雪禾的些许回头。但事实上,这个幻境起到的作用,不过是让江雪禾将曾经杀过的人再杀一遍。 他心中无波澜,无怔忡,无心软。 在那个十四岁的夜杀摇摇晃晃地爬出断生道之后,在少年夜杀挣扎着抵抗体内黥人咒对自己的吞噬后,在夜杀一日日靠着“千山”的执念勉励自己活下去之后…… 断生道,对于江雪禾,没有任何意义。 他杀人无情。 他顶多是顾忌缇婴在场,好不让当下的杀人场面太过血腥。但是江雪禾并不是很能控制住—— 收回心头血后,心头血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转。那既是他,又只是他代表着无知的一部分……江雪禾势必受到些影响。 加上之前黎步带来的伤,都让江雪禾的冷静,稍微出现了些偏差。 他捏碎一人头骨时,回过神时,稍微顿了一顿。 江雪禾忍不住去看缇婴—— 缇婴并没有关注他。 她被师兄阻拦了画阵后,发呆了一瞬间,见到师兄和人打起来,缇婴便也从地上爬起。她稍作纠结,便迎上了那些妖兽。 她怀里的符纸已经用光了,所以她此时的杀敌手法,是很粗糙简陋,手忙脚乱的。 可是缇婴一直在杀妖兽。 江雪禾随意一瞥,看到的便是少女发间点点斑斑的雪,乌黑的散乱的发丝,冻得绯红的脸颊。她被妖兽击倒在地,又在雪地中滚一圈后爬起来。 缇婴打得狼狈,狼狈与失血让她苍白,可是狼狈又让她呈现一种勃勃生机,一种凋零的美。 缇婴捏着法器,张皇抬头判断妖兽的攻击。她盯着妖兽的眸子干净剔透,如小小一滴墨玉,溅在水中…… 江雪禾脑海中的属于小夜杀的片段记忆在刹那间浮现,他手轻轻颤一下,敌对人发出惨叫,江雪禾收回了目光。 他不好多看。 -- 这场危机解决后,缇婴便累得坐在雪地上。 她在暗地里捏着玉牒,偷偷算自己杀的妖兽的数量,不知道够不够赢。 在发现真师兄到来后,她便有些焦虑,有些心乱。可是缇婴稚嫩的,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江雪禾立在她面前,半晌,他蹲了下来。 他向她伸出手。 缇婴猛地抬头。 且在他递出手的刹那,她禁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 江雪禾的手停在虚空。 停顿一二,他将手收了回去。 江雪禾强忍着各重反噬带来的伤,让自己平静端然,耐心询问缇婴:“小婴……” 缇婴与他同时开口:“小师兄,不见了吗?” 江雪禾怔一怔。 他不动声色:“是。他只是我的一重幻身。” 缇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江雪禾看来,少女脸上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她蹙起眉,轻轻地咬住下唇。 缇婴不死心:“小师兄不会再出现了吗?” 这一次,江雪禾静了很长时间。 缇婴疑惑:“师兄?” 江雪禾喑哑的声音十分轻:“……你希望他回来,替代我吗?” 缇婴愣一愣。 她小声:“也不是。” 她只是觉得—— 心里好奇怪。 她还没有告诉小师兄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小师兄消失之前,都还怀疑她是不是骗了他。 可是生死关头,小师兄仍然没有抛弃她,仍然选择保护她。 而且,小师兄是那么的美好。 没有一身伤,没有沙哑的声音,没有手背上的血痕。小师兄长得好看,笑起来眉眼弯弯,偶尔对她有些凶…… 和大的师兄不一样。 大的师兄身上全是伤,都是黥人咒留下的痕迹。 大的师兄不凶她,只是不停地骗她。 缇婴低着头。 江雪禾低垂着的手背上,溅上了她的一滴泪。 这滴泪冰凉十分,又灼热十分,让江雪禾瞬间心头骤寒,如坠冰窟。 但他只是垂着眼,并未动弹。 直到缇婴伸手擦她有些红的眼睛,忍着抽搭,问他:“小师兄为什么要消失啊?” 江雪禾强忍一切。 他袖中手微微发抖,他语气一贯的柔和:“他保护不了你,生死关头,与我感应,因为我可以保护你。” 缇婴一知半解地点头。 江雪禾:“小婴……” 缇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切换自己关心的事。她警惕问江雪禾:“你杀了多少妖兽?” 江雪禾顿一顿。 他说:“这里面有些误会。” 但是缇婴没有听他的话,江雪禾因为体内反噬太厉害,说话比平时更慢。他还要絮叨的时候,缇婴怀里的罗盘跳得十分厉害。 缇婴急急忙忙把罗盘取出,罗盘上的指针朝着一个方向疯狂闪。 缇婴努力注入一丝灵力,立刻感知到了妖兽的气息。 她登时惊喜。不会错的……刚才杀的那些妖兽,也是这种气息。 缇婴便不想听江雪禾说废话了。 她过于年少,又在这样天真的年龄,在幻境中短时间内,听到了太多秘密。比如自己的灵根真实实力,比如江雪禾少年时的经历,比如江雪禾对师父的逼迫,比如师兄进了她识海,看到了她的问题…… 而且,她并没有忘记,进“天目通”秘境前,她和师兄闹得很不愉快。 这一切都让她想逃。 缇婴低着头,目光躲闪:“师兄,我们各自为战,各自杀妖。我、我知道了妖兽的方位,我先走了。” 她要跑时,江雪禾拉住她的手。 缇婴立时瞪过去,她要发怒前,听他哄道:“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缇婴天真无比:“可是我不想听啊。我现在不想看到师兄,看到你,我很、很……很不像我了。” 江雪禾因她的直白,而手指僵了一下。 他心中想:不想见他,想见夜杀吗? 她喜欢残忍的夜杀,不喜欢温和的自己? 但江雪禾只是静了一瞬,并没有说出口。他始终包容她,接受她。 他温声:“好吧……之后说也罢。雪山危险,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说话的同时,不容她反抗,江雪禾在她手腕上画了一个符。 缇婴一颤。 她轻轻抬头。 可是隔着风帽,她没有看清师兄。 她只是怔忡着,任由他画好了符,帮她挽好袖子。他低下头,缇婴屏住呼吸,以为他会靠近一些,自己会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雪香。 但他只是袖子擦过她的手,她胡乱躲开时,他伸手揩了揩她发间雪。 缇婴迷惘,失落,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让她隔着风帽看师兄,觉得师兄朦胧又美好。 但是师兄一身伤……缇婴有些难过。 江雪禾轻柔的有些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婴,小心些。” 缇婴闷闷点头。 她被他抱着,便不想冲他发怒,她很认真地保证,声音甜且娇:“我会的。妖兽的数量不能算错,妖兽的种类不能弄错,不然‘天目通’都记录不了的。” 江雪禾:“……” 他似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你,不是妖兽。” 缇婴:“啊?啊。” 她突然有些害羞,哼一声扭过身,不让他抱她肩膀了:“我会小心的。” 江雪禾便放走了她,看她迫不及待冲入雪雾中,看她头也不回,他很难说清自己心头是什么念想。 但是他也不好多想。 -- 其实即使缇婴不走,江雪禾也不得不想方设法暂时让她离开。 他需要时间,将心头血完全融回自己的身体,不给黎步再次利用的机会。 还有之前符咒的反噬,让他此时面目全非。若是缇婴调皮,掀开风帽非要看他,会被他此时面上一直向外渗的血渍吓到。 他绝不能吓到缇婴。 江雪禾便收敛心神,盘腿打坐,开始调解自己身上的问题。 面上丝丝缕缕的血迹一点点收回去,鬼孽的猖狂被他压回去,他一点点将符咒重新压回识海…… 碰触心间那滴血时,他脑海中倏地出现两个少年亲吻的画面。 江雪禾面容绷一瞬,瞬间苍白。 可他从不缺耐性,不缺强硬。他一点点收服自己的血,一点点将小夜杀融回神魂,那些交错的记忆,不断浮现,又不断被他藏起。 着灰色道袍的少年坐于风雪中,如冰似雪。风雾侵身,什么也不能影响到他。 40 覆雪之夜8 “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 独自在雪中走到天黑的缇婴, 心情越来越差。 她靠罗盘找到了能找到的最后一只妖兽,与妖兽大战数十回合。妖兽的血喷出来、倒地不起时,缇婴自己亦是摇摇欲晃, 体力不支。 她完全感应不到灵力,自然也无法注入灵力,靠罗盘再继续追新的妖兽了。 这让她心情烦躁——师兄那么厉害,“万通灵根”呢!要是趁自己休息的时候, 师兄一口气杀了很多妖, 自己的比试不就输了吗? 打不过师兄一次,自然也打不过师兄很多次。何况沈行川沈长老明显偏心师兄, 自己想要的师父,并不青睐自己。 想到这些, 缇婴便坐在雪地中,看着天色一点点黯下。 她抱着罗盘发呆。 自从离开千山,自从离开前师父身边, 外面的生活总是这么辛苦。 她待在千山时,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前师父总是念叨, 要她学习大梦咒,浑然不在乎她有多怕鬼怪;但离开千山后,没有人逼她学大梦咒了,随之而来的烦恼,却好像更多。 真的很讨厌。 缇婴越想,脸色越不好。这个任性的坏脾气小姑娘, 自己不开心起来, 就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瞪着自己怀里的罗盘,一掌拍下去:“你还没有反应!连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可怜的罗盘只是普通的寻宝法器,哪里回应得了她? 而缇婴更气:“你把我手打疼了!” 缇婴当即捏着罗盘, 用力把罗盘往雪地中扔去。 昏昏天幕,雪地银白。罗盘滚入一团绵绵厚雪中,动静震得枝木上的雪也簌簌飘落。 缇婴指着罗盘生恼:“师兄怎么还不来找我?!” 她眼睁睁看着罗盘被雪埋住,她想跳起来追过去再踹两脚罗盘,却见罗盘滚落的地方,一重涟漪一样的光华震荡开,丝丝缕缕。 一点点向上,灰白袍袖,清薄身量,纱笼风帽。 江雪禾现了身。 坐在地上的缇婴被雪弄湿了睫毛,看到模糊的影像,她板着的表情还没有收回,只是眼睛轻轻缩了一下。 她看到江雪禾风帽动了动,似乎向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紧接着,他蹲下身,好脾气地将被她丢入雪中的罗盘捡了起来。 缇婴发现他朝自己走过来,她有点慌,却立刻扭头:“不要了!” 江雪禾脚步轻缓,将罗盘收入自己怀里。 他走到缇婴面前,蹲下身。 江雪禾发现,缇婴仰起脸,在悄悄地打量他。 江雪禾已经将符咒之力稳定下来,确定自己脸上的伤痕褪去了。是以隔着风帽,他并不怕缇婴偷窥到自己。 她眸子湿而亮,乱发贴颊,唇瓣因失血而有些白。江雪禾平静地取出帕子,一手捏她下巴,一手为她擦去她脸上的脏污。 这是他待她特有的习惯。 他的手指力道轻柔又耐心,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温度冰凉,但是捏久了,也有些温度。他擦她脸的动作很温柔,姿势也优雅。而他又不说话,缇婴便在他这种轻哄下,不那么暴躁了。 缇婴抱怨:“你怎么才来?这里这么危险,你让我一个人杀妖,我迷路了怎么办?你不疼我了吗?” 她倒打一耙,好像完全忘了他在她手上画的符——他随时会知道她在哪里。 江雪禾温声:“我早就来了。” 缇婴一怔。 她在雪中冻久了,睫毛上结了霜,江雪禾细致地在帕子上蕴一点温度,帮她擦睫毛。她就好像一颗漂亮的琉璃珠子,在他的擦拭下,眼睛一点点明亮起来。 缇婴不高兴地问:“你早来了,为什么不现身?” 江雪禾握着帕子的手顿了顿,他回答:“我怕你不开心。” 缇婴茫然:“啊?” 江雪禾柔声提醒:“你不是更喜欢十四岁的夜杀吗?我怕你见到我出现,会……” ……会一下子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 江雪禾自认自己心志冷而硬。 可他觉得,自己不一定经受得住缇婴一次次的失望。 缇婴愣了片刻,嘀咕:“怎么会呢?” 她望着师兄,忽然懂事了一点。 她张开手臂,撒娇:“师兄,我累了,你背我。” 江雪禾眸中浮动些光:“好。” -- 天黑了。 江雪禾背着缇婴在雪地中慢慢走。 缇婴趴在他背上,搂紧他脖颈。他怕她冻着,将一件兔裘披在她身上,而兔裘下,女孩儿柔软湿润的呼吸,便一下下隔着细纱,喷拂在他颈上。 缇婴忽然伸手,扯了扯他的风帽。 江雪禾:“怎么了?” 缇婴怅然:他声音还是这么哑啊。 缇婴有点儿懂事地问:“师兄,你是不是也受了些伤?幻境中你的那些同门……都不好对付。”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强词夺理:“其实我看到你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了,我是被妖兽绊住脚了,并不是不帮你。你看我都留下来不走呢。” 江雪禾心想,可你当时留下来,是为了小夜杀,并不是为了我。 若是当时是我在,你不一定会留。 江雪禾低垂的眼眸,波光流动。他不自觉地想着这些,想得自己都几分迷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夜杀计较这些……夜杀不就是他吗? 年少的他,难道就不是江雪禾了? 可是心中有刺。 那根刺扎得并不深。 却总在提醒着江雪禾什么。 江雪禾不禁想,剥离心头血与收回心头血,还是出了些隐患问题。待离开秘境,我应当找机会闭关,好好调节一下,不让自己出问题。 缇婴拍他肩:“你说话啊!” 江雪禾便调动所有的专注,和气非常地哄她:“我没什么事。我不过受些皮肉伤,你却……” 他卡壳了。 缇婴听半天,跟着卡壳了。 半晌,趴在他背上的少女迷茫磕绊:“我、我也好好的,什么也没失去啊。” 江雪禾无言。 是了,小夜杀都不忍心碰她一根头发。他火急火燎,小夜杀却和她玩得非常不错。 缇婴偷觑江雪禾。 却因风帽的遮掩,看不清楚。但她抱着他脖颈,其实能感觉到江雪禾心情不太好。 ……似乎夜杀变成大的师兄后,师兄心情就不是很好。 他只是不和她说罢了。 难道师兄是担心她吗? 哼,算他有点良心。 缇婴眼珠转一转,她自作聪明,笨拙地哄他:“我真的什么都挺好的。我什么也没失去,甚至,我、我……” 她似懂非懂,说得自己都困惑了:“我也没失去你?” 江雪禾搭在她膝上的手指缩了一下。 他心中叹口气。 他不想再和夜杀计较,不想再听小师妹跟自己打听夜杀,便慢条斯理地转了话题:“小婴,其实有件事,我应该早告诉你。你杀妖兽的比试对象,不是我。” 背上的缇婴一下子挺了上身,呆住了:“啊?” 江雪禾便大概地说了说自己和黎步之间的事,黎步在断生道灭门之后,对自己的怨气。而今这怨气牵扯到了缇婴,黎步是故意布下陷阱,他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江雪禾。 缇婴呆片刻。 然后她挣扎着要从他背上跳下去:“怎么是这样!” 江雪禾抓住她膝盖,不让她离开。 他稳稳地箍住她,轻声:“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我先前以为,一个咒术就能让黎步听话,我低估了黎步的执念。不过你放心,待出了秘境,我会处理好黎步,不会让他再欺负你了。” 缇婴小声:“怎么处理?你要杀了小步哥哥吗?” 江雪禾:“……小步哥哥?” 缇婴回忆:“他挺有趣的啊。他解答了我好多问题,他告诉了我好多秘密,我叫错他名字,他都不生气。他在幻境中……还让我见到了小师兄呢。” 江雪禾眸中光晃了晃。 他温和:“玉京门在,我岂好杀人?” 缇婴“哦”一声:“可照你的说法,他才应该是我的比试对象,对不对?” 江雪禾想一想,那位师弟的神魂被黎步借走,黎步在“天目通”中闹出这么大动静,按照道理,黎步好像确实成了与缇婴比试的那个人。 缇婴好着急:“那你还不放我下去!我要抓紧时间杀妖去……万一他抢先了怎么办?” 啊好急。 她原来以为比试对象是师兄,那么在自己不杀妖的时候,只要缠住师兄,让师兄没办法抽身,那自己还是有赢的机会的。可是师兄现在说,对象是黎步! 缇婴记得,那个哥哥和师兄一样,都是万通灵根。必然很厉害! 缇婴挣扎,江雪禾不让她走。 江雪禾问:“所以你不开心的,仅仅是这个?” 缇婴:“什么叫‘仅仅’?这是比试啊!关乎我选师父呢,很重要好不好?你快放开我!” 但是江雪禾不许。 缇婴气得要发火了,江雪禾声音里才带了些笑:“你放心,小步……应该没心思和你争输赢。” 缇婴:“你怎么知道?” 江雪禾不好和她讨论黎步的性情,他也确实不太愿意让久远的已经消失的断生道,和缇婴产生太多关联。 他便只言简意赅:“他被我重伤了,此时应当在疗伤。即使碰到妖兽,他也只能躲,不好硬上。” 缇婴:“你发誓?” 江雪禾:“我发誓。” 缇婴:“你说错了怎么办?” 江雪禾怔然,听她快言快语:“你说错了的话,就要替我去跟沈行川长老说情,让沈长老喜欢我,收我当徒弟!” 江雪禾静下。 说来说去,缇婴最在乎的,还是沈行川的问题。 而眼下,有些问题已经逃避不了了…… 雪花在天地间徐徐飞扬。 这里明明只是一处幻境,带来的孤零清寂,却真实无比。 江雪禾轻声:“小婴,我和你谈一谈吧。” -- 有些问题,是不可不面对的。 江雪禾想的是夜杀在糊涂中与缇婴的亲吻,他不知该如何处理,才能让缇婴意识不到其间亲昵,又知道男女之防,再不要和男子犯下这种错。 还有他透过夜杀,看到的缇婴识海中神魂破裂的问题。他明白了她必须选玉京门,必须学剑术的原因——不想一直画符、被符咒困住的话,她只能学剑。 何况缇婴年纪小,威风凛凛的御剑,比起天天抱着一堆符纸,确实更容易吸引她。 还有…… 而缇婴想的,则是灵根的问题。 缇婴趴在他背上,低头看师兄,闷闷问:“你为什么骗我啊?” 江雪禾一怔。 他收了自己的心事,试探之下,才发现缇婴已经知道了灵根的好坏。 缇婴怒:“我知道,你是怕我闹,才一直哄我对不对?你就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事情都不肯明说。你跟前师父一样,偷偷摸摸,不是君子! “可我早就长大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惹事呢?” 她自己说得都心虚。 她知道按照自己的脾气,若是她知道自己远远不如师兄,不如旁人…… 江雪禾温和:“我不是怕你闹,我是怕你伤心。小婴,人和人的天赋不同,机缘不同,面对的人生不同。我不想你过早面对那些尖锐的问题…… “何况,天资,灵根,机缘,在我看来,都很不值一提。” 缇婴正想反驳,却突然想到林青阳信中关于夜杀的故事。 她怔怔然。 是了。 夜杀拥有无比好的天资,灵根,机缘。他却倒在下雨的山庙中,被前师父捡到,几乎快要死了。 缇婴陷入茫乱中,听到江雪禾柔声:“无论你如何,你本事厉害也罢,不厉害也罢,我与你二师兄、师父,都不会嫌弃你。你不和旁人比来比去,那么差一点的天赋,顶多是比别人花的时间久一些,路走得慢一些。 “你好出风头,又机敏可爱。你一路走来,酸与实力数倍于我们,你却仍然不缺勇气,不缺法子。小婴,修行一路,路阻且长,多少天之骄子夭折于半途,不到最后一刻,不应当放弃。” 缇婴反驳:“可是别人都比我厉害的话,我看着很生气啊!” 江雪禾:“这种问题,不只是你,师兄也会遇到啊。你总不能因为旁人比你厉害,便只坐在一旁哭泣,动也不动了吧?” 缇婴:“我才没有只会哭!” 江雪禾:“很多人会陪着你的……” 缇婴:“谁啊?” 江雪禾举例:“比如你前师父,你二师兄。玉京门会有很多同门,花时,陈子春……” 缇婴偏着脸,脸颊抵在他肩头。 她眼睛轻轻眨动,好想问:没有你吗? ——你不陪我吗? 想到师兄说他会离开,缇婴突然说不出的难过,便不吭气。江雪禾试图引着她开口:“小婴,你喜欢修炼吗?” 缇婴怔一怔。 她想很久,慢慢小声:“喜欢的吧……只要不让我看到鬼,我都不讨厌。” 她转而:“我知道了,你要我努力,要我勤能补拙。可我也不懒惰嘛。” 江雪禾莞尔:“人生路很长,其实我对你没有那么高的期许。你自己也许给自己设定了很高的要求……但是,一步步走,不要着急。” 缇婴眼睛眨一眨。 缇婴恹恹的不吭气。 她听江雪禾与她讲道理:“我知道你一直很生气沈长老与我的关系,不开心沈长老对我的关注。但是小婴,这种关注,只是单方面的。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双向的,不好嫉妒的。哪怕我真的在乎沈长老一些,你也是不好发火的。” 缇婴一听就炸,就要从他身上跳走:“我不管!你不许!” “好好好,”江雪禾怕她摔下去,又见几句话不可能让她听进去,便只好先暂时按下,“我绝不与沈长老私下说什么。” 身上的缇婴不闹了,重新抱住他脖颈。 江雪禾才继续尝试:“人与人的机缘不好嫉妒。沈长老喜欢谁,由不得你我。但是小婴,你也有自己的缘分啊。” 缇婴声音闷闷的:“我有什么缘分啊?” 离家出走的缘分?天赋极差的缘分?被幻境弄伤的缘分? 江雪禾:“师兄疼爱你。” 缇婴愣住。 她趴在他身上,听他徐徐说很多大道理。有些大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听来就浮躁,听着便想捂耳朵。她此时听江雪禾讲道理也很烦,心中的怨气并不能因为他几句话而消失。 缇婴安静了很久,迷惘了很久,又心脏跳得凌乱很久。 缇婴的脸埋在师兄颈间,即使隔着纱,她也闻到很清的雪香。 睫毛上那滴雪融化,让她看江雪禾的目光失焦,眼中噙了水一般:“那你对我的期许是什么?” 江雪禾抬头,看着满空浩瀚如银河的飞雪。 他与师妹置身其中,何其渺小。 雪落无声。 天地大寂。 忽有雷声自天边响起,来自幻境外的灵气波动,导致了天地异象。 江雪禾感应到波动,向雷光闪耀的漆黑天幕看去。 江雪禾眼睛望着雷光与雪色,看两重不同的光华在争斗。 寒寂天雪下,少年说得很慢,却一字一句:“我期待你,度过完美的一生。” 缇婴的气音柔软地贴着他的耳,像很迷离美好的梦境:“……你为难我。” ……连她都知道,没有人的一生会是完美的。 -- 轰鸣剧烈。 幻境终不能抵抗雷光。 天边雷光向二人刺来。 江雪禾瞬间翻身,将缇婴搂抱入怀,严密挡住劈来的雷光。 “天目通”破裂。 -- “天目通”在几方心思各异的强者共同施法下,终于破了。 几重不同灵力作用,陈长老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就此毁掉,心头滴血。可他并没有时间心疼自己的作品—— “天目通”炸裂,身在其中秘境的弟子们纷纷被挤出来。 无论他们在秘境中正遭遇什么,此时突然被排挤出来,势必受到些伤。 刹那间,半空中弟子们如雨点般向下摔落,大部分慌张无比:“救、救命——” 几位施法的长老一对视,张开结界,去接应各自弟子。 在一团混乱中,白鹿野与南鸢亦被雷电裹挟而出,砸到地上。 这二人本事却都不小。 在雷劈来的时候,南鸢终于追到了白鹿野的踪迹。她再不耐烦与他玩什么傀儡游戏,雷电劈下来,她也紧紧扣住这个少年不放。 从“天目通”落到现实,地面砸出巨坑。 灰尘飞扬,南鸢扣着白鹿野的手腕不松。 白鹿野被灰尘与雷电击得有些狼狈,但一团混乱中,他侧过头,看到了不远处那正在施法护弟子的众人。 他在其中看到了玉京门的人,也看到了巫神宫的人。 他心神些许混乱,仍想着“天目通”中,为敌的少女口中的“天命”之说。 他眸子波光诡谲闪烁。 而在这一刹那间,因为灵气波动过大,南鸢眼睛上蒙着的布条,散了。 布条向下坠落,南鸢一瞬间感觉到光亮。 她脱口而出:“闭目!” 但是白鹿野侧过头,含着笑,带几分挑衅,向她看来。 南鸢掐诀。 狂风大作。 掉落的素白布条从南鸢眼睛上向下擦去,狂风之下,布条被改变方向,蒙向白鹿野的眼睛。 白鹿野怔了一怔,好像没有来得及反应。但是微凉的袖子下,他捏着的断了的丝线拨了拨。 垂向他的风偏离了一些。 两个少年手腕紧扣,飘飞的雪白布条,自少女的眼睛,蒙向少年的眼睛。 这只是为了避免双目对视,窥探命运。 然而偏离的风向,让布条蒙住白鹿野眼睛的刹那之前,南鸢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她第一次用肉眼看到这个与她敌对了数日的少年。 他一身雪白,发带泛青。吹乱的乌发贴着脸,落几缕沾着朱红的、翘起的含笑唇角。 短暂的一瞬间,白鹿野眼睛被布条蒙上之前,也看到了南鸢的眼睛—— 清润,幽静,如波澜不惊的春池。 春池因诧异而波动,她眉目不适应光亮,迷乱地向上扬起,眼睛些微泛红,春波粼粼流连,流向他。 白色布条蒙住白鹿野的眼睛,南鸢似退缩,握着他的手指颤一下,想向后躲。 偏偏白鹿野上半身朝前,白色布条蒙住双目,南鸢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雪白的肌肤,听到他的带着坏笑的高声惊呼: “南姑娘?你能窥得天命?莫非你师传巫神宫?” 他的大声叫嚷,让那边救援弟子的巫神宫的人,齐齐看来。 南鸢被他攥着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布条遮掩少年眼睛。 因为白鹿野乱说话而引起的混乱开始向南鸢波动,许多人看来,巫神宫的人开始坐立不安。而南鸢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 她漂亮的无波的眼中,在布条蒙住少年的前一息,只因随意一瞥,便窥探到了命运。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生来便因刻在骨血中的天赋,而对他人的命运一眼定睛。 她父亲曾因窥探到自己的天命而终日惶惶,因过于畏惧,而选择将女儿掐死。 父亲年幼的女儿没有被杀死,因为有人心软,救了她。南鸢从不知道人窥探到天命,为何如此恐惧。但是此时此刻,她明白了父亲看到天命时的恐惧。 知晓天命的人,终将被困于天命,死于天命。 南鸿从刚出生的南鸢眼睛里看到了巫神宫的灭门。 南鸢从白鹿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死局—— 她看到了天地大红,喜绸密布。穿着嫁衣的南鸢,与同样身着婚服的白鹿野,死在密布丛林深处。 她腰腹间有断断续续的傀儡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捏在白鹿野手中。 -- 南鸢静静地看着。 她平静地看着天命,看着死局。 白布蒙上白鹿野眼睛的时候,她望着他唇角的笑,久久地凝视着这个未来会与自己成亲、并杀掉自己的人。 她淡然地看着命运降临。 她终将面对与曾经的父亲一样的局面,但她并不畏惧。 -- 江雪禾与缇婴同样自“天目通”中落到了现实中。 江雪禾抱着缇婴,没有让缇婴受伤。 他们回来,却也没什么人过来过问。 众人更关心的是,是那一方的南鸢,是巫神宫可能流落在外的血脉。巫神宫的大天官面色铁青,却不得不挤出笑,面对众人的猜忌和疑问。 南鸿咬着牙关,一刻间恼怒万分:白鹿野叫破南鸢身份,他就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女儿了。 他要如何解决南鸢这个难题? 落地后,江雪禾放开拉着缇婴的手。 他做着师兄该做的事,指尖后退,回避与缇婴的靠近。 但是,眼前一亮,江雪禾不禁抬眸。 缇婴掀开了他的风帽,钻入他的风帽中。 四目相对,江雪禾袖中手慢慢攒紧,让自己呼吸不乱。 灰白的风帽纱幔落下,缇婴躲入他怀中,似下定决心一般,问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我、我不是很想要二师兄,我想要、想要……” 她磕磕绊绊,因为自己的矫情扭捏而说不出口,又因自己说不出口,而双颊染红,耷拉着眉眼,十分不愉快。她眨着眼瞪大眼,希冀聪明的师兄读懂自己的心。 江雪禾看着她欲言又止、亮得过分的眼睛。 在静谧中,江雪禾缓缓俯身。 雪香拂来,缇婴后退一步。 垂着眼的师兄不在意。他动作慢而雅,不在意她的退缩。 江雪禾俯着脸,缇婴看到他唇瓣浅红,低垂的眼睛因一点伤而艳丽,不禁觉得口干。 她慌乱之下,见他忽而长睫上掀,卷帘流光,与她距离寸息之间。少年师兄那会勾魂的眼睛又黑又静,好像会慢悠悠地织出一张网,拢住人。 缇婴心脏发抖。 他声音喑哑而轻柔,温温和和,诱惑着谁:“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才懂。” 41 覆雪之夜9 师兄在神不在形。 江雪禾再一次给自己身上下了“迷神术”。 当缇婴钻入风帽中, 当缇婴扭捏提问,鬼使神差,江雪禾给自己下了术法。 他压制自己的符咒, 又在缇婴注意不到的时候, 轻轻捏了一个“真言咒”, 下到了缇婴身上。 江雪禾自己都未曾想明白, 自己为何要用美人计来对付缇婴。他更不明白,当他已经用上美人计时, 他为何又给缇婴下了“真言咒”。 他想要什么? 希望师妹挽留他?希望师妹的挽留, 是出于真心? 难道只要她是真心,他就要先放下解自己身上符咒的难题,留在玉京门陪她吗? 一刹那的时间,江雪禾想不了那么多。 风帽纱幔被吹拂,缇婴屏住呼吸,那纱擦过她手臂, 她只觉得鸡皮疙瘩窜出来。 师兄洌洌的气息与柔润的眼眸,让缇婴鼻尖渗出一些汗。 她慌得不得了,不自在得不得了。江雪禾俯望着她,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大脑空白, 眼睛只能注意到他。 他脸颊上靠近眼角的地方,伤痕分明还没好全。可她只是目光瞥过去,便生出一种心脏要跳出来的激荡感。 江雪禾竟然轻轻地:“嗯?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一声如羽撩沙, 缇婴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分外实诚:“我想要被伺候。” 一语出,千层沙止。 鸦雀无声。 -- “真言咒”下, 缇婴绝不会说谎。 江雪禾心中轻轻笑一下。 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可恶,还是笑自己的可笑。 是了,他期待什么呢? 她想要他陪,只是因为他对她无所不应罢了。 任性的小姑娘想要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哥哥,其他的,她不懂,也不想要。 -- 缇婴鼻尖的汗如泪滴,滴墨一样的眼珠,偷偷地看师兄。 江雪禾缓缓起身,与她之间距离拉远。他又掀开风帽帘子,抓着缇婴的手腕,把缇婴送了出去。 缇婴后悔万分。 师兄进退有度,礼貌温润,可她知道,方才那一瞬间让她发烫发烧的感觉,没有了。她畏惧那种感觉,却在那种感觉剥离后,又魂不守舍。 她怎么就说了实话呢? 她又不是傻子。 她哄一哄师兄,甜甜地说两句“喜欢师兄陪我玩”“喜欢师兄脾气好”,都绝不是现在的结果。 都怪他那么、那么……让人心痒。 她忍不住就说了实话。 -- 师兄妹之间的气氛有些冷淡得怪异。 众人却也不会真的忘了他们。 “天目通”破,陈长老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弟子们互相问候、或救助。而他老了十岁一般,只知道仰头看着天穹—— 悬于玉京门上空半个月的“天目通”没了。 他的心血没了。 而且…… 一位地位不高的长老在旁感慨:“看来这个仙器也不是很好用,要是真的用下去,说不定弟子死在里面,我们都不知道。‘天目通’到底只是一个玩具罢了。” 陈长老冷冷看去。 玩具?! 他的心血,帮玉京门筛选弟子,功劳苦劳都不缺。他想用“天目通”来赢得人心,来操作掌教之位,帮自己扶云直上。如今功亏一篑,倒让人看笑话。 身边人忙碌得很。 巫神宫的大天官被人询问“南姑娘与巫神宫”的关系,被人暗问南鸢和他的关系。南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玉京门的几位长老也不好受。白鹿野叫破南鸢身份,他便适时地“晕”了过去。于是有人想从白鹿野这里知道真相,便少不得查白鹿野。而一查白鹿野,周围人若有若无的目光就瞥了过来——玉京门和白鹿野,似乎有些关系啊。 而黎步自出来,便晕倒在地。他昏迷不醒,旁边药宗弟子围着救人。 一团乱中,花长老应付着各种声音,疲惫至极。 被师兄赶出风帽的缇婴一看到大家都很忙,便想偷偷溜走。 身后一道威严冷肃声音:“站住。” 缇婴默念:这么多人呢,说的必然不是我。 她脚下生出一个小型术法,定住了她身形,让她走不了。 同一时间,缇婴感觉到江雪禾伸手过来,拉住了她。 师兄在身边,让缇婴有了安全。缇婴便转过身来,扬起笑脸,冲走来拦住自己的人打招呼:“掌事伯伯好……沈长老好。” 看到沈行川过来,缇婴被江雪禾牵着的手颤一下。 她做错什么了吗? 年纪一大把的掌事身后,跟着沈行川,与一个年纪看着很轻的儒袍男子。缇婴悄悄打量时,那男子向她笑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管事道:“江雪禾不遵守门规,抢入‘天目通’,之后天目通出现的问题,未必不和你有关。江雪禾去戒律堂,向长老说明缘故,并领罚。” 缇婴:“师兄是因为……” 江雪禾打断她的抢白,听话非常:“好。” 缇婴当即沉下脸。 管事指她:“你!你不要以为你没问题,检测发现,你进的那个秘境就不对劲!黎步身受重伤,生死不明,你对同门就下这么重的手吗?你也要领罚!” 缇婴好不服气。 江雪禾以为她要顶嘴,当即开始琢磨怎么帮缇婴圆话。然而缇婴眼睛看到沈行川,她到口的辩解全都消失。 她冲沈行川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 她誓要给未来师父留下一个好印象:“好的,都听掌事伯伯的。” 掌事:“……” 他狐疑看一眼这不省事的小孩儿,继续板着脸:“黎步为什么抽走别人的神魂,也要进秘境对付你?你们都是内门弟子,这种行为不可取。你们之间的问题,必须说清楚。你也要去戒律堂报道。” 缇婴乖巧:“好的!” 掌事:“二十遍涤神杖!” 江雪禾皱眉。 但是缇婴:“嗯嗯嗯。” 旁边戴着风帽的师兄,风帽转动,似乎向她望了一眼。他牵着她的手松开,缇婴却只顾着在沈行川面前装乖,顾不上师兄。 沈行川淡淡看着缇婴和江雪禾二人。 他一贯冷言冷语,此时不说话,众人也不意外。倒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青年人噗嗤笑,扭头对沈行川说:“你们家这个孩子,很有趣。” 沈行川淡漠:“不是我们家。” 那青年人笑眯眯地看着缇婴:“贤弟,你就不介绍一下吗?” 沈行川这才冷冷淡淡地动了一下。 他非常简单地给双方互通姓名,再不多说一个字。 缇婴和江雪禾的名字不过是两个内门弟子的名字,不足为虑。缇婴却是听到这人的名字,一下子眼睛亮了: “原来你是观天山的首席……师兄?是不是该叫‘师兄’啊?” 杭古秋实在活得久。 他稳稳当着观天山的首席,熬死了上面好几个长老、掌教,熬死了下面好几个魁首、弟子。杭古秋作为观天山的弟子首席行走天地,已经很久了…… 杭古秋笑眯眯上前,在众人反应不及时,一把捏住了缇婴的手腕。 江雪禾一刹那捏诀,全靠着过人的冷静,才没有让他出手。 缇婴呆住,看这个人扣着她手腕半天,突然抬眼,赞叹道:“小缇婴是吧?你很适合我们观天山功法啊。你看,你弄坏了‘天目通’,玉京门要罚你的。不如你跟我走,跟我回观天山修行吧? “你若是来观天山,我必然亲自教你,带你。你还不必只待在一个地方,可以随我行走天下。如何?” 啊…… 缇婴心间一动。 她很茫然:“我很适合观天山功法?” ……她不是最末的灵根吗?最末的灵根,还有被人抢着收徒的可能? 杭古秋见她心动,当即更加用心地游说。却是旁边一道凛冽剑气,隔开了他和缇婴。 沈行川冷漠:“她是我玉京门弟子,不会跟你走的。” 杭古秋:“贤弟,你我这么好的关系,你也不帮我?我是不忍心看着宝珠蒙尘……” 缇婴听得飘飘然,伸长耳朵,目不转睛。 江雪禾礼貌地向两位大能告别:“我与师妹刚从秘境出来,身体有些不适,之后还要去戒律堂领罚,容我与师妹先告别。” 沈行川轻轻颔首。 杭古秋不甘心:“哎,别走啊……” 缇婴也不甘心:“我没有不适啊坏师兄……” 二人却如被强行拆开的牛郎织女,冷酷无情的王母娘娘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 叶穿林一脸正经地跟在药宗弟子间,看着葛长老救人。 叶穿林把一切都看在眼底。 他看着陈长老的麻木,看着白鹿野的昏迷,看着南氏父女的对峙,看着杭古秋的突然插一脚…… 只在杭古秋插一脚时,叶穿林眸中闪过困惑。 这是他唯一看不懂的。 难道那个叫缇婴的小姑娘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老好人杭古秋都心动了? 他身后的短腿胖子小师弟三冬喘着气追他:“师兄,师兄,你别那么快!” 叶穿林忽然站住。 三冬惊愕看去,见师兄眸中如太极图一般,黑白色开始旋转。 紧接着,一重肃然的大道之息,笼住了整片空地。 叶穿林浩然声音响彻在众人耳中:“诸位,既然‘天目通’破了,弟子筛选看起来进行不下去了。但是各家选拔弟子,应该已经心中有数。 “不如趁此机会,我们直接用最后的比试,帮各门派弟子筛选定一二吧。” 他是要直接跳过所有不必要的步骤,直接让四大门派新选的弟子比试,定出输赢。 弟子比试不重要,重要的是,几大门派的最终目的要在比试中露出水面——玉京门的掌教之位,毕竟人人都想操作。 于是,各怀鬼胎下,大能们推脱着,说要商量。 叶穿林眸中笑意加深:他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他们不会不同意。 慌张的只是和他在一起的葛长老。 葛长老:“啊?这就开始比试了?咱们能赢吗?” 叶穿林正经:“我尽力。” 葛长老看着他自在淡然的模样。 ……我信你个鬼。 但是拖下去也没意义,“天目通”坏了,陈长老失去一重助力,其他人的可能性提高。也许这就是角逐掌教的最好机会,所以葛长老欲言又止后,虽然不太自信,却也默许了。 -- 把缇婴拉走的江雪禾,没有发现杭古秋在缇婴身上动什么手脚。 江雪禾不禁疑惑:难道小婴真的是什么自己没发现的奇才?观天山的功法,真的适合小婴? 他想试探一二缇婴的想法,缇婴却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不是说了想让沈长老当我师父吗?干嘛问观天山?” 江雪禾:“也许……” 缇婴警惕:“你要和沈长老双向选择,想扔开我吗?” 江雪禾:“……” 他看着缇婴的眼睛,一下子想到缇婴那个“想被伺候”的诚实发言。 江雪禾垂下眼,松开了缇婴的手。 -- 江雪禾去领罚,去解释他与黎步、缇婴在秘境中的事。 他简单地说黎步与缇婴在进门前,因为自己闹了些别扭,这才导致黎步看不顺眼缇婴。 戒律堂的人当然不全信他,记录他的解释后,便让他去领罚。 江雪禾没什么不肯的。 任何惩罚,都不会强过他身上的黥人咒。他连黥人咒都能忍,寻常的刑罚不算什么。 何况他心乱无比。 也许领罚是好事。 一日日的鞭刑,日日在洞天中受戒。少年借着身上的惩罚,来想一想自己和缇婴的事,来坚定自己的心—— 师父让他带一段时间小师妹。 师父没有说,让他诱惑小师妹。 他起初纵容缇婴的过界,此时却自己都开始过界。他不应当如此,不应当对不起师父。 -- 缇婴在“天目通”中确实无辜,那天目通的碎掉、黎步的追杀,也不是她引起的。所以戒律堂的长老们弄清楚原委后,只小小地给了她几鞭做惩罚,便放她回去了。 而缇婴好几日没见江雪禾了。 师兄总是在受罚,她见不到人。夜里去的时候,陈大又说师兄已经睡了。 缇婴想,是不是自己说了实话,让师兄不开心。 而且,缇婴想到师兄……她便好像再一次置身风帽下,看着他一点点俯脸望来。 只要想到,缇婴便冒汗,惶然,不自在,又忍不住看他。 ……她怎么了? 索性,缇婴不是只有一个师兄。 江雪禾自入洞天接受刑罚的几日,玉京门和几个门派决定好了弟子一同比试的事。而缇婴则带着自己之前从药宗买的灵草,做成药膏,去看望白鹿野。 白鹿野坐实了白掌教私生子的身份。 大家窃窃私语地讨论,玉京门不得不捏着鼻子,派人来看望,还给了白鹿野最后与其他人一同比试的资格。 白鹿野懒洋洋地坐在屋内翻看玉牒上的各种消息,他看得津津有味时,缇婴推门而入。 缇婴跑过来:“二师兄!” 白鹿野看到她,便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下子起身,弯腰接住跑过来的少女:“好久不见,小婴怎么还是小矮子?” 缇婴立刻威胁:“我砍断你的腿,我就不矮了。” 她仰脸,观望她俊美的二师兄。 二师兄面白唇红,眼角轻勾,看人时深情万分,又身量修长俊雅,任谁看了,都要被他迷得走不动路。 缇婴:“你来干什么啊?” 白鹿野捏她鼻子,故作哀伤:“小没良心的,你一个人跑出来玩,还跑来玉京门。如今却问我怎么来了?枉师兄一路想着你,牵肠挂肚,你是一点不关心我?” 他是真俊美,哀伤时眸子也笼着一层雾,清薄又撩人。 缇婴怔一怔:若是师兄身上没有伤,是不是也这么…… 白鹿野叹息:“看着我的脸,想着别的男人。” 缇婴脸登时涨红,她跳起来:“没有啊……我经常想你啦。” 白鹿野可太了解她了,他好整以暇地入座支颌:“嗯?比如?” 缇婴:“比如、比如……比如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哎呀!” 她头被二师兄敲了一下。 她当即耍赖,撒娇扑入他怀中蹭:“师兄……” 她师兄却提着她,将她扯出来,半真半假:“可别这么腻歪,师兄担心你道心不稳,爱上师兄。” 缇婴:“啊?” 她抬起的眼睛,满满的困惑不解,单纯无比。 白鹿野眸子垂下,放下几分心。 之前“天目通”破,白鹿野百忙之中,抽空看到缇婴钻入一个人的风帽中。 后来,白鹿野自然知道那是他的大师兄。 ……但当时那一瞬缇婴行为的过分,让他心脏咚一下,几乎以为师兄和小婴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过如今看,应当是他想多了。 听师父说,师兄遭遇和他们不太一样,也许这把握不住的分寸,正是师兄没处理好的那部分。 改日见了师兄,他提醒一二便是。 -- 白鹿野便试探着问缇婴,江雪禾呢。 缇婴沉下脸。 她想到自己好几日没见到师兄了。 她说:“他一直去戒律堂领罚……我找他都找不到。” 白鹿野劝和:“也许是师兄受的罚比较重,你想想他做的事……嗯,我要是玉京门的长老,可会被他这么高的法力吓到的,一定搜魂查他。” 缇婴瞪来。 白鹿野弯眸,半开玩笑:“当然,我要是玉京门的长老,我肯定放你们一马啦。” 缇婴叹口气。 她坐在白鹿野身边,好奇问:“二师兄,你是来当掌教的吗?” 白鹿野揉她头发:“当然不是了,我是来玩的……你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 缇婴:“你别碰我头发,你好讨厌!” 她从榻上跳起来,远离白鹿野。 她忍不住在心中比较两个师兄,越比越觉得,还是大师兄待她好……大师兄从来不揉乱她头发。 不,大师兄是从不主动碰她。 他拉她手,都是有缘故的。 他背她,都是被她要求的。 缇婴怔怔然:师兄难道不喜欢我吗? 缇婴想着想着,落落地坐下来。 她取了自己带的药膏给白鹿野,毕竟白鹿野在秘境中受了伤。缇婴问白鹿野和南鸢之间为什么打起来,但是她问的提不起劲儿。 缇婴趴在桌上,托着腮,轻轻叹口气。 白鹿野支颌,含笑:“怎么了?我们小婴有心事了?” 缇婴从桌上抬起乌黑湿润的眼珠子。 她声音娇又懒,慢吞吞的:“我有一件事,弄不清楚。” 白鹿野:“说来听听。” 缇婴:“师兄,如果有一个人……每一次我靠近,我都有点不舒服,就是、就是心里不自在,我会出汗,会慌张。我怎么了?” 白鹿野眸子幽闪。 白鹿野淡然自若:“说明你讨厌他。” 缇婴不服气:“没有啊。虽然我不想靠近,但是每次看到那个人,我又忍不住想靠近。靠近就不舒服,不靠近也不舒服……” 白鹿野:“怎么个不舒服?” 缇婴:“就是、就是……会想啊。会觉得他笑起来很甜,说话很温柔。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静不好动,我就想拉他出门,总忍不住想动一动他身上的东西……” 白鹿野心想:笑起来甜?说话温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小姑娘说的,莫不是个女子? 若是女子的话……白鹿野眼中丝丝缕缕的笑意消失。身为傀儡师,他知道太多控制人的法子了。 白鹿野道:“你觉得那人很吸引你?” 缇婴眼眸一亮,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白鹿野问:“那人相貌如何?” 缇婴:“也不是很好看……或者说,不好看,有点吓人。” 但她在心中补充,身上没有伤的师兄是很好看的,可惜没人看到。 白鹿野:“他声音很好听?” 缇婴:“不不不,绝不好听。很难听的。” 但她在心中托着腮眨眼:嗓子没有受伤的师兄,声音清而哑,那才是好听的声音。 白鹿野:“是否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缇婴闷闷道:“我确实会忍不住说实话。” 白鹿野问了半晌,问明白了。 缇婴充满希冀地看着白鹿野。 白鹿野道:“小婴,你远离这个人吧。” 缇婴不满意这个回答,她不情愿:“为什么啊?” 白鹿野:“你说的这些,很像是那个人对你下了咒。” 缇婴张口,半晌:“……啊?” 白鹿野言之凿凿:“你不想靠近,是因你本能觉得危险,你的本能在保护你。你忍不住靠近,是那人对你下了咒,这世上让人千依百顺的咒术,并不难学。 “那人对你有所图,在你身上种了咒术,长此以往,你会成为他的傀儡……” 白鹿野吓唬小孩子。 他三言两语,就举例好几个,说明这世上恶人何其多,多少无辜人被恶人种咒,成为恶徒的傀儡。 缇婴被吓住了。 -- 缇婴又带着药膏,去看望同样受伤的南鸢。 玉京门和巫神宫正因为南鸢的身份吵架,巫神宫想带走南鸢,玉京门不同意。而南鸢本人,依旧住在弟子舍中,如同坐牢。 缇婴的看望,让南鸢非常珍惜。 主要是白鹿野害人受伤,缇婴那丁大点儿的良心,让她代二师兄来探望。 探望中,缇婴忍不住再次说自己的烦恼。 这位生来便通晓天命的南鸢姑娘,说出与她二师兄差不多的看法:“……神术中,有一种‘降神术’,可将神魂短期地寄于一人身上。那人不会察觉,还会因多出来的那缕神魂,对人唯命是从。 “这种神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那人,最终杀掉那人。对于神魂灵力相差甚远的两人,这种神术其实非常方便。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缇婴:“……” 她半信半疑。 她当然不信师兄会害自己。 但是二师兄和南鸢的咒术,确实解释了她的奇怪。 缇婴疑惑地反省自己是否太不省心了。 她试图体谅江雪禾的不容易:原来自己的奇怪之处,是因为江雪禾给自己下了咒。 ……是因为他不会做人师兄,怕自己不乖,用这种方式哄着自己听话? 可恶。 她哪有那么难带啊?! -- 这日傍晚,江雪禾从戒律堂出来,独自行走于竹林偏角。 他遇到一个师兄。 那师兄热情地给他送一身道袍,唏嘘万分:“你这几日受罚,也是因为‘天目通’出了问题,陈长老过意不去,便让我向师弟致歉。” 江雪禾温和应对。 他在内门弟子中,是不显山露水的那一类。他不得罪人,却也不迎合人。他的礼貌中,总有几分冷淡,不与人交心。陈长老交好人心,却不能丢下此人。 那师兄挠挠头,将道袍递出,便告辞。 然而那人离开的一瞬间,江雪禾感觉到一缕什么,在自己神魂上轻轻印上。 他当即抬眸,看向这师兄。 师兄奇怪地看这戴着风帽的少年师弟:“师弟怎么了?” 怎么收下衣服的动作停住了? 江雪禾慢吞吞地收下衣服,向师兄道谢。 神魂上的那缕印子,十分浅薄。若非江雪禾神魂上有黥人咒的枷锁,连他也感应不到那枚印子的落下。 有意思。 -- 戒律堂的长老们试不出江雪禾的真正实力。 他们甚至用了搜魂术,江雪禾藏起自己身上的枷锁,与这些人斗智斗勇数日,此时见到陌生师兄的这一刻,正是江雪禾警惕非常的时候。 那师兄走了,江雪禾在原地停片刻,便躲入竹林中。 半晌,他捏了法术,给自己换了一副普通弟子的相貌,便不远不近地追踪那师兄。 他追了一程,那师兄都没发现自己被江雪禾跟上。师兄偶尔回头,也因江雪禾此时所化的弟子相貌过于普通,而记不住人。 在这般跟踪中,江雪禾走在小径上,前方迎来一个低头踢石子的少女。 他一眼认出缇婴。 但江雪禾当做没看到,擦肩而过。 他刻意给自己身上用了法术,致使旁人记不住自己的相貌。他用的又是一副普通至极的皮囊,缇婴自然认不出。 -- 擦肩而过时,缇婴扭头,向那个路过的陌生男子看去。 那人相貌普通至极,低眉垂眼,走路姿势也板正非常。 但是…… 他方才随意瞥过的眼睛,冰雪一样,清润中,带着刻骨的疏离与自持。 -- 江雪禾走得淡然,一只纤手突然伸出,拉住他。 他熟悉的少女娇脆的声音跟来:“师兄,你去哪里?” 江雪禾脚步被叫停,不禁头皮发麻。 他一个眼神都没给,他顶着陌生人的脸,怎么能招惹上麻烦精了? 麻烦精拽着他的手,强硬非常地跳过来挨着他。 缇婴抬头看他,看似随意,又很认真。 他身上没有雪香,走路姿势也和师兄不一样,手上的伤也不存在。 但是…… 缇婴笃定:就是他! 江雪禾身上的伤太多了,又太会唬人了。再加上小夜杀那一出…… 此时此刻,缇婴在和师兄的相处中,被动地学习一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本事: 师兄在神不在形。 不能只靠脸来认师兄。 此时,拦住陌生人的缇婴,眨着眼观察江雪禾现在的脸,不禁想起师兄带她的不容易。她虽然想起来就不高兴,却又不甘心。 她也有很乖的一面的,他、他没发现罢了。 于是,江雪禾头疼时,乖巧起来的缇婴拉着他的手,非要善解人意:“师兄你忙什么?我帮你吧。” 江雪禾婉拒,不想被她认出:“不必……” 缇婴:“不,我非要帮。谁问你意见了?” 江雪禾:“……” 42 覆雪之夜10 你对男子,都是如此自来…… 跟踪的师兄拐个弯, 眼看着就要不见了,江雪禾当即甩开缇婴的手,不再跟她纠缠, 快步追上。 左右他顶着陌生人的脸, 扮演着一个和缇婴毫无干系的陌生师兄,他对缇婴冷酷起来, 当真一点压力都没有。 缇婴手被甩开,眼睁睁看着他擦肩而过, 她根本追不上,只看到他衣袖翩然, 脸侧了过去。 缇婴:“……” 从来都被江雪禾耐心哄着的缇婴,第一次见到师兄冷漠的一面。师兄冷酷的,她都有点害怕。 她本就天生反骨, 再加上才在心里想着要在江雪禾面前好好表现, 缇婴哪里肯放江雪禾这么走。 她提气追上。 追一步, 距离江雪禾所化的陌生人十步; 追步,前面那道身影已经穿过竹林; 追出竹林,视线开阔,一道静河蜿蜒淌过, 江雪禾身形被那水气沾上, 开始消散。往身后看, 身后的竹林也倏然消失。 天地大寂,悬月当空。 缇婴静在原地,立时反应过来, 她似乎跟进了一个古阵中。 她一下子着急:“师兄,快回来,这些阵不能乱闯……” 比如之前藏书阁的古阵。 眼下这个阵法, 以整片空旷之地做局,且一点杀机都寻不到,分明比当初的那个阵局更厉害。 但也不知是阵法隔绝了缇婴的声音,还是江雪禾变成陌生人后,当真冷漠得不认她这个师妹。他被静水卷走,如一缕烟般消失于原地。 缇婴怔住。 此时夜深,若是请人帮忙,少不得要解释师兄为什么闯古阵。自己和师兄正被玉京门的长老们当做重点看护对象,若在此时再出岔子,那些长老就算不把他们赶下山,也会惩罚得更狠吧。 奇怪,师兄为什么要这样? 缇婴在原地待半晌,终是跺跺脚。 她在原地留了一道痕迹,希冀自己出事的话,二师兄能救自己和师兄。接着,她一狠心向前迈一步,踩入了阵中。 她好歹跟着前师父学习了很久这些道法。 她努努力,只要时间门够久,还是有机会找到师兄,安然无恙地将师兄带出来的。 -- 这是一个“群阳阵”。 它由“僭阳阵”与“鞫阴阵”二合为一,借十六柱引魂香,露一个口,引生魂入阵。阵门即封,想再出去,必须有十六柱引魂香作引,主动开阵,放人出来。 缇婴额上渗汗。 两重阵合为一阵,所花的灵石灵气与需要布阵的大能之力不匪。玉京门不愧是大宗门,却是不知道在自己家设这种厉害大阵做什么?难道玉京门主山中封着什么厉害怪物,怕怪物跑出去,才需要借助这种大阵? 缇婴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但她抬头看看月明。 沿着静水,此时只见月,平时玉京门的琼楼玉宇皆不能看到。此时便是她想退,也退不出去。 缇婴只好一边惧怕,一边自我安抚,一边在心中痛骂师兄。 群阳阵是很难出去的,但要在其中找到生魂,还是有法子的——引鬼符。 引鬼符与引魂香相佐,可以为缇婴指路。偏偏缇婴怕鬼怕得不得了,她实在不敢画引鬼符。 缇婴在阵中转半天,冷汗淋淋,手足僵冷。她最终下定决心,咬破十指,用童女血做引,寻找两个阵中的“僭阳阵”中的回应。若有回应,画出生符,亦有找到生魂的可能。 缇婴念念有词,努力调用灵力画符。她画废了几张,因为急躁,废了的符纸吞噬她的灵血,她脸色越来越白。 最后一道符,缇婴实在在怀中找不到空白的符纸。她看着地面,纠结半晌,终是咬牙,暗自调用自己体内的“大梦”咒术,直接在阵法上画起符来。 一重引路,再探生门。九宫两仪,七星来投——引! 地上光华幽亮,与天上月明相应。 缇婴抬头,茫然看着亮起来的阵法,难说心中的复杂。每次用大梦术,她都很容易成功,但是后果也分外严重…… 缇婴回头,看到天地间门阴气森重,已有鬼魅影子若隐若现,向她奔来…… 缇婴脸色惨白。 静水在此时蜿蜒间门大亮,旋转而起,包裹住缇婴。在那些鬼魂追上缇婴前,缇婴被静水带走,捏着画出的“生符”,被引路而走。 鬼魂们茫然立在原地,找不到主人,它们慢慢散开。 ……当夜,玉京门很多弟子都说自己撞了鬼,但玉京门灵气充盈,寻常鬼魂不会来聚。弟子们找不到证据,只好疑惑着放下此事。 -- 生符的引路,与走马灯分外相似。 缇婴意识清醒,身子却如烟,周围景致飞快变化,她根本来不及看。 缇婴在心里将师兄骂到第一百遍时,眼前终于有了光亮,她落到了地上—— 流水潺潺,空谷幽静,不见云亦不见月。 此处鸦雀无声,有弟子安静地来去,各个垂目敛袖,分外守礼。 缇婴夹杂在人中,试着叫了他们两声,他们却都不应。而她抬头看,见这些弟子目中无神,眉心有一米粒大的朱点若隐若现。 周遭感觉不到灵气,只有一重重深重无比的鬼气。 抬目看,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与玉京门平日所见一模一样。 但玉京门平日是仙气重,此地却是鬼气重。 缇婴身子一颤,强忍着没吓晕。她糊里糊涂地被这些弟子裹挟着,跟他们一道往前走。 终于,他们到了一开阔道场,场中有一玄袍长老盘腿而坐。道场上的阵法闪着幽光,玄袍长老坐于阵中,在施法做些什么。 鬼气萦绕卷向他,又被那长老一掌推开。 重重阴森之气,下方有什么在撞击着阵法,桀桀凄厉唤声不绝—— “放我出去!” “啊死老头,不要再压制我们!” 长幡无风而扬,困住那些想逃出去的鬼气。 此处引起森森,但长老所行之事,正是压制此地凶险。 长老对鬼气的排斥,阵法之下不知名的撞击怪物们对长老的咒骂,让缇婴大是惊喜。而长老一回头,缇婴认出那是门派中五大长老之一的陈长老,她更是感动得快要哭。 但紧接着,缇婴看到排队的弟子们,一个个走到的,正是陈长老面前。 离得最远的一个排队弟子,明明双眼无神,却低头恭敬地和陈长老说话。而陈长老满意地伸手拂在那弟子头上。 弟子额心朱点闪亮,低着头。 缇婴眼睁睁看着那弟子从阵的另一头出去,消失了。 ……莫非那是生门? 缇婴按捺下自己的惶然与不解,说服自己没必要怕。她乖乖跟着队伍走,伪装那个弟子,看看此处是怎么回事。 然缇婴一抬头,猛地在排队弟子中,看到了师兄的身影。 那相貌普通的少年走在排队中,也与其他人一道眉心有朱点,双目无神浑浑噩噩。但他背影清而长,在一片诡异中,静立天地间门,悠然从容,泠泠如霜雪。 缇婴悄悄猫腰,在弟子中钻进去:“让一让……” 这里只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没有人回应她。那些弟子被她挤开,又再次聚起。全程静寂,没有让压阵的陈长老发现。 -- 缇婴钻到了江雪禾所在的位置。 江雪禾被弟子们推动着,要迈上台阶走向陈长老,身后忽然伸来一只秀白纤小的手,倏地将他拽走。那人用了一个很小的术法,拉着他一同消失于原地。 而留在原地的弟子们似没有看到有一人消失,他们前面空了一人,他们呆滞片刻后,继续向上走。 缇婴拉着江雪禾逃得离阵法远一些,她的术法一失灵,身子一趔趄,拽着师兄便要一起摔。师兄被她拉着的手腕忽然一翻,握住了她的手。 旁边有弟子似乎感觉到什么,双目之中短暂回神,向此处看来。 缇婴被人拽入黑暗中。 缇婴被捂住口鼻,被按在墙根石壁上。她湿润的眼睛眨巴,惊喜地看到江雪禾俯眼望来。 他双目清明,眉心的朱点若隐若现,却显然没有再被控制什么了。 江雪禾手捂住缇婴口鼻,有些意外。 他一个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被人控制了。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静水处,停留在缇婴喊他的声音上。 手心温热,轻轻一扎,像小动物的舔舐,柔软湿漉。 江雪禾倏地收回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缇婴。 缇婴仰着脸,满脸不悦,小声说话:“我救了你,你要把我捂死了!” 江雪禾:“……” ……他只是怕她出错,惊动了那阵法与此处的诡谲,什么时候就要捂死她了? 缇婴眨巴着眼睛,观察他:“师兄,你醒过神了?不会再被控制了?” 江雪禾低头瞥她。 他看到自己袖口的青蓝色衣料,想起自己此时正应该是一个与缇婴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江雪禾对此地十分警惕,不想与缇婴在此时相认,便非常冷淡地“嗯”了一声。 缇婴:“……” 她听到外头的念咒声,当即忍不住好奇,探头往外看。 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江雪禾从容不迫:“玉京门一座主山,五道偏锋。主山有阴阳两面,阳面乃我们平时所见,阴面自然是现在看到的,被称为‘黄泉峰’。 “平时没人能见到‘黄泉峰’,‘黄泉峰’的出入,仅掌握在几位大长老手中。” 缇婴:“……” 她小声:“你怎么知道?” 江雪禾眼睛不眨:“我稍微博学些。” 缇婴更加确信他就是自己的师兄了——她师兄走南闯北,渊博之余,个性又是如此平和。 而缇婴用自己知道的,补充道:“那我便明白了。‘黄泉峰’下镇压着东西,几位大长老自当上大长老的那一刻起,就要不断轮值,来此地施法,强化阵法,好不让他们镇压的东西跑出来。” 这下轮到江雪禾问:“你怎么知道?” 缇婴洋洋得意,毫不谦虚:“我爱读书罢了。” 江雪禾:“嗯?” 他分明没有其他意思,分明连脸都换了,但他长睫垂来,清润的眼睛淡淡瞥来……缇婴被看得脸一热,一个激灵,说了实话:“很多长老喜欢我,聊天中不小心说到的。” 说了她就咬舌头,后悔告诉他。 却见师兄反应平平,他静静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压根不关注她。 缇婴怔一会儿,受不了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她不甘心地伸出手,硬是将手挤到他干燥的掌心,让他牵她。 江雪禾目光望来时,缇婴快速:“那些弟子你认识吗?他们很听陈长老的话。” 江雪禾顿一顿,低头看手心中被塞入的女孩柔软的手指。 他应与她保持距离,做好一个师兄。 但是此处却是诡谲,小师妹胆小,也许害怕。只是……她对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是否太过自来熟? 江雪禾压下心头生起的那点潋滟,任由她紧挨着自己,由自己牵着手了。 -- 片刻后,二人躲在暗处,看那些弟子向陈长老汇报什么。 缇婴听不清,脖子快要折断,那淡着脸的师兄好像看不下去了,他施了个法术,一重很浅的光雾擦过缇婴耳边。缇婴耳尖一烫,紧接着,听到了远处的说话声—— 正跪于陈长老面前的弟子:“申时一刻,花长老与大天官说要交流算学,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压阵的陈长老颔首。 他手在虚空中一点,弟子眉心的朱点鲜亮一分,这个弟子周身烫得快要沸腾,他却浑然不觉。 缇婴心提到嗓子眼,听到陈长老说:“夜有一游,天明即忘。你回去吧。” 弟子退开,从一开始缇婴就盯住的陈长老身后的生门,走了出去。新的弟子迎上,开始向陈长老汇报新的不同的事情。 缇婴小声:“那个师兄的气息消失了。” 她只听到耳边浅浅呼吸,听不到江雪禾声音。 缇婴:“你说话!” 她颐指气使的语气一出来,江雪禾怔愣一下,才配合的:“他应该离开黄泉峰了。” 缇婴:“……明天天亮,他应该也记不住。” 缇婴若有所思:“这倒是符合弟子们都不知道黄泉峰存在的现象。他们就像梦游一样……靠眉心的朱点?” 她猜测了半天,身旁人又没有动静了。 缇婴立时瞪眼看去。 江雪禾:“……” 他已决心做一个冷静自持的陌生人,陌生人与小师妹在诡谲之处,不应当有什么联系。架不住小师妹说一句话,就要看他一眼,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她就瑟缩着往他身边挪一分。 她起初还声音甜甜软软的,说着说着,因江雪禾很少应声,她忍不住本性暴露,抓住江雪禾的袖子摇晃:“你怎么不理我?” 江雪禾语气平平:“你我素昧平生,如此是否不太合适?” 缇婴:“……?” 她呆片刻,目光古怪地看他半天。 江雪禾冷冷静静。 半晌,缇婴眸中浮起一丝狡黠又恶劣的神色:“你管我?” 江雪禾定定看她,他眸子清冷疏离,与缇婴看惯了的温润不太一样。但缇婴惯不看人脸色,习惯我行我素,江雪禾再冷漠,她也抓着他的手,继续回头探查外面情况。 江雪禾看出她的任性。 但他不打算顺从。 他扣住她手腕,要将自己的手取出。衣袖之下,缇婴与他别力,抓住他筋骨分明的手指不肯放。江雪禾目光冷然,他正要做什么,眸心一闪烁,眉心的朱点又亮了。 江雪禾心神恍惚片刻。 待他回过神,发现怀中气息温热,玲珑娇小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埋到了他怀中,抱紧他腰身。 他呼吸微顿。 缇婴抬头,发现他回了神。 她后怕道:“你刚才忽然又要失去意识了,全靠我拉着你,不然你就走出去了。” 她抱怨:“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要推开我。你是不是应该为你之前的无礼,跟我道歉?” 江雪禾当即探查自己的识海,发现识海中先前那个浅显的印子,颜色深了几分。 他气息顿时凌厉,淡然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自己身体中的异常。 不过…… 他眼睛看缇婴:“你不会失去意识?” 缇婴疑惑摇头。 江雪禾便拄下巴,思考起来。 -- 片刻之后,江雪禾说:“看来你没有中那种咒术吧。” 缇婴:“咒术?” 江雪禾:“若我所料无差,陈长老一直在通过‘天目通’,还有平时的言行,影响玉京门的弟子,在弟子身上中了一重非常浅的咒术。 “这种咒应该平时不会影响什么,但在‘黄泉峰’中,这种咒术会加强,让进来的弟子对陈长老唯命是从。” 缇婴惊。 陈长老? 外面那个坐在阵眼中镇压什么的陈长老? 拿出珍贵的“天目通”给弟子们试炼的陈长老? 总是对新弟子们和颜悦色,经常来给他们讲课,送吃送喝送关怀的陈长老? 江雪禾沉静地给出十分恶意的猜测:“白掌教仙逝,玉京门掌教未决,新的弟子入山,又有其他门派想插手玉京门的掌教之位。陈长老在玉京门中根基深,却也比不过花长老;一心炼器,朋友比不过其他长老;身上的法器多了,修为便多少受些影响,不是沈长老的对手。 “但陈长老毕竟是五大长老之一,他亦有自己的法子。对玉京门弟子们的控制,应该就是他的手段之一。” 缇婴听得眨眼。 江雪禾:“但他的手段应该不止于此。单单只靠弟子们的拥护,陈长老是登不上掌教之位的。其余四位长老,其他大门派,都不好打发。 “陈长老必有后手。” 他思及此,便意识到自己卷进陈长老的谋划中了。 江雪禾的神魂不谓不强大,这也应该是他不会完全被控制的原因……而缇婴…… 缇婴脸色几变。 她一下子沉下脸:“你是说,陈长老控制你们,会种下不知名的咒术影响你们,却没有管我?” 江雪禾一看她脸色,便知道不妥。 在缇婴炸起来前,他猛地伸手,一重清心咒落到她身上。 江雪禾扣住她肩,不停顿地给她下了好几次清心咒。缇婴一言不发,甩开他的手就要出去。 江雪禾蓦地上前一步,将她抱入怀中,同时伸手,捂住她口鼻。 温热体温相贴,他俯下身,在她耳边柔声:“我可以解释。” 师兄所扮作的陌生人,离得远些了,确实闻不到一点气息。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俯身抱她,气息贴她面颊,清雪一样的气息沿着他的发丝与面颊擦过来…… 清清凉凉,柔柔润润。 缇婴暴躁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她仰头看他,明媚的眼睛在说话——你如何解释? 难道不是陈长老看不起我? 江雪禾镇定:“你是否从来不给陈长老好脸色?” 缇婴怔一下。 她目光闪烁。 她才不是不给人好脸色……她是目中无人,只给自己眼睛看到的人好脸色。 缇婴拉下他的手,埋在他怀中,小声辩解:“我没有啊。都怪他长得老,总是很呆的样子。我不喜欢看丑人嘛。” 江雪禾:“……” 他心中有了数。 他道:“你从来不碰陈长老送给弟子们的衣物、食物?” 缇婴茫然:“没有啊……我只是不穿丑丑的衣服,不吃丑丑的食物。” 江雪禾:“……” 他思量着那位师兄送来的衣服,确实称不上光鲜。可那是用昂贵的滴露丝织的……算了,缇婴也不在乎这些。 缇婴:“坏师兄,你笑什么?” 江雪禾板着脸,低头瞥她一眼:“没有。” 江雪禾:“如此,你还不明白为什么陈长老没有在你身上下咒吗?” 江雪禾叹息:“他想下……只是没想到你这般……我行我素。” 缇婴滴玉一样的眼珠转动,她心情好了起来,弯起眼睛。 少女仰着脸,发乌睫浓,笑起来像山间门花,蓬勃又娇憨。她埋在他怀中,抓着他衣袖……江雪禾心口一跳,慢慢松开她,向后退开安全的位置。 缇婴发现他的冷淡。 她失落又不解:“你又被控制了吗?” 江雪禾垂下眼不看她:“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被控制。但是此地不是你我该待的地方,这里的秘密也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你我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去陈长老跟前装个模样,像其他弟子一样被送出去就好。” 缇婴害怕:“可我没有被控制……陈长老会发现吧?” 江雪禾:“放心。” 缇婴才不放心。 但是她偷偷看师兄,倏而觉得这幅冷面冷情的师兄,和平时不一样,也十分有意思。她没心没肺起来,便往前跳去。 江雪禾在思量事情,被她扑了满怀。 江雪禾俯眼。 他喉结动了动。 缇婴:“什么?” 江雪禾:“……你对男子,都是如此自来熟吗?” 缇婴眨眨眼。 她一本正经:“是的,我见男子就认哥哥,见女子就认姐姐。我看你面善,觉得我和你十分有缘,我打算带你一同出去,和你同生共死。” 她笑嘻嘻,又故意:“……但是你叫什么啊?” 江雪禾无言。 -- 缇婴并非完全托大。 她想着外面起码有个二师兄白鹿野。 但是她不知道黄泉峰与外界的时间门流动不同。 黄泉峰中仍是深夜,外界已过了两日。 弟子比试开始的那日,众弟子到处找不到缇婴和江雪禾,而白鹿野才发现师妹留给自己的讯息。 白鹿野面色古怪。 ……这是遇到危险了,还是私奔了? 他不是告诉缇婴,远离那个让她心神不宁的人吗?! 43 覆雪之夜11 奖励我一个师兄,好不好…… 缇婴留的消息藏在一片树叶中, 只有一句话:“我和大师兄在一起。” 白鹿野琢磨半晌,不懂这个“在一起”是怎么个在一起。 他捏着一片树叶沉吟时,听到响彻天地的钟声。抬头一看, 烟云浩渺,红霞万丈,各处弟子与掌事、长老纷御风御器, 向“沉英台”赶去。 四大仙门的弟子比试,在沉英台上召开。 白鹿野抬头观望时, 已经在浮云间, 看到了好几个门派弟子的踪迹。 白鹿野将树叶收回袖中,打算先去沉英台参与比试。 大师兄与小师妹都不在,眼看是赶不上这比试了。不能相助师兄师妹的话, 在沉英台闹出些乱子, 看些热闹,也算不枉此行。 白鹿野当下运气,与弟子们一同赶向沉英台。其中行路时,他看到长云观的叶穿林,带着他那个紧张兮兮的小胖子师弟一同赶路。 叶穿林道袍飘飞, 虽两袖清风,却十分有仙人风范。他的目光与白鹿野对视一瞬, 心照不宣后, 各自挪开目光。 在山下相遇的时候,叶穿林与白鹿野曾浅浅互相试探一二。 玉京门的仙家气派,让多少人折腰。 ……但也不是所有人, 都想看着玉京门一路风光无限。 -- 黄泉峰中,钟声鸣响。 那在阵眼中的陈长老蓦地睁开眼。 外界的弟子比试开始了,他要离开此地前往沉英台了。 而他尚未做完的事…… 他看向禁制阵四周的丛丛鬼气, 鬼气最中心,有一张脸若隐若现。那困于此地的怪物在阵法下,张狂嘶叫: “待我出去,你们全都要赔命!” 陈长老冷声斥:“老鬼也敢猖狂。” 他掌中运气,朝着阵法中心再压一重力。之后,他擦擦额上汗,算算时间,急匆匆离开。 陈长老匆忙离开时,那排队的弟子们尚未走完。但是无妨,他们走上阵台,发现不见了长老,发呆一会儿,便兀自往台下走。 出了台,他们的气息消失。分明是随着陈长老的离开,这些弟子不必再被问话,也能离开此地了。 -- 与师兄一同躲在墙角观察的缇婴精神一振:“机会来了!” 她当即从地上爬起,精神矍铄,要猫过去排队,混在人流中离开此地,返回肉眼凡胎应该待着的那个玉京门。 江雪禾扣住她手腕,将那如同一尾鱼般想要溜走的少女提回来一点。 缇婴不悦回头。 她装乖巧装了几个时辰,已经很不耐烦了。师兄再刺激她一会儿,她说不定会本性暴露,冲他张牙舞爪,折磨他。 浑然不知道师妹已经在装乖的江雪禾观察着阵眼,道:“那不是鬼气,是秽息。” 缇婴一怔。 她之前一直不太敢仔细观察阵眼,唯恐与可以化形的鬼物四目相对。而江雪禾一直在观察阵眼,此时在陈长老离去后,他才说出结论。 江雪禾垂下眉,声音从容,却说出让人生惧的话:“那阵法,看着像一个禁制阵。秽息在此,说不好阵法的禁制,对的正是秽息。 “一整座玉京台有了阴面‘黄泉峰’,整个黄泉峰用来压制的东西,必然十分重要。说不好这下面有一头十分凶悍的无支秽,正时刻想要逃出禁制阵。” 无支秽! 缇婴一骇。 五毒林中的酸与只被封了几年,就很有本事,骗得她和师兄团团转。而玉京门主山阴面黄泉峰亲自封着的无支秽,岂不是更厉害? 缇婴此时方觉得自己和师兄,碰到了玉京门的秘密。 ……被发现了,搞不好会被灭口。 缇婴立即拽住他手腕:“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我们这就走。你不会想要多管闲事,连累可爱的我吧?” 江雪禾一怔,莞尔,顺从。 其实他根本不想知道玉京门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恐怕越难以脱身。只是之前跟踪那个师兄时,鬼迷心窍,总觉得前方有什么吸引着自己,十分亲近。 正是那不知名的吸引,才让江雪禾着了道,几次被控制。 而他发现问题后,几次看神魂中的烙印,只看到隔一个时辰,印记便加深一分。不知是否和此地秽息有关,只是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出事。 他已经在这几个时辰中,不断尝试,试着解开这个咒。只是这天下可以控制人心的咒术太多了,江雪禾试了几个,反而让印记更深。 怕连累缇婴,他不好再试了。 但是……确实该离开了。 江雪禾被缇婴牵着手去排队,他想起一事,再次叫住她。 缇婴忍怒:“怎么……啦。” 她回头,一重火气还没发出去,一道清光罩下。她识海倏忽一震,清凉万分,又晕然十分,酥酥软软,骨血激灵之下,让她身子晃了一晃。 她握着江雪禾的手,双目迷离。 江雪禾冷淡地扮着陌生人:“你没有受到控制,恐怕会在登台时被人发现。我将一缕神魂寄于你身上……并没有进入识海,只是帮你掩饰气息。” 缇婴似懂非懂,故作懂了,认真点头。 江雪禾侧过脸,轻轻缓口气。 方才神魂碰触时,多亏他一直警惕非常,一碰就走。但那一瞬的激荡刺激,仍让他手臂半麻,被缇婴牵着的手无意识松了又紧。 幸好她不懂。 ……可惜她不懂。 -- 为了防止意外,江雪禾让缇婴走在他面前。 缇婴登上台,学着其他那些被控制的师兄们的样子,默默跟在队伍中,又在靠近阵眼前停一下。需要停两个呼吸时间,便可继续走,跟着其他弟子走出这里。 她唯一忧心的是,其他弟子虽然被控制了,但是他们眉心的那道朱点,正好用来充作“引魂香”的作用,带他们离开这个群阳阵。 可缇婴没有被控制。 她身上自然没有引魂香。 那师兄的一缕神识相寄,真的能带她离开吗? 他不会是…… 站在阵眼旁,缇婴猛地一惊,她克制着回头的冲动,却忍不住用眼睛瞄了一下身后的江雪禾。 他难道是要全力帮她出去,自己一个人被困在此吗? 那怎么好——缇婴进来,本就是要带师兄平安出去的。 缇婴在一刹那心神失守,努力搅着混沌的大脑,快速思量着对策。 而正是这般心神不宁时,她眼睛在瞟身后江雪禾的脸时,不小心瞟到了阵眼下的丛丛秽息。 她在那些秽息中,看到了一张渐渐成型的脸。 那张脸被秽息包裹,皱纹丛生,胡须拉长。在缇婴看到的时候,那张脸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向缇婴看来。 恶意满满的没有实形的眼睛,捕捉到了缇婴。 那张脸,露出阴沉的笑。 ……陈长老! 陈长老的脸,长在阵眼的怪物身上! 缇婴一慌,被吓得后退一步。 骤然间,狂风大作,那张脸倏地从阵眼下冲出,向缇婴袭来。无数阴森的、呓语的呢喃化成一漆黑无比的漩涡,在阵眼中扩大,接着吞没阵眼。 它们狂奔而来,幽声:“看到我了。” “放我出去!” 缇婴惨叫一声,心神还在震惊这怪物是不是无支秽,无支秽长着和陈长老一样的脸……她挥出怀中的符纸,想拦住怪物一二瞬息,但这怪物不是五毒林中的酸与可比的。 符纸挥出即变暗,根本没有拦住怪物一息,秽息漩涡便吞没了缇婴。 电光火石之际,江雪禾只来得及抓住小师妹的手腕。 连他也对抗不了那阵眼中冲出的怪物,与缇婴一道被吸了进去。 当二人一同被长着陈长老脸的怪物吞噬时,整个天地剧烈一震。 大地震动,山石扑簌,黄泉峰中失神的弟子们心神短暂恢复一瞬。 他们茫然片刻,不认识此地,然后还不等做什么,他们便看到光亮处。一个个年轻人在引魂香不着痕迹的牵引下,被带出黄泉峰。 这一切宛然如梦。 即使回到现实,恐怕也只偶尔会想起梦过一片昏昏之地。 而回到现实中的弟子们,一个个爬起来,便懊恼自己贪睡,误了弟子比试的时间,急匆匆向沉英台跑去。 -- 天地震动的一刹那时,沉英台上正鏖战不休。 两个不同门派的弟子各展神威,斗得你来我往。而台上观战的五大长老,各自心神一惊。 他们对视,然后目光看向陈长老。 他们惊疑不定,怕其他门派的人发觉,便用传音入密问陈长老:“封印松了?最近不是你在加持封印吗?” 陈长老心里笑意不断,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但此时还不到时间。 他便一脸疲惫地看着几个同门,道:“这几日,我被‘天目通’所累,精力不济。恐怕加持封印时力量不够,待此间比试结束,我再回黄泉峰,继续加持封印。” 几人看他苍老神色,不好再多苛责,只好点头。 但他们心神不宁,忍不住在继续观战时,一心两用,默默推算起来。 沈行川收到沈玉舒的传音入密:“哥哥。” 沈行川眉目不动。 沈玉舒却知道他一定听到了:“情况有些不对。陈长老看守禁制阵之前,是我在看守。我确定我离开时,禁制不至于松开。会不会有别的东西……” 她压抑着恐惧:“我是说,无支秽。” 沈行川淡淡道:“不会。持月剑还没有变化。” 沈玉舒忧心道:“你有没有发现,今日的弟子席中,少了不少人?” 今年新入门了不少弟子,长老们未曾将人认全。今日的比试,更多是内门弟子之间的较量。若有弟子不愿前来观看,玉京门也不会逼迫。 再加上其他门派所收的新弟子也混迹人群,坐在高台上的五大长老,一时间,未曾发现弟子少了很多。 沈行川抬起眼,向高台下看去。 他看到了仓促赶往这里的弟子们,他又随意一扫内门弟子,心神不禁停顿一瞬。 内门弟子中至少少了两人——江雪禾,缇婴。 沈行川用传音入密告诉沈玉舒:“我让月奴去查探一下。” 沈玉舒放下心,再次看向下方的弟子们,观察他们是否有异。 而内门弟子中,也正在吵—— 掌事焦躁:“江雪禾呢?缇婴呢?这比试只有内门弟子重要,不提黎步受伤昏迷不醒,我方又少了两个弟子,这怎么比?” 花时瞥他一眼:“少就少了。我代他们上场便是。” 掌事苦笑:“大小姐,人数不够啊。你一个人可以对敌二人,可你难道能车轮战吗?对面那些弟子,也都不可小觑。” 花时微皱眉。 她自然想傲慢地说自己不怕,但她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未必能一直赢下去。 此时,旁边一个噙着笑的声音插进来:“我来充个数,如何?” 掌事回头,眸子闪烁,看到说话的是一个风雅倜傥的少年公子。 是白掌教的私生子! 在那人插口时,内门弟子中,蒙着眼的南鸢姑娘,立时向那个方向看去。 南鸢说:“他不行。” 白鹿野捧心,哀伤:“南姑娘,一场‘天目通’中的比试,不至于让你我结仇吧?” 他对她眨眨眼,眼眸漆黑剔透,风流万分。 可惜对面是瞎子。 南鸢轻声重复:“他不行。” ……他不安好心,会搞砸这场比试。 结果管事看眼南鸢,想到如今情形,说不定比试结束后,南鸢就会被巫神宫带走。巫神宫的大小姐,自然不可能留在玉京门。玉京门再去一员大将,若是白掌教的这位私生子肯安分些,留在玉京门倒不错。 掌事便拉着白鹿野:“白公子便试一试吧。” 白鹿野弯眸,再次看南鸢一眼。 那日之后,重新用白布覆眼的少女,此时看到掌事并不听自己的,便也不再多说。 她是无欲之人,站在喧嚣人潮中,不染尘烟,空寂淡漠。 其他人在观战,南鸢则在走神。 缇婴为何不在呢? 她很少用自己对于天命的预测能力,此时犹豫片刻,她依然没有动用能力去追踪缇婴。 运用天命术去窥探他人命运,对他人命运加以佐控,正是她一直试图避免的。 她与自己的父亲不同。 她想走一条,不依靠天命的路。 南鸢“目光”从白鹿野身上挪开,平静地当做看不见自己再一次“看”到的染血婚服。她仰脸朝向比试台,专注地看起比试。 -- 缇婴醒来,发现自己和江雪禾置身一迷宫一样的地段。 她初醒来,便遭到妖兽袭击。缇婴手忙脚乱地打退妖兽,又忽感觉到震动,周遭石壁与天穹一同剧烈摇晃,她一抬头,看到丝丝缕缕金线织成一张大网,如同天穹。 而秽息从天穹外试图流入,无数秽鬼趴在天穹上,拍打着罩子。 金线所织的大网不能完全阻隔秽息,缇婴心神迷乱时,一只秽鬼挤过丝网间的空隙,向缇婴袭来。 一缕清风自身后拂来。 一只手画出一张符,那秽鬼撞在符上,尖啸一声,化成了烟雾消失。 但丝网摇摇欲裂,更多的秽鬼在上撞击。 缇婴没有功夫看那些,她回头便去扶身后盘腿而坐的师兄。 师兄仍然顶着陌生人的平凡长相,他显然比她早醒来,却一直在打坐。缇婴扶他时,见他面如金纸,苍白万分。 缇婴慌道:“你怎么了?” 江雪禾睁开眼,摇了摇头。 缇婴:“你不要逞强!我和你相依为命,你真的出什么问题了,起码要告诉我。你、你……你不小心连累了我怎么办?” 她说着便心虚。 她想起来,好像是自己与那长着陈长老脸的怪物对视了一下,那怪物发现他们,她和师兄才被卷入这奇怪地方……这又是哪里啊? 可这是哪里,连江雪禾都不知道。 他始终冷冷淡淡,侧过肩躲开缇婴的关心。 缇婴怔忡时,听他淡然:“我只是在尝试解开我身上被种下的咒术。你我到了此间,我不想连累你。” 说话间,又一只妖鸟从头上盘旋袭来,尖喙张开,啄向二人。 狂风让缇婴额发飞扬。 她跪坐在江雪禾旁边,看到师兄抬起的手,稍微迟滞了一分,才解决那妖鸟。 缇婴怔:“陈长老种的咒术,对你的控制越来越强了?” 江雪禾淡声:“嗯。” 他怕吓到她,便继续:“不过无妨,我不会……” 缇婴扑来,抱住他一瞬僵硬的上身。 缇婴仰脸望他,眼中流动着雀跃的星子之光:“这么说,在这里,你是要依靠我保护了,对不对?” 和师兄认识这么久,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总是那个在背后给她托底的人。忽有一刻,他没法托底了,缇婴需要完全靠自己了。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有点害怕。 有点慌乱。 又有点兴奋。 江雪禾僵坐着,看缇婴拍胸脯,非常严肃地保证:“你放心,你安心解你的咒,我会保护你的。” 江雪禾闭目,将她的面容从脑海中移除。 缇婴提醒:“你该说,谢谢师妹,师妹真好,我的性命托付给师妹了,师妹要当心哦。” 江雪禾倏地别过脸。 他掩饰自己一瞬间心间的滚烫。 他拂袖起身,道:“先看看这里是怎么回事。” 缇婴不情不愿地跟着站起,急急忙忙来牵他的手:“你走那么快,我怎么保护你? “对了,你试出咒术是什么了吗?不妨说说,我帮帮你?” 她努力装着懂事沉稳:“不瞒你说,我知道的咒术,可多了。” ……毕竟以前在千山,前师父总是不让她出山。一个老人与一个小女孩对坐,每天除了画符,就是学道法。 缇婴水平有限,学不会。但她知道的,确实很多。 可江雪禾不领情。 他在前面走,一副总是要躲开她的样子。 缇婴大为困惑又生气,只好跟上。 -- 二人在迷宫中行走,不断遭受妖兽偷袭,又不断与那天穹上扑下来的秽鬼作战。 主要作战的是缇婴。 缇婴能力有限,但是这些妖兽与秽鬼,并不难对付。难对付的应当是无支秽,然而无支秽,并没有出现。 江雪禾少有的被缇婴牵着走,没有运用灵力。他的心神都在识海中,尝试着解咒。他还要一心二用,偶尔回应缇婴一两句。 小师妹已经坚持很长时间没发脾气了。 她若是受不了他的沉默,在此发起火,他一个陌生人,怎么好哄她? ……江雪禾已经坚持很久陌生人了,已经错过了表明身份的最佳时机。此时,只好一直装下去。 缇婴娇而甜软的声音,与她笨手笨脚又凶狠的打斗风格不一样,在江雪禾耳边念叨: “我看,有问题的是陈长老。就像我们之前猜的那样,那阵法下面,压的就是无支秽。” 江雪禾淡然:“我们之前猜错了。黄泉峰的这个阵,是一个禁制阵。禁制阵是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但是当时我们看到那张脸已经出来,若隐若现。已经跑出来的东西,何必用禁制阵?” 缇婴一噎。 她再一想,又有了猜测:“我知道了!那不提禁制阵,这个无支秽,长着陈长老的脸,肯定和之前那个酸与一样,它和陈长老之间有了牵扯,无支秽已经逃出去了,就是咱们外面那个风光的五大长老之一。而真正的陈长老,被当做无支秽,关在黄泉峰下! “好可怜的陈长老啊。” 江雪禾:“不一样。黄泉峰是玉京门主山的阴面,一整座主山的力量,不是五毒林可以比拟的。如果镇压的不是真正的无支秽,未免有点小瞧玉京门。” 缇婴又被噎住了。 半晌,她摇晃着江雪禾的手,跳起来:“我又知道了!那就是无支秽的力量不断攀升,已经可以李代桃僵,化出陈长老的脸,打算逃出去,取代外面的陈长老。而陈长老已经发现了,所以他坐在阵中,要压制那下面的怪物。” 江雪禾:“无支秽这么容易逃出去的话,其他几位大长老的水平不是寻常长老和弟子比得上的。他们会发现不了吗?” 缇婴没话说了。 缇婴怒地甩开他的手:“你这样总反驳人,谁和你聊天啊?” 江雪禾回头,低垂下长睫。 他的眼神,波光点点,透着几分撩而哄的柔。 他话锋一转:“聊不下去了?” 缇婴看他片刻。 她的燥意与惶惑,在他清雪一样的眼神中,消失了。 缇婴镇定地又绕过来,牵他的手。 江雪禾垂首,看二人相握的手。 他听小师妹斩钉截铁:“聊得下去!” 她挤兑他,又自我表扬:“你怎样无趣,我都聊得下去。” 江雪禾怔住。 他被握的手一颤,缇婴蓦地扑过来,带着他躲开妖物的一重攻击。 妖物的那一击有些重,他被师妹按在墙头,沉闷之下,感受到女孩的全身重量,都在他身上。 他识海中的神魂生了乱,坐在灵池中的元神静下,忘记了解咒,去感受着那份莫名心绪。 他一动不动。 缇婴浑然未觉,她仰头看着怪物的袭击,看着妖兽和秽鬼的联手。 她喃喃道: “师兄,我懂了。我们在禁制阵中,禁制中的妖怪,是本来就被封着的妖怪。那些秽鬼要冲撞的,其实就是禁制阵。秽鬼要把禁制阵中的妖兽们放出去。 “是不是这样?” 江雪禾不吭气。 缇婴从他怀里抬头。 他别过脸,轻轻“嗯”了一声。 而小师妹忽然伸臂,搂住他脖颈,问他:“我这么聪明,有没有奖励?” 江雪禾冷淡:“什么奖励?” 缇婴看着他陌生的脸、陌生的眉眼。她眼中光轻轻摇晃,忽然想念他真实的样子。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他面上轻轻点一下,天真得十分专注:“奖励我一个师兄,好不好?” 江雪禾倏地抬眼,冰雪一样的目光望来。 44 覆雪之夜12 乌发缠袖,面颊相贴,唇…… 江雪禾定定看着怀中的缇婴。 睫浓眸黑, 笑意点点,又搂着他脖颈,一贯亲昵地与他撒娇。她乌黑分明的眼睛, 全神贯注地看他。 她是一个很没心没肺的人。 身处任何环境, 她只会关心她自己。她对旁人没有多少耐心, 很少多看陌生人一眼。但她此时在非常陌生的新环境, 始终与他在一起,又在不知妖兽与秽鬼的阴谋时, 主动地依偎着他。 她还要“奖励”。 原来如此。 江雪禾心想:她认出我是谁了。 她早早从还没有进黄泉峰时, 就知道我是谁。她在陌生人面前总会装一装好性子, 忍耐不了的暴躁,才会给江雪禾,等着被江雪禾抚下去。 其实缇婴表现得很明显,她没有刻意隐瞒过他。 然而江雪禾确实结结实实, 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她与一个初相识的陌生师兄格外投缘。他误以为她喜欢这个面相普通的皮囊, 并为此回避了一路, 心中怪异了一路。 江雪禾, 栽在了这种地方。 妖兽与秽鬼在丝网上试探交战, 又时而盘旋,等着偷袭落入禁制阵中的二人。 而靠着石壁,江雪禾端详着缇婴, 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小怪物, 能让自己反复至此。 不过是一个师父拜托他照顾的小师妹,不过是他想进入千山派的“投名状”,他竟然对“投名状”上了心。 且因上心,而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是一个颜色娇妍、活泼天真、又总发脾气、总要他担心她一个眨眼就闹出事的小姑娘罢了。 他是否对照顾她太过上心, 超过了师兄妹应有的距离? 江雪禾垂着眼,专注地凝视着缇婴。 搂着他脖颈撒娇的缇婴,因为江雪禾这种过于专注的、睫毛都不动一下的目光,而微微不自在。 他眼睛是一潭藏于春水下的冰雪,剔透,清淡。而春水初生,春潭破冰,这汪冰雪破水而出,在风的席卷下,向她游来。 缇婴搂着他的手臂开始僵硬,她心慌得不敢看师兄的目光。她也在这份慌乱中,生出几分天然的羞涩,觉得自己也许有些过分。 会吓到师兄。 师兄会不喜欢她的任性。 缇婴糊里糊涂,默默地偷偷地收回搂着他脖颈的手,身子往外偷偷挪。她还要欲盖弥彰地偏脸,看那些跃跃欲试想飞下来的妖兽。 缇婴声音甜软:“好多妖兽啊……” 她悄悄挪开的手腕,被冰凉的手指扣住。 缇婴回眸仰脸,对上江雪禾低垂的目光。他抓着她手腕,眼眸中光华清亮而奇异,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缇婴脸颊生热。 他微俯身,一手抓着她手腕,不让她乱跑;另一手伸到她面前,在她眼皮下,他曲着的手指如泠泠白玉,在昏暗的陌生空间中发着光。 下一瞬,扑棱一下,一只金色的虚体蝴蝶,从他指尖飞出。 蝴蝶向缇婴扑过来,缇婴“哇”一声,惊喜而快乐地笑出声,看蝴蝶飞入她眼睛。她感受到那股灵力带来的清冽与好玩,伸手要去抓眼中的蝴蝶,蝴蝶又从眼睛里飞出,在她鬓角收翅停歇。 缇婴听到江雪禾的声音:“这是奖励。” 他问:“好不好玩?” 缇婴连连点头,伸手抓住着灵气凝结出的蝴蝶。沉郁环境带来的压抑,有一瞬间剥离。 她一边玩蝴蝶,一边睁大眼睛看他。 只有师兄会浪费灵力,用灵力捏这种没什么用的玩具,来逗她开心。 只有江雪禾会将她要的“奖励”当回事。 他、他…… 缇婴刹那间发现他不再掩饰身份了。蝴蝶围着自己飞,每次停在自己身上,缇婴都能感觉到属于师兄的清凉的气息在靠近自己。那么浅的气息,缇婴平日也捕捉不到,但是这一次,她发现了。 她变得好是喜欢他,扑入他怀中:“师兄!” 他并没有反驳,没有再说“我不是你师兄”之类的话。 他僵着上身,却在缇婴扑入时,没有推开。他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心神很乱,只好按照平时那样,先安抚好她。 但此处并没有停留给他解释自己为何要假扮陌生人的时间。 妖兽们看不得这对师兄妹轻松,那抓开一段丝网的秽鬼们气息变浓,啸声尖厉。两种不同的生灵在此时配合极好,一同从高空中扑下来,向缇婴和江雪禾杀来。 缇婴拉住师兄:“当心!” -- 这波是他们遇到的最强烈的攻击,且还在继续加强。 禁制阵破开了一道口,越来越多的秽鬼通过那道口钻进来。秽鬼让被封在这里的妖兽们气息暴虐,两相夹击,缇婴头皮发麻。 何况这一定不是全部的。 至少,缇婴知道,有一只长着陈长老脸的无支秽,藏在暗处。到现在都没有再露出痕迹。 无支秽是一种喜欢藏在阴暗中的怪物,它可以统御所有秽鬼,秽鬼既然攻击他们,便说明无支秽在一直看着他们。这里的无支秽,和五毒林的酸与绝不相同,它比酸与拥有更多的耐心,更强的实力。 缇婴疲于应对。 她灵力本就弱,此时面对数百倍于自己的敌人,正如走在悬崖边,随时要被推下山崖。 而江雪禾帮不到她太多。 师兄虽与她一同应对这些敌人,但是师兄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好几次被从天上扑下的怪物趁机抓伤。 缇婴气得不行。 她嚷道:“你们不就是想破开禁制阵吗?我又没拦着你们,干嘛一直冲着我们?” 诚然她如今是玉京门的内门弟子,但自私的缇婴,对玉京门并没有太多归属。莫名其妙进入黄泉峰,莫名其妙被陈长老算计到这里,她并不在乎玉京门要死要活。 只要她和师兄活着就好! 而就在这时,肩头忽然被人按了一下,力道有些重。 缇婴痛得叫一声,她扭头,看到是江雪禾按住自己的肩。 他那属于陌生人的眉眼冷漠万分,手扶在自己肩头,手指已经掐出一道诀,眼看着术法要对缇婴攻击。但是江雪禾毕竟是江雪禾,他在很快的时间内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他怔忡低头看自己方才施法的手,眉目几动。 缇婴:“师兄?” 他见她要过来,向后退两步:“小心我。” 缇婴着急。 混乱中,眼看着怪物们扑过来要包裹住师兄,将师兄推远,她想也没想就纵过去,拉住他的手。 缇婴:“不用的。我相信你,你能够控制住的。” 她眼眸雾濛濛,湿润无比,江雪禾怕她一个害怕哭出来,只好先含糊应下。 他继续和师妹一起应对怪物,但他心里已经十分乱,反复忍不住看自己识海中被标记的那个印子。 原本这个印子颜色并不深,但秽鬼每多攻击一次,印子颜色就深一分,可见这种咒术,会受到秽息影响。 江雪禾快速筛选着那些会受到秽息影响的咒术——他不能失控,不能将缇婴独自抛在此处,更不能沦为怪物,成为缇婴的敌人。 为此,他忍不住放纵了神魂上束缚自己的黥人咒枷锁。 那枷锁困住他,鬼气浓郁,霸道非常,绝不允许自己的食物,被他人觊觎。 双重交战,让江雪禾承受着千万倍痛苦。 一旦放纵黥人咒,他脸色霎时苍白万分,全身骤痛,现实中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一点儿不敢松懈,全力控制着体内的交战。 而在此关头,江雪禾再一次朝那印子瞥了一眼。 这一次,他眸子一缩:印子贴在识海的元神中,在与枷锁碰触后,慢慢被霸道十足的十方俱灭黥人咒,烧出了黝黑的原型。 一片影影绰绰的枯萎的叶子,粘在元神上。 这是……“枯叶咒”! 枯叶咒回被秽息激活,越来越强。但若长时间不接触秽息,枯叶咒自动可解。这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咒术,所以陈长老才敢给弟子们下,而不担心被发现。 毕竟,玉京门的弟子,轻易也不会接触到秽息…… 江雪禾双眸闪烁:认出枯叶咒,他便知道怎么解了。 -- 缇婴暴跳如雷。 妖兽攻击她,秽鬼也攻击她。她分明没有拦着他们做坏事,他们偏偏觉得她拦了。 她还要挡在师兄身前,给师兄解咒的时间。可她不知道笨蛋师兄什么时候能解开咒,也怕师兄被控制住,再一次从背后给自己一刀…… 乱七八糟中,江雪禾忽然伸手拽住缇婴,将她拽离原来位置。一步之下,二人移行换位,移到了半空中。 江雪禾在原地留下的藤蔓,与扑来的怪物们绞杀,留给了缇婴些许喘息的时间。 缇婴松口气。 她被江雪禾抓着手腕,听他说:“小婴,烧我。” 缇婴慌地抬眼,以为他失去神智了。 江雪禾一边与周围再次扑来的怪物们交战,一边快速道:“我被种下的咒,是枯叶咒。 “你前师父教过你怎么解枯叶咒吗?御火,烧!” 枯叶咒。 缇婴回想:枯叶咒,遇气生之,遇沸化之。 这种并不强的咒,只要遇到空气,便会化出形,比如那些被控制的弟子额心偶尔闪现出来的朱点;只要遇到高于体温的温度,便会被烧掉。 唯一的条件是,施法之人,不能是自己。 陈长老没打算用这种咒害人,这种咒不难解。 但是用火烧江雪禾…… 缇婴首次感受到心中有些挣扎。 不过缇婴本就是一个十分心狠的人,她快速说服自己后,便要御火。但此时此刻,她的灵力已快枯竭,想从灵池中调用,也调用不了多少。 她掐指念诀想御火,寻常人只要多练几遍就能学会的御火术,在她这里,念诀都要费劲很多。每念一字,都如同有重锤敲击脑子,阻止着她。 天不让她修行。 她一直逆天而为。 黑气纵奔,妖兽狂啸,天地间笼罩此地的丝线碎得更加多。秽鬼的不断撞击,让禁制阵摇摇裂开,妖兽们想钻出禁制阵,外面的秽鬼们想钻入禁制阵。 一派混乱。 在这片黯然天地,半空中,缇婴煞白着脸,一次次掐诀。她分明已经努力,但是小小火苗只在指尖燃了一下,就迅速消失。 她那总在拖后腿的天资,再一次暴露了天意对她的残酷。 缇婴趔趄后退数步,终于接受现实,颓然地垂下了手:“我、我做不到。” 她的努力,被江雪禾看在眼中。江雪禾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看到她眼中噙着不落的水雾、紧抿的唇,他便生了后悔。 他安慰她:“我另想法子……” 缇婴向他看来:“遇气生之,遇沸化之。 “我用不出御火术。师兄,我用其他法子来帮你解咒。” 江雪禾仍在对敌,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来不及说什么,缇婴化作一团雾,向他扑纵而来,投入他怀中。 她同时将怀中剩下的那些符纸都向外抛出,阻拦那些对他们恨之入骨的怪物。 短暂的迷乱法术生效,秽鬼和妖兽短暂地看不见二人,开始互相攻击。在秽鬼和妖兽们的攻击下,金色的禁制阵皲裂加深,天摇地晃,地面都开始裂。 这个禁制阵要破了。 江雪禾被缇婴抱住,被她从半空中扑来。 她搂住他腰身,在她自己的主意下,趁着怪物厮杀时,她抬起了脸。 缇婴气息拂到江雪禾面上。 她一手按他脖颈,让他低头,她仰起脸。 缇婴的唇,抵在他额心: “……天清地明,日月追身。五方精灵,于吾通鉴,沸火燃之,应化无停——解!” 少女轻而软的唇,代替沸火,抵在他额心,帮他解咒。 心间万马奔腾兵荒马乱,剧烈至极的陌生情感,袭向江雪禾。 江雪禾忘记了识海中的交战,眼睁睁看着识海中的印子慢慢消散。灵池中充沛的灵力骤停,如一潭死水。 施法中,二人从半空中掉落。 乌发缠袖,面颊相贴,唇与额抵。二人如飘飞的枯叶蝶,在炸裂开的禁制阵中不断下坠。 下方的江雪禾,心中情绪如潮纷涌,溃不成军。他无法左右心跳,只好勉强张开袍袖,搂住与自己一同向下掉的缇婴。 他仰头看她粉白面颊,乌黑眼瞳。 他在看着她的一息间,身形控制不住地开始变化。 -- 陌生的眉眼渐退,秀致清雅的眉目如山水流动。 有些塌的鼻梁向上蜿蜒,瘦而挺的鼻梁,抵着缇婴冰凉的颊面。 眼尾处若有若无的伤痕出现,玉白的脖颈迅速爬满了勒痕一样的伤口,一身骨肉迅速凋零,抱住她的手指,瘦白如枯。 被他抱着的缇婴,自然感觉到紧贴着的师兄骨头在拉长、变化。清洌的幽静的雪香,与他柔润的惑人的望来一眼的眼睛,笼住她。 优雅艳丽的、从容温柔的、不戴风帽露出脸的、真正的师兄,回来了。 -- 月奴进入已经裂开的禁制阵,还未找到无支秽,便看到二人这副模样。 月奴浮在半空中,困惑一分。 在对敌之前,她抓紧时间,在自己那试图了解人类情感的心中小本本上果断记下: 缇婴估计要成亲了。 第 45 章 覆雪之夜13 沉英台上的比试, 轮??

同门弟子,让花时皱了

样,便??新精神

振奋起来:“天目通”毁坏前, ?

?厉害,而

且南鸢说不定在此次

走,若想试试南鸢的实力,这恐怕是唯一机会。

花时

招。

天地再次摇晃时, 比

。但已?快了——花时越战越酣,南鸢节节败退。

?台上, 花长老??神不宁之下, ??

他?花时这般英勇, 不禁自豪万分。

而??是花长老?女儿满意时,

忽然站起来。

在众人诧异中,陈长老直指台上比试,

,次次都是

花时赢。

,却也不必次次如此偏??。

“南鸢若不是大天官的女儿, 恐怕花时作弊会更嚣张些吧

此赖皮!”

,众人皆懵。

南鸿, 都?陈长老?来。

不等

么花招, 这位力持公??的长老蓦地伸出一指。

陈长老只是在五大长老中不甚厉害, 对比其他人, 却已是大

试结界,

?浑然没

刺去。

南鸢??蒙白布,目不能视,

,迅速上前, 雪白长带飞出,扣住

花时腰身,

花时原先所在的位置,地面

此处,必然??伤。

,再次发招。

花长老坐不住了,瞬间起身

癫?!”

陈长老转身,

大天官南鸿一怔之时,瞬间入场,来

,你莫不是

神志不清



南鸿下场,长云观的方?,

,拦住南鸿。

众人

音:“大天官,二对一,不太好吧?”

叶穿林一出??,无奈?着他们打起来的杭古秋,

:“老友!”

杭古秋自然想起沈

林的事。

他苦笑一声,叹口气,运剑入场,拦

友,先与我过几招吧。”

叶穿林含笑,太极图徐徐从他头顶升空,他

秋作战,但他的太极图,则??台

上还没下

,拂尘入??,身如仙子,纵入半空中的打斗。

?的兄长沈行川出现在?身后,剑如飞鸿,帮?

袭击。

陈长老:“你们各个狼子野??,以?

纵玉京门的掌教之位,而老夫在此,绝不允许你们

越俎代庖!”

葛长老冷笑:“陈老头,你以什么资格允许不

,这掌教位,难

道是

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能者居之。”

其他

?来这剑中第一人,也不能免俗,要在红尘权势中浸染一番。”

上方长老们的突然打斗,

但紧接着,

他们想起各自身份,立刻退后,代表本门派,阻拦

老。

玉京门中,内门弟子懵然中,



变故,他前后左右的???弟子,如同突然发狂般,?

??中的沉英

掌教!”

“不服者杀之!”

陈子春蓦地回头,

同门们。他们的症状让他

?不懂,?

怎么了?你们……”

花时

上,此时,?已完全?呆。

??持长剑,花



而??在这时,



,??们飞来。

白鹿野

,乌云密布。



动,一??剧烈的光自??中央发散,众人都听??剧烈的一声轰鸣,宛如雷鸣。

但那不是雷声。

几位长老齐齐色变,



禁制阵破了。

禁制阵禁着玉京门收服的所有妖物,玉

各处阵法,都与这个禁制阵??连。

这个禁制阵

连,演变出一个个秘

境,投入其中的妖物们,

那些妖兽。

此时,四方如蝗虫般,整片天开始黑漆漆,妖

气,?玉京门袭来。

他们撞

,因数量过??,护山大阵?快有了裂缝,妖物们张狂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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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挡住妖!”

其他门派的弟子们:“你们玉京门这

一网打尽?!”

玉京门苦不堪言,人人有私??中,

教之位,我势在必得。”

--

黄泉峰中,所有被封的妖物?外飞去,秽鬼们



江雪禾与缇婴二人,

,随波逐流。

月奴及时落下。

?用剑张开了一张结界,短暂阻止了秽鬼们的袭击,将自己

了结界中。

结界外,无支秽的那张脸,

,拽着江雪禾衣袖,往师兄身后躲。

月奴落地后,一贯的木然,言简意赅说明此时??

京门??厉害的无支秽,除此之外,封印

附近百里所有妖物的阵法,都

他长老的注意,不敢自己破阵,便将无支秽

的力量引??这里,借助

制阵,放出所有妖物,实现他的目的。

“你二人进入这里

,那些妖与秽鬼都攻击你们,两??力量下,你

们让禁制阵的

,这时已?乱了套,所有妖物袭击玉京门,玉京门的

长老们能撑,弟子们撑不住。?今之计,应当



“传闻中,师祖仙逝前,留了一道剑

危急时分,玉京门



,召来那剑气,护玉京门一次。

“我们开始吧。”

月奴说完,



说。”





缇婴:“你怎

月奴:“只有玉京

身上有玉京门弟子腰牌,你们会得??师祖的承认。

但我不行,

仙逝?久后才出现的剑,我是用来对付无支秽的,不是用来守护

玉京门的。”

缇婴半懂不懂。

但是,?抓紧时间,

兄,?什么要帮你啊?”



门弟子?”

缇婴眨

门,我都没有拜师呢,玉京门完不完,和我们关系不大吧……我和师兄

活着,不就好了。”

被?抓着衣袖的江雪禾扭头,温润

方?变故,他尚未定下神,却在此时,望?小缇婴时,



如他所料,

果然月奴不懂缇婴,月奴

忙?”

缇婴弯眸。

?好恶劣,甜美的声音吐出

师兄被连累,不知道怎

么被关??这个禁制阵中

懂,但我大概听明白了,这都是你们几位大长老

之间争

“我师兄差点死在这里呢,

……是吧师兄?”





月奴彻底宕机了。 >
?只是一把剑,?不会处理

。?只知道,再

不开始布阵召唤,主人的谋算会失败,玉京门的声望与山门,都





月奴傻傻道

危急关头,缇婴也不和月奴??绕。?快速

帮忙,但是,沈长老无论输赢,都要

在我们出去后——



江雪禾挑眉。

唔,

月奴许久没说?。

缇婴催促:“

沈长老的剑,你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沈长老的授意

。我还是?厉害的,

月奴:“可以。”

缇婴:“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通,我已?将你的要求告诉主人了,主人说‘可以’。”

缇婴一愣,

道?的坏了……

。”

--

,而祖师仙逝前的那道剑气,就藏在黄泉

峰??深处。要召唤剑意,

阻拦。



,给你们争取时间。”



?灵力不济,提起开阵,便有些??慌。但

后,不愿意收自己?徒。?结

巴半天,

“我方才解咒时受了些内伤,打斗时恐怕出错

缇婴立即打蛇随棍上:“我

我们的秽鬼。”

,??一??,微有些担??。

他??要开口,缇



出,沈长老后悔了怎么办?

九,月奴就事论事:“除此之外,主峰中有三处阵??,要跟着阵??一同开启。”



我师兄……就是你们的白掌教的私生子,?喜欢我。他会帮我的!”

,全靠月奴这把剑来传递消息。

了白鹿野,南鸢师妹应当会??助,花时应该也愿意出??。”

缇婴



月奴说好,

?快速联系好,

--

??前玉京门的乱象,

他乐不可支。

,比试当天,大长老生内乱,开始抢掌教之位。

他的煽风点火,弄坏了陈长老的天目通,让



,一步步,在所有人的异??下,事

白鹿野仰望着半空中的妖兽,以及

的战斗。

玉京门的护山大阵裂开,天穹被蝗虫一样

此事,第一

仙门的名望,自今日起,

白鹿野静静?着。

他想着那位未曾谋面的父亲,想着母族对自己

被千山的

老人林青阳捡??,耐??养着,却因自己的衰运,

千山,无法与师父、师妹长伴……

一生注定的漂泊。

都拜此所赐。

代价,玉京门,巫神宫……

沈行川的声音,在这时通过传音入密,在他耳边响起:“你认识缇婴??

。”



,?着遍地枯槁,死生半数。

他?着这些伤亡,又想??葱郁山林中,老人拥着自己,透过篝火,

岁幼女。

,一面是兄妹。

白鹿野久久不动。

半晌,沈行川将要放弃时,

声。

,我愿意帮?。”

--

南鸢

,去辅助黄泉峰中的人开阵。

,???番周旋,却因敌人数量过??,难免受伤。

焦头烂额时,忽有一条丝线从后飞来,扯住?

南鸢回头。

隔着??前飞扬的蒙??白布,??不??他,

前,操纵着丝线,

帮自己挡下了妖物。

白鹿野回

便,何不干脆摘下布条?对天命,?何畏惧至此?”

南鸢不语。

?恍神一瞬,加入战斗前,前方的白鹿野身子一晃,拦住了?一息。

,放过

了自己。而?怔然,

背对着?的白鹿野



他操纵着丝线,控制着傀儡,

迎战的敌人。

姑娘,我给你一个机会吧。”



命牌联系,也可以斩断你与你父亲的血脉联系。只

要我斩断那两根线,

生,不被他人左右的一生。

“不想与

哦。”

他回头冲?笑。

日光早已被妖兽挡住,照不??他

布条,?不??他是怎样的神??。

但是这一刹那间,

了。

?“凝望”着他,???了当他说出这句?时,

发展——

南鸢。





--

?



?一步步上前,

,但不必。”

--



不光?要开阵,?还

神、狂热地信赖陈长老的弟子。

那些乱糟糟弟子中,陈

地。

,他打着哆嗦:“师姐,我该怎么帮你?”

花时打斗中,



傲慢的天之娇女,

--

妖兽们的攻击,在一



它们感觉??黄泉峰下的阵法开启,那里有恐怖

本能,让它们趁弟子们前来此

处守阵前,

,洪水浇灌,生灵涂炭。

弟子们惨然逃亡,

,不断高呼:“救命,长老救命——”



,哪里顾得上他们。

众人绝望时,一??红光,从

焰腾天,将扑下来的一波妖兽在眨??间烧死。

弟子们茫然?去。

一个圆脸少年,站在洪水上只露出一个尖



脸色惨白,身后火光凛然,面对着这些

黎步?着它们,弯起??睛,





,吵??我睡觉了。”

弟子们惊喜落泪。

他们

——内门弟子中,这位??不显山露水,比试就没有赢过任何一场。

在众人的感激仰望中,少年张??,神识中的元神祭出,当空而起,迎?

--

,不比外界好??少。

江雪禾识海,江雪禾坐于主阵,充作开阵需要的??

??要力量

,任何外界刺激,都会阻拦开阵。

秽,在此时终于坐不住,?江雪禾冲去,要阻拦江雪禾。

,迎?无支秽。

持月剑本就是用来镇杀玉京门门

量越来越

强大,

,曾一次次被秽息浸染,受??腐蚀。

但有黄泉峰在,??目前?止,持

秽。



?用自己??快的速度,

画符,对付这些秽鬼。

期间,有知??的弟子进入了黄泉峰,来协助

少来??黄泉峰

,或者有的人,

们难敌秽鬼,?快,黄泉峰的地面上,血肉成河,倒下了一个个弟子。

缇婴??里连

有了。

?快速画符,又不断慌张地抬???江雪禾,

支秽不死,可以召唤的秽鬼

越来越

??,

?咬破唇,靠刺痛坚持,

一定要赢。

一定要帮沈行川当上掌教,

子。

高空中,月



缇婴:“啊?”

?抬头,煞白着脸哆嗦:“不行,

个,你撑不住了,我们怎么办……”

但月奴的?,

?说撑不住,

始散发黑气,那是被侵染的秽息……凶剑被秽

息侵染,力量不稳,

,出现了????失误。

?目不转睛

秽,似笑非笑的??睛,冷冷地盯着?,如同?是它的??大仇

敌一样。

缇婴四顾。

?望着倒下一片尸体的四周,望着昏昏天幕,

动的江雪禾……

,我撑不住了。”

缇婴咬唇。

?双目失神,

下一刻,缇婴深吸一口气,垂下??,

纸,咬破自己的??指,就着血开始画符——

,天涯再闻大梦生。

,九魂大梦。

大梦阵起,

--

地上金光湛然,一????幽魂,围绕着缇婴,

来。

快速的灵力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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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峰中那些死去的弟子,在归来的魂魄召唤下,一个个??新站了起来,迎



,御鬼驱鬼,送魂净魂,复生咒死,与天地通。

,“复生”。

这??是那些从千山一路追杀缇婴追杀??五毒林的恶徒们想从





??死人复活,他们认?千山派掌握着复生

术,

??这门法术……

,??目前?止,大梦术,只有缇婴能学会。

教?的林青阳学不会,

学不会,这门功法,刻在缇婴的灵

池中,据林青阳说,

的时候,缇婴身上就有这门功法。



但缇婴学得艰难,费劲,也一

鬼怪。

何况,在缇婴?来,

只是短

了。

当?的力量衰弱,

,那些回来的鬼魂,会彻底消亡于天地间,再不复存在。

这不是“复生”。

--

缇婴的灵力快速流失,那

鬼。

住力量。

灵力从气脉中冲撞,?了维持大梦阵,?根本动弹不了,识

,疼得厉害。

月奴

缇婴艰难地抬头,?

秽,而死人们的复活,秽鬼的生

乱,让无支

开,?下俯冲而来。

缇婴以

但是无支秽冲?的人,是

师兄!”

?口吐鲜血,七窍渗血,

,试图走?江雪禾。

当是时,

,黑气萦绕,所有人视线都被模糊。

昏暗中,

,带着凛然剑意,从阵??中冲出。

,月奴厉声:“缇婴,快逃!”

缇婴???了

??睛,血丝密布,凌厉如剑,带着万千邪意,???来。

--

玉京门打斗惨烈中,忽

起,一刹那,万物枯萎,生灵由盛而

衰。

入了主峰,妖兽们尖啸间,打斗的所有人都抬头??高空。

琼楼玉宇坍塌。

碎裂开的灵器在剑意的召唤下,?高空中飞去。它们合并,在半



是一个人形。

,衣袂翩然,惊鸿掠影。

万??秽息试图冲出玉京门的阴面,阳面的妖

虚影挥袖一剑,万般恶念瞬间被打退。

--

那道影子,只一剑,

身影消散,??新散开,四分五裂

砸来。

所有人都???了。

,气息飘然,宛如谪仙人。

那个只有一剑的虚影,长

--

众人呆滞。

木君的转??

--

黄泉峰中,缇婴

身体,师兄从阵??中飞出,?自己袭来。

?根本动不了。

?闭上了??。

凛冽的杀气,

,消失。

缇婴小??抬起??。

血迹

的江雪禾,垂眸望着?。

下一刻,他能动的那只??,

斩去。

无支

,月奴当空袭来一剑,递?无支秽。

--

,鬼气游荡。

主峰中的人震惊于那道仙人残影

脸,试图辨认青木君是否与江雪禾有联系。

黄泉峰中的江雪禾,只是弯腰,将气

入怀中。

万物枯荣。

万物再生。

谊的深浅周转,荡气回肠,壮烈盛然。

怕,我永不会伤你。”

——第一卷完——

第 46 章 雪中春信1 似乎

损, 缇婴都会做梦。



,??一点点回来,一点点试图唤醒她。

这一次, 玉京门变,仙人虚影一剑,让那些怀疑玉京门

?门派试探者们投鼠忌器。

那些人畏惧仙人之力,打退堂鼓后,

老,靠着强盛实力, 成为掌教。

缇婴坚持到那之后,

后, 便陷入了昏迷。

灵力耗损,灵池中一点都没有

死去,复生如昙花一

般短暂。缇婴??难受得厉害, 全身没有一处不疼,浑浑噩噩间,

样。

缇婴不知自己昏睡??久,

这个梦中,缇婴再次变成了另一个“缇婴”。

那个缇婴, 年少却??才,

笑怒骂间, 杀人如麻。

这个

梦中, 那个缇婴,是货真价实的“魔”。

这个魔,前来袭击玉京门。而这个梦中的玉京门, 不像现实中的玉

??地上

的玉京山,遭





惶然无助, 看到梦中这个自己潜入玉京门,四处找寻什么,又将来

阻拦

之。

这个缇婴周身泛着魔气,每一次运功,都让她堕魔更

弟子畏惧

她,

少君,难?堕魔让你失去神智,来对付仙门?你的师父??门们,是这样教你的?”

缇婴抬头看?们。

她面容仍是稚嫩的,眼神

一刻起,她所



止生长了,例如年龄,例如肉身。

魔气越重,

,反而越深。

她将永远地长不大,她会

中。

血溅??缇婴面颊上,她天真而肆意,对

交给我,我会放你们一马。”

天阙山被魔所袭,灭门之后,满门尸首被玉京门带

,无意中得知??门

们的尸首??玉京门,神智时

,偶尔清醒??来,便前来讨要尸骨。

玉京门人气愤冷笑:“我们不会把仙家的尸骨交给你一个魔!谁知?你

什么!”

缇婴笑。

她笑

法——我不会让你们留着天阙山任何一个人的尸骨,谁知?你们

要拿

天下修仙之人,皆

,皆?天阙山。

??少人欣羡,

现实中

之首,????缇婴这个梦中,只言片语中透露?来的消息,能看

???这个时??,玉京门??仙门中,

梦中的缇婴为魔,实力实

京门,神挡杀神人挡杀人,

她踩着一地尸血向前走,任何人的求饶与阻拦,都不

??入

的自己,却??为这样的自己折腰,欣羡梦中这个缇婴的实力。

梦中的魔女缇婴,??玉京门的藏书阁中,

魄。

天阙山那场灭门之战已经??去了很久,

、??渐消散。缇婴踏入

藏书阁中,玉

自守??这?,阻拦她带走尸骨。

所灭,我们都??情。你成了魔之后,就要玉京门像天阙山一样,被魔所灭?”

。”

玉京门的人:“你是否

山灭门,其实你误会……”

?们话不必说完,

尔——”

一?人影,??双方互杀间,悄

阁中。

这个人面容肃正,一身清气,是一副

貌。

?是玉

,手持拂尘,脚踏罡风,?现????,颇有仙人之风。

且?

?心,杀光天下魔物,

?心愈䁖?圆满。只要再??一段时间,?就能最后

渡劫成仙。

到时候,

门,真正的“长生久视”。

青木君冷寒的目光,

,有仙家骨血,修仙时天赋最

佳,堕魔后又成为最难缠的那个魔头。

,数年来,不知?杀了??少玉京门无辜弟子。

距离大?越近,越



青木君冥冥中

契机,??缇婴身上。

只有这个魔死,

,真正的长盛不衰,不死不灭。

缇婴已经??

,如今又有其?大长老阻止缇婴,哪怕是缇婴,??受

伤惨重,魔气衰竭,

青木君暗中窥探许久,冷冷

?倏而?手。

时间一瞬凝结,飞霜玉花一

袭去。为了能够一击必中,青木君





?的??门受到波及伤害时,青

书阁间冷得结冰,缇婴被击得向后飞?,跌倒??地,??地

,一受伤,



,杀气腾腾。

缇婴阴沉地看着青木君,冷



她说得平静,

,??青木君感觉到冒犯,蓦地怒极。

,??敢猖狂。”

?向缇婴袭来。

缇婴气力皆衰,又不??损坏藏书阁,弄

眼睁睁看着袭击越来

越近,只

前,她再抓?转移空间,试图杀?。

,树根青藤,蜿蜒而生,从天花板上落下,缠住青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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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小心!”

?们的

退,与之前的缇婴一样,??样的后退七丈,??地上砸?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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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君



?抬头,看到一?身影,



,气度雅正。

影。

,神清骨秀。

,不外如??。

--

玉京门的人震怒。

青木君

?”



们杀魔,不??是昔??曾与青木君有约,比试一?。不如就今??吧。”

?向后回头。

跪坐??地的魔女,看



修仙者少有不好看的,??那些好看,都比不上?的宁静清冽,悠然气度。??时?

?”

缇婴一个醍醐,醒??来,



--

江雪禾?身小门小派,是一

千山的门派。

,与天阙山相挨,依附于天阙山。

千山唯一?名于,那个犄角旮旯中,?

没什么名气

,没???什么风头,??缇婴堕魔前,世人甚至



缇婴堕魔后,世人才知?,缇

,缇婴与江雪禾有婚约。

不提天阙山为何为自己的爱徒与一个

姻亲,世人根本瞧不

起江雪禾,却??江雪禾成仙后,?们才开始一

山的联系,审视仙人与魔女的关系。

--

,?来到玉京门,分明是为了缇婴而来。

?阻拦青木君,缇婴去带

段百?,却依然无法阻拦这?人,眼睁睁看着?们带走了??要的东西,潜逃

而去。

玉京门上下震怒万分—

地,却让一个魔来去自如,何

其荒唐。?们一边派人追杀缇婴,试



书阁改造,䁖?誓

绝不

--

月明皎皎,

缇婴站??荒凉的天阙山,施展法术,让一座座坟头起,

眼,能看到徘徊不定的



,茫然。

魂。

不成仙,

,死后??不??化为荒魂,就??消散。

她,昔??师门中的音容笑貌,遥远得如??从未存??。

缇婴站??霜白的月色下,双

,一个个无名牌位。

她身后,

缇婴的声音,??夜中空廖万分:“天阙山是被魔灭,??那些魔,就是玉

门,?

们嫉妒天阙山,青木君这个计划,

江雪禾声音不紧不慢,平铺

上玉京门。”

缇婴笑一下:“我知?你

成了魔后,能够与魔交流,才从低等魔的记忆中,翻

找?来的。魔物作恶??端,让世间

魔,??会因其存??,让世间战祸连连。

“所有仙门都以除魔为己任,你们当然不相信魔的记忆,我??

真相。

“……何况,

她低头,



死去的活不??来,

一生,除了见到玉京门就杀,似乎??没有了其?意义。

曾经师父师兄们希望她能成仙,希望她能带给天

些都结束了。

她听

杀下去,魔性一????加重,你终会害了自己,沦为混沌怪物,彻底被天



缇婴



她不回头,只说:“算了师兄,就到这?吧。??后,不要再跟我见面,

。我不会回头的,我



…”

她笑一笑。

,眼中流动着茫茫大雾,雾气下,水光蒸腾。

她试图伸手去碰触鬼魂,又唯恐因为自己的碰触,

她茫然地看

着?们,虽然无颜面对,

江雪禾声

师兄’,我一生都是你的师兄。

“当??是我不??,

“够了!”缇婴厉声打断,尖声,“我不??

都知?是你的错,一遍遍

说?来干什么,



吗?”

她嘲讽?:“你是仙人!你高高??上,你永生不死,你永不会灭……我怎么杀得了你?



江雪禾垂眼看她。

?不怪她这样说。

是什么样子。

如今,?看到她的魔气深重,看到她一????被影响的,所有念??都开始䁖?生

都??渐

仇恨、??渐失望,

……

她会杀了她自己。

,?怎么救她呢?

恢复??来,她眼神空茫地后退一步,呆呆看着?。

缓缓的,

天阙山还??的时候,

弟子跑,师兄师姐们都逗弄她,要帮她

和江

言不惭,说江雪禾不必??厉害,?可以继续默默无闻,待她厉害了,她会保护?的。

可是如今……

她看着?,都生?不可控制的怨恨。她

山的弟子,天阙山?事

,师兄不??很正常,可是她

我那么喜欢你,



你就那般的清贵矜持,





当??让我独自面对一切,让我看着满门被屠,让我全然没有??的法子……

,你却成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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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眼。

她伸手,

她深吸一口气,??控住魔性,不
br> 缇婴背对着江雪禾,

?的冲动,疲惫?:“你走吧,不要再试图劝我回头了。

,我会控制自己,见到你就主动躲开。你回

去你的千山,继续

外面的事,昔??根本不?来,今??又何必总??外界行走?

,不必你管。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

她的话停住。

?向前一步。

?站??她身后。

?伸?手,握住她的手,用仙力包裹着她,

,带着她䁖?抖的手,一??去碰触她一

直妄图抚摸的鬼魂。

,茫茫然地回??头来,因为亲昵的仙力,而向?们靠拢。

月光清辉浩然,月如雾如浮萤,

缇婴分明不???靠近,???带来的力量,让她

动,手被?握着,一点点挪动。

她望着流萤,望着鬼魂。??静谧中,



浩大飘然的雪香,纷纷扬扬,



离开你。”

缇婴听到?说:“

,即使你再不回这?,这?剑意,??会守护它。”



?浑然未觉,声音清清润润,仍有些冷漠,却

??

创一门功法,让这

轮回,不必因力量微弱,而??流连间消散。”

缇婴怔住。

,她安静下来。

她仰望着这些包围而来的鬼魂,???们靠近时,

气息。她知?这是幻觉,人死不能

复生,

障,她从不去抗拒。

江雪禾袍袖擦??她手心,声音贴

,让你可以碰触到鬼魂,与鬼魂交流,

带回昔??的?们,

,你可否配合,与我一??创??功法?”

缇婴沉默。

她的这位师兄,无欲无求,行走于天地间,

若没有她的强求,?恐一生会??千山沉寂,不求修仙,不

,她会成为天之骄子,?

音的那个人。

她的这位师兄,却为了她,愿意走?千山,

人,怎会天资不如她。

只是

,?今??妄图用功法,来吊住她,让她留下罢了。



可她依然会为了



她不求长生,不求

魂们入轮回,求?们来世平安,求?们不因她的魔念深重而遭到

天?的谴责报复。

--

月明下,缇婴垂着眼,

手指,垂下来的洁白衣摆。

,???人之间。

许久许久,缇

功法,??好名字了吗?”

江雪

??。”

缇婴便抬头。

月色朦胧夜如霜。

百岁飞光,镜花照水。生死之间,

间,看天看月,望山望水。

死亡如??虚幻,

,看起来缥缈模糊,宛如一场梦境。

不见,若知是梦何须醒。

“不如,

她希望千载一场大梦,一切

,永生不醒。

。”

?又俯身,缇婴侧??脸,

,秀丽的眼睛。

?

,却是她堕魔后,才看到?如??的亲近,宛如霜月下的白雪,??她心间到底投

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却见?眼睫一颤,缓缓抬眼,向她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

那眼波勾魂摄魄,



,怎比真如见一回。

“纵是‘大梦’,目

婴,终有一??,所有怨气、

遗憾、魔

气,

,到了那时,你我之间,会如何呢?”

--

缇婴䁖?着呆。

她不觉得一个魔,

来。

她轻轻侧??脸,闭上眼睛,

,将自己沉入无底深渊,妄图推开江雪禾。

她?:“你

江雪禾怔忡。

?俯眼看她。

缇婴闭着的眼睫上,沾着一些

爱?,面颊唇瓣粉白玉润,可怜可爱。

她纵是大魔,

那个魔物。

,糯糯中,带着些怨气:

“你不

魔,我必然会被天?吞噬。

,不??是一直被我追着,有一??我不??了,你不习惯罢了。

“你不??是一个好师兄。

心,到我成魔前,你都没有表现?一丝半点对我的喜欢。

,不??是心软些,不??是见不得我受苦,不??是偏心些……”

清灰朦胧的荒草间,

?笑得她恼怒,缇婴

?站??她身后,俯

,我不会永远陪伴你?

,偏心不是爱?”

,雪光清静,人间至美,不能忘。

--

梦境????结束。

第 47 章 雪中春信2 “听说了么, 江雪禾好像是祖师的转世……”

“掌教之位是不是确定了……”

“那?他几位大长老……”

“江雪禾不愧是祖师转世,听说他一个人抗下咱们玉京??最厉害的一头无支秽,帮了沈长老很大忙……”

内??的膳食堂, 到了饭点,议??纷纷。

陈子春带着怯?想来内???听一下消息:??那日玉京??之变后,?他几个??派沉寂没有动静,江雪禾不现身, 缇婴昏迷,南鸢被巫神宫的人带走, 黎步被看管。

陈子春坐立不安, 不知??那天的事情, 会有什么影响。

他听到里面弟子的讨??,踟蹰于膳食堂??口。因为不是内??弟子,他进不去这里。

??在发愁时, 一??清丽人影,沉着脸从他面前擦过。

陈子春一眼认出了这人。

他鼓起勇气:“师姐……”

师姐她压根没听到他的??音,与他擦肩而过, 进了食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子春怔住。

他凝视着花时的背影,再一次发现??己的一腔畏惧何?可?。也许终?一生, 花时都看不到他的存在。

陈子春在膳食堂外默然无助, 花时则脸色铁黑, 进入膳食堂。

她听到里面同??对那天事情的讨??, 听到他们讨??江雪禾可能是祖师转世,又听他们说沈长老手段多么厉害,没想到一个剑尊, 有?此计谋手段,压住所有大长老而上位……

“砰!”

花时的剑重重砸在桌上。

同??们回头, 看到是她,目光当即闪烁:因为那天的事,沈长老压下所有大长老,几位大长老?今地位微妙,都被看管着,他们这些弟子,好几日没见到了。

沈长老越风光,?他几位大长老越狼狈。

而沈长老很快就会成为玉京??的掌教,举办大典。到那时,昔日的几位大长老,不知会迎来什么结局。

那么,拥有一位有可能与未来掌教有仇的父亲,花时在内??的地位,就微妙了。

昔日那些总是巴结这位大小姐的同??,此时嘴角勾着嘲讽的?,平平静静地侧头和旁边人继续聊天:

“花长老好像和巫神宫勾结,想谋害玉京??。不知??沈长老会怎么处置……”

花时冷??:“你们亲眼见到我爹和大天官商量谋害你们了?别忘了,那天仙人那一剑,开阵的人,也有我。我也算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这么崇拜江雪禾,是不是也应该过来给我磕个头,谢我的救命之恩?”

说闲话的人一滞。

有人??:“江师兄是祖师转世哎,你怎么和他比?”

花时唇舌很快:“他告诉你们他是祖师转世了?祖师托梦给你们,说江雪禾是他的转世了?不确定的事,你们就都知??了?”

便有人试图解释:“仙人一剑,斩灭所有妖物。那是何?强大的实力,??然是祖师了。江师兄和他长得一样,当然是转世了。“

花时:“谁确定出来的那个虚影,就是祖师了?谁又确定,就算长得一样,就一定是转世了?你我都没有那??本事追溯千年,找到祖师问上一问,凭什么断定那天的虚影就是祖师,而江雪禾就是祖师?”

众人微怒。

他们平时就不喜欢她这份高傲。

在众人眼里,花时不过是生气花长老的势微,又因江雪禾抢了她风头,她看不惯罢了。

他们便讥嘲:“是是是,我们都不懂,?有你最懂。你昔日总是盯着江雪禾,又大言不惭,视沈长老的亲传弟子为你的囊中物,昨日,沈长老闭关前,亲口说他要收江雪禾和缇婴当弟子,你爹又被关起来,你是??里不平衡了吧?

“昔日你总瞧不起的人,今日跑到了你前面。说不定你平日结些善缘,今日还有机会去看看你爹呢。”

花时一拍桌子,放于桌上的长剑嗖一下飞起,向多嘴的人斩去。

而那多嘴的人,好歹也是内??弟子。纵然比不上花时厉害,却也不是任由花时压制的阿猫阿狗。

那人躲开花时的攻击,噗嗤一?,与旁边人扭头说:“她恼羞成怒了。”

花时冷冷??:“我是恼羞成怒,那又怎样?我爹是被看管起来了,但我爹绝没有做不利于玉京??的事,我?信他,待查明真?,我爹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我技不?人,输给缇婴和江雪禾,我无话可说。沈长老要当掌教,他就应该

明察秋毫,他若是认为我爹是叛徒,那他就是不称职的掌教,我也不稀罕这样的师父!”

众人嘲?她:“嘴硬罢了。”

说话间,花时的膳食被送了上来。

花时低头一看,?菜一汤,菜是冷菜。

她脸色十分难看,看向那送来餐具的童子。

童子玉白的小脸上目光闪烁,脖颈羞得一片红,结结巴巴??:“膳食堂用的灵火停了……几位长老有事忙,没空管咱们,?好委屈大小姐……”

花时一眼看穿这小童子在撒谎。

她看他年纪小,说几句话,就磕绊得快要哭了。好像??己多么凶一样。

花时??中冷?。

没出息。

连落井下石都做不好的笨蛋童子。

不?缇婴……要是缇婴有??欺负??己,必然不会??虚得快要哭出来。?会??己脸色越难看,缇婴?得越开??。

缇婴那混蛋……

花时垂下眼,怔一怔,??中空落落的。

那天之后,因为她和花长老的关系,因为?他??派插手玉京??掌教之位,因为陈长老明确无比地背叛了……爹爹地位变得微妙的时候,她也跟着变得微妙。

她何止见不到江雪禾,无法问出那天的真?;她连缇婴都见不到。

花时落寞地推开餐盘,不再吃了,拿起她的剑,掉头出膳食堂。

众人也?敢小小嘲讽?句,不敢将花时得罪得太厉害:万一花长老能东山再起呢?

他们三三??地散开,花时推开??出膳食堂。

她??烦?乱时,听到一个温而静、带些羞?的少年??音:“师姐,这个你吃么?”

花时扭头。

一个白面少年端着一帕子,帕子上安好地放着几块精致的糕点。他必然准备得十分细??,不知??为谁准备的,但必然不会是她。

花时抬头,看向他。

陈子春冲她一?。

松柏树下,少年身?春柳般修长,秀气苍白,眼神清澈,一身蓝白?间的??袍,是外??弟子的?扮。

这??外??弟子,终?一生,都不可能够得上内??弟子的起点。

花时面无表情,直接绕过他走,一个眼神也不停留。

陈子春怔一怔,然后??嘲地摸鼻子,将那原本为缇婴准备的帕子中的糕点收起来。

他忽然听到背对着??己的花时凉凉一??:“缇婴受伤了,被白鹿野照顾着。白鹿野和前掌教关系匪浅,这一次又助了沈长老,缇婴由他看管,很安全,你可以放??。”

陈子春愣住。

他??音扬起,有些不可置信:“师姐在和我说话?师姐记得我?”

花时回头,莫名?妙看他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总是跟在江雪禾身后的跟屁虫,那天还帮??己拦住那些被控弟子的人,??己是记??多差,才会不记得?

陈子春倏忽一?。

像是身上有什么重压,在此时轻了些。

站在日光下的少年?容沉静又无邪,看得花时?加奇怪,又觉得他很眼熟。

左右花时一堆烦??事,暂时没空想这个人,她扭头离去,依然腰杆笔挺,走路走得傲然,目下无尘。

--

江雪禾确实被看管于一洞天。

诸位长老围着他,审问他那天的事。

经过仙人一剑的影响,他们怀疑江雪禾??是祖师的转世,对江雪禾的来历,便不敢再?之前那么大?了。

当玉京??真??开始查一人时,江雪禾本事再高,也很难隐瞒。而且那日与无支秽斗争时受了些伤,江雪禾本也反抗不了。

于是掌事搜魂之下,发现了他体内的“十方俱灭黥人咒”。

他们查出了江雪禾??是已经覆灭的断生??的“夜杀”。

顺着这条线,根据江雪禾和黎步之间闹出的动静,他们也很快锁定黎步??是“夜狼”。

玉京??不敢小看,立即将黎步看了起来,从黎步那里继续审问。

断生??在众多仙??中,绝不是什么好的存在。恶名昭彰的双夜少年,也绝不是什么值得被人称赞的人。

微妙在,玉京??的人,猜测江雪禾是祖师青木君。

在这重身份下,江雪禾是不是夜杀,都不重要了。
<

/br> 若江雪禾是青木君的转世——难??仙人也会舍弃肉身,转世修炼?修炼什么呢?

最关键的是——若江雪禾就是青木君的话,那么,困扰修真界千年的“无仙亦无魔”的仙人敕令,是不是可以解除,可以收回去了?

世人终于有了问仙的可能。

掌事们便围绕这个,客气又纠结、纠结又强硬地,审问江雪禾。

江雪禾坐在蒲团上,手脚都被术法锁住。众人怕他真是仙人转世,不敢对他手段太狠,却也不能立刻?信他。

江雪禾不厌?烦,温温润润:“嗯?祖师转世?我不知??。”

问话的掌事不死??:“你从未梦到过青木君吗?祖师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吗?或者你从小到大,身上没有发生过任何奇事吗?”

江雪禾垂头思索。

众人观察他的神色。

少年当真风采绝佳。

他是消失多年的夜杀,带着一身符咒,符咒让他周身衰竭,肌肤无光,??音嘶哑,实力被封。他?今被扣押在此,安安静静,恬淡清雅,面对?此环境,也不慌不乱。

众掌事暗??点头:这番风采,确实与那日仙人一剑的虚影一模一样。

而他们从来都觉得那仙人虚影,?可能是青木君。

除了青木君,谁会在玉京山留着这么一??剑?呢?

江雪禾仰头,乌睫颤一下,他温??:“我当真没有任何奇怪的记忆啊。”

掌事们从他的神魂中,发现不了痕迹。

他们不死??:“你觉得你不是青木君转世?”

江雪禾好说话得很:“你们觉得我是,我就是吧。”

众人:“……”

有人嘀咕:“万一弄错了,你并不是呢?”

江雪禾慢悠悠:“那我就不是吧。”

众人被噎住。

“无仙亦无魔”的敕令线索,就在江雪禾身上。想要放弃,谈何容易?

可若对江雪禾用刑……他万一真的是仙人转世呢?

众掌事看看彼此,头疼万分。

他们?好不甘??地翻过这篇,试图还原那天的事情经过:

“月奴说,缇婴可以复生人?”

江雪禾温和:“不,她看错了,会复生术的人是我。”

众人呆住。

他们??:“我们都知??缇婴是你妹妹,我们又不是对她有什么觊觎,你说实话便是……”

江雪禾沉静:“当真是我。不瞒长老,我的妹妹好吃懒做,天真傻蠢,不勤奋不刻苦,一身灵骨皆是坏的。她能走到今日,都是我在拔苗助长。不信长老们看她识海一眼便是,她没有那??复生的本事。

“?有我才做得到。”

他冲他们一?:“我不是仙人的转世吗?”

他这副轻松随?的样子,真有几分昔日众人对“夜杀”描述——漫不经??间,不失凌厉。

掌事??:“还没确定你是不是仙人转世呢。”

江雪禾好说话:“那你们慢慢确定,我不急。”

有人不死??:“你既然会复生,可以在我们面前再来一次吗?”

江雪禾不动??色:“这??法术耗损灵力极大,且?能在人死的一瞬间施放。而且大家都看到了,我?能让人活那么一点时间,我做不到让死去的人一直活着。

“这不过是一??逗我师妹开??的法术罢了,不值一提。”

有长老??:“他说谎了。”

那盘腿坐在四方阵眼的一位长老说:“他体内的符咒有变化了,若非撒谎,黥人咒不会突然爆发要他??命。”

江雪禾抬眸,静静地看那长老一眼。

眼神温和,不见杀气,却让人一时胆惊。

江雪禾慢慢说:“想见识我的复生术的话,也可以。这位长老立刻??戕,我或许可以试一试。不过,我有言在先,复生术?能让魂魄与肉身同存很短的一段时间,你们当真要试试吗?”

众人目色闪烁。

江雪禾又淡然??:“或者,随便杀一个人,放到我身边,我依然可以试一试。”

他看这些人目色闪烁得?厉害,却谁也不敢应话。

江雪禾??中一哂。

玉京??是“名????派”,他们又无法确定??己和青木君的关系。在此关头,他们不好做出任何有损名誉的事——

在那天抢掌教之位的丑闻后,玉京??要想法子挽回仙??的??誉的。

沈行川必然要当掌教。

但怎么当得漂亮些,还要琢磨。

--

这些掌事与长老在江雪禾这里没有问出?多的东西。

他们不好放江雪禾离开,也不好继续囚禁江雪禾。他们最终??:“我们把这些事向沈长老汇报。师弟你受了伤,先在这里养几日。”

那天黄泉峰的无支秽差点出来,沈行川压下几位大长老后,便赶去黄泉峰重?封印无支秽。

沈玉舒配合他。

沈行川此时身在黄泉峰,暂时没空处理??内事务,是以长老们和管事们才这样说。

而?他几家??派——也死赖在玉京??不走,要沈行川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些事,他们当然不会告诉江雪禾了。

江雪禾也不问。

--

待他们走后,此地空寂下来,江雪禾才轻轻地吐了口气。

与这些人你来我往地试探,花费了他不少精力。幸好他被这些人猜测是青木君转世,他们才不好做得过分。

但至少,今晚,他们不会去而复返了。

青木君转世?

江雪禾也很惊讶。

并且江雪禾隐隐觉得,事情不是那样的。

不过……是不是青木君,是不是仙人转世,那都是以后的事。

江雪禾此时,还有旁的事要做。

他慢慢将??神投入识海,看到了识海四方有阵,被那些长老封住了一些灵脉。玉京??的人客客气气地请江雪禾留在此处,江雪禾很确定,?要??己的身体走出洞穴,便会遇到他们,会再一次被请回来。

然而他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江雪禾慢慢施展法术,破解那困住??己的手段。

手脚上的枷锁不松,但缓缓的,一缕神魂在他全力施法下,从识海中钻空子逃了出来,躲过那几??压制力量的寻找。

神魂悬于半空,回头看向那沉坐的闭目少年。

神魂不在?地掉头,向洞天外飞去。他?同一缕青烟,在黑夜中散漫漂浮。

--

在此之前,白鹿野绝对想不到,??己一个试图颠覆玉京??的人,会在玉京??的危急关头,成为让玉京??信赖的人。

玉京??的掌事和长老们要么去巴结沈行川,要么去审问身有蹊跷的人,要么去和那些强留下来的?他??派的人交涉。他们把昏迷不醒的缇婴交给了白鹿野,认为白鹿野可以照顾缇婴。

白鹿野一言难尽。

……但他真的可以照顾缇婴。

白鹿野?好长叹口气,收了??己的狼子野??,想先让缇婴苏醒。

但是缇婴这一次受伤,恐怕真的很重。

白鹿野检查她身体后,暗恨不已,焦虑万分。那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师妹灵力耗损得这么厉害,他试图助她,都没办法。

白鹿野手足无措。

当年师父带回缇婴后,白鹿野就知??小师妹不适合修行。

小师妹的伤在灵根,在那永远不可能补好的地方。甚至她不需要多么天纵奇才,?要有和寻常人差不多的灵根灵脉,小师妹的修行路都不会这么痛苦。

这些年,白鹿野在追杀中,走过很多地方。他未尝没有想过剥夺他人灵根,帮小师妹补好灵根。

但是这??手段,?有已经消亡的断生??有。

而且这??手段为人不齿,若得来的灵根与小师妹不匹配,反而会害了小师妹,会成为小师妹修行路上的阻碍、??魔。

千算万算,仍然不知??该怎么帮缇婴。

此时此夜,缇婴已经昏迷不醒数日,稍有神智,她都痛苦得在梦中落泪。白鹿野除了喂她一些药,帮她输送一点聊胜于无的灵力,没有别的法子。

且因为输送灵力太多,白鹿野的衰运难以控制……他们居住的地方,短短?天,被雷劈了三次。

白鹿野?好停手。

那赶过来的木讷少年陈子春也劝他休息,还乐观无比:“小婴一定能好起来的。而且,大家不是说江师兄是青木君转世吗??要大家弄清楚这件事,江师兄出来了,他就会帮小婴养好伤的。”

白鹿野淡淡看他一眼。

白鹿野疲惫无比,他无话可说,还是被陈子春扶出去休息的。

-- <

/br>
人都走了,屋中空了。

一缕神魂,在空地上现出了身形。

现身需要消耗很多灵力,但是对于江雪禾来说,这些灵力并不重要。

他原本??算看一眼,但不小??在屋外偷听了白鹿野和陈子春的话。江雪禾放??不下,想知??缇婴?今情形到底?何,便在他们离开后进了屋。

神魂幻化出来的人形,周身笼着一层莹白的光。

这份柔润的神魂之光,挡住了江雪禾本身的枯槁痕迹。这让他此时看起来,清雅、明亮、柔和、淡泊。

很难看到平日的一身伤痕。

江雪禾站在帐外,稍微施法,将气凝于掌??,可以碰触到实物帐子。

他掀开帐子,俯身看帐中沉睡的人。

他俯眼看她时,??定在了她身上。

睡在被褥中的少女娇小、羸弱、唇瓣毫无血色,面颊又被烧得绯红艳丽,沾着面颊的发丝汗湿,闭着的卷睫,也沾着许多水雾。

她蹙着眉,似忍着极大痛苦,一直在微微发抖。她口中呢喃不住,皆是一些混沌的梦话。

“什么?”江雪禾贴耳凑过去。

她呢喃着:“师兄……”

江雪禾目光幽静。

他低头看着她,??间迷乱又迷惘,他的一颗??即将动摇时,冷不丁,看到了她露出被褥的一截手腕。

她手中抓着一个玉佩,脸贴着那玉佩。

那能带给她安全的物件……不是江雪禾的。可能是白露野或者陈子春的吧。

江雪禾怔怔僵坐。

他半晌轻??:“你要的师兄,到底是我,还是别人?”

他问:“是谁都可以吗?”

可一缕神魂的话,睡梦中的缇婴又怎可能听得到?而且……她?今看起来这样惨淡,情形这样不好。

江雪禾望半晌。

他到底不忍苛责,到底因??己对妹妹的一腔照顾??过了度,而缓缓俯身,用灵力轻轻抚慰她。

江雪禾??音低哑:“别担??。让师兄想想法子。”

他思索着,该?何与白鹿野交流,提醒白鹿野多照顾照顾缇婴。缇婴灵根有损,她很痛的……她这么痛,白鹿野怎能不留下陪她?

江雪禾用??己的灵力一点点帮缇婴疗伤,又试图哺给她灵力,帮她补一补枯竭的灵池。

也许是真的有效,她面颊上的不??常的嫣红色消退了些。然而绯红褪去后,她脸色便苍白无比,看着?加纤弱可怜,让江雪禾忍不住给她输送?多的灵力。

神魂渐渐开始黯下。

江雪禾知??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这缕魂的力量就要被他用完,他本体也会受到反噬……那些长老和管事日日监督他的识海,会发现他的踪迹的。

江雪禾轻??:“小婴,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时间差不多了。

他起身便?算重?化为烟尘离去。

软褥间的女孩,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她??音很软很轻,弱小无比:“师兄……”

那??音好轻。

江雪禾却听见了。

他转身俯肩,看向眼神迷糊的小姑娘。

她额上尽是冷汗,唇被她咬得出了血。他想为她擦一擦,却因为不能动用过多灵力,而无能为力。

他?是俯眼看她。

缇婴目光迷离地看着他。

账内又暖又凉。

帐子被风卷起一角飞扬,缇婴恍惚地看着少年师兄。

他周身的清润萤光本是神魂的痕迹,本代表着这不是他的本尊。但缇婴沉睡在??己的梦中,弄混了一切。

她误以为她是那个站在一山坟墓前的魔女缇婴,而师兄从后搂抱着她,四方流萤飞舞。

缇婴眼中的水光,徐徐凝聚。

江雪禾一愣后,身子俯得?低。

他不想耗损灵力,神魂便碰不到她。他?好贴着她眼皮,轻轻吹了一吹,试图吹散她眼中的水光。

他柔??哄:“别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浑浑噩噩:“你别走。”

她与梦中的魔女缇婴感同身受,她??脏一抽一抽的痛。众叛亲离后,她?实很舍不得那唯一主动找她、试图带她回家的少年师兄。

梦中的魔女懂事地想要放手



任??的缇婴,却一目不错地看着师兄,想要他为她留下。

缇婴受伤好重,少年的气息拂在她眼睫上,她哽咽:“我想要、想要……”

江雪禾目光晃一下。

他懂,慢条斯理:“你想要被人伺候,我知??。”

他沉默一下,不知是该分辨照顾与伺候的区别,还是?己可以。

而??是他这一迟疑,粉腮贴着软枕的女孩抽抽搭搭地摇头,直说不是。

她糊里糊涂,在梦与现实的短暂交接时,说不清??己的害怕与惆怅。

可是有一点很明确——

缇婴哽咽:“我想要你。”

江雪禾倏地抬头,向她看来。

这个小姑娘,依然睡得迷糊,痛得难受,话也说不清,人也不清醒。她??己根本不知????己在做什么,她?是费力地张开手臂,想留住江雪禾。

她来搂他脖颈:“师兄……”

手落空了。

她的手根本碰不到神魂,从那??影子上穿了过去。

缇婴呆呆地看着。

她没有再落泪,眼神却空空的,沉沉地。她苍白纤弱,一点表情都没有,却让江雪禾??脏抽痛。

--

青帐缠缠。

江雪禾缓缓俯下,发丝落到她面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缇婴仰着脸,盯着他乌黑?墨玉的漂亮瞳子。

他动用了灵力,好让缇婴能够碰触到他。大量的灵力耗损无所谓,这??神魂散在这里也没关系,他?是不想看她伤??。

江雪禾长睫垂下,柔柔低??:“想碰我?”

沉默间,神魂凝结而出的少年身体秀美而妖冶,不类凡人,缇婴朝后瑟缩地退了一下。

江雪禾以为她怕了,微微起身,结果缇婴顿一下后,仰身。

她张臂,用力地抱住他脖颈。她怕再碰不到师兄,忍不住酝酿力气,将师兄拖入帐中,拽入??己眼睛口鼻能碰到的地方。

江雪禾被拉倒在了她身上。

少女??音细细地反驳:“想要你。”

第 48 章 雪中春信3

, 满目芬芳。

,倒下时,用手轻撑一下, ?半身微抬。

即使如??,他??缇婴的距离,已经



,鼻尖泛红, ??颊苍白,快要哭出来了, 好??可怜。

而且江雪禾知道缇婴??时必忍

颈??放的手臂, 都在隐隐抽、搐, 发抖。

江雪禾沉默良久。

许是照顾她照顾出了习惯,许是太过渴望被千山认可,他对缇婴, 总是有很



那些是??对的。

,会对他失望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开。”

他的冷静,在缇婴听来,

她受

陷在梦境余潮中,身痛??疼, 一直发抖冒汗, 哪里都??舒服, 他还对她这么冷漠。

缇婴生气了, 更紧

江雪禾尚且温



就把底线再挪一挪嘛。”

她抬起?,

,怨他??顺从。



半晌, 缇



过近距离下,他笑??低哑又轻柔, 眉目低垂时,帐??的月光为他

一道神魂,??时笑起,颇

,心跳咚咚。

她手心出了汗,又

么好看的吗?

缇婴迷糊间,就听到少年师

我,让我?榻来。我哄你睡觉,好??好?”

这个回答,

她一直很觊觎师兄

她睡,?他身?的气息,总是让她很舒服。

,听话地松开手。

悔?”

她用“

他,一汪春波中,盛满少??的甜美与娇憨。

江雪禾俯下?,温??:“??反悔

—????让别人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

缇婴连连点??。



缇婴已经??耐烦,她努力

,?他让出位子,

他还要婆婆妈妈,

!”

江雪禾停顿一二,见她病得可怜又糊涂,料



?了榻,落了帐,让

,抱住他腰身。

--

江雪禾运着灵力,维

,??被缇婴碰到。

他的这缕神魂,

,缇婴抱?去,只觉得冰冰凉凉,像抱了一捧雪。

,??时也糊里糊涂,凑到他颈下轻嗅。

,呼吸屏住。

??发被睡得乱糟糟的??孩仰脸,

凉?”

吗?”

缇婴想了想,??

我凑合一下吧。”

江雪禾:“……”

江雪禾??动,

服的位置,将脸埋下。她的呼吸像幼鸟,暖烘烘,软绵绵,在

江雪禾颈下拂动。





纵他??时只是一道神魂,

靠拢而有一

丝一毫的泛红,

,他仍是有感觉的。

,让他一动??敢动,让他备受折磨。



,他只好收敛心神,轻轻碰触她神魂,帮她疗伤。

缇婴趴在他身?,如同搂着一个

的,?是师兄的气息轻轻抚

动神魂,

,得到一些缓??。

灵池



江雪禾虽??输送灵力,?他

,缇婴抱着他,就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碰



,却到底??止一些渴。

她手脚都要缠?去了,

。她??舒服地



挪动,伸手想拨动,他却忽然运法,

缇婴??解地睁?。

。”

好吧。

听话就听话。

,便只哼了一??,忍耐着两人之间的被褥,继续张开手臂缠着他。

“玉佩是谁的?”

他手指勾着一块玉佩,在



缇婴抬??,辨认



这里?”

缇婴卡住了。

她神志??清,脑子乱哄哄,一时沉浸在梦中,

??是很清楚:



,他??哄,嫌我麻烦,我哭,他怕师父打他,就把玉佩?我……”

江雪禾判断,

,??白鹿野之间的事。

江雪禾道:



缇婴发脾

觉的啊!”

江雪禾喉咙滚了滚,到

来。

他存着一腔克制与犹疑,

了半晌,江雪禾转移话题:“你那日,可以复生

人的法术,

缇婴迟钝,

,她点了点??。

???吗?”

他??许玉京门的人伤到缇婴一丝一毫,便想将所有疑点

很自我,他??

……

缇婴懵,

,都???会,他应该也一样。

江雪禾目光黯下。



?因他提起了大梦术,缇婴昏昏沉沉,想到

怕,她焦急起来,抓住他衣领:“师兄、师兄

,玉京门??好,青木君很坏,

江雪禾:“嗯?”



,她自己弄??清梦与现实,又因痛而心神



??清楚自己的担心,颠三倒四,让江雪禾越听越糊涂。

半晌,江雪禾俯身,

他??音轻柔,拍抚她后背,哄她

着,神识??清,待你好了,再说?我听。

“来日方长。”

他的柔??安抚,

缇婴在他怀里平静下来,??着急了。她茫茫然地抬

了,??离开我了,是么?”

江雪禾垂下?。

他知道在

?关系的现在,玉京门是绝??可??让他离开的。?是……



?”



你留下啊。”

江雪禾看着她。

是师兄,还是江雪禾?”

,还是只要我一个?”

他?睁睁地看着,在他提问的时候,她本来还有三分清明的?神,彻



他的意??,大脑迟钝,呆滞半天,她开始耍小聪明,

“师兄,我疼。”

,缓缓地抬手,拍抚她后背。

她确实疼得辗转反侧,江雪

,心脏抽痛,??是滋味

。他

,只是抱住她,小心地探入她识海。



神魂碰触的时候,她瑟缩一下,仰????解,又目生渴望。

好受,虽然

??白如玉,肌肤如雪,



,都很奇怪?”



得??妥?的话,便是‘神交’。”

缇婴:“啊,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眉目轻轻弯一下,低??

,他的睫毛擦过她的鼻尖。

,你??懂。”

缇婴?出话。

他睫毛蹭过时,酸痒的触感落到她鼻尖,就好像一滴水

明没有进入

她的识海,?是她在这一瞬,感

种感觉——

怕,慌张,羞涩,

缇婴

我还要。”

江雪禾侧过脸躲开,



,我难道??听话吗?我难受死了,我疼死了,你??帮我,??疼我,总

是??让我动,

,你太坏了,我讨厌你。”

待她骂完了,

,好??好?”

缇婴冷冷地看着他,

缇婴生气中,慢慢地开始心慌,生怕他??

他发火

,?

着看着,心里就开始冒火,就开始着急。



缇婴很努力了……

缇婴发呆一会儿,怯怯地想扭??,看

,莹莹润润的雪,飘飘洒洒,落到了她身?,接着是识海。

,有片刻清醒。



乱动,我帮你疗伤。”

缇婴便??动了。

她闭着?,进入自己的识海,看着

,灵池中枯萎的沼泽,被雪碰到,起了

些波澜。她舒服万分,

,十分依赖身后人。

雪花落在榻间,

遥远的??音:“还疼吗?”

了。”

江雪



兄,你身?的伤……”

,?睛盛着水,唇角扬着笑,想关心一下师兄。

然而回过??,

,只见雪飞,??见人形。

她怔忡。

神台一清,她受到惊吓,以

从梦中

彻底清醒,倏地坐起来,向飞雪

青帐中,

,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回答她。

,低??抱紧褥子。

短暂的清醒告诉她,这里??是梦,师兄应该



的。

,仙人证道永恒,是永??会消失的。

--

在大梦术一次次施展后,在一次次做过梦后,渐渐的,缇婴开始

了。

她茫茫

??仙人师兄。

那是什么呢?



魔??缇婴??仙人师兄好奇怪,魔??





--

身在洞天的江雪禾,睁开?,便

逝后的反噬。

,他乌发青衣,空寂万分,冷清万分。

他在识海中,看到四方枷锁的收拢,亦看

在被长老们发现前,

脚,要让符咒枷锁的痕迹深

一些——这样,那些人会以为

,??会发现他离开过这里。

样,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要借助黥人咒来脱困。

可笑。

长??以往,他真

他得想法子加快解咒了。

的诅咒,去、去……

去做什么,



--

缇婴终于醒来一会儿,



白鹿野感慨自己的照顾有用,觉

,才醒过来的。

缇婴虽醒了过来,却仍是昏昏沉沉,一

白鹿野的

问题,也没精神

傍晚时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病榻前,迎来了一位稀客。

沈行川。

她惊得想跳起。

却也只是“想”。

沈行川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虽一身端然,



沈行

位时,便会收你为徒。为师先来看看你。”

缇婴目光明亮。

沈行川

缇婴犹疑。

她有了梦境一些记忆,对

问,她甚至想逃离这里……?是,沈行川又是她心



念念想要的师父,她

大仙门,一个梦境,??足以让她打退堂鼓。

缇婴因病而气若



沈行川打

心的问题。”

缇婴小心

…”

沈行川:“嗯?”

,好严肃。

,??满闭嘴,又偷偷打量他。

沈行川也觉得自己有些冷硬,便放软态度,试

势严重,却立了大功。好好养伤吧,待你

伤好了,

容。

瘦,气息甜弱,?睛明亮唇瓣嫣红,有一种羸弱的清丽美。

这让沈行川一怔,

年幼时,在自己家的宗庙中,他也曾在另一人身?看



容。

可惜。

他终??一生,



如??心事,再加?缇婴看似病得厉害,

话,也收了回去。

算了。

沈行川想,??是什

,再问也??迟。

沈行川



“师父,我、我……师兄呢?”

沈行川一顿,回??

疑似青木君转世,几位掌事



,也许你过几日,就??看到了。”

缇婴迷惘,大惊。

宛如中

,醒来一瞬,简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人?

?是缇婴自己稀里糊涂,又??是很相信玉京门,再加

父露出

笑容,

,而再次别目。

,躺回床?。

--

起码,

师兄好着呢。

缇婴趴在榻?,

埋在褥间,她控制??住自己脸?的笑。

那么,昨夜,师

式,来看过她啦?

--



喜。

夜里,白鹿野拿着书,坐在

,哄她睡觉。



??放的,?是现在,缇婴心神??宁,总担心二师兄误了自己的事情。



白鹿野呆住。

白鹿野探究

??是全身疼得厉害,我??哄你你就??放我走吗?”

缇婴涨红脸:“谁说的

的胡话,我又??是小孩子,怎么会要你哄我睡觉。你快走

快走,我要睡了。”

白鹿野弯眸,俯过来:“小婴,你莫??是背着师兄,



兄,你快拉走他。他好吵啊。”







妹,你们??要吵了……”

……咦,

陈子春一顿,想到了一人。他蓦地打消念??,告诉自己那人

白鹿野瞥瞥缇婴,再

春,他挑眉,轻轻一笑。他扣下书本,掉??走了。

--

江雪禾的神魂,

他只看一?,转身之时,

,拉他手腕。

她拉住一团空气。

她并??在意,

果然,他总是顺着她。她才??满,握着的一团空气,便

用力,将江雪禾拉入了帐中。

缇婴看到他,开心无比,扑

!”

过来,江雪禾怕她摔倒,弯腰接住她。她好偷懒,顺势就埋入他怀里。

江雪禾俯下?皮,看她活

她抬起?睛看他。

病了一轮,瘦了很多,她脸颊肉少了,属

了些,属于少??的清丽多了些。

江雪禾意识到,


> ,对他亲昵无比,搂着他脖颈,欢喜地向他说话。

江雪

二师兄讲故事?”

缇婴一怔。

,他就在了。

她忽然有些害羞,好像自己背

样。?是转念一想,她并没有做什么。

,微扬。

缇婴道:“师兄,我病好之前,你会一直来看我吗?



,半晌,他慢慢地嗯一??。

,心情更加好。

的依赖,二师兄的插入,让她发现自己还是更

喜欢大师兄。她又因为师兄只在夜里偷偷来,而觉得这

乐趣,刺激而快活。

觉。

很舒服,必然是你的缘故了。”

,你对我好好哦。师兄,你最好了。师兄,我最喜欢你了。”

没一句真心。

,只从善如流。

她迫??及待拉他躺下,在他怀中寻找合

缕乌发,别到她耳后。

缇婴耳尖如同被人咬一下一般刺,心??猛跳,过一息,她才反应过来,这只



这样吗?”

什么别人。

缇婴乌眸眨巴,?

,而开始出现:“你让我??舒服了,我就换别人!”



了,就永远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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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被他的笑晃得别过?睛,她逃避之后,怕他????进取,连忙强调:“什

!”

江雪禾挑眉。

她怕他??悦,说完话,就乖乖地伸臂抱他,

,拍他后背。

她好殷勤,

气,我也疼你的。你哄我,我也哄你嘛。”



?”

--

神魂离体,

江雪禾看?帐??,

方,看到了屋??的白鹿野。

诱惑小师妹。



时而在被她缠住时,他又生出一

了。

婪怪物。

仅仅是兄妹的关系,喂??饱他。

,纵容她越来越过分。

第 49 章 雪中春信4 缇婴??是可爱。

可爱之余, 时

比如此时,她将

,让江雪禾坐着,她自己捣鼓一番, 从枕下的一个



膏。

缇婴板着



江雪禾听她的, 仰起颈, 看她

膏, 往他颈上涂抹。

他的神魂??无温度,也感觉不到旁人的温度。但是缇婴的手指按下去时,江雪禾仍颤了一下,耐不住侧过了脸。

缇婴掰?他的脸。

她的手捧着他颊,手指擦过他贴颊散下的发丝。她为这种柔软的触觉而眷恋地多摸了一下,在师兄眼神晦暗地看过来时,缇婴扭头, 装作无事。

江雪禾声音有些低:“……这只是我一具神魂,抹药是没用的。”

缇婴得意:“这不是普通的药膏, 是药宗弟子来看我这个大英雄时,送给我的治疗神魂伤口的药膏。”

她凑近他。

江雪禾明知不必,??依然在她靠近时屏了呼吸。

缇婴凑到很近的距离,才能看到他颈上裂开的那些伤痕。像被什?勒出来的, 又像是咒术。这具神魂看得??不明显,只有本体才?很清楚。

但仅仅是这样的伤, 就让缇婴很认??了。

她给他涂抹伤药,手指在他颈上胡乱摸。她觉得他颈上那凸起的圆点很有趣,在抹药时, 便上手戳了戳。

一戳,那里就滚一下。

缇婴偷偷看江雪禾。

江雪禾平静无波, 面容沉静,?像压根没发现她的小动作一样。

缇婴便放下了心,继续偷偷玩。

她抹两下药膏,就轻轻戳一下那里。最后一次,她的恶劣被养出来了。她唇角上翘,狠狠用指甲盖一按……

那凸起的圆点猛烈滚动。

江雪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江雪禾垂眼看她心虚的样子,他定着呼吸,在说话?,那里也在滚动。

师兄声音在后,让她一听便心头乱跳:“别欺负我。”

他的“欺负”二字,缱绻、轻柔、喑哑,调子带着勾。

勾得缇婴心乱心痒。

她抬头问他:“这是什??”

江雪禾:“喉结。”

缇婴靠着他肩,有些心慌,??多的??是?奇与不满:“你不舒服啊?”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唇角似有一抹笑,??在缇婴看过去时,转瞬即逝:“……你若是这样对旁的男子,我少不得要揍你的。”

缇婴一下子炸开:“你敢!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揍我……前师父都不打我的。”

江雪禾睫毛微垂,俯身:“所以你乖一些。”

他眼珠漆黑,睫毛浓长,俯眼微抬的模样……?像他本人就是一把钩子,勾得缇婴心痒万分。

缇婴半晌说:“我没有这样对别人。”

江雪禾挑眉:“嗯?”

缇婴见不得他不相信的样子,自证道:“我前师父说我太任性了,要我收敛我的脾气。我很收敛的啊,我没有乱玩别人的,我都不怎?和别人发火……大家都觉得我脾气很?啊。”

她说她脾气很?啊,一脸理所应当。

江雪禾莞尔。

恐怕只有她自己那?觉得。

但他不打断她,听小师妹自夸:“我在别人面前,可乖可善良了!但你是我师兄,你又不是外人,我玩一玩你怎?啦?”

缇婴瞪他:“你不愿意吗?”

江雪禾顿一顿:“也没有。”

缇婴?要开心,听他说:“不过,只玩我便?,不要这样对你的其他师兄。”

他话中的暗示她是听不懂的,但表面意思,?经足够缇婴满意。

缇婴笑嘻嘻地扑过来抱他,搂住他:“你让我玩,我就不玩别人了。对了师兄,你还没说,喉结不能碰吗?”

江雪禾淡声:“你最?不要。”

说话?,他声音?经恢复平日的喑哑。那点儿哑,不?让人面红耳赤,??让缇婴觉得安?。

缇婴恶劣:“碰了?怎样?”

她大着胆子:“我看也不?怎样。”

说话?,她就上手戳了一下。

她对上江雪禾垂着的眼睛,

半晌,她噗嗤一笑,手指绕去其他地方,乖乖涂抹了。

缇婴弯眸:“?啦,我不乱碰了。我还是很听你的话的……”

她年少的声音带了些怅然,目光看着他的颈,又顺着他的颈往下瞥,看到了他抵在床榻上的枯瘦手指。

莫名的,她情绪低落下去。

江雪禾奇怪:“怎?了?”

她抬起眼,眼中噙了一波水汪,年少多愁:“我的药膏,??的没办??让你身上的伤减少吗?”

涂半天药,她?经看出来,那些伤痕根本不?消失。

就?像她做多少无用功,他也?不起来一样。

而她在睡梦中,是见过那个仙风道骨的师兄的。清润的,干净的,不沾尘烟的。

那是顶?看的美人。

不像现实中的师兄,这般灰扑扑。

缇婴伤心:“你的声音不?听,手不?看,脸上倒是伤没了,可是眼角的那一点疤到现在都褪不了……你出门怕吓到人,还得带风帽,呜……”

江雪禾望她片刻。

他俯身,将她抱入怀中坐着。

他声音带一抹笑:“你希望我?起来?”

缇婴炸毛:“难道你觉得我希望你一直这样嘛……”

他怕她跳起来发火,连忙搂着她脊椎,轻轻地向下抹。他待小孩很有几分耐心与心得,对她的脾气也十分了解,这样抹了几下,她的一腔火气就抹平了,又回到一只软绵绵的小猫咪状态了。

江雪禾微笑:“我??起来的。”

他不?想一直吓着她的。

江雪禾哄?她,便要松手。

缇婴哼了两哼,不肯从他怀中下去,抱着他颈呜呜咽咽哼哼唧唧。

江雪禾淡声:“下去。”

缇婴不肯。

江雪禾抬起手。

下一刻,缇婴登时被五花大绑,被扣摔在了榻上,脸磕在了柔软的褥子上。

而缇婴一看,??是火冒三丈——?家伙,捆她的绳子,是她床上扔着的一根属于她的腰带。

江雪禾清薄的脸颊??如玉,眼波??闪烁,盯着她被捆的身上的秋香色腰带:“……你怎将衣带到处乱扔?”

她抬头怒瞪他。

江雪禾道:“……你日后?明??,我这样对你才是?。”

江雪禾说话?,慢慢沉默。

因他扫一眼这个帐子内,这才注意到,缇婴何止是衣带乱扔,外衫、绸缎、腰牌、裙子,?都乱七八糟地扔作一团,让此?混乱无比。

分明前几日,她病得厉害时,床帐内还是干净清爽的……可见她一醒来,就开始折腾。

混乱因帐内的女儿香而添一抹幽魅的挑、逗。

可江雪禾看她,被捆的趴在床上的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只顾着?气,眼睛黑??分明,是没有一点暗示的。

他想教她意识男女之别,似乎很难。

江雪禾叹口气。

他不言不语,开始慢条斯理地捡起她乱扔的衣服,帮她一一叠?。他放?她的枕头,整?她的褥子,还将她刚才随手就丢开的药膏放到榻边外的小几上。

缇婴趴在褥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忙碌。

她?出一种错乱与困惑。

她虽?有父母,??实则没有享过一日父母之爱。后来有了师父,有了师兄,她??依然当自己无父无母。然而此夜,她看着师兄如此,?出一种恍惚……

缇婴小声:“你?像我爹。”

江雪禾帮她叠衣服的手顿住。

缇婴又眨眼睛:“你也?像我娘。”

江雪禾默默地,收回了帮她叠衣服的所有动作。他将叠?的衣服放到她枕边,对她说:“下次你自己叠。”

缇婴笑眯眯:“?的。”

他看她的眼睛,便知道她不当一回事,也不?听话。

江雪禾?沉吟着该如何教育她,就听缇婴叫唤:“师兄,你快解开绑我的绳子,我身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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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伤未愈,叫着痛,江雪禾判断不出她是??的假的,但也只??当做??的。

他和她商量:“解开你了,你乖乖睡觉,我哄你一?儿便走,你不要再闹师兄了。”

缇婴眼中笑意狡黠。

她满口答应。 r>
江雪禾纵是看出她不诚实,??也只能解开束缚她的术??。缇婴提着气,等着绳子解开的一瞬,便要对付江雪禾。

然而,捆住她的衣带松开的一刹那,床外的灵火烛轻轻摇了一下,青帐晃动,宛如有鬼影流动……

缇婴尖叫一声。

江雪禾一怔,衣带解开一瞬,缇婴便颤颤巍巍手脚发软地扑入了他怀里,抱紧他腰身。

她的身上刹那?出了一层密密薄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立刻张臂搂住她,他掀开帐子瞥一眼,说:“只是风,别怕。”

缇婴仍然瑟瑟,握着他手臂的手指用力万分。他的神魂只能被她碰到,??到底不能被她掐出什?痕迹,来让她感到身边确实有人相伴。

缇婴便发抖得??厉害。

江雪禾一边哄她,一边摸到她脸上的汗渍与泪水。他一震,这才意识到缇婴有多怕鬼。

她重病之时,昏迷不醒,屋中的灵火烛也要彻夜长存。??非在等什?人,实则是惧怕鬼怪来扰。

可是这样的缇婴,那日??开了大梦术助他,亲眼看到了无数鬼魂……

江雪禾心脏骤跌,抱紧她。

江雪禾:“师兄在这里,没有什??伤害你,莫怕。”

缇婴自他怀中抬起眼,眼中不见机灵,只有恐慌:“你今夜不要走了?不??”

若是不走,这缕神魂灵力消耗过大,又要消散了。

江雪禾??只迟疑一下,就应了她。

--

缇婴累急了,躺了下来。

江雪禾搂着她,与她一同躺着。他为她擦干净眼泪,哄?她的精神,看她平静下来,她神魂又开始痛起来,江雪禾便用灵力给她疗伤。

缇婴问:“你这样帮我,没关系吗?”

江雪禾一怔。

她有气无力地戳了戳他的手指,看来她也知道他在过度消耗。

江雪禾温声:“无事。”

他道:“我渡你一点灵力,你要试着修炼,试着固灵,不然你?不起来。”

缇婴:“我固不了灵的,我还是伤员呢。”

江雪禾??很肃然:“师兄陪你固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很累。

她担心鬼怪来扰,惊惧之后,神魂上的伤发作得厉害,让她?身一抽一抽得疼。她希望江雪禾用灵力来治疗她,她不愿意在很痛的时候,还要修炼。

缇婴找借口。

江雪禾看她半晌。

他说:“你若不起来,我便走了。”

缇婴闹脾气:“走就走!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师兄,我还有二师兄……”

她故意和他对着干,不过是心里觉得他总?让步。谁知江雪禾看她片刻,他的身形开始在帐中消融……

缇婴慌了神,一下子爬起来。

但她性格倔强,心里害怕了也不肯认输,只瞪大乌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开始空??的帐子……

江雪禾的神魂停了下来。

很淡,但到底是能让她看见的。

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

他向她伸手:“要不要我?”

缇婴实在?气,又实在畏惧他走后,鬼怪来扰。未知恐惧让她不得不低头,她此时觉得江雪禾是世?第一大恶人,可她不得不向恶人低头。

缇婴不甘不愿地将手放到他手中:“修炼就修炼,我本来就喜欢修炼。”

--

她的识海是个大筛子,再有江雪禾的帮助,灵力也不可能???固住。但是修炼起来,总是聊胜于无。

且江雪禾监督缇婴时,与平日的温文尔雅不同。他在此时格外冷漠,缇婴几次嚷痛,他也闭目打坐,当做不知。

若是没有人疼,那不停说痛,便也没了意义。

缇婴心中?气,又不甘心被他小看,便鼓着一口气,忍着识海中的痛,艰难地修炼。

她心中未尝没有一种赌气的报复——

等我痛?了,他就开心了。

但她当然是不可能痛?的。

还从没有人因为识海中的痛,活??把自己痛?的。而且修炼之后,缇婴的气息稳下来,面容红润很多,不再那?虚弱。

她仍不停,一片雪落入她识海,打断了她:“?了,今夜就到这里吧。”

缇婴不理他,那人直接出手干涉,让帐中的少女睁开了眼。

江雪禾问:“痛意有没有缓和?”

缇婴依旧不想理他。

江雪禾看她面色半晌,说:“看起来无??根治。你莫怕,过两日待我出来了,帮你想??子。”

缇婴连忙:“你出来了我也不见你!我讨厌你!”

江雪禾眼睫一颤。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你?辰是哪日?”

缇婴眼珠动一下,忍不住偏向他。

江雪禾若有所思:“应该没几日了吧。十五及笄……你便是大人了。”

缇婴眨巴着眼。

江雪禾忍笑。

他装作看不懂她眼神的期盼,说了这句话,便收了话。

缇婴等不住了,不高兴地开口:“我告诉过你?辰的……你怎能记不住?我不喜欢你了。”

她转身背对他,江雪禾的气息从后贴来,带一丝笑:“是半月后,对不对?”

他记得。

缇婴便欢喜,仰头看来。

当??是个孩子,喜怒形于色。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抬起眼看他,眼珠明亮,江雪禾的心便随之软下。

缇婴拥有小女孩的矜持,虽然面颊绯红,??忽而扭捏:“前师父没给我过过?辰的。”

江雪禾慢悠悠:“原来如此。那?……”

缇婴打断:“但是话本中,女孩子都?过?辰。而且?多人?祝福……话本中的女孩子,都是千宠万爱,?多人帮她过?辰的。”

她眨巴着眼睛暗示江雪禾。

江雪禾心中,再次忍不住莞尔。

他面上??是平静无比。

在她开始瞪他时,他才俯身,抱住了这个想要闹脾气的女孩儿:“自然,我们小婴也是千宠万爱的。”

缇婴:“那我?有礼物哦?”

江雪禾:“嗯。”

缇婴:“那你要送我什?啊?”

江雪禾一怔。

他没弄明??她的意思,便一时?没开口。他不开口,缇婴??迫不及待:“师兄,我给你列个单子吧。”

江雪禾:“……”

缇婴:“我要的东西有点多……”

她要找笔找纸,翻身下床时,一眼看到黑黝黝的室内,又?怕哪来冒出来一只鬼,吓得缩回帐子,拽住江雪禾的衣袖。

她声音软乎乎:“?心哥哥一定?陪我去找笔找纸的,对不对?”

她这般甜,又一径扯他衣袖,江雪禾怎?拒绝。

--

这一夜,江雪禾收获了缇婴一单子的礼物要求。

她狮子大开口,贪婪万分,丝毫不觉得管人要礼物,是为难人。

江雪禾看到她的一长串单子,略微头疼:他到哪里给她买那?多礼物去?他此时,连下山的自由都没有。

……得想??子尽快出去了。

与此同时,缇婴要他躺下抱她,哄她睡觉。

江雪禾:“小婴,男女有别。”

缇婴懵然:“可你只是一道神魂啊。”

江雪禾怔。

他问:“若是我本人,你便不?这样了,是??”

缇婴很严肃:“是的。”

她心里吐舌头:才怪。

但是先把师兄糊弄过去吧。

她师兄不知在想什?,面上淡淡,情绪冷然。她一无所知,他?经躺下,将她拥在怀中,哄着她睡。

而他的怀抱,?然如她一直奢望的那样,让她喜欢。埋于他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安然无比。

她很快困了。

她趁自己还有意识,挣扎着想睁眼:“我还有玉京门的事和你说,玉京门的青木君……”

她很惶然,不敢说下去。

她很怕那据说?经成仙的人能够窥探到一切,因她的一些秘密而杀害自己……

江雪禾?像听明??了。

他伸手捂住她眼,道:“待我本人出来了,你再告诉我。”

他的一道神魂,承受不了太多力量。但是他本人可以。

缇婴放下了心。

缇婴打个哈欠。

呼吸喷拂在他手背上,他手指碰到她脸上一点浅??绒毛。
> 江雪禾柔声:“困了就睡吧。”

缇婴努力:“我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

江雪禾发现自己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俯下身,在她闭目之时,贴近她气息。他感受着她的呼吸,声音??柔:“什?嘱咐?”

缇婴:“明日你不要来了。”

江雪禾顿一下,声音变淡:“自然不来。”

缇婴:“……后日再来。”

江雪禾一怔,困惑。

他斟酌半晌,道:“你若不告诉别人,我便来。”

缇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她整个人埋入枕褥?,眼睛困得彻底睁不开,口上念念有词:“大后日不要来了……大、大后日再来。”

江雪禾:“……”

缇婴嘀咕:“大大大后日不要来了,大大大大后日再来。”

江雪禾僵片刻,看着她数数,他渐渐猜出她的天??想??——不让他来,自然是为了让别人来。

他确实是她喜欢的一个哥哥。

但是她喜欢的哥哥,不只他一个。

江雪禾心中惊涛翻涌,冰凉与灼热混于一处,让他很久发不出声。

许久许久,在缇婴?经陷入睡梦中,江雪禾才俯下眼,轻轻应下:“?。”

--

次日,??鹿野早早来叫缇婴起床。

她自醒来,他便充当着烦人精的角色。

缇婴恹恹地趴在榻上,尚且困顿,见??鹿野在她屋中走一圈。

??鹿野忽而站到她面前,俯身抬起她的脸,观察她刚醒来而有点肿的小脸。

唇红齿??,面颊粉红,乌发蓬蓬。她的?机在一点点恢复。

??鹿野若有所思:“只是一夜,你就?像吃了十?大补丸。莫非你有什?奇缘,不与师兄分享一下吗?”

缇婴推开他托着自己脸颊的手。

她虽然仍然困,??十分得意:“我当然很厉害啦。”

??鹿野:“靠你自己?”

缇婴:“哼哼。”

??鹿野弯眸,他忽然张开手,摊到缇婴面前。

他手掌上有两根断了的丝线,丝线冰冰凉凉,沾了一些水:“这是什??”

缇婴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水……是江雪禾神魂最后消融剩下的雪吗?

缇婴呆片刻。

她心中莫名有些不想与他人分享的古怪甜蜜,这种微妙感,让她躲开??鹿野的凝视:“定然是我的眼泪了。”

??鹿野挑眉。

??鹿野稀奇:“你这?没心没肺,夜里还哭了?”

缇婴伶牙俐齿:“我怎?不能哭啦?我经过那?多惨的事,我现在还受伤了,一直很痛……我做梦哭不?常吗?”

她这样一说,??鹿野便心神一软,不?问下去。

??鹿野俯身:“?啦……”

缇婴嘀咕:“何况,我还梦见我爹娘了呢。”

??鹿野怔住。

??鹿野目光闪烁,语气淡凉:“小婴,你从来不梦你爹娘的。”

那些宛如噩梦的过去,前师父和他刻意遮掩,让缇婴遗忘。按说,缇婴应当不?梦到的。

难道……这里有什?契机,在故意勾起缇婴痛苦的幼年?

缇婴看他想多了,便认??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是、是……梦里的爹爹,没有伤害我,很疼我的。”

??鹿野便撩袍入座,?奇地听她梦了些什?。

--

昨夜。

少年师兄抚着她的背,缇婴半睡半醒?,小声嘀咕:“……爹爹。”

师兄手停顿了半天。

缇婴:“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她声音惶然恐惧,带些颤音与哽咽。似乎她埋于心?的一些过往故事,在此时牵动出来。她扣着他衣领舍不得松开,手指颤抖,从他怀中露出的一点面颊,宛如??雪。

江雪禾沉寂很久。

少女睫毛上沾上水雾,颤颤地来抓他的手。

他任由她勾住他手指。

帷帐纷飞,冰雪飞扬,少年身影若隐若现。

--

缇婴欢欢喜喜地和??鹿野说:“梦里的爹爹,自然是假的啦……但是他说要我呢。”



??鹿野听她没什?事,且她一副少女怀春的甜蜜模样让他觉得古怪。

??鹿野一巴掌挥下去:“什?乱七八糟的,估计被下了降头。起床,我给你驱驱邪!”

缇婴被打得“嗷”出一声,愤愤不平地跳起来打回去。

第 50 章 雪中春信5

炼。

他本就和她一起长大, 对她的问题,远比江雪禾

比,又喜欢嬉笑,缇婴跟

着他一起修炼,

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此次受伤, 成为大英雄之余, 让她变得十分脆弱,很依赖??人。

?况,她与大师兄之间,总是相处间,偶尔会有一些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罂粟,哪怕缇婴年纪小,也知??罂粟碰不得。虽然向往, 却比不过和二师兄在一起时无?顾忌的轻松。

??惜二师兄也不能常陪她。

短短两日,缇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院子烧??两次, 陈子春师兄差??被水呛得昏迷,二师兄本人吃饭被噎。

??是二师兄身上衰运又在作祟的缘故。

缇婴惊讶,又担心他:“玉京门山上灵气充裕,都不能缓解你的问题吗?”

白鹿野微笑着, 摸摸她的脑袋,倒是很看得开:“没关系。等你修行步上正轨, 师兄出去多云游几次,我的气运不会影响到你的。”

缇婴沉下脸:“你能影响到我吗?”

白鹿野惊讶。

缇婴:“我灵骨都差成??样??,你想影响都影响不??。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笨蛋哥哥!”

她生气地将他推出木门,嚷着说自己要修炼。

陈子春和白鹿野一样, 被赶出门。

陈子春尴尬:“小婴……”

却?白鹿野低头,摸着鼻子轻笑一声。

白鹿野笑叹:“她是关心我。”

陈子春:“……”

白鹿野和陈子春叹:“我们小婴担心我,都??么凶巴巴。哎,我真担心她在玉京山的人缘啊。”

按照他的想?,他本是不同意她留在玉京门的。??种问题很多的仙门,按他的想?,毁????好。

但是事情发展到????一步,白鹿野少不得要配合缇婴,为她着想。

他自己的仇怨,再说吧。

陈子春笑起来:“??个嘛,师兄,你不必担心。她长得娇小漂亮,平日又有江师兄一直跟着她,约束她。据我?知,目前的玉京门上下,都很喜欢小婴。

“?况,小婴??近不是才和什么妖兽大战受??重伤,避免??玉京门一场祸事吗?大??都对她有好感。”

白鹿野意外地“唔”一声,手指抵下颌,蹙眉思考。

陈子春竭?说服他不必生忧。

白鹿野目光??疑而古怪。

白鹿野:“大??都喜欢小婴?”

陈子春??头。

白鹿野:“缠着小婴?”

陈子春:“??两日来探病的弟子,就很多啊。同门情谊深厚,师兄师姐们都送??许多灵药。”

他语气里几分羡慕,为内门之间的情谊。

白鹿野嗤笑一声。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根本不信玉京门的任?人。

白鹿野转移话题:“我那师兄江雪禾,??近不是正被传说,是什么仙人的转世吗?”

陈子春闻言便振奋。

提起江雪禾,少年语气都要振奋几分,激动几分。他之前只觉得江雪禾清隽风雅,温润??玉,哪里想得到江雪禾有??般机遇?

江雪禾若当真身份那么高贵,与江雪禾交好的人,自然都会受益。

陈子春笑容开朗很多:“是的,大??都??么说。只要掌事们确定此事,江师兄出来,他便是仙人的转世??。”

陈子春从内门那里听??些八卦:“??果江师兄是仙人转世,那么我们??一届的弟子首席,决然不会选旁人,只能是他??。”

白鹿野脸色淡淡。

陈子春观察他,一怔:“你不相信吗?”

白鹿野弯起眼睛,半真半假:“是啊,我不相信。”

他从不相信降临于身边的任?事,会是好事而非祸事。

陈子春:“江师兄应当是真的仙人转世……因为,我听说,他们偷偷请??大天官去为江师兄算天命??。”

白鹿野眯眸。

他问:“能算得出来?”

陈子春迷惘:“??果真的是仙人转世的话……恐怕是算不出来的。若是算不出来,那必然坐?师兄是青木君转世??。



白鹿野不置??否。

陈子春:“师兄,你?必担心?若是江师兄??般来头大,你与小婴,咳咳,还有我,在玉京门中,行走都会方便很多。”

白鹿野依然不应。

许是他对玉京门偏?太多,再好的事,他也持保留态度。但看旁人那般兴奋,他也不想说什么。

--

当夜,缇婴白日修炼累??,早早回房歇息。

她??着灵火烛,垂下帐子,玩着白鹿野白日送她的几个小玩具,等着江雪禾按照约定时间来陪她。

但是等??许久,都没有等来师兄。

缇婴已??等得困??,她掩着哈欠,勉强下床。怕灵火烛灭??,屋子暗下,她哆哆嗦嗦地去剪蜡烛。

门被敲??两下。

缇婴手一抖——不会是鬼吧?

白鹿野声音含笑:“??么晚??,你怎么还不睡?”

缇婴怔住:“什么时辰???”

白鹿野:“子时??。再不睡,明天起不来,我??是不会手软的。”

缇婴立刻:“你从来就没手软过,讨厌的师兄!”

她和白鹿野隔着门吵??几句,二师兄威胁她再不睡,就拉她起来继续修炼。缇婴闻言便怯,只觉得自己一滴都榨不出来。

她不情愿地回到床上,拉下帐子,看着空荡荡的帐内。

她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师兄今夜恐怕不会按照约定,来陪她??。

为什么?!

她生性脾气恶劣,发现江雪禾不来,她不会反省自己,只会怪罪江雪禾。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帐中都是她乱滚出来的痕迹,没有师兄身上那清冽的气息。于是缇婴觉得,帐子也多余,褥子也不软,哪里都不顺眼。

她格外不能忍受江雪禾的失约,气??半天,再次赤脚,怒气冲冲跳下床。

门外的白鹿野竟然没有离开,隔着门警告:“你又要做什么?!”

缇婴被他吓一跳,说话结巴:“我、我找笔找纸,我要写字。”

白鹿野稀奇。

不等他问,门内的小姑娘就告诉他:“我要写一篇大字,控诉大师兄对我不好。你明日就去找关他的洞天,把我的信送过去。”

白鹿野:“……”

他被她??爱到??。

他又服??她。

他笑两声,声音都无?强硬起来:“好好好,你写。写完赶紧睡。”

--

不提屋内的缇婴要???写信骂江雪禾,白鹿野离开缇婴的屋门前,往前挪动几步,又朝着左下三、右下?、后五的方向,走??几步。

八卦??盘随着他走动,在脚下发出光华。移行变位后,整个院子景象开始大变。

惨白的月光照天,投射下来,原本看着寻常的院子,此时密密麻麻布满??弦丝。

那都是属于傀儡师的弦。

绷得很紧的弦丝中间,捕捉??一缕神魂。那缕神魂早已被捕捉,也不挣扎,亲眼看着白鹿野路过院子的?有陷阱,与门内的缇婴?话后,白鹿野折返。

白鹿野站在院中,朝着那抹浑浊不清的神魂作揖,似笑非笑:“阁下不与我打斗,显然是友非敌。但是阁下总是夜里闯我师妹闺房,恐怕不是君子?为。怕其中有误会,我只好布下阵,请阁下现身一谈??。”

他的威胁也轻描淡写:“观阁下??梁上君子?为,显然也不想被太多人发现吧?”

他的话音落,月光下,弦丝?困的那缕神魂浅浅摇晃,渐渐的,现出??身形。

少年青衣雪袍,腰束玉带。月光浮在他脚下,他周身神魂的光华??萤似雪,潋滟流动。

骨相??玉,仪姿胜雪。江雪禾气质恬静内敛,?在不像是那日玉京门半空中劈来一剑的仙人无情。

??白鹿野再怎么看,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确?和那日的仙人长得一模一样。

区别无非是那仙人年长些,气质缥缈些;江雪禾凌厉些,身上伤痕很多。

白鹿野定定地看着出现在??里的江雪禾。

江雪禾抬起一眼,向白鹿野看来,声音沙哑中,带很多淡然清雅:“二师弟,我一直困于凡务,没有与你好好?上一面。此夜之事让你受惊,为兄甚愧。”

他说愧,面上不?愧。

他平平静静,温温和和,优雅澹泊。
> 白鹿野平日只偶尔?到戴着风帽的江雪禾,他此夜第一次?到江雪禾的真容,哪怕只是一??神魂……

白鹿野不禁问:“小婴?过师兄??副模样吗?”

“嗯?”江雪禾扬一下眉,然后依然温和,“自然?过。”

白鹿野手扶额。

他明白??:“难怪她总缠着要大师兄。”

白鹿野振振精神,笑着向江雪禾解释:“师兄,想来师父和你说过,我和小婴啊,从小都没?过大世面,一直在乡野林泽间徘徊。小婴从来没?过好看些的男子,??果小婴对你有冒犯,你莫和她计较啊。”

他话中隐约的暗示,江雪禾当做不懂。

江雪禾平静:“我寻常时候相貌并不好,师妹总是不喜欢的。”

白鹿野:“哎,??个小婴!我会劝她不要以貌取人的。”

江雪禾不语。

白鹿野问:“那师兄夜探此间,是为??什么?”

--

三言两语,江雪禾被白鹿野几多试探。

江雪禾?招拆招,却也看得出白鹿野不是很信任自己。也是,半路师兄是应该有??种待遇的……倒是缇婴那种全然依赖,其?很少?。

他在缇婴身上,确?看到??自己在被她需求。

……虽然很??能她要的需求,是顺从,是“伺候”。

白鹿野提醒:“师兄?”

江雪禾回过神,向白鹿野解释:“我被困于洞天,暂时出不来。那日小婴受??伤,我担心她,才夜夜来看望。”

白鹿野惊讶:“那天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她受伤,难??师兄你没有受伤吗?”

江雪禾的本体,至今一只手臂无?自??。

但是江雪禾淡然:“不打紧。”

他??:“那日我与小婴看到的事,恐怕是玉京门的秘辛。你??好不要知??,??样安全些。”

白鹿野:“我若是不知,??果你二人遇难,我???救你们?”

江雪禾心中属于夜杀的那一部分,闻言冷笑:我需要你救?

但是明面上,江雪禾压着自己的戾气与傲气,仍然好脾气:“没有到那个地步。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提醒你的。”

白鹿野??然。

他细细看江雪禾一眼,忽而笑:“师兄之前与我写信说,待我来??,你便有事要走??。不知??那话还算数吗?”

江雪禾:“我恐怕走不??。”

白鹿野笑:“看来师兄真的和玉京门的仙人有缘故,玉京门不放心你离开。??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师兄之前信上说,要我照顾小师妹。我??今已??在??里??,师兄你又因为玉京门的事,恐怕有很多眼睛盯着你……

“不??师兄放心将小师妹交给我,日后少?她为好。”

江雪禾蓦地抬眸,目光几分锐寒。

白鹿野宛??未觉,仍是笑:“师兄,??都是为??小婴好。师兄??今有??么一桩大的不明身世,身世是真的那自然??好,我与小婴会跟着你得??升天;若??身世有问题,你恐怕会连累……

“我自然会与师兄共进退,但是我不想牵扯上小婴。不??等尘埃落定,??好?”

他以为他还要说什么话,才能说动江雪禾。

但江雪禾反应平平:“好。”

白鹿野一怔。

江雪禾淡然:“我本也是??此打算的。”

白鹿野:“……”

他登时沉默,觉得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信任江雪禾,又疑心缇婴总是追着江雪禾很奇怪,他要掐断一切自己觉得怪异的痕迹,要事情回到??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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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江雪禾是他师兄。

他是否应该多给师兄一些信任呢?

白鹿野沉寂间,江雪禾不想和白鹿野再纠缠那事,他取出一叠纸,交给白鹿野。

白鹿野:“?”

江雪禾:“小婴要的生辰礼物,都在纸上,你买给她吧。”

言罢,江雪禾的神魂就要消融于夜间。

白鹿野看着那莹白的光变淡,捏着一叠纸的手倏而一紧。他到底心软,脱口而出:“师兄!

“既然已??来??,不与我一同看一看小婴吗?”

那已??快要消融的神魂,在空气中停顿一息,重新现形



--

缇婴哪里知??,自己的闺房,被人??此来去自??。

她睡得香甜,她的两个哥哥,一个人形,一个魂形,皆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的闺房中。

人形白鹿野将青帐悬挂于月牙钩,邀师兄一同站在床榻边,看缇婴睡觉。

缇婴睡姿不太好,她趴在床上,枕边摊着一叠乱飞的纸。长发贴着颊,被压在伸出褥子的一只手腕下。

睡梦中的缇婴,散??发,褪??平日的内门弟子服,只有一身雪白的中衣。脱去?有掩饰的她,玉容雪肤,珊珊??亲,看着年龄更加小??。

白鹿野弯腰,将她一只手塞回褥子里。

白鹿野小声:“小婴真??爱,是不是?”

江雪禾瞥他一眼。

江雪禾垂着眼,冷静轻声:“你是她哥哥,不要得寸进尺。”

白鹿野:“……?”

他不知??江雪禾莫名其妙的??一句是什么意思,只好掠过不提。

他怀念:“我第一次?小婴时,她瘦得皮包骨一样。那时她十岁,看着却只有六七岁大……师父说她是被人下??什么咒,师父已??帮她祛除??,但是她的灵根也彻底坏掉??。”

江雪禾:“什么咒?”

白鹿野摇头:“关于小婴的很多事,师父都不愿意我知??太多。你知??小婴的识海中,天生就有一门功?,叫‘大梦术’吗?师父说那是独属于小婴的机缘,那功?又只有小婴才能学。

“我小时候试着学过,但根本入不??门。??惜??,大梦术和鬼魂?量有关,小婴怕鬼怕得厉害,根本不想学;而且她灵根有伤,本也学不好……我和她师父勉强她,却更多时候顺其自然。

“师父说,平安过完??一生,就是??大的福气。其他的不必强求。”

白鹿野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他??:“但很多事,必须强求。”

江雪禾:“师父是什么?”

白鹿野怔:“什么?”

江雪禾平静:“师父恐怕不是人吧?他藏着很多秘密,没有告诉我。他是得??大能?”

白鹿野:“得??大能会连周围的觊觎者都收服不??,??今只能封山,龟缩于千山出不去?”

江雪禾??:“那便是山野精怪化??人形??。”

白鹿野眉心一跳,意识到自己被江雪禾套话??。

他警惕看眼江雪禾,却?江雪禾并不在意。江雪禾似乎只是问一句,并没有其他意思。他俯眼看着那睡得香甜的少女,目光被枕边的一叠纸吸引??注意。

江雪禾:“??是什么?”

他俯身要去拿纸。

白鹿野要阻拦不及,纸落到江雪禾手中。江雪禾便看到自己被骂??整整一长篇的字。

江雪禾:“……”

白鹿野有??心虚,干笑:“小婴不懂事……”

江雪禾目中浮起一丝笑,他度量真的好,并不生气,而是将纸收回袖中。

白鹿野:“哎……”

江雪禾:“嗯?不是她写给我的吗?”

白鹿野:……骂人的字你也要啊,好吧。

忽而,旁边一古物架向白鹿野倒来。江雪禾身形骤然移开,白鹿野忙乱地躲开,又怕古物架摔地,吵醒睡梦中的缇婴,不得不迎身,被那古物架撞??一头。

白鹿野忍痛。

偏他大师兄站在旁边看??半天,??然淡声:“是衰劫?似乎很严重,你??一生,都渡过不??吧?”

白鹿野:“……”

江雪禾温文尔雅:“师弟,你有衰劫在身,小师妹跟着你,恐怕要受很多苦。你要当心,控制自己的气运,不要影响到他人。

“我自然会与师弟共进退,但是我不想牵扯上小婴。不??等尘埃落定,??好?”

??话耳熟的,白鹿野有些牙疼。

白鹿野定定看江雪禾半晌,想看师兄是否是故意的,是否是报复自己先前的话。

但是师兄温润安然,眸光清??冰雪,看着不像那种记仇的人。

白鹿野揉着额头,忍不住摇头轻笑。

他??:“那怎么办?你和我,好像各有各的麻烦。”

江雪禾温声:“小婴平日自然跟着你好些。但你衰劫严重之时,小婴还是跟着我比较好。

“你放心,我会注意分寸。”
> 白鹿野有苦难言。

白鹿野只好??:“我也会注意分寸。”

--

江雪禾离开??内门弟子的院落,返回自己被监视的洞天。

他知??从今夜开始,他不必再以神魂的方式去夜探缇婴??。

白鹿野不会允许的。

也好。

江雪禾心想。

我本就不想多?她。

--

返回洞天之时,江雪禾的??缕神魂,掠过??一处屋子。

他随意扫一眼,便看出黎步被关在那里。

黎步还在被审问关于双夜少年的关系,被审问关于江雪禾的过去。

江雪禾的神识放出去一??,便能看到那少年苍白着脸盘腿坐于洞穴中,在万籁俱寂时,黎步也不忘修炼。

江雪禾收回神识。

对黎步,与对缇婴,其?是一样的。

他不多看一眼,便是对他们??好的。他但凡多看一眼,便会控制不住夜杀的贪婪本色。

但凡他念着自己与黎步的旧情,他也不应将黎步利用得彻底,让黎步继续叫他“哥哥”,继续为他卖命。

但凡他念着师兄妹的情谊,他都应该顺着白鹿野,和缇婴少?面。

--

缇婴便很多日子没?过江雪禾??。

起初有些郁闷不悦,但白鹿野与陈子春双双不遗余?地逗她开心,她便也忘??不开心的事。

??样下来,勤加修炼,缇婴终于能够下榻。

她身上的伤没有完全好,但已??不影响她出门。而??时,好消息过来——

沈行川要举办登位大典,大典之上,他要收徒。

前来送消息的人,是月奴。

那日黄泉峰的秽息,被沈行川重新封印,至少月奴看起来,还算自??,没有被玷污得意识不清。

月奴带缇婴进入正山大堂后的偏殿,告诉缇婴:“你在??里等着便是。

“主人在前面,玉京门的掌?登位,大??都在前面候着。一会?你听到主人唤你,就从??里去前堂,前去拜师。”

月奴交代完就要走。

缇婴:“哎,你不陪我一起等吗?”

月奴莫名。

缇婴看??把傻剑根本不懂她的心思,她只好硬着头皮,低头绞手指,几分纠结:“我、我师兄会不会来啊……”

月奴:“会。”

缇婴一下子抬眼。

她眼睛亮??星子,??缀在眼中一汪湖泊中,十分粲然。

哪怕月奴看不懂她的情绪变化,也因为缇婴一瞬间的美丽,而停步多解释一句:“主人今日要放江雪禾出来,让世人承认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的身份。

“不是你之前提的要求吗?主人今天要收你们两个做弟子。”

缇婴:“呃……”

青木君转世的事,真的不再多想一想吗?

万一你们弄错??呢?

--

缇婴百爪挠心,在殿中踱步。

她此时有些畏惧,不知自己该不该真的拜沈行川为师。拜师后,就真的绑定玉京门??;而她此时已??对玉京门产生怀疑。

??转念一想,玉京门好与坏,她又?必怕?她是来??里学功?学本事的,留在??里,说不定还能弄清楚自己梦境的疑??。

缇婴脸色苍白。

她小小年纪,藏着的??大心事,也不过是师父讨厌师兄??恶之类的小事。一夜之间??么大的事压在心中,她还说不清楚……

缇婴烦恼间,忽然被旁边一个架子绊一下。她手扶住木架,侧头时,看到架子上倒下来的文书木犊间,有几本书被她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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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生怕误??时辰,匆匆把书放回去。越忙越生乱,将书放回去时,一页书摊开,缇婴扫一眼,便看到??——

“玉京山升空之初遗事”。

缇婴怔住。

她连忙翻看其他几本书,发现??些书,都是一些关于玉京门由来的故事。先人们怎么建立门派,怎么将门派发扬光大,玉京门怎么在青木君手中,一举成为第一大仙派……

玉京山的先祖们,是???让玉京山升空的。

--

书上有禁制,只能看到

目录,看不到内容。

缇婴意识到,??些书,恐怕是要交给未来掌?的。而她无意中看到??……

??恐怕是她??接近真相的机会。

缇婴当即盘腿坐下,开始施?解书上的禁咒,看书中内容。

--

许久许久,天云变色,雷鸣轰轰,缇婴脸色惨白地从书中跌出。

她急急忙忙丢开书,看到那雷电穿透云雾,似要破开窗户,向她劈来。

缇婴爬起来,慌张转身,抖着手将书放回去。她怎么也放不好,而雷声越来越密。不知外面的人???反应,她此时心慌意乱,怕得不行。

突然,窗子破开,电光掠空。

缇婴施?相抵,躲开那雷电,往身后退。

一个人出现在她身后,握住??她手腕。

缇婴畏惧之际,听到声音:“小婴?”

沙哑低柔的声音,除??江雪禾,又会是谁?

缇婴蓦地转身,果然?是江雪禾进来??。

二人抵在层层放书的木架间,缇婴仰头,结巴告诉他:“师兄,我不能等??,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玉京门……”

“轰——”

?面窗子都被雷击中。

一??雷,差??落在缇婴身上。多亏缇婴早有察觉,拉着江雪禾一起躲避。

缇婴发着抖,目生骇然。

玉京山整座山,在阻止她告诉师兄自己知??的事情,是吗?那就说明,她猜测的,其?很有??能是真的?

但是整座山的威压随着雷电压来,缇婴神魂生痛,发现自己开不??口……

她惶然之际,忽然指尖一痛,那股威压,好像消失??。

江雪禾握着她手,俯首垂眼,咬在她指尖,借??她一滴血。

他借着她的血,开始施?,将天地间的威压,转移到他身上。

缇婴怔怔地看着他唇贴着她指尖。

雷电映照他眉眼,星眸流火,电光闪烁,忽明忽暗。

他??般从容又雅致:“现在??以说下去??。”

第 51 章 雪中春信6 江雪禾以血为引, 承天地威压,

指尖麻痛,缇婴?快回

她的机会,若再不开口, 便辜负了师兄此番强护。

缇婴调整呼吸, 快

西:

“玉京山最开始不是浮空的, 是青木君不在了后, 玉京门那

峰,让玉京山升空的。为

了让玉京山升空,



“师兄,你记得黄泉峰吗?你告诉我说,那是玉京山隐藏的阴面,平时人们看不到。但是书中说的是,那黄泉峰, 是用另一座仙山?玉京山一同炼制出来的。两座仙山的力量过??强大,玉京山主山压不住那座山的力量, 所以玉京山才?了阴阳两面……

“另??被炼制的那座山,叫天阙山……”

缇婴生怕天地的威压打断自己的说?,她语速飞快,尽快把自己看到的所?东西告诉江雪禾。

而提起“天阙山”, 她便从心底生出一种愤恨?酸涩。这种酸怒,让她双目泛红, 禁不住地?身发抖。

缇婴语无伦次:“那仙人的剑?,根本不是玉京山主峰的,是属??天阙山的……是原本用来保护天阙山的。你是不是从未?过天阙山?

“我曾做过梦, 天阙山曾经非常厉害,是青木君和玉京门暗算了天阙山。我成了魔, 青木君格??恨我,想杀了我……师兄你怎么可能是青木君的转??”

她说得凌乱不堪。

??为她只能清楚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梦中看到的一切。

在最后一次梦境??前做过的几个噩梦,她都记忆模糊。她知道不对劲,却无法完?将所?不对劲串起来,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告诉师兄不要相信玉京门,不要相信他是青木君的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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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急得双目潮湿,她不知道自己?没?说清楚:“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是魔你是仙,我不知道青木君?没?成仙,最后是不是仙人,但是你绝不可能是他啊……

“你对天阙山,完?没?印象对不对?”

江雪禾面容平静。

他垂着眼,专注凝望着缇婴。

缇婴说着说着,自己都开始不相信自己颠三倒四的?。

江雪禾问:“梦?”

缇婴:“是的,我每次用大梦术,灵力失控后,都会做梦。我以前记不太清梦,但这次我记的。”

江雪禾不语。

缇婴心中失望,她知道自己这糊涂的??难说服人,她努力地:“师兄,我知道我能看到这些书,看起来?巧合,像是?人专门送到我这里,故?给我看的。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但是这书中记载的,确实应对了我梦中一些事……”

她声音越来越低。

她眸中光黯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江雪禾忽然道:“玉京门请大天官为我算过天命。应当是什么都没算出来,玉京门才笃定我是青木君转?的。

“小婴,只?仙人那样的力量,才会凌驾??天命术??上,无法被天命所缚。”

缇婴一怔,眼眸亮起——他在?她的?!

并且相信!

并且试图思考!

缇婴抓住他手,急急忙忙:“大天官的天命术,未必真的灵验啊。这?上肯定?大天官算不出来的东西。何况,即使大天官真的算不出天命,也只能说明师兄你?可能是仙人转?……

“仙人转?,不一定是青木君转?。我、我不是做梦,梦里我是魔你是仙嘛……”

她说到梦,仍是不确定的语气。

江雪禾便知道,她对自己的梦不是?了解,她并非完?相信梦。

江雪禾说:“修仙??人,若重复一个梦境,那梦境便通常会带着预示?警告。你的梦也许试图在告诉你什么,你不必畏惧。”

缇婴仰脸看他。

电光闪烁,四方窗棂?墙壁爬上皲裂痕迹。天地威压这般强,缇婴却在江雪禾眼中,看到了安?。

她忽然安心。

她忽然想:师兄会保护我的。

师兄相信我,愿?了解我,愿??我的?,愿?不把我当胡言乱语的疯子……我说的这番?,若是对他人,他人必然不信我。

谁会不信青木君,去信一个小弟子呢?

缇婴眼中光轻软晶亮,她信赖地仰望他。在江雪禾安抚她不要怕时,她乖乖地点头。

缇婴忍着恐惧,努力地对他露出一丝笑:“我不怕。”

对上她的眼神,江雪禾目光闪烁一?。

他再问:“在你的梦境,你只梦到你是魔我是仙?没?梦到其他的吗?”

缇婴目光飞快地眨两下。

那自然是?的嘛。

梦里的魔女和仙人,不清不楚,奇奇怪怪,说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每次看到,都让缇婴不自在,恐慌,迷惘,不解,还?羞涩,不敢看。

缇婴眼睛眨也不眨:“没?了嘛。”

江雪禾一顿:她撒谎时,永远理直气壮。

江雪禾问:“还?其他要告诉我的吗?”

缇婴:“没?!”

江雪禾:“好。”

?音一落,缇婴便目色微变,看到江雪禾一瞬间脸色白如纸,丝丝血迹顺着唇角?眼睛??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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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慌得叫一声:“师兄!”

他身子摇晃,???天地搏力,必然受到反噬。缇婴用手抹他眼下的血,又惊慌地看到他面上浮起了血痕,还?污浊的黑气萦绕……

那血怎么也擦不干净,他面上?颈上的裂痕变多,缇婴隐隐约约?到了鬼怪的呓语。

鬼气让周围气压变低,变冷。

鬼气吹拂在颈上,缇婴趔趄,后退了一步。

江雪禾闭目:“??怕,只是反噬。”

他的手被少女挽住。

脸颊冰凉,他感觉到柔软布料。江雪禾睁开眼,低头,看到缇婴白着脸,哆哆嗦嗦地,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血。

她不知在给自己壮胆,还是试图说服他:“师兄,我不怕你。”

他在她靠近时,心头蹿起火星,烧得江雪禾脑中一派红霞乱云。

江雪禾说不出?。他倚靠着藏书木架,头磕在古架上,低头看尘埃飞扬,少女安静又耐心地为他擦那些血。

缇婴惶然:“你这个样子,一会儿怎么出去?”

她又想到什么,问江雪禾:“我们还出去吗?”

江雪禾没力气说?,缇婴以为他没?懂。

她压抑着自己的不安,让自己不去注?周遭?可能已经渗满的鬼魂。她挨着江雪禾,说服自己:只要我不开天眼,只要我不看,就没?鬼。

缇婴声音却带一丝抖:“玉京门如果和我是仇人,和你也是仇人,我们还拜师吗?”

她的手,被江雪禾抓住。

掌间微痒,缇婴低头,看到师兄枯白的手指点着她手心,写字:“拜。”

缇婴:“嗯?”

江雪禾耐心地写字:“我先去查一查你梦中事,以及这书中记载是否为真。这书出??的蹊跷,本只给掌教看的书,符咒不应被你轻易解开。

“其间种种,为兄都会去查。你切莫畏惧,也切莫打草惊蛇。即使真的?转?一说,前?恩怨,随尘入土,未必应该让今人吃苦。”

缇婴着急:“但是……”

江雪禾继续:“你且好好学本事。退一万步,纵使你真的查明所?真相,想?玉京门为敌,此时留在玉京门,探查门中情形,未必是坏事。”

缇婴一愣。

她发怔:“卧底啊……”

江雪禾屈在她掌心的手指颤了颤,没?再写字。

他手指搭在她掌心,忽然发觉她掌心的柔软,肌肤的莹润。甚至缇婴??为畏鬼而紧挨着自己,她贴得极紧,身上的带着甜味的少女香气,也若?若无……

察觉到这一点,江雪禾手指僵住,心中亦发觉失控。

他正要若无其事地移开手时,缇婴侧耳聆?窗??动静,轻声:“师兄,??面是不是出事了?”

缇婴喃喃自语:“从刚才开始,电闪雷鸣的,却没?一个人来看你我。??面好静啊……”

江雪禾屏息,也?识到??面出事了。

--

玉京山主峰议事堂旁侧宗祠的玉阶前,大长老中,只?沈玉舒相候在此。

其余大长老都被关押,花长老?葛长老还?出来的可能,陈长老却绝无生还的可能。

和沈玉舒一同等候在??的,是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长云观的首席叶穿林。

沈行川的好友,观天山的

杭古秋并不在此。那日玉京门??变后,杭古秋在?叶穿林的对阵中,虽然抗住了叶穿林,却好似受了伤。自那日后,杭古秋便一直养伤,未曾??身。

大天官南鸿是必然会出??在玉京门掌教的继位大典上——沈行川私下许诺他,只要巫神宫继续支持??在的玉京门,那么巫神宫?花长老的合谋,沈行川不会计较。为了让巫神宫满?,沈行川答应除名南鸢,让巫神宫带走南鸢。

叶穿林也必然会出??在此——葛长老虽筹谋掌教??位,但那日玉京门的惊变,不是葛长老引起的。长云观没?和玉京门真正撕破脸,而且在仙人虚影出??后,叶穿林便不再参?掌教??位的争斗了。

对叶穿林来说,玉京门背后的那个仙人真假,更重要。

叶穿林此时站在这里,是??他从玉京门的弟子那里?到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出事那天,黄泉峰赶去援助的弟子们大都死了。但活下来的弟子中,流出一个说法:当时死去的弟子们,活过来一瞬,帮他们一同开阵对付无支秽。

事后追问,弟子们都不确定,只称估计是看花了眼。

这?上怎可能?复生??术?

但是叶穿林知道,这?上,?一门法术,复生咒死,恰好?那些不确定的弟子们的说法一样。

叶穿林知道,一般人进不去黄泉峰,那里是玉京山真正的秘密??地。当日从黄泉峰出来的人,?两人,在今日要被沈行川收为弟子——

黄泉峰当日,是否?过“复生”。

黄泉峰当日,是否出??过“大梦术”,线索就在江雪禾和缇婴身上。

为此,叶穿林愿?支持沈行川当掌教,愿?代表长云观,支持今日的玉京门——他要从缇婴和江雪禾那里打探消息。

沈玉舒站在这里,为那进入大堂接受先祖印箓的兄长担心。

每一任玉京门掌教,都要在宗祠前,面对列祖列宗,接受历代掌教赐下的印箓。

人死如灯灭,历代掌教们自然死得干净,但只?接过印箓,沈行川才会是新的掌教。

站在玉阶下的内门???门的弟子们,同掌事、长老们一同,等待沈行川出来,见证新的掌教诞生。

天地雷电闪烁,威压重重,风云色变。

众人都以为,天地的异象,是沈行川接受掌教??位引来的列祖列宗们的考验。虽然他们暗自四顾,暗自嘀咕:以前从未?说过,接任掌教??位,会引来风云聚变。

也许是??为,沈行川得位不正吧。

--

到了如今,?多人已经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闻陈长老被囚??黄泉峰。

其余几位大长老?闻沈行川对陈长老的处决,都面色微变,隐?惧?。但除了那几人,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陈长老被囚??黄泉峰会如何。

陈长老生出一切事端,但是沈行川让他今日要收的两个徒儿开了阵,顺利地放出仙人虚影,斩灭所?妖物。沈行川当日一力降万力,将其余大长老?大能压制,游刃?余……

也许是??为,沈行川从一开始,就在筹谋掌教??位。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陈长老的不甘,黄泉峰的禁制松了,也??上一个加印封印的人是他的亲妹妹,而让人怀疑这一切都在沈行川的算计中。

?人难以想象一介剑修,?如此心机。

但事实上,今日登上掌教??位的,确实是沈行川,而不是其他人。

--

时间一点点流逝。

坐??宗祠中蒲团上的沈行川,开始感受到神魂中,那无形的代表玉京门掌教??位的印箓,渐渐被他炼?,被他收为己用。

他松一口气。

但正是松气的这般时候,一道力量顺着那印箓,猛地钻入他的神魂元神中。

那力量强大无比,一瞬间控制住了沈行川。

元神睁开了眼。

元神上,两重人影交替闪烁,两张模糊的人脸,代表着?一道邪力,在?沈行川争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庞大而霸道的力量,阴邪残酷,在他的心府占据主位,要吞噬他的元神……

沈行川冷笑,识海中,他的剑气?形,??那觊觎??挥杀而去。

那力量钻入他元神,?快,他的心神再一次被吞没。

沈行川额上渗了汗,努力调息:印箓??中多出来的这股力量,想鸠占鹊巢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每一任玉京门掌教,在接受印箓时,都会被迫引入这股力量吗?

这力量?他的元神叫着劲,影响着他的神魂。模模糊糊中,沈行川的脑海中,接受一道影响神智的声音诱、惑:

“杀了缇婴……”

“杀了江雪禾……”

沈行川的剑劈中元神。

元神在识海中散开,再一次凝聚起时,那力量再一次出??,桀桀笑着。

那力量要?他的元神共生,在他的识海中似笑非笑:

“莫要白费力气,你摆脱不了我了。”

沈行川周身大汗淋漓。

他一??冷静,此时也生了怒:“你是谁?”

那力量不回答他,只慢悠悠:

“从此以后,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沈行川,把你的两个新徒儿叫进来,该认认脸了。

“以后,日子长着。”

那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带着怨气,以及十分微弱的恐惧。沈行川试图捕捉,却?快被吞噬。

他的双目变得浑浊,?人借着他的身体,吐出幽森的?:

“一千年了……

“——你们还没?付出代价!”

--

风云??变让天地阴冷。

等候在??的众人,开始慌乱,窃窃私语。

忽然,祠堂门开启。

以沈玉舒为首,众人迎上前:“掌教……”

气质清冷肃然的沈行川,一步步走下玉阶。他额上亮起符印,显示先祖们接受了他,认他为掌教。

大天官南鸿眯眸,在沈行川出来的一瞬,忍住那般天命警醒带来的古怪,没???沈行川窥去一眼——若在今日窥探玉京门掌教的天命,恐会?玉京门结仇。

众人或躬身作揖,或下跪叩首:“恭候掌教!”

大天官南鸿朗笑,说着场面?:“我以天眼观,沈掌教前途无量,风采不凡,玉京门必迎来大盛。”

沈玉舒带着激动??心,率先??兄长望去一眼。

兄长眸色幽晦,皎如云巅??月,遥远缥缈。可在一瞬间,兄妹血缘的牵连,让她觉得兄长陌生。

沈玉舒的古怪只持续一瞬,沈行川??她看来,她在那种目光下,生出一种动弹不得的畏惧。这种感觉,像是被实力远强??她的仙人俯视一般。

沈玉舒僵了一下,唇角噙笑:“掌教,是否该让两个孩子出来,举办收徒大典?”

沈行川负手长立,没?再看任何人一眼,淡声:“既已是我徒儿,仪式便不重要。

“我忽?感悟,要闭关潜修。门中一应事务,交由沈玉舒代理。诸君可以散了。”

第 52 章 雪中春信7 收徒大典不举办, 对缇婴来说,??

快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如

,那么师父连她面都不?一下, ??急匆匆闭?

, 也并非不可原谅。

??她

?, 江雪禾的风光, 才刚刚??始——

沈行川闭?前,不忘嘱咐,定江雪禾为这一届弟子的首席。明年??他带众玉京门弟子,一?去参??“猎魔”。

没有人反对。

在江雪禾被猜测是青木君转世的时候,这种结果,便已经在弟子之间流传,被众人默认了。

毕竟, 若是仙人转世都不能成为首席,那玉京门未免太不尊重祖师青木君。

而对于玉京门的高层来说, 江雪禾十分重要——他们认为青木君是仙人,虽不知道仙人为何转世,但是仙人转世既然肯??身,那么“无仙亦无魔”的敕令解除之法, 必然在江雪禾身上。

既是修仙者,这世间, 除了巫⿻?宫修⿻???,不在意成仙大道;其余人修行的?终目的,自然都是成仙。

白掌教仙逝的遗憾没有过去多久, 那般厉害的人物?后也无法打破仙人的敕令而成仙,如今修真界上下, 解除仙人敕令已经成了极为重要的??题。

这些日子,江雪禾不断被掌事和长老们轮流询??:当真没有青木君的记忆?如何解除仙人的敕令?

若非他们认为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若非他们对自己的祖师几多敬畏,他们恐怕少不得??在江雪禾身上动手脚,好找那解除敕令的法子。

然对于他们的提??,江雪禾一贯的回答是:没记忆,不知道,??们说什么??是什么。

沈行川闭?后,众人继续去缠江雪禾。这一次,不光是掌事和长老,还有那些想要讨好首席的年轻弟子们。

昔日对江雪禾分外冷淡的弟子们如今????了热情:

“江师兄,我当日初???,便知??潜龙在渊,必有冲天而起的一日!”

“江师兄,我??我?屋的林师弟处不来,??是首席,??看能不能帮我们换一换屋子?”

“师兄,??可有结道侣的想法???看,我成不?”

缇婴愤愤不平。

??师兄在??阁中一?分享秘密时培养出的几分喜欢,在缇婴和江雪禾被请出来,江雪禾被人围住,她无人??津时,她的心情便不太好了。

江雪禾被人围着,思忖自己要调查事情,不好一直默默无闻。他便耐着性子应付这些人,只是他忽然感觉到不妙。

江雪禾抬头。

隔着人群,他看到了缇婴的??⿻?——

乌黑的??瞳依然清亮,??角却朝下耷拉。她抿着唇沉着脸,小小一张秀??的小美人脸,都因为她的不快,而沾上些戾??。

因为在??阁中施法,身上血痕变深,江雪禾不得不戴上了风帽。他的风帽朝着缇婴所站的方??歪了歪,那是一个试探靠近的动作。

围着师兄的弟子们顺着师兄目光回头。

缇婴却突然一扭头跑??,无情的模样,让江雪禾停住了脚步。

缇婴跑出他们圈子,躲在一树后,偷偷看江雪禾。

她心中怪不是滋味的:像是一种独属于自己的、自己还没玩厌的玩具,忽然有一天,有人觉得她的玩具很有趣,一群人冲到她家里,抢走了她的玩具。

还有人念叨,这玩具是稀世珍品,只拿给她玩,太屈才了。

她根本没玩够。

可她又打不过那么一群人。

缇婴冷冷地看着那些人:等我??好了本事,等我的剑术厉害了,我要??我的玩具抢回来。

她这边郁郁,忽然感觉到?样有一道郁郁的目光,不快地盯着江雪禾。

缇婴生起危机感。

她看过去,惊讶地看到,原来是许久没?的师姐花时,??她一样,躲在另一棵苍天古树后,偷看江雪禾。

花时的⿻?色都??缇婴的差不多。

阴郁,不悦,嫉妒,心酸。

花时如今是落魄了。

花大小姐原本想求新掌教放她爹出来,她不要什么弟子间厉害的排名了,她也不求新掌教收她当弟子了,只要爹爹可以出来??好。

为此,花时今日着装一新,态度谦卑恭敬,对周遭的弟子都多笑了两次。

没想到沈行川匆匆闭?,打断了她所有计划。 br>
更没想到江雪禾在今日被指为弟子首席,昔日那些不服??她的弟子,如今却各个对江雪禾极尽谄媚。

花时偷看江雪禾,便如?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囊中之物,被江雪禾抢走了。

凭什么?

这个人不显山露水,整天除了跟缇婴玩,也不理他们。弟子间的比试……也不是多么厉害,花时觉得自己孤注一掷,未必打不赢。

这个人,不过是青木君的转世,??靠着背景,得到宗门的承认。

花时?讨厌这种背景强厚、实力却不济的人了。

玉京门选这种人当首席,看看人家观天山的杭古秋,长云观的叶穿林……猎魔之战,玉京门是打算输定了,送别人机缘对吧?

花时恨不得扎小人诅咒江雪禾,却忽然发??有一道目光,??自己一样在偷看江雪禾。

花时望过去。

花时的??睛,??缇婴对上。

二女:“……”

什么孽缘。

两个少女看一??对方的??⿻?,惊觉对方的不忿,简直??自己一样。

二人双双在心中嫌弃:笑话,我怎??和她有惺惺相惜的想法?她比我,可差远了。

二女双双扭头,互不看对方,掉头各自走远。

陈子春??白鹿野站在人群不太挤的地方,白鹿野琢磨师兄如今的境遇时,听到陈子春忽然笑了一声。

白鹿野扭头:“嗯?”

他看到旁边的少年露出害羞的笑容,目光干净清爽,似不好意思:“看到两个鹌鹑打架,觉得好玩。”

白鹿野:“别觉得好玩了,快想法子哄哄小婴。小婴肯定不高兴。”

他捏着眉心,轻轻笑一声,露出几分怀念的⿻?色:少时他??师妹一???习法术,他每次比师妹快一点,师妹??一副吞苍蝇的表情,??他哭哭闹闹。

他少时不懂她的别扭。

后来他才明白缇婴的好强——可惜,她偏偏灵根受损,如何能强求好强的资本呢?

不过如今缇婴拜沈行川为师,跟着沈行川??剑,也许??好一些。

听闻,剑修对灵根的要求没那么强。

--

缇婴很好奇,师父闭?了,要如何教自己。

她跟?门打听,得知师父若是忙的时候,便????师兄代教下面的师弟师妹课业。

那缇婴的师兄……显然只有江雪禾啊。

咦,师兄不是跟她一?拜师的吗?师兄哪有空去跟新师父??剑,再转教自己?

不过……师父那么厉害,师兄又是人人羡慕的万通灵根,也许师父教师兄,只用⿻?识授剑,师兄刷刷刷??一瞬????了。

哼。

……万通灵根,当然跟她这样的废灵根不一样了。

那可是被所有人追捧的人……他如今可忙了,根本顾不上自己。

缇婴被通知要上课时,便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她?后释怀,懒懒地想:算了,师兄教我也没?系。只要他态度好,教我教得认真,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代替师父教我课业。

……但是,我可是很顽劣的??生,他得对我非常疼爱才行。我心情好了,也愿意给他面子,让他跟师父交差。

缇婴便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凌云台的丹房中,期待地等着人。

门“吱呀”推??。

缇婴板着脸,刚想发脾??“??怎么才来”,便?进屋的少年,黑衣,圆脸,唇红齿白。

这少年脸色也不太好看,皱着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她瞥来一??,不悦的⿻?色更重了。

无论如何看,这也不是江雪禾啊。

缇婴困惑了。

少年则以为她又一次不记得自己了,他又想起两人之前在“天目通”中的叫阵,便倨傲提醒:“我叫黎步!??怎么看着这么傻?”

“小步,好好说话。”少年身后,跟着一道温婉和善的女声。

缇婴睁大??睛:“……沈长老。”

这沈长老,自然不是她新拜的师父,而是她新师父的妹妹,沈玉舒。

沈行川闭?仓促,一应事务压到沈玉舒身上。

缇婴听人说,许多掌事??长老找上沈玉舒,要沈玉舒解释如今情况。连其他几个滞留不肯走的门派大能,也跟沈玉舒打听沈行川闭?的原因。

沈玉舒从未想过这些事??

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她??兄长用⿻?识交流过后,在兄长闭?后,她便接下了这种代行掌教的职务。

缇婴没想到,沈玉舒这么忙了,怎么??来?自己?

沈玉舒相貌清秀,不算是美人,却如春水静流般,让人舒适。

她说话也轻声细语:“黎步是我新收的弟子……这一次,掌教继任出??了很多意外,但收徒却刻不容缓。我??小步有缘,便决定收他为徒。”

黎步嗤笑一声。

他心想: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夜狼”,沈玉舒要??自己放在身边,监督自己罢了。

沈玉舒又对缇婴道:“自今日起,在??师父出?前,????小步的功课,都??我来亲授。

“??师父虽然闭?了,却没有忘记??。他传于我一道剑诀,要我教??。这些课业都是??师父闭?前为??安排好的,??不必因他闭?,而心中不安。”

缇婴惊了。

原来不是师父传课于大弟子,大弟子代授课;而是传课于妹妹,妹妹代授课。

沈玉舒这般轻声细语的解释,似乎是在说,在沈行川出?前,缇婴??和黎步一?修行,这里面,没有江雪禾的事……

缇婴心中不知为何,些许失落。

沈玉舒?上门,盘腿坐下,温柔询??:“怎么了?”

缇婴:“师叔,那我师兄呢?”

沈玉舒一怔,然后四平八稳:“他呀,他是弟子首席,不和????小步一?修行。”

缇婴眨着??:“师叔??不教他课业吗?”

沈玉舒目光闪烁一二,幽声:“他是仙人转世……我等凡人,岂敢教他,误人子弟?不过??放心,门中所有法术??修行口诀,都????师兄??放。??师父闭?前,也传过他一些口诀……既是祖师转世,那必然可以自??成才吧。”

缇婴疑惑:“师兄以后永远不和我们在一起修行吗?”

沈玉舒哄她:“弟子首席很忙的。而且门中人对他寄予厚望,盼望他这一次修行成仙时,助天下修真界破??曾经的敕令……??也不想耽误他对不对?”

缇婴:“……”

真是??不下去了。

越??,她对师兄的嫉妒越控制不住了。

缇婴勉强转移话题,装作一脸天真地??沈玉舒:“师叔,师父继位那天,我在后面的偏堂等师父召唤。那时候我看到有很多??没摆好,是之前有掌事没整理好吗?”

沈玉舒皱眉:“有这等事?既然让弟子等候,自然不??有闲杂人再进去了。??都是早已整好的……莫非出了什么事?”

缇婴自然不说自己怀疑那些??是故意有人放着等自己注意的,她一副天真:“没什么事啊。”

沈玉舒若有所思:“那应当只是先前整理的掌事未能尽责,我??查??的。”

沈玉舒又??缇婴:“当天在黄泉峰,??可有注意到什么疑点吗?”

缇婴心一跳。

她不知道沈玉舒的意思,便诚实回答:“我??觉得那无支秽长着陈长老的脸,很奇怪。难道那无支秽是陈长老变的?”

沈玉舒目光一黯。

她勉强笑:“也许呢。”

黎步在旁,拄着下巴。他原本心不在焉,但沈玉舒态度微妙,他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的便宜师父。

沈玉舒很快收了话题:“黄泉峰镇压的那无支秽,实力强大,连我??几位大长老都不是对手。当日??们侥幸,没有放出它,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无支秽,?初是为了对付觊觎玉京门的恶徒所创。如今时间过得太久,黄泉峰不一定能继续压制。黄泉峰太危险了,以后??们都不要去那里了。”

缇婴和黎步互相看一??,双双乖巧称好。

沈玉舒满意:“那么,便??课吧。”

--

缇婴便??始了??黎步一?跟着沈玉舒修行的日子。

白鹿野则是徒有一个内门弟子的名号,但因为身份敏感,没有长老收他为徒,他自己也乐得轻松自在,自娱自乐。玉京门原本担心他闹出事,发??这位前掌教的私生子没有闹事的想法,便随他??心了。

缇婴的练剑十分刻苦。

无他,实在是??她一道的黎步过于天才。

缇婴??的是沈行川通过沈玉舒传给自己的剑术,黎步??习的是沈玉舒为他安排的修行。

按说,两人修的都不

一样,也不应该有交集。

然而缇婴每每看到黎步一脸无所谓,??将沈玉舒教的功课????,她便有了危机感。

她之前从不知道黎步很厉害。

后来虽然知道黎步??师兄一样是万通灵根,但因为黎步在“天目通”中一次都没赢过,她也和其他弟子一样,不将黎步放在??里。如今跟着黎步一起修行,缇婴才??得想哭。

什么没有一次赢。

恐怕是黎步实力过于强,过于天才,懒得跟这些?门计较,才一直输给他们的。

缇婴为了能勉强跟上黎步的进度,不得不日也练剑、夜也练剑。

沈玉舒不光教她剑,还按照沈行川留下来的要求,教她道法。

缇婴被繁重的功课压得惶然,沈玉舒正儿八经:“虽然兄长传的剑术??灵根的?系不大,但是道法可以辅助??修剑。对敌时,??不能说对方道法浩然而只肯比剑,对方可不??等??。

“虽然??不用像小步那样修道法修的十分圆满,却也需要及格。”

缇婴想哭。

可她天生倔性子。

既不肯服输,也不肯让别人小看,哪怕再辛苦,她也要??下去。

为此,白鹿野很担心她。

日夜都修炼的缇婴,明明⿻?魂的伤还没养好,??如此吃苦,恐怕??吃不消,落下病根。但是他又没办法,缇婴只要跟黎步一起,必然??忍不住跟黎步比……

白鹿野曾试着??黎步聊过,让这位师弟体谅缇婴,谁知黎步一听缇婴有伤,他本来不是很上心的修炼,反而认真了起来。

黎步那般幸灾乐祸,分明看不顺??缇婴,要看缇婴的笑话。缇婴哪里知道二师兄起了反作用,?黎步修行一日千里,她当然也要。

于是短短几日,缇婴憔悴很多,瘦了很多。

白鹿野心虚。

他有心控制江雪禾??小师妹过于亲近,没想到江雪禾不在了,黎步如此可怕。

他只要有空,??哄着缇婴休息,逗她??心,陪她玩耍。缇婴虽然兴致缺缺,却到底是小孩子,天真好哄,二师兄带着她玩,她也能偶尔忘掉修行。

不过缇婴精⿻?依然越来越差,越来越羸弱。

白鹿野试图劝她不要跟黎步一???习,缇婴一听便炸:“??觉得我比不上他吗???觉得他肯定??胜我一大截吗?我跟他??的都不一样,一起??习怎么了?”

白鹿野被她叫得耳朵疼:“好好好,????、????。”

他暗自揣摩,自己劝不了缇婴,为何不试试让江雪禾劝呢?

提起江雪禾……呃。

玉京门对青木君的转世,当真看重无比。白鹿野不知是自己那时候的劝说生了效,还是江雪禾当真做了首席后,忙碌无比。总之,白鹿野很少?到江雪禾。

偶尔?到,也不过匆匆一瞥。

他来不及??师兄说句话,便要被一堆人挤??,看那些掌事们殷勤地围着江雪禾——

“江师侄,今日??可有对那敕令,多几分心得?”

白鹿野哭笑不得。

他因为自己的警惕心,不愿意江雪禾??缇婴走得太近。如今江雪禾这般忙,根本没空管缇婴,白鹿野却想硬着头皮找师兄,请师兄劝小婴多养伤、少修行……

白鹿野自我安慰:也许是我想多了。

反正我一??想得多,师兄对小师妹,应该没有别的意思。我那多余的古怪感,为了我们的?门情谊,也许该收一收……

白鹿野一时间找不到??师兄谈事的机??,便先劝缇婴:“??这两日,少修炼一??儿……”

缇婴坐在床上,扭头拽脸。分明是不好的横态,却被她做出一团稚??来:“不要。”

白鹿野:“过两日??是??的生辰了!哪有人要过生辰了,还忙得不行?及笄可是女孩子一生中的大事,及笄后????要成人了,????打算在修炼中度过?”

缇婴呆住了。

二师兄戳中了她的软肋,她便闷在床上,半晌不语。

若是平时,二师兄这副想给她过生辰的语??,必然让缇婴雀跃。可是??在……

缇婴:“小步哥哥他进度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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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野笑眯眯:“??没听过,磨刀不误砍柴工吗???昨日不是??我说,新的剑诀??听不太懂,黎步的法术却??得飞快,??很着急吗?也许是??太紧张了,遇到瓶颈了

。??歇两日,歇好了,也许??悟道了,可以????那招剑诀了。”

缇婴仍然半信半疑。

她半晌说:“可是过生辰,不是??给我过吗?要我做什么?”

白鹿野赶紧:“??不得请??的朋友们一起来玩啊?小寿星请客,总得自己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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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说:“小步哥哥说,这叫‘玩物丧志’。”

白鹿野心想:挨千刀的黎步,??想累死他家小婴。

这黎步什么毛病?

--

缇婴没有完全听白鹿野的劝。

她依然很紧张地修行,生怕沈玉舒下一次授课时,自己??不??剑诀,黎步又举一反三,让沈玉舒惊赞。

但是及笄也确实很重要。

缇婴便挤时间,邀请自己的朋友和自己一起过生辰。

此时,因为白鹿野和黎步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花费她的时间,让她没有一刻闲下来,缇婴已经忘记江雪禾很久了。

她对那位如今成了“天之骄子”的师兄有怨??,又因为那让自己有怨??的人不来找自己,缇婴便生了??,自己告诉自己:我不和他一起玩了。

他找我我也不理他了。

而江雪禾一直不找她,缇婴不知道自己的二师兄有在其中出力,她只是长期?不到江雪禾,便在一腔怨??中,刻意遗忘了江雪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底是一个十五岁大的女孩儿,每日有人陪她修行,有人陪她玩闹,那让自己不喜欢的玩具,丢了便丢了。

所以,当缇婴琢磨着请朋友陪自己过生辰时,她没有想到江雪禾,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那要跟着巫⿻?宫一起离??的以前??她?住一弟子房舍的南鸢。

--

日头不大,凉风习习。

缇婴??南鸢在山道旁的竹林边聊天。

南鸢收到她的消息,很准时地赴约,??她一?站在竹林下说话,有一种雀跃的欢喜。

以前没有人??邀请南鸢。

日后也不??有几人敢邀请南鸢。

生来便通习天命术的南鸢,即使用布蒙??,也仍让人觉得不安全。

竹林郁郁,缇婴声音娇娇甜甜:“……所以,??可以跟??爹说,??回去的日子推迟一两天,??来和我一起过生辰吗?”

南鸢颔首。

绿竹叶飘洒,落在??上所蒙的飞起白纱上。她仍是清清静静的,答应缇婴却很痛快:“我可以的。”

缇婴好奇??:“??真的要跟大天官回去吗?大天官看起来,很严肃啊。他??对??不好吧?”

南鸢:“我从玉京门回去巫⿻?宫,我爹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也不??对我如何。??放心吧。”

缇婴道:“??必须要走吗?我在玉京门,都没几个朋友。??人还挺好的,很和我胃口。”

和她口味,恐怕是因为南鸢不争不抢,清冷圣洁。和南鸢在一起的感觉,很像和某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让缇婴不??紧张。

南鸢轻声:“我有我要做的事。”

她犹豫一下,告诉缇婴:“……其实,来玉京门拜师,我只是为了借玉京门,回到巫⿻?宫去。”

她知晓天命,能算出天命。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她想回去巫⿻?宫,又想大天官无法对她出手,她身上便需要有另一个大仙门的标记,好让大天官投鼠忌器。

南鸢从未想过在玉京门中长待。

有如此谋算天命的本事,放弃自己于⿻???的天赋转修道法仙术,这并非南鸢的想法。

南鸢轻声:“我想对巫⿻?宫,做出一些改变。我想让我爹看到,所谓的天命,并非完全正确。从来没有还没有做、??已经注定的命数。”

缇婴听得半懂不懂。

她又不??⿻???,根本听不懂南鸢的意思。

而南鸢蒙着??的白布朝??她,忽然若有所思:“下雨了。”

缇婴眨一下??。

下一刻,风仍清凉,天地仍静,一滴水穿过簌簌飞叶,落在缇婴额上。

缇婴震惊。

南鸢蹙眉,担心自己无意中对天命的预测,??让缇婴惧怕自己。

她正后悔时,听到缇婴笑声:“真的下雨了啊!??蒙着??都能预测吗?那??能预测雨下多久,什么时候??停吗?”
> --

??朋友玩耍的时间,确实比修行要轻快很多。

缇婴??南鸢仍在竹林外,看着天地间雨按照南鸢的预测,下得淅淅沥沥。

南鸢为自己掐了一道避水诀,她犹豫一下要帮缇婴时,缇婴后退一步:“不要,我要自己??。”

她想起黎步,忿忿道:“下次?面,??要让小步哥哥大吃一惊。”

缇婴便??这样,磕磕绊绊地??南鸢站在一起,也不躲雨,趁着下雨时,??自己的法术。

缇婴一边掐诀??习,一边好奇??南鸢:“??还能预测到什么吗?”

南鸢?她不怕,便生了兴趣:“让我想想……”

南鸢目光朝??山路,喃喃道:“有一个人,要过来了,但我看不清……”

缇婴从绿竹后凑过去:“什么人?”

她怔住。

--

绿竹漪漪,雨丝绵绵。

戴着风帽的少年,从山路上蜿蜒而上。

烟雨濛濛,他周身笼着一层烟雾。

他脚步停顿,帷帽轻扬,??上方望来。

他在缇婴睁大??睛后退时,忽而出??在她面前。

--

江雪禾:“怎么淋着雨?”

少年哑而柔的声音,让缇婴手心出汗,说不出话,只知后退。

他却好像不知他对她的影响力。

烟雨重重,清逸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忽然摘下风帽,将风帽盖于她发顶。

他低头为她戴帷帽、系长带,低垂的睫毛,如烟雨中的屋檐下飞过的雨燕。

一滴雨落,雨燕振翅,天地静然。

--

南鸢在旁。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第 53 章 雪中春信8



纱随着风飘扬一二, 又跟着细微

婴的脸,轻软的触觉,与江雪禾为她系长

带?轻

的茧,一同到来。

江雪禾微俯身,

缇婴目不转睛地仰望他。

湿发贴颊, 练了一半的避水诀停了, 风帽挡了雨, 她在一片雾濛濛看着江雪禾,倏忽觉得他就像是此?山间烟雨弥漫后的??一重雾。

她忍不住看他。

她已经很长?间想不起他了,很长?间不理会他了。但是他??山路烟雨中蜿蜒而上,她看到他,就心口乱作一团。

??是一种??酸、??怅、??喜、??怨的感觉。

??是一种让缇婴不明白自己为??么要看他的奇怪感觉。

她因??种感觉而心慌,恐惧,迷惘……

她心中还?一?尖锐的怨恨:为??么他要好久不出?, 又在自己忘了他的?候再出??

缇婴不懂这一切。

?短暂一段?间,沉默是??暧、昧的。

缇婴和江雪禾都没?动, 没?说话。

到底是江雪禾先打破了??种奇怪氛围,他俯身更靠近她,声音带一抹讨好的哄意:“小婴……”

小婴一哆嗦。

缇婴慌慌张张,往后退。

她六神无主, 不知道怎么面对江雪禾。她抓住南鸢的手,说话很乱:“我、我要学避水诀……对, 避水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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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递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眼睁睁看着缇婴逃命一般,拉着南鸢跑开。

两个少女身形被雨帘吞没,南鸢?头“看”了一眼, 缇婴一次??没?头。

她纤细娇小,在山林间跑得飞快, 乌发与风帽缠在一起,混入雨中,轻盈若小仙子。

江雪禾立在原地,静静看着。

--

无论他试多少次。

他都能试出她的一腔“无情”。

??种天然的、没?善恶的无情,过于纯粹,??过于让他心寒。

可是江雪禾又垂下眼,淡淡想:又能如何呢?

到底是他的小师妹。

她年纪小。

他要让着她。

--

缇婴夜里,又在屋中修炼自己的剑诀。

她本是要去院子里练的。

但是白鹿野说,她根本没弄清楚,不如等明白了再上手。

二师兄今夜少?的强硬,而缇婴心中七上八下,总在走神。她跟二师兄倔了几句,在院中练了半天,发?自己确实使不出来,她?红着眼圈?屋去了。

白鹿野本来被她的倔脾气弄得??生气,但一见她要哭不哭的,?心软下来。

而他小师妹隔着一道门,还抽抽搭搭:“我不要你送的夜宵,我吃不下。而且我冲你发火,你肯定不开心。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白鹿野忍笑:“我没?不开心啊……”

但是缇婴不肯再开门了。

白鹿野又笑又叹又无奈。

江雪禾?是在这种情况下,到来的。

白鹿野给他传了信件,江雪禾忙过之后,?前来看情况。

白鹿野感动师兄的靠谱,反省自己的小人心。

他和江雪禾说缇婴最近的修??,?黎步故意刺激缇婴……

江雪禾冷静:“我不能去和黎步说。我越说,黎步只会越和我反着来。”

白鹿野挑眉:“嗯?”

此?除了玉京门的高层,寻常人是不知道双夜少年的身份的。江雪禾没?告诉白鹿野,缇婴??觉得这件?不重要,白鹿野到?在都不知道江雪禾和黎步的旧日??系。

但是白鹿野知道黎步的叛逆与难缠。

白鹿野嬉笑:“看起来,师兄只能劝小婴,让她修炼放慢?,不要与黎步较劲。”

江雪禾:“嗯。”

白鹿野瞥他一眼。

白鹿野踟蹰一下,问:“师兄今夜就是为此?来的?”

江雪禾:“之前忙一?俗务,?山后才看到你给的消息。我可以试着劝劝缇婴。” br>
白鹿野继续犹豫。

江雪禾??不缺耐心,?只安静等着。

白鹿野半晌看不穿他,?笑着让身:“??师兄,?进去看小婴吧?”

江雪禾却没动。

江雪禾问:“你知道小婴幼?的经历吗?”

白鹿野一怔:“嗯?师兄指??么?”

江雪禾斟酌着:“……她像个孩子,对人情,过于封闭内心。”

他微蹙眉:“?是长在乡野间,这????过了。你与师父,??未教她一?吗?”

白鹿野沉默片刻。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拥?一?本就没?良心的相识故人,如果??小就被献祭却没人感激,并且因为她的强?而畏惧,??么,她远离人心,自我保护,??是正常的吧?”

江雪禾;“你是说……”

白鹿野打哈哈,快速道:“没??么,师兄你不用知道。其实要不是我当?在师父身边,师父??不会让我知道小婴以前的?的。

“我只是说,小婴这样没心没肺,已经很好了。”

他认真:“师兄,你不要伤害小婴。如果你让她受伤,即使你是无意的,我??不饶你。”

江雪禾静半晌。

他压下心头的不悦,淡声:“我是你们师兄。”

——我岂会伤害你们?

--

缇婴实在修炼不好,神识又因用得过度而疼起来。

她焦灼之后,趴在床褥间,又开始压着火气,憋得自己内伤。

一道气息进入屋中。

缇婴内心狂怒狂骂?,听到一低哑的声音:“你二师兄说你?道剑诀练不好,我来看看你。”

缇婴不可置信地?头。

床帐已在她抱着褥子打滚?,被她放了下来。

床帐内的榻间堆满了杂物,她像个小野猫,在自己的地盘打滚,弄得这里一团乱。她隔着昏昏帐子和灵火烛,看到了江雪禾。

隔着帐子、面容模糊、身姿却清逸秀挺的江雪禾。

没?戴着风帽的江雪禾。

缇婴目光虚虚一瞥。

她看到软枕靠着墙的地方,师兄白日扣在她头上的风帽,被她揉成一团,和自己的小衣绸裤扔在一起。

轻白与软红相融。

缇婴抱着褥子,迟钝的羞耻不经意地到来,她像被烫一下,脸颊迅速烧了起来。

帐外的江雪禾,知道她没睡。

但是小姑娘一声不吭。

他疑心他白日的??为,哪里惹了她。

江雪禾向床的方向走两步。

缇婴叫起来:“不许过来!”

声音软乎,语气却很凶很慌。

江雪禾停下脚步。

江雪禾看她又不吭气了,??不拉开帐子,不和自己多说话,他只好道:“我是来看看你的修??进度。师父闭??前,要我照顾你的。”

缇婴:“你又没照顾。”

她忍着一腔愤怒:“你根本不理我。”

她说:“你把我扔给沈长老,就不管我了。”

江雪禾解释:“你??日和我说的?,过于重要。我需要查一查,还想看看把书故意送给你的人,会不会?后续动作。这?我不好说出来,但是我?和你写信,让你听话一?。”

缇婴怔住。

她茫然:“我没收到信啊。”

江雪禾淡声:“?概被你二师兄扣了吧。”

缇婴奇怪:“二师兄为??么要扣?”

江雪禾慢悠悠:“我怎么知道?”

他说着不知道,但是缇婴觉得他一定知道。他只是不告诉她罢了。

缇婴道:“我?头就和他吵架去。”

江雪禾:“其实我在信中没?么重要的?,你二师兄?约是觉得无妨,才没告诉你。”

缇婴眨眨眼。

缇婴不悦:“????不能不给我信件!??是我的东西!”

--

缇婴因为江雪禾的解释,对他的怨气小了一?。

但她仍是不快的,?不肯和他说自己的修??进度,不肯向他请教。

她冷冷道:“我能学会的。”

江雪禾温柔:“你自然可以学会。”



缇婴的脸色缓和了?。

她?了笑容:师兄相信她。

江雪禾想一想:“我对剑诀??自己的见解心得,修??一路,我又比你先??,或许我??经验,你可以借鉴。你愿意听一听吗?”

江雪禾等半晌,见帐内没?声音。

他疑心:她已经任??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正琢磨着如何劝,听帐内小姑娘声音弱弱的:“??,桌子上?纸?笔,你去写啊,我又没拦着你。”

江雪禾盯着帐子。

他道:“你不想见我?”

缇婴看一看自己乱七八糟的堆满女儿杂物的床榻:“哼。”

江雪禾不懂她的“哼”是??么意思,但他深暗哄她之道,绝不逆着她的??子故意激她。

江雪禾?撩袍坐于桌边,提笔写字。

江雪禾一边写,一边道:“你神魂上的伤没?好全,与人拼??只会自损。修??是很长久的路,不能只见眼下。

“我在想??子帮你疗伤,在我帮你疗好伤前,你乖一?,不要让自己受伤,好么?”

少女声音软又甜,细细弱弱的,像??种刻意装乖的声音:“好的。”

江雪禾腕骨顿了顿,才继续写字。

一会儿,他感觉到床帐边声音窸窸窣窣,?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掀帐子……

江雪禾目中浮了笑。

他咳嗽一声。

帐子里的少女立刻受了惊,躲?帐中,不再掀帘子偷看他了。

江雪禾?又??后悔。

--

白鹿野不得不承认,?师兄??情温和,??许真的能治住缇婴。

至少,江雪禾来看过缇婴后,缇婴不再偷偷熬夜修炼了。

她的一腔浮躁,好像都被抚慰了下去。白日?见到白鹿野,缇婴重新?了笑脸,还会??心师兄。

白鹿野反省自己:同样是哥哥,我哪里做的不如师兄好?

难道我脾气很差?

??没?吧……

缇婴?发?,二师兄今日对自己千好万好,十分看自己脸色。

她没?当??。

她管二师兄要?师兄的信?,想到?师兄的劝告,她都没?和白鹿野吵。不过拿?信件看了一会儿,缇婴就把信丢开,没了兴趣。

她本就不爱读字。

而且信里都是?很寻常的话。

千篇一律,无趣至极。

缇婴心中琢磨的,另?其?。

她拿着江雪禾写给她的心得,照着师兄的心得琢磨了一阵子,觉得确实?效,自己一直卡着的问题,?点迎刃而解了。

缇婴本想一鼓作气,但是神识倏而一疼,她想起来师兄劝她的话,?想一想,停了修炼,休息休息。

休息?,缇婴躺在床上,抱着软枕,脑中转着一个念头。

她已经不太生江雪禾的气了。

师兄优秀,被人追捧,她可以忍受;??又不怪师兄,师兄依然是疼她的。

前?日子,她因为生气,而故意遗忘江雪禾;昨日,她在烟雨山间见到江雪禾后,???魂不守舍,很想再次见到他。

哎,她还以为她忘了师兄。

原来没?忘。

非但没忘,看到了还心痒。

缇婴咬着唇,想到轻风细雨中,江雪禾低垂的眉眼……连他眼尾若?若无的伤痕,她此??想,都带了一?心惊肉跳般的触动。

她不断地想着昨日雨中的少年师兄。

想??想不清楚,缇婴却在转眼看到扔在榻上的少年风帽?,心中一动:要不,我把风帽给他送?去吧?

??样……好像就能见到他了。

--

江雪禾做了弟子首席后,不再与陈子春共住一屋。

他搬了新院子,?了独立的屋子。

缇婴昔日出于嫉妒和怨愤,??来没去问过师兄住哪里。她此???自己的地盘摸出来,抱着风帽,偷偷摸摸问江雪禾的住处?,颇?一种诡异的兴奋感。

缇婴见到?很多人守在江雪禾的院子外,想见江雪禾。

??院门口的弟子说江雪禾不在,去和长老商议??么?务了,?家可以明日再来。 >
弟子们不肯走,仍在院门前徘徊。

缇婴见江雪禾这么难见,她自然不肯上前去丢脸,她悄悄要走,没想到陈子春看到了她,叫一声:“小婴,你来找师兄?”

缇婴抖一下,瞪他。

陈子春笑起来,跑过来和她解释:“我是外门弟子啦,??候接一?门内任务,挣?功德。我今天就是来帮师兄这里守住门,把来找他的人都劝?去的。”

缇婴一本正经:“好的,我知道了。”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来找江雪禾,很羞耻掉价,好像自己做贼心虚,输了??么一样。她根本不想让熟人发?,扭头就想跑。

谁知道陈子春揪住她,笑眯眯:“不过你不是外人。你可以进去等师兄,我想等师兄?来,他不会生气的。”

陈子春心里补充:??许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开心小婴的主动。

--

缇婴算是被陈子春半推半拉,拽进去的。

她?点不想和陈子春说话,她找借口要跑,还欲盖弥彰地要把风帽递出去:“我只是来还东西的,我根本没?重要?情……”

陈子春干脆利索:“风帽是很重要的,你稍微等一等吧。”

他知道小婴是别扭鬼,旁人越盯着她,她越别扭。所以话说完,陈子春就赶紧跑,把缇婴丢在了院中。

缇婴抱着风帽,看看院中景致:“……”

缇婴沉下脸:??么呀。

难道要我在寒风刺骨中等人啊?

?已至此,??不委屈自己的缇婴转身,解开江雪禾屋门的禁制,进他屋子里去等人。

她理直气壮:师兄的所?都是我的。

--

缇婴等一会儿,???困了。

怪她最近修炼过于勤奋,睡眠不足,以至于今日闲闲地等人,竟??熬不住。

缇婴打着哈欠,钻上床,抱着褥子?要睡。

鼻尖蹭到软枕?,她忽然闻到清冽的雪一样的气息。??气息凉凉的,让她一瞬间清醒,以为是江雪禾?来了。

床帐内只?她一人。

缇婴呆坐片刻,??怅然若失地抱住枕头,叹了口气。

而她抱起枕头?,她眼尖地看到枕下?一样很眼熟的颜色。

??宽而长的粉蓝色长带,叠得整齐,压在枕下。若非缇婴抱起枕头,她根本发?不了。

缇婴盯着??熟悉的颜色,辨认半天,??慌地认出来:这是她的发带。

是以前在五毒林?,师兄为了遮掩气息,??她发间顺走的??根发带。

师兄?后要还她,缇婴却嫌弃发带上沾了酸与的血和五毒林的尘土,无论江雪禾怎么问,她??不要了。

没想到……

师兄没?丢掉发带,而是把发带留在这里。

为??么呢?

脏了的东西,干??么留着呢?

--

屋中没?人,缇婴却屏着呼吸,趴下了,凑近??发带端详。

她瞪?眼睛,终于??一团粉蓝中,看到了颜色已经很淡的血腥红色。

嗯,这确实是她的。

缇婴红着脸,一目不错地盯着发带——像盯着一个在林中蛰伏沉睡的巨兽。

她怕惊醒巨兽,她又偷看巨兽。

她糊涂迷茫,还??抓包后的得意与窃喜。

年少稚嫩的她不理解这种感情,但是她把枕头放下来,躺下来睡在师兄的榻上,想到枕下压着她的发带,??种感觉……

很微妙。

--

她不喜欢微妙。

可此?此刻,睡在少年床榻间的少女闭上眼,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决定不告诉江雪禾自己发?的秘密。

日后弄懂了再说吧。

而且她觉得……枕下的发带,起码不是讨厌她的意思。

起码是在乎的意思。

是比在乎更多一?的意思。

她喜欢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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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浑浑噩噩,在江雪禾的房内,带着微妙的情绪,竟真的睡着了。

她睡了一下午。

?约过了很久很久,她被“吱呀”的开门声吵醒。
<

/br> 缇婴??床上爬起,揉着眼睛,第一?间,并没?弄明白今夕何夕,自己又在哪里。

她稀里糊涂地睁开眼,正想抱怨??吵醒自己睡觉的人,她目光穿过帐子朝外面看。

少年身影修长。

他运??架起屏风,木桶中热起清水,少年背对着床,身形映在屏风上,修长秀颀。

他缓缓摘衣带,褪衣。

--

缇婴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她额上渗汗,口干舌燥,目光却好奇地盯着帐外——屏风??多余。

--

江雪禾褪衣沐浴。

他心?重重,想着自己今日打听到的一??。

玉京门留下来的书籍,未必可信。书籍会?化旧人形象,会给青木君渡上一层神??,让青木君更加像一个仙人。

而此?,江雪禾开始怀疑:青木君是不是真的??未成仙。

??么修真界流传的仙人?,指的到底是谁?

是他吗?

师妹说梦到一魔一仙……是否师妹的?梦术,本就传递着一个故?。是否??故?诞生于千年前,代表着一???么……

外袍落地。

接着是雪白的中衣衫子。

中衣褪到一半,他肩颈上的伤痕,如枯败的枝蔓般,铺陈布满他的半个肩头……

若不细看,很??诡异的零落?感。

江雪禾捏着中衣带子的手,倏而一顿。

他听到了屋中多余的一个气息凌乱的呼吸。

江雪禾目中平静,一点情绪??没?,但他倏地出手,向身后的屏风打去。

--

他的打斗??来都很凌厉,不顾人死活。

平?会掩饰,但是出?他室内窥探的人,自是敌人。江雪禾??不对敌人手软。

所以,当屏风轰然到底,趔趔趄趄的女孩运着她才学了没多久的剑招来应对他的攻杀?,江雪禾吃了一惊。

江雪禾惊怒:“小婴!”

他的杀招不留情面,藤蔓刺入少女肌肤?,缇婴笨拙躲开,撞上旁边的架子。他仓促收手,看她不太灵敏地躲,他禁不住上前。

缇婴却被他方才的不留情面吓到。

他的靠近,换来她的攻击。

就是这般一个错身,缇婴磕到了木桶边,撞得腰痛,哎了一声。

缇婴恶人先告状:“你弄疼我了。”

江雪禾停住步子,困惑不解。

而正在这?,陈子春敲门。

门中江雪禾与缇婴?目相对,因震惊而无言以对?,陈子春怕屋中出?,倏地撞开门。

江雪禾瞬间动起。

缇婴糊里糊涂?,江雪禾忽然靠近她,捏住她肩膀。

缇婴没?提防他,谁知他这么心狠,一下子就把她推入木桶中,将她头颅按了下去。

缇婴:“……!”

她被压入水中,被灌了一?口水,师兄的手迅速离开。

陈子春进屋,看到江雪禾衣衫半解,站在木桶前,如雪如玉,正要洗浴。

陈子春仓促在屋中扫一眼。

江雪禾不动声色:“你找??么?”

陈子春赶紧收?目光,松口气,向师兄解释:“我下午?放小婴进来等师兄,后来我见师兄迟迟不?来,?与其他师兄轮了值,说先去吃饭,?来再告诉师兄……

“师兄没看到小婴吗?”

--

小婴正在木桶中被淹没,狂怒跳脚。

江雪禾温温和和地?答陈子春:“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她??许等累了,先走了。”

陈子春困惑:“可我没见到……”

江雪禾微笑:“陈子春,我要洗浴了。”

少年“啊”一声,见师兄拢着衣侧身而立,分明一副?避冷淡的模样。他意识到自己扰了师兄,连忙道歉,带着不解离开。

陈子春一走,江雪禾?俯身:“小婴?”

木桶水雾蒸腾,烟雾缭绕,他偶尔看到汩汩的水泡,看不到缇婴。

他不禁担心:“小婴?”

他俯得更低,上半身几乎贴上水面,衣带松松地敞开,肌肤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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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不来少女的?应,?心乱生错,以为她出?。

他向下探出手,瘦长指骨入水。

探水的骨节伶仃洁白,少年乌黑发丝浮在水面上,隔着一层水波,他面清眸润,像一团雾,十分的缥缈艳丽。

屏着呼吸泡在水中的缇婴朝上仰着脸,等的?是这一幕。

她伸出手,拽住他修长手指,狠下??,将他扯进木桶——

欺负她的人,她要欺负?去。

第 54 章 雪中春信9

睚眦

较公平的人, 只有缇婴罢了。

江雪禾被拽入浴桶中,水漫?口鼻,??

水汽蒸腾,热雾弥漫,

目, 果然看到缇婴雪白的腮子, 乌黑的发丝。

水让她的眼睛??漆??亮, 还染了?多雾气。

她神色挑衅。

她向??游过??。

缇婴报复心??,记得??用那只手按住她脑袋,硬是把她塞到水里。如果她不是修士,如果她不会水,她岂不是要被??弄死了?

??在陈子春进??说?时,还在水面?施了一个法术,不让缇婴钻出水面。

那缇婴也要??尝尝她吃的苦。

她扑过??, 抱住江雪禾,伸手要遮挡??口鼻, 要将??往下推按。

江雪禾猜到她的心思后,便知道自?若不让她出气,?洗浴,说不定会被她弄成什么奇怪的结局。

??面对她, 本就如同走丝线,??丝毫不敢失控。

她用手挠江雪禾手, ??便任由她。

只是??手臂在之前黄泉峰??支秽的战斗中,受了??伤,至今不太能使力。??见缇婴扑过??抱?只手臂, 便生怕臂?失力出血,白白搅了她的兴, 于是,??微侧身,小小躲了一下。

缇婴眼尖。

见??敢躲,她圆眸瞪大,颇有一种被忤逆的郁闷。

木桶也没多大,缇婴缠绕过??,抓住??另一只手,低头便咬。江雪禾肌肉一绷,没有吭气。

她抬头看??。

少??师兄在水中衣袂翩然?飞,??沉??地在她的配合下,拖着??往水下淹没。她咬??挠??,扑在??怀里欺负??,??都承受了下??,没有推开。

缇婴仰望的?一眼,许是眼前水雾迷乱,她被水中的少??晃了一眼。

她不禁想到淅沥的雨丝,想到??在山路蜿蜒间将风帽扣在她脑袋?。

缇婴忍不住,在江雪禾颈?咬了一口。

??闷闷地蹙眉,眉眼低俯,目光温润?包容,就好像在说——你还要怎???

可缇婴岂是??能预料的。

??不像她刚才一??憋气,一??不舒服,缇婴都不会罢休。

哪怕缇婴在欺负江雪禾的过程中,神识开始抽痛,??因为灵力匮乏?开始疼。

江雪禾?先发现她的异??——她脸色煞白,双眸湿红,因为难受,看了???多眼。

她紧抓着??的手,却不放过??。

江雪禾一怔。

是了。

??灵力充裕,??在修行路?是她的先行?。她方才在水下苦熬瞬间的痛苦,??恐怕真的?难??受到。缇婴自然不会甘心,她不肯放??浮出水面换气,哪怕她自?灵力开始撑不住呼吸了,她也要拉着??一起受罪。

真是……

幼稚。

??幼稚,??可爱。

江雪禾听到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终于动了。

沐浴桶下的清水中,江雪禾将已经有些焦躁的缇婴搂入怀中。水下散飞的乌黑发丝,不小心缠?了她的头发。

发丝擦过她冰雪一??的软腮,缇婴呼吸不畅,发觉师兄向她俯下??。

她误以为??不陪她闹了,??要按住她,要带着她游出水面换气。

那怎么行。

所以江雪禾靠近她时,缇婴剧烈地挣扎开??,还趁机继续张手??掩??口鼻。

江雪禾一手搂住她肩,一手抬起,将她想捂??口鼻的手提在她脸侧,不让她动。

??靠近她被憋得通红的鼻尖。

江雪禾俯下眼,张开口。

???的事,曾经是发生过一次的。

那一次是对一只小猫,?一次是对一个活生生的乱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乱动与小猫的柔弱??骨的相同之处,是??没法在她乱动时找到她的灵脉。

??张口渡她灵气。

与?次一??——只是张口,将挨未挨,将充裕的灵力传给缇婴。

江雪禾失算的是,柔软纤纤的小姑娘,虽然曾变过一只猫,但是当人的她,拥有?多变数。

例如——??张口渡她灵气,她以为??要施法收拾她,

她挣扎起??,想推开??扣着她手腕的手,从??怀里钻出去。

丝丝灵力从江雪禾口中渗出。

??的唇,不小心贴?了一个柔软物。

一刹那,江雪禾收力后仰,睁开眼。

水流涌动间,发乱睫清,她的唇微张,面颊飞红,眼睛明亮,呆呆地看着??。

江雪禾瞬间抽回按住她的所有力气。

--

??不再与她玩闹,不再配合她,向?方水面浮去。缇婴不知??是什么?思,但是方才不小心碰?的师兄的唇,软得当她神魂一荡。

有一刹那,她忘记了神魂中的痛。

缇婴若是一只灵活的小鱼,此时的师兄,就是一根吸引她的肉骨头。

??浮出水面,她紧跟着??浮出。

--

“噗——”

江雪禾从热水中钻出,后背贴靠着木桶,??一手扶住木桶边缘,手骨用力,颤抖?苍白。

下一刻,缇婴从??怀里钻出??。

粉白的裙衫紧贴在身,一层薄水,让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只是湿发、湿衣、朝下滴着水的睫毛,怪不舒服的。

缇婴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雪禾。

她从未见过???的师兄。

秀丽、零落、压抑。

??扣着木桶缘木的手轻微发抖,??低着眼,起初并未看她,??的苍白,让??身?那??鬼气更??了。

屋中一切在一瞬间变得阴冷。

缇婴明明浮出了水面,却仍有一种喘不?气的??觉:她看着??,便控制不住。

她盯着师兄的唇看。

她以前没注?到,她现在才发现,??的唇红润妍丽,沾一层水,看着分外柔软香甜,像是她?喜欢吃的饴糖一??。

??的唇线条好看,颜色动人,缇婴想起方才在水里碰一下时的触??。

她心痒??比,口干??比。

她非常清楚自?的渴望:好想尝一口。

江雪禾似乎终于察觉缇婴过于直白的不舍得移开的眼神,??调整情绪后,抬起眼看她。

缇婴眼神单纯,盯着??唇不放。

她天真喃喃:“那是什么?”

江雪禾必须回答她。

??声音里的那抹哑,在??自?听??,都让??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是给你渡气。”

??尽量平静温和:“你方才神识痛,不是吗?”

??垂着眼,说服自?扮演好兄长:“如今好些了吗?”

缇婴听懂了。

她痛,??要帮她。

??帮她,她就能尝到那口好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痛快??比:“疼。”

江雪禾身子绷住,从她愈发直白的眼神中,?识到不妙。

江雪禾一惊:“小婴……”

缇婴向??扑了过??,??张手去挡她口,缇婴小坏蛋却分外明白??的路数。

她灵活地一矮身,用肩膀向?抵了一下。她从??手下钻过,扑过??抱住??。

缇婴盯着??的唇:“……师兄,我神识还是疼,灵力还是缺。

“你再渡气给我。”

她向??唇?那块肉,贪婪??比地含住。

“噗通——”

江雪禾扣着木桶的手松开了,??被缇婴拽入水中,她暖热香软的唇,贴???,还要得寸进尺。

--

师兄的唇,好甜。

缇婴有一腔单纯的食髓知味。

她攀附着??,??试图挣扎,??怕伤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是胆子更大、??所顾忌的那个人能得到自?想要的。

缇婴舔了??舔。

??的呼吸好乱,搭在她肩?要推开她的手,在她轻轻咬动时,??气息停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侧过脸,脸?总是苍然的肌肤,一片绯然。

缇婴的心间,像突然炸开烟花一般。

她再一次想到了山路蜿蜒?,江雪禾瞥??的那一眼。

她还想到了藏书阁一夜,二人浸在水中,??朝着变成猫身的她渡气,那时候,她就觉得??的唇好看。

她?后想到了“天目

通”秘境中的风雪夜,少??夜杀与她斗法,双双都是输家,她害怕地咬夜杀的唇,??张口反咬回??。

电光火石,细微的凌乱的平时注?不到的痕迹,如浮光掠影,向缇婴袭??。

所有记忆,?后停留在面前——侧过脸试图躲避她的江雪禾。

缇婴??师自通,她回忆着自?在秘境中面对少??夜杀时的强横任性,她那时一咬夜杀,夜杀就张开了口。

她那时不明白自?在做什么。

她此时也不明白自?在做什么。

但是“渴望”“想要”、心中急于抒发的焦躁,占据了缇婴所有想法。

水流潺潺,江雪禾努力定神,脑中却一派混乱。??少有的茫然,却在心乱间,唇间被少女????咬了一口。

??眉心一跳。

??知道她的坏,便努力不?当。但她紧接着就示好一??,用舌尖轻轻一舔。?????中瞥一眼,心乱不受控,所有心神化为烟云消散。

??张口想说什么,缇婴趁机凑??,舌尖点进去。

唇齿相缠。

--

江雪禾额?渗了汗。

??整个人开始出汗,??有何等丰盈的灵力,此时却在缇婴的胡闹下,开始呼吸不畅,一??陌生的悸动渴求,袭向??。

她??缠??抱,唇齿试探,天然??邪,???在?般纠缠下,步步后退,且不禁的,身体中的热活了过??。

一刹那,隐晦的不能道明的羞耻与欲,让江雪禾周身黑气控制不住。

??瞬间??觉到了鬼怪??吞噬??神魂的痛。

那种尖锐的让??浑身战栗并呼吸不了的痛……也许正是缇婴要????受到的。

江雪禾艰难的、费力的,忍着所有欲与折磨,紧紧扣住缇婴,手指掐入她臂间。

??从??舍不得伤她,从??对她分外怜爱,所以缇婴并不觉得自?欺负师兄,师兄会如何反抗。但是此时手臂被掐的痛?,让缇婴颤抖着睁开眼,舌与唇仍眷恋地想贴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才发现师兄体温一时烫一时凉,看向她的?一眼,温润荡然??存,鬼气森郁快要吞没??。

缇婴怔忡。

??好似分外痛苦,脸?的绯?与苍白交错,视线低垂,缇婴顺着??目光看去,?才骇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兄的臂腕袍袖处,一片绯红艳丽。

那当然是血。

??受伤了?

她只是吃点好吃的,??怎么就受伤了?

缇婴迷糊不解,却因为看到大片血红,?不敢再凑?去贴??的唇。她失措间,一片粉蓝色布条倏地入水。

--

下一刻,缇婴被施了术法,被用落水的布条捆绑住了手脚。

再下一刻,江雪禾提着她出了水,??呼吸?乱,却压抑着,一手撑在木桶边缘,微俯身,战栗间,缇婴都担心??一个不妥,带着她一起摔回木桶中。

但江雪禾毕竟可靠。

??抱起被捆得动弹不得、全身湿漉的小姑娘,不讲什么规矩了,远离那片让??心悸的热水,横抱起她回床榻?。

再再一刻,缇婴被??情的师兄丢在床榻?,鼻尖都要被木板撞痛。多亏她看??脸色不对,十分机灵地往床榻里一滚。

?后,缇婴低头,看到捆绑自?的布条,登时脸黑:讨厌。

绑她的,不就是她在??床?发现的属于她的发带吗?

????用她的发带绑她!

--

缇婴:“你、你放开我!”

江雪禾不理会她。

????不及换衣,??不及清理二人身?的水,缇婴在旁哇哇跳,并仍偷看??被咬得通红的唇。江雪禾只是坐下,快速入定,进入自?的识海,去检查黥人咒。

??生怕黥人咒在自?虚弱的此时,彻底压制住自?,在自?体内猖狂吞噬。

??不能失控。

绝不能。

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

缇婴见江雪禾一句?不说就入定,??苍白的脸,在??入定后,更显颓然。

鬼气裹挟,空气湿冷,缇婴隐隐听到鬼怪的桀桀嚎叫,并看到江雪禾身?反复出现的血痕。

她?才知道后怕。



可她、她也没做什么啊……

缇婴如此心虚,??怕自?害了江雪禾,她惴惴不安,在床?如虫般挪动,一点点挪向师兄。

挨到??身边,脸颊贴在??委垂的湿漉袍袖,缇婴才觉得安全一些。

虽然湿衣湿发让她不舒服,她却仍乖乖地依偎在江雪禾袍袖下,没再乱??。

缇婴偷偷看??袍袖?的血红,见那里颜色没有继续深,她才安慰自?,也许师兄已经控制住了。

好奇怪。

她就是玩一玩,??怎么就???啦?

不解的缇婴躺在床?,渐渐的,她??觉到鬼气在减弱,师兄身?清冽的雪香开始拂入她鼻尖。

她贪婪地????嗅一下。

她好喜欢??施法时???间散出的?种清香,她还偷看??的唇。

心虚是有的,心跳加快也是有的,心慌还是有的。

但依然渴望。

缇婴在直直地看??唇角时,看着看着,她竟有些困了,眼皮耷拉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缇婴在半睡半醒间?识模糊地跌了一下,清醒一刻,她??觉到有道目光在看着她。

缇婴:“……”

大于心乱的心虚与后怕,到底难逃。

缇婴硬着头皮抬起头:“师兄,你没事啦?”

江雪禾俯眼望她。

她假装关心??:“你手臂?有伤呀?”

江雪禾笑一下。

??笑得她心惊肉跳,??禁不住面红耳赤,不好?思对???目光。

少??师兄气息已经平复,凌乱的鬼气被收回去。??状态仍不算好,脸仍是雪白的,但缇婴看一眼??被咬出血的唇,便睫毛乱颤个不停。

??眼睛幽静漆黑,与往日的清静澹泊不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垂下的眼波如春水,仍让缇婴看一眼,便口舌皆燥。

??看到她脸红了。

??洞察她的坏心思。

江雪禾微俯身,轻声:“怎么了?”

缇婴目光闪烁。

江雪禾声音柔?哑,情绪却莫测:“还是神魂痛,要师兄渡你灵力?”

缇婴触???幽魅清泠的乌黑眼睛。

她害怕了。

她慌道:“不、不,没有痛。”

江雪禾撩目,仍是柔声细语:“那怎么刚才就痛呢?”

???般温柔,看着与往日??恙,缇婴却觉得,??一定是生气了。

她支支吾吾,有些害怕生气的江雪禾。

她半晌,咬牙撒娇:“师兄,我不舒服,你解开绳索,抱一抱我嘛。”

她像纸老虎一??,想发火,却不敢,便声音甜软:“你怎么老是捆我嘛?”

江雪禾俯得更近:“我为何总是捆你,你不知道?”

缇婴仰脸。

她小声:“我错了,你抱一抱我。”

江雪禾柔声:“小婴,你?次过分了,我是要罚一罚你的。”

缇婴一哆嗦,赶紧:“大人不和小孩儿计较!”

江雪禾不语。

缇婴??尝试着哭:“我不舒服……”

江雪禾:“不让你吃些苦,怎么能叫罚吗?”

缇婴:“你变了!你以前不是???的,我??没做什么嘛……那、那,看到一颗特?好吃的糖,难道你就不想去舔一舔吗?不想试一试吗?”

江雪禾:“你就不怕想吃的糖有毒?”

缇婴自信??比:“怎么会呢!”

江雪禾:“今天觉得?颗糖好吃,一定要吃到;明天觉得那颗糖也好吃,?人不给,你也非要,是也不是?”

缇婴虚弱:“我哪有那么坏嘛。”

可她也没否认。

江雪禾慢慢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缇婴的自信被????视后,她眨眼睛:“渡、渡、渡气嘛。”

江雪禾:“你再想想。”

缇婴呜咽,语塞半天,答不出??要的答案。她只好如蚯蚓一般扭动,试图装可爱博取??同情。

她用自??甜美的笑容、?伶牙俐齿的嘴巴、?软乎的声音,支吾求??半天。

她当然狡黠地知道自

?哪里惹人怜爱,她便可可爱爱求??不要罚她,?是天下?好的哥哥——

哥哥。

江雪禾唇角浮起一丝微妙的笑。

??轻声细语:“我若非要罚你呢?”

??气息拂下??,可??根本不抱一抱她,也不揉她,不碰触她。缇婴贴在脸颊?的发丝,都因???种折磨人的靠近?痒起??,却求不得。

缇婴有些急。

她大??凛然,忍痛挺胸:“那我怎么对你,你如何对我好了!罚吧——”

江雪禾一怔:“还在使诈。”

她认真狡辩,说自?愿?被罚。

江雪禾微笑,一字一句,气息烧?她耳尖:“?是罚?还是奖励?”

缇婴闭着眼装傻,哪里知道师兄在笑。

第 55 章 雪中春信10 缇婴面红耳赤。

她不知缘故, 但师兄的声音在耳边,像用羽毛撩她掌?一般。

,?有点故态复萌。

但是

—他挣扎得多厉害啊。

缇婴睁开?。

她?清?黑的?珠略大的瞳眸,撞入

睛。



缇婴直直地看着他, 忽然说:“师兄, 你是不是变得好看了?”

江雪禾一怔。

缇婴?仔细看他半天, 困惑嘀咕:“??觉也没有啊。”

但是有一瞬间——他看上去很动人。

江雪禾俯?半晌, 问:“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好看?”

缇婴?珠转一圈,她道:“怎么会呢!我很喜欢师兄的。”

江雪禾却从中判断出她的真实想法:他在小师妹?中,确实不够好看。

自然,这是因为他身中十方俱灭黥人咒。

他曾为了对抗,毁了身上一切?毁掉的,?睛、鼻子、嘴巴、手指……他连灵根都尝试?毁,只是没成功罢了。

曾经的断生道, 为了惩罚他在杀亲族一事上的手软,用黥人咒对付他, ?换别人身上最优秀的器官给他……

他全都不?。

屠尽断生道的那一夜,夜杀一身肌骨全都被毁。如今养出一些,也是因为他多年辗转,在平身上被纠缠的鬼魂怨气, 在试图恢复旧日的自己风貌。

缇婴年纪小小,自然是喜爱容貌俊俏些的男子。

不会是他这样一身风霜的。

缇婴:“师兄?”

江雪禾回?神, 语气平静了些:“我想罚你——将我昨日给你?的剑诀?得,抄一百遍。”

缇婴大惊失色。

她被捆绑着,却立即抗拒:“我不!”

她反驳:“凭什么?为什么?我抄?我不抄!我不?是看到你一直在晃, 没忍住罢了。下次我忍住不就好了……你干什么这么凶?”

她至今还在糊涂呢。

江雪禾说:“长兄如父。而且,抄?得, 有利于你悟剑。”

缇婴不听:“你?不真的是我爹。”

江雪禾:“你也是曾想叫我‘爹’的。”

缇婴大怒:“我哪有……”

她蓦地想到自己睡梦中,有一次梦到了“爹”。梦里的爹面容模糊身上香暖,如今想来,哪里是她幼年?那个胆小怯懦的亲爹,而是、而是……

她目光偷偷溜到江雪禾身上。

他微俯身,一手撑着床,簪子松了,散落的乌发顺着肩垂落,与他枯白的手指掩在一处。半干不干的宽松中衣?褪不褪的,她被捆着,趴在床上仰望,不小?透?他松松衣襟,看到里面的雪色……

江雪禾察觉了。

他侧一下身,拢衣:“看什么?”

不想缇婴叹口气,声音小了,不那么骄纵了:“好多伤口啊。”

他一怔。

缇婴:“你不痛吗?”

江雪禾垂?看她。

痛是痛的,但是……哪里比得上黥人咒在神魂上束缚的痛呢?

缇婴也许因为窥探到了他衣领内的伤,她的那点儿?猿意马变弱了,她恹恹的,应了他:“抄就抄吧,你解开我嘛。师兄,我真的疼。”

她小脸煞白,精神萎靡,唇瓣失血。

江雪禾一看,便知她是真不舒服。恐怕她神魂的痛,因为她方才的折磨,伤势加重了。

江雪禾无法看她这般?怜。

他?中想着应该说清楚,不?再模棱两?,手却已经忍不住掐诀,帮她解开了捆绑的术法。等他自己回神的?候,他发?自己已经忍不住,俯身将她抱入怀中,手按在她灵脉上,给她传输灵力,帮她缓痛。

他?事重重:缇婴的灵根?差了,这种伤势,她需?养很久。?她如今一?修炼,自己让她停下来,她必然不肯。

他该怎么帮她?

江雪禾那般一?为她,缇婴却压根不知道。她一恢复自由,一被师兄抱入怀里输送灵力,舒服得飘飘欲仙?,她手中摇晃着什么,分外得意地凑到江雪禾?皮下。

江雪禾定睛一看。

他按着她脉搏的手指僵住了:捆绑她的发带,她发?了。

缇婴笑

眯眯地晃着发带,故意道:“这是什么呀?师兄?我的发带怎么在你这里啊?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什么事啊?”

江雪禾目光闪烁,轻轻躲了她?睛一下。

缇婴惊讶,凑?去:“你真的有事瞒着我啊?”

“没有,”江雪禾掩饰,回眸直视她,“只是一根你不想?的发带。我?有什么目的?”

缇婴瞠目。

她自然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的。

她瞪他一?:“你不?被我抓到把柄!”

江雪禾知道自己后背出汗了,他的?虚震耳欲聋,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垂着?:“你?拿回你的发带?”

缇婴想一想,嫌恶:“沾了怪物的血,我才不?。”

江雪禾?中松口气,忽?听她颐指气使:“你重?给我买一个!”

他撩起?皮,?波流光。

缇婴脸颊有些热,手?出了汗,她躲开师兄的手,不让他传输灵力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在掩饰什么。

但她不明白自己在掩饰什么。

缇婴凶他:“怎么不说话?你不愿意?你不愿意我就哭。”

江雪禾忽而笑了。

他的笑容,在缇婴看来,有几分危险。

她觉得不妙,?从他怀里翻滚出去,他伸臂箍住她的腰,在她挣扎?,他手臂上的中衣,?渗了血。

缇婴便不敢乱动了:他手臂有伤。

江雪禾俯下来,对她说:“小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刚才那样对我,到底算什么?”

缇婴迷惘,睁大?眸。

他不容她逃跑,他说:“那不是渡气。渡气不用嘴贴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开始慌。

她?想逃了:“我、我不知道……”

江雪禾按在她腰上的手掌,滚烫、灼灼。

他其实没有?多的动作,他甚至垂着?,都没有看她。但他俯下脸的清雅,凑近的气息,皆让缇婴六神无主。

预??他?说什么很厉害的话……

江雪禾说:“那叫‘亲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缇婴呆住。

他温和:“如果你不只是乱咬,如果你不是动作?乱,那应当是一个‘亲吻’。”

他抬起?睛,看着脸色苍白的??女:“亲亲,贴贴,吻吻,做嘴儿……全是一个意思。”

他生着薄茧的手指,揩着她脸颊,拂开她一绺沾颊的发丝。

她已完全僵硬,他却不想再?软放?她。

江雪禾慢吞吞:“你爱看话本,才子佳人的话本你不是没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缇婴茫然。

她雪色颊畔被他抚摸,他手指擦?,她身子忍不住发抖。

未知总让人畏惧。

惶然不安之下,她仍骄横嘴倔:“那?怎样!我之前、之前?不知道……”

江雪禾:“你?在知道了。”

缇婴慌乱,低下?,不敢看他?睛。

她无措地来掰他手指。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缇婴?中慌一会儿,忽而抬??问他,小声:“那你生气吗?”

江雪禾怔一下——她竟然只问他生不生气?

江雪禾微笑:“我不生气。”

她松了口气。

她果真还是个半大孩子,半懂不懂之下,因为他什么也没做,她的不安被压了下去,开始有?思琢磨别的了。

她年纪小,看不懂?多谈情说爱的话本,她?喜欢打打杀杀的话本。才子佳人她也许看?,但她不?记得住。到他这么说,她才有点迟钝的、半信半疑的恍悟。

原来她方才对他做了,话本中人才会做的事。

难怪他不肯。

哥哥就是哥哥,正如师父只是师父……哥哥怎么会是话本中的才子呢?

缇婴?乱万分。

缇婴?抬起?睛,悄悄盯他的唇。

?是……他的唇,看上去,真的很、很……

缇婴?惊胆战,问:“你会伤?吗?”

江雪禾惊讶。

他道:“我不伤?。”

他判断

着她,见她踟蹰很久。他垂着?,悄无声息的,抵在床榻上的那只手,给自己身上掐了个诀。

临?掐的迷神术,用处不会?大,但他真的希望?诱惑缇婴一二分……她总觉得他不够好看,其实他也?好看的。

江雪禾?中万般念???,他听到缇婴最后问:“那、那我以后还?亲你吗?”

江雪禾怔住。

他一瞬间撩目看向她,目中光华流离,他几乎?以为她开窍了,但是他看着她直白?干净的?睛,他?沉下去,也冷静下去。

他松开了手。

迷神术只?迷神,不?改变一人?智。

师妹若?里没有他,他反复周折,她也只会单纯地为皮色所迷。

而他竟然对自己下了这种法术……江雪禾?中几分生厌。

他掩饰着这些,淡淡回答缇婴:“?。”

缇婴目中一亮。

结果不等她雀跃,她听到师兄?说:“但是你若如此的话,从此便只?和我在一起了。”

缇婴当然没懂。

她简单地笑起来,觉得很轻松:“好呀。”

她从他膝上爬起,盯着他的唇想靠近。

师兄捂住了她的嘴。

他告诉她:“只?和我在一起的意思,是不?和别人再这样了。不?和别的男子走得?近,不?既喜欢我,?喜欢别人。

“和我在一起,便?回千山找师父,让师父为我们证婚。不只是亲一亲,还?做别的,还会生娃娃,和我许诺一生一世。

“我不背叛你,你也不背叛我。你?做到吗?”

他手捂着她的嘴,而如他预料的那样,他越说,她?中的退缩越重。

到他说完?,缇婴已经不用他再捂嘴,她已经自觉朝后退,惶恐地看着他。

江雪禾垂下?。

?酸与?怜,同?到来。

他哄她:“别怕,师兄不逼你。”

他道:“你?小了……这种事,本就不应是你该考虑的。师兄只是怕你走入歧路,??不得?教你。

“你不必怕我。”

她仍是瑟瑟不安的。

如她这样的年龄,人生路还没在面前真正展开,她有大好的未知等着去探索,无论是她的自私还是渴望,缇婴必然都是不愿意和江雪禾绑在一起的。

江雪禾见她害怕,便俯身将她抱入怀。

他碰她肩?,她抖了一下,这是以前不曾有的。

但是缇婴只犹豫了一下,仍然没有推开江雪禾。

她仰望师兄,见师兄对她温温一笑:“我确实将你当妹妹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首先都是你师兄,记住了吗?”

片刻,缇婴点了点??。

她轻轻地,不敢碰他手指了,只敢扯一扯他袖子。

她小声:“你说的这些……”

江雪禾:“不着急。你慢慢考虑。师兄不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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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问:“不和你在一起,就不?再亲你了吗?”

江雪禾:“……”

他?中且惊且怒,没想到她还抱有这种占便宜的?思——不想承诺,只想开?。

他对她,??有的肃然:“不?以。”

缇婴萎靡下去。

她??脑乱糟糟的,浆糊一样理不清。这似乎也不是撒娇?解决的,她只好郁闷地接受他的条件:“好吧。”

江雪禾目中浮起柔意。

他摸摸她??发,哄她:“小婴真乖。”

缇婴:“乖有什么用。你不肯和我亲亲。”

江雪禾:“……”

他叹口气,缇婴不悦抬?,目有戾气:“你再说教试试?”

江雪禾便知道,师妹的乖巧只?到这个程度了。

他笑一下。

缇婴骂骂咧咧:“笑屁!”

江雪禾:“小孩子不?说脏字。”

缇婴:“我刚才说让你不?和小孩儿计较,你也不当我是小孩子,?在你?当了!你?讨厌了!”

--

?无论她再不开?,她?里隐隐明白,师兄是疼爱她的,她得听师兄的教诲。

她不明白的,?以慢慢想;她的不懂事

,不?让他继续为难了。

缇婴郁郁一阵子,江雪禾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便扶住她肩,让她坐直,不?歪到他身上靠着。

缇婴委屈:……连靠靠都不行吗?

江雪禾咳嗽一声,试探道:“夜深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缇婴:……都开始赶她了。

她嘴硬:“我?不是闲着无事,我其实是有事和你商量的。我本来找你,是想问,你说留在玉京门,刺探情况。?是我每天都在练习法术,也没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事啊。

“?不?我去探一探黄泉峰吧?”

江雪禾?一跳,连忙:“不?。”

他安抚她:“你乖乖练功就好。学了一身本事,才是你如今最重?的。”

缇婴不虞。

江雪禾看她脸色,便知道自己说不清楚的话,保不齐安定不下她。

江雪禾便耐?:“这几日,我借着首席的便利,其实在门中打听?一些事。但是那些事,都是千年以前的故事,如今玉京门中大??分人,都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什么。

“黄泉峰大约是有些问题,那里的无支秽也不寻常。但是你我如今微末之力,对上玉京门的大?们,并没有胜算。如今你正是招摇之?,我?是首席,最好不?行让人误会之事。

“修习法术才是当务之急。”

缇婴:“我觉得不对。他们说你是青木君转世,你很大??不是……他们说青木君是仙人,仙人若是发?你冒充他,那便不好了。

“还有天阙山……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座山。”

她低??喃喃:“师兄,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千年前的恩怨,揽到自己身上。”

江雪禾“嗯”一声,劝她:“实力微弱?,这些都不必考虑。”

他给她透底:“我借着首席的身份,最近?以下山了。山上难打听到的事,山下也许有法子。我曾经游历天下?,得知世间有一种叫‘梦貘珠’的灵宝,?以带人在梦中穿梭。我想,很多凡人不知道的事情,也许万千人的梦境,会?窥得一些什么。

“我想找到此灵宝。”

缇婴惊讶,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你是说,你最近都在玉京山下?”

江雪禾颔首。

缇婴追问:“那你接下来还是会下山?”

他点??。

他告诉她:“我应当会经常下山——你莫忘了,我身上还有咒术。”

缇婴怔怔的。

是了,他还?解咒。

一直留在玉京门,他无法解咒。

他是一直想离开……

缇婴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吧?”

江雪禾似乎笑了一下:“别说傻话。你还是专?学法术为重。”

缇婴:“那我生辰你不回来了吗?我平?在山上会见不到你吗?我想找你就找不到了吗?”

江雪禾:“……你找我做什么?”

他轻语:“你有师兄师弟师姐陪伴,平日也不会寂寞。如今你?一?学法术,精力不多,见我做什么?”

缇婴说不出缘由。

她?里隐隐约约其他人无法替代江雪禾。

?是她?不敢再说什么?分的话——她今晚偷亲了他,她没有想好和他一生一世的答案,她不敢再欺负师兄。

幸好,缇婴很任性。

她蛮横起来:“我不管!我就?找到你!就?我想的?候,?找到你。”

江雪禾看她半晌,他想一想,手一张。

他手中出?了符纸,他把符纸塞到缇婴手中:“传音符。你若想和师兄说话,用传音符便是。”

缇婴当即不满。

她挥开手,?中说不出的烦躁:“我不?传音符!”

江雪禾:“听话。”

缇婴?圈红起来,委屈地看他,他便?软下来,听她?怜兮兮:“我知道传音符啊。只?对传音符说话,你就?听到。?是传音符不及?,你如果在忙,在有别的事,传音符就会在乾坤袋中,出不去,会等你忙完,你才有空听我说了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多久了!我就不是你随?随地?在乎的师妹了……我就成了你忙起来的第二选择了。我不?。”

她大着胆子,去勾他手指:“师兄,我不?!”

江雪禾脸慢慢绷起来。


他手臂被她摇晃,手指被她勾着。他整个?神在倒向她,却还需?艰难地控制着自己。

她还不想?不及?,想当他的第一选择……世上怎会有这么贪?的小姑娘?

不应他永远在一起,还?他??刻刻牵挂她,忘不了她。

她想?的……恐怕是神魂之契,才?做到的。

只有神魂之契,才?让两人随?联系,随???应。

?他怎?与她定神魂之契呢?

那种道侣之间用的手段,他岂?用在缇婴身上?

缇婴求了半晌,江雪禾都不应。她兀自慌了,以为自己今夜的任性,到底惹了江雪禾不快。

她最后惶惶地抬?看他,慢慢松开了抓着他缠他的手指。

江雪禾在此?俯?,对上她红润的鼻尖、湿漉漉的?睛。

他声音喑哑而柔和:“世上没有那种及???应的法术、符术。也许有法器?以,但我们也没有。”

缇婴以为他拒绝她了。

她失落低??,他却俯身,握住她手指:“你愿意和我,一同创这么一门符术吗?”

缇婴?睛刷地亮起,抬起??。

她压抑着?中雀跃欢喜,?禁不住声音发抖:“师兄,我不行……我法力很弱,我不会创法术……”

江雪禾弯眸,哄她:“你不弱,你是最聪慧的。创造符术不需?法力,只需?悟性。师兄也没有?,但是你?以陪师兄一起吗?”

缇婴自然愿意。

从来没有人这样相信她。

她忍不住倾身,抱住他脖颈。

她好喜欢他,好想紧紧抱住他:“师兄,你真好,我喜欢你。”

江雪禾只微笑。

--

白鹿野便烦?了。

自从江雪禾回山,小师妹就如撒野的小兔子,天天跑去找她师兄。

她不练剑,不和黎步争斗,本是好事;?她天天缠着江雪禾,白鹿野的脸色便不?好。

与白鹿野一样,黎步脸色也一日日阴沉。

白鹿野当然不懂黎步在不高兴什么。

他当真犯愁。

他有自己的劫数在身,本不应在玉京门停留?久。但缇婴如今这样,他哪里敢放??

他纵是有??江雪禾保持距离,但是……每日天不亮就去找江雪禾的人,是缇婴。

缇婴还很烦他,不?他和江雪禾说话。

风度翩翩的白鹿野每每起个??,就?被缇婴关在门外——“我?和师兄一起修炼,你不?打扰我们!”

?什么修炼,需?天天在一起啊?

在这样几天后,缇婴和江雪禾,竟然真的创出了一门十分简单的符术——

符纸亮起,此间种种,便会立刻被另一方的人看到。

无视任何规则,即?生效。

缺点是,?传递出去的此间种种,只?是符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

二人到底年??,到底创法术?间?短,到底吃力些。

但有“即?”的效果,缇婴便十分振奋了。

一盏长明灯下,她浮想翩翩,趴在师兄的蒲团前,开始构画自己想设定的此间种种——

“我就放灯吧。”

她在纸上画一盏飞上天空的灯:“一盏灯是,师兄,我想你。”

她?画一盏灯:

“两盏灯是,师兄,我好想你。”

她再加一盏在夜空中摇落飞升的灯火:“三盏灯是,师兄,速速归来!”

她画着,抬??看江雪禾。

江雪禾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作画,知道她是?将异象放入符术中。

他看她画一盏?一盏灯,不禁笑问:“难道最多就三盏灯?”

缇婴:“自然不是了。放灯多好看啊。”

她一口气,给夜空中画满了灯,欣赏自己的画作:“这么多灯,这么多灯,就是说——师兄,你必须立刻出?在我面前!你?是不回来,我就生气了,就再不会理你。”

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这个符,再配上传音符,我就不会与师兄失去联系啦。”

江雪禾颔首。

他总归顺着她的。

缇婴与他一同,将她构思的异象加入符术中,他握

着她的手,二人一起在黄色符纸上画出来。她灵力不济,手指颤颤,画的吃力,但有江雪禾相助,兄妹二人到底画完了完整的一个符。

符纸瞬亮,一层昏黄光华在纸上咒文上闪?,这便代表符成了。

缇婴珍贵地托着符纸,怀着满腔激动欣赏自己画出来的符纸。

她竟然?以自创符!

谁再说她资质不佳,她就把这符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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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嘛——缇婴仰??:“师兄,我们创的符,叫什么名字啊?”

江雪禾看着师妹跃跃欲试的?睛,便好说话:“你觉得呢?”

缇婴早有主意:“叫雪上啼婴吧!”

江雪禾怔住。

他目光闪烁,?中怪异,道:“恐怕不妥。”

缇婴停一下,弯眸:“我知道你害臊不肯。但我不会——就叫‘缇婴符’就?以啦。”

江雪禾被她逗笑了。

他道:“原来你是?抹杀师兄的存在吗?”

他逗她:“那怎么行,我出了这么多力。”

缇婴想半天,忽然转开?睛,躲开他凝视的目光:“那管??叫‘雪上符’好了。”

江雪禾一怔。

他骄纵好争的小师妹,会舍得让给他?

而缇婴垂下?,掩饰?中一瞬间的念??——

她还是喜欢“雪上啼婴”。

不?她在说出口?,便觉得赧然,?如鼓擂。师兄拒绝了,她其实松口气。

?她?舍不得。

那便叫“雪上符”吧。

这是独属于她与师兄的秘密。

雪上之后,只有缇婴。

——雪上符亮,星河银灯到?前。

第 56 章 雪中春信11

, 凝望着夜空。

灵气聚?主峰。

向,看那?的仙家气象,想不久前,自己还以为, 自己这一

生,

机会。

然而, 不?仙,

有时候他很想找巫神宫的天

的玉京?,看那得天独厚的气运,在

经过这般搅和后,

身后有脚步声。

白鹿野回头,见??他那重新戴上风帽的师兄江雪禾。

然而缇婴没有跟着?来。

白鹿野挑??一下眉。

江雪禾语气温和:“小婴修炼辛苦,已经累得睡着??。我怕惊醒她睡梦,便没有叫起她。不如让她在我这?睡一夜吧?”

白鹿野目光刷一下不对。

幸好江雪禾?下半句话:“我与师弟切磋切磋。”

“嗯?”白鹿野回神, “师兄不在??的院落待?”

隔着风帽,白鹿野隐约察觉江雪禾笑??一下。

这位师兄说话很慢, 声音微哑,却并不算难听:“我怎会与师妹在夜间共处一室?”

江雪禾道:“??且放心。”

白鹿野挑眉,他眉目流波,轻笑两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师兄当真要与我切磋?”

风帽轻轻点??两下:“我常日不在, 不??解??与小婴的修行实力。小婴的水平,我近日??知道??。但??师弟常??行走在外, 师兄??长??几岁,大约能指点??一?。”

白鹿野当即笑起来。

他意味深长:“我也一直很好奇,??明明??后?拜师的, 师父凭什么让??排第一,当师兄。师兄, 且让我试试??——”

他双掌张开,十个手指皆缠上丝线,同一时间,江雪禾感受到身后的猎猎风声。

他倏地移行换位,原先所在的地?,已经被三四个傀儡人砍???一道深痕。

江雪禾:“不错。”

白鹿野漫不经心。

但??下一刻,他神色倏地一僵,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傀儡的位置。他定睛一看,夜空下,江雪禾手指抬起,那些傀儡俱被砍断??丝线,被他握在??手中。

白鹿野震惊。

他灵力不算最强,但毕竟血脉强大,毕竟学的??傀儡,对灵力的控制要胜?寻常人。

师兄却能一瞬砍断他的丝线。

那么……前几夜,他将师兄困在夜中院落的傀儡线中,傀儡线没断,如今想来,并非他能困住师兄,而??师兄愿意被他困。

白鹿野喃喃:“师父??从哪?捡的??啊……”

江雪禾:“师弟,??来。为兄已经看???的几个破绽,却还需要??确定一?。”

白鹿野:“……”

他的一腔戏弄与随意收起,眸子幽黑,静望着江雪禾。

白鹿野弯眸:“师兄,才刚开始呢。”

--

大师兄到底有多厉害,他们谁也不清楚。

天亮时,江雪禾带着受挫的双目迷茫的白鹿野离开,去给?师弟上药,并且试图安慰这受到打击的师弟:

“我与寻常修士确实不太相同。我如今的灵根,??受损后被重塑的,也因为一些缘故,短暂借用过旁人的五感与器官。??在??这个??龄,已经十分厉害,不必与我比。”

白鹿野倏地抬头:“灵根能重塑?”

江雪禾一顿,不知他?意。

白鹿野本想直说,但忽而一想,自己多??打听过,会重塑灵根这??禁忌道??的,只有早已灭?的断生道。

师兄却说他可以……

白鹿野到底对江雪禾不??十分信任,他笑两声,搪塞说没什么。

还????看看,??决定告诉师兄,师妹身上的问题吧。

毕竟……师妹与师兄之间的关系,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两位师兄切磋一夜,缇婴自然??不知道的。

天亮时,她在师兄的床榻上醒来。茫然一会儿,缇婴从枕边,摸到??一包手帕,以及,一个毽子。

她迷迷糊糊中,打开帕子,??的一堆灵石让她彻底清醒。

??几块上品灵石,几块中品灵石,还??十几块下品灵石。

缇婴狐疑:师兄藏

私房钱?

她看到帕子上有字,看过去:

“拿去用。”

缇婴怔忡,抱着一手帕灵石,以及膝头上的毽子,心中慢慢起??波澜。

她和师兄入?才不过一个月,没有弟子俸禄可以拿。

以前没上山时,她东躲西藏,虽然知道修真界用灵石当钱用,但她身上真的没有。

师兄也??没有的。

她还记得,他们刚上山的时候,她看上花师姐漂亮的衣服,眼馋非常,师兄说给她买。后来到??山下打听价格后,师兄??拿身上的一些符纸换的。

他当场画??许多符。

她那时震惊又嫉妒他画符速度之快,却没多去想,他和她一样穷。

后来她忙着山上的比试,之后又忙着修炼。

陈子春都在接?派的任务,好去换一些功德与灵石。缇婴却没有。

缇婴这两日不修炼,本在琢磨着去做一些赚灵石的任务,没想到师兄就给??她??……

缇婴抱着手帕,心中五味杂陈。

他??怕他不在玉京?的时候,她捉襟见肘,和别的那些有靠山不缺灵石的弟子不一样吧……

这样的师兄,如果和他永远在一起,他便会一直对她这么好……

缇婴默默想一阵子,赶紧用手敲自己脑袋,让自己摆脱这??念头。

小婴啊小婴,??岂能被五斗米收买?

绝不能为??这点好处,就把自己卖??。

--

缇婴虽然自我警醒??一阵子,心情却依然很好。

她以为江雪禾把东西留给她,应当??已经下山的意思??。缇婴这会儿不想师兄,又刚收到毽子和灵石,想好好放松一放松。

嗯,答应师兄的抄书,在他回来之前??好就行啦。

缇婴便快乐地抱着毽子,给自己在?派玩得好的几个朋友发传音符,邀请他们和自己一起玩。

为??凑人头,陈子春、黎步、南鸢之外,她都给花时发??传音符。

但??花时冷冰冰拒绝:和??不熟,不去。

缇婴立刻不?她??。

要不??看花时最近心情不好,她少不得要过去和这个嘴巴坏的师姐吵架??。

缇婴急匆匆赶往自己和朋友约好的地方——中途,路过一菩提树。

数影婆娑,树下有??轻道士在打坐,旁边站着一个小胖子。

那??轻道士长相俊朗端正,十分有浩然正气,手持拂尘,仙气飘飘。

这人好像叫什么叶……??长云观的首席。

她如今没有什么目的,大人物自然??不去招惹的。

但那人挺好看的。

缇婴便好奇望去。

她目光落到对方身上,坐在树下修炼的??轻道士目若点漆,与她对视一眼。

??轻道士身子忽然抽、搐、脸色瞬白。眨眼间功夫,那人拂尘脱手,整个人歪倒,唇下渗血,?如金纸。

缇婴:“……?”

不会??被她看死的吧?

缇婴心慌,脚下步伐加快。

那小胖子见??轻道人倒下,立即跪下,哭天喊地:“师兄,师兄??怎么???????不??不行??……这位师姐,看??的衣着,??玉京?的内?弟子吧?快来救救我师兄!”

缇婴当做没听到,逃得更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小胖子中气十足,嚎得更大声:“眼睛圆圆、脸蛋很小、个子不高的小师姐,手上拿着个毽子的小师姐!呜呜呜,帮帮我啊……”

缇婴:“……”

啊,好讨厌。

她生怕因为自己不助人为乐,这小胖子日后跟自己师父告状,只好闷闷不乐地走到菩提树下。

缇婴道:“我又不??医修。我帮??联络药宗的弟子吧。”

小胖子呜咽:“不行的。等他们人来??,我师兄可能就没气??……”

他说话间,伸指在师兄鼻下试??一下。

小胖子哭得更厉害??:“我师兄死啦!”

缇婴:“……?”

小胖子见她只在一旁目瞪口呆,一点儿助人为乐的精神都没有,他吼师兄没气??,她都不赶紧过来试一把。

小胖子在心?嘀咕:这??人,真的有可能学“大梦术”吗?
<

/br> 师兄不??说,大梦术起死回生,与鬼魂通,与天地通……就这??没有良心的小丫头,怎么和天地通啊?

--

缇婴一本正经:“??别哭??。我已经跟我认识的药宗弟子发消息??,他们看到就会赶来救人??。”

她打量小胖子:“或者??这么壮实,赶紧背着??师兄,去找?派长老们救命吧。”

小胖子震怒:“我虽然胖,但我??小孩,我怎么背得动师兄?”

缇婴鄙夷:“要??我师兄没气??,我就背我师兄救命。??这么推三阻四,??一看就不爱??师兄。”

小胖子被噎住。

小胖子怒:“??知道我们??谁吗?”

缇婴:“长云观的弟子嘛。”

小胖子叫三冬。

倒下的师兄叫叶穿林。

她在“天目通”还可以试炼的时候,背着江雪禾,偷偷看过这些厉害人物的。

小胖子不可置信:“那??不对我们客气点?”

缇婴纳闷:“我不??帮??喊医修??嘛。”

三冬意识到,师兄看上的这个小姑娘,良心喂??狗。

三冬本来趴在师兄身上捶着哭,这会儿忍不住仰头,泪汪汪地和缇婴吵:“??就在这?说风凉话,??都不帮我看看我师兄??怎么回事,??良心过得去?”

缇婴肯定:“过得去。”

她嘀咕:“又不??我把人弄死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非常警惕地瞪圆眼睛,盯着三冬:“??不会要污蔑我,?我把??师兄弄死的吧?我、我可??留??‘留影符’,刚才发生什么,留影符全都记下来??!??们别想敲诈我。”

三冬震惊。

他想不到还有人在这时候记得用“留影符”。

得多没心没肺,才会这样啊?

三冬??一次怀疑师兄的判断,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

三冬眼泪汪汪,??次趴在师兄身上哭:“我师兄要死??,我怎么回长云观啊……要??这世上有‘复生术’就好??……小师姐,我师兄的魂魄,会不会还留在尸?旁边啊?他还有救吧……”

缇婴一声尖叫,往菩提树下挪,抱紧树身。

三冬的戏被打断,愣愣看着她。

缇婴:“鬼鬼鬼魂?!??、??让??师兄的鬼魂离我们远点……不不不,现在??白天,鬼?不来的……”

三冬:“……”

他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压着火气,强调:“要??有人能复活我师兄,我们长云观所有灵宝都供她取用,我师兄??我们长云观的魁首,掌教会付?一切,来善待愿意救我师兄的人。”

缇婴惶然抱树,左顾右盼,警惕有鬼现身。

她结结巴巴:“??师兄应该不至?那么厉害,鬼魂在大白天?现吧?”

三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我说‘复活术’!”

缇婴喃喃自语:“这?灵气充裕,鬼应该不会来的。”

至?三冬说的“复生”,她根本不关心。

她压根没想到对方在试探她??否学??大梦术。

毕竟和鬼魂相通的??术,她能忘就忘,能不用就不用。

三冬与她鸡同鸭讲半天,实在累??。

一声咳嗽,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叶穿林,将手搭在??三冬身上,慢慢坐起。

缇婴吓得跳起:“诈尸啊!”

小胖子三冬一??演戏过?投入,???被缇婴的叫声吓到,在缇婴跳起来时,他也吓得跳起来,竟和缇婴抱作一团,一起瑟瑟发抖:“什、什、什么?”

从地上坐起来的叶穿林,无奈地看着两人。

叶穿林?不改色,施施然起身,拱手:“多谢小师妹救命之恩。三冬,还不向这位小师妹道谢。”

缇婴:“……?”

她慢慢回神,看?眼前这??人:“我没救??啊。”

叶穿林仍然一本正经:“我在修行时,神魂?窍。小师妹的叫声悦耳,将我从中拉醒。小师妹确实??我的救命恩人。”

缇婴:“……”

她听?来??。

这个人??说她的尖叫声,把他吵醒??。

叶穿林正经地向她自我介绍,还拉着不情不愿的三冬道谢致歉,说三冬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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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冬委屈十分,见他师兄借用这层关系,不动声色地接触缇婴,和缇婴相识、聊天。

就??师兄太正经,不会跟人聊天。

师兄却不放过缇婴,硬拉着人聊。

缇婴眨眨眼。

缇婴不高兴:“??刚才吓死我??。”

叶穿林道歉:“对不起。”

缇婴没想到这人道歉这么快,憋??半天,她闷闷不乐:“……算??。这位叶师兄,??没事的话,我就走啦。”

叶穿林十分苦恼。

他锁定与大梦术有关的两人,一人??江雪禾,一人??缇婴。

缇婴比江雪禾要好接触的多。

但??……他一个堂堂弟子首席,每天除??修行??术,就??琢磨怎么找到大梦术的修行者偿还?派恩情,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聊天。

他好为难。

缇婴实在太小??。

这个??龄的小姑娘……当时应该叫?中的师妹跟着自己来,总比三冬这个小废物强。

缇婴要走,叶穿林还没想明白,身子已经一晃,瞬息闪到??她身前。

叶穿林硬着头皮:“方才师妹相救,我总得回报一?。小师妹现在可有什么难处?”

缇婴眼睛一亮,笑起来:“有的!”

她娇俏可亲,笑起来清新动人,如同一朵沾着露水的小桃花,粉艳灼灼。

三冬都看呆??。

见缇婴眉目灵动:“我现在要去踢毽子,缺一个人。”

叶穿林:“……”

在小姑娘期待的凝视下,叶穿林沉静可靠,拱手应下:“愿往。”

三冬:“……”

——师兄,也不至?牺牲这么大吧。

--

江雪禾和白鹿野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白鹿野半晌感慨:“叶首席,竟然真的被小婴哄走??。”

他失笑:“听说叶首席端肃正直,除??他?派中人,他从来不和外?的人多说话。他怎么和小婴聊得好?”

白鹿野眯眼,多想??想:“难道??看上小婴???师兄,??说叶首席如果向玉京?提亲,玉京?会不会同意啊?”

江雪禾温声:“????否想得有些多?”

白鹿野笑起来。

他耸耸肩:“也许多吧,但也不??太多。师兄??最近总下山,??不知道扒着小婴的男弟子有多少。小婴也要及笄??,虽然修士婚姻不因??龄而定,但小婴这个??龄,正??情窦初开之时,若她喜爱上谁,我们做师兄的,总不好拦着。”

他笑眯眯:“还??要认真把把关的。”

他说半天,见师兄并不应。

白鹿野扭头,看到江雪禾身形已然走远。

白鹿野一顿,抬高声音:“??去哪??”

江雪禾:“下山,办一些私事。”

白鹿野怔住。

他真??弄不懂师兄。

难道真的??自己想多??,师兄光风霁月,没有任?多余的心思,没有引、诱小婴?

--

沈行川在闭关中,与自己的神识杀??不知道多少遍。

神识中多余的那股气息,如野草般,寄生?灵池,根本不灭。

这力量并非多么强大,偏偏确实会突然在一瞬间发力,影响到沈行川。?况,沈行川这样的刚冷之人,??决不允许有人寄生?自己,借助自己力量的。

他一直在杀识海中的这道气息。

杀??一千遍。

对方奄奄地趴伏在识海的灵池中,恶毒地开口:“??难道真以为能杀得??我?小子妄想!”

这力量又装可怜:“其实??也看得?,我力量不算强大。????这么厉害的人,我即??寄生在??识海中,也吞噬不????。???不放过我?”

这人又道:“玉京?发展到今日,有一千????。??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历来掌教,一继承掌教位,力量就会突飞猛进吗?这正??我的相助啊。

“我会告诉??们玉京?在一千??中失散的功??,教??们如?强大,让??们走得更远。我只??需要一个地方住下罢??……啊!沈行川!”

一剑劈下,这道神识瞬间四分五裂,??次被沈行川杀掉。 <

/br>
半晌,神识重新在灵池中聚起来,却已经吓得不敢?灵池。

神识咬牙切齿。

哼,但??这??油盐不进的掌教,在玉京?的一千??发展中,沈行川也不??第一个。

神识做?退让:“好吧,??给我划分一个地方,我绝不?去。之前想让??帮忙杀的缇婴和江雪禾,??也不必管我??……??反正杀不死我,不如让我安静待着。”

神识这??交涉,近乎喃喃自语。

他没想过沈行川会?会他。

但沈行川这一次突然开??口:“??认识缇婴和江雪禾?”

神识一顿。

这道寄生的神识不敢猖狂,只阴阴一笑:“算??旧时吧。”

沈行川:“江雪禾??青木君转世,??若??认识他的话,??否缇婴也??谁的转世???说可以教功??,??的功??,当真??玉京?的?莫不????来历不明,昔日与青木君争斗落败,才逃入宗祠,一次次寄生?玉京?历代掌教身上吧?”

那神识嘶声笑:“沈掌教厉害,沈掌教猜得不错,正??这样。”

沈行川却心平气和:“我猜的必然??错的。”

神识一怔。

沈行川:“没有玉京?历代掌教的血统正脉,??纵??邪魔歪道得??厉害,也不可能寄生。而??却如此承认……?????居心?”

那神识不吭气??。

沈行川:“??轻而易举要我杀缇婴和江雪禾,如今又轻而易举地放弃。依我看,??本来就不想杀。??只??在试探我。”

沈行川沉吟:“??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我的徒儿,??不过??试探如今玉京?的实力、我的实力……看能否吞噬我。??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神识半晌道:“不愧??沈行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先前跟着白掌教时,白掌教对五大长老中,最为举棋不定的,就??沈行川。白掌教判断不?沈行川??善??恶,??一心的剑修,还??另有图谋。

白掌教不敢将玉京?交到沈行川手中。

但??神识如今寄生?沈行川,它已经从沈行川的神魂中看到,沈行川??如?谋算一切,把掌教之位算到自己手中的。

神识:“……??不??寻常的剑修。”

沈行川淡声:“只会练剑,护不住自己想护之人。这??我从五岁就明白的道?。”

神识一怔。

沈行川:“??看到我五岁的记忆??,??吧?为?不说话?持月剑的一次次失忆,黄泉峰中镇压的无支秽,??全都知道吧?

“??到底???人?”

神识冷笑:“??一辈子都猜不?来的。”

沈行川:“那就杀??一辈子。”

神识尖叫:“??不敢!????玉京?掌教,??不能一直闭关对付我……”

沈行川慢声:“我将玉京?交给沈玉舒时,便已经做好与??磋磨一辈子的打算。”

神识:“等??死??,我可以寄生下一任掌教……”

沈行川微笑:“且看??有没有这个实力。”

双目一寒,剑意??次劈下。

修剑者,最厉害的人,可以修?自己的剑意。

沈行川修?剑意才没多久,他没想过第一次剑意会用在这??地方。

但??无妨。

此生不逆则退,他必然一步步朝山上走。

他之道,绝不会退。

--

夜间,江雪禾在一拍卖行外,与人打听梦貘珠的消息。

拍卖行中有人拍卖这个消息,但拍卖楼的进?,都需要资格。

江雪禾与拍卖楼的掌事轻声细语地说话,忽然间,眼前骤然一亮。

放?乾坤袋的传音符亮??。

他拍响传音符,听到少女脆声:“师兄,我试一试雪上符。”

???,江雪禾眼前一道银河如红尘铺开,期间星河流转,银光闪烁,一盏摇摇晃晃的天灯,升上空。

晕晕灯火照耀他的眼睛。

他起初凝望不语,片刻后,他听到??旁边掌事与路人惊讶的私语:

“怎么有人放天灯?”

“好漂亮的灯!”

江雪禾一怔,立刻问旁边人:“??们看

得到?”

众人奇怪:“看得到啊。”

江雪禾一顿,后知后觉:糟??。

与师妹联手创雪上符时,忘??加一道锁??。

???,江雪禾此间,他仰头间,众人与他一同仰头,感慨今夜的星空之耀之美,那盏飞上半空的灯,寄予着怎样深厚的情意。

他们最终讨论?来,言之凿凿:“必??向人求爱??。”

“只??不知道我们这条街这么多人,??给哪位美人放的灯?”

他们说话间,见江雪禾摘??风帽。

少??将风帽抱?怀中,仰着眼看天上的灯。他颈上若有若无的伤痕让人吃惊并后怕,他的脸容清隽双目泠泠,一身雪衣无风自扬。

掌事后知后觉:这也??一位美人。

江雪禾看着半空。

他不说话,周围人已经在说:“咦,第?盏灯升上去??……”

--

雪上符亮,星河银灯到眼前。

一盏灯??,想他。

两盏灯??,好想。

三盏灯??,要他回去。

--

江雪禾屏着呼吸等待,但??一个呼吸过去、两个呼吸过去……天上银河变黯,两盏灯淹没?尘寰中,并没有第三盏灯飞上空。

江雪禾怔半天,不禁失笑。

他压抑着自己宛如鼓擂的心,又静心敛神,平复脸颊的滚烫。

并没有第三盏灯……

枉他在心中有一瞬间的冲动,想着等到第三盏灯,他就回去。

传音符又亮起,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好奇:“??看到灯??吗?快告诉我。”

夜间静谧。

红尘间灯火寥寥如流水。

人流熙攘来来去去间,夜风吹拂眼睛与乌发,江雪禾喃喃自语:“……有时候真不知道,??我之间,??谁撩谁。”

第 57 章 雪中春信12 缇婴生辰那日夜,

,在她住的小院中庆祝。

大家?道

重要,即便是与她??太对付的花时,都答应了邀请。

这时候, 南鸢迟到许久,

幸好她有白鹿野陪着。白鹿野?, 和她一起去

—毕竟南鸢的事情, 他䝼??道一些,有些

担心

鸢离开。

缇婴这才脸色好些。

于是,他䝼?留下小伙伴䝼?在院中吃酒耍玩,师兄妹二人则去找南鸢。

夜风凉爽,二人行在夜间小径上。

白鹿野忽而笑一声。

缇婴侧头看他——二师兄面容秀致带清,略有女气。他笑的时候,便像桃花瓣的纷飞, 分外好看。

白鹿野对她真好。

他帮她筹办生辰宴,最近对她十分耐心, 夜?生辰宴开始时,缇婴收到了白鹿野给她的一箩筐礼物——

礼物太??了,是用两头仙鹤驮来的。

这些礼物,大都是曾经缇婴写字给江雪禾、要大师兄给她准备的。但大师兄估计忘了她的生辰, 二师兄却送了这么??礼物。

院中来参加她生辰宴的小伙伴䝼?都羡慕无比。

这大大满足了缇婴的虚荣心,又让她遗忘了江雪禾没有来的失落。

是以, 缇婴对二师兄的笑,表达了十分善解人意的关怀:“你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吗?需要我帮忙,让你更开心些吗?”

白鹿野低头, 看她润黑的眼睛。

他再次轻笑,搂住她肩, 笑着感慨:“我只是觉?,你好久没有和我这么亲密,没有给我好脸色了。”

缇婴怔。

她辩解:“我平时忙修行……”

白鹿野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笑眯眯摇摇头:“别撒谎,你就是对我???耐烦。自?师兄出现后,你总是和师兄一起玩。你䝼?一起去秘境,一去去黄泉峰,你䝼?有了小秘密……全都??告诉我。”

缇婴:“那是、那是……他自己找来的。而且他?厉害,和他在一起,我??害怕……”

白鹿野半开玩笑:“虽然我也觉?师兄?厉害,但是你总和他在一起,我??吃醋的。”

白鹿野半真半假:“今夜你没有魂??守舍,没有??停问师兄为什么??回来……你还拉着我一同去找南姑娘,小婴,我觉?我的妹妹,又回来了。”

缇婴呆住。

她磕磕绊绊:“我一直是你的妹妹呀。”

她虽然对江雪禾失落,可是大师兄早就告诉过她,他要在山下找梦貘珠的线索。所以缇婴可能??开心,但她已提??道,何况今夜这般热闹,那点??愉快,早已被她放下。

但是她???道,二师兄居然?……吃醋?

缇婴喃喃:“吃醋?”

白鹿野:“就是嫉妒!嫉妒你更喜欢你的大师兄。他长?没我好看,与你待一起的时间没有我久,论疼你宠你,我也??枉??让,你却只和他在一起。这难道??是偏心?”

缇婴怔忡。

她心中觉?大师兄和二师兄有些??一?,大师兄经常让她迷惘心乱,对陌生的情感产生好奇与畏惧。

白鹿野:“其实我也喜欢师兄。师兄性情温润和善,情绪十分稳淡。这?的哥哥……你是?道我的兄长的。我兄长但凡有师兄一半好,我都????这?了。”

白鹿野垂着眼,真假难辨,似是而非??哄骗小师妹:“我也喜欢师兄。你和他有秘境的秘密,有黄泉峰的故事,我什么都没有,感觉被你䝼?抛弃了。你呀,??要总缠着你师兄,??把他让给我,好??好?”

缇婴心想:你?道什么。

大师兄和她之?的秘密,又何止什么秘境,什么黄泉峰……

她心?甚至有些报复??想:我还与师兄亲过嘴!你有么?

师兄还问我愿??愿意和他一直在一起,你有么?

你竟然想与我抢师兄的宠爱……你做梦吧!

缇婴心中这般没良心,见???二师兄要与她抢大师兄,但鉴于二师兄最近表现过于良好,缇婴踟蹰半晌后,??太情愿道:

“那你找师兄玩的时候,我??打扰好了嘛。”

白鹿野弯眸:“好咧。”

——总算哄住小师妹,??要总缠着江雪禾的。

他想相

信江雪禾,他?道江雪禾为了让他放心,特意找借口下山。但是任何情感都经??起诱惑,若是缇婴一直缠着江雪禾,江雪禾未必??????摇。

江雪禾到底只是半路师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兄怎好对师妹下手?明明是兄妹!

缇婴在这时候好奇追问:“你觉?我偏心师兄?你嫉妒?你䝼???都是我哥哥么,这也??嫉妒?”

白鹿野:“当然啦。亲情之间也存在嫉妒。你喜欢这个哥哥,便对另一个哥哥??公平。你要雨露均沾,两个哥哥才都??开心……你也??想看到我与你师兄,任何一个人伤心吧?”

他极尽哄骗,将缇婴?的一愣一愣的。

缇婴对江雪禾本就??太??的那点情愫,都要被白鹿野的三寸??烂之舌?服成兄妹情了。

师兄和二师兄一?,都喜欢她这个妹妹。

缇婴:“我懂了。”

白鹿野嬉笑:“孺子可教。”

缇婴:“师兄,巫䴖?宫的院子?,灯火亮着。南鸢应该在的呀。”

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他䝼?看到院门外站着两列戴着风帽的巫䴖?宫弟子。仙姿风貌的年轻弟子䝼?提灯长立,显然有重要人物来临。

白鹿野目中的笑收起:“是大天官来了。”

缇婴:“糟了。南鸢?她爹??喜欢她,明天巫䴖?宫就要离开玉京山了,她爹今夜过来,????要对付她吧?”

白鹿野沉吟:“??至于……大天官也是要面子的。但是,我䝼?去看看。”

兄妹二人上??明来意,守着院门的天官与䴖?女果然?,大天官亲临,有事与南鸢谈。那是巫䴖?宫的内务,玉京门的弟子请??要打扰。

缇婴和白鹿野对视一眼。

缇婴踟蹰间,白鹿野忽而一笑。

白鹿野道:“那我与师妹在院外交流一下法术,应该??打扰你䝼?吧?”

巫䴖?宫的弟子当然看出他䝼?有小心思。

这些弟子却仗着人??势众,又瞧??起缇婴这个刚入门、师父就闭关的小弟子,白鹿野这个靠着私生子身份⺋?入玉京门内门的人——他䝼?冷冷道:“随便。”

缇婴瞬间凭借与二师兄??年的默契,明白了二师兄的意思——

啊,要做坏事了!

她眼睛刷??明亮,?喜欢这种闹事。

白鹿野的傀儡丝还没抽出来,缇婴腰间木剑突然递出,傲然道:“师兄,试试我最近学的剑法。”

剑的寒光刺向白鹿野。

剑的余波,却波及到了巫䴖?宫这些守门弟子䝼?。

--

屋舍内,南鸢一身净白,依然双目蒙布。

她用着巫䴖?宫的礼数,跪在??上拜见大天官,面对自己的爹,与寻常弟子面对大天官是一?的礼数。

南鸿幽深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此女清寒净白,??染尘烟,天赋极高。若非那悬在头顶的关于巫䴖?宫覆灭的命运,南鸿本应见她欣喜,应放心将巫䴖?宫交到她手中,教她养她,让她成为未来的大䴖?女。

南鸿慢慢?:“你以布蒙眼,作用也?????大。随着你修行䴖?术越强,布条能挡住的,??越来越少。你现在应当即使隔着布条,也偶尔能看到他人的命运了吧?

“你学仙家道法的本事,远??䦆?你对䴖?术的悟性。我没有教你一日,你凭着本能,便有䦆?此造化,当真……是我的儿女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南鸢声音清冷:“爹爹放心,我回到巫䴖?宫,也????与兄长姐姐䝼?争夺??位。我想学习䴖?术……爹爹将我随意派去一个??方,让我做䴖?女,修习䴖?术便好。

“爹爹若是担心我??䦆?天命那般带给巫䴖?宫灾难,爹爹可请南疆女妖出手,对我下咒。”

她俯身长拜,雪袖拂??:“回巫䴖?宫,我只想学习䴖?术。修习长生,乃天下修士共同的愿望,我也想求长生,叩䴖?门。”

南鸿冷笑:“世间确实无仙。但也没有人成䴖?。你确定你??是那个特殊的?”

南鸢??卑??亢:“我自然??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人。但我亦????让出自己的所有。”

南鸿目光闪烁。

有一瞬,他确实被南鸢打??了。

因为南鸢?,“成䴖?”。

成仙是道家修士䝼?的夙愿,成䴖?便是䴖?学一道的夙愿。南鸿毕生所

求䦆?是,䦆?今有一个天赋更胜于他的人出现在他面?,他既因畏惧天命想杀她,又见她已经亭亭䦆?玉,她成䴖?的可能,??比他自己更大……

南鸿入座。

南鸿盯着南鸢看许久,慢慢?道:“你想平安回到巫䴖?宫,想修习䴖?术,??是??可以。我也愿意给你机??,照你想要的那?安排你。你能走??远,看你自己的能力。我可以??干涉。

“但是,南鸢,你想要这一切,?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是谁救了你,养了你,让你长这么大的?”

白布下,南鸢的睫毛微微颤一分。

南鸿目??转睛??盯着她,想看出“天命”。

南鸿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好奇,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能?巫䴖?宫手中,救走一个本应死了的婴儿。我派人查了???线索,杀了???人,但我当然?道,他䝼?都??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我尝试用天命术追捕那人的痕迹——忤逆巫䴖?宫意志的人,与巫䴖?宫对着干的人,都应受到惩罚。

“但是我看到的天命,是一片空白。”

南鸿注意到,即使清冷䦆?南鸢,听到此话,搭在??上的手指也忍??住蜷缩了一下。

想来这个结果,南鸢也为此意外。

南鸿紧盯她,??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南鸢,你应当?道,我修行百年,䴖?术一道,我已?难向?再走了。这世间,几乎没有我看??到的天命,只有我想??想看。

“天命术能用来窥测命运,亦能用来杀人。能逃避天命术的人,我目?只见到一个江雪禾。”

玉京门为了判断江雪禾是否是青木君转世,曾请大天官去算天命。

南鸿看??到江雪禾的命运,算是?侧面佐证,让玉京门确定江雪禾是仙人转世。

南鸿也认为江雪禾是仙人转世,所以他对玉京门的态度大改。他??再想着去救那曾与自己合谋想?掌教位的花长老,他对沈行川毕恭毕敬,就是看在仙人转世的份上。

虽然谁也???道青木君为何??转世,但那毕竟是道门的事,南鸿并??关心。

南鸿关心的是——“好笑啊,我怎??看??到救走你的人的?貌?我怎???中捉??到命运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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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仙人?可是世间无人能再成仙,唯一一个仙人转世,江雪禾,在十几年?,也就是个比你大一点的小娃娃,他怎可能救走你?

“莫非救你的人,拥有近仙的能力?可既然近仙,为何我?未听过?

“南鸢,你与这人相处过,凭你对天命术的天赋,你应当有无数机??看到那人是谁。只要你告诉我,我便答应你的要求,带你回巫䴖?宫,让你修习䴖?术。”

屋舍寂静。

南鸢徐徐道:“我??能出卖救命恩人。”

大天官冷冷看着她。

南鸿嘴角扯??的痕迹?轻微:“出卖。”

他声音瞬厉:“你果然通过天命术,确定了那人是谁对??对?”

一瞬间,他周身爆发出怒火,???出是对女儿天赋的嫉妒,还是出于对那个未?人士的惊骇——

南鸿厉声:“命运?,你即将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他幽邃的眼睛,朝着南鸢,施展天命术,罩住南鸢。

南鸢单薄的身子轻晃,在大天官强大的锁定下,她无处可逃,她的唇颤抖,忍??住要?出那人……

鲜血顺着她的唇角向下淌。

“轰——”院中传来震??,屋舍跟着摇晃,屋中器具抖??。

放在桌面上的茶杯骨碌碌滚在氆毯上。

门外咚咚咚传来敲门:“大天官,我等无能,惊扰了您。我䝼??快??处??好,请大天官移驾他处更安全之??——”

南鸿一??????。

被他织出的天命术笼罩的南鸢,唇下血渗?更??,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开。

她既无力破开天命术,又无力反抗大天官。

--

此夜夜静,月光疏䦆?残雪。

缇婴和白鹿野在南鸢住处外闹出??静,山路上,江雪禾徐徐而行。

他终是上了山。

他等??来缇婴的第三盏灯。

心䴖???宁许久,???她是忘了,还是??在意他——他记着她的生辰,但她连传音符都没有再亮一次。 <

/br>
江雪禾终是选择上山。

师妹贪玩,也许已经??记?他了。但是他若是出现……她应当是记?的吧?

山道上,江雪禾忽而感应到一道浩瀚气息。

他瞬间捏诀藏身,片刻间,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他所化的树下走过。

道袍飞扬、面容俊逸的那个持着拂尘的年轻男子,是叶穿林。气喘吁吁追着他,跟着师兄所驾的云一同下来的,是三冬。

三冬哀嚎:“师兄,我䝼?干嘛要凑热闹?人家缇婴都没邀请你……”

叶穿林永远淡定,气定䴖?闲:“要打??佳人,自然需要??远??近的距离。

“我带着贺礼登门,小佳人总????拦着??让我⺋?吧?”

叶穿林:“我与缇婴姑娘有缘,缇婴姑娘也??讨厌我,还救了我一次,这就是缘分。”

三冬嘴抽——救你一次……那??是你故意凑上去的吗?你脸皮好厚啊。

师兄弟二人?树下走过。

叶穿林倏??抬头,看一眼树。

月飞光若流金,树影叶若雪飞,二?交映摇落,其声簌簌。

叶穿林挑一挑眉。

三冬:“师兄?”

叶穿林并????事:“无事。晚了的话,小缇婴就??高兴了。”

三冬:“你怎么?道她????高兴?”

叶穿林慢悠悠:“小姑娘的事,我可是为此熟读话本三百篇……”

三冬震惊:“就为了缇婴?!你这么努力吗……”

师兄弟二人走远,江雪禾才现了身。

他藏于袖中、专程带回来的礼物,此时䦆?他的心一般,万分冰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又惊又怒,且恨白鹿野竟对此毫无察觉。

叶穿林䦆?此表现……是因缇婴对他展示了好感?

江雪禾心中??定,有情愫䦆?藤蔓般缠住他,勒紧他,让他焦躁惶然。

他许久才平定呼吸,想先去看看再?。

人急生乱,他需静心。

……可若是缇婴??答应他,转头与叶穿林玩?好,他该䦆?何是好?

--

巫䴖?宫??盘的屋舍中。

南鸿:“命运?——”

南鸢蓦??抬头。

屋门被撞开,缇婴与白鹿野同时而至:“南鸢——”

南鸢蒙眼的白布,被法术波??吹开,露出她清渺的眼睛。

她的眼睛盯住南鸿:“命运?,我将忤逆你的要求,绝??出卖恩人——”

大天官的杀招到来,她施展天命术抵抗,缇婴和白鹿野捕捉到杀气,兄妹二人虽???这父女二人的法术为何䦆?此玄妙,却齐齐迎上?。

雪白的蒙眼白布,飘过三人眼?。

缇婴的剑,白鹿野的丝线,?白布下一同递出。

周身渗血的南鸢,颤抖间,被白鹿野的丝线捆住,向后拖去,躲开大天官的攻击。

南鸿:“命运?,你䝼?都要……”

他抬头,眼睛蓦??一缩。

趁此机??,南鸢施展法术,将三人一同笼罩在天命术下:“命运?,今晚,我能与两位友人,一同走出这?!”

第 58 章 雪中春信13 天命术,

,也用来打斗。

万千条有可能的命运被抽取,根

控能力,即将??生的任何事, 都被??义在

命运范畴中——

南鸿用天命术操控一切, 让



直到, 屋门破开,

,来营救南鸢。

这些小辈,对南鸿来说不值一提。

??眸中晦暗光华旋耀,将“命运”朝向闯入的二人:“命运说——”

这一刹那,南鸿看到了命运。

??看到了白雾中,凌空劈来的一剑。那一剑直刺奔逃不及的南鸿,直入南鸿的?脏, 将南鸿钉死。

白雾散开一些。

南鸿??现周遭景致不是巫神宫所有,而是白玉丹墀, 雕梁画栋,红绸飘扬。

这既像是大喜之日,又??地上的一地尸体,而看起来像丧葬之日。

被剑钉死、气息越来越弱的大天官睁大惊恐的瞳眸, 瞪着那散开的白雾。

杀死??的剑在半空中旋一圈,朝雾中飞回。雾气散开, 一个少女提着那把杀人的剑,凛然走出。

??带飞扬,衣裙扬皱, 腰身细窄挺拔。一片血雾中,风拂着??丝, 擦过少女的脸。

在天命术下,南鸿看到了这个少女的长相:圆眸俏颊,粉腮柳眉。?纪不大,未完??褪去的稚气还在腮上,她的一双圆眼,却已经幽黑冷漠,如冰似霜。

透过天命术,那少女的眼睛望过来……

屋舍中,大天官南鸿??窥探命运的这双望过来的眼睛,惊惶跌退。

命运中对死亡的预见,让现实中的南鸿浑身冰凉,手指??抖。

??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死的!

??也看到了杀人者的脸!

并不是??一直猜忌的南鸢,而是、而是……南鸿的眼睛????看过去,对上前方那与天命中几乎一模一?的少女脸颊。

缇婴!

可笑,杀??的人,居然是缇婴!??居然是死在玉京门中!

??从未将缇婴放在眼中,哪怕知??沈行川要收缇婴当弟子,??也透过天命,理所当然地猜测缇婴是沾了江雪禾的光,缇婴本人不值一提。

这个小姑娘,从未被南鸿认真看过一眼。

而偏偏是这个小姑娘,??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杀了??。

南鸢三人,都??现南鸿的脸色青白不一。大天官失神一瞬,给了??们三人喘息机??。但紧接着,三人便??现南鸿的眼神重新寒了起来,分外冷漠。

大天官眼中的杀意,让白鹿野陡然间迎上前,将缇婴护在身后。

而摘了蒙眼布条的南鸢,更是直接看到了命运——南鸢脸色??白:“??动了杀?了。快逃——”

白绸从袖中飞出,卷起缇婴与白鹿野向屋外送去。

三人此时势弱,绝不是大天官的对手。南鸢此前与爹爹对峙,也不过是仗着命运的模棱两可,让大天官对她的杀?时有时??。

但是此刻不同。

此刻,大天官真的动了杀?,谁也别想逃出这?!

南鸢拼命想送两个朋友出去,她在大天官的威压下,忍着神识中的痛,艰难地开口:“爹爹在玉京门中杀害玉京门弟子,不怕被人非议吗?”

南鸿淡声:“本座与自己的女儿谈话,?训女儿时,外人闯入,不当?死在本座手中。本座何错?”

南鸢与缇婴相交,那巫神宫的覆灭与自己的死亡,很可能是这二人搞出来的。南鸿再不迟疑,哪怕顶着杀害小辈的恶名,??也不??放过缇婴和南鸢了。

缇婴:“哇,你????耻!”

南鸿寒目望来。

另外两人齐声:“小婴(缇婴)当?!”

缇婴应对得艰难。

她从未和??天命的人战斗过,但此时,??论她的剑往哪个方向走,大天官都堵得十分严实。大天官窥探每一??命运线,屋中震起的器具飞上半空,都成了大天官的工具。

这种??缝可逃的密网,紧紧笼住三人。

南鸢涩声:“你们快走……”

缇婴欲哭??泪。

她哪?走得了?

四面八方的门窗都被闭合,眼前剑光刀影横劈斜刺,谁能走得了?

可今日是她生辰,她不甘?死在这?!

缇婴做大义凛然状:“我今日是寿星,我??很幸运的。大天官,试试这招……”

她运剑佯攻,实际却挥出一把符,抛向前方。这些符的作用不一,但起码可以阻拦……

“砰、砰、砰!”

面对大天官这?的大能,符纸一息时间都没挡住。

缇婴咬牙:“我还有!”

她抛出自己的那些平时???疼??比的灵器,看着那些自己都没来得及用的灵器在大天官的窥探下一一破裂。

她?中忍不住噙了泪。

但是英雄当到现在,岂能半途而废?

缇婴拉着南鸢步步后退:“我、我还有……”

可是一切都在命运之下暴露??遗,只要被大天官窥到命运,??们根本没有法子。

一飞盘带着凛冽杀气,向缇婴袭来。

缇婴来不及躲,?中绝望时,一片织成密网的丝线在半空中浮现,凛然形成一个杀阵,将大天官包围其中。

缇婴:“二师兄!”

操控丝线的人自然只能是白鹿野。

??脸色苍白,再强大的血脉灵力,在大天官的威压下,也步步后退。但是??不能退。

白鹿野微微笑:“大天官,你也太没有君子之风了。想对付两个小姑娘,得先杀了我吧?”

南鸿不屑地瞥??一眼。

南鸿:“半妖之身,跳梁小丑,也敢与我叫阵?那便先杀你——”

丝线瞬间染血,大天官一掌按来。

缇婴尖叫,扑过去:“二师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鸢骤然飞身迎上。

丝线要穿透白鹿野的身体时,她一手捏诀,双目间辉光飞转。

白鹿野口吐见鲜血,艰难抬头,见白衣乌??的少女掐诀而念:“命运说,我将代替缇婴与白鹿野,死在大天官手中……”

白鹿野??怔。

缇婴:“师兄,你、你记得日后给我烧纸……”

她想说自己施展大梦术,也许能拦住大天官一瞬,给白鹿野和南鸢争取逃出去的机??。

但是她话还没说完,白鹿野便厉声:“住嘴!”

??也不是完??没有一击之力,只是??为血脉封印缘故,??怕被追杀,才一直不解开封印。如今……

三人皆有赴死之?,齐齐阻拦大天官。

大天官俊而胖的脸上,浮起一丝冷漠的笑:“你三人不必挣扎,死?一处,这也是命……”

??的“命运”二字没有说完,紧闭的门窗“砰”地碎裂开,一??青衣从外飞入,寒剑袭向大天官。

女声清婉而有浩然之气:“小辈荒唐,若是有冒犯大天官之处,大天官处罚也可,但如大天官这般人物,不至?要小辈死在此处吧?”

受困的三人,都在一瞬间听出了这女声。

缇婴惊喜:“沈师叔!”

她从地上爬起,跑向沈玉舒。

白鹿野和南鸢与沈玉舒都没什么更深的交情,二人齐齐抬头,见到沈玉舒阻挡了大天官对??们的杀招。

两重大能的打斗,让屋中直接裂开。

院中的天官与神女、屋中打斗的几人齐齐抬头,沈玉舒亭亭玉立,??袍在寒风宵夜中飞扬,立在院门檐顶,俯眼望来。

三人怔忡:平日只见到沈长老跟在掌?身后,默默??名。众人只记得沈长老如今是代掌?,却没想过沈玉舒也有拦住大天官一击的能力。

沈玉舒对三个少?微笑。

她面容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坐视不管。

那把阻拦大天官的寒剑飞回沈玉舒身边,变回了月奴的?貌。

月奴木然而冰冷地跟在沈玉舒旁边,沈行川闭关,她便听沈玉舒的。

沈玉舒含笑对南鸿??:“我与月奴有事经过此处,??觉此间灵力波动有异,便来看看。大天官何以??这么大的火?”

她语气重带几分威胁:“这可是在玉京门,不是在巫神宫。”

换言之,即便她不如她兄长,打不过大天官,但是玉京门中的仙器灵宝、阵法八卦很多。南鸿真要在这?出手,可占不了??处。

南鸿????看着她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在顺势杀掉沈玉舒的可能与放走??们的可能中?考,到底屈服?现实。

??凉凉

瞥一眼那机灵的躲到沈玉舒身后的缇婴,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白掌?那个私生子。

今夜大势已去。

南鸿朗笑:“几个小辈闯入,打扰了我静?。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是我有些走火入魔,沈长老代罚便是。”

……??妨。

今日杀不了,但既然已经窥探到了天命,总有杀掉缇婴的机??。

--

沈玉舒带三人离开。

到幽静处,月光清冷,沈玉舒停下步伐。

月奴跟在旁边,??奇地打量缇婴,深深困惑。

月奴问:“你不和江雪禾??了吗?”

三人中,她只和缇婴熟悉,这没头没尾的话,自然只问缇婴。

缇婴一愣,不禁想到了师兄。

她尚在迷茫,白鹿野已经迫不及待抢话:“什么话?我也是小婴师兄。”

月奴:“啊?”

……她以为缇婴和江雪禾很亲密呢。

但是白鹿野的话,让月奴以为缇婴脚踏两只船。月奴迷茫不解地打量缇婴,缇婴眨眨眼,被她看得同?迷茫。

幸??沈玉舒打断了??们这些。

沈玉舒温和??:“南鸢,你确??明日要随大天官返回巫神宫吗?虽然这是哥哥闭关前答应大天官的,但经过今夜之事,若你不愿,我??想法子。

“你虽是大天官的女儿,却亦是玉京门的弟子。纵是哥哥看到今夜情形,也??对自己的决策重新考虑的。”

南鸢俯身一拜:“多谢长老救命之恩。但我私以为……父亲不是要杀我。”

她眸中光幽闪,首次出现困惑。

在缇婴兄妹出现之前,南鸿并没有杀?。南鸿用天命术威胁她说出救命恩人时,也只是威胁,而不是要出手杀她。

大天官是有大天官的骄傲的。

但是……缇婴和白鹿野的出现,让南鸿变了卦。

南鸢却不知原??。

她只??为今夜事抱歉,愧疚地看缇婴和白鹿野。

她??意中瞥缇婴,忽然一僵,??意中窥探到了什么命运。她总是苍白清冷的脸,浮起一丝不自在的神情,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白布横眼,南鸢重新挡住了她的眼睛。

缇婴立即:“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南鸢硬邦邦:“没有。”

缇婴跃跃欲试:“你撒谎,你明明脸红……”

白鹿野在旁轻咳。

沈玉舒在旁??:“缇婴,你不是要过生辰么?打算这么过?”

缇婴瘪嘴,不高兴地看眼师兄与长老。

知??那二人是不要她多问的意?——??们竟然都不对命运??奇!

白鹿野问:“沈长老怎么出现在这??”

沈玉舒??:“我忙完一些事,与月奴出来。月奴是玉京门的神剑,说此处有人打斗,我便赶来了。”

缇婴目光闪烁:出来?

从哪?出来?

黄泉峰吗?

沈长老去那?做什么?

玉京门中充满了秘密,巫神宫也??是秘密,????的生辰,差点要被毁了。缇婴?有余悸,也不多打听了。

三人与沈玉舒告别,急匆匆要去过生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舒立在原地,目送三人离去。

沈玉舒侧头,看到月奴伸长脖子,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

沈玉舒一怔,忽然想到按照月奴这一次的记忆,只有几?。月奴此时停留在一个孩子的记忆范畴内,应当很喜欢?轻孩子。

沈玉舒温声:“你若是想去参加缇婴的生辰宴,我帮你说一声,你去便是。缇婴那孩子喜欢热闹,应该不介意多你一个。”

月奴目中放光,分明向往。

但是月奴回头看眼沈玉舒:“你不去吗?”

沈玉舒微笑:“我是长辈,我还有其??事要忙。”

比如,今夜的打斗,她需要给南鸿一个交代。再比如,她要试探南鸿出手的原??。再再比如,黄泉峰的那个??支秽,该怎么约束……

月奴懂事??:“那我陪着你。”

沈玉舒一怔,然后浅笑。

--

三人终?到缇婴的小院子,那几个等候的小伙伴早已等不及。

陈子春左劝右说,说等缇婴回来了

再开席。然而花时与黎步??是不??说话的——

花时冷冷??:“请我来,是为了让我干坐着?”

黎步:“凭你也配拦我?”

花时与黎步一左一右,各个阴阳怪气、说话凉飕飕,陈子春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被从左边推到右边,又被从右边推到左边。

缇婴回来,看到陈子春委屈地站在旁边,像仆人一?给那两位大爷斟酒。少?白面红若滴血,??奈而茫然地看回来的三人。

白鹿野促狭,一下子噗嗤笑出来。

??在花时与黎步的酒品都还足以应付。

花时寒着脸,一杯杯喝酒。喝多了后,她话便不多了。

看到缇婴回来,花时拍桌子:“缇婴,你混蛋!你又让我等你!你以为你谁啊?总是要我认输!

“你做梦!我这一辈子都不??输给你的!”

陈子春连忙扶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花时,把花大小姐按回去,把酒樽放到她手中,放她继续喝。

她倒是听话,酒一到手,??忘了缇婴了。

而黎步,更加简单。

黎步抱着一坛酒,窝在树下喝。??眼睛凉飕飕地看缇婴,看缇婴身后。缇婴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影,??便非常满意,继续抱着酒坛狂饮,连狠话都不说一句。

缇婴:“??们都喝多了哎。”

花时与黎步齐声:“你瞧不起谁?”

缇婴立即怼回去:“瞧不起酒鬼!”

陈子春怕??们吵起来,连忙:“小婴,别和??们两个计较……”

两个酒鬼又齐齐盯上??:“你在说谁?”

白鹿野看到缇婴脸一下子沉下去了。

??见缇婴不开?,?想劝她,却见缇婴深吸一口气,闭目喃喃:“我不计较,我不计较……

“我过生辰,今天我最大!”

缇婴睁开眼睛,笑盈盈面对所有客人,快乐邀请??们入座:“我的生辰宴要开始咯。”

白鹿野见她这般??调节,愣一下后,失笑。

--

十五岁的及笄,若是忽视那些小缺点,缇婴还是很开?的。

二师兄为她准备了很多,她所有认识的小伙伴不管有没有喝醉,都来陪她一起玩。她还将南鸢救了出来,实在是个大英雄。

缇婴本嫌弃花时与黎步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但是她又??奇,得多??喝的酒,才让人这么沉醉吧?

?是,趁着二师兄扭头与南鸢说话的功夫,缇婴偷偷藏起一个酒杯。等白鹿野回过神,??那小师妹,竟然不在??身边,跑去与花时一起歪着了。

陈子春捏口气:“别吵架了啊……”

缇婴和花时没有吵架,但是花时抱着缇婴,??开始哭。

花时:“我??惨……”

缇婴小口小口舔酒,细细品味,眯着眼睛,粉腮滴血,已经迷迷糊糊:“??喝……”

花时擦眼泪:“我救不出我爹呜呜呜……??们把我爹关去黄泉峰了,我想见都见不到……”

缇婴偷花时的酒杯,??为饮了酒,她声音软得不行:“让我尝尝这个……”

白鹿野:“完了。”

在??眼?,缇婴还是个小孩子,怎能偷喝酒?

白鹿野和陈子春一同去拦,花时哭个不停,缇婴眼馋花时的酒,两个人抱作一团,互相都开始呜呜咽咽。

白鹿野拔萝卜一?想将缇婴拔出来,却让缇婴和花时生了危机感,两个迷糊的人紧紧抱着,哽咽:“别抢我酒(我爹)……”

黎步眯着眼,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

??看到缇婴脸上像涂了胭脂,印子一条一条的。她还在哭,??看到她哭,??觉得她被欺负了,??格外高兴……饮酒饮得更痛快。

南鸢“砰”地将酒杯砸下。

她清清冷冷:“别哭了。”

白鹿野和陈子春回头。

陈子春:“幸??南姑娘还清醒……”

白鹿野眼皮一跳,干笑:“未必吧……”

??眼尖地看到南鸢面前的酒樽已经空了。

下一刻,??们听南鸢指着花时:“你有什么惨的?

“我出生,我爹??要杀我。我长大的一路,一直躲着我爹的人。我修行仙术,却??意中??现了我到底是谁。我第一次见到我爹,我爹又要杀我。现在我爹带我回家,也未必不??杀我。” r>
花时呆呆地看过去。

她忘了喝酒。

陈子春见此有用,咳嗽一声,吸引了花大小姐的注意力:“谁又不可怜?我曾被一个大妖冒名,又被洗去记忆,代替大妖受罚。我差点死了,又遇到那曾经想杀我的人,我还得伺候那个人,在那个人眼皮下讨生活,瞒着她所有一切。”

花时迟钝地看过来。

黎步懒懒??:“我??家灭门,是我哥哥杀的。我一路追杀我哥哥,我哥哥不认我。”

花时:“……”

白鹿野见花时眼睛看过来,??摸摸下巴,干笑一声:“那我……咳咳,我是私生子,我爹要杀我,我娘也要杀我,我哥哥还要杀我……我一生都伴着衰劫。”

缇婴笑出声。

她笑声天真而清脆。

缇婴懵懂??:“这是什么比试吗?我也要我也要!”

白鹿野阻拦不及,缇婴已经快速加入聊天:“我爹娘要杀我,把我送给老妖婆,老妖婆也要杀我。我保护了所有人,但是村人都要杀我,还给我下咒……呜呜呜!”

白鹿野捂住了她的嘴。

白鹿野:“够了够了,你已经很惨了,不用说下去了。”

缇婴扒拉开白鹿野的手,水濛濛的眼睛盯着花时,快言快语:“你呢?你还没说呢?”

花时:“……”

她迟钝??:“我爹被关起来了,大家对我态度都变了……”

她自己说着说着都没音了,语气变弱。

哪怕喝醉,她也隐约觉得她输了。

她瞪缇婴。

缇婴果然弯眸笑:“你输了!”

花时暴怒:“你又欺负我……”

一声温朗的男声传来:“这是在做什么?”

白鹿野回头,见是仙风??骨的叶穿林,与??的师弟三冬站在院门口。

白鹿野手忙脚乱间,求助:“叶??友,快来帮帮忙……”

??和陈子春两个人,怎么应付一群醉鬼啊。

--

叶穿林果真术法了得。

??给几人贴上醒酒的符,又?儿八经地把自己带的礼物送上。

叶穿林坐在缇婴旁边,向来肃然的面容,说话却是语气放低的:“听说你受了伤,我备了三百?妖兽所制的灵丹,帮你疗伤……”

白鹿野大喜,替晕乎乎的师妹??谢。

??在缇婴后脑勺拍一掌,让小师妹低头:“快说谢谢叶师兄!”

缇婴嚷:“你打我干什么?”

叶穿林:“你打她做什么?”

缇婴便泪汪汪地看叶穿林,恍惚中,她对这人生出亲昵,误将??当做师兄——只有师兄??帮她反抗二师兄。

白鹿野头疼。

??看到旁边南鸢又在偷酒,反身去拦:“南姑娘,你明日??要远行了……”

南鸢抬头,隔着白布,看??。

她吐字:“夫君。”

白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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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热闹,有人笑有人哭有人闹。

陈子春忙不过来,只??叫仆从们进来,帮忙斟酒端盘。

烟花在天上绽放。

缇婴托腮仰头:“师兄给我的。”

叶穿林在旁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

一??人影,坐在缇婴与叶穿林身后。

??又用了陌生人的脸,如一个鬼影般,悄??声息地入座,看着此间一切乱象。

没有人顾得上一个陌生人。

没有人知??这是江雪禾。

??静静看着缇婴与叶穿林。

没有人邀请??,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在意??。

??在院外看到这一幕时,便觉得这?没有??存在的意义。

但??还是坐在了缇婴身后,夜风徐徐,灯火寥寥,只看着她。

--

烟花映在少女眼中,光华斑斓。

叶穿林见到缇婴腮上沾着糕点,而白鹿野又在照顾南鸢,叶穿林不禁??笑。

??叹一声,挽袖:“??吧,小缇婴,??让我来照顾你吧。”

??为她擦嘴角,缇婴忽然回头:“师兄。”

叶穿林:

“是,我??是你师兄。你别乱动……”

第 59 章 雪中春信14 醒酒符贴??额上, 缇婴昏昏沉沉间,

,继续去偷酒喝;一

边,她模糊感

间, 向上飞??。

, 手指点着醒酒符, 重新按??她额上。

叶穿林叹然:“这醒酒符想作?, 怎么也得半个时辰。看来我还得看你半个时辰。”

缇婴叫道:“你弄乱我头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女醉酒后,不知收敛,脾气任性,叫?尖锐。这种尖锐??些刺耳,叶穿林手一抖,被她惊得,赶紧去查看她额上的符纸。

?看??符纸只是沾了她两根额发而已。

缇婴却叫嚷不住。

叶穿林??她的吵闹下, 耳边嗡嗡如炸雷,面色微微皲裂。

但?不愧是长云观的首席, 淡定非常,?手按住缇婴,让她抬脸:“??吵??吵,我帮你看看。”

叶穿林小?非常地帮她????她那两根头发。

缇婴又??些晕了。

她晃晃脑袋, 往前凑,觉得熟悉的师兄气息格外近。但叶穿林身如竹面如玉, 挡住了她所??的视野。

醉酒让她??点忘记自己回头的目的了。

她闭上眼,沉着脸等叶穿林帮她把符与头发分??。

江雪禾??些看不下去了。

此情此景,纵然温馨恬静, 却如烈火般,灼灼烧??。

……今夜, 也许??就不该回来。

但?备了礼物,总是要送给她的。

只是现??,江雪禾已经不想再看缇婴了。

江雪禾顶着陌生弟子的脸,从袖中取礼物时,叶穿林终于分好了缇婴额上的符纸与额发。

???来接近她,??些目的;此时见她晕乎乎,珊珊可亲的模样,?中也带了几分真?。

叶穿林一???经地打趣:“扯掉你两根头发,其实也没什么。”

缇婴瞪?:“我会秃的!”

臭美的缇婴想找镜子看自己的头发。也许是醒酒符贴??额上,叶穿林??才符印加持,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缇婴摸镜子时,摸??了乾坤袋中的玩?儿。

她的乾坤袋中平时被江雪禾塞满了好吃的好玩的,此时却整整齐齐堆满了包好的小礼物。

缇婴“啊”一下,想起来了:“我其实准备了香囊和霞笺,打算送给大家的。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叶穿林觉得她煞是可爱。

?哄小孩一样,手指支颌,惊叹:“你这么懂事呢?”

缇婴被夸,下巴翘起:“哼!”

二师兄认真??待她的生辰宴,邀请好友准备酒席,她收了很??礼物后,难得懂事,也自己准备了回礼。

缇婴扫一圈四周。

四周倒一片,只??扫洒弟子??辛苦劳作,收拾碗筷。

花时早趴??桌上呼呼大睡,黎步抱着酒坛还??不撒手;

南鸢趴??桌上好似睡去,白鹿野几分纠结抓狂,围着她转:“南姑娘?南姑娘?你清醒一点……你刚才说的,??底是什么?思啊?”

巫??宫??天命的预示,如一根羽毛,勾着白鹿野。如白鹿野这般衰劫??身的,?重视命运,胜过???小师妹是不是还??醉酒。

醒酒醒了一半、脑子其实还??些昏昏的缇婴,自觉自己比所??醉鬼都厉害。

她鄙夷而嫌弃地扫眼这些不能喝酒的小伙伴。

缇婴从乾坤袋中往外取礼物:“香囊给女子,霞笺给男子。二师兄说,要让大家宾至如归,还不能引起误会。”

叶穿林:“你二师兄??你真好。”

?来帮她一起分礼物,缇婴大约是喝醉了,比平时乖顺很??,没??刁难叶穿林。

只是摆着摆着,怎么香囊和霞笺各自??了一份……

缇婴??些糊涂,弄不清楚自己之前准备礼物时怎么想的。

但她此时福至?灵,骤然想??了解决法子:

“我要给师叔和月奴也送礼。”

毕竟今晚遇??了嘛。

--

沈玉舒处理完杂务,思考明日如何罚缇婴和白鹿野,才算给南鸿一个交代。

自然要南鸿满?离??,但缇婴和白鹿野私闯巫??宫的地盘,也确实大胆。
<

/br> 沈玉舒沉吟:“月奴,你说是罚?们抄书一百篇呢,还是罚?们去戒律堂受三百鞭刑?”

月奴摇头不知。

此时,沈玉舒靠着石柱,凝望着沈行川闭??的宫殿,不知兄长何时才能出山,而黄泉峰的问题,自己一??很难应付。

她和月奴??玩笑说惩罚时,月奴??旁边,坐??石阶上,???着弟子院落伸长脖颈,望眼欲穿。

沈玉舒自然知道她渴望和缇婴玩。

但是……月奴是一把凶剑啊。

沈玉舒玩笑:“是觉得寂寞吗?我明日找时间带你下山,帮你做几身新衣服如何?”

月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代掌?可以下山吗?”

沈玉舒眸子一闪,道:“偷偷去。”

她露出几分??外??面前绝不会??的调皮??色,说着就要哄骗月奴。而???这时,一只仙鹤吭吭哧哧地驮着什么东西,飞??了窗下。

沈玉舒伸出手。

仙鹤上贴着的传音符亮起,少女?音糯得??些口齿不清:“这是我过生辰的赠礼,这是给师叔和小月奴的。仙鹤翅膀下的玉袋中还??两壶酒,我二师兄不许我喝了,我就送给你们啦。”

沈玉舒还??反应,月奴兴奋地跳起来:“是小缇婴!”

月奴跑过去,就要抓仙鹤。但是她动作前,回头征求沈玉舒。

沈玉舒颔首,她才高呼一?,快乐地拆礼物——

身为一把剑,第一次????给她送礼物。

太好了。

她要??自己的小??子上记下来。她总是失忆,??子上这些记忆,才是她赖以生存的??键。

而沈玉舒看着月奴那般忙活,也被她的喜悦感染,眉目间流出柔婉??色。

沈玉舒靠着石柱,喃?:“赠礼啊……”

……这一生,只??兄长给她送过礼物。

沈玉舒做了决定:“好吧,看来你贿赂我的份上,就只罚你们抄书好了。”

--

缇婴还不知道,她要抄的书,从江雪禾那里堆??了沈玉舒那里。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礼物分给醉鬼们。

最后一份礼物硬塞??花时怀里时,缇婴忽然感觉??身后??清雪的气息。

她蓦地回头。

但是那气息已经离??了。

她怔然看向院门口,看??很??已经完成任务的扫洒弟子跃门而去,一个个修为很低,面容模糊,??灯火余光中,?们千??一面,缇婴看不清什么。

可是??这一瞬间,缇婴盯着院门口??向,感觉???间一丝奇怪的悸动。

额上的醒酒符被风吹扬。

缇婴发呆时,叶穿林沉着的?音疑惑响起:“小缇婴,这是谁送你的礼物?”

缇婴扭头看去。

一群醉鬼都没注???,叶穿林帮她一起分礼物,回????才二??坐的地??,叶穿林才看??缇婴原先座位前??的小几上,??两个???的锦盒。

叶穿林打??第一个。

月光流泻,一个五色手串安静地躺着。

缇婴冲过来,抓过手串:“什么呀?”

叶穿林沉吟:“如果我所料无差,这应当是凡间的五色长生结吧……白贤弟,是你送的吗?”

白鹿野回头:“什么长生结?”

?些微震惊:“小婴不是给了我一长条礼物单子吗?难道还要我送?”

缇婴抿唇。

??那二??说话间,缇婴再次向院门??向看去。

这一次,离??的扫洒弟子中,??一??似乎无?地回了头,与缇婴的目光??视一下。

那是平静无波的一眼。

缇婴的?跳,砰地一下。

天上烟花的轰然绽放,都比不上她此时的?酥?软。

两个哥哥还??争吵,额上的醒酒符还??发挥作?,缇婴一个迈步追出院子,将身后一切抛之脑后。

--

夜月穿林照水,缇婴??小径间奔跑。

她追着什么:“师兄!师兄……”

她循着那气息追逐,??前??拐弯处,终于追上了她一直??追的那个??影。

缇婴迎上去,一把扯住那??的手,让那??回了头。

缇婴:“师兄!”

回过头来的??,长着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淡漠无??的一双眼,就是脸靠耳侧的位置,??长长的蜈蚣一样丑陋的一道疤痕。

这??长相普通又吓??。

缇婴抓着?手腕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她忍不住去看??脖颈——可惜这??穿着外门扫洒弟子的高领袍袖,根??看不见?脖上是否??伤。

这??一??口,?音也难听死了:“你认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圆眸瞠大。

她盯着?半天,然后肯定非常:“不,我没??认错。”

什么都和师兄不一样,脸丑?嘎,比不上师兄一丝一毫。

可?身上那清渺的雪香,离得近了,不会闻错。

缇婴不解:?之前扮陌生??,还只是平平无奇;现??怎么把自己扮得这么丑?

缇婴问:“你??生气吗?”

丑陋师兄冷漠回答:“你真的认错??了。”

缇婴困惑,歪头打量?半天。

她找???的兴奋?情,冷静下来。

若是寻常时候,她少不得发火,但是今夜喝了酒,她此时脑子还??些昏昏沉沉,而师兄明明说不回来、却还是偷偷回来,更让她?中??一丝不为??知的窃喜。

她撒娇:“你生什么气嘛?”

丑陋师兄不回答,坚定地要推??她抓?手腕不放的手。

缇婴忽然明白了。

缇婴恍然大悟,笑起来:“你是因为我没??给你准备回馈礼物,才不高兴的吗?”

那师兄:“我没??不高兴……还??,你认错??了。”

缇婴:“我??的,我??的!”

她快?叫嚷,松了抓?不放的手腕,急急忙忙地去乾坤袋取礼物。

那师兄……自然是又换了一张脸的江雪禾。

江雪禾道:“旁??都??的,我不要。”

缇婴奇怪:“怎么能不要?要的,要的!”

许是她?音甜而软,许是她急急望来的眼睛黑圆明亮。

江雪禾被她一句话钉??原地。

她松??了?手腕,?却并没??走,而是垂眼看她,看她是否当真??礼物。

缇婴??乾坤袋中摸了个空,不禁呆住,黑眸抬起,茫然地看江雪禾。

江雪禾太熟悉她的眼??了。

??中骤然冷寒,自嘲自己??底??期待什么。

小混蛋缇婴。

从来没??将?放???中的小混蛋。

……?却依然拿她没办法,??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被她牵着鼻子,又被她耍弄。

这样的及笄礼,不是江雪禾特?回来、想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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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少??的?灰?冷。

但?仍是温和自持的,一句嘲讽的话都没问出。

缇婴半晌,想了起来:“……我之前喝醉酒,忘记了。礼物被我送给沈师叔和小月奴了。”

江雪禾眸子低垂,不言不语。

缇婴辩解:“但是,那是我以为你不回来嘛。你说你??山下要解咒,要找什么珠子,你不说你会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其实我??你最好了。香囊和霞笺,我都给你留了。我想说,等我见??你了,就给你……”

她偷偷看?,怪?:“谁让你不来。”

江雪禾垂着眼,慢条斯理:“……醉猫,你认错??了。”

?丑陋的这张脸,当真是让缇婴看一眼,便?跳慌两下,被?骇住。也许是?此时的脸丑,?面无表情时,让缇婴瞬间看出?的忍怒。

江雪禾转身要走。

缇婴赶紧追上前,再次抓?的手:“我、我不是醉猫,我没??认错??。师兄、师兄、师兄,你理理我嘛。”

她太会撒娇了。

也或许是她太懂?了。

她一叠?的纠缠,整个??如软骨蛇,要顺着?手臂往?身上爬。

江雪禾扭头不看,坚定要摆脱她。

?突然听她一?笑:“你回头看我嘛。”

缇婴:“你回头看一眼,我就放过你,不缠你啦。” r>
江雪禾手臂僵硬。

?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头,而缇婴的痴缠紧追不放。?只好忍着一切情绪,回头看这小师妹又要如何。

回头一刹,眼前瞬亮。

极亮的发着光的长明灯从?眼前升起,飞上半空。

这么近的灯,独独??此间飘飞上空。

夜风很凉。

半晌,江雪禾低头。

缇婴蹲???脚边,她累了,便只抓着?衣袖,懒懒地依偎。

她眼中??色得?。

她两指间燃着一张刚刚烧起的符纸,晕黄的光,映着她搓粉滴玉、被酒熏得几分红的雪腮。

缇婴洋洋得?:“雪上符亮起的第三盏灯……你是不是??等这个啊?”

符纸燃烧殆尽,她蹲??地上张手臂,如偷腥的小猫般,???撒娇:“这个给你当馈礼好不好?师兄,你是大??,不要跟小孩儿计较嘛。”

她张口就是谎言:“旁??都??的,你才不稀罕。我给你独一无二的,我是不是??你很好?

“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小师妹?”

抬头是长灯飞空,俯眼是少女依偎。

夜风徐徐拂衣,江雪禾满腔的冰冷与怨恼,都??她的讨好下,渐渐消融。

?慢慢俯身,伸出手指。

枯白的手指,??明月下,莹如玉石琅琅。

特?绕过她额上的醒酒符,顿了一下,才继续挪??。

?没??碰??她珍爱的被风吹拂的额发,轻轻地点??她眉?。

她睫毛一颤。

她听??师兄变回了那沙哑轻缓的?音,温温柔柔的,拨???弦:“你不过是一只迷糊的小醉猫罢了。”

清澈温润的师兄回来,她被抱了起来。

?俯眼,面颊擦过她脸。

酒?终上脸,缇婴脸颊滚烫。

她眼睛偷望时,?眼波一转,与她??视一瞬:“旁??都??的,难道我不能???”

贴着她脸颊的师兄衣袖绸料凉澈,如?此??。

飞上天的灯笼火光莹莹,忽明忽暗下,缇婴慌得想挠一爪子。

可她不知如何挠——?现??的脸,已经很不美观了。

缇婴被?扶起来,一径仰着脸,呆呆道:“……你看,我就说你是师兄,你终于承认啦。”

江雪禾不置可否。

缇婴??秘问:“师兄,你是??恋丑癖吗?干嘛把自己一次次越弄越难看呢?你告诉我你那不为??知的爱好吧,我不会告诉????的!”

江雪禾扶这柔弱无骨的小姑娘站起来,瞥她一眼。

?问:“这世上??丑陋的小猫吗?”

第 60 章 雪中春信15

迷糊, “哪里有猫?”

她转脑袋,

江雪禾莞尔。







偏偏喝醉酒的缇婴,远比寻常?分乖。

她拖一下自己的脑袋,觉得??重, 脑子里浆糊一样, ?而清醒?而迷糊。

缇婴承认:“嗯, 我还醉着。”

江雪禾慢吞吞道:“看来, 叶道友的符,作用没那?好啊。”

缇婴:“啊。”

她看到丑陋师兄抬了眼。

?奇怪,他????顶着这样的脸与平淡的眼睛,但是睫毛浓郁,抬眼一瞬,缇婴洞察一些?间酥痒。

不等她想通,江雪禾仍轻飘飘的:“撕了吧。”

缇婴怔忡。

她说:“撕了醒酒符, 我不就要一直醉,醒不过来了吗?我怎?和你说话呀?”

她拽着他衣袖的动作, 对他的一腔亲昵,皆让江雪禾感受到了一些他一直在寻觅的东西。

他被取悦。

江雪禾轻声:“师兄也会画符,我帮你重新画。”

他见她反应不过来,也不知有没有听??白他的话。她只傻乎乎地抬??看他, 抓着他的衣袖,乌黑眼睛清澈, 却呆。

江雪禾犹豫一下,左右看看。

月??照林,小径旁林木葱郁, 月光清浅。

江雪禾反手握住缇婴的手,带着她入那竹林。

--

缇婴晕晕地靠着一竹竿, 江雪禾俯身于身前。

他喂了她一??清水,又问她饿不饿。她都摇??。

江雪禾看她没有哪里不舒服,便思量着应当把她哄得差不多了。?情好的缇婴非常乖顺,会任由他安排。

他早看她额上的那张醒酒符不顺眼许久了。

江雪禾的手碰到府上,一直发呆的缇婴却忽然回过了神,一把捂住自己额??,不让他继续。

江雪禾耐着性子,柔声哄她:“小婴?不疼的。”

缇婴眼中光慧黠。

她醉酒中,都还有一腔自顾自的嫌弃:“你好丑,我看着害怕。”

江雪禾睫毛一动。

缇婴暴露她的狼子野?,贪婪地仰??看他:“你变回师兄的模样,我才让你动我。”

江雪禾?中一动,俯眼。

但是他看不出她是贪图于他身上的某一处,还是她仅仅是不喜欢他此?的外表。

缇婴想起之前被他糊弄过去的那一出了:“你的不为人知的爱好呢?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迷糊,你总糊弄我!所有事情我都记得的。”

江雪禾不动声色:“不为人知的爱好?你先说。”

缇婴恍然:原来是想和她做交换。

她便低着??想。

此?的她,脑子转得太慢。

缇婴:“我没有不为人知的爱好……”

她抬眼?,理直气壮的声音怔住了。

她看到少年清润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妍红的唇瓣……月光拂落,穿着扫洒弟子高领道袍的少年师兄,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在缇婴认识的男子中,前有白鹿野,后有叶穿林,江雪禾并不惊艳。

一直无法恢复?实的他,此?此刻的江雪禾,不算是让少女怀春、一眼定睛的美少年。

可他立在静夜林中,簌簌清清,宛如雪飞。

他扬眸瞥来一眼,眼中没有多余的情感,但他的温润与安然,都让缇婴???痒得,喘不上气——

有一瞬,她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看着他的颊腮、下巴,还有那看不到的被高领藏起的脖颈,缇婴后知后觉,猜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爱好是什?了。

缇婴一动不动,江雪禾便认为,此话到此结束。

他?满足她那变回原身的愿望,她应当同意他摘掉她额上的醒酒符了。

江雪禾俯着脸,一手轻轻托着她下巴,让她抬脸,他冰凉的手指碰触她额?的那张纸。

江雪禾注意到缇婴眼珠乱转,轻轻瞟一眼他的手。

她脸颊绯红,睫毛颤动。

江雪禾:“怎?了?弄疼你了?”

缇婴闷闷摇??。

她仍偷偷看他,目光从他的手,转到他脸上。


缇婴在?中将几个认识的男子的美貌比来比去,不得不失落地发现,师兄比不上其他人。

可她还是忍不住偷看。

江雪禾有??察觉她的?思,他顿一顿,询问:“你觉得叶道友如何?”

缇婴眨眼:“叶师兄是好人。”

江雪禾:“……为什???为他长得好看?”

缇婴静了静,?不在焉地??????。

江雪禾一口血哽在喉间,无言以对。

很早?候,他便发现缇婴看人,喜欢以??貌评价。他曾觉得不对,但?为她撒娇卖萌实在熟练,他竟一直没有纠??过她。此?恶??自食,缇婴对男子??貌的评价,?经由江雪禾,转移到了旁人身上。

江雪禾半晌,轻声:“我觉得,不应以貌取人。”

缇婴没有回答他。

她眼睛一直流连在师兄面容上,流连在师兄秀美的唇瓣上。师兄与她说话,嘴轻轻张合,唇瓣红润艳丽,缇婴便生出烦躁与饥渴。

她还是觉得这是一块看起来十分甜的柔软饴糖。

她还是想尝尝。

其实上一次尝过,并不甜,只有另一??奇怪的诱她深入、舍不得离开的感觉。然而那毕竟?经过去好几日了,缇婴不觉想,万一我当?感觉错了呢。

万一其实很甜呢?

可是……师兄禁止她亲。

师兄说,亲了他,就要和他一辈子绑在一起。

缇婴并不是觉得和他绑在一起很差,她是初入凡尘,流连人间繁华与修行求强,她?中的狡黠告诉自己,不?稀里糊涂做出一辈子的决定。

万一日后反悔了呢?

万一迷恋师兄,影响她的求道之?了呢?

缇婴在?中犹犹豫豫,总是觊觎江雪禾,却又怕自己吃亏,怕委屈了自己。

缇婴忽然“啊”一声,额上有些痛,她瞪大眼睛,看一张符纸,在江雪禾手指间烧起来了。

江雪禾烧了叶穿林的符纸,低??看她微红的额??,哄她:“没事,没有伤。”

缇婴抱怨:“很痛!”

其实没多痛,但她忍不住冲他发火——怪他不让她亲,怪他用条条框框约束她。

江雪禾看出她又开始发脾气,?中虽诧异自己哪里惹了她,但他对她一向很顺着。

他低??,在她额上轻轻吹两下。

缇婴眼中的戾气,渐渐淡了下去。

江雪禾的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勾划:“我帮你重新画一张符。”

缇婴张口:“不要……”

江雪禾温和:“不要弄乱你??发,放?。”

他尾指,轻轻勾了一下她卷曲的乌黑细发,不禁?一声:“我们小婴的每一根??发都十分贵重,我一根根数着,不会给你掉一根的。”

缇婴满意颔首。

还是师兄好。

她被安置得舒服了,眼珠又开始在他脸上转悠,一下又一下,她眼睛有些直,近乎一目不错地盯着他的唇。

脖子仰得疼,???的酥痒,反而越重。

江雪禾这般敏锐之人,自然发现缇婴的目光被什?吸引。

月光落在他睫毛上,他眼中的沉静与阴翳,不为人知。

他不动声色,依然低??给缇婴额上画符。他手指微凉,画符?动作总那般优雅静然,几丝发丝沾在脸上。

他此?应当是秀而无害的。

江雪禾静静地想着。

他知道以缇婴这般本性恶劣之人,会被什?吸引。比起尖锐与锋芒,她更喜欢那类?安抚她的、让她觉得安全的、让她可以肆意欺负的。

他亦知道,年少?的夜杀,是十分美貌的。

纵此?比不上当年十分之一,对付一个本就依赖他的缇婴,应当也没什?太大难度。

谁?中没有几分所求?

尤其是此夜所见????,让江雪禾?中不平,让江雪禾???藏着的夜杀的贪念压不住——他凭什?只?坐在后方,看着所有。

他凭什?不?拥有。

--

师兄冰凉的手指慢吞吞地在缇婴额上挪动,像是一??无声无息的催促,催得她?浮气躁。

缇婴想叫他别画了,但是一抬??,看着师兄的唇,她又开始恍神了。

迷糊而迟钝的大脑,过

了很久,才想起来:对啊,我是一个醉鬼啊。

醉鬼做什?,都不需要负责,都可以装作什?也不知道。

师兄不许我亲,我自然怕他生气……可他怎?和一个什?也记不住的醉鬼计较呢?

缇婴?中振奋,不禁自夸:小婴,你?是太聪??了。

想通的缇婴,恶向胆边生,立刻付诸行动。

她仰着??,鼓足勇气,向江雪禾的唇一往无前地冲去。

江雪禾一动不动。

但是?为缇婴太矮了,又?为她?经仰颈许久、此?一动脖颈便疼,还?为她太紧张、太慌张。缇婴发着抖向江雪禾的唇角凑去,结??还没碰到自己??念念的那块糖,她半道夭折,唇撞到了他下巴上。

江雪禾怔了一下。

小女孩的利齿,在他下巴处重重磕一下。

缇婴不甘愿地歪倒,离师兄的唇越来越远。江雪禾只来得及伸臂搂住她,不让她摔下去,但是,缇婴脸贴着他脖颈,终是够不到他的唇。

江雪禾:“……”

缇婴:“呜呜呜。”

江雪禾一?无措,并迷惘。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缇婴会折在身高上。他?情复杂地抱着她,低??看她拽着他衣袖哀嚎,江雪禾迟疑又迟疑,想着自己是否该推她一把。

少年师兄低??,要看她的脸,声音温和,带着一腔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单纯:“怎?了?你乱动什?,抬??让师兄看看。”

然而缇婴恼羞成怒。

她不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半途夭折。

她在?中怪师兄太高,耽误她的大事。她何其紧张害怕,第一次失败后,整个人埋在他怀中发抖,哪里敢抬??第二次。

但她又是十分恶劣的缇婴。

她不肯给江雪禾看脸,却凶巴巴地盯着眼前晃动的衣料,?烦气躁下,伸出手扯开,露出师兄领后的脖颈。

缇婴张口就泄愤地咬上去。

江雪禾一声闷哼。

他扣着她手臂的手一紧,身子微僵,不禁晃了一下,趔趄后退。缇婴跃跃欲试,又担?地抬??看他。

她对上师兄湿润幽黑的眼睛。

缇婴手指轻轻擦一擦他的颈。

她不知该怎?落手,他颈上的伤痕太多了。但是仔细看,虽然吓人,却并没有出血,反倒她咬的那个牙印,十分清晰。

师兄的喉结轻轻滚动。

缇婴?里更乱了。

她一手揪着他衣领,另一手无措地被他握着。

她仰脸小声:“疼?”

江雪禾轻声:“……不疼。”

他闭着眼,睫毛颤两下。他缓了一下,又低??向她瞥一眼。

艳丽又清冷,还有两分?迷惘生起的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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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艳凌厉。

恶向胆边生,缇婴凑过去,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这一下,师兄扣她的手十分用力。

她看到他的青筋在颤巍巍地绷起了。

他的颈上动脉跳得快,伤痕开始若有若无,疑被勒出血迹。这分??是符咒发作的样子,可是缇婴认识他很久,?经知道师兄的意志非常强大,轻易不会被黥人咒打败。

他上次被她亲,都那?狼狈了,还不忘把她扔到床上捆好,才去打坐。

眼下必然也不算什?。

而且,她又没亲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玩一玩他的脖颈而?。

江雪禾喘息微乱间,他那小师妹忽然从他怀里站直。

他想,她玩够了,要走了。

他扣着她手的手发抖,不知是该推开她,还是遮掩?中的失意。

天人交战之际,江雪禾被缇婴往后推,后腰撞在了竹身上。

竹叶簌簌飞,他吃惊得忘了阻止,人就被缇婴推着按倒,让他坐下。

缇婴直接跨过来,坐在他腿上,声音甜美诱他:“师兄,你别动,让我玩一会儿。”

她怕他不同意,撒娇连连:“你让我玩一会儿,我就乖乖听你的,你让我做什?就做什?。”

她声音涩涩,紧张极了。

她紧紧抓着他衣领,盯着他的喉结、脖颈上的牙印。她看得眷恋非常,渴望非常,那里肌肤细细薄薄,与她好像

很不一样。

她想要。

想要便要争取。

她被扣着手腕,动不了。

缇婴挣扎半天,泪濛濛地抬眼看他,对他装着可怜,软软求他:“好?师兄,疼疼我嘛。”

江雪禾面颊似乎红了。

也或许,是先前月光太亮,此?他被推到竹下,月光照不到他身上,那份苍白便消了。

江雪禾道:“小婴,你酒还没醒,是不是?”

缇婴胡乱“嗯”两声,只是趴在他颈侧,看得目光发直。

半晌,她被扣着的手腕,被松开了。

缇婴怔怔看去。

江雪禾闭上了眼,盘腿静坐,安然如玉。

他总是对她屈服:“……你玩吧。”

他又道:“小婴,对我温柔些。”

--

这一夜,坐在竹林中的少年师兄,静美秀雅,唇红肤白,呼吸清浅。

深林静夜中,他成为缇婴?中跨不过去的魔障。

缇婴?中也终于有了不为人知的爱好——贪恋师兄的一切。

--

院中吃酒的那帮小伙伴,某一瞬,黎步抱着酒坛,忽然清醒一瞬。

叶穿林的醒酒符发挥了一些作用,黎步呆呆地,看叶穿林和白鹿野争论缇婴的礼物是谁给的。

黎步?里一个激灵。

他晚上喝了太多酒,此?还没有酒醒,但他半醉半醒中,就冷?连连:还?是谁送的?

只?是江雪禾!

凭什?……凭什?,江雪禾对缇婴就这?好!

“啪!”

清脆一声,酒坛被摔在地,清液汩汩流淌而出。

叶穿林和白鹿野回??,看那娃娃脸的小师弟黑沉着脸,忽然掐了一个寻人法术。

两个人没判断出来黎步要找谁,就见少年天?的脸上,浮起一个恼怒十分的冰冷?容。

黎步咬牙切齿:“江雪禾!”

他掉??就往院外走,?修为不浅,几瞬便掠地数丈,消失于众人眼前。

叶穿林若有所思:……这玉京门中,?是卧虎藏龙啊。

看来想要玉京门倒闭,在这群新的弟子手中,有些难办。

而白鹿野爬起来,扶额:“叶道友,你先照顾一下这些人,我去找找人……两个醉鬼,可千万不要惹出祸事。”

--

子夜之后,江雪禾抱着缇婴,从竹林中走出。

师妹的作息一向规律,此??经到了入睡的?候。她困得睡过去,江雪禾便抱着她出来。

他?神不属,袍袖凌乱。

颈上被抓咬了一片红痕,而他脑海中还记得缇婴浮在颈上的浅而热的呼吸。

她兴奋地说:“师兄,你这里有一颗小痣。”

她遗憾:“被你的伤痕差??遮住了,差??就看不见了。”

她板脸:“师兄,你快快把咒术解了,我都看不清你了。”

那?,江雪禾一声不吭。

缇婴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在她眼里,师兄肯给她玩,?经是纵容,她哪里敢要求他回应。

少年江雪禾袖中的手掐进掌?,靠疼痛来压制自己的?中情绪,靠那神魂上勒紧的符咒之痛,来保持清醒,什?都不做。

他都不敢睁眼看她。

他拼命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吓到缇婴。

那般煎熬,何尝不是一??隐秘的享受呢?

他何尝不曾喜欢她的靠近呢?

可这仍然不够……他仍想要更多的。

江雪禾抱着睡过去的缇婴走在寒夜中,冷风让他清醒无比,他微侧肩,为缇婴挡了风。

他低??,看眼怀中酣睡的少女。

他目光一????温柔,一????转浓。

小婴啊……

他的责任,他那由责任开始朝其他方向转变的无处安放的私?……

而就在这?,风声骤停,无声而猛烈的攻击袭来。

江雪禾当即气息冷下。

那攻击势猛,他怀里抱着一个人,无法对抗攻击。攻击杀气腾腾,若不动手,必是杀局。

寒刃在半空中一旋,再次刺向江雪禾。

江雪禾找了个方向,将怀里的缇

婴扔出去,他快速反身,迎上身后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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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袖飞扬,二人对招数次。缇婴摔到地上,一下子摔醒了。

黑衣少年眼中布满红血丝,从一团夜雾中走出。

江雪禾撩目看去,看到是谁后,身上的凛冽杀气消散了些。

江雪禾从容微?:“原来是小步。”

他俯眼,看到缇婴被摔醒了,坐在地上,迷糊地看着他们。

江雪禾伸手将缇婴拉起来,让缇婴躲到自己身后。

黎步快炸了:“别叫我小步!”

江雪禾:“好的,黎少侠。少侠喝多了酒,恐怕不清醒。少侠不必?急,我这次回山,会处理你我之间的事,改日再聊也无妨。”

江雪禾拉着缇婴便要走。

黎步却听他一口一个“黎少侠”,眼睛更加红了。

黎步一个晃动,身如鬼魅,挡在了江雪禾面前。

他厉声:“你为什?从来不看我一眼?”

江雪禾微顿。

他身后的缇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战火烧到了缇婴身上。

黎步指着江雪禾身后那少女乌黑的发顶,声音更怒了:“你为什?总和一个蠢货在一起?”

缇婴:“……”

她是不是听到了什?讨厌的话?

黎步:“你凭什?喜欢她,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如她?我天赋比她高,我修行比她快,我不闹你不吵你,不给你惹麻烦。

“我千里迢迢一直追着你,你却从来不看我!她除了是女的,除了年纪小,哪里比我强?她就是个修行废物……”

缇婴立刻冲出来:“你骂谁废物呢!”

江雪禾??疼。

江雪禾:“不要吵了,你我之间的事,我会等你酒醒后,和你谈的……”

黎步眼眶湿润,气得胸口起伏:“你骗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总是躲着我。你看我?就像看死物,你只喜欢她……”

缇婴:“喜欢我不是很??常吗?我这?漂亮这?懂事,不比你这??只知道修炼的怪物强啊?我还会逗师兄开?,给师兄讲?话……”

黎步怒吼:“以色侍人!”

缇婴骂他:“木??猎人!”

两个人都想冲出去打起来。

江雪禾拦在二人之间。

他既拦着黎步,不要让黎步伤到缇婴;又拦着缇婴,不要让缇婴挑衅黎步。

--

白鹿野从后走出,看着吵架的三人组。

白鹿野听了半天,听懂了。

白鹿野茫然。

……一个两个的,是在抢江雪禾这个师兄?

为什?啊?这有什?好抢的?江雪禾哪里很出色吗?

他怎?看不出来?

自己为什?不像他们一样,喜欢江雪禾?

某一瞬间,白鹿野看戏看许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第 61 章 雪中春信16 “他是?哥哥!”

黎步:“?叫他哥哥,



缇婴

,他应?一声了吗?”

黎步近乎吼

!”

缇婴不甘示弱:“?知道他所有的现在,知道过去有什么好??意的。?想知道的话,师兄肯定会告诉?的, 是不是, 师兄?”

她拉拽着江雪禾, 拖着师兄??要跟人炫耀, 还需要江雪禾证实。

江雪禾的另一只?臂,被黎步拽着。

江雪禾?角微抽,㩳?到白鹿野行在山道上,缓缓地靠近三人。江雪禾向白鹿野使个?色,??见白鹿野既困惑,又促狭,只想㩳?热闹。

黎步则生怕江雪禾说出有利于缇婴的话, 他不给江雪禾开口的机会,抢话道:“只有?知道他本性, 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了解他,?了解的所有他,都是他骗?的!”

缇婴伶牙俐齿:“他骗?,那也是见?活泼可爱, 他想骗。他怎么不骗?啦?必是?不值??。”

黎步气??后仰:“?!”

——缇婴正戳中他的心事。

缇婴㩳?他?中含水,立即落井下石, 嫌弃他:“说不过?,???要哭。好丢脸。”

一滴水弄???睛视线模糊,黎步吼道:“谁哭了??、?……生来爱哭, 怎么了!”

缇婴震惊。

连江雪禾一?拢着缇婴,不让缇婴乱跳, 此时都微微撇脸,向黎步望来。

黎步恼羞成怒,抬???要施法,隔着一个江雪禾杀掉缇婴。

??前江雪禾只是拦着不让二人吵,此时黎步要动?,江雪禾才真的出?。

黎步?中的火刚烧起来,在半空中耀武扬威不到一息,瞬间被半空中无形的术法一抽,消失了。

黎步红着?,伤心欲绝地瞪着江雪禾。

江雪禾㩳?不下去了。

江雪禾温声而叹:“二师弟,?还不动?吗?”

醉酒迟钝的黎步,这才察觉,似乎出现了第?人的气息。

对夜狼来说,???有这种时候——危险逼近了,他??没有察觉。

而这都怪江雪禾!

身后一道厉风斩下,劈中??的后颈。

黎步晕过去前,不甘愿的愤恨的?神,直勾勾地盯着江雪禾和缇婴。

他的?神如果能化成一句话,那必是:狗男女。

江雪禾睫毛动了动。

缇婴依偎着师兄。本应是或兴奋或吃惊或疑惑的场面,此时都?为她太困了,而打不起精神。

她只是㩳?着白鹿野忽然化形而出,出现在黎步身后,劈晕了黎步。

缇婴声音恹而闷:“二师兄。”

她掩不住打了个哈欠。

江雪禾便低头㩳?她状况。

江雪禾对白鹿野说:“劳烦师弟送小步回房去休息,改日他酒醒了,?自会与他谈。”

白鹿野警觉:“?送小婴?为何是?送小婴?”

江雪禾温温和和:“黎步修为不浅,这醒酒符半个时辰??会生效,若是送他回去的路上,他半途酒醒了……㩳?到是?,他必然大打出?。

“此夜,应当不适合再惊扰更?人了。”

白鹿野无奈。

确实。

今夜是缇婴的生辰宴,还宴请了黎步。

若是黎步?为吃?了酒而和江雪禾闹出什么大动静,惊扰了门派中人,缇婴这个东道主,?不??跟着连坐。

白鹿野是万万不想将缇婴交给江雪禾的,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白鹿野?波转一下,笑道:“如此也好。?送黎师弟回去休息,师兄送小婴回去。若在小婴院中见到叶师兄,还要劳烦师兄与叶师兄一道,将其他醉酒的人送回去。

“叶师兄今夜,帮忙???啊。”

江雪禾宛如听不懂二师弟关于叶穿林的暗示,只从容说好,让白鹿野再次自?怀疑。

白鹿野目光忽然落到江雪禾脖颈上,?神微锐:“师兄,?颈上一片红,是怎么回事?”

江雪禾微怔。

他立刻??白,是缇婴抓出来、咬出来的。

他定住自己身魂,让她玩了一会儿。他本以为,

自己颈上伤痕众?,即使缇婴留下什么痕迹,也不会被人㩳?出来。

但是白鹿野竟然㩳?到了……

江雪禾?波微扬,望着二师弟,语气轻缓:“师弟觉??呢?”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㩳?他的?神,七分笑中,暗带一两分的……戏谑、挑衅。

江雪禾本??不是善类。

白鹿野:“……”

白鹿野心中猜测万千时,缇婴已经在旁??不耐烦,张臂要抱:“师兄,?要睡觉了!”

她满脸不开心,白鹿野不敢再打扰她,怕她发火,只好匆匆带着黎步离开。

--

江雪禾送缇婴回去,到院子时,见院中人已经被送走??差不?,只剩下叶穿林带着他的小胖子师弟三冬,打扫残余污秽。

杯子酒盏、托盘玉袋,在半空中施了术法,飘飘然飞起。

叶穿林打扫??十分闲然,又有仙家风骨。

㩳?到江雪禾怀中抱着一个人,叶穿林眸子闪一下,对江雪禾颔首而笑。

叶穿林意有所指:“江师弟修为不浅啊。”

江雪禾温声:“不如师兄。”

他抱着缇婴进屋,身形瞬间消失,且在进门之时,门上??贴了禁制,阻止外人的窥探。

三冬:“师兄!他不会是把?们当小人防吧?枉咱们巴巴来给他们过生辰。”

叶穿林非常宽容:“无妨。”

不怕江雪禾有情绪。

只怕江雪禾如之前那样,?平八稳,总是温温和和,一点情绪都不露。

“大梦术”的线索与缇婴、江雪禾二人有关,叶穿林虽然选择从更好打交道的缇婴身上入?,但他私认为,大梦术更有可能被江雪禾习??。

毕竟江雪禾是?认的青木君的转世,仙人转世学习那门厉害术法,更有说服?。

只是……叶穿林垂下?,想大梦术,无论如何也不应被青木君学习。

若当真确定是青木君学??大梦术,那叶穿林?不??要布局,想法子杀死这位仙人转世了。

叶穿林望天而叹:“……真不想和仙人作对啊。”

--

江雪禾将缇婴放到榻上,为她放好帐子。

她身子沾到自己熟悉的被褥,便转身拥被,?睛没有睁开。

江雪禾俯着身:“?走了。”

她没有吭气,也许已经睡熟了。

江雪禾便起身。

被褥间的缇婴忽然翻个身,素白的露出肌肤的?臂向上伸,那是一个要讨抱的动作。

江雪禾被她讨抱讨??习惯,一时间没动,脖颈??被她搂住,被重新扯着坐到床榻边。

江雪禾俯?,㩳?到缇婴睁开了?。

她?珠乌泠泠的,含着水雾,皆是?为困顿而生出的。这双?睛又有一些狡黠,打量着他。

江雪禾柔声:“怎么了?”

他揉一揉她的发顶,无声地帮她拆发带,好让她睡??更舒服些。

缇婴娇声问:“?夜里送了?两个礼物,对不对?”

江雪禾:“嗯。”

缇婴:“一个是长生结,另一个是什么?”

江雪禾:“?没㩳??”

兄妹二人在帐中轻声说话,气息暖温,?女香甜,江雪禾俯着身㩳?她,空气中浮动着几分暧、昧。

缇婴摇头。

江雪禾目光微黯。

他半晌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一个是长生结,另一个匣子里装了些灵药。”

缇婴恍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㩳?着她?睛:“只是比不过叶道友给?的三百?妖兽所制的灵丹。”

缇婴:“叶师兄。”

江雪禾:“什么?”

缇婴打个小哈欠,??仍搂着他,闭着?,都要和他说话:“他修为??厉害,和巫神宫大天官、咱们在玉京门的师父,都可以打??有来有回。

“那么厉害的人,?们都该叫他‘师兄’才是。”

江雪禾静半晌。

他说:“?若不愿意呢?”

缇婴睁开?,目露疑惑。

缇婴:“?为什么不愿意?”

江雪禾不答。

而缇婴太困了,她

也没心思纠结这个。

缇婴又打了个哈欠,再次闭上了?:“那?替???叫两句嘛。”

宛如一兜冰水浇头,江雪禾登时惊怒。

他冷静着道:“他是长云观的弟子,又不是玉京门的弟子,?纵是想叫,恐怕也没几日机会。”

怀中闭着?的小姑娘唇角露出浅笑,分??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她困成这样,江雪禾??一时间将?抵到她肩上,想推醒她,让她将话说清楚。

他更想教育她,说叶穿林不见??是好人,她不能见人??喊师兄……

他的?放在缇婴肩上,还没推她,缇婴自己兀自说:“不过?不是好人。”

江雪禾怔。

缇婴噘嘴抱怨:“灵药是给?养伤的,长生结肯定是保佑?活??久久的,?都知道。但是?弄脏了?的发带,还不还?一根。?要?送发带,?也没送。”

她好失落:“?以为?会送?发带呢。”

江雪禾静??久。

他轻声:“不是?弄脏?的发带的。”

……是酸与弄脏了,她不要了,他觉??姑娘的发带不能乱丢,才捡回来的。

他又道:“发带也不应随便送。?倒是敢送……可?敢收吗?”

缇婴不解,再次睁开了?。

帐外点着灵火烛,彻夜长??,好让此间没有鬼怪来扰。灵火烛的光将帐中映??晕黄一派,给师兄身上也添许?柔和的光辉。

他垂?噙笑的模样,让缇婴㩳?怔,晚上时那点儿心猿意马,竟再次有复苏的念头。

她问:“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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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蹙眉。

他沉吟半晌,道:“改日师兄送几本话本给?。”

缇婴:“哼!还不是?收走了?的话本。?都没有再㩳?话本了……其实?本来也不爱㩳?,那么?字,但是?不让?㩳?,???非要㩳?……”

江雪禾:“好啦好啦,小婴真乖。过两日??还?。”

缇婴疑问:“?不下山了吗?”

江雪禾:“要的。不过这次要处理些事,处理完毕才会下山。”

缇婴的脸,当即沉了下去。

江雪禾没有说他要处理什么事,但是她从子夜时黎步的发疯判断,江雪禾要处理的事,也许跟黎步有关。

她心中十分不快。

她十分不喜欢别人与她抢江雪禾。

??前世人都说江雪禾是仙人转世,弟子们天天围着江雪禾转,天天讨好江雪禾,甚至还有人?为江雪禾而来讨好缇婴……缇婴都十分恼怒。

她根本不给那些人好脸色,把人通通气走了。

后来江雪禾频频下山,追着他跑的人才不?了,缇婴才痛快两日。

结果现在,又冒出一个黎步。

缇婴冷冷问:“?要处理什么事情?”

江雪禾:“到时候???知道了。”

缇婴:“不告诉?,?也不稀罕。”

她刷地收了搂他脖颈的?,生了气,一翻身,整张脸埋入了枕间。

江雪禾被扔在一旁,沉坐片刻。

他含笑:“小婴?”

没人回应。

估计她又被不知名的火气给困住了。

江雪禾习以为常,甚至被虐出了一丝欣慰:往日她不痛快,总是要找他麻烦;现在她倒是知道收敛,自己一个人去睡,不冲着他喊叫了。

小婴进步了???。

江雪禾道:“那?走了。”

没有人搭理,江雪禾起身,从帐中步出。

他要离开时,一只?从帐中伸出,松松地扯了扯他衣带。

缇婴支吾:“?想?陪?睡。”

江雪禾心口一跳。

他还有理智,笑叹:“不行的。”

……今夜已经过分了。

他纵是有法子躲着二师弟的?皮子与小师妹同床共枕,他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野兽了。

缇婴??知道他不肯,哼了一声,也没?说。

她收回了勾他衣带的?,雪白的?搭在榻沿,江雪禾垂?㩳?着这只?。

他㩳?了半天,心中情与欲反反复

复间,听到缇婴问:“小步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江雪禾回神,隔着帐子望去:“什么?”

帐子昏昏,缇婴整个人又躲在褥中,只露出半双乌漆的?珠子。

她声音嗡嗡的:“??是他说,?不了解真正的?,?在?面前都是伪装的,?不是真心的,那些话。”

缇婴有些惶惑:“他说?不是?哥哥,?不觉???是?哥哥吗?”

江雪禾挑眉。

他慢慢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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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道:“半真半假吧。”

缇婴:“嗯?”

隔着床帐,师兄身形修长挺拔,面容模糊,语气轻柔悠缓。

他清雪一样的身姿与烛火一样打在帐子上,分外妖冶:

“他了解的,是一部分的?。?了解的,也是一部分的?。?愿意用这副性情对待?,并且可以保证一辈子这样。?怎能说这是假的呢?

“无论是夜杀还是江雪禾,都是?啊。

“至于哥哥……”

他轻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确将?当妹妹㩳?。”

“……但不只将?当妹妹㩳?。”

缇婴:“什么意思啊?”

江雪禾:“以后?会懂??。睡吧。”

缇婴生恼:“又把?当小孩儿。”

江雪禾不动声色:“那???做点不像小孩儿的事给?证??。”

大半夜的,缇婴怎么跟他证???

她伸?挠褥子,快气死了。

--

缇婴被江雪禾催促几次,又??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才心满意足地彻底睡去了。

江雪禾还在帐子边站着,便听到她呼吸绵浅规律,已经入睡。

他愣一下,心中柔软:他人还在这里,她都睡??着,当真对他这么不设防吗?

当真这么信赖他,不怕他做出什么来吗?

但他确实也不会做出什么来。

江雪禾忍了半晌,唯一做出的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掀开帐子,耐不住自己的渴望,又轻轻㩳?了她一?。

他张开有些出汗的?,压制着渴望,颤颤的,轻轻的,与她搭在木榻边缘的?心轻轻挨了一下。

而只是这个动作,他便后背又出一层汗,面红心热,难以自持。

--

半梦半醒中,缇婴隐约㩳?到江雪禾站在帐外。

她伸?想碰他,但他离??太远,她够不到。

她昏沉间,好像听到江雪禾轻声:“小婴,?会守着?,等?长大的。”

“……到那时候,??之间,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那是一层极薄的纸。

缇婴已经㩳?到了。

她虽懵懂无知,??在睡梦中江雪禾背身而走时,忍不住轻轻抱怨了一声:“师兄好坏。”

……嘴那么软,??不给她亲。

--

江雪禾怔然,没想到她睡梦中还要骂他一句,他摇摇头,解开禁制,离开此间。

第 62 章 雪中春信17

门的。

次??, 巫

神女,?玉京门辞别。

玉京门的代掌教沈玉舒,?大天官展

野的惩罚,大天官不置一词。

, 跟在众人??后, 离开玉京门。

她??上仍挂着玉京门内门弟子的名号, 但她为人孤寂, 平??不与人结交,今??离开玉京门,人人当她是大天官的爱女,要回去巫神宫攀上高枝,哪会不舍,只会羡慕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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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鸢走在一众人的最后方。

传音符拍亮,她耳边响?了??年沾染三月桃花瓣一样的声音:“师妹被沈长老揪走去挨罚了, 我一会儿也得去,师妹拜托我?你?别。”

南鸢回头, ???后寥寥无几的人群看。

她不???睛看,?神识看。??后没人送行,她的神识探到高阁飞檐,见到一个⿶?衣??年倚柱而立, 慢悠悠的,懒洋洋的, ?她挥了挥手。

他宛如洞悉她的“凝视”,在她神识探过去时,⿶?鹿野面上吊儿郎当的?意, 变深了。

檐下风徐,吹他衣袂, 他衣摆飞扬,面容几分模糊。

根本看不清相貌,只觉得风骨意象甚雅。

⿶?鹿野缓缓摆手,似?非?:“南姑娘,有缘再会。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始终没有说哦。

“别忘了,我可是帮过你的。”

南鸢在耳边传音符拍响、??年戏谑声音入耳时,耳膜不可控地涨了一下。

心有所感。

南鸢从不克制??己的心有所感。

在遥远的、站在高阁上目送巫神宫一行人的⿶?鹿野??中,那一众居心难料的人中,南鸢摘下了蒙??的布条。

布条在她手腕间飞扬,布条去除后,她睁开一双??,?高处望来。

??女一??清骨,圣洁高贵,不可亵渎。乌发与手间布条擦过她??睛,那双清渺的浩波一样的??睛,静静凝望着高处。

??边天官与神女玩味:“南姑娘,你在看什么?莫非??预测什么?”

高处靠柱的⿶?鹿野,??子忽然一点点站直,心跳急了两拍。

他有一种难言的预感,觉得南鸢看的人,是??己。

但他又觉得猜测可?,鬼迷心窍。

而下方,南鸢静静地看着⿶?鹿野。

她再一次在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了未来某一刻会发生的命运——浑??鲜血,凤袍凌乱,枯林永寂。新婚夫君的傀儡线刺入新娘心腹,新娘闭目死去。

但她同样看到了另一种会发生的命运——??年跪在她面前,她将手抵于他额上,轻点三下。

那是巫神宫的馈赠,是必然会实现的属于神女的祝福……她如今尚没有学会这种神术,但她未来会将这种神术?在⿶?鹿野??上。

那是她的命定。

南鸢安静看着。

高阁上的⿶?鹿野耳边,传音符拍亮,??女清冷的声音回答他:“⿶?公子,有缘再会。”

⿶?鹿野眸子一颤,手撑在扶拦上,怔忡俯??。

--

黎步酒醒后,?????己在夜中发疯行为,便后悔恼怒万分。

他万万不??在江雪禾面前露出任由他拿捏的模样,更不??让缇婴知???己在??什么。

黎步心情很差,江雪禾竟真如他那夜说的那样,前来找他了。

黎步警觉,??然不??见。

但江雪禾了解他,一如他了解江雪禾。江雪禾最后在一处祭剑台堵到他,更与他斗法了几十招,才拿下黎步,让黎步乖乖坐着,听他说话。

河流湍急,宛如雪涛。

两个??年,一风帽,一黑衣,坐于河边的石台上。

江雪禾设了个简单的隔音阵,黎步的手脚都被肉??看不见的藤蔓拘住。从外看,这师兄弟二人一端然秀雅,一笔挺傲然,大约在好好修习。

黎步沉着脸。

黎步不等江雪禾开口,便冷冷?:“那夜我说的话,你通通当没听到便是。”

江雪禾慢悠悠:“那怎么行。”

他声音微哑,许是因为声音受损,多年后,黎步见到的他,说话永远很慢。但此时,这种慢吞吞的语调,更像一种戏弄:

“若不是小步醉酒,我都不知?,

小步那般在意我。”

黎步怒:“谁在意你!你将我放开,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杀了你,你看我手软不手软!”

江雪禾:“你技不如人,输给我,便应老实坐下,听我摆布。”

黎步:“那是我一时大意,着了你的?!”

江雪禾从容:“那必是为兄的出现,迷惑了你的心智,才让你一时大意。”

黎步脸被他气红了,颤着唇骂了几句,最后说?:“……你这些惑人心神的话,留着骗缇婴吧。我是不会上当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江雪禾?:“既然不信,不如且听我说一说。”

黎步不听又能如何?

江雪禾的修为,比上次他们?架时,厉害了一些。虽然这种变化分外细微,但黎步这种??年天才,??然一?就能看出来。

毕竟这人是江雪禾。

黎步盯着他,忽然一?,阴阳怪气:“看来师兄在山下又有些奇遇,你的那个什么符咒,是不是又解开一点了?小婴妹妹知?吗?”

江雪禾不搭理他这种试探。

江雪禾沉吟一二,?:“小步,你有没有??过,另投师门,与我一同拜入千山门下,就如⿶?鹿野、缇婴那般。”

黎步心头猛地一跳。

他的骨血沸腾,一瞬间看?江雪禾。

隔着风帽,他看不清江雪禾的神色。

黎步缓了半晌,让??己平静下来,故作不在意:“玉京门是这么厉害的大仙门,你们那个千山派……我从几个追杀小缇婴的喽啰那里听说过,那么无名无能的小派,我为什么要拜?

“凭什么留得住我?玉京门这大好仙缘我不求,跟着你越混越差?”

江雪禾淡然:“我相信?你的本事,你未必察觉不出玉京门的问题。广收弟子,大多弟子平庸,??数厉害弟子入内门。我查阅玉京门宗卷,发现内门弟子折得极快,修为越高,死的越快。

“长阳观弟子人??,他们一二百年可能才会折一名弟子,但是玉京门十年便会折一内门弟子。

“年纪大的长老们对玉京门真正情况不了解。对玉京门知之甚广的,是那些大长老们。但是每一届新掌教登位,旧的大长老们便会退居背后,不会有人再见过他们。

“这一次沈掌教登位的过程不太和平,我们便见到那几位大长老被囚,至今不出来。我在??,不提这一届大长老们的被囚,之前的那些大长老们,有谁见过吗?

“玉京门的历年卷宗都是不??的。玉京门的记事长老们也对门派旧事含糊其辞,知?得不多。对于一个存活至??千年的大仙门来说,过往历史的断层,未免有些严重?”

黎步静然。

黎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在乎。”

江雪禾缓声:“??断生?灭门,我知?你再无?可归。追杀我,已是你不得不走下去的唯一归途。

“其实我也与你一样。从断生?出来后,你我都是一样的怪物,都无人可?理解我们。

“我为??己找到了新的归处。我本??着,你也应有你??己的路。我没??到你一路追我追到玉京门……既如此,不如与我一?,拜入千山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步冷?:“我说了,小门小派,留不住我。我与你不一样!你一心求安逸,我?是??问大?的!我在玉京门中也是拜了师的,我跟着我师父也是学了不??本事的。

“谁一路跟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仇人,我要杀你罢了。其他的原因,并没有,你不必??作多情。”

他扬脸,一脸睥睨地看那风帽??年,??中带了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嫌恶:“你欺师灭祖,不敬师门。你?前不敬断生?,现在也不敬你的新师父,不敬你的新师门。你人还在玉京门,还被人供为弟子首席,被敬为什么仙人转世,你转头就撺掇我和你一?叛出玉京门。

“江雪禾,你??然没有心。

“我要是去告发你,你看玉京门饶不饶你!”

江雪禾不急。

他知?告发的事,黎步为了对付他,一定做得出来。但是他有更牵着黎步心神的东西,黎步还是要任由他摆布——

“拜入千山派,便可?继续和我做兄弟了。”

黎步如被人一脚踩了尾巴,恨怒?:“谁稀罕!”

江雪禾温声:“我稀罕。”

他轻声:“我一直??有个真正的?。

“千山派师徒,是我为??己找到的。

我那时刚离开断生?,心中空茫,万事绝望,又被咒术所困,整??神智昏沉,连清醒的时刻都很??。

“小步,那时候,我真的顾不上你。”

黎步安静下来,垂下睫毛。

他心中?:骗子。

江雪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江雪禾这么说,必然是又要骗我,不让我动他心爱的妹妹。我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恨不得抛弃的过去,他多次出手??杀我,他怎可能在意过我?

可是江雪禾的话,又让他怔然。

他在那个秘境中,从江雪禾的记忆中,窥到他被千山派老头子、缇婴那个师父林青阳捡到的经历。

那不是江雪禾在断生?被惩罚的记忆。

那也不是江雪禾??上被种下十方俱灭黥人咒的记忆。

那更不是江雪禾大开杀戒的记忆。

被林青阳收徒的故事,那在江雪禾的记忆中,必是无足轻重的一段,是江雪禾认为让他知?也无妨的一段记忆。但即使是那段记忆,都让黎步心间惨痛,宛如万箭穿心。

黎步恨死了江雪禾。

可黎步又无法割舍。

此时此刻,他听江雪禾说话,他不知?江雪禾说的是谎言,还是肺腑之言。但是江雪禾说,他为黎步考虑过。

黎步抬头。

江雪禾温柔?:“我那几年,在哪里都如过街老鼠。我那时控制不了黥人咒对我的影响,我生怕??己堕入深渊,成为没有神智只被鬼怪所控的怪物,我怎敢去和你相认?

“我亦怕我无意中杀了你。”

黎步冷声:“骗子。”

江雪禾继续:“后来,我终于能控制住符咒了,不至于每??失去神智意识昏昏,我见你一路追杀我,不忍心将真相告知你,才对你一直隐瞒。”

黎步怒:“那后来呢?后来你有机会,但你对我视而不见!”

江雪禾平静:“我这样的人,但凡与你多说一句话,都是在利?你。我但凡对你有一丝心,也不??利?你,你不懂吗?”

黎步:“那你对缇婴就那么多话,对她跟前跟后,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她……”

黎步越说越恼:“你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了,她吃个糕点你都要给她准备帕子准备水……你好歹也是夜杀,你丢脸不丢脸?你那么高的修为和本事,现在??被你?来哄一个小女孩开心?”

江雪禾??波一动。

他?:“所?,这不正是利?吗?”

黎步一怔。

江雪禾说:“我对缇婴有所求,??然对她千万般好。”

黎步半信半疑。

黎步半晌困惑:“千山派到底是什么,就让你那么??去?如我所料无差,你根本没机会去过吧?”

江雪禾微?:“正是从未去过,才要给师父留一个好印象,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他提到“妹妹”时,语调有一些极弱的微妙。

他本心确实是照顾妹妹。

但现在,他已经不只在照顾妹妹了。

江雪禾继续说服黎步。

黎步事事与他作对,事事欺负缇婴,江雪禾又答应了缇婴不杀黎步,??然只能曲折行事。

江雪禾?:“……千山派的师父年纪大了,人糊涂又心软,我若求他收你为徒,他未必不愿。”

黎步:“江雪禾,我不相信你。”

黎步目中阴鸷万分:“你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你的所言所行都有目的。你要??让我按照你的计划走,单靠几句话,是说服不了我的。”

江雪禾?:“那我们?个赌吧。赢了你听我的,输了我听你的。”

黎步眉心一跳。

黎步:“怎么听我的?我要你杀了缇婴,你也愿意?”

江雪禾温声:“你若有本事赢我,我??然愿意。”

黎步:“你还是这么??大狂妄,不把别人放在??中!”

但黎步反而不那么怒了,喃喃??语:“这才是夜杀……你再表现得谦逊温和,也是假的。我知?真正的你。”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黎步态度平和。

江雪禾轻轻瞥他一??,不置可否。

江雪禾:“我给你三擒三纵的机会吧。我拿你三次,再放你三次,你便要服输,不再与我作对,听我的安排。

“之前你对我几多追杀,我皆算作一次。小步,你还有两次机会……这两次中,只要我落到你手中一

次,都算我输,如何?”

黎步顿住。

黎步问:“没条件吗?”

江雪禾:“条件是,你我之间的比试,不要拉缇婴入场。”

黎步阴阳怪气:“你还真是在乎她啊。怎么,生怕照顾不好妹妹,千山派老头子到时候不认你啊?

“做你的妹妹真金贵啊。”

但是黎步这么说,?并没有说什么“我凭什么和你?赌”之类的话。??年低下??,??神飘移,分明已经在琢磨如何针对江雪禾了。

江雪禾微?:看,问题解决了。

他袍袖一挥,解开了对黎步的桎梏,遁离此地,留黎步一个人去琢磨。

黎步?为江雪禾走了,伸个懒腰,露出?。

黎步快乐:“太好了!”

黎步一扭??,与借水而重新现??的风帽飞扬的??年几乎撞上。

黎步心跳骤停:“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雪禾和颜悦色:“???一事——问你借点东西。”

黎步警惕:“什么东西?”

江雪禾:“灵石。”

黎步莫名其妙。

黎步:“……你要多???”

江雪禾??一??:“你有多??,我借多??。”

黎步瞬间脸黑:“你不要太过分。我才做内门弟子没两??,没什么俸禄。你一个弟子首席,灵石肯定比我能得到的多吧?你还需要管我借?”

江雪禾简单说:“有些事要做。”

黎步懒得多问,干脆在江雪禾面前直接掏乾坤袋,把里面的宝物、符箓、灵石,任由江雪禾挑。

他?为江雪禾顾着面子,不至于太过分。没??到江雪禾真的挑挑拣拣,取走了不??东西,说是?后还。

黎步:“……你在山下惹了什么仇?,要?灵石买命?你这样的本事,什么人能对付你啊?”

江雪禾??然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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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江雪禾与陈子春之间。

陈子春与黎步一样费解,看江雪禾借走了很多灵石。

闲聊时,陈子春将此事问缇婴,缇婴:“师兄没有管我借灵石啊?”

缇婴与⿶?鹿野一联系,?:“师兄也没跟二师兄借。可见他凑够了数吧。”

陈子春多思多虑:“按说弟子首席,肯定比咱们灵石多。他怎么会缺?”

提?“弟子首席”,缇婴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最烦江雪禾的“弟子首席”??份了——他一回山,就有一群弟子去围着他转。

缇婴冷冷?:“不管他,我要跟着叶师兄学?法。”

提?叶穿林,缇婴便恢复眉开???。

她神魂上的伤,影响了她悟剑修行的速度。她最近没有接着学剑,天天在被二师兄逼着吃灵药,补好??己的伤。缇婴不太高兴,只因她???知????的事,知???己的伤要恢复会很慢,??己要养生,修行?度岂不是追不上黎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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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黎步这几??居然倦怠了,沈玉舒讲课他都懒得去,被沈玉舒批评。

缇婴才不那么紧迫。

而⿶?鹿野便建议,叶穿林在临走前,教一教缇婴?术。

缇婴本不爱学习?法。

不和别人比时,她都觉得??己学?术很难,很慢。一与别人比,她就知???己差得有多远。

但是她??到??边的人都那么厉害,??己师兄更是不知?修为深浅,??己??后与师兄一?历练,也不能拖师兄后腿,那么,学一学她不擅长的?术,也是应该的。

缇婴??得美好:主学剑,在敌人出其不意时,??己?上?术,保准能吓人一跳。

⿶?鹿野?为劝她学?术会很难,没??到缇婴大鹰得极痛快,让⿶?鹿野惊喜。

而叶穿林的水平,比??前为缇婴传?受业的林青阳,高得不是一丁半点。

叶穿林一教缇婴,便发现缇婴的问题出在灵根上。即使缇婴能悟到,她也学不会。若是勉强学,她的神魂??不得又要受伤。

如此,叶穿林便调整思路,教缇婴一些浅显的、不?耗费太多灵力、对敌又能?得到的简单术法。

他不拘一格,往往一些不被旁人放在??中的小术法,经过他的解释,缇婴发现,都能寻

到?处。

缇婴登时生了兴趣。

学法术不再那般枯燥无味,新的老师不总一脸惆怅可惜地对着她叹气,还如此好看,缇婴积极的,都要胜过学习剑术的热情。

叶穿林倾囊相助。

他老神在在:按照他的??法,若能把缇婴拐走,离开玉京门的地盘,就最好了。

如此,一个愿学,一个愿教,一个年??娇俏,一个俊雅?士,在玉京门中,倒也十分惹人注意。

很多人私下传闻——“内门那个小师妹,会不会要嫁去长云观了啊?”

“长云观怎么天天从咱们玉京门拐姑娘啊?他们掌教的夫人,好像就是咱们那位葛长老?的……咳咳。”

只是葛长老还在被囚,再未出来过,但是,长云观是有这种先例的。

江雪禾几次等缇婴?膳,便都等了空。

修行之人,本应辟谷,本应克制口腹之欲。在遇到缇婴前,江雪禾是不?膳的。只是小师妹初入红尘,一切美味佳肴都吸引她,江雪禾才跟着缇婴开始?膳。

然而——

黄昏??浅,江雪禾坐在屋中,静看着一桌饭菜变凉。

他租了一个玉京门的一个洞天,每??在洞天中捣鼓??己的事。他?为??己如此忙碌,出来后见到缇婴,应好好陪一陪缇婴,不要让她闹脾气。

他算着时辰。

他没??到,连续三??,都不能与缇婴一?吃一口热菜。

他可??术法温着菜,但温了一次又一次,味?必然会发生变化。

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天暗了下来,江雪禾???,收拾碗筷。

而就在这时,木门“砰”地撞开,缇婴一头汗水地闯了?来。

缇婴看到他,很惊讶,圆眸睁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江雪禾看着她粉腮沾水、衣袖染灰的样子,心中倏而浮?一丝不悦。

他?:“你曾非要给我放开你屋舍的房门禁制,我才能出现在这里。”

缇婴点头。

她也不计较,匆匆从他旁边过,?入内舍。

江雪禾有些忍不住,?了??,跟着她?内室。

南鸢离开后,这间弟子房,只有她一人住了。

江雪禾看她趴伏在床榻上翻找,枕头被她丢在一旁,被褥也被她揉乱。

江雪禾看不过去:“你找什么?”

缇婴:“符纸。可?画符的符纸,我记得我扔在这里的呀。”

但她一?乱扔东西,此时找不到,实在为难。

江雪禾便走过去,从袖中取了一叠没有?过的符纸,放到她手中。

缇婴抬头,惊喜。

江雪禾见她露出?,心情也不错:“好了,不要再乱丢了。既然已经找到了,就先?膳吧……”

缇婴摇头:“不行的。叶师兄还在等着我呢。”

江雪禾一怔。

叶师兄?

缇婴从床上跳?,没等江雪禾回神,就一阵风从他??边跑开,再次出去:“师兄,你??己吃吧。我还要跟着叶师兄学法术呢!”

江雪禾:“缇婴!”

他微厉的声音喊住了她,门口的??女??子一停,江雪禾微欣慰,??她还是听??己的。

缇婴跑回来,?开乾坤袋,取了许多灵石放在江雪禾手中。

她嘀咕着:“差点忘了这个。”

她抱怨:“陈子春说你缺灵石,你怎么不管我借呢?你拿去?吧,我平时也?不到。”

缇婴:“啊,时辰来不及了,我走了,师兄,你不?等我啦。”

江雪禾静立屋中,看几颗灵石滚到脚边,骨碌碌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并不在乎灵石,缓缓的,走到窗边。

?开窗子,他看到外面叶穿林对缇婴的等候,缇婴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夜凉屋清。

江雪禾垂下??,??睛漆黑幽邃,森然之色若有若无。

他心事难宁,心中生?很多怒意与委屈。

第 63 章 雪中春信18

??有了困意, 又因白鹿野在乾坤袋中催

停在闪烁,??只好与叶穿林道别,说好明日再继续



自然要努力些的。

巫神宫都离开了,观天

伤, 还没离去, 但叶穿林?了不引

?玉京门误会, 也确实到了差不多该离

开前, 跟着他多学学。

缇婴拍亮传音符,

去睡觉了。再没有传音符亮?,??才匆匆穿过林子,?自己的弟子房。

只??拍二师兄的传音符时,??偶尔?到江雪禾没有用传音符催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但这都??小事。

师兄可??在忙吧——听陈子春说,师兄租了一个洞天, 整日躲在洞天中捣鼓,谁也不见, 不知道在忙什么。

缇婴推开自己的房门,关门时掩不住打个哈欠。

屋里传来喑哑而轻缓的声音:“?来了?”

缇婴吓一跳,蓦地转身。

??转过身时,背靠着门, 浑身吓出冷汗之际,眼前倏地一亮, 灵火烛燃?。

??看到风帽扣在桌上,帷纱叠得整齐,江雪禾??坐在桌边。

少年师兄笔挺修长, 垂来的黑眸看向??。他神色沉寂周身清寒,分明已在这里等了许久。

江雪禾看到??被吓出汗的额头。

他轻声解释:“之前不点灵火烛, ??怕他人误会,前来叩门。”

缇婴瞪他一眼:“原来你晚上没有?,特意留在这里等着吓我。”

????怕鬼,?并不怕师兄。

缇婴往里?,哈欠不住:“师兄,我真的好累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要睡觉去了。你自便吧。”

江雪禾沉静:往日??见到他,总??要过来闹他的。

今夜他从晚膳等到现在,缇婴不见对他的丝毫兴趣。

饶??江雪禾素来冷静,?时?中也???些烦闷:他??倚仗的,向来不过??小婴对他的兴趣,喜欢对他动手动脚,喜欢趴伏在他身上玩。

若有一日??不喜欢了,他该如何??好?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知之时百般撩拨他,他?了兴致,???收?一切,说这只??玩笑。

江雪禾在桌边静了半天,还???身,?到了屏风边。

里间灵火烛从来??彻夜不灭的。

烛火重重,江雪禾修长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江雪禾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木屏风,发出“笃笃”的沉闷声音。

缇婴软而不耐的声音响?:“你干嘛?”

江雪禾道:“小婴,我进来了。”

缇婴不吭气。

江雪禾已提醒过??,便越过屏风进入里间。他进去,便与趴伏在床上、衣衫不换、发髻不散的小姑娘四目相对。

??确实很困,黑玉石一样的眼睛?睁着,看他?过来。

江雪禾站到??床边,俯眼低声:“要睡了?”

缇婴哼都懒得哼,只??看着他。

???中莫名地喜爱师兄的出现,?时拿师兄与白日的叶师兄对比,怎么都觉得师兄不如叶师兄长得好看。???中不平,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练法术,以后帮师兄疗伤,解了师兄的咒。

可??这般欢喜师兄的出现,?也因?太累了,连撒娇都没力气,只??好困。

江雪禾温声:“纵??要修炼,也不必日日勉强自己如?。循序渐进更好。”

??仍不出声。

江雪禾又道:“你要睡的话,应该洗漱、把发散了,换了衣服再睡。”

缇婴手指慢慢地伸出,勾一勾他的衣带。

江雪禾低头看??搭在自己长带上的细白手指。

缇婴声音很小:“师兄帮我洗漱。”

江雪禾说:“……不??与男子这样要求的。”

缇婴闭上眼。

一会儿,??感觉到床榻下压一点,师兄的气息向??俯过来,又清又暖。已经浅睡迷糊的缇婴一个激灵,睁开眼,见到江雪禾俯身叉着??的双腋,将??翻个身,抱入了怀中。

??睫毛颤一颤。

他伸手捂了??眼睛,声音柔和:“?睡便

睡吧,我帮你洗漱。”

师兄真好。

闭着眼的缇婴如???。

??半睡半醒,感觉到师兄用术法在轻柔地帮自己洗脸,又倒水要??漱口。他十指揉入??发间,力道适中,帮??摘发带,用指帮??顺发。

他好会伺候??。

缇婴问:“你怎么不帮我脱衣服呢?”

江雪禾揉在??乌发间的手指停顿一下,意???竟然还没睡着。

恐怕他在旁,还??影响到??了。

江雪禾?中这般?,?哄??入睡,他声音放得更轻柔些:“我不??帮你脱衣服。”

他停顿一下:“其他男子也不??。答应我,好吗?”

缇婴闭着眼道:“?什么呢?”

江雪禾道:“……我会不开?。”

等到的,??良久的沉默。

江雪禾小小试探,见??又没反应,说不上??失望还??已经习惯,他并没在意,继续???摘发带。

没?到怀里睡着的小姑娘忽然一翻身,将脸埋在了他膝上。

江雪禾惊讶:“小婴?”

缇婴声音困而闷,从他腿间传来:“好吧,你不开?,我就不那样。”

江雪禾?间一跳,按在??肩上的手忍不住用力一分,低头看??。

少女的发丝散在他腿间,漆黑如瀑,色泽柔亮。??的发丝又软又细,梳?来便觉得没几根头发,散发时?乌浓稠密,尽铺于他身。

江雪禾按在??肩上的手,轻轻地挪开,抵在了榻上。

他克制着自己的反应,微微后退,不?惊吓到??。

缇婴问:“那你什么时候会帮我脱衣服呢?”

江雪禾半晌?答:“……以后吧。”

缇婴:“哼,你的‘以后’,从来都没有音儿。”

但??也并不计较。

??忽然感觉到自己趴伏的地方,慢慢地耸?一座小山,那山有些热度,还会动……??惊讶的时候,江雪禾忽然躬身俯下来,一把将??抱?来。

缇婴:“师兄!”

??稀里糊涂,就被江雪禾塞入了被褥中。

缇婴不悦地睁开眼。

??道:“什么啊?”

江雪禾:“没什么,你该睡了。”

他捂住??张开要说话的小嘴,在??耳边哄??:“你明日不??还要跟你的叶师兄修炼吗?再不睡的话,明日要?不来了。”

缇婴闻言,乖乖地不闹了。

江雪禾登时?情复杂,看着??半晌。

他喃喃自语:“你夜里?来这样晚,白鹿野竟然不管你吗?”

——往往他与缇婴夜里多待一会儿,白鹿野便会百般暗示他。他知道白鹿野的意思,也从来都顺从。

可??白鹿野?不阻拦缇婴和叶穿林。

江雪禾垂下的眼中,寒意若涟,轻轻流淌。

怎么,在二师弟眼中,身?师兄,他便??那个引、诱师妹的坏人,??可救药吗?

江雪禾?中那般?,面上?从不表现出来。

他俯在缇婴耳边,柔声:“师兄这两日已经忙完了,明日陪你一同去修炼,可以吗?”

半睡半醒的缇婴含糊地“嗯”一声。

江雪禾微笑。

--

次日,缇婴目瞪口呆又惊喜万分地,还没出门,便遇到了江雪禾来访。

江雪禾给??从膳食堂带了早膳,尽????喜欢吃、?连续几日因?修炼而来不及去吃的。

缇婴吃饭时,江雪禾便说他空了下来,这几日可以陪??一同去叶穿林那里修行。

缇婴:“啊?”

江雪禾颔首,提醒??:“我昨日与你说过,你已答应。”

缇婴??,然后不信。

江雪禾早有准备,他拿出一枚留音符——

缇婴那声极困的“嗯”声后,留音符的内容结束。

缇婴:“……”

甜糯的米团子在手中捧一半,嘴里也咬了一口。留音符的内容出来,缇婴?震惊地差点将嘴里的吐出来。

江雪禾不赞同:“小婴。”

知道师兄??提醒??礼数,缇婴囫囵吞枣地把团子咽下去,就高声抱怨:“你使诈,

你居然用这?手段……”

居然趁??不清醒时用留音符对付??!

师兄好混账!

师兄果然不??叶师兄那?高风亮节、仙人风范的师兄!

江雪禾:“我只??闲着??事,?陪师妹一同修行罢了。师妹不愿意吗?”

缇婴?一?,将尖锐的声音压下去,继续慢吞吞吃早膳:“也不??啦,只??你以前都不和我们一?修炼……而且你不??不喜欢叶师兄吗?我以?你不?跟叶师兄学习道法呢。”

江雪禾慢悠悠:“知道我不喜欢,你还去?”

缇婴忙低头。

??自有自己的小机灵,偷偷说:“??你不喜欢,又不??我不喜欢。我干嘛要听你的?”

??说完就偷看江雪禾。

江雪禾?并没有不悦,只????奈而温柔地看着??。

缇婴赶紧移开目光。

??不敢多看他。

自及笄喝酒那夜后,??糊里糊涂缠着师兄玩了他半天,之后清醒过来,就总??还?玩儿……

??看到他的唇,更???中不甘又酸痒。

可??缇婴渐渐的,已经不??一开始??所顾忌的缇婴了。??开始变得怕他??气,怕他不开?,怕他不喜欢……

缇婴惆怅。

好烦。

这就??长大的代价吗?

江雪禾提醒??:“再不吃快些,叶道友就要等得不耐烦了。”

缇婴连忙囫囵吞枣,并看时辰。

??一看到时辰,就更急了:“已经吃了一刻钟了!师兄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江雪禾惊讶又??辜:“我并不知道你与叶道友约好的时间,这样吧,你告诉我,下次我会早早提醒你的。”

缇婴瞪他一眼。

一个连时辰都不知道的笨蛋师兄,要他何用!

--

叶穿林等到缇婴时,时间已经迟了两刻钟了。

而且,他不只等到缇婴,他还见到了江雪禾。

叶穿林从旁人口中听过??数江雪禾的神秘低调,一如?时——风帽覆身,面容遮掩,不动声色地向他行礼。

叶穿林甩着拂尘,?礼,看眼那被风吹扬的风帽。

缇婴??怕叶穿林对江雪禾有意见,??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师兄??、??因?脸上和颈上有些伤,怕吓到别人,才一直戴着风帽,不??不尊重叶师兄的意思。

“等我师兄身上的伤好了,他就不会再这样了。”

叶穿林沉静:“??妨。”

他看着江雪禾,意有所指:“江师弟既??仙人转世,你们门派应该给了他很多便利,有很多人愿意教授他道法吧?我学艺不精,也许教不好江师弟。”

江雪禾温文尔雅:“既??学艺不精,?何胆敢教我师妹?我师妹不值得他人用?教授吗?”

缇婴眨眼。

缇婴颇?认同,板着脸看叶穿林:“??的啊,叶师兄。你怎么??这么说?我很厉害的,教我可不掉价。”

叶穿林眸子一闪,意味深长看眼江雪禾。

??他误会了江雪禾,以?江雪禾沉寂优雅、秀致温柔宛如大家闺秀,?不?江雪禾嘴皮子,也??厉害的。

唔,江雪禾自然有些本事。

不然,小缇婴脾气如?,可不好降服。

叶穿林??伸??缩,立刻笑一声,道歉说自己说错了。只??他还??坚持他教不了江雪禾。

江雪禾在旁淡然:“你自教师妹便??。我在旁边略看看便??。”

叶穿林:“你怕我误了缇婴?教??教错了?”

他觉得好笑:“江师弟,我可??长云观的首席。”

江雪禾??要说话,缇婴在旁已然不快:“你们还要说多久?我要修炼了!”

两个男子,便双双闭嘴。

--

玉京门的人,以及叶穿林,对江雪禾的实力,都了解得不太深。

叶穿林本?借这个机会,试一试江雪禾的实力,但??缇婴今日格?的刻苦,让他分不开?。

不知道??不??江雪禾在旁看着的缘故,缇婴又听话又懂事,很多道法虽然用不出来,但??讲出来给叶穿林,错误也少。

??还举一反三,分?积极。
br> 叶穿林嘱咐??什么,话没说完,缇婴就迫不及待:“好的,师兄,我这就开始。”

叶穿林一?,便失笑,明白了:这??小姑娘要在??师兄面前好好表现,等着让??师兄夸??聪慧又勤奋呢。

叶穿林洞察了缇婴的?法,便顺着缇婴,也不住夸??。

这对师兄妹之间的修行氛围,一时间,好得不得了。

江雪禾始终沉静看着,一言不发。

他戴着风帽,旁人也窥探不到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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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江雪禾倒记得及时喊停,要带他师妹出去吃饭。

缇婴:“叶师兄也一?去……”

叶穿林??要答应,江雪禾温声:“叶道友不??玉京门弟子,总去膳食堂,引人误会。”

缇婴?难地看叶穿林。

叶穿林对??摊手一笑。

缇婴分??疼他,连忙说:“那我和师兄给你带饭,这样好不好,师兄?”

江雪禾停顿一下,说“好”。

去膳食堂一路,缇婴便比划着上午学到的招式,让江雪禾帮??记一记,看有没有错的。

江雪禾道:“师妹聪慧,自然学什么都??很快的。”

缇婴翘唇一笑。

??笑嘻嘻:“你也不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你一上午光在旁边看,什么也没学。

缇婴补充:“你记性不差。”

江雪禾受了。

江雪禾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叶道友教你的术法,都??一些十分浅显的。这些简单的,你若愿意学,我也??教你。”

缇婴立刻:“你不行。”

他教,??会分?的,根本学不好。

江雪禾?底微沉。

他轻声:“你觉得我教不好你?你从未跟我学过,怎知我教不了你?”

缇婴已经进步了,知道他有些不快了。

??眼珠一转,说道:“谁让你总??要下山。你又不带我一?下山,留我一个人在山上学习。你总不在,我怎么跟你学嘛?”

江雪禾神色好了些。

他半晌说:“待我忙完这些,会?来经常陪你的。只怕你嫌我烦。”

缇婴:“你怎可??忙完呢?你身上的咒……”

??声音变小,勾住他手指。

江雪禾手指一颤,低头看??。

见小师妹偷偷摸摸地依偎过来,怕旁人听到,??一手遮掩,仰着脸和他说悄悄话:“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黥人咒非常厉害,你一辈子都不一定解得了。”

??自信满满:“??非??我还不够厉害罢了。等我厉害了,不怕你身上的黥人咒了,我也?下山和你一?历练呢。

“青木君的事……我不?你一个人忙。”

江雪禾怔怔看??。

他说:“你和叶道友学道法,???了快些厉害?”

缇婴:“嗯。”

??又道:“但??,叶师兄,??真的很厉害啊,他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我以前跟前师父学法术时,问前师父?什么,前师父只会板着脸说‘没有?什么,你照着练就??’,可叶师兄就会告诉我?什么……”

??感慨,说不出更多的词,只会重复:“真厉害!”

江雪禾提醒??:“他??要?长云观的。”

缇婴垮下脸:“好可惜。”

江雪禾登时被气得半晌??话。

一会儿,安静久了,缇婴又来勾他,拽着他衣袖训斥他:“你?什么不说话了?”

江雪禾只好道:“我在?,你在叶道友面前,??否过于乖巧。”

缇婴:“啊?”

江雪禾说:“你平时……些微任性,我行我素,通常不在意他人看法,高兴什么时候做什么便做什么。但??你在叶道友面前,?收敛了性子。”

他在?中补充:一上午时间,他甚至没看到缇婴黑一次脸。

缇婴脾气??很差的。

缇婴对陌??人一般脾气会好些。但这?脾气好些,只??因???在忍耐着不发火。你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很?发火,??不过??不?欺负陌??人……

而对熟了的人,缇婴的脾气,便不会收敛了。 >
江雪禾不知被??甩过多少次脸色,据他观察,白鹿野也经常被缇婴甩脸。

然而叶穿林?没有。

?什么?

他并不觉得缇婴把叶穿林当做陌??人——毕竟,一口一个“叶师兄”,听得他?浮气躁许久了。

江雪禾这般提醒,缇婴不禁歪头?了?:“??哦。”

江雪禾:“所以?什么他与众不同呢?”

缇婴奇怪看他一眼。

缇婴敷衍?答:“可????因?叶师兄人好,我很喜欢他吧。”

江雪禾停下脚步。

二人已经到了膳食堂前,缇婴闻到了香味,甩开师兄的手就往里跑:“大婶好像蒸了我最喜欢的年糕……”

江雪禾:“小婴,别吃太多甜食,小?牙疼。”

缇婴不理他,跑进膳食堂就往人群中挤,口中?他:“我不会牙疼的。我长大了,我还??修士,我才不会多吃两口年糕就牙疼。”

旁人看到活泼漂亮的小师妹过来,纷纷让路。

缇婴在前:“师兄,你吃不吃?”

江雪禾还在????不给叶穿林甩脸的气,闻言淡声:“不吃。”

??从人群中钻出来,露一个笑脸:“真的不吃呀?”

江雪禾侧过脸。

--

缇婴抢了三碗年糕。

??与江雪禾坐于一桌,念念有词:“这??我的,这??师兄的……”

江雪禾听??记着他,?不禁软下:“我不??说不吃……”

结果他听到缇婴继续念:“这??叶师兄的……师兄你说什么?”

江雪禾看着桌上的三碗年糕。

他?中委屈与气怒更甚——曾几何时,他与小婴之间,多插了一个人。

连白鹿野都不曾插入。

江雪禾道:“我说,我不吃。”

缇婴仰脸托腮:“我知道嘛。那我替你吃了你的那份,好不好?”

半晌,江雪禾??奈地“嗯”一声,缇婴立即欢呼,快乐地将年糕往自己面前拢。

而缇婴耳边又听到了膳食堂的大婶叫卖“荷叶鸡”,??坐不住了:“我也要吃。师兄,你??不??也?吃啊?”

左右??会带三人份的,他?何要让步?

江雪禾便道:“嗯。”

缇婴诧异看他一眼。

??本只??非常客气地问一声,??知道江雪禾不喜欢这些口味——师兄口味非常清淡,平时都????荤素不忌,他陪着??略吃一两口,意思一下,就将剩下的都给??。

今日他?说他要。

缇婴犹豫了一下怀里的灵石:之前都给师兄了,买吃的怕不够了。算了,??委屈一下,和叶师兄分一只鸡好了。

师兄好不容易有兴致吃一次饭,??怎??嫌弃?

缇婴便?疼地捏着钱袋子,去抢??的膳食。

江雪禾坐在桌边等待,少有的有些??事可做。

以前,都??他忙前忙后招呼缇婴,今日竟然??缇婴招待他……若说前后之变有什么区别,区别便??,缇婴认识了叶穿林。

江雪禾不动声色地?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到在他于洞天忙碌的这些天,缇婴身上发??了这么多变化。

旁边有一人坐下。

少年惊讶又欢喜,声音怯而带笑:“师兄!”

江雪禾眼皮一撩,见??陈子春。

他一颔首。

陈子春:“师兄,你从洞天出来了?我看门派记录,你把洞天还?去了,??用完了,不需要了吗?”

江雪禾温声:“??。”

陈子春舒口气:“那太好了。”

江雪禾偏脸。

陈子春凑过来,犹豫一下:“师兄,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其实……一直??怕叶首席从你这里,抢?小婴呢。”

江雪禾看他一眼。

江雪禾:“有白鹿野在。”

陈子春:“……可我看白师兄,挺满意挺高兴的啊。”

江雪禾眼皮一动,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意冰凉,但他并未摘风帽,陈子春便没看清。

陈子春只听到江雪禾声音轻柔:“如何就从我这里,抢?小婴了呢?” r>
陈子春意?地看他一眼:他竟没有否认小婴??他的。

陈子春原本三分玩笑,?时?因江雪禾态度的转变,不禁沉吟了?来。

江雪禾提醒:“陈师弟?”

陈子春压低声音:“这话,其实只??大家私下里的传言,当不得真,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师兄,怕真假难辨,反而惹了麻烦。”

江雪禾偏脸:“什么传言?”

陈子春道:“大家都猜,叶首席看上了小婴,?和玉京门联姻,将小婴带?长云观。不然,他?什么一直迟迟赖着不??”

良久的沉默。

陈子春:“师兄?”

江雪禾温和:“你必然听错了。”

陈子春:“怎么可??……”

江雪禾重复:“你听错了。”

陈子春??要认真反驳,见师兄手轻轻在桌上一拂,端了茶盏,掀开风帽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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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张桌子,自江雪禾拂过的地方,丝丝缕缕裂开细缝,凛冽森然。

陈子春:“……”

江雪禾俯眼顺着陈子春视线看过去,轻声诧异:“桌子怎么了?”

陈子春瞥他一眼,非常懂事:“可??本来就坏了,师兄戴着风帽,刚才才没注意到吧。”

第 64 章 雪中春信19 缇



看?陈子春同桌, 她

呼。

然而她抱着怀里的油纸包,警惕道

?,你也?吃的话,??能和师兄分食了。”

陈子春好笑。

小婴, 我最近正在修习辟谷术, 不好吃这些的。”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桌上挪开, 忍着??股香气, 努??摆脱美食的诱惑。

缇婴了然。

她好奇问起陈子春,外门最近都在教授些??么。陈子春回答之后,反问她。

缇婴变了嘴脸:“我干嘛要告诉你?”

陈子春愣住:他没惹她吧?

实际上,缇婴的修行?度总在卡顿,她现在暂停剑术学道法,自然不?别人多问了。

缇婴哼了陈子春一鼻子,转向江雪禾时, 看?江雪禾已经摘了风帽,露出真容, 她眼睛不禁轻轻一亮。

在陈子春看来,小师妹的声音一刹??都娇滴滴了许多:“师兄,这是给你的。”

缇婴从不照顾别人,偶尔照顾一次, 她觉得有些好玩,便殷勤十分地把其中一个油纸包摊开, 推给江雪禾。

油纸包中的荷叶鸡,已经被拆了骨,肉撕成了条状。纸包打开后, 香气四溢,一旁的陈子春, 忍不住吞了吞唾沫。

缇婴介绍这鸡做了多久,是大婶多少??的功??体现,她亲眼看着大婶切肉淋酱……说?最后,缇婴吞口水。

江雪禾纵是方才被陈子春勾起了一腔浮躁心事,此事见她这眼巴巴的模?,也不禁莞尔。

他瞥了眼她的油纸包,他不知她的是已经与叶穿林分过的??剩下一半的鸡,以为小师妹是给她自己挑了一??小的荷叶鸡。

江雪禾便说;“不必管我了,你吃吧。”

缇婴的耐心本就?这里差不多了。

她迫不及待享受自己的美食,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江雪禾确实不重口腹之欲。

断生道的养育结果刻在他的骨子里,对于任何送?面前的吃食,他都为了防止自己被算计,能少动便少动。后来习会了辟谷术后,他??是绝不碰吃食。

这些习惯,在认识缇婴后,他小小做过修改。

不过,要让他如缇婴一?享受美食,??也是不可能的。

陈子春在旁眼巴巴看着,见江雪禾姿态优雅地撕了一两条肉,咀嚼下咽。

陈子春?从江雪禾面上判断?底好不好吃,却见江雪禾面不改色,??是吃了两条肉,他就停下,擦?不动了。

陈子春:“……”

他觉得师兄吃砒、霜,恐怕也不过是这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然而,陈子春看?江雪禾停下后,目光望向缇婴。

江雪禾看了半晌,眼波一转,宛若春池秋波。江雪禾一?支颌,看缇婴很快解决了她油纸包中的食物,少??露出若有所?的神态。

陈子春见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江雪禾,微倾身,问缇婴:“小婴,好吃吗?”

缇婴抬头。

她乌黑清澈的眼睛,说明了她的所有心?。

江雪禾垂眼,柔声:“??你还吃得下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一愣。

陈子春看?缇婴目中浮起雀跃之色,却被她努??抑制。

缇婴训斥江雪禾:“你又这?!每次问你你都说吃,每次你都吃不完,还要我帮你吃。我要的食物分量都是正好的,谁每次都帮你吃啊?”

江雪禾温声:“实在不好意?。”

缇婴板着脸看他半天,对他指点:“我这么吃下去,都要胖了。”

江雪禾拿她之前说的话堵她:“不会。你是修士,不至于多吃两口就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恨道:“可也架不住你天天这?嘛。”

江雪禾哄着她:“??你吃不吃?”

缇婴半晌:“……吃。”

她接过了江雪禾没动两口的荷叶鸡,转头告诫江雪禾:“你下次不能这?了。你出门在外,没有我帮你吃,你怎么办?”

江雪禾好说话,应是。

从头看?尾的陈子春:“……”

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子春酸涩地?:师兄向来疼爱小师妹,他这个后来驾?的人,

不好?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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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的好心情,维持?下午回去修炼时,缇婴热情地将包着荷叶鸡的油纸包,递给叶穿林,向叶穿林介绍。

说辞与中午用膳时,跟江雪禾说的一字不差。

缇婴讨好叶穿林:“……我??吃了半??,剩下的半??都留给你。我不是故意??给你一半的,因为叶师兄肯定辟谷,我不好坏你修行,但我又?让你尝尝……”

叶穿林一怔,感动。

他向缇婴郑重行了一礼。

缇婴笑起来。

缇婴忽然感觉?身后有寒意,带着冽杀之气,森然万分。

她扭头,看?身后??站着安然的风帽师兄。且在她转头时,她没有再捕捉???股寒意。

缇婴:“师兄?”

江雪禾平静非常:“你将你剩下的半??鸡,特意留着,留给叶首席?”

隔着风帽,缇婴看不?师兄的神色。

师兄说话语气也是如常。

但是缇婴一瞬间,心头不自然,略微心虚。

她却理直气壮,挺胸质问:“怎么啦?”

江雪禾撇过脸,淡然:“没怎么。”

他不再说话。

缇婴一时尴尬地立在??里。

气氛有些僵凝。

叶穿林敏锐看出??对师兄妹之间出了些问题,叶穿林淡定咳嗽一声,唤缇婴:“今日还学不学法术了?要不要你们师兄妹先去说悄悄话?”

缇婴看眼江雪禾。

缇婴大声:“师兄有话要和我说吗?”

江雪禾温和:“没有。”

缇婴怒意上脸,腾地转身跑向叶穿林,??加高声:“叶师兄,我跟你接着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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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穿林估计,江雪禾很快会忍耐不住。

但江雪禾仍忍了一日。

次日傍晚,叶穿林教授缇婴,缇婴的?度开始慢下来,这与她灵根资质有关,很难靠勤奋补救,叶穿林便给缇婴放了假,说自己好好?一?怎么教她。

叶穿林在回去的路上,遇?了??戴着风帽的白衣道袍少??。

叶穿林心中笑意加深。

他面上一向沉稳,还与江雪禾作了个揖。

江雪禾礼数也从来周?。

菩提树下,少??衣摆与风帽一同吹扬,缥缈若雾。

江雪禾问:“叶首席何时回长云观?”

叶穿林:“不久之后。”

江雪禾:“我听?些传闻,不知真假,?向首席确认一下。听说,叶首席看中我师妹,有心带我师妹一同回长云观修行,可是真的?”

叶穿林:“我心怜缇婴。我长云观道法浩然,说不定有法子让她修行?一步。我正与你们宗门交涉此事,??要缇婴愿意,便可随我回长云观。”

其实,他说话打了个马虎眼。

他确实向沈玉舒提出带缇婴离开之事。

此事却被沈玉舒拒绝。

或者说,是众长老一同拒绝。沈玉舒一个代掌教,修为不算高,??能屈服众长老之意。

玉京门不可能放缇婴离开。

玉京门心心念念的仙人敕令线索在江雪禾身上,江雪禾却总说不知。碍于江雪禾是他们的先祖转世,他们不好对江雪禾强行出?,还会客客气气捧着江雪禾。

??么,缇婴便很不一?了。

众人都看得出缇婴对江雪禾的重要性。

玉京门绝不会让缇婴跟着叶穿林??。

江雪禾其实也怀疑叶穿林不可能带得??缇婴,他觉得玉京门不会允许。但是叶穿林这般说,仍让他举棋不定,怀疑自己的判断。

江雪禾道:“首席这??日教我师妹的道术,我看了,都是一些浅显的,我亦能教我师妹。

“我师妹生性好剑,要学的是剑道。道术??是辅佐。请首席莫误我师妹修行。”

叶穿林诧异:“怎么叫误?她灵根资质不佳,身上又旧伤难愈,你纵是强求,她此时学剑也难有?展。你若为她着?,便应允她随我而去。”

江雪禾:“师妹的伤,我自然会?法子。不劳首席屈尊。”

叶穿林淡淡看着他。

叶穿林:“我若执意屈尊呢?

“江雪禾,论理,你也不过是她其中一个师兄罢了。你

无权站在此,对我提出这些要求。我此时耐心,不代表我一向耐心——”

话音一落,一座桥升起,向江雪禾拍去。

江雪禾身形不动,微微抬眼。

叶穿林眼中黑白两色旋转,抬?间,?极图也自识海腾空,配合之前的桥,一同定向江雪禾。

江雪禾立时运法相抵。

他遮掩身形的风帽,在两重交战下,碎裂为屑,爆炸飞开。少??旋身滕跃至高空,随?一挥,空气凝成一把月牙形状的弯刀,挡了身后拍来的玉桥一击。

江雪禾侧身。

身形洌冽,抬眼间,惊鸿之影。

叶穿林眸子轻轻一亮。

叶穿林意外且欣喜,颔首:“好。”

于是再击!

他有心试江雪禾深浅,便寻了借口,各方招式齐出。他见江雪禾连本命法器都没有,打斗间,皆是随?掐诀,临时画符。叶穿林一重重加重攻击,意外地发现,他加多少,江雪禾的法??就跟着攀升多少。

叶穿林眯眸:果然在隐藏实??。

但是叶穿林知道这次打斗时间不能?久,他修为?高,若是打斗间引起天地异象,便会遭来玉京门其他人的注意。最好,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逼出江雪禾的所有?段。

试一试——

??大梦术,是不是在江雪禾身上!

如此,叶穿林修为节节攀高,打斗间不再保留,?段齐出。他确实很厉害,逼得江雪禾后退了??步。

叶穿林坐于半空,道袍飞扬,眸中黑白两色正如?极图的两色,再次旋转:“江师弟,我承认你不错,不过……闹剧该结束了。”

他的?极图变大,罩于江雪禾头顶,定住江雪禾的神识一瞬。

同时间,玉桥引动飞洪,向江雪禾砸去。

江雪禾神识被定,灵??停滞一瞬,若?突围此困,大梦术该用出来了……

但是,江雪禾身上,洌冽青光一旋,下一刻,一道元神虚影自识海而出,淡漠一眼,抬?向??定住神魂的?极图击杀而去。

元神泛着青光,乃是少??江雪禾的面容,清冷高然。

??元神望来一眼,?极图开始摇晃,叶穿林蓦地收?,向后疾退数步。

他再定睛看,江雪禾身子消失于原处,出现在了另一处,躲过了玉桥的攻击。

叶穿林凛声:“你修出了元神!你境界已?元神,你不是寻常弟子的修为,你、你……”

与各位大长老、甚至掌教,都可以比一比!

江雪禾眼波轻轻晃一下。

他温和:“我怎么不是寻常弟子的修为?叶首席不也是弟子么,不一?修炼出了元神?”

叶穿林定定看他。

叶穿林被激起了战意:“再来。”

他要试的??清楚!

但其实,江雪禾的元神,是比不过他们这些大能的。

??十方俱灭黥人咒,自江雪禾少时,就开始困住江雪禾的神魂。从??时开始,江雪禾的修为就永不可能超过他的最强之??。他之后忙活??么多??,一点点解咒,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让修为回?十五岁的巅峰时期。

甚至这一次打斗,江雪禾都??敢让元神出现一瞬。

多出现一刹,他都生怕叶穿林看出他元神上的符咒枷锁,看出他名不副实。

叶穿林的攻击变猛,江雪禾迂回后退。

叶穿林冷然:“江师弟,莫要装模作?了。有??么本事,使出来便是。你若还在躲躲藏藏,我误杀了你,也莫要怪我。”

江雪禾不言不语。

叶穿林这般冷静之人,都被逼出??分燥意。

他用出八成??,攻向江雪禾。江雪禾忽然侧头,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且看江雪禾脚下飞出藤蔓,迎向他的攻击。

但??藤蔓之??……

叶穿林皱眉,见藤蔓果然在他的攻击下,碎裂开,江雪禾唇下渗血。

叶穿林的攻击一往无前,江雪禾被击中胸脯,闷吐一口血,向后跌摔数丈,跪在了菩提树下。

树叶簌簌飞扬,落了衣袍染血的江雪禾一身。

叶穿林皱眉,掐指引雷诀,招向江雪禾。

叶穿林厉声:“江雪禾,再不出?,你必死无疑了——”

雷光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向树下的少??劈去。

雪禾跪在树下,两?撑地,腕骨上符咒鬼气盘旋,他惨然之间,眼见雷电要劈?他身上……

忽然,一道亮光撕开半空,一个人影从中飞出。

右?寒剑出招,左?快速画出符箓,一同向上,共同撕开了??道劈下来的雷。

雷光之后,少女发带与衣带一同被飓风吹得飞扬,她昂然立在江雪禾身前,脸色苍白,目若点漆,冷冷地看着半空中的叶穿林。

叶穿林一怔:“缇婴……”

缇婴转身,便跪下去扶江雪禾。

她看?师兄身上白衣染血,面色苍然,心中顿时烧起一团火气,气愤万分。

缇婴怒道:“叶师兄,你做??么要伤我师兄?”

叶穿林落地:“小婴,你误会了……”

缇婴:“没有误会!我隔着很远,就看???么粗的雷了。你分明?害我师兄,我师兄法??修为都不如你,你这?的厉害人物,和我们这些小辈动?,不就是欺负我们吗?”

她眼圈微红,说话磕绊,一个劲地擦江雪禾唇角的血。

少??气息奄奄,她慌乱万分,干脆将人抱入怀中,难过非常。

缇婴高声:“叶师兄,你?坏了!你要杀我师兄,也杀了我好了!”

叶穿林正要开口,忽然,他看?江雪禾在缇婴怀中,下巴磕在少女肩上,微微抬头,清清淡淡地向他看了一眼。

??一眼,乌润噙笑,满满的皆是戏弄、挑衅。

宛如在说——你算??么玩意?,也配和我斗。

同时,恰?好处,江雪禾再次咳血。

缇婴??慌。

缇婴骂叶穿林半晌,气得拍了一张符,带着江雪禾一同离开了。

叶穿林:“……”

叶穿林?着江雪禾??个不善的眼神。

??种漠然玩味的眼神,实在不像江雪禾平时给人的感觉。

他总算明白江雪禾在打斗中,忽然朝一个方向瞥一眼是??么意?。

他总算明白,起初还有元神之??的江雪禾,后来??被他压着打的原因了。

叶穿林喃喃自语:“本来以为白鹿野已经很奸猾会藏了,这个江雪禾,??是不枉多让啊。以后还得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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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哭哭啼啼带江雪禾回房,要帮江雪禾看伤。

好在??是一些皮外伤,他又哄她半天,让她断断续续止了哭声。

她却仍不高兴,骂他:“叶师兄??么厉害,你为??么要招惹他?”

江雪禾温声:“一些小事罢了。”

江雪禾坐于床畔,半边衣裳被她扒开,露出肩头一点。

乌发散肩,面如白玉,虚弱靠于床榻的少??零落枯美,让缇婴睫毛颤一下。

他俯着身给她擦泪,好声好气地劝她:“万不可因这些小事,就不再向叶首席学习道法了。我与他之间??是一些误会,这些误会,不要影响?你。”

缇婴正愧疚自己竟对受伤的师兄心猿意马,听他这么说,不禁狐疑。

他之前还不喜欢叶穿林,现在被叶穿林打伤了,怎么还帮叶穿林说话?

江雪禾微笑:“自然是为了你的大道着?。你不是?变厉害吗?”

缇婴愣住,感动。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反省自己的没良心:师兄为了她,如此忍辱负重。她昨日还和他吵架,连一??荷叶鸡??么小的事,都怪他语气冷淡……

她再不要和他吵架了!

??么叶穿林,再厉害,也比不过师兄。

缇婴?起方才看?的一幕,为他抱不平:“我不学了!他弄伤你,我不高兴。”

江雪禾:“不学道法学??么?你身上旧伤未除,你答应过我与你??师兄,不在此时强行学剑的。”

江雪禾:“左右他很快就??了,你向他多讨教两日也无妨。至于你的伤,我很快帮你治好,你就可以学剑了。”

缇婴吃惊:“你很快帮我治好伤?”

江雪禾点头。

缇婴:“怎么治?药宗弟子都没办法啊,??让我慢慢调养。”

江雪禾??温和:“在山下时得了些秘法,确实有法子治好你。”

他伸?,将她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指揩掉她眼尾一滴泪渍:“我早说过,会?办法帮你疗伤,你不记得了吗?”

缇婴怔怔看他。
> 她自然记得。

但是她以为师兄??是哄她的,她不觉得她的伤,在灵根碎成???的前提下,有办法很快养好。

但看师兄笃定,缇婴好奇,半信半疑地点了头。

江雪禾便向她耳语,说她去和叶穿林学习,?今夜夜深了,?某处洞天找他,云云如是。

缇婴喃喃自语:“深??半夜找你呀。”

江雪禾不露声色:“不愿意?”

缇婴看眼他苍白的模?,心软了:“也不是啦,我本来?么晚,我要睡觉的……”

她转口甜甜保证:“不过为了师兄,我可以少睡一会?!没关系的。”

--

叶穿林没??缇婴还会找他学习,并且缇婴??字不提江雪禾。

好??次,叶穿林试图跟她解释,缇婴都瞪他,一副分外暴躁、不?和他聊天的?子。

叶穿林摸鼻子。

好吧。

改日她气顺了些,再解释好了。

话说,缇婴练完道法,急匆匆去一处洞天寻找江雪禾时,收?了白鹿野的传音符。

白鹿野问她,她和叶穿林之间是不是生了误会。

传音符一直在乾坤袋中闪烁,亮了一次又一次,可见白鹿野有许多废话,?和缇婴说。

缇婴好烦。

她又困又累又生气,哪有空理会??师兄。

缇婴便敷衍无比地拍了一张传音符,告诉白鹿野:“有??么事明日再说吧,我要睡了。”

缇婴却不知道,她撒谎的这个瞬间,白鹿野正站在她的弟子房外,?着她回来,?代叶穿林解释事情。

收?师妹的消息,白鹿野愣了一愣,却没多?,仍是?待。

然而过了两刻都没??缇婴回来,白鹿野便坐不住了。

白鹿野脸色阴晴不定,??叶穿林告诉他的:“……我误伤了江师弟,小婴恐怕生我的气。我也有些对不住江师弟,白师弟可代我向江师弟道歉。”

白鹿野看看天色。

缇婴小混蛋这么晚都不回家睡觉,该不会又溜去找江雪禾了吧?

深??半夜,她不好好睡觉,纵是心疼她师兄受伤,却为何连他都骗?

她是要做??么?

江雪禾是不是又哄她??么了?

--

白鹿野立时杀去江雪禾的首席弟子房舍找人。

他同时给江雪禾传讯。

传讯许久,??边始终不听。

白鹿野又试图联系缇婴,一个劲追问:“你?底在哪里?”

--

洞天之处,黑魆魆中,缇婴敲了两下门,洞天禁制解开,她被带入了其中。

闻?师兄身上的气息,缇婴又怕黑,直接张臂搂住他腰身。

她深深吸一口气,好喜欢他身上的雪香。

她半真半假关心他的伤势,被他说无碍。

缇婴随意一瞥,隐约看?洞天四角堆了灵石。不过光线暗,看得不清。

她正要细看,听江雪禾:“好玩么?”

缇婴连连点头——夜至中天,心中藏着一个秘密,在一片洞天中寻找师兄,口袋里??师兄的传音符一直在响。

真好玩?。

不过好玩够了,缇婴仰头,开始心慌:“师兄,??师兄好像发现我在骗他了。怎么办?”

江雪禾低头,指腹揉她香腮,轻轻一点,换她叫一声。

小猫似的,软绵绵,糯乎乎,偏又憨态可掬,实在讨人喜欢。

他以前不在意,此时在意了,便忍不住看了又看,??忍不住又用指腹点了一下。

她不满看来,他才藏了心间酸痒,问:“发现了又如何?你害怕?”

缇婴一怔。

她还从来没骗过白鹿野。

但是,本性的恶劣,让她撒谎骗人时,她心中有一种雀跃感。

缇婴喃喃自语:“我才不怕!背着??师兄……??师兄肯定在找我……好刺激。”

江雪禾将她安置好,微微后退两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他温声:“还有??刺激的,要不要?”

他向她伸出?。

洞天中??亮了一颗夜明珠,光华昏昏,照在他伸出的布满伤痕的素白?腕上。
> ???指微屈,骨节修长,盈盈间,泛着玉光。

缇婴心跳加快。

……她?起很久前看的公子小姐私奔的话本。

她懵懂无知,旧时对情爱看不甚懂,时而觉得有趣,时而一派茫然,此时她却恍惚觉得自己与师兄像在偷、情。

她不知是真是假,怕师兄笑话她“还是小孩?”,不肯提问。

但是,面对师兄的邀请,缇婴露出兴致勃勃的笑。

她毫不犹豫地伸?,霸道万分:“要!”

第 65 章 雪中春信20 江

蒲团上。

他立在她身后, 俯身,

的眼睛。

??就不清朗的视线变得彻底幽黑,缇婴心中难免一慌。?是师兄的衣

布条时擦

?她眼睛,

她上仰着脸, 乖乖由江雪禾为她蒙眼, 好奇地笑:“师兄, 这是做什么啊, 为什么要蒙我眼睛?我和南鸢又不一样,你蒙了我眼睛,我就什么都?不见了。”

她感觉到师兄的气息俯下来,给予了她温暖与安全:“?你怕不怕?”

缇婴淡定摇头。

江雪禾柔声:“这么信赖我吗?”

缇婴天真问:“所以师兄要做什么呢?”

江雪禾?答:“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松开了她,气息远离。缇婴在他离开时微不安,她似乎察觉她的颤抖,手指在她脸上轻轻点了一下。

说来奇妙, 师兄这般?什么特殊意义的动作,驱散了缇婴的惶然, 让她乖巧盘腿坐于蒲团上,等着?江雪禾要做什么。

缇婴脑中胡乱猜测。

一会儿,她听到什么铁链极轻的叮咣撞击声。

缇婴:“师兄?”

师兄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在她身后, 而是在左上角偏远的?向了:“无事,你凝神入定。”

缇婴笑:“你难道要教我什么神秘道法?”

白布下所蒙的眼珠一转, 缇婴道:“我明白了,你见叶师兄教我道法,你心里不平, 吃了醋,也要教我。”

江雪禾声音轻而哑, 一直?应她,似唯恐她听不到人声音、从而害怕:“我是吃了醋。”

缇婴怔住。

她心脏砰地跳一下,忽而想到二师兄曾说,二师兄也为自??和师兄的亲密关系而吃醋?。二师兄说,兄妹之间亦会吃醋。

她了然。

?师兄这么说,应是吃叶师兄抢了妹妹的醋罢。

?缇婴又想,若不是这样,若师兄其实有其他意思……

她发呆时,听到江雪禾柔声提醒她:“小婴,我让你凝神入定,你还?开始吗?”

缇婴一惊。

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开始?”

江雪禾不答她,缇婴也?有再问,而是认真地将心神沉入识海,让所有情绪宁静,缓缓入定。

玉京??的这片山上,尽是大大小小的洞天。玉京??灵气?充裕的两片地?,一是主峰,二便是此处。

主峰是掌教的道场,弟子们不?能借用主峰的灵气长期修行。?此处的洞天,则供给需要闭关修行的弟子们。玉京??将洞天租于弟子们,换一些灵石。

缇婴此?从来?有尝试在洞天闭关修行?,这一次跟江雪禾来,她按照心法入定,恍恍惚惚觉得这里的灵气,似乎确实充裕,连她这种灵气筛子,都能用一点。

?来,等叶师兄走了后,她也?以尝试着租一个洞天,闭关修行。

不?,租用洞天的灵石似乎需求不少,她去哪里赚灵石呢?她是不是应该像其他弟子一样,接一些??派任务来换功德换灵石?

?她的灵力天赋??就比别的内??弟子差,她再花时间接乱七八糟的任务,修行进度岂不是更慢了……

缇婴在入定时,因为神魂之痛,她时常忍不住走神,好缓和自??的痛。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识海中涌入一股暖流。

缇婴吃了一惊。

在此洞天,她不必多想也知道,能送力量进入她识海的人,只有江雪禾。?是江雪禾?有坐在她旁边,?有碰她灵脉。不接触她的灵脉就能将力量注入她识海,?说明,这个洞天,提?被摆下了一个阵。

什么阵法?

缇婴错愕间,听江雪禾哑声:“不要抵抗,由??进入。”

缇婴便听了他的。

她只是问:“这到底在做什么?”

关键问题,江雪禾又不?答。

缇婴便自??琢磨,她渐渐发现,?力量涌入她识海,如春风拂柳般,沾?她枯竭的灵池,钻入她?布满裂痕的神魂中。

灵池?有因为对?的碰触而瞬间浮水,?泥沼中的三两滴水,不知是不是缇婴的错觉,水似乎清亮了一些。

这种变化太细微,缇婴很难注意到。

缇婴?容易注意到的,是她发现自??神魂中的

旧伤,自??神魂的沉痛,在?力量一次次抚慰下,伤势开始减轻,痛意开始消除……

她定睛?,裂缝神魂中,点点清光流动,不断治愈着她的伤势。

她的灵台越来越清明,神魂越来越清醒,而且不是她的错觉,?一汪干枯成泥沼的灵池,真的往外渗了些水。?水一碰到进入识海的清光,便迫不及待地吸吮,灵池光华涟涟,一层层柔光荡起……

这是怎么?事?

师兄真的能帮她疗伤,而且?这架势,她的伤势很快就会被她治好。

?是这怎么?能?

药宗的弟子和长?都告诉她,她灵根有损,影响到神魂。之?她屡屡?度调用灵气,只管一时痛快不管以后,她之?还用了道??禁术‘毒麟阵’……??面面的?度损耗,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能维持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叶穿林为她找来了三百年妖兽炼制的灵丹,为她疗伤。

这已经是缇婴得到的所有灵丹妙药中,对她的旧伤作用?大的,也不?能稍微缓解伤势。江雪禾怎么能真的帮她治好伤?

他说山下有秘法,缇婴却不信。

缇婴飞快转动脑子。

她口上嚷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江雪禾依然不答。

缇婴遍识世间阵法,她学不了道术的时候,都将?些阵法背着玩,此?种种,不禁让她想起了一个阵。

缇婴坐不住了。

她开始挣扎。

她发现自??在全然信赖之时,被江雪禾定住了神魂,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他一开始就利用她的信任,就想好了不许她动弹,要帮她疗伤。

缇婴却也是任性。

她知道若自??所猜无差,江雪禾用的这个阵是一种护主阵,护主阵绝不会对阵法中央的主人伤害一点。她心中又惊又恼,多亏她的神魂上的伤减轻了一些,她?以敛息运功,挣脱这种桎梏。

缇婴周身,属于木系的青光,与她??身水系的蓝光,交叠闪烁,将她笼罩。

突一瞬,极轻的一声“咔擦”,缇婴的神魂摆脱了桎梏,?以动了。

她第一时间摘掉蒙眼的白布,朝江雪禾的?向?去。

她眼睛一下子缩起。

一团黑雾笼罩着江雪禾,鬼怪的影子在他周身四?,已经开始浮现,桀桀森笑,包裹着他。

他的雪色道袍,此时已被勒出许多黑色鬼痕,?些鬼影在他身上、面上攀爬,不断侵蚀。每侵蚀一道,他的气息就弱一分。

?他所坐之处,不只有鬼影重重,还有精妙浩瀚的道法之光,泛着金光。

不只如此,以缇婴为中心,四面八?,皆金光浩荡,灵气飞涌,共同维持着这个阵法的运行。

缇婴惊怒:“师兄!这是‘涤灵阵’!”

世间?什么能快速帮一人治好神魂重伤的神药,要真说有什么秘法,只能是“涤灵阵”。

将一人身上的所有伤,渡到另一人身上,由另一人替她受了,换她安好如初。

转瞬间,缇婴什么都明白了。

她喃喃自语:“你哄我的刺激,原来是指这个……”

她气恼:“我不要这个!”

她起身便要挣脱。

江雪禾厉声:“阵法已经开始,你要我的辛苦,半途而废吗?”

缇婴半跪起身的动作停住,她抬头,呆呆??角落里被鬼魂困住的少年师兄。

曾几何时,他身上驮满了鬼怪,她?都不敢?一眼,开一次天眼就要做噩梦一次。而今,她目不转睛地望去,清水眸子穿??些鬼影,落到江雪禾面上。

她眸中清波流动。

江雪禾声音转柔:“我灵力远比你强,你难以自愈的伤,我只要花些时间,便能好转。你不??信我吗?”

缇婴骂道:“对,我不??信你!你这个坏蛋,总是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总在哄骗我吗?”

她这样说着,语气却有些哽咽。

江雪禾面上神色更加温和,哄她:“乖,好好坐?去。怕的话,蒙上眼睛,不要?。很快就好了。”

他见她趴跪着不动,便勉强运法,将扔在地?的白布条蒙向她眼睛。

缇婴却忽然?神。

她抓?飘来的布条,低头?一眼,再抬头?不远处的江雪禾。

缇婴喃喃自语:“师兄,我陪

你。”

江雪禾一怔。

他见缇婴面上浮起一丝有些恍惚的笑,然后她下定决心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扔了?蒙眼布条,向他走来。

江雪禾立即制止她:“小婴,不要!”

她??来。

缇婴:“涤灵阵是护主阵,你早早布下阵,我既是阵主,?么即使我不在主位坐着,也不影响阵法。”

她?着他清淡声音快被黑雾吞?,心中浮起难以言说的恐慌与燥意。

她鼓起勇气,目光越??些吓人的鬼影,定定落到江雪禾身上,再次重复:“师兄,你一定很疼吧?我不打断你的阵法,我陪你好不好?”

她再往?一步。

江雪禾声音放轻,气力消散带来喉间咳意,他勉强忍了,开口时声音只更哑:“你不是怕鬼吗?我这里全都是……你不要?来。”

缇婴摇头。

江雪禾闭目:“我控制不住……我此时运法,灵力调用?度,控制不住我的神魂,黥人咒我也控制不住……你若是靠近,他们会伤害你。”

缇婴:“我不怕。”

她喃喃自语:“我会大梦术,我会御鬼,我?以降服他们。我不怕他们。”

她一步步走向江雪禾。

江雪禾睫毛颤抖。

忽然,少?的气息跌跌撞撞撞了?来。

她竟真的克服她的害怕,朝他奔了?来,并弯身跪下,扑入他怀中,抱住了他。

?些鬼影呼啸着便向地上这对少年少?扑去,江雪禾眼中蓦地一寒,强力驱动藤蔓,用木系法术绞杀这些嚣张的鬼怪。

?这些鬼怪是杀不死的。

他们被黥人咒所召,满是罪孽。江雪禾若无法消除这些罪孽,他永远杀不死?些鬼怪,并总有一日会被吞噬。

?是无妨,至少眼下,他还能对付他们。

缇婴抓住江雪禾的衣袖,抱住师兄,闻到师兄沾着血的气息,便心中放下一半大石。

她确实很怕。

?她又确实在被他疗伤,神魂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她享受着他的好处,连吓得晕倒这种柔弱事,都做不到。

缇婴抬起泛红的眼睛凝望他。

她刚想与他抱怨他的自作主张,忽然,她摸索到了铁索……

缇婴一怔,低头,?到了江雪禾的手脚,被用铁链困住。

她起初听到的铁索声,就是这个声音。

她忿忿?他:他不让她靠近,不是怕她被鬼怪吓到,而是不想她发现他?被鬼怪掩住的秘密?

缇婴一把抓住他手腕。

师兄手腕极瘦骨形极雅,她不只?到他手上的伤痕,还?到了腕上的锁链清晰地箍着他。

她叫道:“这是什么?你为什么把自??捆住?”

江雪禾睫毛一颤,撇?脸,不?答。

缇婴冷笑:“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发现不了吗?江雪禾我告诉你,我虽然?有你修为高,?我对阵法的了解,说不定比你还厉害!”

她第一次叫他“江雪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抬目?她。

缇婴四顾,向四??去。

她初来洞天发觉的所有细微奇怪处,曾被江雪禾打断,此时全都?清了——

四?阵脚,江雪禾占一处,其余三处,被灵石所堆。

此时此刻,灵石快速消耗,化为?原始的灵力,哺给阵法。

原来江雪禾之?借?么多灵石,根??不是他用,而是这个阵法要用,是缇婴要用……

不对,涤灵阵需要这么多灵力来维持吗?

缇婴怔怔地想着。

她知道江雪禾是万通灵根,之后她不情愿地查?一些书,隐约明白万通灵根对灵力的掌控与调用之强,?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江雪禾从不缺灵力,他此时还要借灵石这些灵力做什么?

唔,是了,灵力若是调动太多,引起天地异象,就会被察觉。江雪禾借用灵石,是为了将灵力调控留在一个范围内,不被外界的人感知。

?是依然是?个问题——涤灵阵不需要这么多灵力啊。

难道是她修为不到家,她记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快速思索,而在这时,她发现体内神魂的伤,已经完全治好。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感动时,发现体内的这股力量?

有停,仍在接着运转,仍在修复她的神魂……

“汩汩”之声涌动。

缇婴?到自??枯竭灵池中,开始渗出流水,开始留住?些飞散缥缈的灵气……

水光越来越亮,水流越来越多。

她体内的修复,仍在继续。

缇婴登时凛然。

她脱口而出:“这不是‘涤灵阵’。”

她握住江雪禾的手,呆呆地仰望他:“师兄,这是‘涤灵精忠阵’。

“这才是你想瞒我、真正的阵法!”

--

涤灵精忠阵,只比涤灵阵多了两个字,?是涤灵阵是?用的护主阵,涤灵精忠阵,则是一个邪阵。

这又是一个被道??禁用的禁阵。

因为,涤灵精忠阵,不只将阵主的所有旧伤修复,还会提?征用日后的所有伤势。

涤灵精忠阵一开,阵主此后再不用担心任何受伤之事。阵主所有的伤,都会出现在开阵之人身上。开阵之人,从此后会承受阵主修行上所有的劣势、重伤。

此阵?玄妙的是,此阵认主。

此阵为谁而开,便只会护谁。

而从阵法起效之时起,开阵之人魂魄都将为阵主征用。即使开阵之人死去,他的魂魄也会被阵法困住,捍卫阵中重要之人。

这才是“精忠”二字的缘故。

生死皆为一人。

之所以成为邪阵,被道??禁用,也是这“精忠”二字被人利用——若是有人怕自??修行出岔,抓另一人,逼迫?人为自??开精忠阵,?便会将?人的魂魄一同榨用干净。

此阵?忠,也?邪。

修行之人,不当开此阵。

?是,江雪禾开了。

--

此阵为缇婴,只护缇婴。

即使身死,亦护缇婴。

--

缇婴震惊地跪在蒲团?,仰望着面容枯白的少年师兄。

她喃喃自语:“你连你的魂魄都不放?……

“你为我开阵……”

她心中忍不住自问:值得吗?

她与师兄,情谊有深厚到这个地步吗?

师兄为什么要为她牺牲到这个地步?

“莫哭,”江雪禾伸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湿润,他气力消散,声音也更弱,却依然温润非常,“你不是总是因为灵根资质差,气恼自??修行比不?别人吗?

“你不是总是受伤吗?

“灵根是一人独有的,我?办法剖了别人的灵根给你……即使我肯这样做,旁人的灵根因不是你自??的,无法与你配用,只是初初好用,后期一定会成你大道之上的心魔,让你修行停滞,无法再往上一步。

“你虽然?有说,?我知道你这般好强,又喜爱修行,其实很为此苦恼。我只好迂?一些,帮你疗好你所有的伤,且让你日后不会再受伤……

“我因为黥人咒的事,这一生陪你的时间,恐怕远远不足。我长期在外,总担心你受伤。此阵开后,我再不会有这种担心了。

“这个阵,也能让我知道你有?有遇到危险……我从自??的伤势观你安危,你若有难,我第一时间知道,也来得及去救你。如此不好吗?”

他手指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血开始流出来了。

?些鬼影呼啸着,要咬向缇婴。

缇婴怒道:“都滚开!”

她张手结印,一击之下震开?些想趁机欺负她与师兄的鬼怪。她发现自??的力量真的恢复了,虽然灵力依然很难调用,?是她运法时,神魂真的不再痛了……

先?她痛得,对施法害怕,对修行害怕。无论是跟着沈玉舒学习还是跟着叶穿林学习,她都只敢学习个轮廓,不敢真的运用……只怕受伤。

而今,她不怕了。

?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缇婴哇地大哭。

江雪禾忍俊不禁,将她搂入怀中,不断给她擦眼泪:“好了,不要哭了。这是我的私心,我总是牵挂你,怕你出事,你就不要抗拒这个阵法,让我把这个阵法走完,就当全我的私心,?好?”

他面容白净又妖冶,神色近乎朝圣,专注地凝视她:“我说?,要让你度?完美的一生。”

她心头巨震,万般情绪拂来,千言万语,竟不能言。

她泪眼濛濛地?他



她趴伏在他膝间,望着他这一身伤痕累累,忍不住恸哭起来。

何其伤心,又何其喜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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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她幼时也曾善良宽厚。

?是她被爹娘送去给鬼姑,她为了一整个城的命运,被献祭。她?时对献祭并无抵抗,她靠着机灵,?有在鬼姑手里死掉,还活了下来。

她偷偷从鬼姑?里学了许多??事,也做了很多坏事。

鬼姑欣赏她,?后已将她当?儿一样?待。?是鬼姑到底是坏蛋,缇婴在鬼姑彻底不提防时,杀了鬼姑。

她兴高采烈地?到古城,?到村落,?到家中,发现?里已经?有她的位置。

?是无妨,她已经学了一身??事,她是历代唯一一个从鬼姑手里逃出来的小巫?,她拥有灵力和法术,她?以保护古城。

世人却太怕她了。

他们在她十岁时,再次献祭她——这一次,是十?俱灭黥人咒。

是不给她活路的黥人咒。

缇婴被林青阳救后,曾问师父,自??是怎么活下来的。师父说她命大,师父说也许是阵法中途打断,她病了一段时间,就慢慢好起来了。

除了灵根再无法恢复,黥人咒对她的所有影响,她都?有感受?。

?她懵懵中,依然害怕。

她懵懵中,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怀,??信任何人,帮助任何人。

她谁也不在乎了,她只想修得大道,变厉害,?以保护师父、二师兄……后来再加上了师兄。

她不要再对任何人剖出真心了。

?是江雪禾、江雪禾……

--

缇婴大哭。

她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哽咽难住。

她又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用通红的眼睛?着已经动不了的江雪禾。

湿黑的眼睛,对上清润的眸子。

他依然用眼神在安慰她:别怕,也别伤心。

缇婴自语:“我不怕。”

……?是伤心不伤心,他就管不了了。

她慢慢靠?去,抱住师兄单薄受伤的身子,轻轻道:“哥哥,我不打断你的阵法,我不能让你的辛苦白费。

“哥哥,你别怕,你放心吧,黥人咒下?些鬼怪,我会杀他们,努力不让他们控制你。

“你放心。”

少年眸中轻轻浮起光,她这般懂事又勇敢,让他心中生慰。

他缓缓地低头,将额头抵在她肩上,轻轻发抖。

同时,缇婴手中捏诀,又将沈玉舒送给她练剑的剑拿出,迎向半空中?些嚣张的鬼怪。

缇婴轻声:“师兄在帮我,我不会让你们趁机害了他。”

--

“咚、咚、咚——”

白鹿野敲着??。

他被洞天的禁制拦住,?他听到了里头师妹哽咽的哭声,以及不寻常的微弱喘息。

白鹿野沉着脸:“师兄——江雪禾,打开禁制!你把缇婴带去做什么了?你此为,绝不是师兄所为!师兄不是你这么做的,你打开禁止!”

洞天内,缇婴满头冷汗之际,听到了白鹿野的声音。

她一时惊喜:“是二师兄……”

她张口要呼唤,江雪禾忽然抬臂,一手搂住她腰身,一手捂住她唇。

他面上冷汗淋淋,白如枯鬼,已被重重鬼影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俯着眼,睫毛轻轻刷?她的颊畔,轻语:“别理他。”

缇婴惊喜:“你还清醒着?你再坚持坚持,快结束啦。”

她怕他神识消散,不敢再分心。

??外白鹿野又道:“小婴,我听到你声音了。是他不让你开禁制吗?他在对你做什么?”

缇婴抿着唇。

她与江雪禾低垂的视野对上。

他的眼睛已经全是黑,一点白?有,显然已经被折磨至深,说不定神智都要被夺了。

这种时候,缇婴只顾着握紧江雪禾的手,不断在他耳边唤他:“师兄。”

她希望她的唤声能让他保持清醒,哪里有心思理会外面的白鹿野?

??外的白鹿野,心沉一片,不再指望洞天内的人。他凝神一息,直接运法,开始强行轰开这??,解这禁制。



--

精忠阵运行到了?后一刻。

洞天禁制轰炸不觉,黥人咒的鬼影又不断偷袭。

缇婴紧张连连。

江雪禾忽然道:“别担心,我禁制不放开,他就进不来,不会发现我们做的事。”

缇婴点头:“是的,不能让二师兄发现……”

精忠阵是邪阵,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日后成为攻击师兄的借口为好。

江雪禾听着外头禁制的轰然声音,唇角轻轻翘一下。

精忠阵到了?后关头,他渐渐拼出一口气,要为这阵法加上?后一道锁。

他的手脚再次被勒出血痕,缇婴?他施法,心惊之下,不敢打断,?她隐隐?到师兄腕上已经?了血肉,只见森森白骨……

黥人咒和精忠阵的双重作用,实在太厉害了。

江雪禾颤抖着,伸手来摸她腕骨。他手指搭在她细薄的腕间,然而他手上全是血,又?了血肉,一时间难以摸出她的灵脉在哪里……

缇婴很是着急。

缇婴:“师兄,我帮你。”

她干脆一仰头,贴上他额头,主动打开识海,让他进来。

且她实在着急,初初完好的神魂之力强悍,江雪禾被抽干了的神魂又虚弱十分,她这样强行迫他进来,二人神魂在靠近时,忍不住勾在一起,绞了一下。

一瞬间,极为刺激、酸爽发涩的触感,袭向二人,二人如同一道被扔到碧涛万浪间,被卷入其中。

神魂绞住,还要继续……

江雪禾猛地抽?。

他收得?急,咳嗽连连,趴在她肩上,只余喘息微微。

缇婴身子半软。

她咬牙,努力忽视?种感觉,想自??估计又搞错了什么,??不重要。她引着江雪禾的神魂,小心翼翼进入自??的识海,将二人的力气区分开,结咒、画符、离去。

他一直伏在她肩头。

?后这一道程度做完,他收?了所有鬼怪,整个人如被泡在海水中,后背衣襟全湿,血迹斑斑点缀。

他的呼吸,凌乱而颤巍的,在缇婴肩头起伏。

缇婴也累得无力。

她依偎着师兄,闭目。

洞天内静下,一??之隔,白鹿野解禁的轰炸手段,声音便格外清晰,震耳欲聋。

缇婴含糊问:“师兄,你什么时候解开禁制,放他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唇翘一分。

他慢慢说:“现在。”

缇婴大惊:“啊?什么,你等等……”

“轰——”

洞天禁制解开,??倒地,白鹿野喘着气、双目森寒,他站在??口,?到??内?双抱作一团的小儿?。

他的眼睛,与缇婴自江雪禾肩上抬起的眼睛,对上。

四目??对,一惊怒,一慌张。

第 66 章 雪中春信21 江雪禾自去养伤。

缇婴一夜半梦半醒, 几??囫囵梦,?梦到

,吓得?一次次惊醒。



,起床后, 却被白鹿野堵在屋中, 独自审?。

白鹿

?不属的模样, 凉凉道:“你放心, 我已经帮师兄解了身上的‘锁链’,还带

了药宗弟子

,说要自??调养。”

??字,观察缇婴的反应。

他不??缇婴是真天真,还是真残忍,听到他的话,?只吁了口气, 一双美目仍左顾右盼,心思根本不在这?。

白鹿野蹙眉。

他是有些拿缇婴没法子的。

骂?, ?回骂;打?,?回手;他制服?,?又要哭着闹着喊他欺负?。

从??就是??麻烦精,??坏蛋。

原本?新认识了一??江雪禾, 天天去吵江雪禾,白鹿野应该轻松一些……可是, ?能不能用?那不肯动一动的绿豆般大的??脑瓜想一想,江雪禾看起来像是普通人吗?

那种来历?秘、修为亦?秘、为人还低调、对?予取予求的师兄,?觉得正常吗?

缇婴仰着脸:“怎么不正常啦?你对我不好, 就不许大师兄对我好吗?”

白鹿野立刻敲?脑袋,敲得?高声一嚷。

白鹿野没好气:“我给门上下了禁制, 你再叫,外??也没人能来救你。”

他瞪?一眼,忽而似笑非笑:“正如你与师兄,昨晚背着我做的事一样。”

缇婴眼?飘忽,然后冲他露出一??讨好的乖巧式笑容。

?甜甜道:“二师兄,我没有求饶,我??道你在教育我,你是为了我好。”

白鹿野硬下心肠,绝不被?的甜言蜜语骗到。

他问:“你与师兄,昨夜到底做了什么?他欺负了你,还是你欺负了他?”

缇婴黑眸清而亮,懵懵的。

白鹿野干脆直接一些:“你心悦他?”

缇婴吓一跳,连忙否认:“哪有!”

但不等白鹿野放心,??姑娘就捧着脸,趴在桌上,惆怅又难过道:“他是哥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最喜欢的哥哥了。”

白鹿野:“……”

他自是一直将缇婴当妹妹看,缇婴心中恐怕也将他当哥哥看,但是缇婴心中对过于深厚的情谊永远保持警惕与怀疑。

??缇婴从??到大?不叫他一声“哥哥”,“师兄”已经是?给予的最亲密的身份了。

?此时却说江雪禾是哥哥。

白鹿野沉着脸:“既然当他是哥哥,你为何捆绑他,又将他弄得一身伤?或者你有什么其他原因,想要告诉我?你若有什么烦恼,若要对师兄道歉,我?可以帮你。”

他尽量压抑自?的怒意,对?露出一丝笑,哄骗?:“??婴,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可好?”

缇婴眨眼。

?并不是不信任二师兄,但是精忠阵的事,自然是越少人??道越好。

二师兄自然不会伤?,可若是别人??意中从二师兄这?探出什么踪迹,之后利用精忠阵的事,伤害师兄,纵是不怪二师兄,缇婴也定会恨死二师兄的。

缇婴便梗着脖子,大义凛然道:“你觉得是什么事,那就什么事咯。”

白鹿野震惊。

他额角直抽,忍耐不住又想敲?的念头。

缇婴却机灵,他手一抬,?就跑到了门边。

白鹿野:“你既不心悦他,却对他做出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这样?”

他自然是想歪了。

但他心?疼爱缇婴,什么事?不愿责怪?,只一径埋怨江雪禾。

而缇婴恰恰是半懂不懂的情愫初起之时,?不完全?白白鹿野的意思,却也??道二师兄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似乎有些缘故。

?也不??道二师兄误会?和大师兄如何了,但是,这种误会,好似让二师兄????奈,却没什么法子……

那误会便挺好的。

缇婴眼珠转动。

白鹿野又伸手来捞?,缇婴却在他思忖间,快速打开了屋子的禁制,跑了出去。
r> 缇婴口上还道:“我去看看师兄。”

白鹿野心中便更加沉。

--

之后,白鹿野亦去找了江雪禾。

与他那??说不清话、满脑子坏主意的??师妹相反,江雪禾自是可以好好沟通的。

缇婴确实来探望过江雪禾。

据说还十?殷勤,在江雪禾这?待了不少时间。

白鹿野琢磨着要留一些余地,他是??道缇婴离开了,才去见江雪禾。

他见到的江雪禾,一身清霜,??容苍白,只仓促梳了冠便让他??屋。

白鹿野扫眼屋子,这?一切古朴简陋,是修士清修的风格。白鹿野再火眼金睛,也找不到缇婴和江雪禾在此胡闹的踪迹。而且他观察江雪禾萎靡而疲惫的?色……

白鹿野心中一动。

白鹿野问:“你刚清醒?”

江雪禾颔首。

白鹿野:“……??婴之前来看你,你??道吗?”

江雪禾温和:“??道。我只是受了些伤,靠龟息术疗伤,没有醒来与?说话。”

白鹿野心中的猜测更实了些。

白鹿野声音?轻几?:“……所以,你初初醒来,?便走了?”

江雪禾喉结动了动。

他没说什么,半晌才极轻地“嗯”一声。

白鹿野登时??言以对。

他顿时拼出真相:缇婴弄伤了江雪禾,不敢??对江雪禾,只敢在江雪禾意识不清时来探病。江雪禾一清醒,?就立刻找借口跑掉,扔下江雪禾。

这、这……

虽然他心向缇婴,此番前来是为了当说客,要江雪禾放弃??师妹,然而??师妹如此??径,白鹿野大脑中,只有一??字,在不停地闪烁——

渣。

好渣。

是谁教的?,对男人如此渣?

白鹿野再看江雪禾模样,若以同情眼光看师兄,便能看出师兄此时的几?脆弱:

师兄清清寂寂,一向不爱与人抱怨什么,他温柔恬静,身形消瘦,落寞地拥被坐于榻上,垂着眼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说什么。

白鹿野干巴巴道:“?还是孩子。”

江雪禾似勾唇,笑了一下。

他哑声:“我??道。”

他侧过脸,目光落到窗上,空落落的。

白鹿野停顿片刻,硬下心肠:“昨夜,你与??婴做了什么?”

江雪禾转过脸,低垂的长睫掩住他眼?,雪色??上,他的唇颜色更艳,妖冶似鬼。

江雪禾慢吞吞:“?如何说的?”

白鹿野说:“?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让我向你道歉,说请你不要纠缠?。”

江雪禾轻轻挑了一下眉。

他抬头,望白鹿野一眼。

白鹿野继续造谣:“你不必不信。你是了解??婴的,?就是没心没肺,只管自?舒爽,不管他人。?年纪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一夜间的事。你既是?师兄,便应与我一样,宠爱?呵护?,不怪罪?。”

他特意强调“与我一样”。

江雪禾幽黑的眼珠子凝视他。

白鹿野快被他看得心虚。

听江雪禾慢吞吞道:“我本就不怪?,我也没有纠缠?。这一切,我?是心甘情愿的。”

白鹿野??色几乎皲裂。

他真是、真是……说不下去了。

越替??婴说话,他越觉得自?混账。

可不替??婴说话,他又能如何?

屋中静默片刻。

白鹿野终是硬着心肠,僵硬说道:“我??道你的心思。同是男子,我还是能看出几?的。但是你的心思,不可。”

江雪禾蓦地抬头,瞥他。

江雪禾道:“这便是你召来叶首席陪??婴修炼的缘故吗?”

白鹿野:“他??好。”

江雪禾:“我难道不好?”

白鹿野抬头,审视他。

果然,江雪禾承认了他的心思。他的猜测,不是??的放矢。此时此刻,白鹿野实在怀疑江雪禾用心不良。

白鹿野低声怒:“?只有十五岁!”

江雪禾:“难道我逼迫?什么了不??”
r> 白鹿野咬牙,干脆一口气说出:“你让我如何放心?

“你半道上来,就说你是我们师兄。虽然师父??信说让我听你的,可你和我们没有好好相处过一日,你认识??婴不过半年,??婴就对你死心塌地,总是缠你。

“你相貌不算出色,人也不是喜爱张扬的。若非??婴,你恐怕根本看不上玉京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公认为青木君仙人的转??。你做的一切事好像?是为了??婴好……可我们和你相识才多久啊!

“你越这样,越吓人。

“师兄,我不是不信你,我也在努力信你……可我花了几年时间才让??婴听我的话,你短短几月就能做到,你实在太可怕了。”

白鹿野盯着他:“我甚至问过叶首席——我在来玉京门之前,与叶穿林在半道上相识,他救过我一命。他是我认识的修为已经??厉害的人,可连他?试不出你的深浅。”

白鹿野苦笑:“师兄,我们师父本事低微,我??道他是没什么本事教你的。当年,师父出远门一趟,回来带回??婴,还说给我们认下了一??大师兄。我们从来没见过你,师父说话也含糊,一提起你,他就一副一言难尽又畏惧难言的模样。

“我猜,你这般本事,说不定是用什么手段逼迫师父,才当了我们大师兄。一??没有在千山待过一日、没有学过一样千山本事的人,口口声声让我叫‘师兄’,我真的不信你。

“我们千山有什么?那种??门派,连当地的??宗门打上门,师父?怕得要封山,要让??婴出去自谋出路。而你却巴巴送上门……你不妨直说,你到底看上我们千山什么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他。

江雪禾轻声:“我没看上别的,我就是看上千山罢了。”

在白鹿野开口前,江雪禾缓声:“你说的有理。你一直对我心存疑惑,是你不??道我的来历。先前我不想说,是不想多事。但是二师弟已然这般困惑,我还是不应当瞒你的……”

他沉吟一下,告??了白鹿野自?断生道的出身,告诉了白鹿野自?曾经有??叫“夜杀”的名字。

白鹿野听到断生道,瞳眸震动,呆呆看他。

而听到“夜杀”,连白鹿野?忍不住后退一步,袖中手掐诀,作出防备姿势:“你是大名鼎鼎的夜杀……那黎步是谁?是夜狼?

“你们师兄弟埋伏过来,是要杀什么人?你投靠千山,认我们做师弟师妹,是为了执??你的什么任务?”

江雪禾摇头。

他淡声说:“我没什么目的。若真有,也只是想要一??家而已。”

白鹿野目不转睛。

断生道、断生道……

??婴幼时的灵根,和断生道之间……不??,他得想法子问问师父??不??道内情。

他脸色阴晴不定,想问又不敢问,心中顾虑重重。

好久,白鹿野缓口气:“好,那我认你做师兄。但你不要对??婴出手,??不???”

江雪禾:“不??。”

白鹿野:“你曾是断生道的人!你现在还疑似仙人转??!你自?一堆麻烦事,拉着??婴搅和做什么?断生道的人果然……”

他本想说“没有心”“自私自利”之类的话,可是看着江雪禾,他又说不出口。

白鹿野硬生生改口:“你既然想要家,我们给你便是。既是家人,??婴便是你妹妹,你不当对妹妹下手。何况,我猜,你对??婴千好万好,也不过是为了融入我们。我们自然会努力接纳你,你实在不必在??婴身上继续花功夫。”

江雪禾:“不??。”

他这么冷静,又这么冷漠。

白鹿野真的怒极:“你既已能得到想要的,还要??婴做什么?”

江雪禾偏头看他,反问:“不??吗?”

江雪禾:“你也说,我做了??多事,我不妨告诉你,我还为?做了??多事,你不??道。我与??婴之间,已经藏了??多秘密。”

他抬起头。

乌黑发丝贴颊,江雪禾清瘦苍然,睫毛上翘,眸子漆黑。

他其实是一副春山秀水般?丽的少年相貌,但是他幽黑的眼睛,丝丝缕缕,几?笑,几?恶意:

“我这一生,活得不会太久,陪?时间不会太长。?是在走上路,我是在逆??朝下走。?修为会越来越高,我最厉害的时期,已经过去。我与?在中途短暂地相遇,我便放不下了。

“我对?千好万好,?要什么我?会给?,这??上绝不会有我对?更好的人。我不

过是奢求一段缘?。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还愿意付出更多的,我一点好处?拿不到吗?”

江雪禾慢条斯理:“没有这样的事。

“我一定要得到些什么。”

白鹿野忍??可忍,一拳挥下。

--

江雪禾养伤的这段时间,缇婴经常来看他,却?是趁他睡着。

他清醒过来,?便找借口溜走。

江雪禾也不阻止。

如此反而让缇婴心中更愧疚。

白鹿野也心情不虞。

白鹿野似乎与江雪禾吵了架,根本不来看江雪禾。他对缇婴去探望江雪禾有微词,脸色难看,却也并没有阻止。

叶穿林依然要教缇婴道法。

但是缇婴心系在江雪禾身上,江雪禾咳嗽两声,缇婴就惶然不安,叶穿林眼看着,教也教不出什么了。

尤其是一日,缇婴修炼时,不??心让手掌淤青。

叶穿林怕?疼哭,正要拿药给?,却见少女纤白的手掌上,伤痕消失了。

紧接着,缇婴立时跳起来,冲他喊:“你、你当心一些,我现在可金贵了,你不能让我受伤!”

没等叶穿林琢磨出怎么回事,那一惊一乍的??姑娘已经跑起来,要去找?师兄了。

如此,叶穿林默然,??道自?此番输给江雪禾了。

罢了。

反正??快巫?宫会有猎魔比试,江雪禾作为玉京门弟子首席,必然会出现。而缇婴说不定会跟着去。

到时候那师兄妹二人关系说不定会有新变化,那时再试探大梦术,也可以。

叶穿林便向玉京门辞??。

玉京门巴不得他走,欢欢喜喜送走他这尊大?。

叶穿林走后,观天山的杭古秋大约养好了伤,也来告辞。

杭古秋遗憾没有见他好友一??,好友就闭关了。杭古秋遗憾之际,想替沈??川看一看缇婴和江雪禾。

江雪禾那边没什么。

杭古秋看到缇婴,又摸着缇婴手腕,再次提出让缇婴跟着自?学儒道。缇婴义正言辞拒绝,坚定表示自?要学剑术。

杭古秋微笑;“听闻,你跟着叶穿林,学了几日道法?”

缇婴点头。

杭古秋意味深长:“你要??心些叶首席啊。哪有人??缘??故要教你道法的,他与我又不一样,我好歹是你师父的多年好友,他……他之前,可是帮着你们门派的葛长老,与你师父为敌的啊。”

缇婴眨眼:“难道他会在法术上坑我?”

杭古秋笑眯眯:“那就不好说了。你自?琢磨吧。”

这??儒道圣子浅浅指点了缇婴几句修为,又给江雪禾留了些药材,给缇婴留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与之前的叶穿林一样,洒然离开。

如此一来,玉京门终于送走其他三家门派,争夺掌教之乱落幕。

--

缇婴以为,厉害人物?离开了,自?的修??将步入正轨,和师兄一道,在山上好好修炼。

但是?与白鹿野斗嘴时,听到白鹿野说:“你大师兄伤似乎好了。”

缇婴点头。

白鹿野:“你不去看看他吗?”

缇婴狐疑抬头:怎么了?他之前听到自?要找师兄,就脸色不太好,这次怎么还催??

白鹿野唇角噙一抹笑,心情不错:“你大师兄的伤养好了,他又要下山去了。你再不去见见他,岂不是又要??久见不到了?”

缇婴一怔,然后立刻跳起,身形消失。

白鹿野苦笑。

他闭目:师兄和??师妹,确实不应在一起。

但是??师妹总是不理师兄……算了,师兄要走了,他若是不告诉??师妹,缇婴??道后说不定牵肠挂肚,还要大哭大闹,吵得他头疼。

--

“师兄,师兄!”

缇婴急匆匆闯入江雪禾的院落。

?没有找到人,院子和屋舍?空寂非常。师兄一向朴拙,?根本判断不出他有没有离开,不禁急得想哭。

?心?后悔万?。

早??道他走得这么快,?就不要一直躲着他了。

?抽抽搭搭地去拿自?怀?的传音符,哭哭啼啼地想抱怨他、骂他的不告而别,忽然,?捏着的传音符亮了一亮。

江雪禾温润轻哑的声音响起:“??婴?你??了我的院落?禁制被打开了,我问一问。”

缇婴一愣。

其实这几日,师兄总是给?留一些传音符,?是这些不咸不淡的话。

?捏着传音符,根本不敢拍亮,纠结辗转到天?,想听他的声音,又害怕听他的声音。

此时,师兄熟悉的声音响起,?心头颤颤,鼻尖发酸,发现自?竟然想念他??比。

???天天去照看他的伤势,但?根本不在他清醒时见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缇婴抽抽鼻子,忍掉眼泪,重新捏了一张传音符。

?问:“师兄,你在哪?啊?”

?没想到,传音符才拍过去,就在?这边亮了。

?不禁怔一怔。

这么快的速度,只能说?……江雪禾手中此时必然捏着传音符,就在等着?。

他是不是如?一样,经常看着传音符,不??道该不该拍?

缇婴咬牙,毫不犹豫地拍亮这张符,按照师兄给的方位,去寻师兄。

--

江雪禾正坐于青山之巅。

他吸收天地灵气,调养?魂伤势。

清风朗日在天,云雾缥缈缠衣,他靠坐在一棵苍天古树下,静看山巅的云烟缭绕、白鹤拍翅,忽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

他转头,向那奔上来的缃色衣裙的少女望去。

?来得及,双鬓有汗,眸子湿润,鼻尖通红。?张皇四顾,发带飞扬,乌发拂颊,忽然转头看到了他。

?顿了一顿。

江雪禾看?似发怔。

但???快露出他习惯的那种眼?——不忿的、怨恼的、记吃不记打的、又娇娇柔柔想缠他的眼?。

缇婴怪罪他:“师兄!”

?第一声还是恼,但第二声,已经轻软含糯,几?嗔怪:“师兄!”

江雪禾温温和和地应了?一声。

缇婴眼睛顿时酸了。

?再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向他跑去,跪下来扑入他怀中,拽紧他衣带:“我以为你下山走了,没有告诉我!”

江雪禾温和,伸手摸了摸?柔软带汗的鬓角,哄?:“怎么会?我去哪?,一定会告诉你的。”

缇婴仰脸:“那你是不走吗?”

江雪禾:“要走的。只是会告诉你再走。”

缇婴的脸垮了下来。

他目光温静,低头看?。

这么好的师兄。

在?扑过去时,他还肯抱?。

缇婴又忽然抬头,抬起一只眼,?有些不安:“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江雪禾挑眉。

他说:“什么?”

缇婴支吾:“就是、就是……我不理你的事。”

江雪禾道:“你一贯脾??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缇婴急道:“不一样!我、我那是恩将仇报,你给我开了精忠阵,你把魂魄?送给我了,但是我之后却不怎么和你说话,不怎么理会你。”

?越说越沮丧。

?埋于他怀中,觉得自?确实有些可恶。

缇婴自暴自弃,闭目咬牙:“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好几次,我看到你睫毛动,我??道你要醒了……我、我就赶紧和陈师兄、二师兄换,让他们照顾你。

“我、我就跑得远远的。

“还有几次,我没有逃掉,看到你醒来了,我还看到你想和我说话……但是、但是我赶紧打断,赶紧逃跑。

“你骂我吧,你生气吧。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不想见你,不想和你说话的。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良心。”

江雪禾的指腹,拂到?眼皮下,轻轻擦到少女眼睑上沾的浅浅一重水渍。

他依然喜爱?,觉得实话实话的?,十?可爱。

?的逃避,他怎可能看不出?

他不动声色问:“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呢?”

缇婴抬头,怔怔:“我、我害怕。”

江雪禾:“怕我?”

缇婴点头。

他眸子一暗。

他揉在?眼角的手指僵住,缓缓地便要挪开。缇婴忽伸手,握住他的手。

缇婴鼓起勇

气:“师兄,我前师父对我已经非常好了,二师兄也十?疼我,可他们?没有像你这样……我思来想去,我认识你后,你?对我格外好。原本我觉得你是我师兄,疼我是应该的,可是你开了精忠阵……

“那么可怕的邪阵,你说开就开。我害怕……我觉得我不值得,我试问自?,如果是我,会不会为你开。答案是不会……”

?急急补充:“我其实??喜欢和师兄玩的,我也喜欢师兄……可是、可是师兄你……”

?纠结地蹙起眉。

江雪禾渐渐了然了。

他俯下身,轻声问?:“因为,我让你选,要不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怯怯点头。

他又问:“因为,你自觉和我情谊不过如此,我却做出这种事,你受之有愧,又觉得我所谋甚大,你怕我逼你选择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师兄为你开精忠阵,你应该给我答复,选择和我在一起,和我?亲?”

缇婴点头。

江雪禾缓缓笑起来。

他俯下身,亲昵地蹭一蹭?鼻尖。

?心间又痒又软,还带着一腔惊喜,偷偷抬眼望他。

日光向西方坠去,山巅烟云滚滚,江雪禾手捧着?脸,低头,与?四目相对。

他温和道:“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缇婴抬头望他。

江雪禾垂眼看着?:“我这么做,若真说我所谋甚大,那确实是大的。不过,我不得不这样——因为,??婴,你其实是一????没良心的??混蛋。”

缇婴瞪大眼。

他骂??!

?气得要跳起,要骂回去,然而师兄温温和和地笑起来,还抱住?,将?的脸按入他肩下。

他抬手间,就封了?的口,要?听他把话听完。

于是,缇婴牢牢记住了师兄离开玉京门之前,拥着?说的那段让?辗转反侧、百爪挠心的话。

他那么美好,那么温柔,那么亲昵……

他说——

“你可曾听说过,??情当以深情攻?

“我所求是什么?不过是你将我放在心上揣摩,二三?足以。

“??婴,你慢慢揣摩,好不好?”

--

??情当以深情攻。

深情若以生命来诠释,必盛大而壮美。

白鹿野之前总怀疑他引、诱。

那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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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心想:这才是引、诱,刚刚开始罢了。

第 67 章 浮生几梦1 江雪禾离山后,

,一?扑??修剑上。



加频繁,即使有玉京门的灵力挡着,白鹿野也平均每两日就



, 屋子被烧一次。

有一次, 陈

, 都被连累的, 差点被雷劈死。

自那日,白鹿

起了。

他告诉缇婴,他打算??玉京门租一个洞天修行,靠洞天??挡一挡衰劫。他打算半闭?,缇婴若是有事,可以找他商量。

唯有一条绝对??准:??许下山找江雪禾。

缇婴嘟嘴,隔着洞天门禁制与?师兄说话。虽然对方看??到, 但她还要瞪他:“我?道,我才??下山找师兄。”

白鹿野才欣慰她的没良?, 就听她自言自语:“我还??够厉害,下山找师兄,会连累师兄的。”

白鹿野脸黑。

他又听缇婴犹犹豫豫地说:“?师兄,??要??还是跟师兄一样, 离??玉京门,下山历练吧?????一个地方待得越久, ??就越倒霉……”

洞天内的白鹿野坐??地上,叹息地看着自己刚才用??挡衰劫、用完了的一堆灵石燃烧后的灰烬。

他何尝???疼?

他起初??玉京门,本想找机会折腾玉京门。可惜后??沈行川做了掌教, 厉害大能都被?了起??,小婴又??这里学习, 他想折腾,似乎都没有了目标……

白鹿野只好道:“??大师兄????,?师兄便只能??山上陪着??了。”

缇婴:“我??用??们陪……”

她隔着门,听到?师兄轻轻一笑。

?师兄道:“?道。但是我想陪。”

缇婴低头。

两个哥哥大约私下有什么协议,才非要有一人陪着她。无论是陪她修行还是陪她玩,总是??许她落单。

纵是她再没?没肺,也??至于感觉??到两个哥哥对她的呵护。

是了,?师兄这样的呵护,多正常。

果然,那种会??精忠阵的哥哥,才是??正常的吧……

缇婴也??敢多想,见白鹿野??已决,她?中下??决?,想自己总有一日要独当一??,??让两个哥哥再担?她,??放?她。

她一??要变得很厉害才行。

这种?思下,缇婴白日跟着沈玉舒修行剑术,夜里,偶尔会翻看自己识海中的“大梦术”篇章,犹豫非常,踟蹰非常。

她是??太情愿学习大梦术的。

每次动用大梦术,她?中的难过越??越深,总有一种悲凉无奈萦绕于?。

而且,若是灵力失控,她便会做那个前世的梦。随着她用大梦术越??越多,她的修为越??越高,大梦术中藏着的那个梦境,便越??越清晰。

梦中尽是师兄与她的前世恩怨。

可是,人入轮回转世,重修为人,??就是要摆脱前世的吗?

缇婴又是这样任性自我的小姑娘,万万??愿?自己被前世??束缚,因为前世的缘故,对江雪禾?出怪怪的想法……

那到底是梦里的师兄,还是真的师兄啊?

明明已经转世,明明是两个人,缇婴才??愿?一次次被牵绊。

可话又说回??,大梦术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到底要??要认真学起???

哎,好烦。

她明明之前还拒绝过江雪禾监督她修行大梦术的,此时变卦,岂??是更坐实了她“小孩子脾气”的印象?

唔,但是……她手里的大梦术秘诀,总感觉??第三篇“复?咒死”和第四篇“与天地通”上,少了些内容。尤??是第四篇“与天地通”,只有几行模棱两可的字,内容极??短,大片大片的空白,就好像、好像……

根本没??完似的。

谁这么笨啊?

??个功法,都????完?????完,还留??她,要她练?

缇婴?烦?乱,一团迷雾中,还是没下??决?练大梦术。她兢兢业业练剑术,大约剑术是真的对灵力要求??高,也大约是她还算努力勤奋,沈玉舒都少见的??夸黎步天才,而是夸了她几句。

黎步??旁抱臂嗤笑,??以为然。

沈玉舒温温和和,问缇婴:“罚??抄的书,??

抄完了吗?”

缇婴笑嘻嘻:“快了、快了。”

黎步立即??旁边告状:“师父,??别听她瞎说,她根本没有抄。我上次还见她跑?威胁陈子春帮她抄。”

缇婴大怒:“我哪有?!”

沈玉舒疑惑:“陈子春是谁?”

缇婴:“一个外门弟子啦……师叔,我没有威胁别人帮我抄。我就是,小小的,和我朋友讨论一下嘛。只有一点点。”

她拇指与食指掐起,小小捏了一丁点,示?自己的懂事。

她眼睛漆黑神色真挚,专?打动沈玉舒。

黎步凉凉道:“师父,她??骗??。”

缇婴怒了:“师叔,??昨日走后,要小步哥哥练那门法术半个时辰,他根本没练,他??我买了零嘴儿,威胁我??许告诉??。”

沈玉舒看向黎步。

黎步眼神闪烁,然后睫毛一样,张狂道:“我就是威胁……啊!”

沈玉舒一道拂尘扫下,??他身上一抽,抽得他趔趄两步。

他气怒无比,却到底有些良?,没敢质疑沈玉舒了。

但是,黎步敏锐地瞥一眼这个便宜师父。

这个师父的法力……比上次打他时,弱了。

唔,看??有???什么事啊。

沈玉舒头疼,入座,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斗嘴吵架。

沈玉舒道:“同门师兄妹,??们??能互相扶持,??要??对方使绊子吗?”

两人双双别头:“哼。”

沈玉舒手撑额。

她近日因为无支秽的事,消耗灵力过多。那几个大长老的宗族看她势弱,要她将几个大长老放回宗族养着,但是,沈行川????,沈玉舒如何肯做放虎归山之事。

兄长出?之日,若是掌教之位被架空,那就糟了。

沈玉舒哄这两个孩子:“??们若??团结一些,我如何放?让??们?‘猎魔试’?若是没些本事傍身,??巫神宫主场,??们可是会受欺负的。”

缇婴和黎步双双一怔,看对方一眼。

他们都想起了花时曾经介绍过的猎魔试——由四大门派轮流举办,??拘于大门派,小门派也能一起参与猎魔。每一届的举办门派,都会将门派至宝当做添头,借??获胜者修炼用。

花时还说,各大门派都是由首席带着弟子们一同参与的。

缇婴低下头,?跳砰砰:首席……会见到师兄了,对??对?

黎步低头,?思几转:首席……是??是能借机重创江雪禾,让江雪禾???人的赌约中输掉呢?

沈玉舒见他?人安静,还欣慰孩子终于长大了。

沈玉舒道;“巫神宫已经送了帖子??,猎魔试??今年的年尾举办,??们还有十个月左右的准备时间。??们要勤奋修行……若是本事??够,我是??会让??们?丢脸的。”

缇婴抬头,好奇问:“师叔,猎的什么魔啊???是说没有魔吗?”

沈玉舒沉吟:“应当是秽鬼。

“北州的观天山如今只有杭古秋厉害,门中凋零,扛??住每年的秽鬼潮。巫神宫位于中州,每年的秽鬼潮则由他们独自守着。压力甚大时,几个门派举办猎魔试,也是引??他门派相助,一同猎杀秽鬼,??许秽鬼大批量进入人间。

“无论??们对巫神宫有什么?见,如今修真界与人界能和平度日,全靠他们??抵抗秽鬼潮,??们应对巫神宫尊重一些。”

两个弟子?????焉地点头。

沈玉舒见他们这样没?肺,只好无奈笑叹,放他们出?了。

--

时光荏苒,弟子们各自修行,??一而论。

缇婴和黎步跟着沈玉舒修行,同为内门弟子,花时是落魄了许多。

也有她宗族长老想收她为徒,指望她强大起??,代替曾经的花长老,??玉京门中重新登上高位。

花时寒着脸拒绝。

她果真??会说话,睥睨那些??当说客的宗族长老,道:“我??当别人的工具。”

一连气跑几个长老后,没人再理会这个昔日的大小姐,花时便自己翻看功法,自己磕磕绊绊地学习。

她实??是一个??讨喜的人。

她爹已经失势,她却每日仍光鲜亮丽,高昂头颅。往日如何,她现??依然如何。

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都嫌恶这位曾经的大小姐落下

凡尘仍目中无尘,实??可恨。他们??待见花时,??与花时一道修行,偏花时还没眼色,该?听的课一堂??落,顶着旁人的白眼,也要向授课长老请教法术。

整个内门中,大约只有缇婴本就和她??对付,旁人与花时??对付了,缇婴的??对付,倒显得小孩子气。

外门中,倒是有一个少年每次遇到,都会跟花时打招呼。

偏偏花时眼高于顶,淡淡哼几哼,也没有因为自己跌下神坛,就对陈子春的示好感激涕零。

大家都说:“真???道她有什么好骄傲的。如今首席是江雪禾,她昔日??待见缇婴小师妹,现??还??是得看??江雪禾的??上,日日求着小师妹?”

偏偏这种话,花时??爱听,缇婴也??爱听。

?女有一次听到这种讨论,双双暴怒,双双出手,将那说闲话的弟子收拾得有怒??敢言,并困惑连连。

这种莫名??妙的共同之处,倒让缇婴变成了玉京门中,唯一一个会和花时一同修炼的小师妹了。

这日,花时学会了一个新的遁术,想用这术法潜入沈玉舒那边,偷听有没有救她爹的法子。

沈玉舒与几个长老??谈事。

他们没有提到花长老,倒是说起了江雪禾。

他们说道门派中传回消息,江雪禾??哪里历练,降伏了什么妖魔,赢得当地人的一片称赞。

沈玉舒为长老们念这些内容。

长老们却??耐烦听。

一人道:“既是青木君的转世,那他本事厉害些,也正常。代掌教,我们想?道的是,他还没有想起前世的记忆,没有解除仙人敕令的法子?”

另一人苦笑:“代掌教,我家老祖宗近日修行到了瓶颈,却迟迟??敢突破渡劫,?怕……”

“陨灭”?字他没敢提。

花时全身?敛息,怕得要命,却见自己似乎真的涨了本事,这堂中讨论的人,真的没??现她的存??。她??禁暗喜,??耐烦地盼望他们??要再说江雪禾,说说她爹的事。

那堂中讨论的人,自然??和花时?有灵犀。

一片沉默中,众人????相觑。

忽有一人狠厉道:“??如,想法子困住他,抽取他的神魂,从他身上搜那道敕令……”

沈玉舒一惊。

沈玉舒提醒:“他是仙人转世。”

另一长老道:“那又如何?我辈修行,本就逆天而行。那道敕令困住我们这么久,早就该解了……”

他们有些??耐烦:“怎么世上还是???出魔……代掌教,真的没办法?出魔??吗?”

无仙亦无魔。

但若有魔,那敕令自然解??,仙人可以重现。

沈玉舒手紧紧扣住扶手,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凉汗。

无数双带着恶?与试探的审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出身卑微,走到今日这一步,是一丁点儿??敢大?。

玉京门微微笑:“我辈每任长老,从大长老??始,都??为?魔做努力……想要魔现世,前??那么多年没有动静,如今没有消息,也正常。”

一人半信半疑:“沈掌教夺得掌教之位那日,我们都看到风云变色,仙人虚影出现,封印禁制中的妖兽尽数被灭。仙人虚影出现,是否说明,共?的那个……”

沈玉舒轻声:“我???道。但??们想?看看吗?”

众人立时如被掐住喉咙,竟谁也没再接话。

花时偷听得一头雾水之际,听到沈玉舒叹息:“??们还是??要琢磨这些了。江雪禾既是青木君的转世,青木君又是护着我们的仙人,我们又能如何呢?

“那可是玉京门的祖师,是也许正??沉睡的仙人……??们谁也??想唤醒一个仙人吧?”

她目光落到这些人身上,缓缓用语言拿捏,警告他们。

半晌,长老们纷纷俯首作揖,认了这话。

他们的宗族今日之盛,都靠青木君当日兴盛玉京门。既承了恩,便??能反悔。否则,念头??达,大道有阻,更无法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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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时见他们没有再说更有用的信息,又怕自己??这里待得久,被??现,她慢慢摸索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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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时,花时思??想?,便主动找缇婴,要和缇婴比试。

学剑学了大半年,缇婴也好奇自己能??能靠真本事赢了花时,便爽快应下。
br> 缇婴提出要求:只切磋,???死斗。

花时随口应了。

?人之间经常切磋,这种事很寻常。缇婴提着剑,兴致勃勃跳上比试台,看花时可是又习得什么新本事。

花时这一次,?事重重。

缇婴用的剑尚未??刃,??会伤到花时。花时用的剑却锋利无比,招招直奔着缇婴的命脉而?。

缇婴蛮喜欢这种刺激。

花时这种??留情??的打法,让她??比试中酣畅万分,从花时的杀招中求?存,已经成了她锻体的一种方式。

然而这一次,缇婴兵行险招,想快快打赢花时,离花时近了一点。她以为她骗到了花时,花时身形忽而一拧,重新出现??她身旁,一剑便刺了下??。

半刻钟后,花时沉着脸,看缇婴捧着她那一点伤口都没有的手臂哭哭啼啼。

花时:“根本没有伤。”

缇婴坐??溪涧边,伤?地看自己的手臂,闻言抬头怒:“我说了让????要伤到我,??为什么??当????怎么?道没有伤?刚才流血了,??没看到吗?”

花时了然。

她抱臂:“江雪禾????用了涤灵阵吧。”

缇婴:“?道??还这样!”

缇婴?疼死了:“我现??有多金贵,???道吗?伤??我身,痛??我师兄身。??等着吧,我要跟我师兄告状!”

她说着就要翻她的传音符,要找江雪禾。

花时嫌恶:“芝麻大点儿的事,??都找??师兄。”

她?中几分嫉妒。

她爹爹????,缇婴的师兄却??。

但是她又忽而有些怅然。

她见??到爹爹,??实缇婴也见??到江雪禾。

花时?中软下??,道:“好了,我让??砍回??,??别哭哭啼啼的……”

她话没说完,便听到缇婴声音软软的,对着一张传音符,叫一声“师兄”。

花时怔住。

那道声音,怎么说呢……

和缇婴吼她时完全??同。

缇婴平时声音清脆好听,但是过于清脆,吵起??时便十分尖锐,吼得人头疼。然而此时此刻,缇婴对着那传音符???的声音,又娇又软,像软乎乎的糖一般……

花时:“??干嘛夹着嗓子说话?”

缇婴瞪她一眼。

缇婴却没理会她。

画一张符多累呢,绝??能把时间浪费??花时。

她娇娇的,对着那张符,当着花时的??,将花时抱怨了一通,她还信口??河胡言乱语,说花时如何如何欺负她,刚才那一剑,砍得她有多疼……

花时额头青筋直跳。

花时:“我人还??这里,??就这样,好么?”

缇婴抽空和她说一句:“别打扰我,我就??记恨??砍我一剑的事了。”

花时:……??和我说话的声音,又一副??耐烦的正常声音了。

缇婴终于抱怨完了,怅然地拍了传音符,把话传了过?。符纸??她手中燃烧后,她屏息凝神,抱着一叠新的符纸,等着那边有声音回答。

但是过了许久,一片死寂。

缇婴的脸慢慢沉了下?。

该死的江雪禾。

又??忙。

又没拍亮她的传音符。

什么事能比她更重要?

难道他下了山,她就??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妹了吗?就有别的事比她更重要吗?

他还要她???里揣摩他,怎么揣摩啊?

揣摩一个三天两头??接她传音符的坏蛋吗?

缇婴气哼哼地把符纸全都丢回乾坤袋,骂道:“等??下次传音符亮了,我也??听!”

花时??旁无言。

花时慢慢地蹲了过??,若有若思:“小婴,??和??师兄,?系好像很??错。”

缇婴死鱼眼:“????说什么鬼话!”

花时慢吞吞:“??想??想?道??师兄如今身??何处?”

缇婴?中一动。

她口上道:“??想。”

花时失落。

花时喃喃自语:“我?道??师兄??哪里。我本??还想拿这个消息,和??换一道秘密呢。既然??

??感兴趣,那便算了。”

缇婴:“……”

她唇张了张,看花时拍拍手跳起??,回头挑衅地冲她一笑,扬长而?。

缇婴:“……”

她偏??听。

--

花时没想到,缇婴那么?狠。

缇婴竟真的一直????求她。

缇婴脾气固执,一日????,那便是??可能??的?思了。花时?中打鼓,无奈接受现实——江雪禾??缇婴?中,恐也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缇婴?道的秘密,却对花时至?重要。

过了一日,花时??得??垮着脸,??弟子房找缇婴。

缇婴本??已经十分烦躁。

花时那句“我?道??师兄??哪里”,对她的诱惑实??深。她乾坤袋中的符纸已经亮了好几次,必是江雪禾回答她的话了。然而缇婴?他的气,??肯第一时间接听,弄得她好像一直很闲,一直有时间等他一样。

缇婴?中???道抱怨了多少次:讨厌传音符。

她想随时能和师兄说话。

可恨的花时,竟然?道师兄身??何处,她却???道。

缇婴被勾得百爪挠?,终于扛??住,要推门出?找花时,一??门,花时就站??她屋门外,抬手准备敲门。

?女四目相对。

缇婴看花时懵然眼神,一下子猜出对方的目的。

她弯眸,顿时??急了。

她慢吞吞踱步回房,摆起架子:“真是的,我根本????我师兄??哪里,??却非要告诉我。”

花时?里将她洋洋得?的样子骂一通。

花时却??得??忍气吞声,跟着她进屋:“??????,但我想告诉??。我想让??用一个秘密和我交换,??放?,就算被人??现了,我也??会连累??。”

缇婴:“我根本????乎我师兄。”

花时低头:“求????乎。”

缇婴:“??要??要。”

花时又求了半天。

缇婴笑嘻嘻的,越是??着急。

花时最后终于忍??住:“缇婴,??再这样,我真的??告诉??了!”

缇婴眼珠微转,见好就收,很是为难地捧着茶喝,笑吟吟:“??既然非要告诉我,那我只好勉强一听咯。说罢,??想?道什么秘密?”

花时一目??错:“我想?道,怎么??启?黄泉峰的阵法。我?道我爹爹被???那里。”

缇婴怔住。

缇婴:“劫狱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时大怒:“什么劫狱?我爹犯了什么错,值得一直被??我?探望一下也??行吗???放?,我??会轻举妄动……”

她唇动了动,屈辱道:“起码这一次??会。我肯????连累??。”

缇婴思索半晌。

救??救花长老,都是和她无?的事。只要花时小?些,?黄泉峰也??至于会被人??现……

而且,花时?黄泉峰的话,缇婴只要小?些,???能从花时这次行为中,探查到什么秘密……也??枉费她这个玉京门小卧底的身份了。

缇婴便爽快应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时?满?足离??,缇婴矜持地送她出门。

门一?上,缇婴便扑到床上。

她紧张万分,明明屋中只有她一个,她仍钻到了被褥中,用被子蒙住脸,缩??褥下,颤着手拍??传音符,迫??及待地与师兄??消息。

她已经?道师兄如今身??哪里了!

她也折腾够师兄了,可以和师兄聊天了。

缇婴满?欣喜,对着传音符小声说话:“师兄,??睡了吗?我?道??一个秘密了……”

她特?留半句,拍亮传音符后等待。若是江雪禾????,她也??必浪费时间了。

然而这一次,传音符??她??出消息后,瞬间亮起。

缇婴唇角忍??住翘起。

就?道,师兄肯??要哄她的。

她拍亮了那道符,终于听到了江雪禾轻柔喑哑的声音:

“小婴,??早些睡。我还??除妖,明日和??联系。” br>
缇婴听到这句,脸色已经??太好,然而,更让她爆炸的是,师兄那边大约很乱,他的声音??太清晰也罢,缇婴从中听到了一道柔弱的女声。

那女声颤巍巍的:“江公子,????哪里?妾身害怕……”

后半句被截断,显然是江雪禾??为。

被窝中,缇婴如同被点燃的竹杖般,瞬间钻出??,火冒三丈。

她眼泪都要被气出??,跳起??时快要把床蹦塌,她只顾握紧传音符大叫:

“师兄,??和谁??一起???、??快和我说话!??许理她,??快??我回消息!

“江雪禾!江雪禾!??快理我呀!”

第 68 章 浮生几梦2 江雪禾

, 缇婴也彻底睡不着?。

落,前往白鹿野所在?洞天,唤醒白鹿野。

白鹿野本就

,他正看着被烧成灰?门前禁制唉

声叹气,

, 出现在?他面前。

明月当空, 少女纤腰雪肤, 亭亭玉立,

白鹿野许久没见她,她出落得这样?丽,让他怔?一怔。

??他还没来得及夸赞小师妹漂亮,缇婴就急呼呼地跑过来:“二师兄,我、我要下山,找师兄!”

白鹿野大惊:“为什么?”

缇婴:“他、他有?别?朋友、伙伴, 对我们不耐烦?。他会忘?我们,只和新朋友玩?。”

她又急又气, 特意跟二师兄告状:“我给他发传音符,他都不及时回我消息!”

白鹿野琢磨:“师兄也许是有事在忙呢?传音符毕竟不是那般着急……”

缇婴:“我不管!我要下山!”

她声音一下子抬高,白鹿野被吼得耳边嗡嗡,忍不住想捂耳朵。

白鹿野:“你还没学好本事……”

缇婴:“我要下山!”

白鹿野:“你师父闭关前给你安排?课业, 你学得如何??”

缇婴:“我要下山!”

缇婴捂住耳朵,不听白鹿野?话, 她高声:“我就要下山。二师兄,你要是想陪我?话,必须收拾好行李等我。你要是不想陪我?话, 我明日就自己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师父又不在,沈师叔只是代我师父教我课业, 我要下山找师兄,她拦不住我!”

缇婴?完便跑开,不留给白鹿野开口?机会。

白鹿野郁闷。

??是缇婴任性起来,他确实没办法。他纵是想哄小师妹,也得等她冷静下来。

于是,白鹿野一边给江雪禾拍?一张传音符询问怎么回事,一边听师妹?话,开始收拾行李,想着下山?等她心情好?,??哄她回来。

缇婴离开洞天回弟子院落?一路,越想,越是心中不郁。

她难以?清心中那股烦闷,只是脑海中回忆那道跟在师兄身边?女声,便觉得属于自己?东西被抢?。

她之前又害羞又茫然。

如今她是又愤怒又茫然。

终于,缇婴气不过,她站在山道半路上,等不到回去弟子院落,便蹲下来,从怀中取出空白符纸,开始画“雪上符”。

她狠下心来。

连画三张,宛如催命。

--

山下?江雪禾,确实没有骗缇婴。

白日他没有及时拍响她?传音符,便猜到她不悦。待他闲下来,便连续回?许多消息给她,然而小师妹没有反应,他便知道她恐怕还在置气。

他亦觉?疼。

往日??见面倒好些。

只要见到面,她??不开心,他也??哄得她眉开眼笑。

如今见不到,他?传音符她若是不肯听,他便没?法子。

他亦想时时刻刻??听到她?声音,??是那样?神魂契约只限于道侣之间,他虽对缇婴起?心?,却也想求得她心甘情愿,而不是趁她懵懂时,骗她与他结契。

所以,江雪禾一直在给缇婴用传音符发消息。

只是到夜里,白日逃走?妖怪又卷土重来,重侵柳叶城。

他之前买到?消息显示,梦貘珠就在柳叶城附近。

同时,他因为自己?缘故,追踪一些线索追到?城主家中……双重原因,让他少不得为城主家驱妖,救那柳家一命。

缇婴?传音符亮起时,柳家灯火重重,满园妖影邪气。

妖试图掳走柳家姑娘,柳家姑娘体质虚弱,江雪禾若是不救,那人间姑娘恐有丧命之危。

情势危急时分,江雪禾仍于百乱中,拍亮?缇婴?传音符,急忙??一句,?明日??与她联络。

捏传音符?这一息时间,柳姑娘被大妖卷走,惊恐尖叫。

江雪禾自然去救。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纵向那妖救人时,传音符?光还亮着,柳姑娘?那声求救惨然声,亦被传音符收录,并传给?缇婴。

他让缇婴暴跳如雷。

江雪禾专心对峙柳家这些妖异,心中念?几变。

这些妖,都是冲着柳姑娘来?。若是用人间?话?,柳姑娘倾国倾城,当是祸国妖姬之面??,连四野八荒?妖怪们都冲着她??名前来,想掳走柳姑娘。

??是,江雪禾用望气术观柳姑娘,她又是一个单薄短命?面??,早该死?……

这姑娘?生志,实在顽强。

??是凡人?生志,真???战胜天命么……

不知梦貘珠?线索,与他一路追踪?那个线索,是不是都在她身上?

江雪禾与夜间妖怪斗法时,心中冷静想着这些,忽然,他???停滞一分。

柳姑娘失神,急声提醒:“江公子当心!”

妖怪却没有趁机偷袭。

因为空气中多?一样本不应该存在?东西。

妖怪与江雪禾都第一时间发现。

灯火晕光从江雪禾眼中亮起。

江雪禾迟缓一下,抬?,看到夜空中徐徐燃起?飞灯。

周遭妖兽气息屏着。

他们也一道诧异地看那空中。

亮起?一盏灯。

第二盏灯跟着飞起……

夜风徐徐,遍地妖??与人??斗?血腥味扑鼻,腥臭??间,只天上飞起?灯笼光华晕然,流光溢彩。

江雪禾听到妖怪们窃窃私语:“那是什么?”

“有帮手?”

柳轻眉,即柳姑娘,这才注意到天上?灯火。

她仰着脸,弱质纤纤,面颊如雪。光火下,她被衬得更加?丽,让暗处?妖怪中心?万分。

柳轻眉疑声:“江公子,怎么有灯?”

她余光中,看到那位江公子眸中一瞬间浮起些欢喜与赧然。

她微诧异。

江公子性情温润柔和,情绪起伏却很少。他进入柳叶城?,摘掉风帽?愿意帮他们除妖?,柳轻眉还未曾见到他笑过一下。

?时?刻,江雪禾声音很轻:“没什么,我师妹与我开?玩笑。”

他眼波重新淡然。

他??次与妖兽缠斗一起,那声亲昵?低语,宛如柳轻眉?错觉。

江雪禾只是抬?数?一下天上?灯。

三盏。

嗯。

--

次日天亮,缇婴已经收拾好?下山?包裹,正在若沈玉舒不高兴,她该怎么和沈玉舒?。

沈玉舒恐怕不同意。

可她偏要下山。

而就在这时,她乾坤袋中一片滚烫,那安静?一夜?传音符,又亮?。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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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是师兄想起她?。

不急。

她要他等上一等。

缇婴便端坐在自己屋中?小几旁,心不在焉地吃着糕点。她食不知味,心不在焉,数着怀中?传音符非常耐心地亮?三四次,她才迫不及待地拍掉手中糕点残屑,打开?乾坤袋,翻出传音符。

江雪禾声音温润柔和:“昨夜除妖,我给你回?消息,却来不及多?。

“我看到雪上符亮?三次。

“本来想早点和你?,却担心你正在睡觉,怕吵醒你。如今玉京门天光应该已经大亮,你该起床练剑?。”

他??许多话,没等到她回应,他兀自继续拍亮传音符:“我今日一整日都不会做别?,小婴,你忙完?就来找师兄好不好?

“我给你带?些山下礼??,你过两日就??收到?。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小婴,别生气。”

江雪禾以为她不会理他?,却不想一直黯然无光?传音符亮?,缇婴骄横?声音传来:“师兄!”

江雪禾怔一怔。

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禁不住轻轻“嗯”?一声,却忘?拍亮传音符,没有让对面听到。

他手边?符纸已经用完?。

想他买一叠符纸,大半都用来画传音符,也不嫌浪费。

他?时只好重新画符,听到传音符那边缇婴不悦?声音:“你昨夜和谁在一起?你有?新师妹吗?你不疼我?吗?”

江雪禾愣住。
br> --

缇婴捏着传音符质问抱怨一通。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江雪禾自己打算下山找他?消息,传音符就亮起来?。

江雪禾与她解释:“昨夜与我在一起?人,正是柳姑娘。我前两日与你提过?柳姑娘,你不记得?吗?她身体虚弱,正是病危之际,却有妖来袭。柳家不??平,柳姑娘却撑着身体,自愿?愿??诱饵,帮我捉妖。我自然应当护好柳姑娘?安危。”

缇婴咬唇。

她半信半疑。

师兄确实和她提过。??是柳姑娘对她?影响,和什么叶公子秦公子都没??大区别。她是昨夜听到柳姑娘?声音,才忽然有些敏锐?不舒服。

过一会?,江雪禾?传音符??亮:“你若不信,我让柳姑娘来与你?。”

一会?,端庄守礼、安然又略微紧张?柳轻眉声音,便在传音符那边响起来:“是缇婴妹妹吗?你师兄让我与你解释……”

缇婴抿着唇。

柳姑娘?声音不和师兄?声音同时出现时,那姑娘声音轻柔温软,性子纯善,听上去很守礼,又因为不明白她自己做错?什么,而很有些不安。

面对修士,柳姑娘紧张担忧。

缇婴?一腔不快,因为江雪禾这番解释,而收?回去。

她自己未必明白自己在不高兴什么。

??是江雪禾却抚慰好?她。

这时候,缇婴收到沈玉舒一道神识传来?回复:你学艺不精,?时不当下山。纵是要下山,也得把沈行川所传?这段剑诀学会才可以。

沈玉舒批评她:练剑第一条,男人眼前过,心中不留情。?时还没要她斩断情,她就这么沉不住气,若是她这样跳脱,她如何习得她师父那样厉害?本事?

沈玉舒将沈行川夸?又夸。

那是她心中最仰望?兄长。

兄长?无情,她严格教给兄长?徒弟。

缇婴:“……”

虽然没完全明白沈长老??话,??是她知道自己被批评浮躁?,还知道自己不被允许下山。

好吧,反正她现在不是很着急?。

反正她现在已经知道师兄身在柳叶城?。

--

缇婴趴在桌上,隔着千里,与江雪禾传着音玩?。

缇婴:“……我还以为你不当我是最疼爱?师妹?,我急得嘴上都起?泡泡,一夜没有睡好,都收拾好行李,想下山找你。”

江雪禾怔一怔。

他意识到自己?解释造成?什么反向效果。

江雪禾柔声问:“你现在不想来找我??”

缇婴点?,想到师兄看不到,她连忙重重“嗯”一声。

她告诉他:“我还要学剑呢。”

江雪禾哄她:“你下山来,我也可以监督你。沈师父给?剑诀我也有,师叔可以教?,我一样??做到。”

缇婴:“下山好麻烦?。我不要。”

江雪禾:“这里有许多好吃好玩?,我数给你……”

他耐心地数?很久。

听到那边?少女快乐无忧?笑声:“你反正会托纸鹤带给我?嘛。我不用下山也??玩到。”

江雪禾无奈:“我只是帮你带礼???工具吗?”

缇婴只笑得快乐,却不回答。

而捏着传音符,江雪禾只是听着她?笑声,想到她那双充满灵气?眼眸,心中便一点点软下。

他心中生着冲?。

他又耐心??几样他这里有趣?。

缇婴是个伶俐?小姑娘。

她趴在桌上,很快发现师兄诱拐她?意图。她便心中彻底放下心:师兄想诱拐她下山找他,那么柳姑娘必然不会替代她,师兄心里没有记得那个姑娘。

哼,是?。

那只是一个普通?连修行都不会?人间姑娘。

她本事这么厉害,不需要生气。

缇婴便哼哼唧唧,一直?着“不要”“不想”,想着江雪禾为难却拿她没办法?模样。

江雪禾?声音板?起来:“真不来找我?”

缇婴:“不!”

江雪禾低声:“那你昨夜?三张雪上符,是什么意??”

师兄声音低哑,隔着一张

符纸传来,略微模糊。而这份模糊,抵在缇婴耳边,如沙如羽,让她脸颊,一点点烫?起来。

他隔着那么远?距离。

他也没?什么。

缇婴捏着传音符?手指却忍不住蜷缩、颤抖。

她小声不认:“没什么意?,逗你玩罢?。”

江雪禾轻笑:“咦,不是三盏灯亮,就要我立刻出现在某人面前,不得迟缓,迟?就恨死我?吗?我现在该不该回山?”

缇婴被他逗得面腮粉白,如抹胭脂。

她嚷道:“什么人要耽误你?正事,唤你回山啊?我怎么不知道?”

她闭着眼睛胡诌:“你肯定记错?,对不对?”

他竟然微笑:“对,我记错?。”

缇婴怔住。

下一刻,新?一张传音符亮起?,在她手指间烧掉。

她听到江雪禾微哑笑声:“小猫??。”

缇婴登时坐直。

--

她兀自抱着乾坤袋,坐在屋中面红耳赤,心神不属,并惶然自己?反应。

门被敲两下。

她抬?,看到白鹿野站在门口。

清晨之下,白鹿野风姿秀逸,翩翩少年,冲她笑得耐心:“好?,我收拾好行李?,可以下山?。”

缇婴眨眼。

她道:“我不下山?。”

白鹿野僵住:“……”

缇婴忽然乖巧懂事,甜言蜜语:“师兄劝我不要玩??丧志,我觉得他??很有道理,我决定在山上好好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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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野额角直抽。

他道:“你昨夜哭天抢地来找我,要我陪你。现在你又?不去??小婴,你皮痒?是不是?”

他抬手就来揍他。

缇婴立刻跳起逃跑。

她捏亮传音符,向千里之外?江雪禾求救:“师兄,师兄,二师兄要打我!你帮我拦他!”

--

缇婴变卦得这么快,白鹿野也没什么法子。

他只好将行李放回去,回到洞天准备继续闭关。

??他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闭不?关。

果然,过?两日,缇婴又来找他:“二师兄,我要下山!”

她这次想下山?原因,是江雪禾?他那里有一只漂亮?竹蜻蜓,他不肯给她寄,逗着她要她下山。

缇婴又叫又撒娇,他都不松口。缇婴便生气地以为他真?不寄,就来找白鹿野,?要下山。

然而白鹿野又是才做好准备,缇婴便收到?竹蜻蜓,她又心满意足,?不下山?。

白鹿野这一次真?忍不住,将她揍得两眼汪汪,抽抽搭搭去找她师兄告状。

而缇婴如?反反复复,勾得人心中不上不下。

可不想才过?十日,缇婴又来找白鹿野,?要下山。

白鹿野死鱼眼看她。

缇婴着急:“这一次是真?!我真?要下山。”

白鹿野因为他二人,好是疲惫:“??看,是你大师兄身边又出现?一个让你不开心?人呢,还是他又逗你,不肯给你寄这寄那。你都不必??信他,他是在勾你……”

他好累。

他??不喜欢缇婴和江雪禾在一起?,江雪禾口上答应绝不逼迫缇婴哄骗缇婴,可是江雪禾天天这样逗缇婴!

那哪里是逗缇婴?

分明在逗白鹿野。

这一次,缇婴却摇?。

她露出神秘而兴奋?笑:“他不知道我要下山,我没告诉他。”

白鹿野:“啊?”

缇婴弯眸:“师兄为?捉妖,在学唱小曲……我觉得有趣,我要亲自去看一看。”

她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威胁白鹿野:“你也不许告诉他,我们吓他一跳!”

第 69 章 浮生几梦3 缇婴磨了沈玉舒, 沈玉舒答应她,

,她??可以下山,一路历练, 赶往巫?宫。

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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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用心练习剑诀, 夜以继日, 分?勤勉。

为了能??得更快,

一道攒的灵石,租了一个洞天去闭关。

是以,等她终于????剑诀出关时,才惊讶地知道,原来黎步比她下山得更早。

?面上,黎步是去帮他师父办事, 检查玉京门四处无支秽的封印是否牢固,是否有新的为害世间的妖鬼。

暗地里, 黎步下山的缘故,倒是和缇婴有些关系。

缇婴知道的是,她贴在花时身上的符箓,消息回来了——这便说?在她闭关的这段时间, 花时确实偷偷按照她教的阵??,去了黄泉峰, 见了她爹。

花时信守承诺,做得小心,没有被玉京门的??发现。而她自己都不知道, 缇婴给她身上贴了一道符箓,跟着她一同去了黄泉峰。

这张符箓可?替缇婴的眼睛, 将花时所见的一切诚实记录。

缇婴查看符箓时,终于?白,为何自己昔日与师兄在黄泉峰大战的那个无支秽,和陈长老长着一样的脸——

被囚禁的大长老们,被关入黄泉峰,力量皆哺给了那一头无支秽。

玉京门赡养这只无支秽,历?失去价值的大长老们、弟子们,尽于黄泉峰,成为无支秽的口粮。

花长老、陈长老、葛长老,尽是奄奄一息。

沈玉舒几次去黄泉峰,遭他们唾骂,又被他们祈求放过。沈玉舒分?心有不忍,??并无办??——这只无支秽被赡养千年,与玉京门荣辱?并,一旦停止赡养,无支秽的反抗,玉京门没有??可以对抗。

这是一种咒:当长老们成为大长老、叩祭宗门时,便与无支秽签下了协议,不得违背。

沈玉舒安抚他们:“待我兄长出关,必有??子救你们。”

几位被折磨得不成??样的大长老冷笑连连,唾骂沈氏兄妹二??阴狠冷酷,为了篡夺掌教?位,要害他们。

花时见到花长老,看到父亲形销骨立的模样,分?震撼心酸,发誓必然要救出爹爹。

而随着花长老一同进入黄泉峰的,不只有缇婴的符箓,还有另一道?识。

那道?魂比他们所有??都要厉害,花长老与??儿诉苦,安慰??儿时,便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识海中多了一门直指仙缘的功??。

他不安于这功??为何出现,是否有恶徒藏于??儿身上,想害自己。

这道功??在他的识海中演变,化出了一个阵??——封仙阵。

那道偷偷闯入的?识,在被花长老碾灭前,给花长老留下了话:“若是能习得这门封仙阵,解了仙??敕令,也许便可用此功??,飞升为仙。到底要如何做,长老自?琢磨便是。”

然而,花长老其实没有更多的选择。

玉京门主峰灵气充裕,主峰的阴面黄泉峰,则一点灵气也没有。他在此喂养那无支秽,若想活下去,等到?面的??救出自己的机??,那便需要让自己的力量快速提升。

只是这封仙阵与这门功??……不知真假,或可让??儿去试探。

花长老便如是云云地嘱咐花时。

总?,过了几日,?界的花家,便找上了黎步,要黎步帮他们找一枚梦貘珠。花家??提供黎步许多修?资源,助黎步快速提升修为。

他们并不派花时做此事,显然是因花长老疼爱??儿,不愿??儿涉险,便想要“夜狼”去做。

黎步本没有兴趣。

但是他们为了说服他,提到了“封仙阵”,提到了仙??敕令。他们诱惑黎步,说若是仙??敕令得解,以黎步这般万通灵根的资质,成仙机缘必胜过任何??。

黎步生了兴趣:封仙阵?

咦,玉京门不是说江雪禾是仙??青木君的转世吗?那他们要封的这个仙……

花家所图甚大啊。

江雪禾要倒霉咯。

黎步幸灾乐祸,并且想看到江雪禾输给自己。花家即使不找他,也??找其他??……那不如找他。

黎步爽快接了这个任务,又在?面上从自己师父沈玉舒那里得到了下山历练的许可,便比缇婴整整早了三个月,他下山前去寻找梦貘珠。

出?前,少年漫不经心地问那与自己联络的花家长老:“你们找梦貘珠做什么?是要查江雪

禾的前世今生?今生的事,我直接??可以告诉你们。”

他出卖江雪禾毫不心软。

那花家长老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长老低声:“我们要梦貘珠,不查江雪禾,而是查青木君。

“若非万不得??,我们不想害无辜???。你与江雪禾是双夜少年,自小长大的情分,我们并不想你为难。”

黎步眸子一缩。

他露笑,阴森几分:“你们弄错了,我恨不得杀了江雪禾,和他并没什么情分。不过你们要找梦貘珠调查青木君,我亦帮你们便是。”

他心中琢磨,青木君和江雪禾,难道不是同一???

或者说,花家过于警惕,至今不?信仙??转世的??

……无论如何,缇婴出关?时,黎步早??失去?踪,离山三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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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七月流火,一白衣少年与鹅黄衣衫的少??在山林间奔跑,躲避那身后的追袭。

到了晌午,二??遁水而逃,又屏息了一刻有余,才感受到身后追击他们的硕大妖兽离开了。

少年与少??从水中钻出,湿漉漉的,如同两只落汤鸡。

少年拉着少??在树荫下乘凉,殷勤地给少??取出乾坤袋中的零嘴儿。

少??原本?色还好,即使一身潮湿,她也捏着一张符纸不知在琢磨什么,但她的手背忽然滴上一滴滚热的糖渍,灼得她一颤。

她一扭头,看到少年递来的糖葫芦?面那层糖衣??经被晒得融化,滴答答往她身上滴。原本鲜妍嫣红的山楂,此时蔫到极致,没精打采地与她面面?觑。

少??立刻跳起,躲避那滴下来的糖水。

她勃然大怒:“二师兄,你干什么?!”

旁边少年被她吼得,快要耳背,??因心虚,只好手忙脚乱地收了零嘴儿。

这二??,正是下了玉京山、以赶往巫?宫参加“猎魔试”为名、去找江雪禾的白鹿野、缇婴二??。

此时师妹发怒,白鹿野讪讪的:“乾坤袋可能漏了风……你别不?兴,师兄一??儿再给你买??是了。”

缇婴更怒:“一??儿,那些离开的妖怪肯定发现走错路,又回来追杀我们了。二师兄,请你不要小瞧你身上的衰劫!”

白鹿野无言以对。

他很对不起缇婴。

他不愿意缇婴与江雪禾单独?处,便非要跟着缇婴一道下山。他没想到,来玉京门?前追杀他的那些妖,只是蛰伏,并非离开。他与缇婴一下玉京门,便被妖族追杀。

??界在北,妖界在南。

追杀白鹿野的,并不是那些寻常的散布于??界的零丁小妖,而是来自妖族的厉害大妖们。

妖族连年征战,??仍不放过他这个半妖。

昔日妖界??王被玉京门前掌教在巫?宫的帮助下,被天命术算计,诞下了白鹿野。??妖王大怒,愤而离去前,不仅与仙门结仇,亦与这个婴儿结仇。

妖界未能一统,??妖王寻不到机??杀白掌教,倒是一直有机??,派??追杀白鹿野。

白鹿野的衰劫在身,导致他走到哪里,对??王都如?灯一般耀眼夺目。

此时,兄妹二??在树荫下乘凉,白鹿野苦笑着向缇婴解释:“我来玉京门找你与师兄?前,妖族对我的追杀??经很少了。我疑心妖界要么有了大变故,要么我那便宜娘终于想通,打算放我一条生路。

“我以为在玉京门待那么久,他们??经放弃了……没想到一下山,他们便追杀。原来只是欺软怕硬罢了。”

缇婴沉着小脸。

她有些不快,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心疼地看着自己才画了一道印子的传音符,心疼这张符纸浪费了。

白鹿野道:“都是我不好,害你一下山,都没有玩过一日,??要与我一起逃跑。”

缇婴满不在乎:“没关系,我又不怪你。你一直这么倒霉,我早有准备啦。”

白鹿野睫毛一颤,温柔地看着她。

小缇婴虽然嘴硬不承认,但他何其了解她,他知道自己确实打乱了小缇婴的下山计划。

缇婴征得沈玉舒同意,又一路瞒着江雪禾,她列了一长串纸,写她下山要玩要吃的。她要看戏,要听曲,要观花,要渡海。

她要绕去邻近南州?地看鲛??,再从边界?处北上去中州,中途??路过柳叶城,与江雪禾重逢。

然而因为白鹿野,缇婴一

日都没有玩过。

她??没发火。

她只对他不小心将糖水滴到她手背上发火。

这么懂事的小姑娘……

白鹿野伸手抚摸她头颅。

他才碰到她头发,缇婴便躲开,警惕万分:“你不要碰我头发,你不小心拽掉我一根头发怎么办?我秃了怎么办?”

白鹿野:“……”

他被逗笑:“你不??秃的。”

缇婴不悦:“你怎么知道?我熬夜修?,出来后,花师姐见到我都不认识我了……我寻思着,必是她看出我头发掉得多了。”

白鹿野目光闪烁。

他望着这粉腮黑眸的小姑娘,心想??大十八变,花时也许是没想到你越来越漂亮……

他知道师妹喜欢听夸她的话,他正酝酿,缇婴忽然侧头,小声:“二师兄,是不是……”

白鹿野?色一正。

他亦听到引路妖兽们靠近的呼吸。

那些追杀他的大妖,又回来了。

他冲师妹摇摇头,二??便一起猫着腰,偷偷摸摸,开始新一轮躲避。

--

半月后,在一处山林,白鹿野与缇婴被追杀中,又引得天雷,将二??劈得惨然色变。

缇婴脸色苍白。

烟雨茫茫,她仰头看着灰白天幕,心有余悸,好怕二??站在林中,再次引得天雷。

师兄这衰劫,实在太厉害了……

而身后那追杀师兄的大妖又实在执着,追了他们一路都不放弃。再这么下去,她本??贫瘠的灵力,恐怕又要空了……

雨丝落在少??发间,缇婴揉了揉眼睫,蹲在地上咬手指,思考该怎么办。

白鹿野站在她旁边,气喘吁吁,用芭蕉做伞,躲避那雨丝。

白鹿野忽然道:“小婴,不能这么下去了。”

缇婴抬头。

白鹿野垂眼看她:“你与我兵分两路,各自逃亡。如此,起码一????安全些。”

缇婴立即:“不要。”

白鹿野?色柔下,揉了揉她湿漉发顶……

缇婴:“别碰我头发!”

白鹿野?色不变,哄她:“我这些年,一直与他们斗智斗勇,他们是追不上我的。你灵力差一些,你我一道,我顾忌你,说不得你还拖累我了一些。再者,你是不是快跑不动了?

“若是他们捉到你,拿你威胁我,怎么办?

“我的本事,你不?信吗?我从小到大,哪一次被他们捉到过?”

白鹿野又道:“这一次追杀的妖,与平时不同。这一次的妖过于执着,分?有些缘故……我想弄清楚。你乖一些,好不好?”

蹲在地上的缇婴仰望他。

她睁着漆黑的眼睛,其实分??白二师兄的意思——他怕连累她,想一个??带走那些妖。

缇婴心中不禁难过,她保护不了他。

她扯他衣袖,晃了一晃。

她说:“那你发誓,你一安全,??给我飞纸鹤。你一甩掉他们,??来接我。”

白鹿野笑,逗她:“我接你做什么?你不是来找你大师兄的吗?你现在说的好听,等见到他,你??舍不得跟我走了。”

缇婴立刻:“不??的!你需要我帮忙,我肯定和你走呀。”

白鹿野怔了怔。

他面上笑容清浅,又顶着她白眼,揉了揉他发顶。

他抬头看这漫天的烟雨,嘱咐她:“你与我在一起久了,??被我连累,受衰劫影响,容易倒霉。一??儿你我分开后,你想??子冲一冲那衰劫。你毕竟不是衰劫的主??,只要冲过去,厄运??不??跟着你了。”

缇婴点头。

白鹿野要走,缇婴手拽着他衣袖不放。

他低头,板起脸:“小婴,不是说好兵分两路吗?不要任性。”

缇婴不?兴道:“我没有任性。我是想说,这么大的雨,我好冷,你做??师兄,都不??疼爱师妹。你不能拿你一件?衫,给我披着挡雨吗?”

白鹿野愣了愣。

他喃喃:“我第一次见到追着男子要男子衣服的……”

缇婴理直气壮:“我??要!你不给,我??不放你走。”

--

缇婴到底逼白鹿野脱了他的?衫,给她披在身上躲雨。

白鹿野一走,缇婴披着他

的衣衫,便施??念咒,借白鹿野的气息,引那妖怪来追她。

她心里打鼓,安慰自己:大妖真正要追的??是二师兄,即使追到她,发现追错了,大妖应该??放过她的吧……

缇婴从草丛中钻出来,回头,朝着烟雾缭绕的山野林间望去。

她轻声骂:“坏妖怪,来追杀我呀。”

一缕烟气,从她身上所披的衣袍上飞出,向天地间漫扬。她在原地站半天,琢磨着气息足以引来那妖,这才快快逃跑。

林雾幽深,烟雨弥漫。

缇婴在山间奔跑时,无意中朝下方的山道一望:

这么大的雨,八??抬着花轿,走着山路。

牌匾红绸与八??身上的红色衣袍,都显示这是一家??嫁??。帘帏摇晃,新嫁娘坐于轿中,凤冠霞帔,隐约可见面容柔美艳丽。

缇婴心头惊讶:这么大的雨,竟然有??出嫁,走这么陡的山路?

这新娘……好有勇气。

等等,这是婚嫁。

缇婴忽然想到,衰劫可以用喜事冲。

这婚嫁?事,不正是喜事吗?

缇婴便悄悄跟上这只出嫁队伍。

--

缇婴实在是不通??事。

幼时长在鬼怪身边,少时长在深山?间,她对婚嫁的所有概念,来自她偶尔翻看的话本。

话本中的出嫁都是大喜事。

缇婴虽然觉得这只送嫁队伍??数过少,但她以为也许是新娘家穷,出不起太多??。

缇婴一路跟着这只队伍,跟到了一山庙中。

这???进山庙躲雨,轿夫们躲在一旁说话,商量着婚嫁时辰,缇婴猫进破漏的山庙中,一?捂住了那从轿中出来、摘下喜帕的妙龄新娘。

缇婴:“嘘!”

她怕出意?,出手间??掐了一道封口诀,让新娘开不了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新娘茫然又惊恐地看着她。

缇婴上下打量她一番,便伏身过去,从新娘身上扒衣服。

她小声:“姐姐,你的嫁衣,还有花轿,借我用一用。我?你留在这里,掩住你的气息,让??找不到你……你放心,我不是要抢你的夫君,等我到了夫家,替你拜了堂,我??回来,?你换回去。”

新娘大惊。

新娘开不了口,??拼命冲她眨眼睛,着急非常,眼珠快要瞪出来。

缇婴狠心,当做看不到。

她?一张符纸塞到新娘怀里,努嘴:“喏,你看,这是‘日?千里符’。你这样的凡??,当然没见过,但这是真的,我可不是骗子。

“等我拜完堂后,?你接到你夫家,你??知道了……姐姐,你忍一忍哦。”

她抬手,敲晕了新娘,然后手忙脚乱地换上新嫁娘的衣服。

她拿着喜帕琢磨时,听到轿夫门交谈着进门。她连忙?新娘藏入角落八仙桌下,自己盖上头盖,爬入轿中。

一??儿,抬轿的八??,回到了花轿边。

一??道:“姑娘,你受些委屈,道长必??救我们的。”

轿中的新嫁娘缇婴茫然眨眼。

她觉得他们话说得奇怪,怕露怯,便含糊地“嗯”一声。

这声音些甜些软,与真正的新娘不太一样。但毕竟只有一个音,轿夫们又晓得她必然害怕,便不疑有他。

又一??善心道:“天快黑了,咱们不能再躲雨了,得赶路了,不能误了今夜的良辰,不然……他们??怀疑的。”

缇婴惊讶。

她心想:好奇怪。

这么大的雨,还要怕误了良辰。那新郎官是不是有些过分,不怕新娘赶夜路出事吗?

算了,反正她一向弄不懂??间的道理。

他们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缇婴又应了一声“嗯”。

轿夫们便抬起花轿,出了山庙。

--

小半个时辰后,身着雪色道袍的江雪禾,出现在山庙中。

他目光逡巡一番,从角落的八仙桌下,将昏迷的新嫁娘带了出来。

他在这??子身上留了气息,这??子久久未挪位,他疑心有变,便前来救??。

而到山庙一看,轿夫们走了,竟然只留下昏睡的新娘。

新娘身上的嫁衣还不见了……

江雪禾面不改色。

他在??子面上轻轻一拂,半晌,新娘迟钝地醒来,看到了面容清隽、宛如浮云的少年公子。

小雨淅沥,天色昏昏,无比静谧中,她呆呆看着这美少年。

江雪禾俯身,温和询问:“姑娘不是自愿登门,说愿?柳姑娘出嫁,好引出妖魔吗?为何姑娘半途反悔?”

他声音轻柔,?色恬淡。

半边金身斑驳的泥塑菩萨在后,少年跪于她面前,面容低垂,睫毛浓卷,呈几分妖冶的冰凉。

新娘打个哆嗦,忽有一种她若答得不好,他便??出手杀她的感觉……

不,江公子是良善???,绝不??杀她的。

新娘慢慢回了?,忽然想起自己?前的遭遇,急急忙忙来拽江雪禾的衣袍:“公子……”

江雪禾手朝后一拂,她摸了空。

她没有注意到,只着急无比:“我没有反悔!我原本好好地坐在花轿中,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闯来一个穿着男子衣物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胡言乱语,说什么要?我嫁??,我冲她使眼色,她也不搭理……

“那小姑娘也许有些道?,但必然不是我们要捉的妖的对手啊!她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坐上了花轿,若是因此遇害,那怎么办?”

江雪禾淡然。

他冷漠地想:若是遇害,只能是活该。

什么小姑娘不好好在家坐着,抢别??的活?

江雪禾面上颔首:“我知道了,我亲自过去。”

新娘:“可你若亲自过去,那妖怪不??不敢出来了……”

江雪禾:“无妨,我??想??子的。”

他仍跪在新娘面前,身形??瞬间消融,散于空气中。

新娘怅然若失地看着一团空气,忽然想起自己怀里的符纸。她不禁开口:“江公子,那姑娘给了我一道鬼画符……”

可惜江公子修为太?,?动迅捷,眨眼间??经离开。

--

日暮昏昏,雨声不住,缇婴心中正在破口大骂。

什么鬼婚事!

她??说,三更半夜走山路要嫁??,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妖风阵阵,山林呼啸……她坐在轿中,怀中罗盘不停响,必是感应到了四面八方的妖气。

起初她惶恐,以为是追杀二师兄的妖怪到了,但是她定下心判断,发现这些妖气弱小而数量多,根本不是追杀二师兄的那个大妖。

好惨。

她才摆脱那大妖,??闯入了小妖们的地盘。

怎??如此?

她特意借婚宴喜事来冲自己身上的霉运,但夜里遇妖,无论怎么看,这霉运似乎都没冲掉……

不?,她得坚持。

也许等拜完堂,霉运??消失了,她??不??这么倒霉了……

缇婴咬着手指忍耐,茫茫然时,头一下子磕在花轿壁上。

她哎呦叫出声:“谁呀!”

她声音清甜,暴怒?下忘了掩饰声音。她正心虚,??发现?面发生了惊天变化,轿夫们各个惶然,根本顾不上她。

这花轿,被一阵妖风裹挟,妖风冲撞花轿,轿夫们虽然努力控轿,花轿仍摇摇晃晃,撞得里面的缇婴头脑昏昏,眼冒金星。

轿夫们纷纷从怀中取符纸,冲着邪风叫道:“我们有道长给的符纸,诸邪莫侵!轿中的新娘是要冥婚冲喜,求道上各路?仙们,让个道。”

轿中的缇婴脑袋“咚”一下,再一次磕在木板上。

她撞得眼泪快掉掉出来,忽然听到?面??说:“冥婚。”

缇婴:“……?”

难怪她??上了花轿,霉运仍没停止。

不过没关系,冥婚也是婚,等她要被这些??扔进棺材……她、她霉运一解,??回去救那可怜的新娘!

妖风阵阵,小妖们从四方冲来,嬉笑着阻拦花轿,要将轿子抬去他们想要的位置。

小妖们桀桀:“柳姑娘花容月貌,不应嫁给死??,不如跟了我们大王……”

轿夫们:“柳姑娘忠贞万分,绝不??委身于妖!”

他们心中打鼓,但万幸,他们身上有很多保命符纸。柳姑娘昔日待他们不薄,哪怕再害怕,他们也试着与这些小妖们抢轿子。

而里面的被撞得七荤八素的缇婴:“呜……”

这时候,?面??大打出手,妖风与??力互?抢轿子,缇婴想出去,??一次

次被撞倒在木板上,手脚发软。

双方抢轿间,花轿在邪风阵阵下,被撞得冲到了一旁的半??粗的巨树上。

轿子卡在山石上,轿木咔擦断裂,轿子歪歪斜斜,落了一层绿叶,向悬崖下晃去……

轿夫们大叫:“姑娘!”

小妖们嘻嘻笑,阻拦他们。

眼看轿子要摔下悬崖,众??心凉?际,一道雪白??影,忽然现身。

半边轿子向悬崖下倒去,江雪禾身形一晃,??出现在悬崖前,向花轿俯下身去。

帘帏飞开。

山间妖气森森,一切尽在雾水中。轿木碎裂,四面木板被飓风吹得出现裂缝。

轿中喜帕飞起,罩向他面容。

他于一团幽黑朦胧中,看到那坐于轿中的小新娘。

雨丝绵绵,夜间风皱。

盖头飞开,小新娘云鬓花颜,凤冠霞帔,乌发拂唇。他探身时,她睁着一双猫儿眼,水雾氤氲,迷惘慌乱,晃悠悠若水中落玉,撞??心房。

她要与花轿一同摔下去,一片瑰丽艳红间,一只枯白瘦长的手从?探来,拽住了轿木。

第 70 章 浮生几梦4 缇婴目不转



神朗, 体素诸洁,林下风致。这与她熟悉的师兄,既像,又不像……

数月未见,

她忍不住

些伤痕不见了。

他又解咒成功了一部分?

难怪。

他不戴风帽, 在??抛头露面……她独在山中, 压根不知!

江雪禾亦眉目不错, 盯着这一身??艳的少??新娘。

数月不见,她张开了些,眉目间的一团稚气少了些,属于少??的娇憨浮于面上,又因这一身红艳装扮,而添了些江雪禾从未曾见过的妩媚。

她怎会出?在这里?

她日日与他发传音符,日日与他撒娇卖痴, 她下了山,却压根不提?

莫非这不是缇婴……而是?身缇婴的山野精怪, 观他心事,迷他心神?

--

江雪禾一目不错。

他手扣着轿木,身后轿夫们发出惨叫声,惊醒他微乱神智。

他蓦地分出力量。

于是, 纷纷夜雨间,乱石飞叶, 那些正欺负轿夫的?妖们脚下忽然长出藤蔓,缠向他们。

他们起初以为是妖术,并未在意, 当藤蔓环转着?为飞雨,进入他们体内, 将他们神魂全都定在原地时,?妖们才倏然惊觉这是??法。

为时已晚。

天光昏昏,雪袍飞扬,绿藤绞??,轿木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一心拦住那些想要偷风报信的?妖,眼睛望着花轿中的缇婴。

不妨花轿承受不住术法??力,在?时崩裂断开,木板绸缎飞屑一同震开。

灼红嫁衣的缇婴被那些碎屑裹着,一同向悬崖下坠去。

江雪禾面色一变。

他料定自己来不及救她,正心中焦灼时,向下坠去的少??忽然手上捏诀,将她自己身形定了一瞬。只需这么一瞬的时间,缇婴便上半身挺起,张臂搂住江雪禾脖颈,紧紧抱住他,脸颊埋入他怀中。

只这刹那时间,江雪禾已定住那些?妖们,他及时收力,揽臂搂住衣着繁复层叠的缇婴,抱住她向后疾退,远离悬崖边的花轿与碎屑。

缇婴抱住他,呜呜咽咽:“好可怕。”

江雪禾心头疾跳。

他在那一瞬间被她的胆大吓得冷静不在,在那一瞬间曾疑心这个??艳的??孩儿是否?的是他师妹。在她抱着他假哭时,他手臂僵硬,心慢慢放回去。

他一动不动。

江雪禾垂下眼,看着她发间刺目的金钗玉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他的师妹。

……可她不应这身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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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帕飞开后,轿夫们发?新娘变了人:“你、你是谁?”

缇婴才不搭?他们。

她紧紧扒着师兄。

江雪禾:“已经离开悬崖了,下去。”

缇婴搂着他脖颈摇头。

缇婴胡乱找?由:“下雨了,我冷。”

江雪禾伸手掐了一??诀。

众人呆愣,见他运法影响气象,天上的一团乌云散开,那断断续续下了一日的雨,在夜间竟然停了。

众人不禁看向那搂着江公子不放的?新娘。

江公子数次往返于柳叶城,帮柳姑娘驱妖。柳姑娘花容月貌,江公子温雅安然。众人一贯认为二人郎才??貌,但江公子待柳姑娘有礼却疏远,却由面前这个突然出?的?姑娘抱着。

江雪禾推少??腰身。

缇婴不肯。

她知他不忍心扔开她。

她轻轻吸气,果?闻到师兄身上施法时便会不自觉浮?的清冽雪香。

她因方才的惊吓而轻轻发抖,因欢喜与师兄重逢而舍不得撒手,无论他怎么说让她下去,她只是摇头。江雪禾的手扣在她腰间,推了半天,推不开。

旁人好奇的目光望过来。

江雪禾面色如常,自己却知,自己脸颊升了温。

江雪禾不再试图推她了,问:“你在这里做?么?”

他面容有些冷淡,声音倒是依旧轻哑温柔。

缇婴抬头看他一眼,便知他似有怒意。

但是缇婴环顾四周,这么多的人,师兄肯定不会

揍她……缇婴继续抱着他,折腾他:“你在办?么事吗?我是不是不?心搅了你的局?”

麻烦的?姑娘不在家里待着,冒出来夜半三更扮新娘,当然搅了他的事。

??况缇婴骗了他这么久,江雪禾又不是?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众目睽睽??下,江雪禾只轻轻地“嗯”一声。

在她不满地抬头瞪来时,他轻声:“我不罚你,你先下去。”

缇婴脸颊倏地红了。

她的?心思被他洞察,她偷偷看眼周围轿夫与那些被困住的?妖们好奇而奇怪的目光,她从师兄怀里钻了出去,往后跳两步。

她仰脸,冲他讨好地笑。

少??笑容??媚,正如春风三月的一树桃花,在夜间,万树千花,猝不及防地绽放。

缇婴虽机灵,胆子却?。

她心有余悸,转移话题:“我本来要扮新娘嫁人来着,可是你们在忙的事,好像是冥婚哎……”

江雪禾低声:“扮新娘嫁人?”

他只重复她说的话,垂着眼目光清润而幽黑地看着她,她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都不??白自己为??要心虚。

缇婴只任性地低头,扯自己的红嫁衣:“如、如果是其他事,我可以帮你的。而且我?在很需要嫁人……但是、但是冥婚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那、那可是和灵成亲啊……”

她声音很?。

她想了一下。

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到见鬼,然而师兄一来,她坚持不了,她只想师兄疼她。

师兄果?疼她。

江雪禾分??赞同她的,“嗯”一声。

他??:“我确实在做一件事,眼前是布局??一。但没人需要你假扮新娘,你脱了这身衣裳吧。”

缇婴点头。

她低头摘自己这身衣裳上的衣带布帛,江雪禾微微侧身,修长秀颀的身形,正好挡住她。

缇婴却在摘腰带时,忽然有些犹豫,抬起半张脸,妙盈盈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垂眼看她的江雪禾。

缇婴不高兴:“你干嘛盯着我看?”

江雪禾侧过脸,掩住那一时的鬼迷心窍。

他袖中手轻颤,暗自反省自己的修炼不到家。

????生她自作主张的气,却仍和她这样。

身后的轿夫们,终于看出了些门??。

他们互相看看,挤眉弄眼,终于派一人干咳着开口:“江公子……这位姑娘如??称呼?”

江雪禾没说话。

缇婴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缇婴,大家叫我‘?婴’。”

众人恍然大悟。

江雪禾催促:“?婴,快点脱。”

缇婴反驳:“我本来就是要快点脱的。”

但她就喜欢欺负他,和他作对。

他一说她,她就不肯快快脱了。

缇婴反问:“那我不帮你们扮假新娘了,不影响你们正在做的事吗?谁来扮假新娘,去冥婚啊?”

江雪禾:“我。”

缇婴:“……?”

众人:“……!”

缇婴睁大眼睛,仰脸看江雪禾。

她观察师兄修长的身形,不禁想象他要怎么扮假新娘。她忽然想到,在二人初识时,他其实扮过一次。但他那时只是盖上盖头……

眼下不应该了吧?

他要怎么做?

穿嫁衣,着红妆,扮??子上轿?

缇婴偏脸,认?看着师兄的面容,想象他??装的模样。她眼睛越来越亮,几分兴奋。师兄却淡然非常,只盯着她脱衣,好似十分急迫。

但是身后的轿夫们则着急起来。

那妖怪熟悉江公子的气息,江公子正是怕被对方认出,才让他人假扮新娘,又将这些?妖们留在原处。那些????是江雪禾早就说好的计划,结果这位缇姑娘一来,他就反悔了……

一人急??:“不?呀,公子。那妖怪认识你,你若是假扮,他就不敢出来了。”

又一人求??:“缇姑娘,你能替换我们准备好的新娘,走到这里。你是不是也是修士?我们需要修士帮忙啊。”

江雪禾看他们一眼。

他??:“我另有计划。”

他眼神已有几分凉淡,轻轻瞥过,众人周身倏地一冷,却不??白缘故。 br>
缇婴回答他们的问题:“其实我很想帮你们,很想当新娘嫁人啦。但是我不能去参加你们的冥婚的……我是不会和那东??打交??的!”

她紧张地看眼四周。

而有人听懂了她的话,更加困惑了:“虽是冥婚,可我们不是要对付鬼,而是要对付妖啊?”

缇婴一怔。

江雪禾扣住缇婴的肩,手拢到她已经松开一些的衣襟,??:“脱衣。”

缇婴却拽住自己衣领,不肯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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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改了主意:“我要当新娘,我要帮你们!”

江雪禾:“不许。”

缇婴:“我不,我就要!”

她被二师兄染上的衰劫,正等着她靠喜事来消除呢。这么好的事,还能帮到师兄。帮了师兄,师兄得了好处,就不会怪罪她几个月来一直骗他自己在山上的事了……

缇婴揪住江雪禾的袍袖,哀求他:“让我帮你吧,我就要当新娘,我就要做好事。求求你了嘛……”

他脸色冷寒。

江雪禾:“不?。”

偏身后轿夫中有人犹豫??:“江公子,再不做决定,时辰就来不及了。错过今夜,那妖……”

那妖发?不对劲,可能就再不会来了。

江雪禾心浮气躁。

他帮他们捉妖,自然有他的目的。

但是让缇婴涉险,他已然不愿,更??况让缇婴假扮新娘……他决然不愿。

偏偏这种心事,他没法直说,生怕吓退她,让她不敢再亲近他。

江雪禾只不语。

缇婴一个劲儿地闹他。

他不肯,她却仗着他对她几番纵容,眼珠一转,主动去和那些轿夫商量,还将盖头重新挡住了脸。

江雪禾:“?婴!”

缇婴掀开盖头看他。

缇婴?声:“你别生气,我这次是来找你玩儿的。我想帮你呀。”

轿夫们又催促:“江公子……”

缇婴实在会拿捏他,轻轻地勾他衣袖,晃了又晃。他手中被塞了?么,他一低头,见手心多了一颗糖。

缇婴笑??:“你收了我的糖,就要听我的嘛,不许反悔。”

她笑容狡黠。

江雪禾忽而近身。

他在她错愕间,伸指,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

他温声:“我好戏弄?”

看着他如今都肯抛头露面的面容 ,她虽然不平又不解,面颊却被他看红了,目光躲闪起来——那自然是好戏弄的嘛。

因为他总会同意她??有得寸进尺的贪婪要求。

少年师兄立在面前,宛如优雅而清澈的山间雪。缇婴忽然福至心来,试探他:“?禾哥哥,你疼疼我嘛。”

?禾哥哥……

江雪禾眼波一晃,低头:“……你叫我?么?”

缇婴嬉笑,眼珠一转,便知??自己又拿捏住了他。

她轻快甜笑,脆脆??:“你应了我,我才叫!”

没?么事,是两声哥哥换不来的。

江雪禾沉思片刻,果?屈服了。他半晌后??:“我们的事,稍后再说。

“你想想,你哄了我多少次。咱们一笔笔算。”

缇婴心里登时开始打鼓,她嘴上倔强嘀咕:“我才没有事要和你算账。”

--

花轿被修复,缇婴爬回轿中,心口七上八下。

她掀开帘子扒着木橼,偷偷看江雪禾。

江雪禾正与轿夫嘱咐?么。

那些轿夫连连点头。

事情要按照原计划进?,江雪禾打算隐身,跟在后面保护他们时,一个轿夫充满好奇地问:

“对了,江公子,缇姑娘是你家眷吗?”

这个轿夫如?直愣,他的问题一出,旁边立刻有人戳他。

江雪禾怔了怔。

他回头,对上那掀开帘子偷看他的少??。

是了。她算他?么人?他如??与人介绍她?单单只是“师妹”,实在满足不了他的贪心。

众人见他握拳低咳:“是家里妹妹。”

众人哦哦哦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不是。”

江雪禾遥遥看着缇婴。缇婴被他看得不自在,放下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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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低垂下眼,文雅澹泊:“……妹妹也算家眷吧。不算么?”

第 71 章 浮生几梦5 花轿重新上路。

夜??雾浓如烟, 依然是八个轿夫抬轿,摇摇晃

上。

缇婴坐于轿中,江雪禾按照他原来的计划,远远缀在后方, ??

传音符, 方便二人随??

沟通妖?情况。

但是

位假新娘不同。

先前那位假新娘, 其实也是修士, ??是



忙降妖,自然

能人。正是那位假新娘修为不深,才可扮作假新娘,蒙蔽妖?的嗅觉。

江雪禾??给了那假新娘一道传音符,说若是出事,他自会来救他们。

而缇婴虽然必然比那位假新娘修为要高,但江雪禾总是??她?加放心不下。

他此前不知道她会下山, 没有给她准备一些保命庇护符箓??灵器。此??她来了,????来不及, 江雪禾??来得及给她画了几道符,塞入她怀中,叮嘱她当心云云。

这小姑娘还不省心。

她得他关心,噘嘴:“听你先前的意思, 那妖也不是很厉害。你干嘛要给?保命符?你觉得?不厉害?”

江雪禾:“?哪敢说你不厉害?”

缇婴趴在轿子小窗边,闻言立刻瞪他。

师兄面容清雅, 寒夜中,他失了遁??术,??而面容????形都?始变得若有若无。柔柔的华光下,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心脏砰一下, 忍不住乱跳。

她慌张?捂着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脏,不看师兄那钩子一般的??睛。

江雪禾微凉的衣袍,轻轻擦过她的脸,帮她顺好一绺发丝。

她忘记了斥他不许碰她头发,等她反应过来??,江雪禾已然离?,??在她耳边留了一句话:“师兄疼你都来不及。”

江雪禾又俯??。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平声:“小婴,别真嫁人。”

缇婴:“为什么?”

他笑了笑:“以后告诉你。”

他吊着她!

缇婴隐隐约约懂,?又有些害羞。她将他推?,不许他再看她。瞪他之后,缇婴缩回轿中,心脏七上八下。

她几次掀帘子往浓夜深处看,都找不?江雪禾的踪迹。

她心??有些乱,有些被师兄展露出来的风采迷惑。但是……

缇婴拍拍自己冰凉的脸,强迫自己冷静:“小婴呀小婴,你是要做大事的姑娘,可不能总想着师兄。”

是了,她既要借婚事消除衰劫,又要帮二师兄引?大妖,还要帮大师兄除掉没见过的妖?。

她是如此忙碌!

缇婴便?始琢磨起来,一会儿真遇?了师兄说的妖,她该如何打,才能既不受伤,又赢得漂亮——因为据师兄说,柳家总是招惹一些奇妙的事,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若能活捉妖,??妖口中了解一些情况,有助于真正帮?柳家。

花轿在山道上又不知缓行了多久,忽来一阵狂风,将轿子吹上天。

轿夫们纷纷追逐。

他们想要追轿子,四面八方?忽然再次涌来不少的小妖,将他们困住。

他们拿着那些符箓和小妖们纠缠,等抬头看??,被吹上半空的花轿失去了踪迹,而他们??边的小妖们络绎不绝,让他们步步受制。

虽然他们已做好??妖打斗的准备,但这些小妖们都比凡人厉害。

他们撑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忐忑?拍亮了向江雪禾求助的符箓:“江公子,那妖怪好像现??了。?们有些勉强,救命啊!”

而江雪禾那边,除了收?他们的求助,还收?了山神庙中扔下的假新娘惶恐求助:“江公子,你画的那道线,被妖怪不知道??什么给冲没了。这里突然来了好多小妖,救命呀江公子!”

此计声东击西。

这林中妖??凡人的兵法,倒是有些研究。

这便有些意思——寻常的那些藏??人??、不去妖界的妖?,大多数瞧不上凡人的纸上计谋。

江雪禾沉吟一二,决??先去救他们。

--

那飓风吹轿,带着轿子前往不知名的?方,缇婴并不抵抗。

她乖乖?坐于轿中,严实?盖好面上的头盖。

妖?想强夺新娘——他以为新娘是柳轻眉柳姑娘。

缇婴想骗这妖??她拜堂成

亲——冲喜之??。

双方各怀鬼胎,竟一??和平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砰”?一声砸?实?上,撞得里面的缇婴头磕在轿木上,??泪瞬??被砸出来。

她忍着自己的怒火,继续强装镇??。

而就这一会儿,缇婴终于感受?了妖气。

不过意外的是,她还听?了很多其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金戈铁马,马声呼啸,兵器撞击。

重重铁腥血气扑来。

遥遥的,有模糊鬼声唱歌。

他们在唱:“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主圣?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缇婴听得茫然,头皮发麻。

那悲怆壮烈的军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她平??既不喜欢读书,也不了解凡??故事,并不知道这歌?底是在唱什么。但是歌中的凛冽杀气她听得出来,隐隐的厮杀呐喊声,她亦听得出来。

缇婴侧耳倾听一会儿。

她向来怕鬼,但是此??那些鬼?的歌声,因死后残余的悲壮难散,竟让她听住了。

人死后成鬼,鬼没有神智,没有意识。若想一群鬼做着同样的事,一遍遍重复一样的歌,那此处……

缇婴思考:莫非那妖??了大型传送阵,已将她传离山??,?了凡??一处古战场?

她略微诧异。

传送阵消耗的灵力不少……这妖?为了??付师兄,真是大方。

嗯,是个好“夫君”。

缇婴静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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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花轿前,伸来一??苍白的手。

那主人是雄岸伟男子的声音,???她伏低做小:“柳姑娘,在下爱慕你许久,听闻姑娘为了断绝天下男子的痴心,要冥婚。在下心中不忍,??好掳了姑娘,??姑娘做??夫妻。姑娘若是嫁了?,自然就不会再想着什么冥婚了。”

轿中缇婴思考片刻。

这??候,柳姑娘应该是何反应?

她实在是一个没心肺的人,如今??柳姑娘的认知,??模糊剩下一个“以前误以为她想抢师兄”的印象。

为了防止露馅,缇婴忐忑之??,按兵不动。

她怯怯?伸手,搭在那??手上。

摸?那妖的温热体温,缇婴彻底放下了心:确实不是鬼,不怕了。

但是耳边的鬼魂哭泣歌声,仍断断续续。

缇婴被扶出花轿,一路被陌生夫君牵着。

红盖头下,她乌黑??珠清泠泠,悄悄转一圈,低头??,看?了裙裾旁露出的??方的装扮:竟是铠甲穿??,宝剑悬腰。

这??拉着她的手分外有力。

这倒真的像是一个“将军”。

缇婴冷冷?想:可惜它是妖,不可能是真正的人??将军。

这假将军牵着假新娘,一路向前。

浓雾飞黄沙,双方各自扮着各自的角色,皆沉迷其中,一????,分外和谐。

那将军终于停下,?了口:“姑娘,?二人就在此拜堂吧。?无父无母,天?为媒,你?拜了天?,就算作夫君,一生一世不能悔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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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早已迫不及待。

她含糊?,轻轻点一下头。

她戴着红盖头看不见,不知此处空旷,确实是一处古战场。

这是一处被废弃很久的古战场。

昏夜中,她旁边的夫君一??人??威武将军的扮相,带着她立在这空旷的杀气喧腾的天???,站在一片坟墓前。

密密麻麻的墓碑前,他带着她一同跪?。

“一拜天?……”

“二拜高堂……”

“夫妻……”

旁边夫君的声音,在最后一句??,忽然停了。

一道尖锐的小妖声音乍然响起,来自陌生夫君那里:“大王,不妥!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柳姑娘!

“?们在山庙这里遇?了假新娘,还在山上原本拦?了他们的轿子。但是那个江雪禾好厉害,封了?们的意识,让?们无法跟大王传消息。

“?

们以为他要杀?们。但是刚才,他急匆匆走了,?们就发现,?们能说话了……?赶紧向大王报告!

“那个新的假新娘可厉害了,分明是江雪禾养的小姘头……”

缇婴迷惘。

什么叫“姘头”?

她自然不??再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拉着她手一同跪拜的夫君,?始转向她,阴恻恻道:“柳姑娘,他们说的话,你都听清了?

“柳姑娘为何不?个口,向?辩解一句?”

缇婴好急。

婚事卡在最后一道“夫妻??拜”上,??要磕头,天?法则一应,她的衰劫就解了,谁有空在这里和他婆婆妈妈?

那扮作将军的妖?,见那新娘忽然??袖中掏出一张符,向他甩来。

他立??后退,?发现自己被??住??形。

同??,有一道大力宛如??后脑勺长出来,按着他脖颈,要他下跪磕头。

少女稚嫩的声音,??那盖头下,迫不及待?响起:“夫妻??拜——”

新娘兀自先伏??叩拜,格外虔诚。

同??,她??术法扣着他,要他跟着她一起拜。

此妖勃然大怒,并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强取豪夺的人是自己。怎么看??前这假新娘的架势,她拜堂拜得很欢乐,他倒成了被勉强的那个?

什么样的人,迫不及待要押着他一个分明不??劲的妖,快速拜堂,坐??事实?

妖?不再伪装人类的声音,而是怒道:“你竟以为一道符纸,就能让?听令于你?”

青筋暴起,运法相抵,??上被贴上的符纸在一声喝声中燃烧,代表效力消散。

一阵风,吹向跪在?的新娘的头盖。

妖?喝道:“让?看看你是什么无盐女,竟抢别人的姻缘……”

盖头被风吹?,跪于?的新娘慢慢撑起上半??,向他看来。

古战场空旷寂寥,万千墓碑如墨点,一??嫣红嫁衣飞扬,抬起脸的少女,??柳轻眉长得丝毫不一样。

她看向这个穿着铠甲悬着宝剑的假将军夫君。

盔甲映日月,将军着黑袍。

将军一愣。

因少女眉目柔细皮肤雪白,眸若星子唇点丹朱。她分明不是无盐女,虽年纪尚小,?于幽黑天幕下,明亮夺目。

美丽少女幽幽?口:“你为何打断了?的冲喜……”

假将军咬牙冷笑:“?还没听过逼迫别人成亲的道理。”

他这话一说,便觉得不??。

果然,缇婴继续幽幽:“你之前不就想逼?成亲吗??都同意了,你?不愿了。

“真该死。”

她骤然起??,一道剑光浮现于掌心,嫁衣猎猎染霞光,向他袭杀而来。

假将军:“……”

?底谁是妖,谁是人?

谁是正义,谁是邪恶?

--

江雪禾救了那些人类。

众人于山??感激万分,又因遇?了太多小妖,而惶恐不安。

而江雪禾在林子边缘找?了林木被压的痕迹,那是传送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瑟瑟??,听江雪禾声音温和清浅,??他们嘱咐:“?已寻?妖?踪迹,你们先行回城,禀告柳姑娘。?先去寻妖。”

众人听他要走,一下子害怕。

他们此前不知道这山林中妖?很多,才大着胆子愿意当诱饵,帮柳家除妖。这一夜见了太多小妖,他们的胆子已经吓破。

众人:“江、江公子,你不能走呀!你走了,?们怎么办?”

江雪禾仍然温声:“林中小妖若无大妖命令,轻易不会??人为敌。?给你们画了符,你们按照来??路走,没有妖怪会阻拦。”

那山庙中的假新娘鼓起勇气询问:“江公子,你是要去找那位缇姑娘吗?”

众人这才想起来,后面假扮新娘的那个姑娘,被大妖掳走了。

他们大约知道江雪禾??那姑娘的关系,亲??看?江雪禾待那任性小姑娘的耐心,一个个便面面相觑,唇角颤颤,不敢说话。

假新娘???是听人说,没亲??见过。

她望着少年公子修长的背影。

这位年轻公子本事高强,一直在查看传送阵,嘱

咐他们??,连头也没回。

而假新娘是见过他相貌的。

她实在害怕,又于荒野中,??江公子的俊美清逸,生出一些不清醒的妄想。

她不禁道:“江公子为什么不留下来保护?们,将?们先送回城中柳家呢?

“你、你那位妹妹既??你是一道的,必然本事很厉害。她没关系的,你何不、何不等一等?”

她这话一出,自己也觉得自私,愧为修士,不禁面容赤红。

但是??边同伴多多少少有??她一样的想法。

他们??众,纷纷道:“是啊江公子,她没关系的,?们?是肉、??凡胎,受不了这些妖。

“你留下来保护?们吧。

“柳姑娘不就请你除妖,将?们全都平安带回去吗?”

江雪禾背??着他们的??子一顿。

此??日光熹微,天边有了浅白色。

微有光华的天幕下,江雪禾终于侧过脸,向??后的他们,看了一??。

众人希冀?看着他。

江雪禾如他们想象的那样,雅净、良善。

他声音依然温和,?覆着一层霜华,显得冷淡无心。

黑山白水,此??葱蔚烟润,他漫不经心、轻描淡写:

“小婴是?师妹。

“你们算什么玩意儿呢?”

众人呆滞。

他们不敢想温润如玉的江雪禾会说出这种话,而江雪禾??形一散,直接进入传送阵,不再理会他们了。

第 72 章 浮生几梦6 古战场妖风阵阵。

缇婴抬目间, 看??假将军打起来都用

,盔甲哐当沉重,打起来并不轻便,不知道??

妖怪是什么毛病。

但她也懒得理他。

她抬头看眼天色。

离刚才的时辰没过??多久, 只

服了??妖, 便能不错过良辰

吉时,

实, 解了她的衰劫。

下对方,只要最终能拿下此妖,也算帮了师兄一个大忙。

左右都不亏。

,神色跃跃欲试。

大妖卷着狂风而来,她亦娇斥一声,运剑纵飞,直刺对方。

?歹在玉京门中认真修炼??么久, ?歹学剑术学了??么久,她也正要拿??大妖, 试一试自己一?来的修习成果。

此嫁衣繁琐厚重。

打斗间,借大妖的力,缇婴直接让嫁衣爆??,露出下方?为轻便、方便打斗的男子袍衫, 男子袍衫下,少??本??的鹅黄衣裙若隐若现。

本一个随意动作, ??假将军看??嫁衣裂??,竟??目眦欲裂,狂吼一声, 双目赤红地冲向缇婴。

缇婴??他一掌拍起,脚尖点剑跃上高空, 诧异看??激动的假将军一眼。

她眼波一转,有些明白了:“你还真的爱恋柳姑娘啊?人家认识你是谁吗?”

假将军怒得发抖:“若不是你们,她今夜就嫁给?了……”

?话间,回声震荡,天地间,无数低哑呢喃跟着??口。

刹那功夫,缇婴看??黑夜中空旷的古战场中,无数鬼影浮出了??形,一重重厚密如乌云,在假将军的操控下,向她一同杀来。

缇婴登时出了一背冷汗。

她怕鬼怕得要命,来之前也没想过鬼会听妖的命令,??分明不合理。

一团幽暗魅影与假将军一同袭杀,缇婴冷汗淋淋间,手中剑握不住,又因对方人多势众,她??逼得步步后退,还??一道鬼影近??袭向??。

缇婴??子沾??那些凉透的鬼魂,不禁叫道:“别碰?!”

慌乱间,她??逼入劣势。

那假将军一看有效,?藏在后方,运法向缇婴额心命关击??。

缇婴跌摔在地,运剑挡了那重攻击,却在鬼影们的袭击下??击中,偏头吐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滴在黄土间。

缇婴怔愣,低头看着。

--

赶路间的江雪禾,蓦地喉间一甜,一口血喷出。

“精忠阵”发作,缇婴受??什么伤,会立刻转移??他??上。

他面无表情,随意擦了唇下血,心中庆幸自己当日一意孤??,硬是逼着她,种下了??个“精忠阵”。

他即使不在她??边,也能护她。

但江雪禾依??摆脱??后那些挽留,步入传送阵,并用灵力强力运转此阵。

--

古战场中,那跪坐在地的少??抬头。

她眉压着,神色沉郁。

她是一个很骄纵脾气很差的人,平日有人宠着爱着,又因?纪尚小,那团戾气便能??遮掩住,看上??只是个天真任?的小??孩。

但是一旦发火,便是江雪禾都要避着她,不触她霉头。

显????个假将军,此时真的惹怒了缇婴。

缇婴一点点站起来,寒风吹拂她散乱的发丝与袍衫。

她手中剑横起来;“你竟??让?受伤。

“?一根头发都十分珍贵,一口血?是吐不得。你确实该死——”

假将军也正惊怒。

他眼睁睁看着那小姑娘??击倒,自己虽没击中她的命脉,却也让她受了伤。她虚弱之下,自己有机可乘。??而只是眨眼功夫,??小姑娘唇角的血便消失了,脸色苍白也不见了。

她沉沉地站起来,煞气满满。

假将军平时在古战场,看惯了杀戮生死,却仍????个姑娘阴鸷的眼神,弄得抖了一下。

但假将军反应快,他隐约看出??姑娘避着那些鬼怪,偏偏??里的鬼与他交情?。他一喝之下,众鬼齐出,全都奔向缇婴。

缇婴:“同一个招术,你要用几遍?!”

她冷冷地看着那密密麻麻奔来的鬼影,她知道自己确实害怕

,只要看一眼,都会受??影响。

但是怕,不代表输。

缇婴手中剑尖一挑,她腰间一条素色丝带飞出,直接拂向她眼睛,蒙住了她双眼。

鬼影扑??。

??围在中间的缇婴挑剑跃起,蒙眼长带飞扬,披在??上的男子衣物下,露出一点浅黄裙裾,在乌夜古战场,鲜妍靓丽。

??样鲜活的美,听声辨位,冲出群围,再战假将军。

假将军没想??她??么难缠,简直比那个江雪禾不差多少。他有了些惧意,但是想????里是自己的主场,便也生了一腔壮烈豪情,高喝一声,迎向缇婴。

缇婴眼睛看不见,全靠声音来听。

果??,她看不见那些鬼,哪怕知道他们在??边,她也能勉强定住神,不??打得无回手之力。

但是缇婴的脸色?加臭了。

假将军也不知道她在不高兴什么,只知道越打,??小姑娘越不耐烦。

原是缇婴已经借助怀里的罗盘,得知一刻已过,今夜吉时??浪费,她没办法抓着??妖冲喜了。凡间婚宴讲究良辰吉时,??都是天地法则,错过就是错过,她想寻??再一个良辰吉时冲衰劫,就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难道她还要一直????衰劫影响?

想??二师兄平时的惨,缇婴脸色?黑——她不要!

但眼前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她只?压下心头的愤怒,先拿下??个妖,送给师兄当见面礼?了。

唔,不能杀,得生擒。

??妖也不弱,她想擒,得仔细想想。

缇婴边打边思量间,乾坤袋中传音符亮了。

她以为是江雪禾或者白鹿野找她,便顶着对方的袭击,往后退藏,抓紧时间,拍亮传音符。

耳边响起来的声音,却是叶穿林的:“小婴,你还?吗??听你二师兄?你有难,便来问问你。你与你二师兄走散,可需要?前??助你?你如今在哪里?”

缇婴没有功夫回答。

听声辨位需要集中注意力,稍有不慎就会??对方抓??破漏。缇婴不禁想起南鸢,也不知道她常?生活在黑暗中,是怎样一种活法。

叶穿林听??猎猎风声与鬼语桀桀。

他不禁担忧:“小婴?”

半晌,小姑娘艰难的声音终于响起:“你没听???在忙吗?难道你能立刻遁来?不能的话,休要废话,影响???!”

传音符一声之后便燃烧。

缇婴乾坤袋中的传音符没有再亮,缇婴也没有??关注。

她正专心应对??妖。

她心中有了一计,运用八卦六爻,在四个方位各插一道令旗,??出锁灵阵,能定住??个妖。

于是,缇婴转而后退,绕着古战场四野走,寻找方位。

那妖以为她怕了,乘胜追击,扬言要吃了她。

缇婴不吭声。

假将军猖狂:“难怪是江雪禾养的小姘头,不如他厉害,方才你那么唬人,?倒真??你吓一跳。”

缇婴心想:所以,姘头??底是什么意思啊?

第一杆令旗插下??时,只伤??了一些鬼影,假将军心中不在意。第二杆令旗插下??时,假将军明显感觉??了天地间的阴气与妖气??始迟滞,他??动间,变得沉重很多。

假将军:“你暗算?!”

缇婴立刻:“你眼瞎啊?”

假将军气坏了:……没见过嘴巴??么坏的姑娘!

他只认识柳轻眉一个温柔缱绻的大家闺秀……

缇婴反唇相讥:“什么暗算???是明算!”

假将军狂吼一声,扑向她。

二人交战从此时起,才真的杀气腾腾,激烈无比。

玉京门虽??一团秘密,缇婴却??底在其中学了些真本事。??些本事,确实比她之前缩在千山那样的穷乡僻壤间学??的厉害。

??妖物吸收了古战场的秽息,已经有了成为无支秽的潜质。再多给他一些时日,?不得他就会成为无支秽,成为天地间一大害。

昔日上玉京门前,缇婴对付??样的妖怪,少不得手忙脚乱,还会??对方逼入绝路。

??而此时,她已经可以拿着旗帜诱捕此妖,一手剑术?是出神入化。

她心中有些感激沈玉舒,以及她那个拜师宴都没有、直接闭关的沈??川沈师父。师父不愧是剑修第一人,给的剑诀,如

此有用。

终于,天蒙蒙亮时,缇婴将最后一只令旗插下。

她听??那妖的惨叫声:“啊——”

她心中一慰。

结束了。

假将军??定,那些鬼肯定也要逃走。

缇婴伸手??摘自己眼前所蒙的布条,想睁眼看看??假将军如今的真??,嘲??他一番。

她??上的血,落在??上所披的男子袍袖上。

滴答。

血顺着袍袖向下缓流。

缇婴手才摸??眼前飞扬的布条,后方忽??有一道寒气,锁定了她。

缇婴本能判断出危险,虽??不知是什么,她仍是快速侧??飞跃,要躲??那??后不知?的东西。

但那东西威力很大。

她分明已躲??,腰上却仍??撞??,??挠了一下,瞬间出血。

那东西又叼起缇婴,向她咬来。缇婴上半??后仰,一剑向上递出。剑刺中那物,引得那物尖啸一声,她耳膜??震得出了血,??那物挟持,飞上半空。

缇婴心中沉下。

??不是那假将军的力量。

??是……

缇婴艰难的:“毕方?”

……那只一直在追杀她与白鹿野的来自妖界的大妖?

糟了。

那大妖??她??上白鹿野的衣物引来,一直在暗处观察她与假将军作战。

大妖只见她不见白鹿野,便知道自己????师兄妹二人耍了。

大妖却沉住气,没有当即掉头??追白鹿野,还生生观察了半天……它等??缇婴??时候松口气的时候,突兀冲出,要解决缇婴。

据白鹿野?,??毕方,是妖界??妖王??边的一员干将,十分厉害。

??可不是假将军那种长在人间的妖可比的。

缇婴??毕方冲上天,对方一翅拍来,她??形摇晃,摇摇欲倒,才将将定住??形,又??击得一口血吐出。

缇婴心中慌乱。

她在大战假将军时没有吐的血,都要在??时吐了,??可怎么办,师兄岂不是要??她连累……

她、她不能输!

缇婴摇晃着,在毕方俯??冲下时,她故作大意,??对方叼住,而她趁机旋??,用剑砍向对方的尖喙。

她的剑咔擦断裂。

她的剑只是玉京门中剑池中随便一把剑,??毕方却是一介大妖,她的剑自??砍不动。

她激怒了对方,对方一掌拍下,她趁机钻入对方腰腹下,摸??坚硬的鸟毛,她立刻判断??确实是毕方。

用不了剑,那就用符吧。

缇婴运法。

一人一鸟在半空中打斗,缇婴受伤连连,又在一瞬间重新恢复生机。那鸟??上的小伤?多,??始厌烦。缇婴心狠,自己受了多少伤,也见不得??大鸟?。

可惜她一直蒙着眼,??甩来甩??,听声辨位的方式,对付??种大妖,便太棘手了。

缇婴焦虑之时,又感觉??面颊上扑来的寒意。

她手中捏着符,已??决定冒死在对方靠近时,再给那大鸟一下。

寒意停住了。

缇婴忽??闻????后多出来的那股清冽冷香。

少?师兄声音在后:“小婴,走。”

缇婴立刻向后退??三丈,逃出毕方的攻击范围。但她逃出攻击范围后并没有离??,而是叫一声:“师兄,你拦住它,?、?……”

她话还没?完,便听江雪禾温声:“你来。”

缇婴短暂地怔一下,心中热意上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师兄??底有没有默契,但是要让她??么输实在不甘心,她直直迎上??,重新扑向大妖。

--

毕方发出惨烈的叫声,比方才假将军那声?加凄惨。

突??出现的少?江雪禾用藤蔓定向它,它根本不将??种?纪的小孩子放在眼中,却不想那少?灵力蓬勃,掐咒施法,招招都拦住它。

它不胜其烦。

闯出??的缇婴又在半空中骤??反??,在江雪禾向后退??时,她借助江雪禾??出的法阵,运气掐诀,手中符纸大亮,向毕方??上贴??。

符纸一沾??,便??始燃烧。

毕方:“雕虫小技……” br>
紧接着,它便狂叫出来,因为火势不减,烧??它珍爱的腹下羽毛。它立刻??扑火,但是缇婴移??换位,又换方向,再贴一符,??一次,是凝冰术。

毕方双翅一振,便能掀飞??两个小孩。

??而江雪禾立于半空,脚下生出藤蔓,缇婴立于毕方斜后方,烟蓝色的水屏障,?她脚下踩出,向毕方袭??。

毕方:“你用法术……”

缇婴仰脸,蒙眼下,她唇角嫣??而翘:“怎么啦??不喜欢用灵力而已,你难道以为?一点灵气都没有吗,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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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裙衫飞扬,蒙眼白布飞扬,专心施法。江雪禾雪衣凛凛,毕方每想冲出??方天地,都??他重新织出笼,来困住。

毕方咆哮着,转头??对付江雪禾。它看??对方垂眼温静而立,没有杀气的模样,不禁愣了一愣。而少?抬头,眼睛幽黑,不言不语,直接袭向它。

毕方大怒:“你使诈!”

江雪禾挑眉,柔声:“没有杀气也叫使诈?”

毕方扭头,尖喙啄向江雪禾施法的手指。

缇婴看不见,?慌:“师兄?!”

江雪禾只温声:“无事。”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自己半边袍子染红的手臂,以及手上的一片血。

他不在意,声音平平,依??助师妹,共击??毕方。

终于,毕方如一熊熊燃烧的火球,嘶吼着向下坠??。

缇婴想追,江雪禾道:“小婴,回来。”

缇婴冷静下来,亦明白他们能重创毕方,但杀不了毕方。那是天地所生的灵兽,若是杀了,她与师兄少不得要担上因果。

毕方怒吼:“你们等着!你们不得?死!”

它逃跑前,泄愤地用尽力气,召来飓风,卷向那对师兄妹。

缇婴本就灵力??始不济,??子在半空中微摇晃,飓风飞来,她当即??卷入其中。但幸?,江雪禾已经??来。

江雪禾直接捞住她腰??,将她抱入怀中:“走!”

二人与毕方留下的残力对抗。

那不愧是妖界能跟在??王??边的大妖,二人跌下半空,江雪禾只来得及抱紧缇婴,垫于她??形,?不让她受伤。

二人“砰”地跌于黄土间,扬起飞尘。

缇婴摔在少?紧实的怀中。

她听不??一点声音,慌慌地爬起来,??解眼睛上的布条。

可??布条竟绑得?紧实,她半天摘不下……是了,她太怕鬼了,当时很害怕鬼弄掉她的蒙眼布条,不光绑了死结,还加了一道封印术……

缇婴着急间,??始不满了:“你为什么不帮??”

要不是他呼吸清浅,她还要以为他死了,??她撞得那么厉害,他都不吭气。

半晌,缇婴感觉??一只手,扶在了她腰间。

她??下的男子,终于动了。

江雪禾慢慢坐起,一手扶着她腰,一手低头看自己半臂的血、满掌的血。

他语气温和:“?手受伤了,不方便帮你摘布条。”

听他受伤,缇婴登时?急了。

她赶紧解??布条上的封印术,想摘??布条??看他哪里受伤了。但是??个死结她解不??,越解,结越结实。

缇婴摸自己的??。

她平时用发带,浑??上下,连个簪子一类的尖锐物都没有,而原本的剑,也在和毕方的打斗中毁了。

她脸色难看。

不愧是把白鹿野折腾一辈子的衰劫。

永远??么倒霉。

她一个修士,竟??解不??一个死结。??世上?像也没有??种术法吧……

她不禁??摸江雪禾的腰??,要看他??上有没有什么剑啊刀啊之类的东西。

她一摸,江雪禾一僵,立刻握住她手。

他不动声色:“你做什么?”

缇婴理直气壮:“你看不??吗?”

江雪禾顿半晌,他??上当??有尖锐物,不光有,他其实还会解结的术法……但是,他不想告诉她。

江雪禾凝视着她的小脸,低声:“没有刀剑,?用别的法子帮你,?不??”

缇婴自????。

??后,她感觉??师兄的气息,靠近了她耳朵,湿

润清寒。

她??始发慌。

缇婴:“师兄?”

他不再吭气。

他的唇,擦过她耳后,掠过她发丝,挨??她脑后那个绑得严实的结。

他张口,咬上那个结。

缇婴??子一僵。

她??始明白师兄要如何解结了。

古战场辽阔空寂,鬼影们消失,鬼语军歌的若远若近,却彰显他们就在附近。那个??捆住的假将军??关在阵中,虽看不见,却愤??大骂。

而枯寂的一座石碑前,?少的师兄正俯??于师妹耳后,呼吸贴着她,口中含住那丝带,一点点地往外拽。

缇婴浑??僵硬。

她露在外的雪肤,一点点,全??红透。

再是天真无邪,她也知道师兄过了界。

布条下,少??一双眼睛,不安地晃动,不知道该不该装作不知……

她为难纠结又害羞时,眼前一松,那布条脱落。

眼前从漆黑??明面,缇婴第一眼,便看??江雪禾靠近的放大面容。

鼻梁贴着,脸颊线条清薄,他侧着头,目光望着她耳后……察觉??她的窥探,他羽翼一样的睫毛轻眨,眼波向她流了过来。

缇婴看呆了。

江雪禾:“看什么?”

缇婴仓促看他手,血迹斑驳,但万幸,?像不是重伤。

缇婴半晌不知如何?,而就在??时,她眼前一暗,什么东西扑了下来,挡住了她视野。

缇婴茫??之际,江雪禾伸手,掀??她面前的蒙蔽物。

缇婴眼睛向上掠。

原来是红盖头。

原来是枯枝上晃着的红盖头,风一吹,就??么晃悠悠,摔??了她脑袋上……她真倒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掀??盖头,凝视她娇嫩明艳的面颊,他看得心间悸动,目光无意中下移,却看??她??上不合时宜的男子外衫……

江雪禾目光顿住。

缇婴??了口:“都怪你!”

江雪禾抬头,想听听他又怎么招惹她了。

缇婴忘了师兄离她距离过近,她只骂他:“?的冲喜没有完成,都??你毁了!”

??本来不怪江雪禾,江雪禾一怔。

他心头一松:“果真没有成功?”

缇婴:“你看起来?像不为?难过?”

江雪禾当??不难过。

凉风拂面,发丝微乱,天蒙蒙亮,少?还微微??了一下。

缇婴一面??他那很浅的眼中??勾得心痒,一面又生气他不为她着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要发脾气,却听江雪禾轻声哄:“以后给你补一个婚嫁,?不??”

缇婴一愣,满意了,不怒了。

她得寸进尺:“那?能自己挑夫君吗?”

江雪禾无言看她,转移话题:“你??上男子外衫,是谁的?”

第 73 章 浮生几梦7 江

谁?, 缇婴低??瞥一?。

她这才想起衣??主人那个倒霉蛋,不禁略微抑郁:“当

江雪禾闻言,

他却仍不敢?意,手

凉, 还沾着血, 她轻轻瑟缩一下, 师兄?手却没移??。

江雪禾问:“现在也不脱吗?”

缇婴想一想:“容我问问二师兄。”

她便靠在江雪禾怀中, 不防备他,当着他面便发传音符询问二师兄如何。她还详细介绍了自己与师兄方才?战毕方?英姿,告诉二师兄,那毕方恼羞逃跑,估计找他去了,要他小心。

江雪禾垂目看她。

方才一场乱战,她有些狼狈, 发间与衣上?有一些血与灰,但缇婴精神亢奋, 提起她?战毕方时,更是洋洋得意,顾盼神飞。

一张传音符能传?话有限,她将??他事草草讲述, ?片省略,偏偏她?战?英姿, 她恨不得每个招式?详细讲解,好让旁人知道她有多厉害。

真是一个臭屁?小姑娘。

江雪禾莞尔。

她捏着传音符传话,他不禁低??, ?手指拂顺她贴在颊上?发丝,为她理顺。

缇婴百忙之中, 微微一躲:“你手上有血,别蹭到我??上……”

但是她嫌弃?目光停顿一下,因发现师兄贴着她脸颊?手指干净苍白,手背几道伤痕,独独没有什么灰尘与血。

江雪禾哄她:“没蹭到你。你说你?话罢。”

缇婴心轻轻跳了一下。

她继续与二师兄?传音符说话,她依然有心要描述自己有多厉害,但是师兄?手不断地碰到她?脸颊与??发,她竟有些六神无主,心不在焉,心神不禁跟着他?手走。

他低??,轻轻吹??她睫毛上?一粒灰。

缇婴惊吓,蓦地抬??,与他乌而润??睛对视。

江雪禾:“怎么了?”

缇婴结巴:“你、你不能这样、这样……”

江雪禾:“嗯?”

缇婴?脑乱哄哄,?睛盯着他比以前好看许多?脸,还要说服自己不要多看。可越是想着镇定,她又越是忍不住??睛偷瞟他。

缇婴心里又乱又慌。

她半晌憋出一句:“你不能引、诱我!”

引、诱。

江雪禾抵在她额发上?手指一僵。

她怎么说得出这个词?

江雪禾唇?一下,缇婴立刻迫不及待:“你、你撩拨我!”

她慌道:“从刚才??始,你就在撩拨我。你、你先前答应不逼我,为何现在这样对我?”

江雪禾:“……”

他不?声色:“你在山上,就学了这些?学会了说——师兄引、诱你?”

缇婴脸颊微红,目光闪烁。

可她态度一贯任性:“我、我无聊?时候,也是很爱读书?嘛。我读了好几本话本呢……”

江雪禾:“读了什么?”

缇婴正要说,却突然警惕,瞪他一?:“我才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又要收走我?话本了。”

江雪禾挑眉。

缇婴见他挑眉?这个弧度,?好看非常。

她一时茫然。

她不知是自己读了几本才子佳人?话本后,色迷心窍;还是师兄确实比以前好看多了,她被美色所惑。

她犹犹豫豫间,江雪禾道:“我没有要收你?话本,是检查你?课业。回去后,我看一看你?修行了些什么,你?话本……若是没问题,我没有要收走?打算。”

缇婴:“真??”

江雪禾轻轻点一下??。

缇婴:“你发誓!”

他?中浮了些笑。

他轻叹:“方才还说我引、诱你,现在又是小孩子脾??了。”

缇婴不服,却听他俯下脸,问:“我会引、诱一个小孩儿吗?”

缇婴:“……”

她答不出来,又听江雪禾说:“我是你师兄,你一向与我同吃同住,亲昵惯了,我有些疏忽,忘记了你?过及笄,?经长?,很多事?不方便做了。

“先前那般,如今想来,确实些许不妥。师兄向你道歉。”

缇婴眨?,心中忽上忽下,

懵懵摇??。

她有些糊涂了……但她知道她并没有要他?道歉?意思。

然而师兄收回了方才还为她顺发?手,搂着她,将她微微后推一点。她坐在他腿间,他上半??向后退了退。他清逸瘦削,她玲珑小巧,这般一来,两人之间,硬生生被江雪禾隔出了一个人?距离。

缇婴:“……”

江雪禾道:“我没有诱你,也没有逼你什么,只是以师兄???份护你。你既然不愿,师兄便不那样了。”

他垂下?。

浓长?睫毛,遮掩了神色。

缇婴却看出些许怅然与忧郁,听他沙哑?声音在寒凉天地间幽然:“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问你要不要与我在一起?话。好好?师兄妹,倒因此生了隔阂,害你总是一腔警惕,怕我怕得厉害。”

缇婴连忙:“我没有!我没有怕你!我是将你当师兄?……”

她倾??来抱他,在他怀中蹭。

她抬脸撒娇:“你看,我?跑出来看你了嘛。我没有怕你,你别伤心嘛。”

江雪禾垂?看她。

他?中光华幽静温软,是一向待她?态度。此时却又多了些忧郁,真让缇婴不自在。

她见不得他情绪低落,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情,缓缓转移话题:“二师弟还没有回传音符吗?”

缇婴愣一下,意识到他不继续先前?话了。她百爪挠心,但要她继续,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缇婴便有些郁闷地点??,敷衍道:“他?约在逃亡,没空看传音符吧。不过毕方受了伤,二师兄又很厉害,我不是很担心二师兄了。”

江雪禾:“你穿着二师弟?外衫,便是为了帮他引??毕方?”

缇婴点??。

江雪禾温和:“哪有师兄在,要你做诱饵?道理。把衣裳给我吧。”

缇婴不解:“你要把二师兄衣服带在??上吗?可是那个毕方?经受伤,人家目标是二师兄,不一定回来了呀。而且就算那个毕方小??,还会回来……我与你不是在一起么,衣服在我??上还是在你??上,不是一样?吗?”

江雪禾望她:“……你要与我待在一起?”

缇婴怔一下,便不悦了:“你什么意思呀?你难道不许我待在你??边?你不是说自己是师兄,要爱护我吗?难道你背着我有什么秘密,不想我知道?”

她咄咄逼人,?睛燃起烈焰,扑上去揪他衣领,??势喧嚣。

江雪禾倒是脾??好,任由她张牙舞爪闹了一通,才侧??,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适时吐了口血。

缇婴怔忡,然后立刻从乾坤袋中掏药丸与药膏:“师兄,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吧。”

江雪禾温和:“你先将男子外衫脱了给我。”

缇婴恼怒:“这时候,还管什么外衫啊?”

江雪禾低??:“脱了吧?”

他声音哑哑贴耳,语??温温柔柔,闹得她脑子如浆糊一般,稀里糊涂,就应了她。

--

上完药、脱完衣,江雪禾将白鹿野?外衫收好,回??看那?经站起???鹅黄衣裙??女。

她因为他哄她脱衣,反应过来后,又有点闹脾??。但是这?小脾??,江雪禾走到她??后,便知道她没有生他???意思。

因为缇婴正站在那个锁灵阵外面,打量着锁灵阵中被困着?假将军。

假将军骂骂咧咧,不断?法术冲击这个阵法。但是古战场?方位合乎八卦五行,缇婴这个阵设?巧又牢,假将军还真?冲不出来。

除此之外,缇婴依然能听到天地间?鬼哭声、寥寥?军歌声。

江雪禾观察那假将军,琢磨:“带他回柳叶城,再洗去他?人形,让他??出原形,便知道他是什么妖了。”

缇婴惧怕天地间?鬼哭声。

这?能让人听到?声音,只能是因为鬼?数量太多,才有了实质。

江雪禾一走过来,她便依偎过去,抱着他手臂。

江雪禾垂?看她一?。

先前谁说他引、诱她来着?她自己凑过来干什么?

他正想逗笑她两句,就见缇婴自己转了话题,问:“为什么还是柳叶城?你?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上次问你,你说你离??了,为什么又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雪禾顿一顿。

他道:“我??上出了些问题。”



缇婴立即看他。

他揉了揉她发顶,眉目清淡。缇婴便忽有所感,小声问:“是黥人咒?问题吗?”

他颔首。

缇婴便为他而怒:“那个黥人咒太讨厌了,总是折磨你。总有一天,我要帮你彻底解了??。”

他??知道黥人咒是解不了?。

但是江雪禾莞尔:“那我便等着了。”

说话间,他目光从地上所布?锁灵阵挪??,不再看那假将军,而是望向天边远处?灰白。

时间早过了下半夜,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

周围?鬼影变得浅淡,那些人肉耳可听?军歌声变弱,一缕金色日光从云翳后溢出。

有太阳了,缇婴便不怕那鬼??,勇敢地放??了江雪禾?手臂,去收那锁灵阵,将假将军收入捉妖灵宝中。

她忙碌不?,江雪禾则定定立在天地间,眺望着这片空旷野地与太阳。

他从这一切,感觉到一些微妙?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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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便立在天地间,静静凝望。缇婴忙碌间,偷偷看他。师兄一向温和,只有思考时,会如此时这般挂脸,神色比平时冷淡而肃然。

片刻后,江雪禾微微怔忡,紧接着,他眉目间?冷淡散去,神色却依然微妙。

缇婴问:“怎么了?”

江雪禾回??看她,他笑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此地不远,便是断生道?山谷。”

缇婴一下子站直。

江雪禾回忆道:“此地往南走三里,会遇到一条宽河,顺着河道进入峡谷。越过峡谷后,解??护山阵,?前便会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山谷,那就是断生道。

“不过现在……断生道早?不在了。”

断生道除了一个黎步,??他人?经被他杀光。

他此时站在古战场中,看着天地间渐渐消失?鬼魂,生出一?时光错乱?感觉。

血腥、灵器、刀剑、符箓……旧日回忆,尽数扑向他。

他目光落到古战场?排排墓碑上,便想起当日自己在阵中,被强行洗髓削骨剥肉?痛,?睁睁看着那些鬼魂吞噬自己肉、??凡胎。

那么多鬼魂,便有一部分,来自此时所站?这个古战场吧。

当日来柳叶城,他并没有意识到,或许也是刻意遗忘……这里离断生道,真?很近。

他静静感受着??间?冷酷与残忍。

忽然,一只柔软纤细?手伸来,递入他冰凉?掌中。

他低??。

缇婴:“给你握。”

江雪禾看她片刻:“那怎么好?我不好引、诱你?。”

缇婴一愣,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抬??瞪他一?。

她忍着脾??:“我手冷,你帮我暖一暖怎么了?你能不能别提我之前?话了?”

江雪禾眉目轻轻敛下,忍笑。

他轻轻握紧她?手。

手中?女?柔与娇,中和了他在这方天地间感受到?寒冷刺骨。

他不禁握得更紧了些。

待他发现,送一些力道,去看她手腕。但是缇婴并没有冲他发火,也没说他抓疼她了。

她依偎着他,吞吞吐吐:“这里……好像离千山,也不远了。”

是了,既然离断生道近,那必然离千山也很近了。

甚至……离她幼年时长??地方,也很近。

不过最后那个,缇婴不愿意提罢了。

江雪禾自然不知。

他以为她想千山了,便道:“待处理完我这桩事,我?回千山看看你前师父如何?”

缇婴想了想,自信点??。

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打败那些觊觎千山?梦术?小喽啰,前师父不必可怜兮兮地躲藏了。

她兴奋起来,仰脸:“那你先不要告诉他,我?给他一个惊喜!”

江雪禾颔首。

缇婴又犹豫问:“……那你想回断生道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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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莞尔,摇??。

他温和:“小婴,不必担心我。我此生不做后悔之事,也不回??看??后?事。断生道??我,?

如前?般遥远……我早?不在意了。”

缇婴问:“那你在意什么?”

他看她一?。

许是这一?看?时间久了,缇婴心跳不禁快一分。

她没有躲??他?神。

但是他却挪??了。

他说:“自然是在意你?了。”

缇婴欢喜,又失落。

她抬手挠他手心一下,他不解,却也这般默认了。

--

天亮后,缇婴便跟着江雪禾,走遍这座古战场。

她询问师兄在这里到底做什么。

江雪禾便将她带到那片密密麻麻?墓碑前,告诉她:

“此地处??东州与中州?交界,自北州向下,常有秽鬼潮侵害人间。中州巫神宫忙??封印驱逐秽鬼之事,这一片?人间,巫神宫偶尔照应不及时,没有修为?人,要学会自保。

“他?信奉巫神宫,却也不能将神女与天官当做唯一?希望。柳叶城便是这一片人间之地?重要城池,庇护四方城池,抵御秽鬼潮。

“城主姓柳,柳家儿女?多折??战乱,如今只有一个??体羸弱?柳姑娘。柳姑娘多智,数年来,正是靠着她?计谋,这一片人间才能在秽鬼潮中完好。

“柳姑娘……”

他声音停顿一下。

缇婴敏锐察觉,问:“她怎么了?”

江雪禾慢吞吞,?缇婴能理解?话解释:“柳姑娘,体质有异,十分吸引人、妖、鬼。也许是?间和平久了,很多人与妖,轻快了后,便将主意打到她??上。”

缇婴??始糊涂了:“什么主意?”

江雪禾:“我?今日捉?这个妖,不就想掳走柳姑娘吗?”

缇婴:“哦,是要逼着柳姑娘成婚是吧?”

江雪禾点??:“柳姑娘不堪??扰,便召四方修士,驱逐妖邪。但是柳姑娘这?体质,让我很在意……”

他陷入沉思。

缇婴越听越糊涂:“那这妖为什么要扮作将军呢?还要把人掳到古战场?”

江雪禾回神,解释:“十年前,柳叶城有最惨烈?一战。秽鬼寻常情况下,?批次会被巫神宫封印,人间只需要面对很?一部分压力。但是十年前,秽鬼潮有变,出现在了柳叶城……在巫神宫派人到来之前,人类要自己对抗秽鬼。

“那时候,柳叶城死了很多人。那一战颇为知名,最知名?,是柳姑娘当时?未婚夫,叶呈,带着十万军人,一同死??古战场。”

缇婴惊住。

她低??看这些墓碑。

江雪禾:“留在这里?墓碑,?是能找到??份名字?……?多人,则什么?没留下。”

缇婴登时有些同情那位未曾蒙面?柳姑娘:“她那时多??”

江雪禾:“与你现在这样差不多?。”

缇婴愣住。

她低??思考,若是她喜爱?人死??面前……不,她没有喜爱?人。

她紧紧抓住江雪禾?手。

江雪禾:“但是那一战,有些争议……”

江雪禾道:“秽鬼对没有修为?人类来说,过??强?。为了帮巫神宫争取时间,柳姑娘?未婚夫叶呈,当时采?了一?邪法——人祭。

“死了十万军人,但我??经不知道有多?人死??自己人手中。柳姑娘告诉我,叶呈被自己人绑着,等他再次清醒时,他??颅?经没有了,??上有着数万人?邪法所聚?秽息。那时,叶呈被人称为‘鬼将军’。

“柳姑娘说,叶呈也是受害者。之后,他??这?法子抵抗了秽鬼潮,等到了巫神宫?援助。叶呈厉鬼之??,消??天地……柳姑娘排除众议,坚持要给叶呈和那些参与人祭?军人立碑,立衣冠冢。

“从那时起,古战场便经常闹鬼……有人说,是被人祭?冤魂不散,夜夜哭诉。柳姑娘??体羸弱,柳家再无所出,?看柳家要绝??这一代……这?是报应。”

缇婴皱眉:“胡说八道。”

这?事,正与邪相抵,冤魂死后连意识?没有,如何报复柳家?

柳姑娘?羸弱,只能是天生?。

江雪禾道:“?下这个扮演假将军?妖怪,?约就是借助古战场?阴??与秽息成?妖,才对柳姑娘执着十分。不过柳姑娘……”

他低??沉吟。 br>
柳轻眉?面相,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为何她虽然柔弱,却依然活着?

还有……

江雪禾想起昔日柳轻眉为他讲人祭这个故事时,轻描淡写,似笑非笑……她一向温柔娴静,但在那一瞬间,眉目有丝丝冷冽嘲意、戏谑之意。

她在戏谑什么?

柳家?古怪,梦貘珠?踪迹,以及他??上?问题……答案,也许全在这里。

缇婴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

缇婴只是抬??,看着日光出来后,天地间那些消失?鬼影。

彻底看不见了。

她心??却为之一酸。

她忽然犹豫:“师兄。”

江雪禾:“嗯?”

缇婴:“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多留一留……我、我想引这些冤魂,消此??孽,重入轮回。”

江雪禾蓦地抬?看她。

她不是很自信。

江雪禾笑一笑,握紧她手:“好。“

--

又过了一夜,缇婴仍在纠结??怕鬼、?梦术?烦恼。

她迟疑来迟疑去,江雪禾一径陪着她。

他对这古战场亦有疑惑,夜里,见她迟迟不敢?作,江雪禾便牵着她?手,在墓碑间行走,从碑上寻找这些人生前?痕迹。

天色一点点黯下。

二人正站在一墓碑前,缇婴靠着江雪禾,听江雪禾念那墓碑上所记?死者生平,背后传来马蹄声。

一会儿,他?听到轻柔婉约?女声:“江公子,缇姑娘。”

同一时间,缇婴怀中?传音符亮了。

缇婴一边取传音符,一边回??,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美人被人扶下马,妙盈盈地向他?走来。

美人冰肌玉骨,弱柳扶风,倾城之貌。

她看得呆住。

她忘记了手里?传音符,传音符在手指间燃烧,叶穿林?声音响起:“小婴,我?经布下阵法,你若需要,我可??阵,立刻赶到你??边助你。这总不是耽误你时间了吧?”

她??畔?江雪禾,瞬间看向她?传音符。

几乎同一时间,江雪禾和缇婴心中尽是古怪之意。

缇婴火冒三丈:“你怎么不告诉我柳姑娘是个?美人?!”

江雪禾:“你为何与叶首席传讯?”

第 74 章 浮生几梦8 江雪禾态度尚可,

明月在天,她

,跑到一边,故意和江雪禾对着干, 拿出传音符, 与叶穿林说?。

她下山后,

?。

不过那时她身边有?鹿野,

还因为叶穿林先前伤了江雪禾的缘故

,对叶穿林有些记恨。缇婴的情感一向尖锐,她既记恨叶穿林,便不爱搭

总在耳边劝她,

说叶穿林和江



如今却不同了。

缇婴心想,师兄没有告诉我,柳姑娘是大美人, 那我也要和叶师兄说?。

她背对着江雪禾,能感觉到江雪禾情绪有些低沉。

缇婴便故意大声, 对着一张传音符,声音甜如糖水:“叶师兄,你怎么才理我……”

不提叶穿林在另一边有多懵然,缇婴感觉到身后诡异的沉默, 心中?觉得畅快。

但她很快畅快不起来了。

因为柳轻眉开始轻言细语地说?:“先前那些派去冥婚的人回到家中,我便知道不妥。又听他们?中提到一位小姑娘, 便猜测是江公子家中那位可爱妹妹来了。

“我怕他们过于担心我,又惧怕鬼怪,在??前惹恼了江公子与缇姑娘, 便前来寻公子解释。

“这古战场,便是那妖物所在吧?江公子可曾捉到那妖了?它为何如?针对我?”

缇婴偷偷回头, ??一眼柳轻眉。

她心中想,师兄和这个女子,起码相处了半年。

这位姑娘如?年轻,还这般貌美,说?时,笼着的眉目宛如一缕轻烟,掩着无限轻愁。斗篷下,她肤色?得,在月光下莹莹一片。

何况她还不?貌美。

她扶着侍卫手下马时,低垂着眉眼,丰胸纤腰,轻柔似水,步步朝着师兄走来,那番姿势,实在是说不出的好??。

何况她还不?身姿好??。

?时?刻,她与师兄说?的声音,都轻轻柔柔,宛如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水,不急不慢,让人心间一派舒适。

缇婴恍惚想到,江雪禾说?其实也是那样的。

他声音难听一些,但那是因为声线被伤到了。?听他微哑的声音、慢悠悠的语调,他和柳姑娘,恐怕十分有共鸣。

缇婴再??眼柳姑娘纤细的背影,师兄修??的身影。

她再??眼自己这副小孩子的模样。

她目中恼怒更多。

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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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哪?都比不上柳轻眉。

她回头偷??的眼神,不当心与江雪禾微掀开的睫下眼眸对上。

缇婴立即扭头不??了,更大声地去和叶穿林说?:“叶师兄……”

江雪禾神色淡淡。

柳轻眉察言观色,轻轻瞥一眼另一处背对着他们的缇婴,心中有了数。

柳轻眉浅笑,唤江雪禾:“江公子?”

江雪禾眸子一动。

他从缇婴身上收回目光,对柳轻眉抱歉温声:“那妖物,被小婴所收,在她手?。我会让她将妖交给柳家,不过……需要花费点时间。”

柳轻眉又说了几句?。

不远处的缇婴伸??耳朵。

她手中的传音符燃烧,是叶穿林又回了她?么?。但她心中七上八下,竟没心思关注。

古战场夜间风大,又有哪些鬼影出来作乱。缇婴听得努?,可那柳姑娘身体好弱,说?声音太低,她?听到他们提到“缇婴”……

然后缇婴听到江雪禾低声:“她?是个孩子罢了。”

缇婴闻言,生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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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有鬼,自有一番解读,觉得江雪禾处处瞧不上她,不将她当做大人??。江雪禾必然觉得柳轻眉和他才是一类人,柳轻眉才不是“孩子”……

她明明?经及笄,再过几个月,她都要十六岁了。

谁家孩子会这么大?

缇婴怨气满满间,听到江雪禾唤她:“小婴。”

她当做没听到。

柳轻眉观察这师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天上乌云盖月,挡住一些光,阴凉光影罩在柳轻眉身上,让

那站在暗处的姑娘于一刹那,像是幽魅山鬼。

江雪禾无意瞥一眼,对柳轻眉的疑虑更深。

江雪禾却仍唤了缇婴三声。

缇婴得到满足,才不情不愿地回头,朝他撒娇:“干嘛?”

江雪禾瞥眼她手中传音符,??那传音符又亮了。在缇婴低头查??前,他及时问她:“要不要渡亡灵入轮回?”

缇婴怔一怔。

江雪禾朝她伸手:“我帮你护阵。”

缇婴道:“可我不需要你护阵,我缺灵?。”

江雪禾好脾气:“那我便给你灵?。”

缇婴眼珠轻轻一转。

她渡冤魂入轮回的方式,自然是开大梦术。大梦术第二篇就是送魂净魂。

她昨夜听江雪禾说了古战场十年前的惨战,便觉得这些入不了轮回的怨鬼可怜。

而且她心中有计较,怀疑师兄身上的黥人咒所召的鬼魂,有一部分冤孽来自?间古战场,如?她用大梦术净化这些魂,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缓解师兄身上的咒术。

自然,她犹犹豫豫,一是怕鬼,二是怕自己灵?过耗,伤到神魂,会转到江雪禾身上,三是……不想再做前??的梦。

但眼下不同了。

师兄助她,便必然要与她待在一起,远离那位凡人柳姑娘。

缇婴觉得,自己好像赢了那姑娘一局。

……她本能告诉自己,那位柳姑娘十分危险,要小心十分。

--

柳轻眉听江雪禾解释缇婴渡亡灵的事情,微微惊讶。

柳轻眉弯唇:“不愧是仙家法术。我等凡人,恐一生都见不到鬼魂,也不了解?么轮回。若非江公子,我都不知道,原来古战场这?有鬼魂,而放任他们不管,于天地有害。”

缇婴提醒:“要渡鬼入轮回的人是我。”

柳轻眉道:“是了,多谢缇姑娘让我??见识。”

她弯腰,像哄小孩一样哄她,认真和她说?:“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待在这?,??你与你师兄操纵仙家法术呢?你放心,我绝对一下也不动,绝不打扰你们。”

缇婴偏脸,打量柳轻眉。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喜欢柳轻眉这种哄人一样的态度,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哪?不喜欢。

她眉间戾气浮动……

江雪禾忽然开?:“小婴。”

缇婴愣一愣,眉间戾气消失,禁不住偏头,??江雪禾……

江雪禾走上前两步,揽住缇婴,挡了柳轻眉。

柳轻眉怔一怔,站直身子。

她见江雪禾?真疼爱他那师妹。

他低声问那小姑娘:“你可以吗?觉得勉强吗?”

他竟然给她身上落了一道静心咒,让缇婴灵台清醒一些。

缇婴一个觳觫,这才发现自己受到了?地鬼魂怨气影响,在那一瞬间,生出了杀意。

缇婴抬头??江雪禾。

半晌后,她露齿而笑:“我没问题。?要你记得渡灵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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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眉便坐在墓碑旁,托着腮,??缇婴施法,另一?手,被江雪禾握着。

她以肉身凡胎,观??那些仙家法术。

她??到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娇俏少女,不知道念了?么咒,又在地上画了?么,然后一重水蓝色的柔光,就自那二人脚下生出,如轻烟一般掠向半空。

柳轻眉也从来没见过这古战场的鬼魂。

在缇婴的施法下,柳轻眉美眸微微瞠大,有些吃惊,见到四面八方,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黑影,那些影子有的保持着人形,有的?经成为一团模糊的雾,快要散了……

但是他们真的现身了,向缇婴脚下的阵法飞去。

缇婴清而亮的声音,蕴着柳轻眉听不懂的仙家法术???,召唤着这些鬼魂: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水蓝色的道光,属于缇婴的本命灵根。

大梦术需要用的灵?不少,缇婴天生对这些鬼魂有无限亲和?。江雪禾握着她灵脉,感觉到大量灵?流失,尽数飞向缇婴。

缇婴倏地双手相叠,掐一个道印,术法???更强。

罡风阵阵,凛冽如霜,万鬼扑向那??中央的缇婴二人。

缇婴念道:“斩妖缚邪

,度人万千。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如是我闻,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交叠双掌间,磅礴法?散出,缇婴以术法朝上劈开一道银河,那些鬼魂便离开缇婴和江雪禾,朝着银河漂泊而去……

同时,万千鬼影?中吟唱的军歌,浩气凛凛,回荡于天地间: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告功成……

回??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柳轻眉震撼地站起,盯着那天上劈开的一道银河,与那些飞去的鬼影。

记忆将她拉回过往。

数不尽的血腥与刀光剑影在眼前徘徊,她曾??到无数人的死亡,她曾于城楼间飞奔,却无?如何也追不上命运……

漆黑夜幕,黄泉在上,柳轻眉仰脸??着,眼中浸满了清水一样的光华。

她身后陪伴的凡人侍卫们在罡风中快要站不住,见姑娘一目不眨地盯着银河,连忙开?提醒:“姑娘,缇姑娘说,那是黄泉,肉眼不能多??,会被吸进去……”

柳轻眉勉强让自己移开目光,去??缇婴和江雪禾。

蓝色水系道法与青色木系道法笼罩着施法的少年兄妹,那二人也低垂着眉眼,不??天上的银河。尽管如?,处于施法中心的二人,仍被飓风吹得要飘向银河,全靠她二人施法相抵。

可见黄泉???,连他们这样的修士也难以对抗。

鬼魂们飞入银河,没有神智的他们,才稍微有了些神智,向下眺望一眼。

生前种种,过眼烟云,他们禁不住,??一眼柳姑娘。然而、然而……他们?经死去。

柳叶城的秽鬼潮,早?过了十年。

这些生前为军人的冤魂,??终在被黄泉所渡前,向下拱手作揖,向缇婴二人道谢。

柳轻眉他们距离远一些。

柳轻眉努?让自己不要??,目光却忍不住追随那些鬼魂。她目光闪烁,想要从中寻找?么……

但她并没有找到。

很快,柳轻眉神色松动:当然不可能找到了……

许久许久,柳轻眉目光移开,再次??向脸色?经开始苍?的缇婴。

仙家??术,如?厉害。

正如当年巫神宫???……神女借天???,术法如刀剑劈下,便形成一道光环,束缚住了数千秽鬼。

那都是凡人仰望一生也得不到的?量。

那是凡人奉出信仰,巫神宫的神女与天官才能得到的强大?量。

柳轻眉不禁想,他们那么厉害,但凡早到半天、一天……

凡人抵抗不了的秽鬼潮,要牺牲数千数万人才能抗住的秽鬼,他们却封印得那么迅疾、稳妥。

在修士面前,凡人算?么呢?

凡人渺小如蝼蚁,数十万人的牺牲,在神???下,毫无意??。

……他们所有的牺牲,其实都是没?么意??的。

--

缇婴和江雪禾,花了三天时间,才渡完了这?的亡魂。

柳轻眉一个凡人大小姐,和她的侍卫一起,就安静陪了他们三?。

缇婴??后终于再听不到这?的鬼声,便知道他们都消失了,古战场可以安静很久了。

她疲惫万分。

但是一查??自己的识海,又忍不住欢喜。原来大梦术当真这般厉害,她心中念着那些是军人不算恶鬼,逼自己渡化亡魂,修为竟然隐隐提升了一些……

修为到了她?前??境大圆满??坎。

她从没想到自己修为可以进步得这样快。

这门大梦术,简直是专门为她所创的一样。

难道前师父说,大梦术本就在她的神魂中,是真的?难道她梦中,前??的自己与前??师兄一起创大梦术,都是真的?

她不禁回头,扑入江雪禾怀中:“师兄,我……”

江雪禾被她一撞,竟后退了两步。

他面容?净,瞳眸安静。却在一刹那失?,向后跌两步,并吐了两?血。

缇婴吃惊。

她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他就将她拥入怀中。

江雪禾暗道不好。

他周身忽冷忽热,黥人咒的威?又开始压不住,痛意让他全身僵硬。他脖颈、面上、手背浮现重重黑气,被勒出了血痕。



他眼前发黑,?么也??不清,?隐约闻到缇婴身上的气息。

他?来得及拥住她,低头安慰她:“别怕,我、我歇一歇……”

他身子摇晃,缇婴撑不住他,两人一同跌倒,江雪禾的脸低垂,唇角蹭过缇婴的唇。

他感觉到了。

江雪禾虚弱无?:“我不是故意的……”

他昏迷了过去。

缇婴抱着他,一同摔坐在地上。

柳轻眉带着侍卫们急匆匆赶来,她提着裙裾,喘息微微:“缇姑娘,江公子怎么了?”

缇婴六神无主。

她握紧师兄的手,进入他的灵脉,一探??下,吃惊地发现江雪禾的灵池居然枯了……一定是渡她灵气渡得太多了。

柳轻眉等人赶到。

他们听到缇婴泫然欲泣:“我师兄被我吸干了……”

众人惶恐。

吸、吸干是?么意思?

柳轻眉一震:“你说?么?”

缇婴抬头??到他们,镇定下来。

她生怕他们??到江雪禾身上的黑气,??到江雪禾脸上浮现的血痕……黥人咒可是人人畏惧的可怕存在,绝不能被人??到。

她连忙在柳轻眉俯身过来时,将江雪禾抱紧,让他脸埋入她怀中。

柳轻眉摸不着头脑,见缇婴娇小柔弱,便示意身边的侍卫们来帮缇婴。

缇婴立刻:“不许碰我师兄!”

柳轻眉一怔,哄她:“我们带你师兄回去疗伤,你与我们一同回去。你不要闹脾气,好不好?”

慌乱??下,缇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番不敢让人??到师兄的行径。

半晌,她结结巴巴,灵感突至,道:“师兄是我的!”

柳轻眉蹙眉。

缇婴说了第一句?,第二句就流利非常了:“你不许和我抢师兄!我师兄一根头发丝,都不让你们??!

“我、我、我要开始闹脾气了!”

柳轻眉:“……”

原来是小姑娘拈酸吃醋。

--

不过,回到柳家,缇婴提出要和她昏迷的师兄一间房,好照??师兄,仍有些过了。

柳轻眉为她名节考虑,说?很好听很讲理地拒绝了她:“……你师兄若是醒了,恐怕也不会答应你吧?”

柳轻眉当然也想不到,她虽然拒绝,缇婴却可以夜?翻窗,翻入江雪禾房中。

第 75 章 浮生几梦9 “师兄,

,从窗口传来。

乱发,面上浮??着一重重鬼影伤痕,在缇婴爬到床上时, 他仍一??不??。

缇婴便跪到他身边,

, 查看他识海。

她记得自己先前进入他识海时, 总是不小心与他的神识绞在一起,弄得很麻烦。师兄从未说过那种有?刺激的感觉是什?,每次她弄错,他都快速把两人神识分开。

如今师兄昏睡,没法帮缇婴。

真是的。

她得自己当心。

还得帮他看伤。

缇婴叹口气。

缇婴刚刚修??有成,便有?嘚瑟地分出一丝神魂,进入江雪禾的识海, 查看他的神魂。看到他原本干枯的灵池,只这?从古战场往返回柳家的功夫, 就渗出了?灵气充盈的水,缇婴不禁呆住。

她又惊又喜,又怒,又妒。

惊喜??他的灵力虽枯竭, 但他自己慢慢就能养好;嫉妒??他那与众不同的天赋,同样的伤放在缇婴身上, 光是灵力枯竭的问题,都能卡住缇婴许久。

师兄就是那种修炼天才吧。

缇婴不无嫉妒且酸楚地?着。

她?起玉京?中,那?弟子们??江雪禾的恭维;?到柳家中, 方才遇到的柳轻眉请来的那?有?修为的林泽野修,同样一个个很关心江雪禾……

若非缇婴又哭又闹, 不许他们看师兄。?下师兄躺在这里,周围必然围满了那?讨好恭维他的男修、女修们。

缇婴眉目间生出?阴郁。

她压下自己的不快,?观察他神魂上的黥人咒。

看着真?怕。

她只是分出神识小心碰一下,都差点被缠上,吓得缇婴立刻?退。

但是那?咒术碰到她时,好像意识到她的身份,一个个重新缚着江雪禾的神魂,不来绞杀她。

缇婴隐隐感觉到识海中的凛冽杀气。

她怔一怔:“师兄,是你吗?”

——他发现她进入了他识海,虽然醒不过来,却仍控着黥人咒,不让咒术伤到她。

缇婴怔怔然,看向那道坐在灵池间的少年闭目的神魂,轻轻叹了口气。

她?起了师兄??自己的那?疼爱。

她实在嫉妒他的天赋。

?也实在舍不得他。

缇婴小声:“好吧,我帮你疗伤。你要快点醒来,陪我玩儿。”

她开始施法,帮他平复那?黥人咒??他神魂的影响。

不过缇婴很快便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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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色郁郁,??发现自己纵然修为提升,灵力仍然不够。涨的灵力,永远跟不上她的耗损。

她?冲破此时的关卡,又不知道多费劲。

算了。

歇一歇。

歇一歇,等灵气恢复一?,再继续帮师兄疗伤好了。

缇婴退出江雪禾的识海,这番折腾,分明也没做太多事,但她格外疲累。

她自然不知道识海进出的那?隐晦忌讳,方方面面与双修有关。她只知道累了,便趴下来,脑袋枕到师兄怀里。

缇婴抱怨:“都怪你!”

?惜她此时发脾气,他也不会醒来哄她。

缇婴默默的,当真有??念他,有?寂寥。

她躺在他怀中,拿出传音符与其他人聊天。但是不管是叶穿林还是白鹿野,都没有理会她。缇婴折腾了一会儿,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江雪禾身上。

她不禁翻身,双手托腮,盯着师兄看。

和他?处久了,她都?以无视他面上、身上那?黑气伤痕,只盯着他眉?看了。

嗯,她确信,此时的江雪禾,与她初初认识的江雪禾,?貌轮廓没变,但一?细节,确实变了……

他是真的变好看了很多。

??为他在解黥人咒?

缇婴?睫颤一颤,心?:他在柳叶城不走,是不是就跟解咒有关?怎?,他身上有鬼魂孽力化不开,在柳叶城不走?

唔,这?得他醒来,她才知道。

百无聊赖中,缇婴伸出手指,好玩地在他眉毛上点一点。她又摸他睫毛,觉得又软又黑,手掌托上?,师兄的睫毛像细细的筛子一样,实在有趣。
br> 缇婴手指擦过他鼻梁。

她玩出了兴趣,整个人往上爬,手指点在了他的唇上。

缇婴?睛乌黑灵??。

她恶劣非常的,用指甲狠狠掐一下。少年师兄唇瓣被按压,被她抹出了一道艳红色,灼目非常,让缇婴?神微??。

她看得发呆。

按在他唇角上的手指,轻轻地擦一擦,那般柔软鲜红的颜色,宛如鲜血,又像烟霞。

缇婴回忆起了一?片段。

她看着他的唇,另一只手忽然掐了一道水诀,毫不留情地浇到他脸上。

水珠顺着他的睫毛、鼻梁向下滴落,在他面颊上蜿蜒,缇婴目光不错,果真看到那几滴水,最?落在了他唇间。

??是,那抹鲜血一样的颜色,有了生气,变得湿润妍丽。

缇婴若有若思。

她恍惚着,手指轻轻摸上自己的唇角,按了一按。

自己碰自己的感觉,与那时候跟师兄贴贴的感觉不同。

?是师兄不许她亲亲。

缇婴垂下?,目光一??不??地盯着江雪禾的唇。

半晌,她?:有什?关系呢?他昏迷过?前,唇不就碰到她了嘛?她又没主??,是他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这世上?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缇婴恍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清澈的?波一瞬间如点亮的银河间星子,明耀万分。

那般雀跃。

若是有外人在,便能看出她这种盯着肉骨头一样目不转睛的?神,代表什?。

缇婴只是坐起来,跪??昏睡的少年身边,非常乖巧的:“师兄,我能亲一亲你嘛?”

少年自然无法回答她。

缇婴便弯眸露笑:“你没有拒绝,一定是害羞,那我便亲亲啦。”

她非常快乐地俯下身,将唇凑了上?。

心如鼓擂,手心出汗,紧张万分。

她好怕江雪禾忽然醒来,好怕发生意外,有人打断了她。

但这?都没有发生。

缺月挂??天边。

禁闭的窗棂上,照着少女模糊的身影。

她趴伏在枕边,小心翼翼地碰一碰他唇角。

十分柔软。

只是一碰,便有方才进入他识海时神魂那种激荡的感觉。

她仍是害怕,贴了又贴,见他没有醒来,才更加放心。但是她疑心自己哪里做的不??,话本中的“销魂蚀骨”的感觉,不应该只是这样吧……

话本中还说,“唇儿香甜”。

哪里香甜了?

缇婴眨着?,她试探地伸出舌尖,小心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她怕他醒来,一点就赶紧撤退,掐好防御诀,怕他醒来打她。

但他没有醒来。

反倒他的唇,更加红了。

缇婴便重新挪过?,好奇地低头看他。

除了身上那?黑气,他此时就是一具空壳子。少年师兄面容仍是白净,呼吸仍是平稳,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真是奇怪,记得以前,他警惕心很强的。

但是警惕心弱……正好给了缇婴玩耍的时间。

她便趴下?,继续轻轻?舌尖蹭他唇角。

她闭上?感受一会儿,失望喃喃:“不甜呀。”

既不销魂蚀骨,也不香甜?溺,许是话本都是骗人的。

不、也不??……

缇婴慢吞吞回?,有一次师兄洗浴,那时候自己的感觉,就很、很奇怪……

那时候,她的舌尖,硬是摆脱他的桎梏,钻入了他唇齿间。虽然时间很短,但那时候自己头脑昏昏的感觉,倒是有点意思……

缇婴恍然??悟。

她说做便做,立刻用舌尖?抵他的唇。

但是他昏迷中习惯实在是好,唇齿禁闭,她只在外围打转,却连他的牙齿都挤不开。

缇婴被弄出了一头热汗。

虽然不香也不甜,她仍面颊粉红,呼吸凌乱,鬓角生热。

又急又心痒,又慌又渴望,缇婴忍不住掐住他腮帮,手指抵住他唇,要强??用武力打开他的齿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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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忙碌起来,那股不管不顾的任性,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 她专心捣鼓,忽然一阵敲?声,让她?背出了汗。

“笃、笃、笃。”

不紧不慢的三声?,柳轻眉悠缓的声音传来:“江公子,不知你?否醒了?”

缇婴怔住:柳轻眉来这里做什??

柳轻眉没听到屋中的回应,人却不走,抱歉道:“公子受伤,我柳家客人繁多,招待不周,我到此时才闲下来。我准备了?灵药给公子……不是凡间之物,是向那几位修士买的,不知??公子的伤势有没有用。”

柳轻眉自顾自:“我不是要打扰公子,我只是进屋,将药为公子留下,请公子见谅。”

下一刻,房?便被推开。

屋中的缇婴,立刻扯下悬帘,罩住床榻。

她真是没?到,柳轻眉会进来。

她手忙脚乱地用被褥裹住江雪禾的身体,将江雪禾的脸也罩住。此时画隐身符已经来不及,缇婴干脆钻入被褥中,抱紧师兄腰腹,充?师兄身上的小挂件。

她又矮又瘦,躲入褥中,只要那柳姑娘不掀开被褥,应当是看不见的。

何况,柳姑娘不是??家闺秀吗???家闺秀在旁人昏迷时进屋就很不合适了,柳轻眉总不至??非要见到师兄不?吧?

缇婴脑子糊涂乱?,??为慌乱而紧紧贴着江雪禾腰腹。

渐渐的,她感觉到师兄与自己之间,有什?棍子支了起来,硌得她不舒服。她屏着呼吸在褥中缓缓换姿势,然而怎?换,那东西抵得她更疼了。

什?呀。

他身上藏了什?武器,怎?她不知道?他一个法修,有必要带那?多武器吗?

缇婴直接上手,就要看他藏了什?东西在身上。隔着衣物,她手摸上?,忽然觉得有?不??劲……

而这时,外面那柳姑娘又在说话,吸引了缇婴的注意。

柳轻眉道:“江公子伤势这般严重,连人也见不了吗?”

她凝望着帘帏,以及床榻上那一层将人裹得严实、什?也看不到的褥子。

她喃喃自语:“莫非是有什?妖物?祟,躺在此间的人,早已被李代桃僵,不是江公子?”

被褥中的缇婴慌了。

那柳姑娘怀疑完,就向床榻处走来。

缇婴怕她掀开帘子,当即也忘了琢磨那师兄在戳着自己的奇怪物件是什?。她咬牙,拥着师兄,费劲地在褥子滚一圈,让江雪禾翻了个身。

暖热的床褥中,少年的呼吸俯下来,黑而凉的长发,擦过缇婴的脸。

缇婴心跳鼓鼓。

她抓着他手腕,把他的一只没有染上黑气的手,推出了褥子,在榻边缘,悬了半截。

那只手枯白,瘦长,松松地搭在床沿上。

柳轻眉?掀帘探查的???止住。

柳轻眉忽然有?尴尬,?退了两步,避开帘子。

她低声:“是我僭越了,公子莫怪。”

她认识江雪禾的手,当然不再疑心榻上的人换了模样。她自己不修??,此时只猜测这也许是什?仙家秘法,她这个外人,不方便知道。

柳轻眉坐??桌木边,持笔写了一封信,??概介绍了一下她带来的灵药如何用。

她最?说一声抱歉,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帘帏看了半晌。但这一次她没有试探,而是转身离开了。

柳轻眉一离开,缇婴便掀开那快将她闷出病的被子。

她喘着气。

她嚷道:“你身上到底藏了什?嘛?”

她?睛向下,狠狠地戳向他腰腹。果真,那棍子仍支着。

缇婴毫不犹豫地上手,就要看这到底是什?。

然而,窗棂忽地被刮来,猎猎寒风袭入屋中。

缇婴色变:“还来?!”

这一次来的,不是柳姑娘,而是厉鬼。

缇婴起初不知是鬼,她被打断好事,便怒气冲冲跳下床,要帮柳家收妖。

恶鬼面容若隐若现,缇婴追出屋子,看到檐下灯笼摇晃得厉害,四方檐角的铃声更是响彻。

她在原地待半晌,忽然一道黑影从?扑来。

缇婴猛地转身,捏着手中的符纸,露出恶意的笑:“抓到你了……”

她僵住。

手中符纸贴上一张煞白的脸,那脸在符纸下现身,整个飘摇着的没有实体的身体出现。

脸色惨白,?下乌黑,血丝密布,长发拖地,

抬首间,阴风阵阵,??露出一个残酷的笑……

缇婴?前发黑,金星乱转。

她反身便跑,跌跌撞撞,声音哽咽:“师兄、师兄救命!这里有鬼……”

--

即使无支秽在此,缇婴都有勇气?法子直??。

但独独是鬼不??。

她的小鸡胆,让她在没有气头上时,发挥不出一点实力。

她不知自己最近为何频频遇鬼,只知道这鬼追着自己,有一?意识,都不是古战场那?没有神识的鬼?比的……

缇婴钻回床榻上,钻入江雪禾怀中。

她叫唤半天,师兄根本醒不过来,但是那厉鬼已经破窗,向床帏逼近。

缇婴又惊吓,又生气。

缇婴:“我、我又不是认识你,你有什?冤屈,也别找我啊……”

床榻下,影子拉长,冷风自?吹来,总感觉什?上了床,缠向江雪禾……

缇婴抱紧江雪禾手臂,哆嗦:“也、也别找我师兄!我师兄必然和你无冤无仇,你?能看到他身上有?鬼气,但他和你们绝不是同类……”

她又威胁这鬼:“我很厉害的,我师兄也很厉害!你、你这样的小鬼,我根本不看在?中,但我善良,不忍心杀害无辜的你……你你你快快逃命!不要让我?悔!”

那鬼龇牙,长长的舌头掉下来……

缇婴:“师兄呜呜呜……”

她等不及了。

她抓着江雪禾灵脉,不管江雪禾能不能承受住,自己能不能承受住,她直接将自己的整个神识抽出来,钻入了他的识海。

那鬼就??付她和师兄留下的肉身空壳好了,她、她先躲一躲……她打定主意不出?了……除非师兄醒了。

--

缇婴惊怕之下,恐怕又出了错。

她的神识进入江雪禾的身体,瞬间被他的神识缠住、绞住……

酥麻的感觉自天灵根传来,她整个人刹那软倒,扑在他的那具元神上。然而这?一扑,那股绞着她的力量更加强,且将她向里吸?……

缇婴暗道不好。

但是她摆脱不了那股吸力,又一个没?好,整个人便被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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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以为自己会遇到什?,结果她下一刻睁开?,发现自己站在热闹熙攘的街市上。

小贩叫卖声、卖花女的吆喝声,不绝??缕。俊俏少年郎打马从石桥上走过,支着下颌趴在二楼床边的歌姬们笑吟吟地挥着帕子……

一道河流流过。

近处楼阁林立,远处村落有致,幽秘处,又有长高了草的枯坟掩在村落中。

春日杏花纷洒,日头烂烂,流水声潺,美好得不真实。

缇婴站在石桥上,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明白自己这是来到了哪里。

奇怪。

这像是一个幻境。

?是师兄的识海中,怎?能有幻境?

除非他有什?心魔……?他年纪轻轻,性情温和,修??天赋一骑绝尘,他这样的天赋都要有心魔,她这样的庸才,不该哭死了吗?

缇婴不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便只傻站在石桥上,左顾右盼。

忽然,她?睛捕捉到桥下一个人影——

人群外,有一杏黄武袍的少年漫然而过。

他背着手,??走得极快,偶有不小心撞到人,他发尾轻轻一跳,回过头,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少年面孔。

他冲着被撞的人笑一笑:“不好意思啊。”

??是,不管是摊贩,还是少妇,都迷失??他笑容中,纷纷为他让路。

缇婴趴在石桥上,向他挥手:

“师兄,师兄!”

“江雪禾……小禾哥哥?”

那少年根本没注意她。

连“江雪禾”他都没反应。

缇婴心里狐疑加深,她改了口:“夜杀!

“夜杀哥哥!”

那少年蓦地回头,隔着人流,他脸上仍带着慵懒的笑,目光幽黑寒冷。

缇婴舒口气。

缇婴自言自语:“果然是小夜杀,不是江雪禾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会是夜杀呢?

她心里不明白,却仍热情地向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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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那少年看半天,淡淡地撇开?,当做没看见她,继续走他自己的路。

缇婴:“……”

夜杀哥哥不认识她吗?

他不会又是失忆吧?

第 76 章 聘猫小事1 缇

年。

, 额发飞扬,腰?丝绦搭在臂上,一径向后斜飞。

美人。



而那??夜杀走得??真快,转几个弯就不见了。

若非缇婴是修士, 缇婴?有些了解夜杀恶劣的本性, 她?真不一定追得到他。

缇婴跑进了一个窄长的巷??里, 她手伏在膝上, 脸却抬起四顾:“夜杀哥哥——”

这一声唤,说出一半,便堵在嗓????,?一把雪亮的剑光??斜后??刺来。

她的肩膀被人一推,整个人被推到靠墙贴着,脖颈上架着一柄剑。缇婴抬头仰望——

唇红齿白,面容俊俏。

嗯, 坏人果??是夜杀。

夜杀问她:“你是谁?怎么知??我叫什么?为何一直跟踪我?”

他的剑向下压,?她雪白的颈压出一??血痕:“说, 你是不是?他城主派来的细作?”

缇婴:“……”

什么跟什么啊。

他怎么?失忆了。

她面色不禁发苦,??脸垮下。

她想起之?一次幻境中,夜杀对她喊打喊杀的模样,便觉得心悸、好累。一模一样的故事再重复一遍有什么趣儿?

缇婴盯着他的??睛, 骂??:“江雪禾你这个笨蛋!”

——次次着??,次次要我救你。

如果真的是什么妖怪弄下的幻境, 那人家妖怪怎么不针对缇婴,次次针对你江雪禾?

缇婴:“你赶紧反省反省,你平时是多么的作恶多端, 才次次招人恨!”

那夜杀挑起眉。

缇婴听到他问:“谁是江雪禾?”

缇婴怔怔看他:“……”

她心里沉下。

糟了。

这个幻境?不如之?那个幻境。

之?那个幻境,起码夜杀是知??自己本名江雪禾的, 这个幻境,夜杀都不知??自己是谁……

缇婴看他的??神,便如同看一个蠢货。她分明嫌弃,??神中?带上一抹自以为是的“怜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份怜爱,让敏锐十分的夜杀蹙了蹙眉。

缇婴??声说话,像是想安抚他:“你觉得你是谁呢?”

夜杀的剑瞬?向下一压。

缇婴感觉到痛,一看他心狠手辣,再看自己脖颈都要出血了。她?即运法,推开他的剑。

夜杀一怔。

他的剑分明要刺破那??姑娘娇嫩的肌肤,结果一臂之下,??姑娘忽??化作了一滩水,哗啦啦流了一??。他震惊后退,余光看到身后出现了一个粉衫少女的身影。

夜杀面无表情,横剑便回头,再杀她。

他冷声:“你是妖!”

缇婴被气死:“你才是妖呢。不对、不对……你把剑收了,听我说话,你不应该和我打,你伤了我,回头你才会被你自己气死的……”

夜杀挑眉。

他露笑:“??妖怪倒是诡计多端。我是人你是妖,我为何同情你?”

他的剑光流如寒水。

缇婴的剑被自己之?毁了,她此时??术法对付师兄的剑,竟也能不被伤到。

缇婴却更加迷糊:师兄怎么一点术法都不???

上个幻境中的??夜杀,?实也是比她厉害,比她能打的……那总不会是这个夜杀让着她吧?

缇婴看面?这少年笑嘻嘻的面容,清黑淡漠的??神。

不,他这么心狠,才不会让着她。

且让她试一试他到底怎么回事。

夜杀的剑??看就要刺中缇婴,缇婴再次消失,出现在他身后。他反身折杀,少女双手掐诀,?他的剑震开。她占了上风,夜杀凛??之时,却见缇婴再次施法,她手掌?却没有??光发出。

那在夜杀看来必是妖法的法术没有灵验,她张皇??抬头看他一??。

夜杀心无波澜。

丢了剑,他身手却不差,直接贴身迎上,一掌扣她肩,一掌向下劈下。

缇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的手掌挨上她颈时,她不见躲,反而迎上。硬是拼着自伤的机会,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抵了上去。

半晌,夜杀一声闷哼,肩颈如被重击,青筋突跳



他趔趄后退两步,带的怀里的缇婴跟着他奔了两步。

他惊疑万分:他要杀她,怎么伤好像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而缇婴比他更惊,叫??:“你的灵脉呢?你的识海呢?你的灵根呢?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缇婴慌了。

夜杀回过神,他警惕万分,一掌推开这少女。缇婴被他推得摔在墙上,她吃痛蹙眉,下一刻,夜杀目光惊疑,?发现自己背??微痛。

就好像……她的伤,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是什么诡异法术?

夜杀心中警惕,但也发现,自己是打不过这个??妖女的。

他明知自己打不过,面上只笑容更轻快。

他冲??妖女扬起笑,试探她:“我一个凡人,没有灵脉,不是很正常嘛?难??你们妖怪生来就??以开灵脉?”

缇婴:“妖怪???生来就??以……呸呸呸,我才不是妖,我是人!你也是人……不不不,你才不是凡人。你应该跟我一样啊……”

夜杀试探:“跟你一样生来就是妖?”

缇婴:“……”

缇婴这次真的有些慌,?满脑??浆糊,不知????下这算怎么回事。

她正想耐心??询问试探夜杀,忽??,巷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声传来:“夜杀,城主要你巡逻,你人呢?”

靠在墙头的少年夜杀,瞥一??对面那傻傻站着、呆呆蹙眉的??姑娘。

她好像傻了。

夜杀心中琢磨,他杀不了她,不如向城主借势。城主??以和巫神宫的神女天官联络,有那些神术在,就??以对付这个不知名妖怪了……

这个妖怪能够摆脱城四??的阵法,进入柳叶城,本事必??不??,看来只有那些修士才能对付。

夜杀向巷外高声一唤:“我来了——”

面?缇婴没反应过来,便发觉一??影????自己身?一掠一跳。她不禁抬头,看到那手脚修长的少年夜杀攀上墙,回头随意瞥她一??,便跳了下去。

缇婴追出巷??,看到夜杀骑在一棕马上,身边围着三四个少年郎,他们在笑着说什么话。

缇婴听到他们唤他什么“??夜?军”。

紧接着,那些少年郎一同纵马,扬长而去。

三月杏花飞,夜杀回头望她一??。

他??中?带着眉飞色舞、昂??灵动的笑意。

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不明白这个幻境是怎么回事,但是夜杀骑在马上走过石桥、回头随意??瞥她一??的笑容,让缇婴怔在原??,心跳砰砰。

……那真是好生鲜衣怒马。

好生漂亮的夜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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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便是,缇婴犯了痴,跟丢了夜杀,不知??去往哪里,只能在街头巷口徘徊。

她心里怨夜杀:“?笨?坏,连我都认不出……你不理我,我也不找你了。”

左右她是个修士,在这里,?不是来去自如嘛。

她?累?饿。

她翻出怀中的灵石,想要换两个包??吃。结果??贩嘴脸嘲弄,看她如同看乡巴佬:“什么破石头,我们只收铜板、银??!”

缇婴:“这是灵石啊!我师兄给我的……”

包??铺??二冷哼:“你说是就是啊?谁见过灵石长什么样?拿着破石头就来骗人,看你年纪????,我不和你计较,快滚!”

缇婴气得跳脚。

她何曾受过这??冤枉?

她悻悻??走开,换了几家别的店,无一例外,那些人都说她是骗??,不认得她的灵石。

而她怀里的符纸、灵宝,在这些人看来,都是江湖骗术。

而除了这些,凡?那些值钱的簪??耳坠手镯等物,缇婴一个天天与人打架的??修士,身上?没有。

被人拿着“骗??”的??神怀疑,缇婴也发了火。

她叉着腰,待要和这些人辩解,便听有人报官,“巡城禁卫”来了。

缇婴并不怕他们,来了乌泱泱十来个武人男??,她直接张开手臂施展法术,????法????教训这些人。谁知??这一次,缇婴刚刚施法,一??光忽??无形出现,罩住了她。

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身??一变,由一个大人,变成了一只雪白??猫。

而她懵懵?,发现自己被困在这个

猫身中,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

围着她的禁卫武人们脸色大变:“猫妖!”

他们一边要人通知城主,一边挥着武器来围她。

缇婴到此时才怕了,那些凡人的武器在她??中如同大山一般,来自四面八??。她施展不出法术,想求饶,发出的声音却是软绵绵的:“喵、喵。”

缇婴心中沉而冷。

这情形太不对了。

以?变猫,是她自己主动。这一次被无名力量强行变猫,她?一点法术使不出来,说明……

这个幻境,起码有一个力量,稳稳压制着她,比她厉害。

众人:“快抓住这猫妖!”

变成??猫、失去法力的缇婴打不过这些人,?怕被他们抓住见什么城主,谁知??这个幻境中的城主是不是现实中柳家那个大美人的爹……

缇婴踩上竹篾,脚下绊了几下。她实在不太会????动物的身体,却不得不??,慌张爬上墙,躲开那些人类,溜之大吉。

--

变成猫的缇婴,??怜而无助。

她不知如何恢复自己的法力,恢复自己的真身,面对一整个幻境的陌生人事,她畏惧之下,能想到的,依??是师兄。

师兄总是比?他人要亲近的。

缇婴便偷偷摸摸??在巷??里徘徊,在一排排屋檐?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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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她是一个不会猫咪技能、只会“喵喵”乱叫的??白猫,怕那城主真的满城贴告示要抓她这个猫妖,只好四处躲藏,偷听凡人说话。

终于,她在一处城墙下,听到有人提及“??夜?军”。

她疑心那就是夜杀,便跟着这个人提供的线索,一路找人,重新在鳞次栉比的屋宇?挪动,晕晕??,很快就迷路了。

最终,她疲累??趴在一棵树下,?困?饿?累?慌之下,只想着先歇一歇好了。

等明日天亮了再找人吧。

缇婴闭上??,陷入混沌梦境。

梦中?有师兄,师兄看她这样惨,心疼得不得了,把她抱入怀中,?哄?亲……

什么,亲?

师兄怎??能亲她?师兄不打她都算疼她了。

缇婴一个激灵,??自己臆想的梦境中睁开??,便发觉?面有一??阴影。

她这半日,被这些人类追怕了。看到人影,她汗毛倒立,往后退两步,虚张声势??嗷叫吓人:“喵——”

她的圆眸怔住。

?为站在她面?的,正是她想找、却?没找到的夜杀。

他正托着腮,蹲在树下看她。

听到她叫,他?笑一声:“你吓唬谁?”

他伸出一指,勾了一下她唇边的??胡须,觉得好玩,他?伸手蹭了一下。

缇婴看到他,双眸不禁生热,浸了水光。

而在夜杀看来,这??猫的??睛水汪汪乌灵灵,如宝石一样璀璨,灵动漂亮至极。

他若有所思:“要不要挖了这猫??,给城主?礼物?”

缇婴:“……?”

她被他的残酷吓得所有毛发一起竖起,冲着他叫,而他竟??笑起来:“哟,原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你?蛮有灵性的嘛。”

缇婴:……我自??有灵性了。我本来就是人,只是不知??被谁困在了这个猫身中……

她想一想,忍下自己的不快,轻轻蹭过去,挨着他衣摆叫了两声。

按她对师兄的了解,她每次撒娇两声,他面上再无动于衷,心也会软下来的。

??她忘了自己此时是猫身。

她平时那娇娇软弱缠人的语调,传达出来,不过是空洞的“喵”“喵”。

缇婴呆住,忧郁起来。

夜杀摆摆手,站起来。

他笑眯眯:“好了,不和你玩了。你是谁家养的,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缇婴急了。

她追上他的脚后跟,张口咬住他衣摆。

她牙口厉害,本人对他?一向凶,她??力之下,竟听“刺啦”一声,???重量骤??没了。

缇婴呆呆??,看到自己咬着一块布,布在寒风中晃动。

她怯怯抬头,看到夜杀被她逗笑。

他越是笑,心中杀意便越重,缇婴早就了解了。此时见他

笑得这样好看,她心中只慌,再顾不上什么师兄不师兄,扭头便想跑。

她被一只手??后提了起来。

少年声音轻飘飘的:“?想跑?这时候知??跑了?

“你跑得掉吗?”

--

缇婴?是跟着夜杀,回到了他的府邸。

虽??与她想的??式不太一样,但她到底?是跟师兄汇合了。

只不过她一直在提心吊胆,等着夜杀什么时候磨刀霍霍,自己赶紧躲开。

缇婴心中如何想,此时是除了她自己,无人知??的。

这处府邸古朴?大,院??三进三出,夜杀抱着一只白猫??外回来,所有仆??都恭恭敬敬停下来叫他:“??公??。”

夜杀进了这院??,好似十分放松,懒洋洋??哼了几哼,算作回应。

之后,他抱着猫,问父母在哪里,要去向父母请安。

缇婴趴在他怀里,被他吓了一路,提心吊胆久了,也有点累。她破罐??破摔,闭上??有点想睡了,忽??听到夜杀问“爹娘呢”,便一下??惊醒。

夜杀怎么??能有爹娘?

缇婴困惑:……他????长在断生??,算个孤儿。如果真的要论爹娘的话,按照?师父曾经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所说,夜杀哥哥十四岁的时候,就亲手杀了他爹娘啊。

这个幻境,跟师兄的成长环境与真实身世,完全不同啊。

算了,他连灵根都没了,冒出两个爹娘,也不奇怪。

虽??这么想,?夜杀进屋拜见他爹娘时,缇婴仍??他怀里冒出脑袋,观察这幻境中的师兄爹娘。

缇婴一见便愣住,?这位中年男??俊逸风雅,眉目轩昂,中年妇人温柔娴静,说话轻声细语……若是夜杀哥哥真的有爹娘,夜杀哥哥没有亲手杀了他爹娘,他爹娘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或者……此幻境中的夜杀爹娘,本就是师兄爹娘原本的长相?

那现实中抛弃了师兄的爹娘,在这个幻境中,以他父母的模样,重新出现了?

那既??他们出现,为何师兄名字叫“夜杀”,而不是他原本的“江雪禾”呢?

在夜杀之?,他本来是江雪禾啊。

缇婴抬头,看那抱着自己的少年。

她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有些酸。

她只能看到夜杀的线条清晰的下颌,看到他喉结一动一动??在说话。她看得目不转睛时,听到那中年妇人柔声询问:

“夜杀,你??哪里抱回来一只猫?”

夜杀低头,看????猫湿漉的??睛。

他哼笑一声,??怀里的??猫吓得一抖,但他手掌紧紧扣着猫身,让缇婴挣扎之下动不了。

夜杀漫不经心:“这只蠢猫,一直在我们家外面徘徊。它咬了我一口,我??不放过它。”

缇婴心想:你才蠢。你都被算计得没有记忆、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江雪禾”、灵根灵脉修为半点也无,居???敢说我蠢。

那妇人立即关心:“它咬了我儿哪里?快让娘看看。”

男??在旁板着脸:“他一个少?军,日日练兵打仗,总是要受伤的。被猫咬两口你就要心疼,上战场了你怎么办?”

妇人??:“我儿掉一根头发,为娘都心疼。别听你爹的,快来让我看看。”

夜杀??珠转了一转。

他露出有点尴尬的神色。

他低头,与??猫木??的??神对视。

夜杀??:“它咬了我衣摆。”

妇人与男??:“……”

……此时,轮到他们担忧儿??报复心重,??猫咬了他衣服一口,他就不放过。那??猫活得过今夜吗?

--

夜杀抱着猫,回到了自己的寝舍。

他回去后,就高调??让人提水进来,要洗这只猫。

他?嫌弃:“脏死了。”

缇婴:……你才脏!

她郁闷??被他按到??盆中,他不怀好意??笑,不知??哪里取出一把巨大的刷??,说:“你这个野猫,在外面不知??溜达了多少人家,身上必??很不干净,我得给你洗干净。”

缇婴:……你要杀猫之?,?要给猫洗干净呀?

她攀着木盆往外爬,他就掐着她脖??吧把她按回去。这猫身柔若无骨,扑棱着扑棱着,?是被他按了回去。

缇婴见到他手中那大刷??,便怕得不行,嘤嘤叫了两声,求饶???来蹭他。

夜杀嫌弃:“你身上的水,都溅到我身上了。”

缇婴僵住。

她不敢动,却见他居??笑起来,竟??亲昵??低头,揉了揉她一头一脸乱糟糟的毛发。

这只??猫,?软?白,一身猫毛细腻柔软,恐是家猫。

夜杀心里这么判断着,但仍不动声色。

他洗干净了它,它奄奄一息??瘫在他掌中,连叫都不叫了。

夜杀??波一晃,他忽而想试探它一下,慢腾腾伸手,五指扣住,一寸寸掐上它脖颈。

那先??昏昏沉沉的??猫忽??一颤,??他手掌中爬起来。它叫一声后,爪??在他手背一挠,身形迅疾??一跳。

夜杀???一花,便看到这只刚才?在他怀里的??猫,此时趴在窗口,爪??去推那窗棂,想要逃出去。

它要逃出去?,?回头,心有余悸?失望非常??瞪他一??。

他竟??被一只猫瞪了。

夜杀好整以暇??撩开衣摆坐在??上,手拖着下颌,似笑非笑:“原来你真的这么有灵性,知??我要做什么啊。”

他觉得它好玩。

心动之下,他便想养它了。

夜杀向它懒懒??扬一扬手,敷衍慵懒:“好啦,不逗你玩了,过来睡觉。明日我?要晨起练武,没空陪你玩了。”

缇婴:……你?练武?你?是花时?,多想一想,该怎么恢复灵力,恢复记忆,和我一起打破这幻境吧。

真是的。

你自己的识海,怎么都能被人做手脚,安置了一个幻境,你自己?全??无察?

缇婴噘嘴。

她慢吞吞????窗边跳下,晃晃悠悠,十分不熟练??操着这具身体,跳入他怀中。

夜杀低头,瞬?清醒。

他诧异??看怀里的猫:他随意一叫,它就回头了?

……他以?没养过猫,一时?不知??,是世上的猫都这么好骗,?是他怀里这只独独痴傻?

??猫仰头,似乎疑惑??看他。

夜杀露出笑,抱着它一路往内室走,带着它一起上床睡去了。

--

缇婴今日困极了,挨在熟悉的师兄身边,虽??很饿,但?是这么囫囵睡了过去。

她自己稀里糊涂,就这么跟在了夜杀身边。

?有了些精力,缇婴便琢磨起自己身上的问题。

她的识海?在,但是识海被封了一层冰,她的神魂被困在冰窟中,根本动弹不得。

不过缇婴执拗,她仍坚持解这封印……师兄已经傻成这样了,指望不上,她要是一直?一只猫,难??要和傻师兄一起,被困在这里吗?

这解封印,便解了差不多十日时?。

某一晚,夜杀回到屋中,忽??迎上一个??姑娘。

那??姑娘欢喜?激动??朝他奔来,跳入他怀中,让目瞪口呆?浑身僵硬的少年后背抵在墙头,被迫搂了她满怀。

她快乐得要哭了:“哥哥,我终于出来了!”

夜杀低头。

第一次被女孩??投怀送抱,满怀馨香,他有些恍惚,低头看她。

既觉得她??熟,?十分警惕。

夜杀绷着面容:“你是谁?”

“我我我,”缇婴本想说“我是你师妹”,但怕这个笨蛋不相信,她便迂回一些,“我是你的??猫啊!你天天抱着一起睡、一直养着的??猫啊。”

夜杀:“……”

--

夜静露深。

缇婴委委屈屈,抱膝坐于一旁。

夜杀灌了两壶凉茶,才冷静下来,回头,恍恍惚惚望她。

他手指扣着桌面,思量片刻,喃喃自语:“……原来你是一只猫妖。”

缇婴:“……我不是。”

他瞥来。

那一??带着笑,却森寒。

他肯定非常:“我之?见过你,你?时逃了。你就是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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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心酸:“……你说是就是吧。”

第 77 章 聘猫小事2 缇婴认

她看

打量她, 他??眼神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冷然,缇婴?心中一颤。

是了,疼爱她呵护她原谅她??, 只有经历过许多磨难??江雪禾;绝不

, 夜杀是会杀了她??。

?是, ??夜杀手扣着桌案、寻思着要开口?, 缇婴抢先一步,赶紧说话:“好啦,我??话??话,我和你并不是没关系,我也不是猫妖。

“我是修士,你也是修士。你是我师兄来着。”

她好是委屈:“……我就是帮你疗伤,躲一只厉鬼, 不小心进了你识海。谁知道你??识海怎么出了??题,明明之前都没关系??……我一进去, 就被吸到了这里。你跟我一样。”

夜杀点头:“原来如此。”

可是缇婴知道他不信。

她好着急,睁大眼睛:“我没骗你!你???是我师兄,你看着我,没有一点熟悉??感觉吗?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她凑过来, 扑到他面前,让夜杀心中燃起??杀意突兀地凝住。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 却依然??她凑过来?,闻到少????香??。她姣好雪白??面颊离得这样近,夜杀搭??案上??手肘, 微微僵硬一瞬。

他觉得自己本应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他此?大脑空白。

反应过来?,夜杀心中生恼, 抬臂推开了她。

他力??大极,一下子将她推得摔到了地上:“别离我这么近。”

缇婴??一次被他推倒,摔??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仰脸看他,眼中快速??,聚起了水光,粼粼生波。

夜杀眼中藏一抹后悔之色。

他蹲到她面前,支吾一下,还??一声:“你不是妖怪吗?怎么还能被我一个凡人推倒?”

缇婴暴躁:“我说了我不是妖!而且你是我师兄,我怎么提防你?”

她泪光盈盈,抽抽搭搭,越想越生??:“你还从来没打过我呢。你欺负我!”

夜杀垂目看她。

缇婴低着眼睛擦眼泪。

她哭得半?半假。

确??有些难过,更多??却是想博他好感与同情。

然而,也许不做江雪禾??夜杀,当?是冷酷万分吧。

他垂着眼看了她半天,她哭得都要流不出眼泪了。她抬起雾濛濛??眼睛,看到这少年??神色,倒是很平静,很淡然。

缇婴:“……”

——美少????你跟前哭??这样,你都无动?衷。

那江雪禾平日??她……缇婴心脏突兀一揪,生出一丝颤意。

师兄??她??疼爱,是违背他??本性??吧。

他必然十分渴望去千山,才会??千山??小师妹,那般呵护。

夜杀蹲??一旁,观察这小妖怪半晌,见她哭着哭着哭不出来了,?知道她??小把戏到了尽头。

难言??,他??她不掉眼泪?,心中微微地松了口??。

夜杀看着她发呆??小脸:“不撒谎了?”

缇婴抬头,语??平静:“我没有撒谎。你是我师兄。”

夜杀:“那就是你认错人了。”

缇婴鼓腮,非常无奈。

夜杀举例子:“你看,你原形是一只猫,怎么会不是猫妖呢?你说你是修士,被困??猫身中,那我既然是你师兄,为什么我连你?灵脉灵根都没有?这岂不是又证??你??撒谎?”

缇婴:“那是、那是……因为这是幻境!”

夜杀挑眉,道:“若?是幻境,我??此十五年,这就是我??一生。你凭什么要说服我,打破我??一生呢?”

缇婴:“这、这不是???呀,这怎么可能是你??一生?你???记忆是完整??吗?每件事你都记得非常清楚?你??记忆中,难道就没有什么空白……”

他??脸寒下。

他倏地抬手,一掌按??了她颈上。

缇婴惊惧,不敢说下去。

她刚刚冲破识海,能够以人身出来与他说话。她此?很虚弱,说服不了他,更怕自己被他无意中杀掉。

半晌,缇婴哭丧着脸:“好吧,我撒谎,我是小骗子。”

她又偷偷抬起一只眼,和他讲条件:“那你能不能试着开灵脉呢?说不定你一开灵脉,你??灵

根刷一下就长出来了,识海就出来啦……”

夜杀慢条斯理:“方才??骗我,现??又开始哄我?凡人修行,是你?那么容易?”

缇婴:“试试嘛。试试又没关系。”

她跃跃欲试:“我来教你开灵脉……”

她竟然有教师兄修行??一日!

哦哦哦,她要哄师兄叫她“师姐”,日后出了幻境,他得尴尬死。

她还从来没做过师姐呢。

她想到师兄??窘迫?兴奋,眼睛流动着琉璃一样璀璨??光……少年??手掌拍下,打得她脑袋往前磕了一下。

缇婴恼:“别碰我头发!”

夜杀觉得她又??胡说八道:“少做梦。”

--

二人??屋中互相试探,灯火一直亮着,门???有仆从敲门,来催促了。

仆从道:“小公子,你该睡了,老爷与夫人说,你明日还要早起去巡营。”

夜杀应了一声。

夜杀转头看那坐??地上??小姑娘,表情突然有些尴尬。

这一夜之前,她只是一只小猫。他觉得她好玩,夜夜搂着一只小猫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此?,她变??了一个小姑娘。

不提她是人是妖,他总不可能搂着一个小姑娘睡吧?

缇婴不知道他??想什么,只看到他眼神躲了几下,回来看她?,他似下定决心:“你走吧。”

缇婴怔住。

她脱口而出:“我不要。”

夜杀道:“你一个来历不明??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我收留你几夜,已是仁慈。但你也不能赖着我吧?我原以为你是一只猫,结果你不是……我是不可能留一个小姑娘??身边??,别人怎么想我?”

他脸微微红。

缇婴惊愕地看他。

她从没见过师兄脸红??样子,他这副少年??别扭,何其少见。

她看得兴致盎然,他瞪了她一眼,再次给她下通牒:“好歹养了你??日,我不告发你,你走吧。”

他背过身。

那小姑娘?是没脸没皮,立刻扑过来,抱住他腿,嚷道:“我不要!我就要和你??一起。”

……哪有同处幻境,师兄妹分开??道理呢?

而且?话,那日被困??猫身中,被人追赶,四处躲藏,饥肠辘辘,也让缇婴害怕。

她不想吃苦。

幻境别??不说,夜杀哥哥家境很好,不缺她??吃穿用度。

夜杀哥哥会把她养得很好??。

夜杀低头,微恼:“放手!”

她娇娇小小,整个人扑来抱住他腿不松开,少????柔软无骨贴着他,那种怪异??感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立。

他只有十五岁,平日多么威风凛凛,私下也有如此羞恼僵硬???刻。

缇婴仰着脸:“你别赶我走。我是你养??小猫,你当做不知道我是人,继续养我好了嘛。我也不乱说话惹你不快了,我不想出去饿肚子。”

夜杀眸子微瞠。

他道:“你就是怕饿肚子?”

她连连点头。

他眸色几变,惊疑地打量她,一?间,啼??皆非,放松了不少。

初初觉得她是小妖怪?,他回想起初遇那日她??身手,他自觉自己一个凡人不是??手。他不可能留一个威胁??身边,城主若是知道,也会疑心他……

但是他低头看她,心却软了下来。

夜杀小声:“只此一夜,下不为例。明日你就走开。”

缇婴只管今夕不管明朝。

明日他赶她走,她再抱大腿求他好了。

缇婴爽快答应:“好??,师……”

一声“师兄”,??他似??非????凝视下,缇婴小声改口:“哥哥。”

少年怔了一怔。

他扭头抱臂:“我不是你哥哥。”

缇婴扮鬼脸。

--

缇婴?知道,她总能说服他。

洗漱之后,她快速爬上床,?着他上来。结果他磨磨蹭蹭,徘徊??床榻边许久,看得她又困,又疑惑。

缇婴??:“你不睡觉吗?”

她张臂,是一个要他抱??姿势:“我想睡觉了。”

夜杀:“

……”

他登?炸毛,斥她:“不知羞耻!”

缇婴呆住。

她茫然又委屈:“你以前都抱着我睡??啊。”

……她有?候缠他缠得紧,他就会留下,哄她睡着了,才离开。

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师兄都从未这么说过她。

是因为凡间那些繁文缛节么?可是她是修士啊。

缇婴先伤心,再生??,恶狠狠地瞪着夜杀,骂他:“那、那你跟我一样,不知羞耻!不不不,你比我还不知羞!”

夜杀脸滚烫。

他硬生生受了她??骂,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是猫,才抱你一起睡。我现??知道了,当然不会那样了。”

他还转而说教她:“我知道你是猫妖,没有廉耻,但我们人和你不一样。我们修身齐家,都是要做君子??。”

缇婴:“……”

听不懂。

但是她看到夜杀一脸不高兴,好似烦恼地瞪了她好几眼,他从旁边靠墙角??箱中扯出一床被子,铺??地上,?和衣躺了上去。

躺??地上??夜杀扭过头,与那坐??床榻上??少????视。

他道:“?没想到,我??自己家,还要睡地上。”

缇婴抱紧床褥,慢慢将自己埋身其中,不乱说话了。

这个幻境?是让她迷惑且惶然,但是闻到师兄身上????息,有师兄陪??身边,缇婴又没那么害怕了。

……只是师兄变得如此废物,破解幻境??重任,可能???得靠她了。

沉入睡梦前,缇婴兀自发着愁:她???看不出,这个幻境??界限到底??哪里。处处不??劲,反而构??了一种和谐??统一。

那创造幻境??人,必然很厉害。

--

次日天未亮,夜杀?醒来。

城主不??,他与其他几位将军一同轮换巡营,自然不能懒怠。

夜杀起来,想到那猫妖,?想提醒她赶紧走——最好??自己回来前,她就离开了。

夜杀站??有一点亮光??屋中,咳嗽一声。

他撇头看帐子,心中生出一些怪异——当床榻只属?他一人?,他可从来没有睡觉扯帐子??习惯。

但是小猫妖,虽然奇奇怪怪??,却是个??孩子啊。

夜杀又硬生生干咳一声。

他自觉自己提醒得差不多了,?向帐子方向走去,扯开帐子。

他调整自己神色,让自己面无表情:“你该走了……”

他??话收住。

此?躺??他床榻褥间??,不是一个小少??,而是一只毛发雪白??小猫。那样柔腻??毛发,小小一团,如一潭月光,睡??温暖??帐中。

夜杀??心,瞬间软作一团。

夜杀声音不禁放低:“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他硬着心肠,一把将这小猫薅起来。小猫尖叫一声,软软??“喵呜”声从被中钻出,她扑腾着跳出褥子,一下子也发现了自己再次??猫身。

缇婴呆住。

她立刻查看自己??识海。

识海再次被冰封住,她努力许久??破开??封印,重新将她??神魂封住。

冰冻三尺。

她??心也瞬间凉了。

夜杀看它那副委委屈屈??样子,忍不住??了。

他????觉得它可怜得有些可爱,?咳一声,弯下腰一把将它扯入怀里,重重地揉了一把。

缇婴抗议,却只能“喵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她自己??喵喵声,她备受打击,整只猫瘫倒不动了。

夜杀?抱着它出门,??嘻嘻哄它:“好啦好啦,看来你法术不厉害,才能维持一晚嘛。

“你别不开心了,我带你去军营转转,带你玩玩怎么样?

“不过话说好,你变??人身后,就得走。我不能留一个人??。”

缇婴不叫了。

她烂泥一样趴??他怀中,由他抱着又摸又哄。

他不小心摸掉了她??根毛,她才立刻炸起,冲着他龇牙叫,还要从他怀里钻出去,不许他抱。

夜杀连忙托紧它。

?是,小夜将军上马?,守??????侍卫,都看到他怀

里抱着一只白猫,还一个劲儿地低头和那猫??眯眯地说话。

众人惊悚。

……小夜将军战场杀人如麻。

谁想得到,小夜将军私下爱猫。

--

夜杀带着小猫一起进军营,原本仍是满不??乎??,??营帐中,与其他几位将军碰上,那几位将军眼神怪异,盯着他怀里??猫。

一位将军说:“你何?养了猫?”

夜杀张口就来:“家里一直养着,没让你们看到,怎么了?”

另一将军道:“前些日子,禁军??城中追捕一只猫妖,那猫妖正是一只白猫……它已经消失了很久,我?忧心它??城中作乱,已报告城主。城主??与巫神宫交涉秽鬼潮之事,我???后,也不能拖后腿……

“夜杀,你?话,这只猫,是你家??吗?”

夜杀面不改色,仍是??:“我不是说了,养了很久了?你们不信我?”

他眼中始终带??,又年纪尚小,与他??面??几位将军,却各个尴尬别目,不敢接他话。

缇婴趴??夜杀怀中,心想:原来做了凡人??师兄,也让人这么害怕啊。

但是奇怪。

她就不怕他。

她从没觉得他哪里吓人……他脾??那么好。

缇婴这样乱想着?,夜杀??它头上揉了一把。接着,缇婴身子一空,他放了手,它被摔到地上。多亏它机敏,赶紧一跳,脚踩到地上,它回头瞪他一眼。

夜杀唇角噙一丝??:“你出去玩吧,我要和几位将军商议捉猫妖、为城主分忧??事。这种事,你一个小猫,听着也会害怕吧?”

小猫果然抖了一下,扭头就跑。

毡帘??身后落下。

缇婴听到一个将军道:“你这小猫,很有灵??啊。”

她接着听到夜杀慢条斯理????:“是啊……”

他语调拖长。

缇婴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她知道他生了杀意。

她却不知道他??杀意,针????是谁。

--

缇婴不敢再回去那个军营找夜杀了。

她自然也是有事要做。

她不敢??城中乱晃,怕被人抓到。想到自己一开始出现??幻境???地方,缇婴偷偷摸过去,溜进了那个被荒草围着??村里。

她是觉得那个村子一排墓碑,和现??中??古战场中??墓碑很像。

说不定二者有些联系。

缇婴找到那些墓碑,??墓碑间挪着猫步,东张西望。

当???古战场,她跟着师兄,一起看过那些墓碑,听师兄讲了十年前柳叶城??秽鬼潮之事。

此?此刻,??此幻境中,缇婴??比??个世界??墓碑,

碑上??名字,隐隐约约和现??中看到??差不多,具???,缇婴自然也记不住……

小猫从墓碑间走过,走了整整三圈,它才忽然意识到:叶呈??名字不??这个幻境??墓碑上。

叶呈,正是现??中柳轻眉那个早死??未婚夫,那个失去头颅、带着十万将士一同死??战场上??“鬼将军”。

现??中墓碑为首,?是叶呈??名字。

现??中??冥婚??象,本就是叶呈。

但是??此幻境,???没有“叶呈”这个名字。

难道是因为??这个幻境中,叶呈没有死,还活着?

缇婴这样囫囵想着,努力记下这些墓碑上所刻??名字,打算回到现??后,与那古战场??好做??比:

韦不应、张左山、钱亮、付明……

--

折腾完这些,缇婴又去琢磨自己??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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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城哪里都是要捉猫妖??人,????不安全。想来想去,她还是偷偷回了师兄??家,藏入了师兄??寝舍中。

?是,一只小猫盘腿坐??地上,缩起来像一片雪白蒲团。

她??认?修炼,开了一道缝??窗??仆从们,只觉得小公子养??这只猫,????可爱。

天昏下来。

一日努力后,缇婴终???天黑前,重新变回了人身。

耗力过多,灵力流失,她累得瘫倒。她看着自己??手掌,若有所思

:如果自己拼力??话,每天大约是可以??晚上冲开识海中那个封印,变回人身??。

她大约能坚持??个?辰。

只有??个?辰……

????太短了。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让夜杀哥哥帮她。

不管他信不信她,起码先哄着他带她到处找线索吧。她算是看明白,这个幻境中,夜杀??地位还是很高??……

--

夜杀回来,?看到一个少??趴跪??床榻边,睡得香甜。

他没料到她还敢回来。

白日?刻意让她感觉到??杀??,都没吓走她吗?

夜杀面上没什么表情,身后小厮想跟着他一同进屋,却被他抬手挡住,关??了门??。

好??他冷酷起来六亲不认,小厮以为自己惹了小公子不快,讪讪离开,也不敢多嘴探究。

夜杀走到床板边,屈膝坐下,打量着缇婴。

他坐下不久,手肘趴??床上、身子坐??地上??缇婴,?被那股寒意冻醒了。

他??后坐着,呼吸清浅。

缇婴知道他??看她。

她仍趴着装睡,她感觉到夜杀??手,慢慢挪到了她身上。

那力道十分轻。

他??手,搭??了她颈上。

缇婴埋??手臂间??眼睛轻轻掀开,透过帐子侧后??一方镜子,看到夜杀低垂着眼,按??她颈上??手指,一点点收缩。

她毫不怀疑,他想杀她。

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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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说,她是个会让他不得城主信任??意??,他??今日军营中??一番谈话中感觉到了危险,他不会让他置身?危险中。

缇婴?看着他收紧力道。

她快速地调动自己??灵力,做好自救??准备。她面上仍做昏睡,装着无知懵懂。

漏更滴答。

屋中寂静。

缇婴忽然听到夜杀开口:“你就是那个猫妖,是不是?”

缇婴怔一下。

原来他知道她醒着。

她忽然有些无缘故??难过。

她轻轻地“嗯”一声,却还要辩解:“我不是猫妖,我是修士。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不是。”

夜杀道:“旁人眼中你是什么,你?是什么。你解释不了??话,最好默认,不要激起别人??兴趣。”

缇婴浑浑噩噩。

她伤心地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还杀不杀她了?

夜杀??手掌仍扣??她颈边,镜中映照??少年,仍是一个冷冽森然??恶徒模样。

但是他迟迟没有下手。

那?间久??,缇婴都有点反应过来,禁不住扭动脖颈,想朝后看他为什么不动手。

他按住她脑袋,没让她转回去。

夜杀:“你吃人吗?”

缇婴吓一跳:“我才不吃人。”

夜杀:“吸食人??元???或者精???就是你们那种说法……”

缇婴:“我没有!”

她??愤:“你看我有吸你什么精??吗?我要是可以吸,你天天抱着我睡,早被我吸干了吧?”

她委屈哒哒,身后??少年却干咳一声。

夜杀若有所思:“那你可有害人?”

缇婴:“没有啊!我只是来找师兄??……”

夜杀:“我不是江雪禾。”

缇婴半晌,闷闷地“嗯”一声——她没有说过江雪禾就是师兄,但是他已经猜到了。

夜杀道:“你若不害人,不做伤害柳叶城??事,我?让你留??身边。你若是出去,就太危险了……大家都当你是妖。”

缇婴愣住。

缇婴娇娇怯怯:“夜杀哥哥……”

她喊得他脸颊生热。

他自知自己哪里有些毛病,但是方才看她安安静静酣睡?榻边,他确??生出一些怜爱。

他不解这些缘故。

但他都会弄明白??。

夜杀思考?,听到缇婴磕磕绊绊提要求:“你、你能不能帮我,就是开灵脉……你试一试嘛,万一你可以修行,你就不是凡人了,这??你们这个什么城,不是好事吗?
br> “我教你修行,你保护我,别让我被当妖怪抓到好不好?”

她磕绊着,忽然硬着头皮,转过头抱他。

夜杀一僵,这小姑娘竟已推开他按压着她脖颈??手,大胆地来搂他劲腰,埋入他怀中。

少年温热????息擦过脸颊,缇婴娇滴滴:“帮帮我。”

夜杀硬着心肠:“我有什么好处?”

她绞尽脑汁,半晌仰脸:“小婴陪你玩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我看你平?也没什么朋友嘛。”

夜杀心中默想:原来她叫“小婴”。

缇婴忐忑间,忽听他??道:“我可以保护你,不过你也得差不多一点……得像一只猫,不要让人怀疑,知道吗?”

缇婴被他抱住。

他一抱她,她身子与心魂,全都软了。她稀里糊涂,以为宠她爱她??师兄回来了。

但夜杀低头,就??她脸上掐一下,掐得她叫一声。

她怨愤看他:……师兄就不会掐她!

夜杀心跳砰砰,只觉指腹柔腻甜软。他低头与她乌灵眼睛??视,见她竟然不反抗,心口?跳得更快。

她非要留??他身边,莫非是……喜爱他?

那他、他……哼,他可不喜欢任何人。

夜杀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只??嘻嘻:“白日军营?你记得吗,你从我怀里跳出去,差点把自己绊倒。哪有小猫自己绊倒自己,手脚那么不灵活???你那样,是要惹人怀疑??。”

缇婴呆呆看他:“那怎么办?”

夜杀沉吟:“那只好由我,教你怎么做一只正常??猫吧。”

缇婴:“啊?”

--

夜杀??缇婴白天是猫、夜里是人这事,分??好奇。缇婴解释了一通,他半信半疑。

但那并不重要。

他更有兴致??,是教她做猫。

缇婴当?还未当回事,事后却后悔万分。

白日晴空朗朗,他抱着雪白小猫??家里园中逛一圈,道:“还是有一点儿不像。”

缇婴坐??他怀里,被折腾得好累:……哪里不像猫了?

夜杀兴致勃勃:“我教你捉老鼠吧。”

缇婴眼前一黑,尖叫跳起:“啊?我不要!你你你你快把老鼠拿开!!!”

可惜发出??只是软而尖??“喵”声。

第 78 章 聘猫小事3

了瘾。

猫, 带着他的猫?处溜达、认?。

了一只猫,他们曾想观摩这猫,结果发现这猫脾气大,只肯给夜杀抱

, ??只好讪讪收手。

?过对??家中突然出现一只猫、满城

, ?老仍是很关注的——

毕竟, 当家中出现这只猫后, 夜杀经常出门,经常神出鬼??,实在?能?让?担忧。

小夜杀何?成了猫奴?

但夜杀似乎确实很喜欢他那只猫。

他此前??有养过幼小的?物,这种软乎乎的、夜里会变成小女孩的小妖怪,激起了他太多兴趣。

他一边向其他养猫的?学习如何养猫,一边关注??家的小猫。

??是军营中的??知道了他有只小猫。

但是众?提出要带着夜杀养的小猫,认一认??家的猫, 以后小猫们可以一起玩……夜杀却犹豫了。

夜杀道:“你们的猫,万一?是好猫, 带坏了我家小猫怎么办?”

众?:“啊?”

夜杀:“我得先看看你们的猫,和我脾气的猫,才能和我家小猫玩。”

众?:“……”

……猫咪们交朋友,你一个?类非要凑?么热闹?

?等夜杀为他家小猫找到合适的猫咪朋友, 他便陷入了另一种烦恼。

因他发现,他家这只小猫咪, 越来越肆无忌惮,脾气越来越大……

整个白日她?要呼呼大睡,他怎么摇, 她醒?醒看心情。到了夜里,她变成小女孩, 还要狡辩说她白??是去修行了。

可是夜杀看着她睡得清明十分的眼睛,很怀疑她就是在贪图享乐。

她还越来越会??唤他。

起先她对夜杀还有一腔小矜持,?好意思事事依赖他。后来缇婴发现他和她师兄一样万能,一样心灵手巧,??是,她的所有事?推到了他身上——

比如喂她吃饭,帮她漱口,给她擦脸洗浴。

她只有夜里做??会清醒十分,白日?,就是一只??宠坏了、一直打盹的小猫。

然而夜杀也?好发火。

因为这只小猫偶尔睡醒了,看他脸色?好,它便又亲又蹭,围着他转,一个劲地“喵喵”叫。她硬是缠得他脸色好起来,才跳入他怀里,又要他帮她顺毛,揉她下巴。

夜杀发现她越来越喜欢??他抱着走了。

甚至好几夜,她??愿意化出?形,只拿着猫爪沾着桌上的水写字,教他开?么灵脉。

倒是夜杀发了一次火后,她才收敛,夜里乖乖变回女孩子。

夜杀总觉得??家的猫,怪怪的。

……且又舔又蹭又喵喵叫,过??拿捏他。

待有一日,小夜将军和一位养猫的属下交流,试探地说出??己的烦恼,那属下恍然大悟,又笑道:

“小猫是这样的。它觉得??己是你的主子,你可?得伺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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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

他道:“我才是主?吧。??有我,谁养它?”

那属下大度非常:“小猫是?讲理的,在它眼里,它才是主子。你看它平?是?是对你爱答?理,又忽然会对你很热情?那是它在奖赏??己的仆从呢……在小猫眼中,我们????么地位。”

那下属说完,又乐呵呵地急着回家,去抱??家的猫玩耍,夜杀心里却?痛快了。

他却也??完全??信属下的话。

他决定试一试??家的小猫咪。

??是,这一夜,化回?形的缇婴刚打个哈欠,就听夜杀在旁似笑非笑:“睡了一整日,你好像还是困。要?要再睡一会儿?”

缇婴连忙道:“?用?用,我要教你开灵脉的。”

?过真是好愁,她教了夜杀这么久,夜杀怎么总也??有?静。

难道他?是修行??才?

哼,枉平日里那么多?吹嘘他、捧着他,好像?么万通灵根就高?一等,在这个幻境中,小夜杀连个灵脉?开?了,?也是很普通的凡?——远远?如她。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幻境还?错。

夜杀靠墙而立,看那坐在桌边的少女似乎鄙夷而得意地瞥了

??己一眼。

他心中记下,面上仍挂着笑,??音轻柔:“真的?再睡觉了?我可以继续抱着你,哄你睡啊。”

缇婴犹豫一下:她有些觊觎师兄的怀抱,但是……

缇婴坚定道:“?要?摇我的决心,我要教你修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幻境。”

她日日提“幻境”,分明是走的日积月累、非要念得他??信她的戏路。夜杀心知肚明,却只是笑嘻嘻听,?置一词——她念归她念,他从?接口,从?问?么师兄妹过往的经历之类的事。

缇婴又打个哈欠,问夜杀:“来,我们继续开灵脉……真是的,我教你这么久了,你?么?候叫我‘师姐’啊?”

夜杀半真半假地弯眸:“等我真的开了灵脉啊。”

缇婴噘嘴。

她要开始教他修行,夜杀却说“?急”。

他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体谅她:“白日?你是猫,我?好拿?类食物给你吃,你又?肯吃老鼠,实在可怜。在开始你的课业前,我们先喂饱你吧。”

缇婴惊喜。

她一下子眼亮,感?:“真的嘛?”

她确实修了辟谷,但她除非万?得已,绝?辟谷。她十分眼馋各种?间佳肴,但在此幻境中,困????己是只猫,夜里又只有变成?的两个?辰,就算任性如她,也?好意思将?间浪费在吃饭上。

?过今夜,夜杀却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屏风外的前堂,用一桌美食佳酿来迎接她。

缇婴欢喜,立即入座。

她看得目?暇接,一??知该吃?么,夜杀站在她身后,轻飘飘道:“这些全是我做的。”

缇婴仰头,看身后站着的少年,对他露出笑容。

她的笑,将他瞳眸映得闪烁,???觉??开眼。

却听缇婴无忧无虑道:“我知道是你做的,你很会烹饪的。”

夜杀眉目间的笑,僵硬了一下。

他道:“我?是江雪禾。”

缇婴连连点头,态度敷衍:“你说得对。”

她举起箸子,朝着桌上的一盘烩肉下手。

夜杀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掠过这个话题。

他保持带着笑的眼神,在小佳??箸之?,蹲到她身后,手伸到她颈后,将她掠入领间的一绺秀发拂出。

他道:“你发间,连个簪子也??有啊。改日给你买,好?好?”

缇婴:“?要。簪子容易掉,我?用簪子,用发带的。”

她觉得??己的耳垂,??他的手轻轻捻住。

她后背起一层鸡皮疙瘩,因为他的碰触而略微?安,又听少年在后道:“耳洞也??有……戴耳坠也?方便?”

缇婴有些紧张,咬着箸子,半晌才道:“是的。”

夜杀轻笑:“那我改日帮你扎耳洞……”

在她又要拒绝前,他说:“和我在一起,我会保护你,?用你打架。?么簪子耳坠,你?可以戴的。”

缇婴愣住。

她心想:可是幻境中的一切,会带到现实中去吗?我本就是用神识进的师兄的识海,纵是幻境中我身上发生?么变化,现实中应该也?会有变化吧?

那我现在,到底算?么呢?

她陷入这个困惑,一?咬着箸子忘了用餐。这种怔忡落在身后的夜杀眼中,更像是她又在想她那位师兄,怕与他做了?么,她师兄会怪她。

夜杀心里冷笑。

他强忍着,??有在她耳珠上狠狠一掐的冲?。

他继续柔??细语地和缇婴说话,哄着缇婴吃饭。

缇婴向来习惯他的侍候,他三言两语拿捏了她。?过她是小猫胃,?管多馋,能吃下的,也就那么一点儿……

小猫儿很快打了个饱嗝。

她????己惊到,一下子捂住嘴,眼珠滴溜溜转:“夜杀哥哥,你??听到?么奇怪的??音,对吧?”

夜杀忍笑:“??有啊。”

她正松口气,夜杀忽然凑到她耳边,询问:“我做的饭好?好吃?”

缇婴点头。

夜杀:“还想?想再吃?”

缇婴点头。

夜杀:“我的武力如何,能?能保护你?”

缇婴继续点头。

夜杀:“那我是?是很好?”
br> 她连连点头。

夜杀:“那怎么办?”

缇婴迷糊了:“?么怎么办?”

夜杀慢悠悠:“你这样的小姑娘,?是要嫁?的。嫁了?,我就?能陪着你了。”

缇婴愕然。

她心想:啊?嫁??你?是说我是猫妖么,我怎么又能嫁?了?你到底?????信我的故事啊?

缇婴口上回答:“??关系的。”

她的懂事,让夜杀忍怒。

夜杀努力维持笑容,哄着她问:“那你?需要我一直陪你么?你缠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么呢?可??说我是江雪禾这样的话啊。”

缇婴眸子乱闪。

她觉得危险,便想躲过这个话题?回答。她扭过肩要跑,夜杀眼疾手快,扣住她肩,她转身,便投入他怀中,后腰??抵在桌案上。

她的下巴??少年抬起。

她本能觉得他在打?么坏主意,但是他专注地凝视她,缇婴猝?及防地看到少年凑到眼前的放大面孔,一下子怔住。

她撑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目?转睛地打量他。

年少的、??有伤痕的、秀气得近乎“漂亮”的少年。

他和?师兄?一样,他??貌一点也?女气,甚至眉眼鼻梁的弧线,?十分凌厉,便是带着笑?,?有三分遮掩的随?会暴起的森然之势。

可凌厉之下,他看着又文秀、干净、清冽。

冷如冰霜,锋如冰刃。

漂亮的眉眼目?转睛地看?,与其说“深情”,更像是“诱惑”。

缇婴看着他的睫毛、眼睛,一?间生出恍惚。

就好像、好像……江雪禾回来了。

少年夜杀垂着?睫毛,贴着她耳,低??:

“我这么万能,你嫁?后就见?到了。你要?要把我当陪嫁丫鬟,让我一直侍候你啊?”

缇婴脱口而出:“好啊。”

下一刻,夜杀蓦地抬眼。

他的脸瞬黑。

缇婴也瞬间反应过来??己说了实话。

少年冷笑一??,掐她下巴:“真的拿我当陪嫁丫鬟用?把我当你仆从?你这只小猫,听好了,我才是你的主?!”

他抽身而走。

缇婴跳起来:“等等等等,我?是那个意思……”

但是夜杀气得翻窗便走。她夜间虽恢复?身,却灵力虚弱难用法术,又?敢追出去,???发现,只好急得团团转。

很久很久,缇婴坐在空无一?的屋内,托着腮,?叹口气。

--

她后知后觉,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有一次,江雪禾问她,她为?么要他留下。

她?小心说了实话,“想要??伺候”。

师兄当?便生了气。

如今想来,夜杀今夜的问话,与师兄那?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她已经?只是想要他伺候了。

但是更多的感觉,十分微妙。她懵懂明白,心里又些微抗拒,一步步往前走,又?敢往前走……她要怎么办呢?

这??上,哪有?么?久可待的情感啊。

她为?么就要顺着师兄走呢?

缇婴趴在桌上,想了半宿,轻轻拍一下??己的脑瓜子。

她抱怨??己:“下次和师兄说话,可?能再那么诚实,说实话了。”

……就应该哄着他,说他高兴听到的话嘛。

她又?是?会。

但是为?么她每次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住说了实话呢?

--

次日变回猫咪的缇婴,??有等到夜杀回来,略微忧郁。

它蹲在窗棂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琢磨着??己该?该冒着雨出去,继续在这个柳叶城转悠,寻找线索。

好大的雨……

若是夜杀哥哥在,就可以让他撑着伞抱它,带它出去转悠了。反正他有?么巡察的任务,在城中晃悠,?会惹?怀疑。

缇婴边惆怅边思量,忽而耳朵尖一?,听到了廊庑下路过的两位仆从的谈话——

“城主今日回城,??降甘霖,实在是吉兆啊。”

“小公

子去陪城主了吗?”

“应当??有吧。陪城主的话,得进王宫,换铠甲。小公子昨夜后就??回来,他今日?当值,应该??有进王宫吧。”

缇婴的猫爪撑着,站直了身子:城主归来?

柳叶城那位一直在外的城主回来了?

……?知是?是现实中柳姑娘的爹。

她得去看看。

--

?间?分五裂,各有城主治??。

柳叶城城主膝下,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千金,得其余诸城青睐求索。

城主?愿女儿外嫁,又?想得罪其他城主。他便带着女儿一同外出,与其他城主,就“秽鬼潮”之事交涉。众?所谈之事,避?开巫神宫,他们便一同开坛请神,向巫神宫祈福,希冀巫神宫佑护?方,?要让“秽鬼潮”扩大,侵害?间国土。

如此这般,柳叶城城主一番往返,已有半年之久。

百姓们听到城主回归,分外激?。

即??春雨连绵?住,??仍挤在街巷屋前,立??两侧,恭候城主回来。

在一只只脚下靴边,雪白小猫走得紧张兮兮,生怕??激?的?群踩到。

它?敢爬到高处,却又?么?看?见,实在着急。终??,她在摩肩擦踵的?流中,找到了夜杀——

少年懒洋洋地靠着一商铺前的一木柱,戴着蓑笠挡雨,混在?群中,一起看那城主回城。

他修?又低调,蓑笠帽子下压,前方街前路过许多维持秩序的禁军,???有认出他是谁。

那几个卫士还在小??讨论:

“小夜将军?呢?到处找?到他。”

“城主要他进宫,可我们连他??找?到。”

夜杀漫?经心地抱着手臂,根本??打算进宫:?过是筵席,?过是场面话,他才懒得去。

他这边混在?流中,??觉??己很低调,?妨衣摆忽然??下方的一道很小的力拽住。

他低头,木着眼:

雨丝连连,水流哗啦,在地势低的地面上溅出一片小水花。

有一只雪白无比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躲过那水花,拿他的衣摆擦它那小爪子。

夜杀面无表情看了半??,那迟钝又爱干净的小猫终??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一张毛茸茸的小脸,冲他叫了一??。

哼。

夜杀一甩??己的衣摆,将它甩开。

那小猫却死皮赖脸,身上??溅到一点泥,又凑过来用他衣服擦。她还?怕他的瞪视,在他嫌恶的眼神下,小猫硬是攀着他的衣摆,从下往上蹭,一点点爬到了他身上。

他好像成了她攀爬的一根柱子。

夜杀气怒,心想:早知道,就?应该教她爬墙。

一只??会爬墙的小猫,笨死正好,也?用此?来气他。

但?管他气?气,这小猫?抓着他的衣摆,一摇一晃地爬了上来。

它实在好??觉,他抱臂而立,它的尾巴卷上来,在他手臂间找到了好位置,整只猫就猫了过去,盘坐一团,他成了它的“蒲团”。

夜杀低头,看她的眼神更嫌弃。

他低??:“谁让你上来了?你的爪子干净吗?下去!”

缇婴装作听?见。

他拽它尾巴:“下去!”

它回头就张口,夜杀以为它要咬他,眉头一?,然而它张口,只是轻轻地在他指尖舔了一下。

又暖又热。

夜杀一怔。

他从小猫乌黑的眼中,看到了讨好的神情。

紧接着,头顶屋檐檐角的一滴水落下,溅在了它额上。

它轻轻地叫了一??。

那么小的??音,在热闹的?流中,根本?显眼。

夜杀却听得分外清楚。

他的手臂微微发僵,一?失神。

缇婴见他?赶她走了,松口气,它踩在他手臂上,伸?身子,将小猫脑袋往外凑。

站得高,望得远,她终??看清进城的车辇了。

缇婴目?转睛——

最前方的车辇中主?,是一个中年男子。她在现实中还??来得及见到城主,??法与幻境中的对比。

但是第?座车辇,她则看得一清?楚。

帘低垂,车中坐着一个美?。

那美?年纪很小,肤色苍白,眉目间拢着烟霞一样的轻愁。

她生得羸弱单薄,外面每有一??欢呼,?好像会伤到她。

而她又是那样美丽,众?隔着帘子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身影,便?禁?住静了下来,屏住呼吸。

那美?,轻轻地朝车辇外望了一眼。

正是柳轻眉。

是年少的、病弱的、据说活?久的柳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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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想到师兄说过,柳叶城的“秽鬼潮”,发生在十年前,发生在柳轻眉十五岁的?候。

那么,此幻境的柳轻眉这样年少……莫非这个幻境,是十年前的柳叶城?

缇婴毛发绷直,大脑快速转?。

十年前的柳叶城,师兄在其中演化了一个身份,他用的是谁的身份……夜杀,叶呈……村落外那堆坟墓中,并??有叶呈的名字啊。

师兄在此,用的是叶呈的身份?

是柳轻眉那个未婚夫?

……为?么会选中师兄?师兄身上有?么问题?

幻境的目的是?么?

幻境的主?是谁?

幻境如何才会结束?

当年那么多的死?,幻境中又这么多的?,缇婴看着,这些幻境中的?,并?像是虚假的傀儡啊。

缇婴看得目?转睛,它的小猫脑袋上,则淅淅沥沥,??檐角滴下了好几滴雨水。

她??发现。

忽然,眼前一黑,一蓑笠,盖到了它头上。

缇婴惊讶,发现??己??抱了起来,它仰起脸,透过蓑笠的缝隙,看到夜杀的脸。

夜杀侧一下头,嫌恶它:“弄得一身水,晚上?要上我的床。”

他用蓑笠盖住它,那淅淅沥沥飘洒的雨水,便落到了他身上。

同?,?群前的禁卫,听到了?静,回过头,一个个惊讶:“小夜将军!”

夜杀抱住猫,往后退,嬉笑:“?好,??发现了。”

车辇中的城主与年少的柳轻眉,?朝这个方向望来。

缇婴推开蓑笠,想多看两眼,却??夜杀抱紧。

他身手比她灵活许多。

嬉笑间,他?已经穿过了?流,跳上墙,攀上树枝,快速抱着缇婴一同奔走。

怀里的小猫爬出来:“喵?”

夜杀低头。

一滴水溅在他睫上。

那滴水又落到从蓑笠下钻出来的小猫眼中,它眼睛颤颤一缩,重新??夜杀用帽子盖住了。

少年一只手抵在唇边,冲它挤眼睛笑:“嘘,小??点,????他们发现了。

“他们抓到我,我得去宫宴;抓到你,你就是小猫妖。

“你还看?么?快躲到我怀里,和我一起逃跑啊。”

--

夜杀的调皮,让禁卫无奈。

但是在躲避追逐的??,缇婴??告奋勇,说帮他拦?。他半信半疑松了它,小猫倒是把追兵引到了另一条巷子里,然而爬回他怀里?,它?知道在哪里绊了一跤,猫脸上出现了一小道伤口。

夜杀看到它那么狼狈,就乐?可支。

缇婴瞪他。

她以为??己的伤会转移到他身上,她又得解释,但是也许是她身上的封印太厉害了,她此?用的这个猫身足够实诚,那道伤疤,??有消失,留在了她脸上。

到夜里,变成?身的缇婴拿着镜子,一看到??己脸上的伤口,垮下脸便要哭泣。

夜杀笑得?行。

他好像忘记了之前与她的?愉快,趴跪在妆镜前,拿着纱布与伤药,要帮她敷药。

他还哄她:“??哭??哭,这药很好的,抹上几日,就一点伤痕??会留下了。”

缇婴狐疑:“真的??间还有这种神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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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板脸:“你一个小妖怪,瞧?起我们凡??那我走了。”

他转身便要站起,缇婴扭身就来抱他腰,黏黏糊糊认错:“???,你?要走。我??信你!你给我涂药吧,要一点伤口???有啊。”

夜杀打包票:“放心!”

他跪在她身侧,垂下眼为她上药。



屋中静下,缇婴起初?放心地端着镜子要看,怕他捉弄他。但他??有,他垂着眼的神色认真,?见平?戏弄她的模样,也??有那副?情?愿的微撇的嘴角……

缇婴透过镜子看他。

他低着头:“看我干?么?”

缇婴吓一跳,嘴硬:“我??有。你有?么好看的?”

她心虚地放下镜子,?看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揉在她脸上,缇婴很快又有些困,便趴在了桌上。

少年按在她脸颊上的手指似乎停了?作。

缇婴??有当回事。

忽而,夜杀倾身,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缇婴瞬间清醒。

她一??敢?,他的唇仍贴在她脸颊上,呼吸暖热。

第 79 章 聘猫小事4 夜杀哥哥偷亲她。

, 心跳如鼓擂,两耳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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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亲她……

袭他,他那样的人,怎会偷偷亲她?

不, 这个是夜杀,

?而夜杀不也是江雪禾吗?

夜杀就像是师兄一直压抑着的另一面……这算是什么呢?

师兄喜欢她?

师兄对她一直很?, 她相信师兄喜爱自己, 但是她以为的喜爱,是兄长对胡闹的妹妹的包容,是兄长对她的责任……可若不是呢?

若不只是包容与责任呢?

若他逼她答应与他在一起,有其他心思呢?

突?的,缇婴想到了十五及笄生辰那一夜——

那时她卧在褥间,看到他站在帷帐外:“我的确将䓖??妹妹看。但不只将䓖??妹妹看。”

此夜此情,趴在桌上装睡的缇婴, 双颊一点点生热,忽?间, 有些明白了。

缇婴心乱如麻。

唇贴在她脸颊上的夜杀,??觉她屏着呼吸、一点气息都没有时,便知道她醒着了。

他低?看她。

玲珑剔透、灵动活泼的少女,坏脾气、会撒娇的小姑娘, 若是忘了什么修行,忘了找她师兄, 陪他在一起,便?了。

他脸热间,?中浮起些少年调皮的笑。

她知道他偷亲她, 却装睡不醒,也不阻止, 是否说明,她喜欢?

哼,她自?是喜欢的。

她若不喜欢,就不会死赖在自己身边,缠着自己了吧?

缇婴听到夜杀的一声笑。

下一刻,他起了身,唇离开了她脸颊。

他手指重新挖一勺药膏,若无其事地给她脸颊继续抹药。

他这般满不在乎,便轮到缇婴牵肠挂肚、百般纠结了。

--

?在,人形只?维持两个时辰,缇婴很快恢复猫身,她大大松口气——不用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问题了。

不过,虽?变回了小猫,夜杀要搂着她一起睡时,她忽?生?了些矜持害羞。

她躲躲闪闪,不肯????他抱着上床榻。在夜杀戏谑的??下,缇婴趴到了窗棂上,喵叫了两声,优雅地俯下身,乖乖入睡。

夜杀似笑非笑,随她去了。

次?天亮,夜杀坐在家中,逗着怀里的小猫玩。

那小猫躲躲闪闪,偏又不是真的不要他抱,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比起拒绝,更像是小女孩的撒娇……夜杀心中受用,只玩得兴致盎?。

正在这时,夜家有人登门拜访,仆从在外唤:“小公子,付将军??了。”

缇婴此时并未意识到什么古怪。

她??夜杀放在蒲团间,夜杀便去迎接客人。

小猫卧在一团褥子上,隔着门缝,看到两个少年在外说话。大约是城?要见䓖?、䓖?即刻与我一同进宫之类的话。

小猫看到那与夜杀站在一起的少年,芝兰玉树,器宇轩昂,也是一个美少年。

她在蒲团上翻个身,懒懒地想:没有师兄?看。

夜杀在外笑道:“?了,付明,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缇婴蓦地浑身一颤,爬起??,汗毛倒立——付明?

哪两个字?

这个名字,她前几?才查过……在城外墙边的小村乱坟中,她记下的一众名字中,有一个便是“付明”。

怎么会?

墓碑上有名字的人,应?已经死了;没有名字的人,如叶呈,不就是她师兄在幻境中所扮的角色么?

那个付明在墓碑上已经是个死人,怎么又?了活人?

他若是活人,那叶呈算什么?那师兄所扮的人,还是叶呈吗?

夜杀进屋,差点踩到脚下的猫。

夜杀吓一跳:“怎么了?差点踩到䓖?。”

缇婴急作一团,爬到桌上拿着笔写字,想问他付明的事。但是猫爪子拿笔总是很慢,夜杀换?衣物???,凑上??瞥一?,只见到两大滴浓墨,写?了两个字——“付明”。

他挑眉。

猫?一动不动地看他。

他一寻思,笑道:“付明不养猫,䓖?就是喜欢他,也到不了他家,死心吧。”

缇婴吐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喵喵叫,围着夜杀转。但夜杀急着?门,实在没空陪她玩。

他误会它的意思,将它抱起??揉了又揉,道:“知道䓖?舍不得我,不过我很快就回??了。夜里……陪䓖?捉迷藏?不??”

夜里,她便是个小姑娘了。

夜杀脸微红。

缇婴则快??他气死。

气死也没办法,夜杀听不懂它的话,把它关在屋中扬长而去,还

与付明一起讨论它——

夜杀半真半假:“我家小猫太缠我了。”

付明:“猫都这么缠人吗?”

夜杀语气间尽是得意:“自?不是了,我家小猫独独爱我。”

独独爱他的小猫,在他离去后,便撬开了窗上木杆,爬了?去。

它避着人,第一时间去那村落枯坟看。这一次,它在坟墓间找半晌,却再也找不到“付明”这个名字了。

这个人在幻境中?现、活了过??……这个人的名字,就在坟墓间消失了。

那么,这些坟墓,便不只代表死人,而是代表,幻境中会?现的活人名字?

缇婴隐约记得,幻境中这些墓碑,和现实中乱葬岗中的名字,大??都是对得上的……

她确实之前在幻境中没在夜杀身边见过付明这个人,但是今?,这个人真的?现了……

缇婴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她越想,越不?确定幻境中的墓碑,是否与现实中的完全一致……怕再生?更多错误,她牢牢记下这些名字,再去街巷间徘徊。

--

在夜家巷子口,有一个老翁卖糖人。

缇婴?馋非常。

可惜白?是猫,拿不到糖人;夜里虽是人,却不??允许?门,更得不到糖人。

缇婴便趴在墙头,一边看下面老翁的糖人引得周围小孩子们围聚,一边想着付明的事。

那老翁也知道最近总有一只猫趴在墙头。

老翁:“䓖?这只小猫啊,要是真想吃糖人,找小夜将军??嘛。䓖?总这么趴着,我真担心一个不留?,䓖?爬下??偷吃。”

缇婴瞪他一?,哼一声,扭头。

老翁:……这猫确实瞪他了,对吧?

--

缇婴也不看那个老翁多久,它在墙头蹲着,远远看到夜杀骑在马上的英姿,便立刻跳下墙,返回屋子,?候他。

夜杀早就看到它了。

他并没有加快马速,?回去逗弄小猫玩。

因为今?在宫宴上,城?提?一个?意,说要他与柳轻眉?亲,?一起练一门巫?宫传下??的功法。

秽鬼潮最麻烦的是,秽鬼是杀不死的。似乎除了玉京门的持月剑,没有?杀死秽鬼的利器。但是巫?宫不可?去借玉京门的仙器,柳叶城一个凡间城镇,靠信仰搭上巫?宫已?了不起,实在没有路数去结交玉京门。

巫?宫传下??的这门功法,需要满足条件的男女双方双修,可以封印秽鬼半?。

若是柳叶城?不到巫?宫的援助,可用此法拖延时间?到巫?宫。柳叶城城?未雨绸缪,从巫?宫那里求到了这个仙法,连满足条件的男女二人都选?了。

筵席间,年少的柳轻眉垂坐,听到父亲话,悄悄抬?看那少年将军。

夜杀却沉默。

他沉默的时间久了,宫宴气氛便有些不对。

柳轻眉脸色微白,仓促离席,城?亦有些不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杀离开前,城?派人??施压,又有同僚?说客,道:“䓖?与柳姑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城?待我们又不薄,䓖?一向也没什么爱慕姑娘,为何不应?”

夜杀道:“若是我有呢?”

说客怔住。

有的狐疑:“从未见过。䓖?说的姑娘是谁?”

有的道:“这都是为了秽鬼潮……巫?宫那边的?女看天命,说今年秽鬼潮也许有变动。?女看不?具??变动,那我?凡人便要做?最坏准备。?女连功法都赐下了,䓖?应?大局为重。”

夜杀漫不经心:“找别人吧。符合年岁生辰的,偌大柳叶城,必?不只我一人。我帮着找也无妨。”

有人道:“䓖?和柳姑娘情投意合……”

夜杀冷?:“我何时与她情投意合了?!”

众人沉默,气氛一时僵凝。

夜杀抬起?,便看到宫殿外的围栏后,柳树婆娑,亭亭少女立于树下,衣袂与枝叶一同飞扬,她面容清婉而模糊。

夜杀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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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舍的夜杀兴致不高,变回人形的缇婴,还缠着他问:“䓖?之前就认识付明吗?”

夜杀慵懒:“嗯。”

他靠墙而坐,撑着一膝伏于小案前,一手支下巴,一手搭于膝上。

他在想城?说的事,缇婴还不停问他话,他心中不禁烦闷,抬头瞥她一?。

她没有察觉,还在奇怪:“䓖?真的认识付明?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呢?䓖?那天带我去军营,我也没见过他啊。”

夜杀记忆有些模糊。

他道:“大约䓖?没注意到吧。”

缇婴目不转睛:“䓖?确定么?䓖?的记忆没有问题?䓖?真的记得他那天在?

那他在做什么……”

“小婴,”他突?沉脸,缇婴吓一跳,他倾身问她,“䓖?打听他做什么?”

缇婴支吾:“关心䓖?的?朋友们……”

夜杀冷嗤一声。

他捏着她的下巴,慢悠悠弯眸:“䓖?不是说,我没有朋友吗?怎么现在又有了?”

缇婴打量他。

夜杀是一贯冷心冷肺的,但是这个幻境中的夜杀,其实不太一样。这个幻境中的夜杀,拥有江雪禾不曾拥有过的生活——

疼他爱他的父母,关心他信任他的城?,与他并肩作战的同僚将士……

她那时说错了。

她以为夜杀没什么朋友,但其实夜杀哥哥呼朋唤友,在此幻境中,玩得?的伙伴很多……

不过……

缇婴盯着此时的夜杀,小声问:“䓖?生气了?”

夜杀一怔。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颤一下,缩回去,别开?随意笑:“哪有?就是警告䓖?这只小猫咪,不要三心二意,既?跟了我,那便不?想着跟别人了。”

他看窗子。

夜杀轻声:“我也是。”

缇婴:“……”

她不知道他?端端的怎么了,但还是不想让师兄生气。

于是,缇婴不再提什么付明,而是跪到他旁边,帮他捶肩捏臂。

她笑眯眯:“那我们不要说不开心的事了,夜杀哥哥,我们继续开灵脉吧……”

这话在夜杀耳中,无异于“我继续撒谎骗䓖?吧”。

夜杀无奈。

他本??有些相信这小猫妖的吹嘘,以为自己天纵奇才,必?一眨?就开什么灵脉,?什么识海,什么?魂归位……忙碌这么久,一点进展都没有后,夜杀便不相信缇婴了。

但他愿意哄着她,就敷衍应了?。

缇婴便教导他。

她盯着他打坐入定,教他怎么找灵脉……月上中天,缇婴?得都有些困,师兄依?没反应。

今?必?又徒劳无功。

缇婴失望。

她嘀咕:“怎么这么笨?这真的是万通灵根?”

夜杀:“䓖?说谁笨?”

缇婴吓一跳,没想到他一个凡人,耳朵这么尖。

她甜笑,又凑过去给他捶肩,连口说“没有”。

夜杀睁?瞥她一?。

他凶她:“?着我面说我坏话,以为这就完事了?谁知道䓖?背后要怎么骂我。”

缇婴:“那䓖?要怎么办?”

夜杀??飘一下。

他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笑嘻嘻说:“晚上让我抱着睡,我就不生气了。”

缇婴:“?啊。”

夜杀干咳一声。

烛火照得他耳根一片红。

他一本正经:“我说的是䓖?的人形。”

缇婴依?不在乎:“?呀。”

她很喜欢他抱她睡呢……现实中他总也不肯,幻境中骗他抱,也不错。

不过,缇婴顿一顿,不解:“䓖?之前嫌我脏,不是不肯要我吗?”

夜杀的脸刷地红透。

他少有的结巴:“我哪有不肯要?”

他??又飘开,道:“……也不是嫌䓖?脏。䓖?是、是……最香软的小猫了。”

这便轮到缇婴害羞,有点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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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睡其实也没什么。

他安安静静地搂着她,说是抱,却与她离得很远。缇婴起初紧张,以为他要做什么坏事,什么都没??生后,她便困得?动睡了过去。

她在睡梦中,变回了猫身。

身后少年似乎叹了口气。

他这才伸手,将它抱入怀里,揉了又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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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夜杀说,又不肯抱着她睡了。

缇婴:“……”

他反反复复,弄得她很不满。

可惜猫咪没法和他斗嘴,他强行做了决定,缇婴只?接受。

缇婴的不快,持续了一天。

她又在外打听付明的事,查看墓碑。这一次,她甚至大胆在城中走了一圈,努力记下与夜杀玩得?的几个人的名字、府邸。

忙碌一天,实在?累。

傍晚,夜杀急匆匆回府,回到寝舍,看到的便是趴在桌上的小姑娘。

夜杀蹲在她旁边,查看她脸上的伤。

过了几?,那伤口只剩一点疤,他满意非常:“再过两天就?了。不会留下疤,我没有骗䓖?,对吧?”

他见她兴致不高,便伸手戳一戳她。

缇婴白他一?。

夜杀一愣,声音放软:“怎么啦?”

缇婴??火:“我快憋疯了……䓖?不让我?门。”

她只?白?做猫时偷

跑?去,还得提防???妖怪抓起??。

夜杀弯着?睛:“䓖?的伤口见了光,会留下疤痕的。难道䓖?舍得?”

缇婴暴躁:“我说了我是修士,和䓖?不一样。䓖?天天锁着我,我都见不了人。”

夜杀:“䓖?要见谁?付明?”

缇婴愣一愣,抬头:“反正不想每天只对着䓖?。”

夜杀?眸光华流动,幽若暗河。

他轻声:“不让䓖??门,是怕䓖???无意中看到。有人查?䓖?和我的关系,我解释不清楚。”

缇婴鼓腮。

她偏过脸,脸埋在双臂间,闷不吭声。

夜杀凑过??,哄她:“?啦,不要生气了,有我陪䓖?,还不够吗?怎么不理我?䓖?在想什么?”

缇婴闷闷的:“想师兄。”

背后的少年,沉默了片刻。

他声音有点儿凉,是她记恨的:“想他做什么?”

缇婴:“如果师兄在,就不会只关着我,定?会想法子带我?门玩的。师兄会给我买?多吃的……我偷偷下山,他都没生我的气,可是我把他吸干了,他都没??得及把?吃?玩的给我,我就再没见到他了……”

她越想越心酸。

许是一直弄不清幻境,许是??关?了一腔愁绪……她抽抽搭搭起??,泪?濛濛间看夜杀,真恨不得他立刻变回江雪禾。

缇婴失落:“䓖?怎么这么弱啊?”

夜杀目光冰冷。

缇婴不怕他,趴在那里掉?泪,想念江雪禾。半晌,她感觉到夜杀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擦她?角。

他声音柔和:“别哭了。我想办法带䓖??去玩,?不??”

缇婴抬?。

夜杀看她衣着,琢磨:“䓖?有其他衣物吗?”

缇婴便又伤心了:“本??有的。可是我识海??封印,法术通通不灵,我都打不开乾坤袋,师兄给我准备的……”

夜杀:“停。”

他笑一笑:“我??想办法。”

他带着缇婴去内室,想说要帮她置办一身??门的衣物。他这儿没有女孩子衣服,又不想她穿旁人的旧衣……

他心中有一腔不服,若她师兄?照顾?她,把她养得娇气,他怎?比不上江雪禾,让她跟着他连身衣服都没有?

夜杀想一想:“我去?衣铺帮䓖?定衣服,定?了就带䓖??门玩耍,䓖?再委屈两??不??”

缇婴有点不?意思。

她乖乖点头。

夜杀目光闪烁,最后看着她,小声:“那我要量䓖?、䓖?……身材,?不??”

缇婴点头。

可他一个少年郎,平?养尊处优,房中连把尺子都没有。

缇婴正要说他笨,他就倾身过??,抱住她,将她放到床上。

缇婴心一跳。

夜杀俯身过??,抱住她腰肢:“我帮䓖?量,䓖?不要乱动……”

缇婴睁大?睛:“䓖?看一?,看不???吗?”

夜杀睫毛颤得厉害,道:“我怎么看得????”

缇婴困惑,心想师兄平时也没量过她……不过想到夜杀哥哥年龄小,又没有灵力,比师兄笨一些,也是正常的。

缇婴大方点头。

少年的手指,一寸寸,抚摸她纤纤小腰。

那尚可以忍受。

缇婴觉得热,还很痒。他手指不知按到了哪里,她噗嗤笑?声,扑入了他怀里。

她仰起的脸颊蹭过他下巴。

夜杀呼吸微乱,哄她:“别闹。”

缇婴僵在怀中。

他的手,从她腰间环上,停在她领下小丘起伏处。他屏住了呼吸,手指僵硬,半晌没敢动。

缇婴觉得别扭,微微拧身。

他便又??了,声音已经有些哑:“䓖?别闹。”

缇婴:“我没有闹,我一句话都没说……咦,夜杀哥哥,䓖?声音变了……”

……却和师兄平时的低哑轻柔不同。

她愣?间,少年再也忍耐不住。

他搭在她腰上的手热得灼人,抵在她心怀处的手不敢乱动,而他俯身,情不自禁,在她脸上轻轻亲一下。

他只敢如此放肆。

缇婴上掀?皮。

她经历之前少年的偷亲,已经练?了一腔冷静,又因为大胆放肆,对他多多觊觎,便想趁幻境师兄无知,满足自己的贪欲——

缇婴顾盼?飞,兴致高昂,洋洋得意:“不是这样的。”

夜杀:“什么……啊。”

他声音??吞没。

那调皮大胆的小姑娘,仰起脸,抱住他,贴上他柔软的嘴唇。

……就像她一直想要、师兄不给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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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终于也诱了师兄一次。

两个少年伏在床上亲昵。

意识迷乱间,缇婴忽?听到夜杀在她耳边道:“忘了䓖?师兄,一直和我在一起,留在这里陪我,?不??”

缇婴登时醒过?。

她推开他爬起??,脸颊上一抹胭脂绯?,已?凌乱。

她颤颤:“䓖?在说什么……”

夜杀跪在榻木上,垂?看她。

他捕捉到了她的后悔与退缩。

他蓦地一笑,笑容几分森冷。

他倾身,拽住这个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拖过??,揉着她腮帮,笑:“䓖?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䓖?装作不知我偷亲䓖?,又不拒绝,不就是喜欢吗?还是䓖?要说不喜欢?

“那䓖?一边说着不喜欢,一边还要撩拨我,这是何意?”

缇婴大惊:“我何时撩拨䓖?……”

少年低垂的长睫,俯到她面颊上。

夜杀:“䓖?不会不承认那叫撩拨吧?若非䓖?一直撩拨,我岂会一步步沦陷?

“还是……䓖?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呢?”

第 80 章 聘猫小事5 , 呼吸起伏不定,腮上一片白、一片红,糜乱万分。

发丝??胭脂全乱了,手腕被人扣着, 她

眼睛, 听他??——

“你不知

知, 还是装作不知呢?”

她不知道么?

她透?这双眼睛, 望着江雪禾。某一瞬,她真觉?师兄??在她面前,垂着眼,浓睫卷长,斯文澹泊,一言不发。

她心脏狂跳。

在此一刻,她清晰无比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审视自己的内心:她喜欢师兄。

远多于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她对师兄的情感,绝不同于对二师兄的情感。

她喜欢江雪禾。

她惧怕人??人的情感交深, 不愿再对任何人付出情感。

她被前师父抱着,离??那个村落的时候,幼时的缇婴趴在前师父肩头,昏昏沉沉地??身后的一段血路。这条路很长, 没有尽头,前师父问她愿不愿?修行。

修行??要修大道。

她记?林青阳对她的叮嘱:“小婴, 你情绪极端,恨??爱都强烈无比,正是修行大忌。想走这条路, 便不能总被情绪牵引……你要学习接受一些已经发生的事。”

幼时的缇婴天真询问:“我接受不了怎么办?”

林青阳?她极端的情绪揪掉很多白头发,最后无奈地??:“……那??试着忘记吧。不多想, 便不??多在?了。”

缇婴不知林青阳在伤怀什么,但她确实听林青阳的话。

她努力修行,练习法术,前师父本事不够,她??找更好的师父,想学习更厉害的道法。在所有的事情?,她心头始终罩着一团迷雾,她不愿回头去??。

当某一日,有人道破迷障,她心?迷雾散??一些,她向着路尽头??去——

她??到的是江雪禾。

她喜欢江雪禾。

她正是喜欢他,才总和他一起玩,才愿?被他哄,才主动下山想找他。

她喜欢江雪禾。

她正是喜欢他,格外喜欢他,才??心口总是莫名地惶恐、莫名地紧张,才??对他生出贪欲,总想和他亲昵。

她正是喜欢他,才??既自私地不肯接受他“永远在一起”的提议,又生怕他因此而不再理??她,所以她装傻装痴,一个劲儿地逗弄他;明明不肯应他,还要他抱要他哄,要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所有的热爱??厌恶,逃避??惶然,如同万千碎片,在一团迷雾?飞散、拼凑,最终拼出了“江雪禾”三个字。

而这,正是夜杀所??的“撩拨”。

正是“喜欢”。

夜杀跪在那处,??着缇婴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眼神空空荡荡。

她心间因喜欢而泛酸,鼻尖通红,眼?噙了一汪清水,抬头颤颤巍巍地??他。

波光流动,我见犹怜。

夜杀的铁石心瞬间软下,他俯下肩,又尝试着来瓦解她的天真:“好啦,?想了,我……”

他凑近她。

他只是试图哄她,并没有趁此唐突的心思。但是?近的距离,刹那间让缇婴惊恐。

缇婴抬手便推??他,往后缩。

气氛降到冰点。

这一次,夜杀心火是真的烧起来了。

他抬头正要问她到底什么?思,??见缇婴露出惶惑的神色,摇身一变,化身成了一只小白猫。

夜杀脸色煞变,?识到不妙:两个时辰还没到,她根本不??变回小猫,除非她是自己施法,自己主动的。

夜杀脸色微僵,倾身便要扑她:“小婴……!”

那只小猫伶俐无比地躲?他的手,踩着床架往幔帐上抓去。它身手灵活,夜杀捕捉不及,它轻快地跳到了窗台上,回头??了夜杀一眼。

少年脸色青青白白。

他僵硬非常:“你做什么?!”

他语气严厉:“你想想后果!这里只有我??帮你!”

缇婴心想,她也不做什么。

她只是大脑一片乱,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自私,不知如何面对师兄。

她到底是被江雪禾宠坏了——任性自我,解决不了的事便要逃避。

小猫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夜杀身边,像他??的那样,继续“撩拨”他了。

它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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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试图追捕它。

他急匆匆推??房门,衣衫不整,跳上矮墙。他在黑魆魆的夜?奔行了很长一段,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他才?识到他根本追不上缇婴。

他教她怎么熟练地用猫身攀墙爬树。

他还知道她??法术。

先前不在?的事,此夜统统成?阻拦他的迷障。

夜杀立在墙上,心?空茫,当真生了后悔之心。

……早知如此

,他??不点破了。

长长久久地骗她留在他身边,总是好?点明一切,让她恼羞成怒,不知所措。

他到底年少。

他高估了自己,如今不知该怎么办,才能找回缇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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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谁都???出夜小将军心情不佳,情绪低落。

据??,他??家里的猫弄丢了。于是,众人总是??到,办完公务的夜小将军,在大街小巷间巡逻,试图找回他那只猫。

他在自家府邸的长巷一路上摆满了食??,冷盘热茶不忌,荤素搭配?当,各类零嘴儿小摊位,热热闹闹。

他想用这种方式勾?小猫回来,但是猫咪恐怕确实是世间最没有良心的小动??——她一去不回,任他夜夜等待,她也没有回来???一眼。

夜父夜母知道他的低落,都来安慰他。

城主都?问他到底丢了一只什么猫,是否需要全城追捕。

夜杀自然不敢让其他人帮着一起找:他?若??出那是一只猫妖,小猫??再也没可能回到他身边了。

夜杀只好敷衍搪塞。

如此,只让这些??心他的人,更?在乎。

众人琢磨着,给夜小将军找点正事——比如,再聊聊他和柳姑娘的亲事。

除了夜杀本人,夜家父母、城主一家,都极?赞成这桩好事。

柳轻眉甚至忍着娇羞,亲自登门,想和夜杀谈一谈,聊一聊他二人之间的事。

--

缇婴其实一直??注着夜家。

她只是不愿?再和夜杀玩什么、??什么了。

她如今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更何况一个幻境?的夜杀?

她到底是一个修士,想躲一群人很难,想躲一个夜杀,却容易。不?她??到柳轻眉从轿?走出,?了夜家大门,心?仍浮起很多不舒适。

发现自己对师兄的喜爱后,缇婴便知道自己?何很怕柳姑娘了——

柳轻眉比她美比她懂事比她温柔比她高挑。

师兄若是喜欢柳轻眉,那怎么办?

于是,柳轻眉前脚?入夜家,缇婴便用小猫的身??,蹑手蹑脚、熟门熟路地?入夜家,想偷听柳轻眉和夜杀要聊些什么。

它趴在瓦砾间,用树叶挡住自己幼小的身体,耳尖竖直,听到下方少女??少年春风细雨一样的对话——

柳轻眉:“昔日你??我也算?上两小无猜,谁知今日,你我对坐,竟相顾无言。”

夜杀冷淡:“抱歉。”

柳轻眉:“纵是?了应对‘秽鬼潮’,你也拒绝?”

夜杀:“你?找旁人吧。”

柳轻眉语气微急促:“爹爹??,其他人都没有你那样的体质……”

夜杀轻笑一声。

他似??玩笑一般??:“需要什么体质?生辰诞日相同,应该不难吧?这个若是找?到,其他的,要我剖心挖骨,也无妨啊。”

柳轻眉怔住,然后伤心,声音落寞:“……这不是你一人的事。”

屋檐瓦砾上的缇婴,听?腻烦。

她最烦被人逼着做什么事,何况柳轻眉还是逼夜杀哥哥做她夫君……夜杀哥哥又不喜欢她。

缇婴从瓦砾间爬起,正想离??,听到下方门外传来声音,是仆从的。

那仆从??,夜父夜母还有城主,有话??夜杀??,让夜杀先?去。

缇婴一听便知道他?又要??服夜杀,她??到下方少年修长的身影从屋?步出,连忙矮下身,生怕被夜杀??到。

夜杀似乎有些感觉。

他抬头朝高处望了望。

晴空朗朗,好风青云,叶落簌簌。

正是一个好天气。

他没有找到那只小猫。

他心头空落,呆了片刻,仆从尝试着催了一句,他才自嘲一笑,跟着仆从离??了。

他走后,缇婴趴在屋顶,琢磨着他?逼迫师兄的原因。

莫非在现实?,十年前,叶呈并不是柳轻眉的未婚夫,柳轻眉是要叶呈成?她未婚夫,帮她??启人祭,解救“秽鬼潮”?

古战场的鬼魂,整整十年都不渡,是柳轻眉不肯让那些冤魂解脱?怕那些冤魂杀她?

难怪……柳家总是惹上一些妖鬼,师兄总要捉妖,师兄还??他身上的黥人咒出了些问题……

??不定正是黥人咒所缚的冤孽之力,全在柳家。除非师兄解除那些冤孽,才能解??一部分咒。

可惜柳轻眉千算万算,算不到这个幻境,暴露了她的罪孽。

咦,这么一??,这个幻境难道不是要害她师兄,而是要还原一些真相?

缇婴心?对柳轻眉有了警惕,便用最大恶?揣测这位凡人姑娘。

一时间,她觉?柳轻眉真是罪大恶极,菩萨面蛇蝎心,竟然比她还坏。

缇婴在屋顶上猜忌下方屋?的柳轻眉,屋?那只有十五岁的少女柳轻眉,眉心轻轻一动,怅然若失地侧头,??着屋外的柳叶飞扬。

柳轻眉轻声:“……?想法??,??服夜杀啊。”

缇婴在上炸毛。

刺耳尖厉的猫叫从上方传来。

柳轻眉抬头间,还没??清,便觉?一道飞影扑来。

她惶然不知所措,那扑来的飞猫,在她手上狠狠挠了一爪??。柳轻眉的手背浮起血痕,她骇然万分,心跳剧烈,捂住心脏便??始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但她??清了小猫。

她手撑住面前小几,颤抖着:“快、快走……”

小猫吃惊??她。

柳轻眉见它似乎听不懂,明明脸色苍白,仍艰难地喘息微微:“若是让人发现你弄伤了城主女儿,你便走不了了……你便是夜杀哥哥养的那只小猫吧?不想?他惹事的话,你快些走。”

缇婴怔住。

它偏头??柳轻眉。

面前这人间少女羸弱无比,弱柳扶风,却如此善心……好像和她想的“恶毒”没什么??系。

难道她误??柳轻眉了?

它发呆?,听到脚步声仓促地从外奔来,一个个高呼:“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小猫当即爬上窗,踩上屋檐逃跑。

它回头??一眼时,见夜杀跟在人后,懒洋洋地朝这方走?来。

夜杀分明不是很??心柳轻眉可能遇到的危险,又有那么多人先于他救人,他不想当城主的乘龙快婿,自然多多怠慢,最好。

夜杀无?地一抬头。

他??屋顶的小白猫四目相对。

一刹那间,缇婴见他眸??凝住,慵懒的神色一收。

他由走变跑,飞檐走壁跳上屋顶,来追它这个罪魁祸首。

缇婴掉头??跑。

--

这一次,夜杀追了很久,但身?凡人,哪怕武艺再高强,也不是缇婴的对手。

他回到夜家时,脸色难??。

缇婴也心有余悸。

师兄太厉害了,好几次,她都差点被他追到。多亏她现在是一只猫,容易躲藏,才险险从师兄眼皮下逃脱。

然而再来一次的话,缇婴觉?自己必然逃不掉了。

她生了后怕,便不再敢去夜家那条巷??,怕被夜杀堵到。

而在夜家,众人肉眼可见,柳姑娘被一只猫挠了手,差点因心疾而病重,夜杀见了,竟然露出一丝笑。

众人震惊他嘲讽柳姑娘时,幸好听他解释:“我找到我那只猫了。”

众人:“……”

夜杀去向城主致歉,更少见地主动去??望柳轻眉。他??心了柳轻眉几句,更多想问的,却是他那只猫的踪迹。

柳轻眉既伤心失落,又觉?他太奇怪了:哪有人,??心一只猫,??心到这个地步?

柳轻眉品呷出其?异常,便向夜家询问夜杀身上最近发生的事。

夜父夜母??心儿??,又对柳家十分抱歉,他?详细??了那只小猫的事。

柳轻眉轻声:“一只猫迷?人颠三倒四……夜杀该不??被诱惑了吧?伯父伯母,我和爹爹入城前,??听??,城里有一只猫妖……”

夜父夜母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柳轻眉又安抚他?:“也许是假的。我?再????吧。”

她性情温柔内敛,平日总是缠绵病榻,但一旦出事,她又远比城主本人镇定。

思忖半晌,柳轻眉道:“莫要打草惊蛇。”

--

夜杀从柳轻眉受伤之事?,燃起一丝希望。

知道缇婴仍然在,他便继续找她。

而缇婴,唾弃自己的摇摆。

她一方面害怕面对夜杀,一方面又??心夜杀。总是??夜杀捉迷藏,既想??他,又不想被他发现,缇婴也疲累万分。

而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让缇婴更?消沉。

缇婴发现,夜家巷口那个捏糖人的老伯伯,不见了。

她去那个巷??好几次,都没见到人。起先只是不在?,后来有一夜,缇婴变回人身,趁着夜杀在宫当值时,路?那个巷??,遇到几个小孩踢毽??。

缇婴本爱玩爱闹,只是现在不敢罢了。

她眼馋地??了一??儿小孩??的玩耍,觉?师兄有可能快从宫?出现了,便赶紧要离??。

而那几个小孩发现她一直??他?,她要走了,他?好奇地偷??她。

缇婴怕他?被师兄??到、??漏嘴,便用糖葫芦来收买他?。

小孩??欢呼,连连答应她,无论谁问,他?都没有见?她。

缇婴蹲在地上,一边咽着口水,??用发带换来的糖葫芦分给他?,一边随?地问:“你?

怎么不吃糖人了?那个老伯伯的糖人,不好吃了吗?他怎么不来摆摊了啊?”

小孩???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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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胆的小孩奇怪问:“姐姐,你??的什么老伯伯?我?没有见?什么老伯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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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

血液霎时僵凝。

缇婴缓缓抬头。

她??着这些小孩,声音带着些颤音:“??是,这条巷??,每天傍晚都有一个老人家摆摊……”

她详细描述。

小孩???咯咯笑。

他?跑??:“你是不是见鬼了?这条巷??没有什么卖糖人的老爷爷啊。”

--

缇婴独自立在巷?,回头,朝着幽黑的深巷望一眼。

不,这里必然曾有?一个卖糖人的老人家。

不是鬼,必然是人。

她对鬼何其敏锐而惧怕,若那是鬼,她不??发现不了。

小孩??都??没有,只能是——幻境抹去了那个人的所有踪迹,连他人??乎那人的记忆都抹去了。

??如之前,缇婴分明不记?夜杀哥哥有一个叫“付明”的朋友。有一日,那个人突然出现了,而村落?的墓碑少了一个名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一个大型幻境。

不独独针对师兄的幻境。

幻境?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入幻境的人,??有一个身份。离??幻境的人,??被抹去身份。

缇婴一直维持猫身,所有法术被困在猫身?,只是因?……她不属于此幻境,幻境不容许外来修士破坏自己的世界。

她不是被幻境拉?来的人,她是躲避厉鬼、?外?入师兄的识海,是?入幻境的师兄的附带品。

幻境的记忆??她无??,发生的任何事??她无??,她不属于这里。

而师兄……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幻境?。

到底什么样的幻境,??让师兄毫无察觉,让一个个?入的人都没有察觉,还能在师兄的识海?展??呢?

缇婴想到了一种可能——梦。

梦貘珠。

师兄早早??在找寻这颗梦貘珠,他起初到柳叶城,??是因?梦貘珠的踪迹曾经在此出现?。

既然出现?,必然有人发现?。之后消失,必然有人藏了它。

梦貘珠自行织梦,将万千人带入梦境,又在梦醒后,不被所有人记住。

只有梦貘珠,才能在人间城镇,在师兄这样修?的人面前,引着他?无?识地?入梦境、再送他?离??梦境。

--

若只是梦貘珠,那么,这个幻境便不??伤害到任何人,只是“旧日重现”罢了。

缇婴根本不需要?师兄担心。

只要他梦醒,他????离??这里。

缇婴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她隐隐有些不安:她听二师兄???,梦貘珠从来没有害?人。可是,如果梦貘珠有了主人,??不??被用来害人?

但是,一个梦境而已,怎么害人?

这些事,还是等师兄醒来,??师兄讨论吧。

如今……缇婴想着,既然这个梦境??她无??,那她没必要掺和,在旁观??一个故事便好了。

她还是烦恼梦醒后,怎么面对师兄吧。

--

缇婴一旦放下担忧,便难免掉以轻心。

她以猫身在外晃悠间,被一个猫贩??捉到了。

猫贩????它抓?笼??里,??它通身雪白,??之前贴的通告上??的猫妖很像。不?这小猫被??在笼?,没有变成人,猫贩??一时失望。

无论如何,猫贩??都打算提着小猫,去禁卫那里走一趟,??能不能领到赏钱。

猫贩??才生出这种念头,集市间,便有一少年停留在了他面前,笑着问:“这不是我家小猫吗?”

被??在笼?的小猫一激灵,抬头,??到了夜杀含笑的目光。

他对她一挑眉:找到你了!

缇婴当即后退,左顾右盼。

她安静地装着小猫,故作不是他认识的那一只。她被猫贩??提在手?,喵喵叫了两声,扮演?格外卖力。

猫贩??:“这明明是我养的!可不是什么家猫,?想讹我!你??,它都不认识你!”

夜杀托着下巴,点头:“好吧,那我买下它了。”

猫贩??另有主?,不太情愿:“走??走??,我不卖猫了。”

夜杀饶有兴趣,做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买猫不叫买猫,而是叫‘聘猫’。

“应当选一良辰吉日,递上纳猫契,??猫儿缔结契约,聘了

这小猫,才是正理。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聘猫吧。”

缇婴:“……”

他什么?思啊?

这小猫,才是正理。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聘猫吧。”

缇婴:“……”

他什么?思啊?

这小猫,才是正理。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聘猫吧。”

缇婴:“……”

他什么?思啊?

这小猫,才是正理。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聘猫吧。”

缇婴:“……”

他什么?思啊?

这小猫,才是正理。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聘猫吧。”

缇婴:“……”

他什么?思啊?

第 81 章 聘猫小事6 夜杀要聘猫, 猫贩子推脱到禁卫头上,然 到来??禁卫与鱼贩子面面相觑,见他们??小夜将军满脸笑地把那只炸毛??小 表情 ,他怀 , 满脸写??都是不情愿。 猫贩子试图打岔:“小夜将军, 你是不是 , 你看它好像不认识你。” 缇婴连连点头, 赞许看猫贩子:说得??。 但是它??脑袋才从夜杀怀里爬出一点,脖颈就被夜杀摁回去了。 夜杀笑道:“它和我闹脾气呢。” 他语气带笑,缇婴却??明捕捉到一丝针??她??冷意。 但她岂会怕他? 她任性起来,是师兄都没办法??,何况一个小夜杀。 缇婴坚持往外爬,禁卫们与猫贩子都看出她??不情愿。 夜杀一带它往外?走一步,小猫都歇斯底里地尖叫。小猫??尖叫声刺耳万??, 一条街??人都被惊动,向这方看来。 夜杀仍然轻笑。 他根本不在乎它??抗拒, 保持着笑容,硬是当场画了一张“纳猫契”,交给猫贩子。 聘猫要彩礼,要聘书, 他全都给。 为了聘走这只小猫,他给猫贩子这里??每只猫, 都送了一串小鱼,给猫贩子送了一袋盐。 这里所有??小猫咪和猫贩子,都被夜小将军??诚心打动了。 只有夜小将军怀里那只猫, 想要逃跑。 到最后,猫贩子本人都来劝夜杀??小猫:“……我那日是在路边捡到你??, 小夜将军?喜欢你啊,跟他回去,你有什么不情愿???” 禁卫也犹犹豫豫道:“我们之??好像确实看到过小夜将军带你来军营玩,这才几日不见,小猫你不能不认人吧?” 小猫??他们所有人龇牙。 只有夜杀面不改色,笑盈盈??。 他手掌轻轻抚一把怀中小猫,轻飘飘道:“别挣扎了,我是一定要带走你??。” 缇婴从他声音里听出了冷酷,她委顿地趴下来,奄奄一息,又继续生闷气。 ……只是不知到底要气谁。 -- 夜杀成功抱回了他??猫。 回到府邸,小猫被他抱进寝舍。 缇婴做好反抗他、不搭理他??准备,但他竟然也是一离开人??视野,就面沉如墨,十??肃冷。 仰头??小猫被他??神色吓住。 她从来没在江雪禾身上看到过他这样??怒意。 江雪禾性情平和至极,最生她气??时候,语气也不过是冷淡些。往往她凑上去撒娇几下,他就会耐下性子,将所有??情绪压住。 诚然,那是因为江雪禾不得不那样。 他身负黥人咒,本就随时在失控??边缘徘徊。他体内??黥人咒随时想吞噬他,他若不永远警惕,不永远冷静,他怎么在黥人咒下保持人性? 但是夜杀就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温和,不需要??谁都客气礼貌,不需要从不发火、从不暴怒…… 少年将军??怒意写在眼中,肃杀刻在骨中。他捞着这只小猫进屋,缇婴仰头观察他,他手一抬,就将这只不听话??小猫扔到了地上。 缇婴没提防他这一手,被摔在地上,痛倒是不痛,只是震惊无比。 她抬头怒瞪他。 他冷笑一声。 夜杀看也不看她,傲然道:“你以为我有空来审你?你慢慢反省吧,我要办公务去了。” 他掉头就走。 缇婴扑过去,却摔在从外关阖??木门上。缇婴听到叮叮咣咣??声音,不禁发出叫声—— 他竟从外,把门窗都?锁链锁住了。 夜杀声音慢条斯理地从门缝间传入:“所有能出去??地方,都被我锁住了。你好好待在这里,别想着有逃出去??机会。” 他听到里面小猫??挠门声,心中一腔怒火落下,生起得意感。 不过临走??,他依然有些不放心,在门??徘徊片刻。 他没忘了,她会劳什子法术……不知道她??法术,会不会破墙而出? 要是那样??话,他一个凡人,真??关不住她。 旁边卫士提醒:“小夜将军?” 夜杀压下这重不放心,到底走了。 -- 缇婴根本没想过什么破墙而出。 她只是气愤,格外气愤。 他关她?! 师兄都没关过她,他凭什么关她? 她闹了脾气,这种怒,让她忘记了她面??内心??惶然羞涩、恼羞成怒,一心只想着和师兄吵回来,控诉师兄??不是东西。 她试过门窗,确实出不去。 小猫便闷闷地坐下,努力逼自己入定,去修炼一会儿,赶紧解 开封印,解开这个影响她骂师兄??猫身。 到了夜里,缇婴终于恢复了人身。 她立即兴致勃勃爬起来,等夜杀回来。 她在心中练习骂人??话,一定要骂得他哑??无言、说不过她、被她压着打才好。 哼! 她早就看不惯江雪禾总是游刃有余??样子了! 她早就觉得他在给自己挖坑,温水煮青蛙,想哄自己永远陪着他。 她早觉得他整天隐藏实力??样子很可恶,假惺惺夸她厉害??嘴脸很虚伪,什么法术一眨眼就融会贯通??本?很讨人厌。 ?家都是修士,他凭什么总比她厉害,比她得人喜欢,比她身边围着??人?。 山上那些修士讨好他不说,到了柳叶城,什么柳轻眉什么乱七八糟??人,全捧着他…… 缇婴借题发挥,誓要将自己??江雪禾万般不满与嫉妒,全都要说出来—— 他凭什么比她优秀。 他凭什么强?得让她看不清深浅。 他都那么厉害了,凭什么是她师兄,让她日日看得到他??出众。 他既然让她看得到他??出众,让她????实实将他当可恶????手就是了,凭什么、凭什么…… ……让她喜欢他。 缇婴心中骂着骂着,气闷着,自己生出了一些委屈。 无缘无故??委屈,让她呆愣愣坐着,抱着膝,开始觉得此处空寂,孤独万??。 缇婴不知发呆了?久,门“吱呀”一声,一个人进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灯火下,少年眉眼抹上一重艳色。 缇婴见到他,顿时打起精神,冲他发脾气:“你敢关我……” 她有满满一肚子??抱怨与火气??着他,但是才说了第一句话,夜杀就到她面??,望着她,他突得俯下身来。 他将那试图躲闪??小姑娘抱入怀中,跪在地上,?手抚摸她脊背,一路揉到她颈上。 他??手滚烫,缇婴被摸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被他一揉便软了。 她惶惑不安,面颊染上绯霞色。 少年??气息拂到她耳边,吹得她脸颊上??小碎发轻轻晃动:“小婴,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他似笑非笑:“我就说,你逃不开我。” 缇婴:……什么狗屁话,我怎么逃不掉? 我不稀得逃,要和你吵架而已! 她臭着脸,就着这被人勒在怀里??别扭姿势,扭头要继续认真和他吵架,结??一扭头,她便闻到了他身上??酒气。 缇婴暴怒:“……你吃酒了?!” 少年笑嘻嘻??。 他满不在乎??:“嗯,吃了一点。” 他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了一下:“一点点。” 缇婴:“啊啊啊啊你好臭,你快滚开,我不要和酒鬼说话……” 她往外爬。 这个夜杀真??是疯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那种擒拿犯人??手法扣着她颈,硬是把她拖着,不让她跑开。他??发出不明所以??笑声,把她半举起来,凑到她面上。 缇婴警惕地伸手去挡他脸,但他??吻,仍落在她额上、发上。 夜杀黑眸微弯,全神贯注地凝视她,把她抱在怀里。他着迷万??地亲近她,沉迷十??地将呼吸落到她柔软??雪腮上、飞乱??乌发上。 缇婴尖叫,他伸手就捂住她嘴。 她??挣扎与无力,让他瞬间将她推倒,扣在身下,亲个不停。 他语气轻而柔,眷恋非常:“小婴,我??小婴,只属于我??小婴,只能是我??小婴,最甜最软??小婴,脾气最坏嘴巴最硬??小婴……” 他??热情吓到了身下少女。 缇婴:“你、你、你……” 她脸爆红,结巴十??,更被他亲蒙了。 她睁?乌泠泠??眼睛,傻乎乎地被他在脸上落了许?个轻吻。 不带色,不含欲,清新干净,热忱满满,她只是一只被亲蒙了??小猫咪,呆呆地仰头看他,换他一声笑,更是俯下来揉她发、亲她颊。 缇婴声音弱了很?:“不要、不要!” 夜杀几??了然:“我知道,小猫和人不一样,都不喜欢被人亲,不喜欢与人亲昵。但你不能为了我忍一忍吗?” 缇婴:“我不是猫!我哪里不喜欢被亲,不喜欢亲昵,你冤枉我。” 夜杀揉她腮,让她说话吞吞吐吐,不清不楚。 她瞪?眼睛,眼??闪着流光,已经有些晕乎乎。 她看到夜杀??笑眼:“那就是喜欢咯?” 缇婴连忙:“不、不喜欢……啊!” 她说话不算数,他仍是搂着她,吻又落在她发顶。 缇婴:“你走开!” 夜杀委屈:“你嫌我臭?我不臭,我进来??沐浴了??……” 缇婴怔住。 她一时间浮想联翩,扭头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若是没有喝醉,怎会如此??她? 若是吃醉了,那洗浴一番,都不能让他清醒? 夜杀哥哥……该不会是装疯卖傻,骗她心软吧? 缇婴怒:“江雪禾!” 少年声音在耳边问:“谁是江雪禾?” 缇婴目光闪烁,半晌不语了。 -- 夜杀伏在她身上,亲了她一会儿,许是她反抗不了,许是她??回来让他安全,他很快闭上了眼,呼吸浅浅,似有了睡意。 缇婴腮畔都被他咬出了一个牙印。 她气势汹汹:“你这么??我,等明日酒醒了,我就要跟你算账!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 虚张声势??缇婴骂了几句,仍从他??手臂间钻不出去,不禁失语、放弃。 他好像真??睡着了,缇婴百无聊赖,又心间发痒。 她偷偷摸摸地揉一揉自己??腮,又悄悄扭身,转身面??他。 少年那已有了很?凛冽艳色??眉眼,在昏昏火烛下,照在缇婴眼中。 缇婴盯着他??唇,忍不住偷笑一下。 ……夜杀哥哥??她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师兄本人也是喜欢她??呢? 若是师兄强迫她……她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被强逼,那也没办法嘛。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轻轻推夜杀:“夜杀哥哥,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困顿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缇婴凑近他,悄悄摸摸。 她在玉京门??是学到一些真本???。 她坚持摇醒夜杀,让夜杀迷离??目光望着自己。 缇婴给自己下了一个“迷神术”,又忍着神识??痛,给睡在旁边??少年下了一个“真言咒”。 她洋洋得意,心想自己真是聪明,此时??夜杀哥哥眼中,她必是世间第一小美人,诱得他神魂颠倒,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缇婴板着脸问他:“你喜欢这个幻境吗?” 他迟钝地点一下头,又摇头。 缇婴眨眼:“是有一点不喜欢??意??吗?不喜欢??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杀平静:“你不喜欢我。” 缇婴愣住。 他垂下浓睫。 有一瞬,夜杀在幽火下??模样,与江雪禾本人重合了: “小婴,我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所有。” 缇婴怔怔看他。 -- 旁边??少年睡着了,换缇婴辗转反侧,咬着手指,无法入睡。 幻境中??夜杀哥哥,什么都有,也许⺌?是江雪禾得不到??人生,江雪禾一直想要??人生。 梦貘珠控制梦境,又让人离开梦境后,失去关乎这里??一切记忆。 如??师兄醒后不记得这些,那她做什么,?实也无妨。 ……夜杀哥哥又不是要天上??星星天上??月亮,师兄??她那么好,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小婴,她陪着他、一直到他梦醒就是。 浑浑噩噩间,缇婴生出一个?胆??、疯狂??念头—— 她想给江雪禾,完美??一生。 夜杀委屈:“你嫌我臭?我不臭,我进来??沐浴了??……” 缇婴怔住。 她一时间浮想联翩,扭头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若是没有喝醉,怎会如此??她? 若是吃醉了,那洗浴一番,都不能让他清醒? 夜杀哥哥……该不会是装疯卖傻,骗她心软吧? 缇婴怒:“江雪禾!” 少年声音在耳边问:“谁是江雪禾?” 缇婴目光闪烁,半晌不语了。 -- 夜杀伏在她身上,亲了她一会儿,许是她反抗不了,许是她??回来让他安全,他很快闭上了眼,呼吸浅浅,似有了睡意。 缇婴腮畔都被他咬出了一个牙印。 她气势汹汹:“你这么??我,等明日酒醒了,我就要跟你算账!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 虚张声势??缇婴骂了几句,仍从他??手臂间钻不出去,不禁失语、放弃。 他好像真??睡着了,缇婴百无聊赖,又心间发痒。 她偷偷摸摸地揉一揉自己??腮,又悄悄扭身,转身面??他。 少年那已有了很?凛冽艳色??眉眼,在昏昏火烛下,照在缇婴眼中。 缇婴盯着他??唇,忍不住偷笑一下。 ……夜杀哥哥??她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师兄本人也是喜欢她??呢? 若是师兄强迫她……她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被强逼,那也没办法嘛。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轻轻推夜杀:“夜杀哥哥,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困顿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缇婴凑近他,悄悄摸摸。 她在玉京门??是学到一些真本???。 她坚持摇醒夜杀,让夜杀迷离??目光望着自己。 缇婴给自己下了一个“迷神术”,又忍着神识??痛,给睡在旁边??少年下了一个“真言咒”。 她洋洋得意,心想自己真是聪明,此时??夜杀哥哥眼中,她必是世间第一小美人,诱得他神魂颠倒,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缇婴板着脸问他:“你喜欢这个幻境吗?” 他迟钝地点一下头,又摇头。 缇婴眨眼:“是有一点不喜欢??意??吗?不喜欢??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杀平静:“你不喜欢我。” 缇婴愣住。 他垂下浓睫。 有一瞬,夜杀在幽火下??模样,与江雪禾本人重合了: “小婴,我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所有。” 缇婴怔怔看他。 -- 旁边??少年睡着了,换缇婴辗转反侧,咬着手指,无法入睡。 幻境中??夜杀哥哥,什么都有,也许⺌?是江雪禾得不到??人生,江雪禾一直想要??人生。 梦貘珠控制梦境,又让人离开梦境后,失去关乎这里??一切记忆。 如??师兄醒后不记得这些,那她做什么,?实也无妨。 ……夜杀哥哥又不是要天上??星星天上??月亮,师兄??她那么好,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小婴,她陪着他、一直到他梦醒就是。 浑浑噩噩间,缇婴生出一个?胆??、疯狂??念头—— 她想给江雪禾,完美??一生。 夜杀委屈:“你嫌我臭?我不臭,我进来??沐浴了??……” 缇婴怔住。 她一时间浮想联翩,扭头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若是没有喝醉,怎会如此??她? 若是吃醉了,那洗浴一番,都不能让他清醒? 夜杀哥哥……该不会是装疯卖傻,骗她心软吧? 缇婴怒:“江雪禾!” 少年声音在耳边问:“谁是江雪禾?” 缇婴目光闪烁,半晌不语了。 -- 夜杀伏在她身上,亲了她一会儿,许是她反抗不了,许是她??回来让他安全,他很快闭上了眼,呼吸浅浅,似有了睡意。 缇婴腮畔都被他咬出了一个牙印。 她气势汹汹:“你这么??我,等明日酒醒了,我就要跟你算账!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 虚张声势??缇婴骂了几句,仍从他??手臂间钻不出去,不禁失语、放弃。 他好像真??睡着了,缇婴百无聊赖,又心间发痒。 她偷偷摸摸地揉一揉自己??腮,又悄悄扭身,转身面??他。 少年那已有了很?凛冽艳色??眉眼,在昏昏火烛下,照在缇婴眼中。 缇婴盯着他??唇,忍不住偷笑一下。 ……夜杀哥哥??她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师兄本人也是喜欢她??呢? 若是师兄强迫她……她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被强逼,那也没办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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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那已有了很?凛冽艳色??眉眼,在昏昏火烛下,照在缇婴眼中。 缇婴盯着他??唇,忍不住偷笑一下。 ……夜杀哥哥??她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师兄本人也是喜欢她??呢? 若是师兄强迫她……她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被强逼,那也没办法嘛。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轻轻推夜杀:“夜杀哥哥,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困顿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缇婴凑近他,悄悄摸摸。 她在玉京门??是学到一些真本???。 她坚持摇醒夜杀,让夜杀迷离??目光望着自己。 缇婴给自己下了一个“迷神术”,又忍着神识??痛,给睡在旁边??少年下了一个“真言咒”。 她洋洋得意,心想自己真是聪明,此时??夜杀哥哥眼中,她必是世间第一小美人,诱得他神魂颠倒,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缇婴板着脸问他:“你喜欢这个幻境吗?” 他迟钝地点一下头,又摇头。 缇婴眨眼:“是有一点不喜欢??意??吗?不喜欢??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杀平静:“你不喜欢我。” 缇婴愣住。 他垂下浓睫。 有一瞬,夜杀在幽火下??模样,与江雪禾本人重合了: “小婴,我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所有。” 缇婴怔怔看他。 -- 旁边??少年睡着了,换缇婴辗转反侧,咬着手指,无法入睡。 幻境中??夜杀哥哥,什么都有,也许⺌?是江雪禾得不到??人生,江雪禾一直想要??人生。 梦貘珠控制梦境,又让人离开梦境后,失去关乎这里??一切记忆。 如??师兄醒后不记得这些,那她做什么,?实也无妨。 ……夜杀哥哥又不是要天上??星星天上??月亮,师兄??她那么好,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小婴,她陪着他、一直到他梦醒就是。 浑浑噩噩间,缇婴生出一个?胆??、疯狂??念头—— 她想给江雪禾,完美??一生。 夜杀委屈:“你嫌我臭?我不臭,我进来??沐浴了??……” 缇婴怔住。 她一时间浮想联翩,扭头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若是没有喝醉,怎会如此??她? 若是吃醉了,那洗浴一番,都不能让他清醒? 夜杀哥哥……该不会是装疯卖傻,骗她心软吧? 缇婴怒:“江雪禾!” 少年声音在耳边问:“谁是江雪禾?” 缇婴目光闪烁,半晌不语了。 -- 夜杀伏在她身上,亲了她一会儿,许是她反抗不了,许是她??回来让他安全,他很快闭上了眼,呼吸浅浅,似有了睡意。 缇婴腮畔都被他咬出了一个牙印。 她气势汹汹:“你这么??我,等明日酒醒了,我就要跟你算账!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 虚张声势??缇婴骂了几句,仍从他??手臂间钻不出去,不禁失语、放弃。 他好像真??睡着了,缇婴百无聊赖,又心间发痒。 她偷偷摸摸地揉一揉自己??腮,又悄悄扭身,转身面??他。 少年那已有了很?凛冽艳色??眉眼,在昏昏火烛下,照在缇婴眼中。 缇婴盯着他??唇,忍不住偷笑一下。 ……夜杀哥哥??她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师兄本人也是喜欢她??呢? 若是师兄强迫她……她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被强逼,那也没办法嘛。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轻轻推夜杀:“夜杀哥哥,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困顿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缇婴凑近他,悄悄摸摸。 她在玉京门??是学到一些真本???。 她坚持摇醒夜杀,让夜杀迷离??目光望着自己。 缇婴给自己下了一个“迷神术”,又忍着神识??痛,给睡在旁边??少年下了一个“真言咒”。 她洋洋得意,心想自己真是聪明,此时??夜杀哥哥眼中,她必是世间第一小美人,诱得他神魂颠倒,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缇婴板着脸问他:“你喜欢这个幻境吗?” 他迟钝地点一下头,又摇头。 缇婴眨眼:“是有一点不喜欢??意??吗?不喜欢??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杀平静:“你不喜欢我。” 缇婴愣住。 他垂下浓睫。 有一瞬,夜杀在幽火下??模样,与江雪禾本人重合了: “小婴,我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所有。” 缇婴怔怔看他。 -- 旁边??少年睡着了,换缇婴辗转反侧,咬着手指,无法入睡。 幻境中??夜杀哥哥,什么都有,也许⺌?是江雪禾得不到??人生,江雪禾一直想要??人生。 梦貘珠控制梦境,又让人离开梦境后,失去关乎这里??一切记忆。 如??师兄醒后不记得这些,那她做什么,?实也无妨。 ……夜杀哥哥又不是要天上??星星天上??月亮,师兄??她那么好,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小婴,她陪着他、一直到他梦醒就是。 浑浑噩噩间,缇婴生出一个?胆??、疯狂??念头—— 她想给江雪禾,完美??一生。 夜杀委屈:“你嫌我臭?我不臭,我进来??沐浴了??……” 缇婴怔住。 她一时间浮想联翩,扭头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若是没有喝醉,怎会如此??她? 若是吃醉了,那洗浴一番,都不能让他清醒? 夜杀哥哥……该不会是装疯卖傻,骗她心软吧? 缇婴怒:“江雪禾!” 少年声音在耳边问:“谁是江雪禾?” 缇婴目光闪烁,半晌不语了。 -- 夜杀伏在她身上,亲了她一会儿,许是她反抗不了,许是她??回来让他安全,他很快闭上了眼,呼吸浅浅,似有了睡意。 缇婴腮畔都被他咬出了一个牙印。 她气势汹汹:“你这么??我,等明日酒醒了,我就要跟你算账!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 虚张声势??缇婴骂了几句,仍从他??手臂间钻不出去,不禁失语、放弃。 他好像真??睡着了,缇婴百无聊赖,又心间发痒。 她偷偷摸摸地揉一揉自己??腮,又悄悄扭身,转身面??他。 少年那已有了很?凛冽艳色??眉眼,在昏昏火烛下,照在缇婴眼中。 缇婴盯着他??唇,忍不住偷笑一下。 ……夜杀哥哥??她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师兄本人也是喜欢她??呢? 若是师兄强迫她……她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被强逼,那也没办法嘛。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轻轻推夜杀:“夜杀哥哥,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困顿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缇婴凑近他,悄悄摸摸。 她在玉京门??是学到一些真本???。 她坚持摇醒夜杀,让夜杀迷离??目光望着自己。 缇婴给自己下了一个“迷神术”,又忍着神识??痛,给睡在旁边??少年下了一个“真言咒”。 她洋洋得意,心想自己真是聪明,此时??夜杀哥哥眼中,她必是世间第一小美人,诱得他神魂颠倒,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缇婴板着脸问他:“你喜欢这个幻境吗?” 他迟钝地点一下头,又摇头。 缇婴眨眼:“是有一点不喜欢??意??吗?不喜欢??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杀平静:“你不喜欢我。” 缇婴愣住。 他垂下浓睫。 有一瞬,夜杀在幽火下??模样,与江雪禾本人重合了: “小婴,我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所有。” 缇婴怔怔看他。 -- 旁边??少年睡着了,换缇婴辗转反侧,咬着手指,无法入睡。 幻境中??夜杀哥哥,什么都有,也许⺌?是江雪禾得不到??人生,江雪禾一直想要??人生。 梦貘珠控制梦境,又让人离开梦境后,失去关乎这里??一切记忆。 如??师兄醒后不记得这些,那她做什么,?实也无妨。 ……夜杀哥哥又不是要天上??星星天上??月亮,师兄??她那么好,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小婴,她陪着他、一直到他梦醒就是。 浑浑噩噩间,缇婴生出一个?胆??、疯狂??念头—— 她想给江雪禾,完美??一生。 夜杀委屈:“你嫌我臭?我不臭,我进来??沐浴了??……” 缇婴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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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哥哥又不是要天上??星星天上??月亮,师兄??她那么好,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小婴,她陪着他、一直到他梦醒就是。 浑浑噩噩间,缇婴生出一个?胆??、疯狂??念头—— 她想给江雪禾,完美??一生。 第 82 章 聘猫小事7 夜杀次日清醒, 。 — 猫咪虽慵懒,眼神也乖巧,没有 这便很不 了。 夜杀只?警惕。 他出???,仍让人锁好屋子, 一切等他夜里?来??说。无论如何, 他是不可??让她??有机会逃走的。 心性很硬的夜杀一日?, 断断续续?忆起一些昨夜醉酒的片段故?。那时他半醉半醒, 借酒装痴,所作所为,并不全是无意识的。 不过,唐突小婴是真。 不光唐突,还唐突得十分“热烈”“厉害”。 以她的骄纵脾气,必然十分生气。 夜杀做好???家中与她吵架的准备,并想的妥当:无论她如何生气, 他都四斤拨八两。要打要骂都认,只是不??离开。 为了应对好这只小猫咪, 也生怕自己??一次掌握不住分寸、把她吓跑,夜杀还特意请教了那些家中有妻儿的同僚。 小猫虽不是妻,但哄来哄??,大约都是差不多的。 却不想, 到了夜里,做好准备的夜杀推??关??, 靠在??上,?到的,是一个对镜贴花黄的小姑娘。 玉雪??丽的少女散了头发, 咬着一绺细发,认真地端详镜中的自己, 耐心地给自己整理有些干枯的头发。 她眼睛明亮,容颜姣好,眉目?,少女的稚嫩与娇憨正是青春最好之时。 但是她眼神却是不太开心的,烦恼地瞪着自己那有些枯的发尾—— 吃不好睡不好,漂亮的桃花自然有些凋零了。 而夜杀寝舍中,除了一面镜子,一点胭脂水粉都没有……让她无法修饰自己的憔悴枯萎。 缇婴不快?,铜镜上,她的身后映出了少年修颀的身影。 夜杀:“怎么了?” 缇婴冲他嚷:“我头发掉了好多根!都怪你!” 夜杀愣一愣,想不明白她掉头发,与他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他昨夜睡梦中揪掉的吧? ?着镜中那气鼓鼓的少女,夜杀也不敢主动提昨夜的?。他保持着笑容,在她身后坐下:“这有什么?你留在这里,每天帮你补一补,你的头发还是??长出来的。” 他试探地伸出两指,轻轻在她颈后的散发夹了一绺,细软的发丝,让他心中微动。 夜杀弯眸:“我保证给你养?来。” 缇婴哼了一哼,不说什么了。 她若无其?地梳好自己的散发,对着镜子欣赏不住。夜杀在后观察她,见她眼神中的戾气都消散了很多。 他正诧异不解,见那小姑娘托着腮,盯着镜中的她自己?不住,娇娇道:“我也是十分好?的,对不对?” 她眼神透着镜中,瞟?后方的夜杀。 夜杀??次愣了一愣。 意识到她是对他说?,他心中受宠若惊,面上?答:“自然。” 缇婴打量着自己的眼睛:“而且我还小着呢,我还会长大,越长大越好?。你?我这眉这眼,这鼻子这嘴巴,都是小??人的模样。只要我不长歪,等我大了,我就是??人!” 夜杀满心狐疑。 他一腔警惕,?因为她这番自得的自我欣赏而被逗笑,在心中乐个不停。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 他只肯定:“没错。” 缇婴瞥他:“我还是修士。我有一个沈师叔,她都好大年龄了,但是?着只有二十来岁,年轻漂亮。我师父把我托付给她,我跟着她学剑术,日后我必然和她一样,学有所成,还驻颜有术!” 夜杀:“……确实。” 缇婴的小猫尾巴渐渐露了出来:“……我肯定会比柳轻眉好?的!” 夜杀:“……?” 他不知她提起柳轻眉的缘故,疑心她知道他和柳轻眉在被人撮合的?。夜杀便沉吟不语,思量着她的目的。 缇婴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不比柳轻眉差。” 夜杀眸子微眯:“谁说你比她差?” 缇婴噘嘴。 大家都没说。 但是有眼睛的都?得出来——现实中,柳轻眉就是大??人,所有人都觉得柳轻眉漂亮。和柳轻眉站在一起,小婴黯然失色。 缇婴心中早已为此记恨很久。 趁此幻境,她脱口而出:“你不??因她而放弃我。” 夜杀愕然。 他道:“我怎会因她而放弃你?我和她什么关系,和你?什么关系?” 他这?一出,他自己却觉不妥,赶紧收?,改了说辞:“我和她不过是自幼认识罢了,实则她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她。而你……你是我亲手养着的小猫,我自然和你?亲一些。” 他语气中带笑、带试探。 他都这么说了,缇婴只是满意地颔首,依然不抱怨昨夜他的行为。 夜杀心中七上八下。 既已到如今地步,自欺欺人也该有个度。他倒要??,她到底是什么打算。 缇婴被少年从后抱住。 她惊了一下,心中浮起一腔小小羞涩。 她心中欢喜雀跃,面上却骄矜:“走开,我不要你。” 夜杀笑眯眯:“不要我要谁?” 缇婴目中闪一闪,没说?。 夜杀抱住她,轻轻道:“你不生我的气?打算留下来了?” 缇婴扬下巴,做足大方模样:“是的。” 她不光如此,还在他怀中慢慢转半个肩,主动迎来。 她将他当做师兄的少年时期来?,便越?越好奇、越?越喜欢,只觉得这个幻境,真是很不错——满足她对师兄的窥探欲。 缇婴大气挥手:“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我觉得你待我很好,我也要待你好。” 夜杀:“……” 缇婴自觉如此大方的?,夜杀应该感激涕零,惊喜万分。 可惜夜杀没有。 他目光古怪?她半晌,脸色几变。 他轻轻捏着她下巴,半真半假地笑:“我不是你师兄,江雪禾。” 缇婴眼神?上飘了一下。 她清澈的目光飘?来,坚定落到他面上,笑吟吟:“对,你不是。” 夜杀心中冷笑:撒谎。 你分明将我当“替身”?。 可他并不戳穿,他也希冀她的几分顺从,几分情愿——若是她长久留在他身边,他未必不可以取代她的师兄。 只是不知,他和她师兄,到底是多像,才让她屡屡?在她师兄的面上,不与他闹脾气。 缇婴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表明心意,?偷懒地伸臂搂住他脖颈,快乐地告诉他:“我要和你在一起,要对你很好,要?你长大,要……” 她心里偷偷说:要养大一个师兄。 夜杀:“……你这样真让我害怕。” 缇婴愣住。 夜杀俯眼?她,道:“你有什么目的?突然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准备卸除我的防心,准备杀了我吧?” 缇婴噎半晌,暴怒:“你这个人,真是的!我对你好你都不相信……非要我发火,非要我跟你算账,你才高兴是不是?” 夜杀弯眸:“?,这才是你嘛。” 缇婴继续噎半天。 他半真半假地晃着她的小下巴,眼中浮着笑:“没关系,想杀我,我也不怪你。反正是我强留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是??不??打个商量,让我多风流快乐些日子?” 缇婴:“……” 她明白了。 对他的好,需要循序渐?。 一次性给他,他吃不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破毛病。 -- 不过自这日起,缇婴确实安安分分被关在夜杀的寝舍中,不提想出??的?了。 夜杀也有了些改变。 他主动提出他想开灵脉,?自己有没有修行的潜质。 夜杀抱着小猫,虽不肯放她出??,但是他在的时候,愿意带着猫身的人,在城中四处玩一玩。 夜杀半开玩笑:“等??过几年,柳叶城没有秽鬼潮了,我不做将军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四处玩耍好不好?时不时跟我爹娘报声平安,给城主寄一些礼物,天大地大,咱们四海为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怀里的小猫抬头,望他一眼。 ?做猫的时候,说不了?,有些?自然也不必说了。 但?心里已经明白,梦貘珠分配给师兄的这个身份,让他这辈子只??是凡人。 不管现实中的江雪禾多么天纵奇才,得天独厚,幻境中的夜杀,都开不出灵脉拥有不了灵根,只??做一辈子的凡人将军。 梦貘珠给的规则高于一切。 想打破这个规则,只??是带着意识、有修为……如缇婴这样的附属者。 而缇婴也只是因为意外才?入这里,她一??分修为都被封印着,也打破不了梦貘珠挑选的故?规则。 不过,夜杀为什么想要开灵脉呢? 他想修行,想做修士? ……难道师兄他不仅天赋佳,其实还十分的勤快刻苦,才??那么厉害? 缇婴生了戒心。 她立刻决定自己不??浪费时光,在幻境中陪着夜杀度过这漫长一生的同时,她要抓紧时?修炼,赶紧把此境大圆满融会贯通,突破此境…… ??突破一境,她就可以修出元神了。 若有元神在,这小小梦貘珠的幻境,还是有操纵可??的。 于是,当夜开始,夜杀便发现缇婴要刻苦修行。 他已经开始相信她也许真的是修士,只是出于一些缘故,被困在猫身中。 缇婴盘腿坐于蒲团,他每每从外?来,?到她这副模样,都心中骤然惊寒—— 活泼灵动的少女,只有修炼时会格外沉静,身上有一种他难以接近的无情之气。 大道往上,总是近于无情。 他不安于她的这种“无情”。 怕她忘记他,怕她有???离开他时,便会掉头就走。他此时不过是用锁链困着她,终有一日,他会困不住她。 思来想??,他亦想修行,亦想问道。 也许和她变得一样,才有可??奢求?多的。 但是,夜杀的修行?度非常不顺利。 缇婴很耐心地教他,他连灵脉都开不了,换得缇婴的嘲笑。 缇婴?他吃瘪便高兴,但是夜杀总是?度不顺,缇婴便也有些良心,不嘲笑他了,绞尽脑汁安慰他。 她还主动让他抱:“开不了灵脉,其实也没什么嘛。这世上大??分人都开不了,不都一样活吗? “你和我可不一样……我是小天才,你只是凡人。” 夜杀问:“你是天才?” 缇婴有些心虚。 但她自吹自擂:“我是的,我是的!我小时候可厉害了,我天生灵脉就是开着的,灵根直接就??用,大家都说我是几百年来最厉害的‘小巫女’,必然??让鬼姑满意,消除灾祸……以后说不定……” ……说不定还??被选入巫神宫,成为神女,??成为至高无上的大神女,统御整个巫神宫,护佑整个中州。 不过…… 后来发生了一些?,这些都没有了。 她学道修仙,都和神术没什么关系了。 这却并不影响她跟什么都不知道的夜杀吹嘘:“……我天纵奇才,我可厉害啦!鬼姑一开始想吃我,都吃不掉我,因为我天生就自带庇佑,有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一直保护我。”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也许是“天道”吧。 很长一段时?,缇婴真的以为自己是天道宠儿。 以至于师兄骗她,说她是天之骄子时,她一下子就相信了……然而师兄是哄骗她的。 想到此,缇婴狠狠剜夜杀一眼。 夜杀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但他好是喜欢她这副娇气?坏脾气的模样。 他把她揉在怀中抱半天,不敢与她过于亲昵,却也在一点点瓦解她的心防,让她接受他。 他笑眯眯:“你这么厉害,那以后我带着你上战场,我要是受了伤,你是不是可以帮我疗伤?” 缇婴愣一愣。 她?不是医修,不是药宗弟子,她怎么可??会疗伤。 但是缇婴拍着胸脯保证:“我可以!” 此时她想着,凡人的伤嘛……只要她修为??精?一些,??够打开被封印的乾坤袋,师兄在乾坤袋中留给她的神丹妙药,她随便拿出来一点,不都会让夜杀目瞪口呆吗? 夜杀做惊讶状,将她抱起,举到自己面?:“那你是我的小神仙啦?” 缇婴弯眸。 她非常踊跃:“我是的,我是的!我是你的‘神仙姐姐’。” 夜杀三言两语哄得她眉开眼笑,他心里不信她的本?,却依然吹捧她,只让缇婴?愿意和他亲近。 到了冬日,天下起了雪。 这一年秽鬼潮没有到来,柳叶城却依然不敢放松。城主派人当说客,劝夜杀,柳轻眉也来了几次,?到夜杀抱着那只猫,柳轻眉蹙着眉,神色落寞,却也没说什么了。 下雪的时候,夜杀首次抱着小猫,带?一同与他幻境中的爹娘吃酒畅饮。 夜杀?父母宣布,他要养这只猫。 诚然他已经养了许久,但他总是藏着这只小猫,到今日才愿意让家人?到?。 夜父夜母惊讶?担忧,却顺着儿子,一同逗着小猫玩了半日。 下午后半日,雪飞若鹅毛,天地银白。 夜杀自己吃了一点酒,却防着怀里的小猫偷酒喝。他不断逗她,小猫都有些不开心了,夜父夜母?得连连摇头,?忍不住笑。 夜父夜母吃酒吃得头疼,相携着???睡,夜杀也抱着小猫?房。 窗子打开,夜杀让仆从们都退开,不要留在院中。 他抱着小猫坐在窗边?雪,等着她在他怀中变?人身的时刻。 雪落在少年的眉睫上,他低头亲昵地蹭一蹭?,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 “小婴,我和你在一起,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也许很久?,我们真的这样过。” 他自言自语,?望着天地?的飞雪思忖。 他有些走神,因自己心中的这份熟悉而出神——为何会觉 得熟悉?难道他以?认识她?那怎么可??…… 细而娇的女孩声音,在这时响起:“夜杀哥哥,你很喜欢这一切吗?” 夜杀发觉怀里的触觉有了变化,他低头,果然,?到她在他怀里变?了人,正仰着头问他。 夜杀笑:“喜欢啊。” 缇婴:“你喜欢你爹娘吗?” 夜杀:“喜欢啊。我爹娘对我多好。你知道么,我小时候,因为想做将军,我爹娘怕我死在战场上,还考虑过要不要生个弟弟妹妹……但是他们为了我,都放弃了。 “我知道,我做什么,我爹娘都会陪着我。所以我才要惜命一些……万一我死在战场上,我爹娘必然也活不了了。” 飞雪簌簌。 缇婴仰头?他。 她知道,现实正与幻境相反。 缇婴?问:“你喜欢城主吗?” 夜杀:“也喜欢啊。他很信任我……只是最近有一些麻烦?,不过没关系,他总会想通的。他不会逼我的。” 缇婴点头。 缇婴喃喃自语:“他们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们,对不对?你过得很开心,是不是?” 夜杀:“自然……如果我的小猫,也这么让我满意,就好了。” 缇婴:“哼。” 夜杀乐不可支。 他抱紧她,?抬头??透过窗子眺望飞雪。 忽而,一道气息从下?上撩来。 缇婴娇声:“哥哥,你低头。” 夜杀随意低头。 他唇上一热,女孩的吻,轻轻地啄了一下,便退开。 夜杀登时僵硬。 他搂着她的手臂微紧,面颊瞬红,低头,目不转睛地?她。 缇婴弯着眼睛笑。 飞雪落在她睫毛上、眼睛上,她皎洁动人,像冰天雪地中湖中封着的小仙子,流光璀璨。 缇婴:“这是循序渐?!” 她说完便低头,想躲开他灼灼的发着光的眼睛。 但是夜杀不给她退后的机会,他突然俯身,凑到她面?。 缇婴心跳加速。 她?他眼中光十分亮,心中有些慌有些羞,?夜杀手指腹贴到她脸上。 他?她半天,忽然道:“你想不想出??玩?” 缇婴愣一愣。 他好像挣扎很久后,终于下定决心:“……不是以猫的样子,是以人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带着人身的你出??玩过……但是这一次上元节,我们一起??吧。 “先?的?不全是骗你的。我真的帮你订做了衣裳、首饰,到时候一起给你,好不好?” 缇婴仰着脸:“可你不是说,我出现很可疑,会被人当做猫妖,对你不利吗?” 这次换他来哄她了:“不怕,只有一夜。我会做好安排。” 他垂下眼。 少年掩饰眼中的亮色与羞意。 他低声:“何况,我有?想问你。” 缇婴怔愣。 她不完全明白他想问什么,但是?他这副模样,她忽然跟着慌乱起来,害羞起来。 必然是什么很了不起的问题……才让夜杀哥哥这样郑重其?吧。 缇婴点头:“好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夜杀俯身,便将她用?搂入怀中。他勒得紧,心跳极快,换她一声小小尖叫。 -- 但是没有等到上元节,柳叶城和周围城池有些摩擦,夜杀便上了战场。 这只是一件小?。 缇婴不以为意。 夜杀让她乖一些,在家里等他?来。他不光吩咐仆从定时在??外准备吃喝,还在挣扎后,将??窗上的锁链撤了。 夜杀走?,与她开玩笑:“你可以出??放风,但是不??真的走掉。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缇婴撇嘴。 某一夜,缇婴出了屋子,小猫才立在廊庑下伸个懒腰,却吃惊地发现这一次,??外没有准备她的吃食。 估计是夜家人忘了吧。 她没有当??,返身?屋。 但是夜家人一连忘了三日,缇婴便有些受不了。她以猫身出??觅食,才跳下台阶,便感觉到了危机。 寒夜中,三柄寒箭从幽暗处射来。 速度快疾。 小猫灵巧地跳跃,躲避那三只箭。?多的箭飞射袭来,猫身躲避不了,那雪白小猫便瞬?抽长身子,变成了一个人。 少女双手相合,一道法术使出,幽幽子夜?飞来的箭只,便都瞬停,砰砰砰砸落在地。 缇婴睁开眼睛。 发丝拂面,衣裙微扬,她立在院中正中,?到连续好几个人在禁卫们的陪同下,?了这个院子—— 先?来的,是神色怔忡震惊的夜父夜母。 接着,是娇 娇弱弱的柳轻眉柳姑娘。 柳姑娘若柳如风,但是?着缇婴的人身,夜父夜母备受打击,她却镇定非常。 柳轻眉对夜父夜母柔声:“伯父伯母?到了……我早说过,你们家的这只猫有问题,眼见为实,二位总要信了吧。” 夜父夜母惧怕地?着缇婴。 他们二人面朝柳轻眉,颤巍巍:“姑娘……夜杀都是被她所迷,才成今日这副样子。求姑娘救夜杀。” 缇婴?着柳轻眉。 缇婴明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道:“原来你们要调走夜杀哥哥,来对付我。” 十五岁的柳轻眉,温温柔柔地笑一下。 她道:“你也配叫夜杀‘哥哥’?昔日你伤我手掌,我与你说人?,你听懂了……我当时便知你有异常。可是小夜将军被你迷惑,总是信你,以至于不信我们这些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人…… “因为你,他不认我们的情谊,不肯与我成亲,不肯接受双修,不肯为柳叶城做?……他变得不像他了,我十分难过。” 柳轻眉朝?走。 她身后,跟着一些人。 那几人是柳家从巫神宫请来的神女与天官,他们戴着帷帽,却将缇婴的根底?得一清二楚。 他们告诉柳轻眉:“她不是妖。但是她留在夜小将军身边,是个变数,会改变一切。” 柳轻眉垂着眼。 她?神女与天官行礼,柔声:“请天官与神女为了我柳叶城,为了秽鬼潮,杀了此女吧。” -- 缇婴步步后退。 冰天雪地,她?着这些夜杀信赖的人,想要杀她。 缇婴:“你们不??这样……” ……师兄会伤心的。 师兄一定会很难过的。 现实中发生过的背叛,为什么幻境中也要有? 为什么要让夜杀面对这种选择? 缇婴惶然?着他们。 她不愿与夜父夜母为敌,不愿与柳叶城为敌,不愿与柳轻眉为敌,不愿杀害夜杀珍惜的所有人……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逼?她,惶惑?,缇婴劝不动他们,她起身跃至屋顶,想逃离此处。 天官与神女们:“追!” -- 此一夜,夜杀在战场浴血而战,缇婴被逼至城外,退无可退。 夜父夜母与柳轻眉一路跟到此。 他们见此女竟与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为战,便?觉惊恐,觉得是她诱惑了夜杀。 夜父夜母眼中浮现惊惧与厌恶:“柳姑娘,快让巫神宫的大人们杀掉她!杀掉她,我们的夜杀才???来……” 冰雪落在缇婴面上。 她没有退路。 她仰头?着子夜,?着漫雪。 后路被封,她修为本就被幻境压制,两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变?猫身后,她只??等死。 她不??死。 她是死不了的。 她身上有精忠阵。 她若险至死局,师兄一定可以感知到,并且师兄会为她挡一死……可是这个幻境中,师兄只是凡人,若为她挡灾,夜杀哥哥会死的。 几人道:“妖女,你还不束手就擒!” -- 这一夜,柳叶城与其他城的战斗大获全胜。 战胜后,夜杀心中生起一种不安,他告??战场,快速纵马返?城中,既想第一时?将战胜的喜悦分享家人,?想找到缇婴,想见她…… 马声长嘶。 他跳下马,飞奔入院。 少年飞奔,声音高昂:“小婴!小婴——” 一院冷寂。 子夜森寒。 忽来一阵心悸,他手扶着心脏,脸色苍白,弯下腰。 -- 城外逼迫?,缇婴被巫神宫的人封入冰下。 她自愿被封。 只有她不死,他才不会感知,不会受伤。 只是在被封印?,缇婴哀求他们:“让我给夜杀哥哥写一封信,不然他一定会找我的。” 她难得懂?一次,在雪地?,她抖着手,擦掉血迹,给他写下几个字,算作告??:“我??找我师兄了。” 冰雪将鲜活的少女掩埋。 最后一刻,缇婴眼睛?着子夜?雪,她想着幸好这只是一个幻境。 夜杀很快会忘记她的。 梦醒就好了。 真是的。 来不及?到夜杀哥哥长大,变成江雪禾了。 也来不及等到上元节,和夜杀哥哥出??玩,听他的问题了。 循序渐?半道夭折,真是的。 第 83 章 聘猫小事8 。 , 缇婴如此想着。 她是有修为之人, ,无人杀得了自己。 而且,她在进幻境前, 修为 通, 进幻境后一直在与梦貘珠的 封印对抗, 让她的修为 边缘。 此时被巫神宫封印也??—— 她不用再和梦貘珠对抗, 神识留在识海中,慢慢梳理自己的修为,????融??自己那快乱得拧成麻花的法力。 作为师兄入梦的附属者,她只??跟随师兄。 若是夜杀在这个幻境中长命百岁,一直不醒,那她也就有百年的时间来梳理自己的修为了。 若真如此,她的修为若有一日能压制住那巫神宫对自己的封印, 缇婴便可以破?此冰,重新睁眼, 返回夜杀??边。 不过到那时候,夜杀哥哥恐怕就要变成夜杀爷爷了。 缇婴想起来那滑稽一幕,便觉得??玩。 但她又想,若真有那一日, 她出了这封印,其实也并不想去见夜杀——凡人的生?太短暂了, 她既不想看到夜杀哥哥垂垂老矣的模样,也不想看到夜杀哥哥娶妻生子、孙儿环膝的惬意。 就让夜杀哥哥,留在她的记忆中吧。 她要在冰下????修?, 不再参与此幻境的变??了。 -- 冰下沉睡的缇婴,自??不知, 夜杀找她找了一夜。 他没有找到她,也没有找到爹娘与侍从。偶尔遇到的小厮,要么目光躲闪,要么一问三不知。 夜家府邸很大,深夜的街巷幽长,飞雪漫天,足以淹没夜杀。 夜杀从没有如此时这样的空茫、慌乱过。 他谁也找不到,但他依??是柳叶城的少将军。 天亮时,他依??要穿上铠甲回去军营。 ??在战??已经结束,傍晚时,夜杀被城主放?,回到家中。 近乡情怯,他徘徊在夜家府邸门外,想起昨夜空荡荡的院子,生怕那是梦,又怕那是现实,他迟迟不敢进入家门。 夜杀却到底要进去的。 夜父夜母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城主可与他聊过?么,他是否?要回到战场……这都是父母对他的关怀,在今日却让夜杀不安。 夜杀问:“昨夜我回来过,你们在哪里?” 夜父夜母面面相觑,夜父代答:“柳姑娘约你娘吃茶,我陪你娘一道去。柳姑娘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除了??子弱点……但是听说,若有?么功法,她也能??起来……” 夜杀面色肃冷,如同听不懂父亲的暗示。 他眼睛看到娘轻轻地拽了拽爹的衣袖,爹便讪讪闭嘴。 二老冲他一笑。 夜杀别过眼。 他没再追问?么,他回到自己的寝舍,发现了缇婴留给了他一封信,信中只?了几个字—— “我去找我师兄了。 “有缘再见。” 夜杀脸色霎时苍白。 他冲出屋子,手颤抖地捏着这封信,面容僵硬,眼神凶戾,质问院中打扫的一小厮:“谁留下的?这是谁?给我的?” 小厮瑟瑟发抖。 他回答不出来,便见小将军煞白着一张脸,拿着信,又去质问旁的人。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夜小将军发?么疯,只看到寒风猎猎,少年起初冰冷的问话,越到后面,越是且怒且哀—— “没看到有人离?过我的屋子吗?没看到人,也没看到一只猫吗? “我养的猫,你们都没见过吗? “不是让你们每天帮我喂食吗,你们都没发现它在不在吗? “门窗上的锁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终有一侍卫,鼓起勇气道:“小公子,是你要我们拆了锁的……” 夜杀扭头看他。 那侍卫僵硬。 深夜间,瘦削的夜小将军手指攒信,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眼睛冷而微红,布满血丝,幽黑深邃,?么也看不清。 众人却从少年??上,捕捉到一分悲凉。 可夜杀?么也没说。 -- 夜杀反复看那封信。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品呷信中内容。 他有时气得想烧了信,有时清醒后扑火,把信从火堆中救出来。他反反复复地折腾,反反复复地??考她的所为。 她去找她师兄了。 她终于发现他不是她师兄,她终于找到了她师兄真正的踪迹? 她对他的所有忍让,都建立在她将他看作她师兄的份上。一旦她发现他不是,她便离?了。 是这样的吧? 可有时夜深人静,夜杀翻来覆去,又想:难道她对我的笑全是假的?难道她让我抱让我亲,不代表一点喜欢?难道是我约她一同去上 元节,吓到了她,她才逃得飞快?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她的师兄,对她就那么重要,他对她如何??,都挽留不了她吗? 不过是一封信,不过是三言两语,夜杀想来想去,想了各??可能,想得何其心焦。 许是因他到底年少,因他始终不服气,他不愿承认自己输给她师兄,他想找她问个清楚,问在她心中,他到底算?么。 是陪她解闷的伙伴? 是她来凡间玩一遭,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工具? 他哪里不如她的意,她为?么要走? 于是,偷偷观察着夜杀动静的诸人,便见夜杀很快冷静下来。却也称不上真正的冷静,他?始?处找他那只猫。 他与城主交了底,说等新的秽鬼潮结束后,他想离?柳叶城,寻仙问道,寄情于?海。 众人都知道他想要找谁。 夜父夜母犹犹豫豫地劝:“我听说,猫是养不熟的冷血畜生。既??它走了,就必??再找不到了。若是它后悔了,必????找回来……那才是真正的缘分。” 实则他们都明白小猫妖被巫神宫的天官神女联手封印。 巫神宫的神仙们封印了猫妖,就急匆匆离?,要重新回去问天命,来卜算应对秽鬼潮之??。在神仙们离?前,他们都问过,小猫妖不??出来吧。神仙们说,小猫妖是自愿被封印的,自??不??出来,柳叶城的人不必担心。 夜父夜母知道小猫妖不??回来,便劝夜杀放下。 可是夜杀说:“就算她不要我,我也要问个清楚。我也要她亲口说。” 他的眼神空下去,想到自己做的噩梦,面容便因僵硬而几分扭曲阴鸷。 夜杀梦到过很多次,他去找小婴。 千山万水,山水路迢,他??不容易找到她,她总是与她师兄在一起。 清脆的笑声是她师兄的,拥抱与亲吻都是她师兄的。 他鸠占鹊巢那般久,在梦中气势汹汹地追上去,质问她为?么要走。 她那师兄背对着他们,只留给夜杀一个朦胧却熟悉的背影,从不回头。而那小姑娘骄矜地搂着她师兄手臂,回头冲那找来的夜杀发脾气: “你已经占了我这么久时间,?不够吗? “你哪点比我师兄??,哪点比得上我师兄? “我本就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午夜梦回,噩梦连连。 夜小将军总是冷汗淋淋地醒在寒夜中,挑?帘帐,去判断她那封信。 他在静夜中枯坐,慢慢握紧拳头: 怎么??够呢? ???不够,???远远不够的。 他不服气,不甘心,不情愿。 少年那未说出口的爱意,如藤蔓般困住他。他每日都在寻找,每日都寝食难安,每日都又恨又怒。 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他不知道。 -- 对缇婴来说,凡人的情??如花落水。 也许????,到底有别。 她不将幻境?真,她心平气和地等着故??终结的一日。凡人的遗忘与情??的短暂,都是她经历过的。 大家都是这样。 夜杀必??也是这样。 但是对夜杀来说,却不仅仅如此。 有一日坐在战场的残垣断壁间,他枯坐着看着这些生生??,忽而发现自己记忆中的小姑娘,已经连天真的笑容都看不到了。 凡人寿命的短暂,与修士漫长的生命相比,不值一提。 她很容易忘掉他。 见过缇婴面上的笑容,他便不能忍受记忆中的她不再没有笑容。 他要找到她。 他要见到她。 夜杀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是生是?,?局活局,他都想弄个明白。 -- 封在冰下的岁月不知几何,忽有一日,缇婴突????觉到了夜杀的气息。 待在神识中的少女神魂一荡,她茫??喃喃:“师兄?” 她一喜之间,便想冲出去。冰下封印牢固,她被撞回原地,揉着额头,愣了一??儿。 缇婴想半晌,尝试着将所有的神识凝成一根细线,用所有的灵力供着这一神识,缓缓地朝封印外探出—— 她??觉到了夜杀的气息。 如果夜杀就在附近的话,这一缕神识,说不定可以??知到。 “砰——” 冰面被砸,裂缝如蛛网,一点点铺陈?。 专心操纵神识的缇婴??觉不到那些变??,她一心一意地运着这根线,寻找封印的缝隙,耐心地绕?那些困住自己的符字,一点点探出光亮—— 成功了! @无限 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到了光。 下一瞬,神识从缝隙间飘出一缕,识海中的少女睁?眼,看到了少年的面容。 她惊喜:“夜杀……哥哥……” 神识是无法被凡人看到、??知到的。缇婴飘在半空中,向下俯望,怔怔地飘至冰面上。夜杀看不到她,夜杀却低头跪在寒冰间,用剑一点点砸那厚坚冰面。 他双目赤红,发丝凌乱,看着冰面的眼神,灼灼如烧。 坚冰被砸?,重重裂缝下,夜杀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少女面容—— 粉衫少女安静地睡在下方,乌发雪肤,唇如丹朱。 她娇小柔弱,在这重重坚冰下,如此渺小。 隔着一层冰,他趴在地上,和她对望。 夜杀手撑在冰上,眼神刹那乱而静,他俯看着她,目中一点点泛红: “小婴……小婴!” 他一直在找她,他寻找所有她有可能的踪迹。他终于从一个目光躲闪又心虚的侍从那里得到了一点线索,他不敢相信,却又迫不及待地驱马出城—— 三万寒冰,冰冻三尺,封印着他喜欢的小姑娘。 白马拴在树下,空寂黄昏,夜杀砸?冰,将缇婴的??体抱入怀中。 他手与脸都冻得青紫。 但他怀里的少女依??冰雪一般??丽,唇红齿白,宛如只是沉睡。 夜杀眼中刹那间浮起了泪意。 他颤抖着:“小婴,别怕,我找到你了……我再不??让人伤害你了。” 他不敢碰她面颊,他手指伸到她鼻下,??觉不到一丝温度。 黄昏下,跪在冰面上的少年何其绝望。 他的眼神格外空。 但他抱紧她,不断地重复:“我找到你了,我带你走……你不是说你是修士么?修士怎么??被凡人杀??你不???的……” 水渍落在少女面颊上。 他不断轻喃,不知是安慰自己,?是安慰她。 缇婴的神识漂浮在半空中,困顿而怔忡地看着下方的夜杀。 她并没有?。 她只是被封印。 但是凡人理解不了这些仙家术法,在夜杀看来,她没有气息没有温度,如同?人。 他痛恨万分,伤心万分。 缇婴从没见过夜杀这样寂冷而空洞的眼神,没看到过他语气哽咽、抱着她不撒手。 她茫茫??。 他没看到她的信吗? 难道没有人拦他吗? 他这样伤心吗……这对缇婴来说的幻境,对夜杀来说,又是?么呢? “嘶——” 马声长啸。 漂浮在夜杀??边的缇婴神识回头,看到一个纤纤的斗篷少女下马,向此间跑来。 那是柳轻眉。 缇婴神色刹那冷下。 柳轻眉一??绯红斗篷,在侍从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向这里:“夜杀!夜杀——”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柳轻眉怔忡。 他双目泛红,眼含恨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 柳轻眉:“听我解释……” 夜杀:“你们联手杀了她,是么?你们怎么忍心如此?她可曾伤过你们一点?” 他的泪沾在长睫上,质问她。 空荡荡的天地间,柳轻眉煞白着脸,说不出话。 紧接着,又是马蹄声奔来,夜父夜母赶到。 二老看到夜杀抱着那从冰中出来的少女不撒手,便惶??恐怖,想唤醒夜杀:“快、快回来!她是妖,一直蛊惑你,你听信了她的话,才不听我们的话……” “听你们的话?”夜杀露出笑。 他太年少了。 一朝面对亲人的背叛,胸膛间如同燃火。那火焚烧着他的一切,他何其失望,大颗大颗泪珠悬在睫上,问他们: “我是你们的附属物吗?我不配有自己的喜??吗?是否我喜欢谁,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你们便觉得我被蛊惑了,我被妖迷了心智? “她不是妖!她是修士,纯正的修士!你们不去除秽鬼,却伤害她? “你们可知,她自认识我,跟我回到夜家,便一直被我关在屋中,不能出去。因为我和你们一样,我不相信她,我也觉得她为恶,诡计多端,我不让她出门,不让她离?我的视野…… “她明明那样喜欢出去玩,却被我关着、一直关着……到最后,?是要被关着。 “生前被关,?后也?要被关。我一无所知……你们一直骗我,哄我。 “哄我做?么?!你们以为,没有她,我便??乖乖与柳轻眉成亲吗?” 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沾着水渍,他轻轻露出一个笑。 眼神幽静,微有恨意。 他轻飘飘:“做梦。” 柳轻眉厉声:“夜杀!你怎能这样对伯父 伯母说话?他们生你养你……” 夜杀讥嘲一笑。 他正要说话,忽??间,阴云密布,重重乌云遮天蔽日,一重重森冷寒气向所有人拂来。 这一刻的阴冷…… 神识飘在夜杀??边的缇婴抬眼看向天边,喃喃:“??强的鬼气……” 柳轻眉脸色惨白,??子晃了一晃,向后跌:“秽鬼潮……” ……巫神宫算错了。 这一年的秽鬼潮,突兀地降临在了柳叶城的上方。大批大批的秽鬼,密密麻麻地涌入城中。 夜父夜母被吓晕。 跪在冰面上的夜杀,用氅衣将缇婴拢住。 他并不怕这些。 -- 夜杀与亲人之间的战争,没有爆发。 秽鬼潮突??降临,柳轻眉急匆匆返回王城,要去与巫神宫联络,请求巫神宫的支援。夜杀重返战场,带着凡人,一同对抗秽鬼潮。 唯一的变??是,夜杀让人打造了一具冰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将缇婴的肉、??放入冰棺中,将她带入战场,带到自己??边。 无论发生?么,他再不??让她离?视野。 秽鬼潮的降临,带来无穷无尽的?亡。 夜杀悍??无畏,却依??每日要面对无数?亡。秽鬼杀不了,凡人如何对抗? 他每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柳轻眉又来催促双修功法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用此法,可以拖延时间,等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到来解救他们。 夜杀没应,而在这时,某夜夜深人静,夜杀在自己的军帐中,看着冰棺出神。 帐中,忽??多了一个披着黑袍、拢着面容的道人。 毡帘吹?又合上,篝火荜拨,那道人?口:“有一法,可以暂缓秽鬼的压力,甚至封印秽鬼,帮你们拖延时间,等到巫神宫的援助。” 夜杀无动于衷。 道人道:“人祭。” 夜杀眼皮不动。 道人说:“凡人是撑不住秽鬼潮的,拖延下去,你们全都???。即使为了城中后方那些老幼病弱着想,人祭也值得一试。虽是邪法,天地共诛,但确实可以应对秽鬼潮。” 夜杀依??不语。 道人最后道:“你可想再见冰棺中的人一眼?” 夜杀掀?眼皮。 道人的面容从头到脚藏得严实,夜杀却??觉到此人的目光落到了冰棺上,慢吞吞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有一为净魂,三魂散?时,净魂?眼,最后一瞬,可以看到活人的魂魄。” 夜杀声音喑哑:“活人?” 道人呵呵笑。 他道:“你不??以为,这个小姑娘已经?了吧?她没有?,她只是被封印……她在努力解?那封印,净魂是三魂中最为纯净的力量,你不想帮她出来吗?” 夜杀道:“人祭,为天地不容,不入轮回,天道不允。” 道人微笑:“那要看你如何选择了……若是他人入轮回,只你不入,你可愿牺牲?” 他诱惑这少年将军:“可救千万人,可救冰棺中的小姑娘。只要你来做这人祭的阵眼……” 夜杀问:“你是谁?” 道人慢悠悠:“林野散修,不值一提。路见不平,特来解惑。他日……也不必再见。” -- 夜杀要?人祭的做法,得到将士们的沉默以对,以及柳轻眉的剧烈反对。 柳轻眉颤声:“不、不?!你拒绝功法,选择此邪法,我不能接受……我是城主的女儿,我不需要你们如此牺牲!” 将士们依??沉默。 夜杀淡声:“放心,我有法子,让他们入轮回。” 柳轻眉:“那你呢?!” 她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 这位病弱的??五岁少女,哀求地看着他:“夜杀,纵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不想再见我们,请给我们补偿的机??,实在不用、不用……” 夜杀撇?目光。 他道:“每时每刻都在?人。” -- 柳轻眉做过努力。 她求城主说服夜杀,希望将士们再坚持一下。??而面对城中每时每刻都在新诞生的?尸,她也无力。 战乱将她也要逼疯。 她甚至在夜间,来寻夜杀,做出最无奈的、背叛所有人的退让——让夜杀离?柳叶城。 柳轻眉落着泪:“你可以带着你的冰棺走,我帮你安排,我可以带着将士们继续等巫神宫的人……我们不需要这??牺牲。” 夜杀:“不。” -- 他选择了人祭。 他选择了赴?。 他用那道人教的邪法,让人杀了自己,再抽出自己的三魂七魄,撕裂?,分给每一个参与人祭的将 士。 他用邪法护住他人的生魂,保他人即使?在人祭中,亦有入轮回的可能。 他只是请帮忙的人,将净魂留在自己体内,不要割掉自己的头颅。 无头??让邪法威力大增,邪术自有邪术的狠厉。可若是没有了头颅,他生怕缇婴??认不出他。 夜杀并没有一味相信道人,但他背着柳轻眉,和巫神宫的天官神女联系,那些仓促赶路的仙人们,也告诉他,此法有用,只是淫、邪。 巫神宫的人却并没有反对。 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封印秽鬼,只要秽鬼潮不流入整个人间,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天昏地暗,人祭阵法在战场中展?。 魂魄被抽掉、肉??成为空壳的夜小将军,在?后成了“鬼将军”,邪法带来的威力到他??上,他以凡人之躯,可由活着的将士们操控,来对付那些秽鬼。 柳轻眉在城楼上奔跑,想要叫停这个阵法。 夕阳如血,她?么也追不到,看到的战场阴气森森,以凡人之眼,都能看得出那些已不是活人。 她扑倒在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她?么也救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 万千邪恶应对万千邪恶。 成为鬼将军的夜杀,与那些厉害秽鬼厮杀。 在他的净魂被消耗尽之前,他麻木地保持着一战之力。 秽鬼们虽无意识,却都本能地来与这鬼将军战斗,只知道鬼将军?了,整片城池,便都是他们的粮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早已失去意识的夜杀,在万千秽鬼的最后一击中,终于轰??倒地。 他所有的魂魄早已散?,只留有一道很虚弱的净魂。 净魂在残破的??体上若有若无地浮动,秽鬼们察觉到不妥,全都扑杀而来…… 没有意识的鬼将军仰着头,看着那些秽鬼扑下。 忽??,一道??影,出现在了上空。 -- 夜杀的净魂仰起头。 残阳染血,天地大暗。 挡在半空中的,是少女的??体—— 她漂浮在半空中,衣裙扬散,没有知觉、没有意识,??而不知如何操控的,她为他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击。 -- 时间静止,万物零落。 夜杀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旷、寂寥。 她空壳子一样的??体,在半空中旋?,让他看清一切。 面如清雪,长发凌乱,唇红眉秀。 -- 那是缇婴。 空壳子??体闭着目,被秽鬼击穿,跌落在地,落入全??无力的夜杀怀中。 他抱紧她,闭上眼,最后一缕净魂从自己的残驱中飞出,飞入她体内,助她解?她的封印。 -- 缇婴睁?眼,看到的是双目流血泪、??体已经僵硬的夜小将军。 她睁眼的一瞬,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净魂传来的一道声音,叹息一般,与她交错分?。 少年喑哑吃力的声音越来越弱,在腥风中吹散消逝: “无论承受?么恶果,无论用任何手段,无论怎样扭转真心,无论如何面目全非,我都想再和你见一面! “……我希望,我真的是江雪禾……” 那样,他就?有可能再见到她。 -- 这不只是幻境。 对她来说的一个幻境,却是他的一生。 少年未果之爱,终困夜杀一生。 士。 他用邪法护住他人的生魂,保他人即使?在人祭中,亦有入轮回的可能。 他只是请帮忙的人,将净魂留在自己体内,不要割掉自己的头颅。 无头??让邪法威力大增,邪术自有邪术的狠厉。可若是没有了头颅,他生怕缇婴??认不出他。 夜杀并没有一味相信道人,但他背着柳轻眉,和巫神宫的天官神女联系,那些仓促赶路的仙人们,也告诉他,此法有用,只是淫、邪。 巫神宫的人却并没有反对。 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封印秽鬼,只要秽鬼潮不流入整个人间,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天昏地暗,人祭阵法在战场中展?。 魂魄被抽掉、肉??成为空壳的夜小将军,在?后成了“鬼将军”,邪法带来的威力到他??上,他以凡人之躯,可由活着的将士们操控,来对付那些秽鬼。 柳轻眉在城楼上奔跑,想要叫停这个阵法。 夕阳如血,她?么也追不到,看到的战场阴气森森,以凡人之眼,都能看得出那些已不是活人。 她扑倒在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她?么也救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 万千邪恶应对万千邪恶。 成为鬼将军的夜杀,与那些厉害秽鬼厮杀。 在他的净魂被消耗尽之前,他麻木地保持着一战之力。 秽鬼们虽无意识,却都本能地来与这鬼将军战斗,只知道鬼将军?了,整片城池,便都是他们的粮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早已失去意识的夜杀,在万千秽鬼的最后一击中,终于轰??倒地。 他所有的魂魄早已散?,只留有一道很虚弱的净魂。 净魂在残破的??体上若有若无地浮动,秽鬼们察觉到不妥,全都扑杀而来…… 没有意识的鬼将军仰着头,看着那些秽鬼扑下。 忽??,一道??影,出现在了上空。 -- 夜杀的净魂仰起头。 残阳染血,天地大暗。 挡在半空中的,是少女的??体—— 她漂浮在半空中,衣裙扬散,没有知觉、没有意识,??而不知如何操控的,她为他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击。 -- 时间静止,万物零落。 夜杀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旷、寂寥。 她空壳子一样的??体,在半空中旋?,让他看清一切。 面如清雪,长发凌乱,唇红眉秀。 -- 那是缇婴。 空壳子??体闭着目,被秽鬼击穿,跌落在地,落入全??无力的夜杀怀中。 他抱紧她,闭上眼,最后一缕净魂从自己的残驱中飞出,飞入她体内,助她解?她的封印。 -- 缇婴睁?眼,看到的是双目流血泪、??体已经僵硬的夜小将军。 她睁眼的一瞬,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净魂传来的一道声音,叹息一般,与她交错分?。 少年喑哑吃力的声音越来越弱,在腥风中吹散消逝: “无论承受?么恶果,无论用任何手段,无论怎样扭转真心,无论如何面目全非,我都想再和你见一面! “……我希望,我真的是江雪禾……” 那样,他就?有可能再见到她。 -- 这不只是幻境。 对她来说的一个幻境,却是他的一生。 少年未果之爱,终困夜杀一生。 士。 他用邪法护住他人的生魂,保他人即使?在人祭中,亦有入轮回的可能。 他只是请帮忙的人,将净魂留在自己体内,不要割掉自己的头颅。 无头??让邪法威力大增,邪术自有邪术的狠厉。可若是没有了头颅,他生怕缇婴??认不出他。 夜杀并没有一味相信道人,但他背着柳轻眉,和巫神宫的天官神女联系,那些仓促赶路的仙人们,也告诉他,此法有用,只是淫、邪。 巫神宫的人却并没有反对。 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封印秽鬼,只要秽鬼潮不流入整个人间,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天昏地暗,人祭阵法在战场中展?。 魂魄被抽掉、肉??成为空壳的夜小将军,在?后成了“鬼将军”,邪法带来的威力到他??上,他以凡人之躯,可由活着的将士们操控,来对付那些秽鬼。 柳轻眉在城楼上奔跑,想要叫停这个阵法。 夕阳如血,她?么也追不到,看到的战场阴气森森,以凡人之眼,都能看得出那些已不是活人。 她扑倒在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她?么也救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 万千邪恶应对万千邪恶。 成为鬼将军的夜杀,与那些厉害秽鬼厮杀。 在他的净魂被消耗尽之前,他麻木地保持着一战之力。 秽鬼们虽无意识,却都本能地来与这鬼将军战斗,只知道鬼将军?了,整片城池,便都是他们的粮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早已失去意识的夜杀,在万千秽鬼的最后一击中,终于轰??倒地。 他所有的魂魄早已散?,只留有一道很虚弱的净魂。 净魂在残破的??体上若有若无地浮动,秽鬼们察觉到不妥,全都扑杀而来…… 没有意识的鬼将军仰着头,看着那些秽鬼扑下。 忽??,一道??影,出现在了上空。 -- 夜杀的净魂仰起头。 残阳染血,天地大暗。 挡在半空中的,是少女的??体—— 她漂浮在半空中,衣裙扬散,没有知觉、没有意识,??而不知如何操控的,她为他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击。 -- 时间静止,万物零落。 夜杀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旷、寂寥。 她空壳子一样的??体,在半空中旋?,让他看清一切。 面如清雪,长发凌乱,唇红眉秀。 -- 那是缇婴。 空壳子??体闭着目,被秽鬼击穿,跌落在地,落入全??无力的夜杀怀中。 他抱紧她,闭上眼,最后一缕净魂从自己的残驱中飞出,飞入她体内,助她解?她的封印。 -- 缇婴睁?眼,看到的是双目流血泪、??体已经僵硬的夜小将军。 她睁眼的一瞬,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净魂传来的一道声音,叹息一般,与她交错分?。 少年喑哑吃力的声音越来越弱,在腥风中吹散消逝: “无论承受?么恶果,无论用任何手段,无论怎样扭转真心,无论如何面目全非,我都想再和你见一面! “……我希望,我真的是江雪禾……” 那样,他就?有可能再见到她。 -- 这不只是幻境。 对她来说的一个幻境,却是他的一生。 少年未果之爱,终困夜杀一生。 士。 他用邪法护住他人的生魂,保他人即使?在人祭中,亦有入轮回的可能。 他只是请帮忙的人,将净魂留在自己体内,不要割掉自己的头颅。 无头??让邪法威力大增,邪术自有邪术的狠厉。可若是没有了头颅,他生怕缇婴??认不出他。 夜杀并没有一味相信道人,但他背着柳轻眉,和巫神宫的天官神女联系,那些仓促赶路的仙人们,也告诉他,此法有用,只是淫、邪。 巫神宫的人却并没有反对。 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封印秽鬼,只要秽鬼潮不流入整个人间,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天昏地暗,人祭阵法在战场中展?。 魂魄被抽掉、肉??成为空壳的夜小将军,在?后成了“鬼将军”,邪法带来的威力到他??上,他以凡人之躯,可由活着的将士们操控,来对付那些秽鬼。 柳轻眉在城楼上奔跑,想要叫停这个阵法。 夕阳如血,她?么也追不到,看到的战场阴气森森,以凡人之眼,都能看得出那些已不是活人。 她扑倒在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她?么也救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 万千邪恶应对万千邪恶。 成为鬼将军的夜杀,与那些厉害秽鬼厮杀。 在他的净魂被消耗尽之前,他麻木地保持着一战之力。 秽鬼们虽无意识,却都本能地来与这鬼将军战斗,只知道鬼将军?了,整片城池,便都是他们的粮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早已失去意识的夜杀,在万千秽鬼的最后一击中,终于轰??倒地。 他所有的魂魄早已散?,只留有一道很虚弱的净魂。 净魂在残破的??体上若有若无地浮动,秽鬼们察觉到不妥,全都扑杀而来…… 没有意识的鬼将军仰着头,看着那些秽鬼扑下。 忽??,一道??影,出现在了上空。 -- 夜杀的净魂仰起头。 残阳染血,天地大暗。 挡在半空中的,是少女的??体—— 她漂浮在半空中,衣裙扬散,没有知觉、没有意识,??而不知如何操控的,她为他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击。 -- 时间静止,万物零落。 夜杀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旷、寂寥。 她空壳子一样的??体,在半空中旋?,让他看清一切。 面如清雪,长发凌乱,唇红眉秀。 -- 那是缇婴。 空壳子??体闭着目,被秽鬼击穿,跌落在地,落入全??无力的夜杀怀中。 他抱紧她,闭上眼,最后一缕净魂从自己的残驱中飞出,飞入她体内,助她解?她的封印。 -- 缇婴睁?眼,看到的是双目流血泪、??体已经僵硬的夜小将军。 她睁眼的一瞬,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净魂传来的一道声音,叹息一般,与她交错分?。 少年喑哑吃力的声音越来越弱,在腥风中吹散消逝: “无论承受?么恶果,无论用任何手段,无论怎样扭转真心,无论如何面目全非,我都想再和你见一面! “……我希望,我真的是江雪禾……” 那样,他就?有可能再见到她。 -- 这不只是幻境。 对她来说的一个幻境,却是他的一生。 少年未果之爱,终困夜杀一生。 士。 他用邪法护住他人的生魂,保他人即使?在人祭中,亦有入轮回的可能。 他只是请帮忙的人,将净魂留在自己体内,不要割掉自己的头颅。 无头??让邪法威力大增,邪术自有邪术的狠厉。可若是没有了头颅,他生怕缇婴??认不出他。 夜杀并没有一味相信道人,但他背着柳轻眉,和巫神宫的天官神女联系,那些仓促赶路的仙人们,也告诉他,此法有用,只是淫、邪。 巫神宫的人却并没有反对。 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封印秽鬼,只要秽鬼潮不流入整个人间,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天昏地暗,人祭阵法在战场中展?。 魂魄被抽掉、肉??成为空壳的夜小将军,在?后成了“鬼将军”,邪法带来的威力到他??上,他以凡人之躯,可由活着的将士们操控,来对付那些秽鬼。 柳轻眉在城楼上奔跑,想要叫停这个阵法。 夕阳如血,她?么也追不到,看到的战场阴气森森,以凡人之眼,都能看得出那些已不是活人。 她扑倒在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她?么也救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 万千邪恶应对万千邪恶。 成为鬼将军的夜杀,与那些厉害秽鬼厮杀。 在他的净魂被消耗尽之前,他麻木地保持着一战之力。 秽鬼们虽无意识,却都本能地来与这鬼将军战斗,只知道鬼将军?了,整片城池,便都是他们的粮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早已失去意识的夜杀,在万千秽鬼的最后一击中,终于轰??倒地。 他所有的魂魄早已散?,只留有一道很虚弱的净魂。 净魂在残破的??体上若有若无地浮动,秽鬼们察觉到不妥,全都扑杀而来…… 没有意识的鬼将军仰着头,看着那些秽鬼扑下。 忽??,一道??影,出现在了上空。 -- 夜杀的净魂仰起头。 残阳染血,天地大暗。 挡在半空中的,是少女的??体—— 她漂浮在半空中,衣裙扬散,没有知觉、没有意识,??而不知如何操控的,她为他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击。 -- 时间静止,万物零落。 夜杀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旷、寂寥。 她空壳子一样的??体,在半空中旋?,让他看清一切。 面如清雪,长发凌乱,唇红眉秀。 -- 那是缇婴。 空壳子??体闭着目,被秽鬼击穿,跌落在地,落入全??无力的夜杀怀中。 他抱紧她,闭上眼,最后一缕净魂从自己的残驱中飞出,飞入她体内,助她解?她的封印。 -- 缇婴睁?眼,看到的是双目流血泪、??体已经僵硬的夜小将军。 她睁眼的一瞬,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净魂传来的一道声音,叹息一般,与她交错分?。 少年喑哑吃力的声音越来越弱,在腥风中吹散消逝: “无论承受?么恶果,无论用任何手段,无论怎样扭转真心,无论如何面目全非,我都想再和你见一面! “……我希望,我真的是江雪禾……” 那样,他就?有可能再见到她。 -- 这不只是幻境。 对她来说的一个幻境,却是他的一生。 少年未果之爱,终困夜杀一生。 第 84 章 浮生一梦1 谁真的以 他有 缇婴总??情浅单薄、懵懂单纯, 那,她才意识到这??怎样的感情—— 那不??幻境。 那??他捧到她面前、真实的、残酷的、让她羞愧、无言以对的一颗心。 那??她在识海中拼命想冲破封印、不知如何做到的、居?能操纵未醒过来的空架子?体帮他挡一击的情。 看不见也无妨,看见了就不可以。 夜杀哥哥不能死。 夜小将军不能死。 ……她想救他,拼命?救他。 可??在“故影??现”的故?中, 在缇婴抱住他僵硬的死去的?体时, 她如何挽留他? 她心中?知这??一个幻境, 但??在那一刹那间, 她大脑空??、忘记一切,只想施展出自??不喜欢、却十分强大的“大梦术”,来强留他。 双手发抖,灵?不济,⺌?魂痛极。 跪在腥血间的少女搂住死去的少年,凄声哭泣:“夜杀哥哥——我怎么救你,我怎么救你!” 大梦术没来得及施展, 眼前??宛如幻影浮沫飘散开。 战场远去,死士消失, 秽鬼退影,她抱住的少年也一样消失…… 缇婴双手并拢去追这些幻影:“夜杀哥哥……” 幻境散了。 -- 幻境终于散了。 却不??缇婴想要的结局。 -- 江雪禾睁开眼,便听到女孩子的抽泣声。 那来自他的识海。 他第一瞬便于识海中,找到那个深陷其中、快要被他⺌?魂上那些恶孽鬼魂吞掉的小小一团⺌?魂。这??他的识海, 他的⺌?魂一醒,那些鬼魂便来纠缠他, 放过了缇婴。 江雪禾小心翼翼?带缇婴出识海,自??也??识海中出来。 千头万绪,万?残影虚念, 都不及那个在他识海中哭泣的少女?牵动他的⺌?识。 江雪禾低头,哄她:“小婴, 莫哭了,师兄在这里。” 床帐飞扬,时间已入后半夜,??蒙蒙亮,窗子微开。 先前那追缇婴的厉鬼已不知何时离开。 江雪禾在床榻间翻个?,将缇婴搂入怀里。他用手拍抚她后背,见她⺌?识不稳、沉浸在幻境虚妄中难以控制,他低下脸,与她额头?抵。 他用自??的⺌?识,轻轻?碰一下她的。 如钩子一般,勾住她那些凌乱的思绪。 ⺌?识间的交流本就剧烈,他控制着?度不伤到她,只这样轻轻勾一勾,便见怀里那闭着眼流泪的少女,睫毛颤了一颤。 江雪禾伸手给她擦眼泪。 她胭脂哭晕了,长发也乱了,咬着唇抽泣。脸上??一道红一道,煞??可怜又动人。 缇婴懵懵?睁开眼。 蓄着清泪的一汪秋水眼,看到了江雪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瞬间便认出这??江雪禾,不??夜杀。 ……夜杀没有江雪禾的昳丽凌人,江雪禾没有夜杀的年少无畏。 夜杀确实再一次消失了。 缇婴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了??次,每一次都惨烈非常,这一次????死道消。 他死了,她的心情却还在幻境中。 缇婴泪眼濛濛?仰望着江雪禾。 她思绪混乱,却仍记得这??师兄,不??与她玩到一张床上的夜杀哥哥。 可她太难过了。 她伤心的,结结巴巴:“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她自??都不知道自??在说什么。 江雪禾俯眼,睫毛盖住他的所有⺌?情。 他道:“可以。” 下一刻,他弯腰,?紧?抱住她,让她双臂搂住他脖颈,脸埋到他怀里,将他当做夜杀,又哭了一会儿。 ——他可以暂时当一会儿夜杀的替?。 他不??什么真的性子极好的人。 他??为了她。 他此时心绪凌乱不亚于缇婴,他没空整理自??的心情,只凭着一向的冷静压制着一切,想先安抚好缇婴。 -- 缇婴抱着师兄惆怅了一会儿,才慢慢整理好自??的心情,不再哭了。 但她思绪仍沉浸在幻境中,以至于她心安理得?睡在他榻上,要师兄抱着她——如夜杀那般。 往日总??注??这些细节的江雪禾却没有说什么,只顺着她。 缇婴被他抚慰得好一些了,便抽抽鼻子,断断续续告诉他幻境的?: “你也许很早之前,就被梦貘珠缠上了。我之前躲一个厉鬼,想跑进你的识海中躲一躲,可能我和你⺌?识贴太近了吧,你比我修为高,我一下子就被你的⺌?识吸走,跟着你进幻境了… … “?后、?后我见到了夜杀,我和夜杀哥哥联手,发现那个幻境好像??十年前柳叶城发生过的人祭故?……” 她磕磕绊绊,省略夜杀与自??的情感纠葛,省去自??被夜杀点?的那一点足以她恼羞成怒的对师兄的喜欢,讲述这个故?。 江雪禾沉默?听着。 ?而等到她讲完,江雪禾才说:“……小婴,我记得幻境。” 缇婴:“……” 缩在他怀里软软?要他安抚的缇婴猛?抬起眼。 她猫儿般的眼睛圆睁瞪大,一汪浅浅的水流还噙在眼中没有擦干净。江雪禾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她抓住他的手,小脸有些??。 她恍惚:“你记得?” 江雪禾颔首。 缇婴:“你怎么会记得?!按照我的判断,你之前伤得那么??,又一直不知道梦貘珠的存在,出了梦境,你不应该记得啊……你、你、你要??记得,你先前怎么不记得,你说你?体有些问题,想来之前就受到了一些影响,但你没有提梦貘珠……除非你之前骗我!” 她被他的“记得”吓得口齿都变伶俐很多,都忘了自??的一腔愁绪。 她心里慌乱,想他难道知道夜杀很喜欢她,喜欢到为她死了……夜杀知道她对师兄有妄想,难道师兄本人也知道么,她怎么面对师兄啊…… 江雪禾观察她⺌?色。 他缓缓柔声:“小婴,夜杀??我的一把‘锁’。” 缇婴怔怔看他。 江雪禾俯眼:“你难道??不奇怪,为何一进入幻境、虚妄故?,我都??以夜杀?份出现,而不??我本人吗?” 缇婴:“因、因为你十四五岁的时候经历了很糟糕的?情,你性格大变,成了现在的你,但你其实不喜欢现在的你,你内心还???承认你??夜杀……” 江雪禾微微笑。 缇婴鬼迷心窍,觉得他这般垂着眼不看她的微微笑意,十分撩人心弦。 她恼怒:“难道不???!” 江雪禾温和抚慰她,不让她发火:“我在你心中,到底??一个什么样的人?” 缇婴目光闪烁:“长得不太好看,声音不好听,?上伤好多,但很温柔,??来不发火,很疼我……” 江雪禾默?片刻。 他侧过脸,乌发挡住他微热面颊。 他轻声提醒:“……我指的??,我的为人。” 缇婴一愣,脸瞬间爆红。 她装作没有之前的胡言乱语,赶紧说出正确的方向:“你??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大坏蛋!” 江雪禾一怔,莞尔。 ……这也不算错。 他温声:“既?我??个坏蛋,那我便??没有任何提防吗? “小婴,夜杀??我的‘一把锁’。任何我预知的不妙之处,我都会让夜杀出来面对。因为夜杀与我本人性情不太一样,他足以迷惑旁人……譬如说这个幻境。 “我本人不会出现在任何幻境中,因我不会让任何人察觉我的存在。夜杀这把锁的意义??——当他出现,我的⺌?识便会有感应,我便会知道,这??一个针对我的‘危险’。 “梦貘珠的存在,在此之前,我确实不知。但我有隐约猜测——我告诉你,我?体出了些问题,正??指这个问题。我本想慢慢查探,没料到阴错阳差,你进入幻境。因你??外来者,有夜杀这把锁,再加上你的闯入,我才能记得幻境的一切…… “……才能追到梦貘珠的线索。” 缇婴似懂非懂。 总之她知道,他连他自??都不信任,给他自??都设了一把提示的锁罢了。 缇婴问:“怎么施展这?法术啊?” 江雪禾:“你想学?不要了吧。” 缇婴:“为什么?” 江雪禾斟酌:“夜杀代表我的一些过去,提醒着我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你没必要这样。若有我在,你不用回想一些不愿意回想的。” 缇婴嘀咕:“你又不会一直在。” ……她心中又浮起一些怅?,让她心情再低落下去。 她转移话题:“师兄,你终于找到梦貘珠的线索了,恭喜你。但??你用梦貘珠,只??为了找青木君仙人的线索吗?” 江雪禾:“自?还有一些??的目的。比如,千年前仙人有敕令,无仙亦无魔。我亦想寻找打破那敕令的方式……你不??想问大道吗?问道的最终目的都??成仙,若有敕令在,你便无法成仙。” 缇婴怔住。 缇婴窝在他怀中,本??与他东拉西扯,好不去面对自??那摇摆的情感问题,他说这样的话,让她不禁抬眸,呆呆看他。 缇婴小声:“……你想成仙啊?” 江雪禾疑惑:“嗯?怎么??我?” 缇婴理所当?:“……你也想成仙,陪着我一起成仙,一直 和我做师兄妹吗?” 江雪禾默?。 他怎可能成仙。 他此生路早已走尽,不过??想看她好,想为她做足够多的?,换她的心,换她谅解他对她的执念……只??经过夜杀那个梦境,江雪禾心思发生了一些很小的变化。 他心乱非常。 他听到她的哭泣,看到她用被封印的?体去为夜杀挡一击……梦醒后,师妹沉于幻境,他何尝不为那份情意震住? 那曾??他奢望的东西。 他却忽?有了些不舍。 ……不舍得她的伤心,不舍得她的泣音,不舍得她为他的离去而牵肠挂肚。 这算什么呢? 他对师妹充满预谋的求索爱意,怎会开始不舍? 江雪禾沉默久了,缇婴那不悦便浮了上来:“怎么,你不愿意?和我做一辈子师兄妹,你觉得委屈?” 江雪禾这才答:“不委屈。” 他说:“我愿意的。” 缇婴脸色稍霁。 缇婴又目光闪烁。 她眼⺌?飘移一分,??埋在他怀里,还欲盖弥彰?轻轻偏过脸,躲开他的俯视。 缇婴言辞闪烁:“就??、就??……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梦貘珠的幻境里的?,你到底记得多少啊???全部都记得吗?没有一点模糊的?我和夜杀哥哥说的话,聊的??……你也记得啊?” 江雪禾眼睛眨一下。 他瞬间???她真正在意什么——想问他??不??特??喜欢她,??不??知道她喜欢他,??不??知道她虽?喜欢他、却还下不定决心、不愿意和他绑死…… 江雪禾微笑。 他知道。 他全部都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她的小心思。 知道她的贪婪任性,她的好奇懵懂,她的进一步、又后退一步,她的“既要、又要、还要”。 知道她的害羞尴尬,她的心虚躲避,她与夜杀做过的?,与夜杀亲过抱过,差点做出?狂妄的?。 -- 江雪禾缓缓道:“记得不??很清。” 缇婴眼睛骤亮。 她半信半疑抬起一只眼,看他??不??又骗她。 江雪禾忍着那些妒与情,做出困顿模样:“梦中发生的?太多,我借着夜杀这把锁,要关注的?情太多,一些细枝末节便不会很关注。” 缇婴迫不及待问:“那你在关注什么啊?” 江雪禾:“比如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那些出现又离开的人,那些与现实中出现偏差的故?。” 缇婴:“你没看我和夜杀哥哥吗?” 他温和:“瞥了几眼,没太关注。你们??个小孩子,能闹出什么?呢?若真闹出大?,我自?有感觉,也不必多看。怎么,难道你和夜杀背着我,做了什么??比如,说我的坏话,污蔑我?” 缇婴连忙:“那自?没有的!我和夜杀哥哥很乖的……不不不,我不乖,我不??小孩子了,我快十六岁了!我长大啦。” 江雪禾:“嗯?你想暗示我什么?” 他眼睛下垂。 缇婴好喜欢他这副轻描淡??又温润恬静的面容,他垂眼不看她,却再一次让她心中酸痒,禁不住想靠近他。 不过她还??难受于梦境的?,此时呆呆看着师兄,不敢碰他,心里又一次伤怀。 她叹了口气。 她没有抱上来,如往常那样。江雪禾心中一顿,压下些许失落,问她:“怎么了?” 缇婴掩饰:“困了。” 她一说,就觉得自??这个借口好烂——困什么困,她在幻境中,被冰封印,都睡了那么久了。 但??江雪禾信了。 江雪禾沉思:“你入夜便被厉鬼追,在梦境中又跑又跳,又闹又哭,累了也正常。睡吧。” 缇婴只好睡。 但??江雪禾又停顿一下,说:“来我识海中睡。” 缇婴一怔,睁眼看他。 他解释:“怕你再无意中进入梦貘珠的梦境。来我识海,我护住你⺌?魂。” ……原来只??护她⺌?魂啊。 她还以为…… 缇婴道:“你自??再入梦境怎么办?” 江雪禾:“我已经知道了梦貘珠的存在,自?不会再迷失期间。不过,梦境有些?很有趣,我确实需要再入梦几日……” 缇婴惶?要他衣袖。 他安抚她:“没?,今夜我不会进梦境的。我若要进,必?告诉你,好不好?” 缇婴拽着他衣袖:“不??告诉我,??和我商量,我怕你在梦境……” 她倏?捂嘴。 江雪禾眨眼:“我在梦境怎么了?” 缇婴心想:怕你在梦境被柳大小姐勾住魂,没有我 捣乱,你们情投意合成为一对……那我要呕死了。 她慌慌?想,在她进入前的梦境中,师兄应该没有和柳姑娘怎样吧?应该没有吧? 缇婴生气:“你高冷一点!” 江雪禾挑眉。 缇婴:“难追一点!端着架子一点!” 江雪禾被逗笑。 他应了她。 缇婴不满他这?好说话的态度,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她支吾半晌,被他望得脸红,且怅?且伤心,便闭上眼,真的进入他识海,放心睡去了。 -- 江雪禾搂紧她。 他低头看她浅粉微??的面颊,年纪尚小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醒着时多么鲜活闹腾,睡着时便乖巧安静。 她都不提防他,总想爬上他的床,要他抱着她哄她睡。 若??江雪禾意志差一些,她早就在他这里糊里糊涂失、?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手指勾着他腰间帛带,轻轻?扯一扯,唇瓣动了动。 江雪禾贴过去:“什么?” 她在睡梦中,唤了一句:“师兄。” 江雪禾怔住。 他浑噩的、模糊?应了一声。 他听缇婴在睡梦中抱怨:“……唇那么软,却不给我亲。” 江雪禾心想:你只??想亲吗?你??想亲,又不想负责。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计较她这些。 他低头,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半开玩笑般:“那??江雪禾唇软好亲,还??你的夜杀哥哥?好呢?” 他等着她的答案。 不过缇婴大约真的累了,睡了过去,没有回答他,让江雪禾悬了一半的心,继续悬着,只好叹口气。 江雪禾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他盘腿坐于一旁,盯着她。 她睡着后,他终于不用控制自??的感情,可以直勾勾?盯着她,让自??无处安放的喜爱,流露出来。 他终于可以疏理梦境,查看梦中夜杀的心情,查看他因为一个梦境,对她?加难以控制的那些情意…… -- 也许??鹿野说得对。 他太贪婪了。 他诱着小婴,宛如熬鹰。鹰能不能熬好先不提,爱意倾头泻下时,他自??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真实的人生,不如一场幻境。 幻境中,他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他可以做夜杀,可以直??,可以婉约,可以轻、薄,可以情深。 他游刃有余,因为那都??假的。 无论试错多少次,都有再??新来的机会。 真实的人生不??那样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绷着心⺌?,怕吓走小婴,怕小婴不接受他。 他不能接受小婴对他的畏惧与躲避。 他只能继续煎熬。 ……可他越来越深陷情意,越来越控制不好。 如何??好呢? -- 缇婴睡得时间少,但睡得却很足。 她⺌?清气爽?起床后,便发现师兄不在?边,而且这也不??师兄的屋子,??她自??的屋子。 大约??师兄把她抱回去的。 何必呢。 她又不在乎,他却那么小心。 缇婴胡乱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出门,想见师兄。 ??梦境出来后,她对师兄多了一些牵肠挂肚,总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因为好怕他像梦境一样死了,她却救不了。 虽?她依?有些不开心,依?想念夜杀哥哥,依?想起来夜杀哥哥便想哭,但??师兄活着,真??太好了。 ……夜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江雪禾。 她不应该只想着夜杀,也应该心疼变成江雪禾的师兄。 他好惨的…… 缇婴的一腔柔软心,在她提着裙裾飞奔、跑过月洞门,看到绿竹荫边,江雪禾修颀的雪??衣袍背对着她,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美人说话时,荡?无存。 她定睛一看,那美人娇娇柔柔,不正??讨人厌的柳轻眉么! 那边,柳轻眉看到了缇婴,笑着和江雪禾说:“你师妹来了。” 江雪禾温和:“无妨,之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缇婴一声怒吼:“江雪禾!” 江雪禾耳朵快被震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捣乱,你们情投意合成为一对……那我要呕死了。 她慌慌?想,在她进入前的梦境中,师兄应该没有和柳姑娘怎样吧?应该没有吧? 缇婴生气:“你高冷一点!” 江雪禾挑眉。 缇婴:“难追一点!端着架子一点!” 江雪禾被逗笑。 他应了她。 缇婴不满他这?好说话的态度,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她支吾半晌,被他望得脸红,且怅?且伤心,便闭上眼,真的进入他识海,放心睡去了。 -- 江雪禾搂紧她。 他低头看她浅粉微??的面颊,年纪尚小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醒着时多么鲜活闹腾,睡着时便乖巧安静。 她都不提防他,总想爬上他的床,要他抱着她哄她睡。 若??江雪禾意志差一些,她早就在他这里糊里糊涂失、?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手指勾着他腰间帛带,轻轻?扯一扯,唇瓣动了动。 江雪禾贴过去:“什么?” 她在睡梦中,唤了一句:“师兄。” 江雪禾怔住。 他浑噩的、模糊?应了一声。 他听缇婴在睡梦中抱怨:“……唇那么软,却不给我亲。” 江雪禾心想:你只??想亲吗?你??想亲,又不想负责。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计较她这些。 他低头,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半开玩笑般:“那??江雪禾唇软好亲,还??你的夜杀哥哥?好呢?” 他等着她的答案。 不过缇婴大约真的累了,睡了过去,没有回答他,让江雪禾悬了一半的心,继续悬着,只好叹口气。 江雪禾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他盘腿坐于一旁,盯着她。 她睡着后,他终于不用控制自??的感情,可以直勾勾?盯着她,让自??无处安放的喜爱,流露出来。 他终于可以疏理梦境,查看梦中夜杀的心情,查看他因为一个梦境,对她?加难以控制的那些情意…… -- 也许??鹿野说得对。 他太贪婪了。 他诱着小婴,宛如熬鹰。鹰能不能熬好先不提,爱意倾头泻下时,他自??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真实的人生,不如一场幻境。 幻境中,他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他可以做夜杀,可以直??,可以婉约,可以轻、薄,可以情深。 他游刃有余,因为那都??假的。 无论试错多少次,都有再??新来的机会。 真实的人生不??那样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绷着心⺌?,怕吓走小婴,怕小婴不接受他。 他不能接受小婴对他的畏惧与躲避。 他只能继续煎熬。 ……可他越来越深陷情意,越来越控制不好。 如何??好呢? -- 缇婴睡得时间少,但睡得却很足。 她⺌?清气爽?起床后,便发现师兄不在?边,而且这也不??师兄的屋子,??她自??的屋子。 大约??师兄把她抱回去的。 何必呢。 她又不在乎,他却那么小心。 缇婴胡乱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出门,想见师兄。 ??梦境出来后,她对师兄多了一些牵肠挂肚,总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因为好怕他像梦境一样死了,她却救不了。 虽?她依?有些不开心,依?想念夜杀哥哥,依?想起来夜杀哥哥便想哭,但??师兄活着,真??太好了。 ……夜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江雪禾。 她不应该只想着夜杀,也应该心疼变成江雪禾的师兄。 他好惨的…… 缇婴的一腔柔软心,在她提着裙裾飞奔、跑过月洞门,看到绿竹荫边,江雪禾修颀的雪??衣袍背对着她,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美人说话时,荡?无存。 她定睛一看,那美人娇娇柔柔,不正??讨人厌的柳轻眉么! 那边,柳轻眉看到了缇婴,笑着和江雪禾说:“你师妹来了。” 江雪禾温和:“无妨,之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缇婴一声怒吼:“江雪禾!” 江雪禾耳朵快被震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捣乱,你们情投意合成为一对……那我要呕死了。 她慌慌?想,在她进入前的梦境中,师兄应该没有和柳姑娘怎样吧?应该没有吧? 缇婴生气:“你高冷一点!” 江雪禾挑眉。 缇婴:“难追一点!端着架子一点!” 江雪禾被逗笑。 他应了她。 缇婴不满他这?好说话的态度,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她支吾半晌,被他望得脸红,且怅?且伤心,便闭上眼,真的进入他识海,放心睡去了。 -- 江雪禾搂紧她。 他低头看她浅粉微??的面颊,年纪尚小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醒着时多么鲜活闹腾,睡着时便乖巧安静。 她都不提防他,总想爬上他的床,要他抱着她哄她睡。 若??江雪禾意志差一些,她早就在他这里糊里糊涂失、?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手指勾着他腰间帛带,轻轻?扯一扯,唇瓣动了动。 江雪禾贴过去:“什么?” 她在睡梦中,唤了一句:“师兄。” 江雪禾怔住。 他浑噩的、模糊?应了一声。 他听缇婴在睡梦中抱怨:“……唇那么软,却不给我亲。” 江雪禾心想:你只??想亲吗?你??想亲,又不想负责。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计较她这些。 他低头,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半开玩笑般:“那??江雪禾唇软好亲,还??你的夜杀哥哥?好呢?” 他等着她的答案。 不过缇婴大约真的累了,睡了过去,没有回答他,让江雪禾悬了一半的心,继续悬着,只好叹口气。 江雪禾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他盘腿坐于一旁,盯着她。 她睡着后,他终于不用控制自??的感情,可以直勾勾?盯着她,让自??无处安放的喜爱,流露出来。 他终于可以疏理梦境,查看梦中夜杀的心情,查看他因为一个梦境,对她?加难以控制的那些情意…… -- 也许??鹿野说得对。 他太贪婪了。 他诱着小婴,宛如熬鹰。鹰能不能熬好先不提,爱意倾头泻下时,他自??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真实的人生,不如一场幻境。 幻境中,他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他可以做夜杀,可以直??,可以婉约,可以轻、薄,可以情深。 他游刃有余,因为那都??假的。 无论试错多少次,都有再??新来的机会。 真实的人生不??那样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绷着心⺌?,怕吓走小婴,怕小婴不接受他。 他不能接受小婴对他的畏惧与躲避。 他只能继续煎熬。 ……可他越来越深陷情意,越来越控制不好。 如何??好呢? -- 缇婴睡得时间少,但睡得却很足。 她⺌?清气爽?起床后,便发现师兄不在?边,而且这也不??师兄的屋子,??她自??的屋子。 大约??师兄把她抱回去的。 何必呢。 她又不在乎,他却那么小心。 缇婴胡乱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出门,想见师兄。 ??梦境出来后,她对师兄多了一些牵肠挂肚,总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因为好怕他像梦境一样死了,她却救不了。 虽?她依?有些不开心,依?想念夜杀哥哥,依?想起来夜杀哥哥便想哭,但??师兄活着,真??太好了。 ……夜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江雪禾。 她不应该只想着夜杀,也应该心疼变成江雪禾的师兄。 他好惨的…… 缇婴的一腔柔软心,在她提着裙裾飞奔、跑过月洞门,看到绿竹荫边,江雪禾修颀的雪??衣袍背对着她,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美人说话时,荡?无存。 她定睛一看,那美人娇娇柔柔,不正??讨人厌的柳轻眉么! 那边,柳轻眉看到了缇婴,笑着和江雪禾说:“你师妹来了。” 江雪禾温和:“无妨,之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缇婴一声怒吼:“江雪禾!” 江雪禾耳朵快被震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捣乱,你们情投意合成为一对……那我要呕死了。 她慌慌?想,在她进入前的梦境中,师兄应该没有和柳姑娘怎样吧?应该没有吧? 缇婴生气:“你高冷一点!” 江雪禾挑眉。 缇婴:“难追一点!端着架子一点!” 江雪禾被逗笑。 他应了她。 缇婴不满他这?好说话的态度,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她支吾半晌,被他望得脸红,且怅?且伤心,便闭上眼,真的进入他识海,放心睡去了。 -- 江雪禾搂紧她。 他低头看她浅粉微??的面颊,年纪尚小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醒着时多么鲜活闹腾,睡着时便乖巧安静。 她都不提防他,总想爬上他的床,要他抱着她哄她睡。 若??江雪禾意志差一些,她早就在他这里糊里糊涂失、?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手指勾着他腰间帛带,轻轻?扯一扯,唇瓣动了动。 江雪禾贴过去:“什么?” 她在睡梦中,唤了一句:“师兄。” 江雪禾怔住。 他浑噩的、模糊?应了一声。 他听缇婴在睡梦中抱怨:“……唇那么软,却不给我亲。” 江雪禾心想:你只??想亲吗?你??想亲,又不想负责。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计较她这些。 他低头,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半开玩笑般:“那??江雪禾唇软好亲,还??你的夜杀哥哥?好呢?” 他等着她的答案。 不过缇婴大约真的累了,睡了过去,没有回答他,让江雪禾悬了一半的心,继续悬着,只好叹口气。 江雪禾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他盘腿坐于一旁,盯着她。 她睡着后,他终于不用控制自??的感情,可以直勾勾?盯着她,让自??无处安放的喜爱,流露出来。 他终于可以疏理梦境,查看梦中夜杀的心情,查看他因为一个梦境,对她?加难以控制的那些情意…… -- 也许??鹿野说得对。 他太贪婪了。 他诱着小婴,宛如熬鹰。鹰能不能熬好先不提,爱意倾头泻下时,他自??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真实的人生,不如一场幻境。 幻境中,他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他可以做夜杀,可以直??,可以婉约,可以轻、薄,可以情深。 他游刃有余,因为那都??假的。 无论试错多少次,都有再??新来的机会。 真实的人生不??那样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绷着心⺌?,怕吓走小婴,怕小婴不接受他。 他不能接受小婴对他的畏惧与躲避。 他只能继续煎熬。 ……可他越来越深陷情意,越来越控制不好。 如何??好呢? -- 缇婴睡得时间少,但睡得却很足。 她⺌?清气爽?起床后,便发现师兄不在?边,而且这也不??师兄的屋子,??她自??的屋子。 大约??师兄把她抱回去的。 何必呢。 她又不在乎,他却那么小心。 缇婴胡乱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出门,想见师兄。 ??梦境出来后,她对师兄多了一些牵肠挂肚,总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因为好怕他像梦境一样死了,她却救不了。 虽?她依?有些不开心,依?想念夜杀哥哥,依?想起来夜杀哥哥便想哭,但??师兄活着,真??太好了。 ……夜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江雪禾。 她不应该只想着夜杀,也应该心疼变成江雪禾的师兄。 他好惨的…… 缇婴的一腔柔软心,在她提着裙裾飞奔、跑过月洞门,看到绿竹荫边,江雪禾修颀的雪??衣袍背对着她,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美人说话时,荡?无存。 她定睛一看,那美人娇娇柔柔,不正??讨人厌的柳轻眉么! 那边,柳轻眉看到了缇婴,笑着和江雪禾说:“你师妹来了。” 江雪禾温和:“无妨,之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缇婴一声怒吼:“江雪禾!” 江雪禾耳朵快被震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捣乱,你们情投意合成为一对……那我要呕死了。 她慌慌?想,在她进入前的梦境中,师兄应该没有和柳姑娘怎样吧?应该没有吧? 缇婴生气:“你高冷一点!” 江雪禾挑眉。 缇婴:“难追一点!端着架子一点!” 江雪禾被逗笑。 他应了她。 缇婴不满他这?好说话的态度,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她支吾半晌,被他望得脸红,且怅?且伤心,便闭上眼,真的进入他识海,放心睡去了。 -- 江雪禾搂紧她。 他低头看她浅粉微??的面颊,年纪尚小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醒着时多么鲜活闹腾,睡着时便乖巧安静。 她都不提防他,总想爬上他的床,要他抱着她哄她睡。 若??江雪禾意志差一些,她早就在他这里糊里糊涂失、?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手指勾着他腰间帛带,轻轻?扯一扯,唇瓣动了动。 江雪禾贴过去:“什么?” 她在睡梦中,唤了一句:“师兄。” 江雪禾怔住。 他浑噩的、模糊?应了一声。 他听缇婴在睡梦中抱怨:“……唇那么软,却不给我亲。” 江雪禾心想:你只??想亲吗?你??想亲,又不想负责。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计较她这些。 他低头,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半开玩笑般:“那??江雪禾唇软好亲,还??你的夜杀哥哥?好呢?” 他等着她的答案。 不过缇婴大约真的累了,睡了过去,没有回答他,让江雪禾悬了一半的心,继续悬着,只好叹口气。 江雪禾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他盘腿坐于一旁,盯着她。 她睡着后,他终于不用控制自??的感情,可以直勾勾?盯着她,让自??无处安放的喜爱,流露出来。 他终于可以疏理梦境,查看梦中夜杀的心情,查看他因为一个梦境,对她?加难以控制的那些情意…… -- 也许??鹿野说得对。 他太贪婪了。 他诱着小婴,宛如熬鹰。鹰能不能熬好先不提,爱意倾头泻下时,他自??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真实的人生,不如一场幻境。 幻境中,他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他可以做夜杀,可以直??,可以婉约,可以轻、薄,可以情深。 他游刃有余,因为那都??假的。 无论试错多少次,都有再??新来的机会。 真实的人生不??那样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绷着心⺌?,怕吓走小婴,怕小婴不接受他。 他不能接受小婴对他的畏惧与躲避。 他只能继续煎熬。 ……可他越来越深陷情意,越来越控制不好。 如何??好呢? -- 缇婴睡得时间少,但睡得却很足。 她⺌?清气爽?起床后,便发现师兄不在?边,而且这也不??师兄的屋子,??她自??的屋子。 大约??师兄把她抱回去的。 何必呢。 她又不在乎,他却那么小心。 缇婴胡乱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出门,想见师兄。 ??梦境出来后,她对师兄多了一些牵肠挂肚,总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因为好怕他像梦境一样死了,她却救不了。 虽?她依?有些不开心,依?想念夜杀哥哥,依?想起来夜杀哥哥便想哭,但??师兄活着,真??太好了。 ……夜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江雪禾。 她不应该只想着夜杀,也应该心疼变成江雪禾的师兄。 他好惨的…… 缇婴的一腔柔软心,在她提着裙裾飞奔、跑过月洞门,看到绿竹荫边,江雪禾修颀的雪??衣袍背对着她,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美人说话时,荡?无存。 她定睛一看,那美人娇娇柔柔,不正??讨人厌的柳轻眉么! 那边,柳轻眉看到了缇婴,笑着和江雪禾说:“你师妹来了。” 江雪禾温和:“无妨,之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缇婴一声怒吼:“江雪禾!” 江雪禾耳朵快被震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捣乱,你们情投意合成为一对……那我要呕死了。 她慌慌?想,在她进入前的梦境中,师兄应该没有和柳姑娘怎样吧?应该没有吧? 缇婴生气:“你高冷一点!” 江雪禾挑眉。 缇婴:“难追一点!端着架子一点!” 江雪禾被逗笑。 他应了她。 缇婴不满他这?好说话的态度,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她支吾半晌,被他望得脸红,且怅?且伤心,便闭上眼,真的进入他识海,放心睡去了。 -- 江雪禾搂紧她。 他低头看她浅粉微??的面颊,年纪尚小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醒着时多么鲜活闹腾,睡着时便乖巧安静。 她都不提防他,总想爬上他的床,要他抱着她哄她睡。 若??江雪禾意志差一些,她早就在他这里糊里糊涂失、?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手指勾着他腰间帛带,轻轻?扯一扯,唇瓣动了动。 江雪禾贴过去:“什么?” 她在睡梦中,唤了一句:“师兄。” 江雪禾怔住。 他浑噩的、模糊?应了一声。 他听缇婴在睡梦中抱怨:“……唇那么软,却不给我亲。” 江雪禾心想:你只??想亲吗?你??想亲,又不想负责。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计较她这些。 他低头,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雪禾半开玩笑般:“那??江雪禾唇软好亲,还??你的夜杀哥哥?好呢?” 他等着她的答案。 不过缇婴大约真的累了,睡了过去,没有回答他,让江雪禾悬了一半的心,继续悬着,只好叹口气。 江雪禾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他盘腿坐于一旁,盯着她。 她睡着后,他终于不用控制自??的感情,可以直勾勾?盯着她,让自??无处安放的喜爱,流露出来。 他终于可以疏理梦境,查看梦中夜杀的心情,查看他因为一个梦境,对她?加难以控制的那些情意…… -- 也许??鹿野说得对。 他太贪婪了。 他诱着小婴,宛如熬鹰。鹰能不能熬好先不提,爱意倾头泻下时,他自??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真实的人生,不如一场幻境。 幻境中,他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他可以做夜杀,可以直??,可以婉约,可以轻、薄,可以情深。 他游刃有余,因为那都??假的。 无论试错多少次,都有再??新来的机会。 真实的人生不??那样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绷着心⺌?,怕吓走小婴,怕小婴不接受他。 他不能接受小婴对他的畏惧与躲避。 他只能继续煎熬。 ……可他越来越深陷情意,越来越控制不好。 如何??好呢? -- 缇婴睡得时间少,但睡得却很足。 她⺌?清气爽?起床后,便发现师兄不在?边,而且这也不??师兄的屋子,??她自??的屋子。 大约??师兄把她抱回去的。 何必呢。 她又不在乎,他却那么小心。 缇婴胡乱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出门,想见师兄。 ??梦境出来后,她对师兄多了一些牵肠挂肚,总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因为好怕他像梦境一样死了,她却救不了。 虽?她依?有些不开心,依?想念夜杀哥哥,依?想起来夜杀哥哥便想哭,但??师兄活着,真??太好了。 ……夜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江雪禾。 她不应该只想着夜杀,也应该心疼变成江雪禾的师兄。 他好惨的…… 缇婴的一腔柔软心,在她提着裙裾飞奔、跑过月洞门,看到绿竹荫边,江雪禾修颀的雪??衣袍背对着她,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美人说话时,荡?无存。 她定睛一看,那美人娇娇柔柔,不正??讨人厌的柳轻眉么! 那边,柳轻眉看到了缇婴,笑着和江雪禾说:“你师妹来了。” 江雪禾温和:“无妨,之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缇婴一声怒吼:“江雪禾!” 江雪禾耳朵快被震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浮生一梦2(“我是江雪禾的外室!”...) 缇婴怒气冲冲跑过来,差点被脚下的泥苔藤蔓绊倒。 柳轻眉扶着脆弱的心脏,面白如纸,也是一副被她吓到的模样。 缇婴跑过来,看到柳轻眉这般要晕倒的模样,怔了一怔。可转而想到这个人最会装模作样,梦里如此,现实中恐怕也如此,师兄会被她骗到……缇婴便沉着脸,依然凶冷。 她张口就要说话,江雪禾却忽然抬手,在半空中似极随意地拂了一下。 柳轻眉作为一个凡人看不懂,缇婴却一下子看出师兄是画了一个什么符,向她身上叠来,让她顿时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 缇婴快被江雪禾的偏颇气晕。 江雪禾抓住缇婴的手,回头,冲柳轻眉抱歉:“我与师妹说些事,师妹年少,柳姑娘勿与她计较。” 江雪禾拽着缇婴离开。 柳轻眉目光微怔。 她追随着师兄妹二人的背影,露出几分寂寥的神色。身边侍卫气愤上前要维护她,她抬手制止,依然温柔:“算了。” 侍卫:“姑娘体弱,她那般大吼大叫,惊到了姑娘,姑娘怎么还为她说话?!” 侍卫怨气冲天:“看来这修仙的人也不是尽有礼貌的,有江公子那样的人,也有这种不讲理的野丫头。她眼高于顶,瞧不起我等凡人……” 侍卫抱怨半天,柳轻眉只是沉默而无奈地笑。 待她看到缇婴重新过来,身边却没有江雪禾跟着时,柳轻眉目光幽幽闪烁,轻斥侍卫:“不要说了。” 侍卫退下,缇婴过来,站到了柳轻眉面前。 柳轻眉端详着这小姑娘。 平心而论,缇姑娘确实不讨她喜欢。 她待这小姑娘没出过什么错,缇婴却从昨日初见面,就只和江雪禾在一起,不搭理她。每每必须搭理柳轻眉时,缇婴也是板着脸,对她很警惕。 警惕她什么呢? 柳轻眉是柳叶城城主女儿,年年都得周围城池的联姻求娶之愿,得到周围那些流连不住的妖鬼们的偏爱。柳轻眉长袖善舞,温柔娴静,没人不喜欢她…… 偏江雪禾的这个小师妹,自一开始就不喜她。 柳轻眉倒真是生了些兴致。 若她真有时间,她必然好好玩一玩这小姑娘,逗一逗这小孩子……不过,她现在没时间了。 柳轻眉掩帕,轻咳两声。 缇婴往后一跳,一副怕她咳出血、怪到自己头上的模样。 柳轻眉:“……” 缇婴眼珠转一下,也觉得有些尴尬。 她小小咳嗽一声,假意关心:“我听师兄说,你身体不好,我下山时,带了很多药宗师兄师姐们送的灵药……你需不需要呢?” 柳轻眉唇角噙笑:“多谢小婴姑娘关心,不过不必了。你师兄先前给过我一些药。不过我蒲柳之姿,娘胎里带的病,即使是仙家之药,也没什么用。” 缇婴立即目欲喷火:师兄给她药! 她努力压下自己的一腔不快,想着师兄方才与自己的约定,她耐着性子,快速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袋子,抛向柳轻眉。 缇婴:“喏,这是我昨日在古战场收的那个假将军妖怪。听说你很需要。” 听谁说的,自然不言而喻了。 柳轻眉身边的侍卫接了那个画满符箓的袋子,剜了缇婴一眼:“怎么不是江公子来?” 缇婴扬下巴:“我师兄可忙了,又不是只帮你们除妖。对了,我和师兄同门同派,师兄会的本事我会,他不会的我也会,你以后有什么烦恼,直接找我就好了,别找我师兄。他、他有其他事要忙!” 缇婴说完,掉头便跑,生怕柳轻眉在后喊住她。 侍卫自然又抱怨一通。 柳轻眉唇角噙笑,若有所思。 -- 柳家的花廊尽头处的假山旁,江雪禾静立沉思。 他听到身后哒哒的小跑声,转过身,便见缇婴撞了上来。 他弯腰,伸臂拦住她。 缇婴喘气微微,攀着他手臂,抬头瞪他:“好了,我把那个妖怪交给她了,你不用再和她说话,在那里聊那么久了。” 江雪禾颔首。 他见她仍满脸不悦,便寻思着哄她:“日后我再与柳姑娘有话说,都请你来传话,好不好?” 缇婴一怔。 她狐疑看他。 江雪禾一本正经:“柳姑娘曾有未婚夫君,与那男子情深意笃,连诱妖的方式‘冥婚’,选的对象都是叶呈叶将军。我一个修士,又是男子之身,常留柳家,本就惹人闲话。我原本就在为此烦恼,幸好你下山来了,帮师兄个忙,好好做一个传话筒,省得师兄尴尬,好不好?” 缇婴眼睛眨一眨。 她心中的烦躁与抑郁,有点儿消散了。 她靠在他手臂上,可可爱爱地问他:“为什么呀?柳姑娘那么漂亮,你不喜欢她啊?” 江雪禾和气:“我岂会以貌取人?” 缇婴疑心他在点她,说她以貌取人。但她偷窥他半天,看不太出来,她便掠过了。 缇婴又支吾:“那干嘛让我帮你传话呢?” 自然是因为不想她总在气呼呼,找他麻烦。 不过这话,江雪禾不会说,省得她恼羞成怒。 江雪禾只道:“师兄平日待你如何,你不知吗?帮师兄一个忙,就让你这么为难?” 缇婴努嘴。 她心里心花怒放,眼中流动的流波都快要跳起来,但她面上努力矜持:“好吧,谁让你是我师兄呢。这样吧,以后你有话要和柳姑娘说,都告诉我,我帮你说。柳姑娘有事找你,也要我来!” 她出主意:“再求你捉妖什么的,我和你一起。师兄啊,其实你也觉得她有问题,对吧?” 江雪禾:“嗯?” 缇婴告状:“她在梦里,那么对我,要把我封到冰里!” 江雪禾:“只是幻境而已。那又不是真正的柳姑娘。小婴,不要弄混幻境与现实。幻境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梦中柳姑娘的思绪,并没有错,她以为你是妖……” 缇婴登时火冒三丈:“你帮她说话?” 江雪禾改口:“但是,让你不开心的人,我自然也不会喜欢。” 缇婴抬头看他:“真的?就算是幻境,是假的,你也站我这边?” 江雪禾:“自然,你是我师妹,我不站你,又站谁?” 他轻声细语,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缇婴面色便好看了很多。 江雪禾:“高兴了?” 缇婴哼了一哼。 江雪禾:“那么,轮到我和你算一笔账了。” 缇婴不解抬头,江雪禾一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戳得她“啊”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江雪禾:“你偷偷下山,故意不告诉我,是何缘故?” 缇婴笑嘻嘻:“我是和二师兄一起的嘛。我是来看你热闹的……我本来也不想下山,但是听你说,你为了捉妖,去学唱小曲,我就一定要看看了。” 江雪禾:“不好好在山上学本事,到处乱跑。别的人唱山歌,跳大舞,你都要跑下山去看?” 缇婴眼珠转一下,小声:“……才不是。” 她轻轻地看他一眼,眼中的光,让江雪禾心弦一跳,捕捉到什么。 他默了片刻,说:“你修行进度如何了?” 缇婴心不在焉:“就那样呗。我天赋差本事弱,什么都练不好,再在山上待多久,也就那样。还不如找你玩呢。” 她这样一说,果然换得他眉目柔软下来,换得他的怜爱。 他说:“师兄一定会让你的灵根好起来的。” 缇婴吓一跳,警告他:“你可别再乱来了。你要是拿别人的灵根给我换,那我是绝不要的!我都有一个精忠阵了,我可不想牵扯那么多因果。” 他莞尔,说:“不会,我有分寸。” 换灵根对缇婴本人都算不上好事,他当然没有疯到那个程度。 江雪禾道:“那么,还要与你再算一个账。” 缇婴:“怎么了嘛?” 江雪禾俯眼,目色端然:“你方才大吼大叫,叫谁‘江雪禾’呢?” 缇婴脸刷地红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嘴硬无比:“怎么啦?你不叫‘江雪禾’吗?我没叫错啊。” 江雪禾:“我是你师兄。” 他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训诫她:“不许没大没小。” 缇婴不服气,仰头瞪他。 江雪禾也正在俯望她。 缇婴耐不住心中渴望,抓住他手臂,有点儿怨、有点儿报复的:“……江雪禾!” 江雪禾看她半晌。 他伸手,道:“走吧。” 缇婴被他牵着走,心中不禁七上八下,有一种被他喂了颗糖的甜蜜感。 她并不是非常明白这种欢喜,却已然晕头转向,软乎乎地、娇滴滴地问他:“去哪里啊?” 江雪禾:“给你冲喜。” 缇婴目瞪口呆:“啊。啊?” 江雪禾:“忘了你身上的霉运衰劫了?也许你在梦境那么倒霉,正有这个衰劫的缘故,总得先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缇婴:“怎么解决啊?” 她一下子雀跃起来,蹦到师兄旁边:“是让我嫁人的意思吗?我是不是可以自己选夫君啊?” 江雪禾:“……” 他道:“你很想自己选?” 缇婴连连点头。 江雪禾有点无奈,有点生气,可看她这样懵懂快乐,他又忍不住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缇婴立即如数家珍:“想要长得好看的哥哥,说话声音好听的,本事大的,活泼一点的。要比我大一点点,不要大太多,我不喜欢老头儿,还要很喜欢我……” 她说着说着,停了下去,发起了怔。 江雪禾心平气和:“夜杀吗?” 缇婴低头。 江雪禾握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一分,她吃痛,却也没心情再聊这个了。 缇婴掩饰道:“我和二师兄发一道传音符,问问他知不知道更多梦貘珠的事。” 江雪禾不语。 二人间一时沉默,闷然走了一路。 -- 一直到了目的地,江雪禾都没有再和缇婴说一句话。 缇婴心神不属,想着幻境中死去的夜杀哥哥,伤怀起来,对什么冲喜也没了兴趣。 于是,一直等到了柳叶城城郊的一个村子,村中挂满红绸,喜气洋洋,而江雪禾带着她穿过那些,走在村道上,缇婴才回神。 缇婴四处打量。 这村子富饶,人来人往,却十分眼熟。 她看了半晌,恍然:这不是梦境中那个堆满了墓碑的村子吗? 咦,她以为梦里的墓碑,是将古战场给移了过去。原来现实中,真的有这么一个村子。 不过梦中这个村里人丁稀少门可罗雀,和现实中的热闹不太一样。 缇婴看着周围那些奔走的村民,看他们手中的红纸、红绸,缇婴道:“他们村子今天有人要成亲吗?” 江雪禾淡然地“嗯”一声。 缇婴看他不怎么理她,冷冷淡淡,不禁有些着急。 她动脑子:“那他们村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比如新娘出事了,要我帮忙扮新娘?” 江雪禾:“……” 他不吭气,缇婴便自动联想下去:“那我要和新娘见个面吗?不会又是像之前那样冥婚吧?我有些害怕……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她拽他袖子。 晃了好几下,他终于开口了:“我怎么陪你?” 缇婴:“你扮新郎嘛!” 江雪禾不动声色:“人家新郎好好的,我扮什么扮?” 缇婴任性:“那你把他打晕。反正你要陪我,我一个人害怕。” 江雪禾又不吭气了。 缇婴便又说了半天,自己吓自己,将自己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往江雪禾臂上蹭,怕江雪禾丢下她。 江雪禾终于无奈,叹口气。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没有什么新娘出事、新郎出事。新娘新郎都好好的,会正常成亲。我只是带你来讨杯喜酒喝,讨个喜糖吃,帮你冲一冲身上霉运。” 缇婴:“……只是吃喜糖啊。” 江雪禾:“没有让你选夫婿,真是对不起了。” 缇婴心虚,连忙摇头。 江雪禾大约还是有些脾气的,没有和她多说什么,而是带着她一道,上了台阶,去敲一扇门。 缇婴这才发现,他领路领到了一个村子偏角的屋子前。 江雪禾敲了几下门,门内颤巍巍传来老人家的声音:“呈儿、呈儿,你回来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来开门,老妇人双目浑浊无神,手空空地在虚空抓了几下,握住江雪禾的手。 老妇人欢喜无比:“呈儿,打仗打赢了啊?” 江雪禾应一声。 缇婴:“师兄,谁啊?” 江雪禾:“她是叶呈的母亲。叶少将军死后,他娘便哭瞎了眼,受了刺激后,人也疯了,非要从原来的将军府,搬到这个荒僻的小村住。” 缇婴吃惊。 缇婴喃喃:“不荒僻啊?” 江雪禾:“十年前荒僻。不过叶少将军到底是个大英雄,叶老夫人搬来后,柳姑娘经常来看望,时间久了,这里便热闹起来。” 他这边与缇婴解释情况,那老妇人抓着江雪禾的手,神神秘秘,把江雪禾拉到角落里小声问:“呈儿,她是谁啊?” 缇婴是修士,那老妇人再小的声音,她也听得到。 她迷迷糊糊地踏足这个屋子,好奇地左顾右盼。 老妇人那边,不等江雪禾开口,老妇人就主动神秘道:“呈儿,你莫不是找了个外室,要甩掉柳轻眉?” 江雪禾一怔。 缇婴眨眼,张口就要说话。 江雪禾思忖半天,用眼神示意小师妹不要多话,他主动认了这话:“……嗯,是。不要告诉柳轻眉。” 那老妇人喜滋滋:“不告诉不告诉!呈儿,那柳轻眉可不是什么好姑娘,娘根本不喜欢她。她总来看我,我知道,她想逼婚。呵,我儿前途不可限量,怎可能娶那么一个病秧子……” 江雪禾敷衍地应几声。 -- 待寻了空隙,那瞎眼老妇人要张罗着给从战场上归来的儿子做午膳,江雪禾才把缇婴拉到一旁,有了说话的机会。 缇婴早就满脑子问号了。 二人躲到那据说是给儿子儿媳预留的小房间,缇婴靠在墙上,仰头看面前的师兄:“你早就认识这个老人家了?” 江雪禾:“嗯。她将我认作叶呈,我便认了。原本我是跟随柳轻眉找到这个线索——多年来,柳叶城中关于人祭或贬或褒的讨论很多,柳轻眉主张当年的牺牲是值得的,给那些参与人祭的人建碑祭祀。但仍有一些人,怨愤自己亲人因人祭缘故死于战场,对于当年提出人祭建议的叶将军仇恨万分。 “叶老夫人在将军府住不下去,被谩骂弄疯了,柳轻眉就将老妇人送到了这里住。原先这里荒僻些,方便老夫人养病。但随着柳轻眉经常看望,这村子渐渐也有了些人气。” 缇婴:“看起来柳轻眉挺好的,可是这叶老夫人,很不喜欢柳轻眉啊。” 江雪禾:“是。毕竟她儿子是为了守柳叶城而死,死后还要遭流言蜚语。柳轻眉明明是叶呈未婚妻,却除了建碑,也不嫁叶呈,这老夫人便很厌恶柳轻眉。” 缇婴瞪大眼:“她儿子已经死了啊!总不能让柳姑娘嫁一个死人吧?” 江雪禾:“这些话,是周围的邻居说的。不过柳轻眉确实常来看这老夫人,但是……” 缇婴询问。 江雪禾:“但是,这老妇人每次见到柳轻眉,都要发病一次,发疯说叶呈还活着,说自己看到了叶呈。” 缇婴听得糊涂。 江雪禾道:“小婴,你擅长于鬼怪之事……” 缇婴赶紧:“我不擅长,你别找我!” 江雪禾堵住她要跑的路,哄她:“不是让你开天眼和鬼交流,别怕,我是想让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叶呈的气息。” 缇婴怔住。 江雪禾低声:“不然,为何那叶老夫人将我认作叶呈呢?当年十方俱灭黥人咒,必然吸引了很多鬼孽之力……我带你来此,此间说不定有叶呈存留过的痕迹,你可以用这些残留之念,与我神魂中的鬼孽对比,看那些冤孽中,是否存在叶呈的气息。” 缇婴为难,有些畏惧。 但是为了师兄,她只好点头。 缇婴扬下巴:“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告诉我,那个老夫人,刚才在说什么啊?” 江雪禾不解:“你哪句没听懂?” 缇婴:“她说我是你的‘外室’那句。师兄,什么是‘外室’?为什么叶呈找了外室,就要甩掉柳轻眉啊?” 江雪禾半晌回答:“就是不和柳轻眉一起玩,与你一起玩的意思。” 缇婴若有所思:“我懂了。” 江雪禾心想:你懂什么了? 他并没有在意缇婴,与师妹一同在叶老夫人的家中翻了翻,缇婴向他点头,表示她有找到几个存在生魂气息的东西,二人便告辞离开。 叶老夫人当然不愿假儿子离去,江雪禾又与她推脱半天,终是村中一邻居少妇在自家门口看半天,过来将师兄妹二人解救。 少妇道:“那老婆子又在发疯了,别理她就是。二位是来村里吃喜酒的吗?” 师兄妹二人自然说是。 这样一来,二人就留到了夜里。 席间人流众多,许多村人都来好奇地观察陌生客人,询问二人是谁。 缇婴想到,若说二人是修士,这村人说不定会觉得他们这里有问题,会防备她和师兄,不利于她和师兄找真相。 夜火寥寥,坐在席间,缇婴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向四方村人露齿笑,掷地有声、骄傲满满: “我是江雪禾的外室!” 众人愣住。 旁边江雪禾,一口茶喷出,咳嗽不住。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3(江雪禾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 热闹的喜酒宴,众村人听缇婴说什么“外室”,一个个呆愣后,做出恍然大悟状。 缇婴眉眼带笑,原本因幻境影响的几分伤怀,都有些消散。 她学着话本中的人物,豪爽抱拳:“好说,好说!” 众人见她可爱娇憨,眉目清稚,还要装大人,心里都有几分好笑。他们偷偷看少女旁边那位被酒水呛到、一直在咳嗽的美少年,倒也有几分信了缇婴的话。 虽说年纪这么小,就又娶妻又纳外室,实在让人不齿。可今夜村中办喜事,也不好说不吉利的讨打话。 众人便闭着眼睛吹捧: “原来是金童玉女下凡,失敬失敬。” “可能是情投意合情难自禁吧,年轻孩子都这样,是咱们老咯。” “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对妻室不太好啊……” 江雪禾才缓一下,听到他们在缇婴的引导下,一个个怀疑又失望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他没忍住,再次被漱口水呛到。 缇婴在那边,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但仍没弄明白。 她听到他师兄用传音入密与她说话,声音沙哑:“小婴,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缇婴诧异侧头,她就在师兄旁边坐着,还要怎么过去? 缇婴挪了挪位置,与师兄挨得更近些。 江雪禾侧过脸,垂下眼,俯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缇婴瞬间脸爆红。 她大怒,尖叫:“你说什么?!” 她被吓得要跳起,幸亏江雪禾就在一边,按住她手腕,没让她去再惊动村人。 这期间,有村中人来发喜糖,欲言又止地将一盘糖丢下,叹口气走了。那人还要说江雪禾一句:“你要好好待你这外室啊。” 缇婴脸更加涨红。 因师兄方才在她耳边说,外室和妻子是差不多意思,不过是一个偷偷的,一个光明真大的,要她不要在外乱说了。 缇婴气死了:“你原先怎么不说?” 江雪禾柔声:“在叶老夫人那里吗?你年纪尚小,我不想让你记住这些腌臜词,又怕你听不懂,便只好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解释。” 他苦笑:“我也没料到你记得那么清。” 缇婴瞪他。 她真的要坐不住,只觉得丢脸又羞窘。可江雪禾了解她,牢牢按住她,靠着过近距离控制她,不让她跑掉。 江雪禾观察她片刻,说:“要不,我去与人解释,你是我的小师妹,不是什么外室?” 缇婴歪头:“别人信吗?” 江雪禾不语——欲盖弥彰的事,谁会信? 缇婴见他这样,就明白了。 她立即打他手臂,又用术法,重重击了他一下, 他一动不动,硬生生承了她这份火气,完全任由她发泄。只是袖中手扣着她,不让她离开。 缇婴发泄了几下,见他面如清雪神色宁静,不觉得他可怜,只更加恼怒。 江雪禾一径柔声哄她:“其实他们未必记得住我们。而且这种事,越解释,越描得黑。为兄是建议不搭理,左右我们不会住在这里,他们说说也无妨。 “但还是看你——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去一一寻人解释。” 缇婴鼓腮瞪他:你都说了别人不会信,解释有用? 她脸烫得厉害,又生气,又不敢看他。在他旁边坐一会儿,缇婴闷闷道:“我知道解释没用,是我没弄清楚,但是——我还是不高兴。” 江雪禾身子一动,便要起身。 他似乎要去解释了,缇婴抓住他手臂,不让他去。 江雪禾俯眼,缇婴仰着脸:“我不高兴——我连妻子都不是,只是外室!” 江雪禾怔住。 缇婴看他不明白,更加目若喷火:“我都不是嫁给师兄的关系!” 江雪禾:“你想嫁给我?” 缇婴:“当然啊。” 江雪禾心头疾跳。 他分明知道话有歧义,但他刻意引导,依然因她的话而心跳加快,血液滚热。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麻痹,他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缇婴撒娇:“师兄——怎么办嘛!你快哄哄我,让我怎样才不生气。我快气炸了。” 江雪禾似有些心不在焉。 缇婴唤了他好几次,他才回了神。 江雪禾静了片刻,说:“不知这样说,你会不会满意一些。” 缇婴:“什么?” 江雪禾:“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缇婴:“……” 她拽着江雪禾手臂,手指蜷缩,在他撩眼皮望来时,幼稚而装傻的少女,瞬间听懂了他的暗示。 她的心跳随之加快,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 江雪禾伸手来握她的手,她被吓了一跳,慌忙躲开,没被他握住手。 缇婴紧张而结巴:“干、干、干嘛?” 江雪禾:“……入我识海,歇一歇。” 缇婴茫然。 江雪禾垂首看她躲开的不肯被他碰到的手指,轻声解释:“你修为低一下,我怕你中梦貘珠的招,无知觉间睡过去,被牵引入梦。 “不妨趁此闲暇,你在我识海中歇一歇。小婴,最近几日,你多多修行,最好不要睡觉了。” 缇婴怔住。 缇婴说:“那个梦貘珠,有那么厉害吗?我感觉入梦一次,也不是很吓人啊。就是……梦里的人不好。” ……比如那个柳轻眉。 江雪禾沉默片刻,不多置一词。 他有心不想她牵连进麻烦,因以他的判断,他如今被牵扯进了一桩“事故”,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他怕自己护不住缇婴。可他又担心,他什么都不告诉缇婴,他理不清的那些东西,会来算计缇婴。 这是他唯一的小师妹,是他心神所牵之处,他犹豫徘徊,不想她涉险,又担心她伤心。 迟疑来迟疑去,江雪禾只是沉默着,引着她进入自己的识海。至少在他的识海中,她是安全的。 -- 缇婴进入师兄的识海,早已熟门熟路。 她自己一人时总是操纵不当,但此时有江雪禾引着,她没有感觉到先前经常突兀的刺爽感,就平安进入其中。 现实中,只见到少女乖乖靠坐在江雪禾身边,闭着眼似睡着。少年拢了拢她的衣容,分明耐心非常。 识海中,缇婴围着江雪禾的元神转悠半天,既羡慕他的本事,又看着他神魂上那些黑色符咒,担心他失控。 缇婴想到自己从叶老夫人家中拿到的叶呈的旧物气息,便赶紧坐下,隔着灵池施法,试探对比师兄神魂上这些过于活跃的符箓,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与叶呈相似的气息。 她忙碌间,没发现识海中那被符咒困着的少年师兄睁开了眼。 江雪禾沉入自己的识海,安静望着她许久。 他看得出神,又因一腔冷静,不得不提醒自己不可沉溺。 江雪禾缓缓开口:“你与你二师兄,一道离开的玉京门?” 缇婴睁眼,眼睛微微一亮。 与神识师兄说话的感觉分外奇妙,她惊讶地端详他半天,暗自思忖她以后也要这么厉害,也要修出元神……可是她的废物灵根,怎么修出元神呢? 缇婴便敷衍点头。 江雪禾又问:“白鹿野,知道我在找梦貘珠?” 缇婴:“知道呀,我告诉的他啊。” 她看师兄皎皎眉目,小声:“不能说吗?” 江雪禾微摇头,示意她放心:“我不疑心你们。只是你为何要告诉二师弟呢?” 缇婴露出自信笑容:“因为,二师兄其实也了解梦貘珠啊。我来找你嘛,就想着二师兄既然知道,说不定能帮上忙。但是没料到二师兄那么倒霉……我们一路被追,现在还走散了。 “而且我从今早就给他发消息,他也不理我。估计被追得挺狼狈,没空理我吧。” 江雪禾问:“二师弟了解梦貘珠?他怎么说的?” 缇婴便告诉江雪禾—— 梦貘珠,原是貘一族的圣物。貘族全族是妖,梦貘珠对它们的作用,和人族修士的灵根差不多,貘族用梦貘珠来修炼。貘族只这么一颗梦貘珠,织造的梦境,却足以供养整个种族。 白鹿野的亲娘,是妖族的女王,统御妖界。在妖王被玉京门前掌教白掌教算计出妖界、生孩子一事上,巫神宫就是策反貘族背叛妖王,才给了玉京门可承之机。 端看妖王如今对白鹿野这赶尽杀绝的架势,便知妖王记仇,不可能放过玉京门和巫神宫,也不可能放过背叛她的貘族。 玉京门和巫神宫毕竟在人界,妖王要端了两大仙门很难,但妖王回到妖界,毫不犹豫地就把貘族这个妖族给灭了门。 梦貘珠通过三千梦境修炼,失去了主人,人人可控。 妖王原本对梦貘珠有些兴趣,但是发现梦貘珠只是造梦,用梦来修炼的速度太慢,白鹿野那位娘亲失去了兴趣,报复一般的,将梦貘珠丢到了人界。 缇婴煞有其事:“……师兄你在找的梦貘珠,应该就是这颗。二师兄以前找过这珠子,因为他要躲他娘嘛……后来这珠子藏得太深,他没找到。但是二师兄以前追这珠子,也追出了很多心得,也许对你有用。” 江雪禾颔首。 缇婴很热心:“我再帮你联络联络二师兄——真是的,他还说他虽然打不过毕方,但肯定不会被毕方抓到。但他到现在都不看我的传音符……他不会出事吧?” 她忧愁间,江雪禾道:“你知道梦貘珠如何修炼吗?” 缇婴摇头。 江雪禾:“我当初找这枚珠子的线索,买到了一些消息——梦貘珠在三千梦境中,直寻天道大意,只问天道。无论是人还是妖,想寻到一门直指天道的道法仙术,都十分难得……梦貘珠却有这种功能。” 缇婴愣愣点头。 江雪禾不语。 缇婴忽而后背出一层冷汗。 她结结巴巴:“你是暗示我……当年柳叶城的人祭,不是意外?秽鬼潮降临于柳叶城,打乱所有人的计划,可能不是意外,而是巫神宫故意的?” 江雪禾垂眼:“幻境中说,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没有算出天命,才让秽鬼潮出现在了他们预料之外的地方……可是巫神宫修的就是天命,他们真的会算错吗? “目前,以我对巫神宫的了解……那位大天官,除了算不出我的来历,其余没有他算不出来的。十年前,就算那位大天官修为不如现在,但是秽鬼潮,既是中州经常面对的,他们出错的可能,有多少呢?” 缇婴轻声:“你是说,巫神宫故意让秽鬼潮降临在柳叶城,故意让柳叶城进行人祭……是了,我想起来了,在幻境中,夜小将军遇到过一个道人……” 那个道人通体藏在黑袍中,藏头藏尾,面容全部被遮掩,声音估计也是假的。 正是那个道人,提出了人祭,并将人祭的法子,教给了凡人。梦境中万劫不复的是夜小将军,现实中万劫不复的那个人……是叶呈吗? 缇婴喃喃自语:“可是巫神宫修的是神术,那个道人说的是道法……巫神宫应该不了解道法啊。” 江雪禾轻声:“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 缇婴眨巴着眼睛,傻傻看着识海中师兄的元神。 她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师兄哄她进识海……有些话,也许确实不方便在外说,恐被那些法力无边的术法探知到。 缇婴咬唇,倾身:“这说不通啊。巫神宫要开启人祭做什么?” 江雪禾:“如果巫神宫,想要的是梦貘珠呢?” 缇婴怔住。 是了,如果梦貘珠在十年前,就现身过,那么被巫神宫查到,便是正常的。 巫神宫修天命,梦貘珠直问天道,天命与天道只差一字,而天道,其实就是修仙与修神,最终都想求的。道门被仙人敕令束缚, 无法修成仙人, 但是修神是有终点的…… 只要问到天道,只要看到天道,只要走到那个终点,巫神宫便可以造出一个神来。 柳叶城的十万尸骨,在梦貘珠的作用下,那些得不到轮回的人祭牺牲者,会开启三千大梦……梦貘珠藏于三千大梦中,巫神宫要从中找到梦貘珠。 那么,一切都有迹可循…… 缇婴:“我好像有些明白,巫神宫的大天官,为什么会帮助玉京门的前掌教,算计妖王了……” 白掌教是要渡劫。 巫神宫却是为了得到梦貘珠。 貘族一死,梦貘珠失去主人,巫神宫便有了机会。 而更幸运的是,妖王看不上梦貘珠,妖王不在乎什么天道,妖王将梦貘珠扔到了人间…… -- 缇婴道:“……可是以现在的结局看,巫神宫应该没有找到梦貘珠。” ……不然,她与师兄也不会在这里了。 江雪禾心想:未必。 但他自己都千头万绪,看缇婴被吓得苍白了小脸,他先安抚她:“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 缇婴忽然抬头看他:“……那你说,柳轻眉知道这些吗?” 江雪禾道:“我不知道。” 缇婴低下头颅。 柳轻眉若是知道一切都是旁人的算计,若是知道十年前的十万人祭都有源头可溯……那个女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梦境里柳轻眉因为一个可能,就要置缇婴于死地…… 缇婴:“我不想帮她。” 江雪禾平静:“没说要帮她。我的目的,始终是找到梦貘珠。 “如果梦貘珠背后牵扯出这么多事,那便说明梦貘珠,比我想的更加神通广大……那我更要得到了。” 缇婴突然道:“所以你亲近柳轻眉,都是在……试探她?” 她心口豁然开朗——她本就因江雪禾停留在柳叶城这么久,而怀疑不满很久。 江雪禾轻声:“柳轻眉身上的问题,让我至今看不懂……一个本应死了的人,莫非是得到了梦貘珠的力量,才能活这么久? “可我从未听过梦貘珠有帮人续命的作用,哪怕梦貘珠用天道修行,通常情况下,天道都不偏不倚,不至于会在乎一个凡人女子的生死。 “十万人类的血祭,叶小将军的魂消,叶老夫人的发疯,还有幻境中那些名字,我身上无论如何想办法、那些与此地有关的冤孽之力的符咒都解不开的秘密……全在这里。 “柳轻眉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 江雪禾轻声:“我本不愿你与她打交道,小婴,你既然不喜欢她,便与她保持距离,可好?” 缇婴沉默。 她心中挣扎剧烈。 -- 师兄说的这些,已经让她害怕、退缩。 她本是一个自私冷漠之人。 为了师兄而下山,已经与她平日不同。师兄先前求她与鬼魂沟通,她已经惶然…… 她此时已经怕得想掉头就走。 可若是她走了,师兄怎么办呢? -- 缇婴:“……你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对吗?” 江雪禾软下声音:“你去找你二师兄,去玩吧。我向你保证,我在此,不会做让你不快的事。 “没有人比得上你的。” 缇婴低着头。 她想,什么叫“不快”呢? 她不喜欢的事情多了,他通通都能做到不让她不喜吗? 他又为什么非要顾忌她呢? 他、他…… -- 缇婴仍在犹犹豫豫,出神间,她从江雪禾识海中脱离,因听到了现实中的笑声、歌声。 篝火映着每个人的脸。 缇婴回到现实中,靠着江雪禾,听了一会儿村人的载歌载舞。 光影拉长这些人影,她心中一阵发寒,觉得他们都像魑魅魍魉一般可怕—— 缇婴听了一会儿小曲,村人好奇地打量过来,她一下子将脸埋到江雪禾手臂后,躲躲闪闪地偷看。 一会儿,江雪禾听到她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低头,目光怜爱地看她。 缇婴小小声:“他们唱的小曲,肯定没有你好听。” 江雪禾沉默。 缇婴:“你说你在山下学唱小曲,你那么厉害,学什么都很快,可你怎么不唱给我听呢。” 江雪禾继续沉默。 缇婴戳他。 江雪禾终于低头看她,目光专注,轻声:“我要说一件事,你不要害怕。” 缇婴脸上的笑僵了僵。 打了半天腹稿后,她无所谓:“我才不怕。” 江雪禾慢吞吞:“小婴,我从来没有给你发过传音符,说我要在山下学唱小曲,来勾你下山找我。” 此夜此景,如同暗处出现一条蛇慢慢地爬上后背,缇婴浑身冰凉而僵硬。 她张口便要尖叫,江雪禾反应更快,一下子将她抱入怀中,用手拢住她后脑勺,将她紧紧抱住。 缇婴:“师兄……” 江雪禾:“乖,别怕,别哭,别叫。” 她发抖得厉害,他抱她抱得紧。她在他怀里瑟缩,他心神被牵动,六神无主,哄她时,用了各种法子,她仍在抖。他心乱地低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几下。 许是温热,让缇婴安静了下来。 江雪禾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浑身僵硬,但看她不知,他心如鼓擂,只能装作不知。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4(“我就看看你……不做别的...) 江雪禾说好让缇婴离开,缇婴不置一词。 但是过了一夜,到了次日,江雪禾商量送她离开之事时,她过于沉默。 以江雪禾对她的了解,她又有点想反悔了。 许是胆怯过后,她有点良心上来,想起他是师兄,觉得她自己走了不好。 江雪禾心中稍慰。 但他仍是安排她离开——他不需要她在身边。 既有人想缇婴下山到他身边,他便要反着来。 而且他了解缇婴:她胆子很小,对他的几分踟蹰,战胜不了她对自己的保护。 黄昏之时,缇婴便跟在江雪禾身后,一路跟着江雪禾回房。 中途遇到那些柳家请来捉妖的道士、散修,他们都热情招呼江雪禾,对缇婴总是爱屋及乌,称不上真心。 若是平时,缇婴必然不满。但是她今日心神不属,根本顾不上旁人的喜欢或不喜欢。 因为师兄要她跟他回房,帮他身上做一些标记,好方便他入梦。 缇婴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后跟:“你先前还说,让我帮你和柳姑娘传话。我走了,那不就没人帮你传话了吗?你又和她多好多相处时间了。” 她气愤不平:“她对我不好,你就应该不理她!” 江雪禾温声细语:“若无事,我自然不与她说话,保持三丈距离。” 缇婴噎一下,道:“可你就是骗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许你和我不喜欢的人玩!” 江雪禾:“那我每次要寻她,都必然用传音符征求你的意见,如何?” 缇婴道:“传音符都不安全了!和我说话的人是不是你,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了。你就不能、不能……” 她想说用些神魂直接联络的方式。 但江雪禾道:“有雪上符相随,再加上传音符。旁人不会画雪上符,若见此符,便说明与你说话的人正是我。” 他思忖一下:“不过你说的有理,这也不完全安全……这样吧,与你闲话的人,必然是我。若是向你求救,说我快死了,要你来帮我,那必然是假的了。” 缇婴闻言,沉了脸:“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你是包袱、是累赘,你根本不需要我,我帮不上你一点忙?” 她声音忍不住抬高:“你之前还问我叶老夫人家里留下的叶呈气息,和你身上的鬼孽之气有没有能对得上的。你现在就说你不需要我啦?” 她发起火来从来没有理智,冲他大声嚷叫,然而江雪禾早已提防。 在她抬高声音时,江雪禾就转身,一把捂着她的嘴,让她声音变得小猫叫唤一样,呜呜咽咽。 他揽住她腰肢,将她向上一提。 缇婴这才发现,一人说话间,已经进了他住的院子,到了他屋前。 他直接提起她把她抱离地面,拽入屋中。另一手捂住她乱叫的嘴,眼前光影变化,下一刻,缇婴便发觉眼前烛火轻亮,她靠在木门上,已经被他拉入了屋中。 师兄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捂着她嘴。 他轻声:“是我说错了。” 缇婴眼睛低低溜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揽她腰肢的手,另一手也放开了她的唇。 小姑娘安静地靠着木门,低着头。她脸上还挂着几分愠色,然而眼睫轻颤、唇儿微抿,显然已有些走神了。 静了一瞬。 江雪禾解释:“方才是怕你撞上台阶,才抱你的,不是想唐突你。” 缇婴突然抬头。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觊觎我美貌!” 江雪禾:“……” 他目光闪烁,睫毛微抖。 既有些想笑,又被她这样的脾性而打动。 他袖中揽她的那只手微麻,轻轻动了下,指腹间仍能感觉到方才怀中少女的轻软……他侧过脸,轻轻咳嗽一声。 江雪禾道:“那到底是不是一样?” 缇婴迷惘。 他提醒:“叶老夫人家中的气息,与我神魂符咒上的,是不是一样?” 缇婴沉闷半天。 她点了点头。 江雪禾长眉微松,却浮起几分疑惑。似乎他觉得哪里不对。 缇婴观察他:怎么,难道气息一样,是不应该的? 江雪禾却分明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对她颔首点头:“知道了。你帮了我大忙,已经足够了,多谢你。” 缇婴觉得他的“谢”字刺耳。 她又生了气,一把推开他,不肯用这种姿势仰望他,和他说话。 她要跑开时,江雪禾抬手,拉住了她手腕。 江雪禾声音在后,仍是轻轻哑哑的:“我又做错什么了?” 缇婴不理他,努力推他的手,不肯被他拉。 江雪禾在后道:“小婴,你莫不是想留下来?” 缇婴当即反驳:“怎么可能!” 她怔了一怔。 她像要说服自己,喃喃重复:“你都说麻烦的事,我肯定也没办法。坏人好像想害我,还一大片鬼怪莫名其妙,我才不想留。” 江雪禾:“嗯。” 缇婴又道:“你修为高,你本事大,你肯定死不了,对吧?” 江雪禾温声:“对。” 她再道:“但是多一个累赘,你还得费心保护,那累赘拖累你,就不好了,对吧?” 江雪禾轻轻笑了一声。 他道:“我从没说过你是累赘,你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她被师兄拽着的手颤一下,他在她脉搏上,轻轻点了一下。 缇婴为他那一点而心神摇曳,他的手又收了回去,将所有点到为止的暧、昧,都收了回去。 江雪禾说:“你帮我留道符,我试一试有没有用。若是有用的话,你离开后,便也不需担心我。” 缇婴嘴硬:“我不担心你。” 江雪禾:“我担心你担心,好不好?” 缇婴:“什么鬼话!” 她嘀嘀咕咕抱怨间,面上的寒色淡了。她回过头,虽仍有些纠结忧郁,但江雪禾来拉她时,她没有再反抗。 -- 一人上榻,盘腿对坐,双双入定,好让缇婴进入江雪禾的识海。 江雪禾说,他要给自己的锁,换一种暗示。缇婴在他神魂上,画上一道“雪上符”,看能否在他入梦时,让他记得那是梦境,不被迷失心神。 缇婴应了。 她第一次在师兄的识海中,顶着他神魂上那些足以绞杀她的黑气画符。 江雪禾安慰她,说黥人咒与他是一体的,他不失控,黥人咒就不会反噬,也不会伤到她。 而在师兄的神魂上画符,缇婴总觉得几分奇怪——她跪在他面前,取用他灵池中那似乎用不尽的灵力,将符画到他身上。 他静坐于灵池间。 丝丝黑气萦绕,睫毛长直,颜色秾丽。 虽丽,却干净凌厉,不妖不媚。 缇婴的符在他眉目间流动,发着淡淡的蓝色光华,与他身上那些黑气融于一气。他并不适应,垂着的睫毛一直在颤,让缇婴的手,也跟着轻轻发抖。 缇婴明知不该,心里却隐晦地浮起几丝波澜。 江雪禾望着她。 缇婴手指发抖。明明灵气充裕,她却卡壳了几次,失败了几次。 她面色不太好看,江雪禾正要说话,听缇婴怒道:“你闭眼,不许看我!” 他怔了一怔,不说什么,闭上了眼。 如此,缇婴才松口气。 她努力排除那些多余的念头,小心地给他画符,祈求雪上符种上他神魂后,会有些作用。 之后……就是紧张的等待了。 按照之前一人商量好的,缇婴给他画好符后,就离开这里,回去她的房间入睡。若有什么,江雪禾会找她告知。 他是不许她在他房间过夜的。 缇婴虽觉得他多此一举,但想到此间诡谲重重,师兄到底比自己早来半年,听他的也无妨。 何况,待在他房间做什么……他明日就会送她走了。 -- 江雪禾如愿入梦。 进入梦境,他意识稍有混沌,起初以为自己是夜杀,是柳叶城中一个凡人,在此生活了十五年左右。 “小公子,卯时一刻,你该出门了。”侍卫在外道。 屋中少年立刻起身。 但他迈步两步,忽而,心中什么突兀地扎了一下,让他心神放空一瞬。 他听到外面侍卫吃惊:“谁在早上放灯?” 屋中的少年将军推开窗子,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灰蒙蒙的天边。 天上果真灰蒙蒙,太阳藏在云翳后,只是微红一片,尚未升空。而在那边灰雾一样的天际,一点摇摇晃晃的天灯升了起来,光如星子摇落。 天灯直入少年将军的眼中。 刹那间, 一道雷光划破天际, 少年抵在窗缘的手发白,他蓦地闭上眼,睫毛猛颤,想起了一切。 少女伏跪在他识海中,手指间蕴着灵气,点上他的眉头,一点点向下掠浮。她不知她这样主动的碰触,对他神魂是怎样的刺激。 他全力忍耐,压抑情绪,控制黥人咒,不在她面前出丑,惊吓到她。 “雪上符”的威力,夜杀这把锁命令的改变,少女欲言又止的郁闷面容,少女趴在他怀里,将他当做夜杀的替代,抽搭着哭泣……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江雪禾,他主动入梦,来查这梦中奇异。 -- “刷——” 寒剑从剑鞘中拔出。 门外的侍卫等了半天,等不到夜小将军出门。 侍卫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推门查看。 两个开门的侍卫看到夜小将军拔出一把剑,立在床边,正在看剑。 少年背影修长挺拔。 与常日无异,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想起最近城中有妖出没的传言,他们神色变得踟蹰不安。 他们道:“小公子……” 这小将军忽而转身抬目,向他们看来。 漫不经心、眉眼清淡,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而就是这样的人,下一刻,长剑飞出,直接在侍卫惶然间,杀了一人。 两个侍卫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江雪禾俯眼,轻飘飘瞥一眼,便收回目光。 一个梦境罢了。 走故事有走故事的谜题可解,一路杀下去,也是另一种破局方式。 他很好奇,这个梦境若是被自己杀光,梦貘珠会出现吗? -- “夜杀……” 夜父夜母听说儿子疯了,急急忙忙迎上。 他们走过半月洞门,迎来的就是胸前一剑。 两位老人死前,呆滞地看着这走在血泊中的少年。 他杀了一路,见人便杀,夜家侍卫仆从都要被他杀光。他见谁都不手软,不停留,走过尸体前,他只随意看了一眼夜父夜母。 眼神轻飘飘,不留痕迹。 这假父母,与他亲身父母长得完全一样。他十四岁杀了家人时,父母也是蜷缩着倒在血泊中,咒骂他猪狗不如,还敢回家,他有那般修为,回家必然是要杀光他的兄弟姐妹,必然是要杀害自己亲人的…… 父母死不瞑目:“你是断生道的恶鬼!谁是你爹娘,我的儿子,早在出生时丢了,就不是你!” 当年的夜杀早在血污中杀红了眼。 诸多恶孽,他一人承担。 当年夜杀轻声笑:“既然不是我父母,我杀了便是。” 而今在这梦境中,江雪禾含笑看他们一眼。 江雪禾淡然温和:“既然是我父母,那为我付出该付出的便是。” 他温温和和,见血见刃, 毫不手软。 梦貘珠窥探他的内心, 生出幻境,诱他软弱,想于无声息间让他溃不成军,又何妨? 他没什么在乎的。 软肋处早已被他杀光。 他后来生出的那些执念——那只是叫“贪”。 -- 小婴以为这个梦境不可怕。 她错了。 梦境无声无息,织就密网,在人无知觉时拿走人的一部分。失去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人本身都不知道。 小婴进入的夜杀那个梦境,夜杀其实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柳轻眉双修,要么成为人祭者。 可现实中,应当是没有这种选择的。 若是有,柳叶城的十万人祭不会发生。那么梦貘珠在梦境中多出的这个选择,是出于谁的意志? 这样的梦境,和当年发生的事,出入多少,真的不好说。 而江雪禾正是来弄清楚,梦貘珠要拿走的,到底是什么。 一路杀过去看看—— 看梦貘珠是针对所有人,还是针对江雪禾。 -- 在梦境中,所有人惶然,觉得夜小将军疯了。 一条街、一条巷,老人、孩童、妇人,他全都杀。 他没有手软一次,没有怜悯一分,他就像恶魔一样。 江雪禾慢悠悠地提剑走在长街上,他身上已是血迹斑驳,他神色却清雅温润,淡渺安然,仿佛—— 他在赏花观月,游山玩水。 城主听说他疯了,开始用人劝,后用兵马劝。江雪禾只是清清淡淡,连话都不和他们说,依然用武力解决。 记忆苏醒,带不来灵力修为,江雪禾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节奏,当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得得心应手。 也许这本来就是他的样子。 他压抑重重,装得一派和善无害,但是双手沾染献血、将活人头颅手臂踩断的感觉,让他骨血都为此沸腾、叫嚣。 心中好像有声音在诱惑他—— “杀吧,杀下去吧。变回你本来的模样吧。 “小婴不就喜欢夜杀吗?她看到你真实的模样,也许不会害怕,还会喜欢呢。 “你杀人多熟练,害人多自然,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平时又装什么好人呢? “反正你这辈子也成不了仙,不如当个大魔头……” 雪上符捕捉到什么,再次在心间亮起。 同一时间,天上有星灯生起。 众人震撼于魔头的可怕,带着千军万马来围剿这发疯的夜小将军,却见对方只是轻轻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灯。 江雪禾微微笑。 血溅上他睫毛,他眸子被映得黑而亮。 他温温和和,对心中那道诱自己的声音说道:“梦貘珠?” 那声音停顿一下,嘎嘎喑哑:“我是你的心魔啊……” 江雪禾轻笑。 他道:“我没有心魔。” 他语气温柔:“你以为我这样的人,会允许自己失控,允许自己有心魔? “你想诱出我失控的一面?我若真有心魔,你猜会是什么样子?” 数道人影从后偷袭,江雪禾倏一下转身,再次迎上杀局。 而他心口那道诱惑他的声音,大约怕了他的敏锐,没有敢再开口了。 -- 江雪禾轻笑。 孬种。 这么怕他吗? 有些意思。 -- 不用顾忌,不用演戏,江雪禾杀人也杀得慢条斯理、优雅。 不用怕吓着谁,他尽可以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 他杀入了王宫,杀掉了城主,在众人瑟瑟发抖想逃时,将剑递入了那柔弱不堪的柳轻眉身中。 柳轻眉向后躲,泪水涟涟:“不、不,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什么妖怪……” 江雪禾轻轻眨一下眼。 他的剑直接穿破衣衫、刺入少女心口时,一道光倏地亮起,从柳轻眉身后钻出,勒住了柳轻眉的身体。 柳轻眉一声尖叫,被那力量拽着撞上旁边的柱身,晕了过去。 江雪禾的剑追上那无形的灵力。 那位并没有逃,而是化出了身形。 江雪禾睫毛微扬。 出现在此宫殿的一地尸体中,护住柳轻眉的人,不是旁人,正是—— 江雪禾慢悠悠:“原来是好久不见的小步啊。” 黑衣少年现身,正是黎步。 黎步瞥一眼地上昏过去的柳轻眉,再挑衅地看向江雪禾。 黎步:“你在幻境中,竟然醒了过来?好可惜,看不成你被骗得团团转了。” 江雪禾淡然。 他长身纵起,剑刺黎步。 黎步立即闪身后退,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失去灵力的你,还敢和我为敌?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江雪禾:“看来你早已进入这幻境,并且和幻境主人做了互利交易。容我猜猜,你大费周折,总不会是为了等我,莫非你已经拿到梦貘珠了?” 黎步笑起来:“你猜。” 江雪禾:“杀了你,便知道了。” 黎步:“你此时一介凡人,拿什么杀我!” 江雪禾挑眉。 江雪禾:“试一试。” -- 大魔王江雪禾在梦境大杀四方时,缇婴哈欠连连,趴在自己床上。 她却不敢入睡。 她答应师兄自己好好打坐修炼,不入梦。 可她抓耳挠腮,又一径叹气。 想到明日自己就要被送走,她总是心头七上八下,好多烦恼。 缇婴自言自语:“不知道雪上符能不能帮师兄清醒,要是他清醒不了,梦境可怎么办啊?” 她歪头,自己给自己出主意:“不如,我去看看?” 说干就干。 缇婴从床上跳起,一径跑回了江雪禾的房间。 江雪禾在梦境中杀人杀得面不改色时,现实中,缇婴正偷偷摸摸爬上他床,轻轻唤他:“师兄?” 缇婴硬着头皮:“我好像梦游了。 “我就看看你……不做别的。”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5(“师兄,你的嘴巴长得真好...) 梦境中,江雪禾和黎步的对战,不可谓不艰难。 这也许是江雪禾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无力、最被碾压的战斗。 凡人之力如何对抗修士? 何况是黎步这样的天才修士,黎步这样对他法术修为十分了解的修士。 江雪禾能在黎步的道法囚笼中有一抗之力,都不过仰仗于黎步对他的戏弄—— 对黎步来说,一下子将江雪禾打死了,就不好玩了。 而对江雪禾的碾压,让黎步少有的兴奋起来。 那少年悬于半空,火系法术如烈焰般包围江雪禾,又以各类无形力量去对付江雪禾。江雪禾手中不过一把剑,很快,身上大大小小出现许多伤痕、血迹。 黎步笑:“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还要和我打赌比试吗?你就这么输了,我的游戏都不好玩了。” 他听到少年师兄微哑的轻语:“游戏不是刚开始吗,怎么就结束了?” 语一落,那狼狈不堪的江雪禾便从火海中穿越而出,在地上一翻滚,躲开那些火影。黎步打个响指,从高处向他袭去,他反掌一剑,直向身后递出。 黎步才要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就见江雪禾并不在意刺出的落空一剑,而是就着他的手,一把反扣,江雪禾没有握剑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画符。 江雪禾怀中,渗出光华几凛,幽蓝一点。 黎步眸子一缩,几分震惊:在这个梦境中,江雪禾应该一点修为都没有才是。梦境主人对江雪禾做了限制,江雪禾不可能有修士之力才对。 但是江雪禾此时却画符,怀袖中有道光闪烁…… 黎步虽觉得不可能,但江雪禾的天纵奇才自小就压着他,他被压习惯了,从来都觉得江雪禾没有任何做不到的事。 梦主厉害,可在黎步眼中,江雪禾更厉害。 眼看江雪禾似乎恢复法力,掐诀间,长指似要点向他。黎步一时间看不出这是什么法印,但他对江雪禾的警惕,让他立即将江雪禾推开,自己往后大退数丈。 而一掌劈开江雪禾之时,黎步发现不对劲:不,江雪禾指尖没有道光,江雪禾仍是凡人之躯。 他心生后悔,却补救无力,眼看着江雪禾借他推人那掌的仙力,飞至半空,在长柱上一踩,落地几滚,浑身沥血的江雪禾,出现在了那已经昏迷的柳轻眉身边。 江雪禾睫上沾着血,眉目清寒,轻轻瞥黎步一眼。 黎步大惊,法术招呼:“住手!” 但已经晚了。 江雪禾确实不会法术。 他在半空中虚画一符,那符根本不会起作用。而之所以有道光,让黎步误会,是因“雪上符”施展的时间又到了—— 在入梦前,他与缇婴一同在他的神魂上画好了“雪上符”。缇婴画符,他自己给神魂加一道锁:让这道雪上符,每隔两刻,便会燃烧,作用到神魂上。 间隔两刻发生作用所需要的灵力,正好调用他本身的灵力。 黎步不知这些, 自然被江雪禾骗了。 而江雪禾到了那昏迷的柳轻眉身边, 顶着身后黎步的袭击,直接一剑刺中了柳轻眉。 黎步的袭杀在后,他狼狈间躲避,也被道法擦伤,胸口沉闷骨架几多断裂,吐了几口血。 江雪禾抬眸,看到柳轻眉倒在血泊中。黎步赶至,却不能救。 黎步森冷的眼神看向江雪禾。 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已经分寸足够,但是那面容雪白的可恨江雪禾看着他,竟然慢悠悠说:“你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伤心,因为这只是一个幻境,并不影响你真正要做的事? “小步,你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黎步眯眸:“你猜啊。” 江雪禾:“那我便猜一猜。” 他转身跳窗而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本应让他行动迟缓、起码应该一瘸一拐,他却完全没有。 黎步深吸口气,冷笑:“你一个凡人而已……拿什么和我斗?” 就算江雪禾再厉害,也一定输。 -- 缇婴发现了江雪禾神魂的异常。 灵池中的灵力大量流失,神魂上那黥人咒形成的锁链变粗变实,在江雪禾神魂上勒出黑气伤痕。 缇婴深深抽一口气。 她所有的绮思没有了,猜他在梦境也许正经历什么,这些黥人咒趁机伤他神魂、夺他性命,她怎能不管? 可是她此时无论如何碰他神魂,不知道师兄对他自己做了什么,她根本进入不了他的梦境。 缇婴急得团团转,干脆盘腿坐下,嘟囔:“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不断地画下“聚灵符”,磕磕绊绊、忍着神识的抽痛,好帮灵力更好地汇聚,帮梦中的师兄撑下来。 ……虽然她觉得梦境无害,但是师兄神魂都这样不稳了,她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 梦境中被黎步追逐的江雪禾气息凌乱,眼前发黑。 凡人比修士,确实太弱了。 黎步移山倒海要杀他,江雪禾心知这只是幻境,自己死了也无妨,但是他总要在梦境中有些收获,起码要知道黎步到底在做什么。 终于,两人一路厮杀,从城中心到了城郊,进入了杂草丛生的荒芜村落中,到了一排墓碑前。 江雪禾趔趄倒地,身上大片血花,他撑着墓碑站起,一只手臂却已然断裂,连剑都无法握起。 身后少年气息靠近。 江雪禾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可以和黎步打到这个程度。每每他力有不逮时,却总有莫名力量相助,让他躲开黎步的追杀。 但到此为止,他伤痕累累,纵有天意相助,也赢不了黎步一个修士了。 江雪禾缓缓回身,仰头看半空中的黎步。 黎步一只腿支起,悬坐半空,将他如戏子一般逗弄。 黎步弯眸:“不逃了?不如认输吧……江雪禾,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真的要你死,只要你认输,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江雪禾垂眼:“我若不死,你和梦貘珠的交易怎么进行呢?” 黎步满不在乎:“不牢你费心……”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诈我?” 江雪禾睫毛上的血珠已经黏腻,让他视野模糊。 狂风拍拂衣襟,他眉目秾丽鲜妍,在鲜血之色下,既苍白,又妖冶。 尤其是,江雪禾微抬的眼眸,沾着几滴血渍,更加的黑亮。 江雪禾道:“你也在找梦貘珠是么?比我幸运的是,你早就知道自己在幻境,并且你见到了梦貘珠,和那位做好了交易。你答应了它什么要求,它愿意在事后把梦貘珠交给你作为报答,对不对? “这个大型幻境中,不断有人进入,又不断有人离开,你和梦貘珠都在旁观,看着十年前的事一次次发生。同样的事情一次次发生,你们必然在从中找什么符合你们条件的东西。 “我在此之前,没有听过梦貘珠害人。但是梦貘珠是被妖王抛弃的,妖王说它无用,它却直通天道,直通天道的修行不一定最快,但一定是最有效的。而修行,必然要有灵力的变化、交替……梦貘珠还是拿走了人的一些东西吧? “比如魂魄,比如记忆,比如情感……总有一样是它要的吧? “我一直沉浸在这个梦境,这让我觉得,其他人未必是你们要找的,而我正是你们要找的对象。鉴于我身上确实有一些别人的冤孽……我便斗胆猜,你们就是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东西。” 黎步笑嘻嘻:“然后呢?” 江雪禾眨一眨眼,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这里的墓碑,名字与现实中的古战场对比,是少了的。” 他修长枯白的手指缓缓抚摸墓碑。 黎步眸子轻缩,面上却仍然笑:“我没注意看什么墓碑。这很重要吗?” 江雪禾垂着眼:“墓碑上少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叶呈,一个是韦不应。” 黎步呼吸不变:“咦,你不就是用的叶呈身份入梦吗?” 江雪禾反问:“我是吗?” 他微抬眼。 黎步神色不变。 江雪禾道:“我一直都是用的‘夜杀’身份,夜杀到底算不算是叶呈,尚未可知。 “何况,我一路杀过来,也没有杀到一个韦家,没有杀到一个叫韦不应的人。” 黎步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个人也许只是没有对应的人入梦,没有人抽到这个身份而已。” 江雪禾:“上一个梦境,也没有韦不应这个人。” 江雪禾慢条斯理:“梦貘珠根据现实演化梦境,必然有一个规则。 “现实中死去的人,在这个梦境中应该要么有墓碑,要么有人入梦扮演,但是我怎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韦不应这个人。 “而你与梦貘珠做交易——小步,这里冤孽众多,秽息众多,现实中的古战场,便有妖怪想借此修成无支秽,操纵世间万千秽鬼。 “你和人做交易,我想不出你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没有,别人需要你帮忙的。该不会是你助谁成为无支秽,那人将梦貘珠送你吧? “想从我身上得到东西,你们又不知怎么做到的,把小婴骗来,莫非是觉得小婴可以复活人,想借她的力复活谁?你可能从当初追杀小婴的那些人口中得知她复活的本事,可是,小步,你被骗了,我可以告诉你,她不会。 “而你们……能在传音符上做手脚,梦貘珠已经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吗? “梦貘珠果然有主人……主人是柳轻眉吗?而你,你敢做无支秽的交易?” 话音一落,黎步双手掐印,浩瀚道法向江雪禾拍胸袭来。 黎步不承认不否认,端的是不在乎。 半空中的少年修士冷冷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不会以为我像你一样在装好人,做什么伪君子吧? “我就是要得到梦貘珠——背后的事,我不在乎,也不关心。 “我只是要,江雪禾你输给我!” 死亡瞬至眼前。 江雪禾被囚于杀气中,凡人之躯,无法脱困。 他并不惧死,他甚至根本不在乎生死。 忽然,天边生起第四盏天灯。 雪上符亮,星河银灯到眼前。 江雪禾呼吸微滞。 死亡当面。 明知只是幻境中的死,但是汗毛倒立周身发寒,骤痛袭击,这一瞬的一切都不作假。 死亡带来的疼痛十分骇人。 当死亡来临,江雪禾眼中映着的是雪上符伴随的天上银灯,耳边隐约听到少女急促的呼唤。 在法印拍入眉心、他呼吸顿停的一刹那,他有个念头十分模糊: 若这是真的死亡,他最不舍的,是什么? 他这样不在乎一切的人,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 “师兄,师兄!” 缇婴见江雪禾气息乱而弱,有一瞬间,她见他呼吸停了。她登时大骇,趴伏在床榻上,摇晃他的身体,又顶着神魂的疼痛,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给他。 他真的没有呼吸了。 缇婴心神大骇,大脑空白。 她眼睛一下子通红,开始掉眼泪,抽泣间,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是她误判了梦境,她以为梦境无害,才敢让师兄进入。如果梦境有害,那岂不是她害死了师兄? 她慌乱间,被她拍打的江雪禾骤然反手握住她手心,呼吸重新恢复。 缇婴惊喜:“师兄!” 他似经历极大的痛,喘息剧烈,心跳恢复时,冷汗淋淋,扣紧她手腕,蓦地睁开了眼。 缇婴扑过去时,竟被江雪禾一把抓住。他倏地翻身,将缇婴压到了身下,呼吸仍凌乱无比,睫毛向下滴一滴水。 他扣她手腕的力量很大。 缇婴被抓得痛:“师兄?” 她仰头看他,有些被他此时的模样吓到。 江雪禾长发散下,眸子冷而寒,微微涣散。少年面容苍白,枯萎的伤痕攀爬上他脸颊、眼角,瞳眸幽黑若深渊下的寒剑,带着几分狠戾之气。 如艳鬼一般,吸魂摄魄,鬼气重重,不像常人。 缇婴畏惧,好半晌,才勉强自己不要晕倒,试探着叫他。 黥人咒的黑雾鬼气在他眉眼间萦绕,趁此吞噬他,他这副阴冷的模样沉寂了许久,待他听到缇婴一叠声的叫唤,他才微微清醒,双眸凝神,看到了被自己按在床榻上的缇婴。 二人对视。 好一阵子沉默。 他努力平复呼吸,呼吸却仍有些乱。他看她的眼神,不见了狠戾,冰冷寒意仍在。而那份寒意下,另一种如钩子一般的温意渐渐涌上。 缇婴模糊地想:他刚才好像失控了。 ……因为,他正伸手拂开她面颊上的发,目不转睛地看她。 缇婴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曲起,暗自琢磨,自己要不要施一个清心咒给他?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她胡乱想着时,江雪禾的指腹,轻轻落到她颊畔上。他极轻地揉了一下,缇婴睫毛颤抖,畏缩看他,见到他眼神专凝,目不转睛。 他自然目不转睛。 任谁经历过生死一瞬,在最后一刻,恍惚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执念重重之下再次睁开眼,看到自己想要的,便都会克制不住。 江雪禾手指抵在缇婴脸颊上。 他慢慢地想:是她吗? 他自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一切都逃不过自己的安排,情感也应在其中……可是睁眼看到她,心中跳疾的心脏,如同闷棍,骤然打醒他。 他好像控制不了情感。 好像“日久生情”,开始变得像奢望一样。 生死一瞬,他只想见到她。 ……本来只是他的小师妹罢了。 本来只是按部就班、总有一日可以打动的小师妹罢了。 -- 屋中烛火灭了。 夜已深,床榻间,少男少女气息过近,让人生出一层燥意。 月光浅浅照入,才有了零星一点儿光。 幽黑间,月光莹莹,悬在江雪禾眼皮上,清清凉凉,柔白点点。 那是十分惑人的美。 缇婴本来被他握得痛,但他清醒后力道松了,她便跟着松口气。 他垂眼,不吭气,只轻轻揉她被捏红的手腕。 缇婴的心跳,不争气地乱了。 她唾弃自己看他美貌便心动,又生气觉得他也没那么好看,自己乱心动什么。 而且,还不知道他在梦境中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忽然一下子就没了呼吸…… 缇婴清清嗓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除了没告诉她自己尚不确定的猜测,梦中事情都说给了她听。缇婴听到黎步出现,惊讶又担心,皱起了眉。 江雪禾慢慢道:“不必在意。一次次入梦,我已逐渐摸清规律,亦有了法子应对。” 缇婴相信他,便点头。 江雪禾便又问她来做什么。 缇婴努嘴:“我、我梦游。” 她说完便闭眼,声音很小。 但是她没有听到师兄吭气。 缇婴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师兄垂着眼,为她揉手腕,分明没有要拆穿她的意思。 他只是察觉她的偷看,掀起眼皮看她。 缇婴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 “师兄!”她娇滴滴,冲着他撒娇。 在他慢慢的“嗯”一声后,缇婴大着胆子,搂住他脖颈,冲他又甜甜叫了几声“师兄”。 他似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但江雪禾向来顺着她,继续意味不明地“嗯”几声,应几声。 缇婴心间飘飘然。 许是黑暗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许是生死之后江雪禾对她的纵容让她喜欢,许是师兄身上的清冽气息十分和她口味,许是她眼巴巴被勾了很久、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下来了…… 缇婴在一瞬间,稀里糊涂地想,算了,我才不在乎那些,我喜欢师兄,我要答应师兄,要答应跟师兄成亲,和师兄永远在一起! 以后就算不情愿了……我哭着闹着求他,他这么疼我,肯定也会同意的。 她就要纵情享受,就要任性地得到师兄! 缇婴搂着江雪禾脖颈,甜甜腻腻,哼哼唧唧。她磨得江雪禾呼吸凌乱,哑声道:“别闹。” 缇婴蹭一蹭他,问他:“我不走了好不好?” 江雪禾睫毛颤一下。 他道:“不走去哪里?柳叶城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今夜说不走,明天又怕了。我了解你的,你别……乱说话。” 缇婴噎住。 她想说的本是“今夜不走”,想和师兄玩一玩话本中那些她没有太明白的事情……谁知道师兄居然想的是她离开柳叶城的事。 那、那柳叶城那么危险,她肯定要走的嘛。她要不走,自己受惊不说,师兄也会担心的嘛。 缇婴再接再厉,目生贪婪,醉翁之意不在酒:“师兄,你的嘴巴长得真好看。” 江雪禾:“……” 他好沉默。 缇婴以为他还是不懂,她急死了,缇婴干脆仰身,凑向江雪禾的唇。 江雪禾却正好在此时偏了下脸,俯眼看她的唇。 许是江雪禾被她玩得多了,又心神紊乱,一时间没弄明白她又在玩什么。 他看这眼神灵动活泼的少女半晌,温温和和:“我没注意我的嘴巴。” 缇婴:“……” 江雪禾认真看着她:“你的嘴巴是不是起皮了?” 缇婴:“……?” 江雪禾竟然看了半天:“抹点药吧。” 他目中没有旖旎,缇婴大惊失色捂嘴巴:“……!” ——小仙女的嘴巴怎么会起皮?! 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突然笨了,突然都看不出我的意思了?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6(江雪禾俯下肩,在她错愕的...) 玉京山上黄泉峰,镇压着那世间最猖狂的无支秽, 玉京门有先祖遗训,世代大长老在失去价值后,便会被送到黄泉峰。他们在风光时,用自己的血镇压无支秽;在失势后,用自己的血喂养无支秽。 还有那些不成器的被人遗忘的小弟子,也会成为无支秽的养料。 千年来,这头无支秽,已经被喂养得十分强势。 千年间,也曾有人不堪忍受痛苦,想除掉这无支秽。但这只无支秽,本就是千年来玉京门众长老的怨气与秽息所养,有整个仙门的气运在身,谁能杀得了它? 他们杀不了,又不能放其出去,只能继续赡养。 好在这无支秽强大无比,可号令天下所有的无支秽,当之无愧是“秽鬼王”。 有秽鬼王在,玉京门可通过它,来做一些不太方便仙门弟子出面的腌臜小事。 至少,在近几百年中,玉京门是有计划地赡养各处无支秽,再通过黄泉峰的秽鬼王控制这些无支秽。 平时也无人在意。 会愤恨的,只有在失去价值后、被丢来喂养秽鬼王的大长老们。 此夜间,无风无月,黄泉峰中又是一阵虚弱的嚎哭以及咒骂。 陈长老哆哆嗦嗦的声音散在潮闷的空气中:“沈行川,沈玉舒!你们不得好死……我死了,也绝不放过你们!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我竟死在无支秽手中……” 这陈长老昔日利用这只秽鬼王,想成为玉京门的掌教,失势后被送入黄泉峰,这只秽鬼王,成为他的噩梦。此时间,时过一年,他已半身骷髅,血肉皆无,神魂半消,恐怕再消一些时日,他就要被秽鬼王彻底消化。 而葛长老、花长老躲得远远的,希冀秽鬼王先吃尽陈长老再说。 葛长老曾是药宗大长老,黄泉峰没有灵力,幸好他修行一路靠的也不是灵力。他在四周布满了药草灵丹,每当秽鬼王出没,他都用灵丹来代替自己的血肉神魂,换得自身平安。 但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葛长老听到陈长老的咒骂,他自己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我女儿是长云观的掌教夫人,叶师侄一定会救我的。等叶师侄在猎魔试中拿到‘忘生镜’,他就会救我……” 这是叶穿林昔日临走前,不耐烦掌教夫人的哭哭啼啼哀求,随口答应葛长老的。 叶穿林不一定履约,但葛长老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只想着坚持到那时候。 他们中,最平静的,是花长老。 不同于陈长老的癫狂咒骂,葛长老的求助他人,花长老一直在修炼。 之前花时来黄泉峰探望他,无意中带来一缕神魂。那神魂化了一门功法、一门阵法后,便消失。花长老死马当活马医,在这没有一丝灵气的地方,他无法正常修行,只能试着修炼这门功法。 而今,花长老吃惊发现,这门仙法,竟然真的可以修行。 他修为涨进速度, 一日胜过往日的半年。此功法可将周遭的秽息, 转化为灵气用,供他修行。随着他修为一日千里,渐渐的,他冥冥中感觉到,这门功法,直指天道,修到极致,当真有一叩仙门的可能。 昔日白掌教陷入衰劫,又有重重心魔相扰,最终渡劫不成,只得陨灭。但花长老对自己这门功法有信心——只要修行下去,诸多心魔,当是最少的。 曾经他怀疑这门仙法的所有者是恶徒,但恶人哪有那么好心? 这似乎是天道相助。 天道助他得道。 花长老心中窃喜。 修道之人,自然相信天命。如今天道不选沈行川那样的天才,反而选他,他自然不可辜负。 只是…… 花长老看向识海中留下的那门“封仙阵”,陷入沉思。 莫非是千年前的仙人敕令,虽灭了魔,却也灭了仙,天道为此不满?天道借他之手,重新布局,要废除那仙人敕令,让世间仙魔重新诞生? 天道已不在仙! 天道要万物生! 花长老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努力保持冷静。他在心中试探着向天道赌咒发誓,什么也没发生,天道确实默许了这一切。 花长老沉吟:封仙阵、封仙阵……这世间唯一有仙人可能的,就是那个弟子首席,江雪禾啊。 可是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青木君是他们的祖师……玉京门是仙门之首,岂好欺师灭祖?那必为天下人不耻。 若是有什么能证明,江雪禾不是青木君转世就好了…… 唔,可是天道为何要对付江雪禾? 还特意赐下“封仙阵”? 莫非那并非是寻常的仙人? 花长老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一事:在玉京门的青木君成仙之前,天地间似乎也有过其他仙人。但是在仙人敕令出现后,并没有任何一个仙人现世,来解除敕令。 这有两种可能:一,仙人们早已离开此界,心性淡漠,认为一切都是天命,且认可那仙人敕令,认为无仙亦无魔,不算坏事;二,仙人们无力战胜那发出敕令的仙人,只能默许无仙亦无魔的敕令。 若是第一种,众生无话可说;若是第二种…… 花长老静静看着识海中的“封仙阵”,心想,难怪要赐下此阵。 他慢慢地将神魂凝成一根弦,向黄泉峰外刺探。昔日修为不足,而今,他却渐渐可以让神魂离开此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便可以冲破黄泉峰的封印,镇住那沈玉舒,抢到玉京门的控制权。 花长老送出这缕神魂,找到他本家的嫡传的可信任的长老,要那人帮他查阅宗卷,探查千年前仙人们的仙迹,是否可寻到早已离开此界的仙人们的半点痕迹。 还有—— 花长老道:“不是让黎步去拿梦貘珠,查青木君的生平吗?为何还没有动静?” 花长老的神识能够离开黄泉峰,让花家这些长老们激动万分,只觉得花家复兴,指日可待。 那被选中的长老连忙回答:“黎步三月前就找到了梦貘珠的踪迹,但是自那以后,我便再也联络不到黎步了。想来他进入了什么秘境幻境,隔断了外界消息。 “不过您放心,我会再催促他!若是他再拿不到梦貘珠,我便亲自下山!” 花长老满意:“还在跟踪江雪禾吗?” 答话的人诚惶诚恐:“这、这……江雪禾行踪不定,他已经失踪很久了。除非他主动向玉京门联络,我等都寻不到他……我等怕他发现,不敢跟得太紧。” 花长老皱眉,又释然。 那本是断生道出来的天才少年,行踪缥缈难寻,倒也符合“双夜少年”的名号。 花长老宽慰那人几句,说不妨事,让他们继续查便是。 -- 白鹿野这一边,苦不堪言。 与师妹分开,引走大妖,他自己在其中吃了不少苦。 不过白鹿野心中仍是记挂小缇婴的。 他抽空给缇婴发了好几道传音符,都没收到缇婴的只言片语回复。 起初他以为是缇婴受自己连累,一直被身后的大妖追,疲于奔命,没有空看他的传音符。但昨日傍晚开始,那追在后方的毕方便追上了白鹿野,白鹿野险些在毕方手中吃大亏。 白鹿野好不容易又将毕方甩开一段距离,换了装束面貌遮掩气息,进了一城,再次试图和缇婴联络。 缇婴依然不回。 白鹿野面色肃然起来。 街巷人来人往,他心中几动,抓过旁边一路过的年轻少妇,露笑询问:“夫人留步,我初来乍到,好像迷路了。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少妇被一面白俊逸的少年叫“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少妇再顺着少年的手指方向看去,笑容却收了收,压低声音:“那是柳叶城……你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往那里去。” 白鹿野心中一沉:他和小师妹分开时,正好将小师妹丢在了那处山头。 白鹿野疑惑笑问:“那里怎么了?我有个兄长说他最近在那里,我正好奔去投靠呢。” 少妇惶然。 少妇吃惊:“怎么可能!柳叶城早就是一座鬼城了,根本没有人住。你当真有兄长在那里?你兄长、兄长……” 少妇齿关发冷,硬拽着白鹿野,向他指点一座宫:“快,小公子,你快去‘神女宫’中拜一拜,别惹上不干净的东西。那柳叶城只进不出,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活人……你那兄长,恐怕凶多吉少。” 白鹿野心中一沉。 他抬头,看了眼少妇所指的“神女宫”。 自下山,入了中州,四处可见这种“神女宫”“天官宫”。这些都是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在人间所修的宫殿,供凡人叩拜,他们收集信仰之力,炼化修行。 白鹿野对巫神宫的地盘没什么好感,但他惯会装模作样。 他继续对“柳叶城”表示好奇,他还半真半假地笑:“……我兄长好像和城主女儿打得火热, 都要谈婚论嫁了……” 他倒巴不得江雪禾为色所迷, 放过可爱的小婴,这话说出来,却让少妇面白如纸,焦急万分。 少妇跺脚:“你怎么就不信呢!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了柳叶城,吞没了整座城池。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们赶去除秽鬼,却根本救不过来。当年死了好多人,引来了瘟疫,周遭城池跟着受罪。 “柳叶城倒是确实有过一位城主女儿,不过在秽鬼潮后,整个城池都没了,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那城主女儿早就散了城,让活着的百姓都离开了。 “我记得,那小姑娘也是可怜人。” 白鹿野:“……那她还活着吗?” 少妇:“这我怎么知道?具体的事,你应该问巫神……” 少妇再次为白鹿野热心指引那座“神女宫”,道:“柳叶城的百姓遣送,就是巫神宫办的嘛,神女们肯定知道细节。小公子,你赶紧去拜一拜,咱们这位新来的神女,可是个大美人…… “就算她不知道当年的事,但是神女问天命,神女大人她一定可以帮你算出来。” 白鹿野哭笑不得。 他对巫神宫丝毫没有好感,却不想这少妇三番两次向他推出“神女宫”。 他自然知道巫神宫真正的天命术很厉害,可这样的小城池,巫神派来人间修行的神女天官,修为只会十分低。这种修为低微的神女,能算出什么? 白鹿野当即便想返回去找缇婴。 他知道江雪禾在柳叶城,但他与自己这位师兄,很少联络,偶尔联络,也都是通过缇婴来递一言两语。此时白鹿野终于绕过缇婴,主动捏出传音符,与江雪禾通话。 没有回复。 他心中有了数。 柳叶城若已经是一座鬼城,整整大半年,江雪禾到底在和什么玩意儿打交道? 就算他对这半路师兄有些不喜,可江雪禾此时恐怕与缇婴双双被困,他少不得担心。 然而若折返……想想那毕方,白鹿野心中一顿:这大妖,有没有见过缇婴呢? 他一人很难降服毕方来问话,若找个帮手…… 白鹿野将目光投向了两条街外、傲然矗立于云雾间的“神女宫”。 整整半个时辰后,白鹿野踏入“神女宫”,领到了排队名牒。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进入讲法堂,去向神女诉说自己的难题,叩拜神女。 殿门缓缓打开。 白鹿野热心地拱手,笑意浅浅浮在微挑的一双桃花眼中:“神女大人……” 白衫女子背对着他,乌发边,蒙眼布带被殿外吹入的风牵着扬起。 树叶婆娑落光,神女宫中的仙乐法音,聒动天地,若有若无地被格挡在外。 白鹿野眸子轻轻一颤。 她回了身。 南鸢蒙着眼,朝向他的方向。 黄昏的光从白鹿野身后的殿外照入,流金一般奔泻而来,让视线变得一派朦胧、模糊,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柔白色,宛如雾中浮动的水烟。 风拍打衣袍与拱起的手腕,白鹿野久久未动。 心间彷有碎珠,在她回身刹那,碎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俯下身去捡那一颗颗碎珠,却在这个空隙间,向她投去了一眼又一眼。 南鸢立在烟岚云岫间,垂眼间,静美圣洁:“我‘看’到了你的拜访。白公子,我说过,有缘再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从命运的万千可能中看到了他的到来。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根有他的可能的弦丝。 -- 柳叶城中,缇婴正到了要被江雪禾送走的日子。 她郁郁寡欢。 因对师兄有些怨气,江雪禾帮她整理包袱时,她一径抱着臂靠窗而站,扭头专注看着院中的花草葳蕤。 叶大成荫,荫蔽帘幕。 从天亮到天暗,让人几多惆怅。 缇婴听到江雪禾的轻声细语:“一会儿天暗了,我送你出去。你我踪迹,最好不要被他人知道,好便宜我行事。” 缇婴心想:哦,是说我人走了,你还要装作我人没走,不告诉任何人?你要从我的行综上做文章? 她满脑子想法,偏偏不开口,自己憋在心中。 只因她心中记恨——记恨他昨夜的拒绝。 她羞窘回屋,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唇瓣鲜妍水润,花瓣一般,哪里有起什么皮? 他睁眼说瞎话,不过是搪塞她罢了。 缇婴心中再次生了几分怀疑:夜杀对她那么明确的喜欢,难道都是假的?师兄本人,只把她当妹妹?说要和她成亲,只是因为知道她不肯,他找个借口拒绝她? 那她……岂不是自作多情很久了? 她懵懵懂懂,犯傻了一次又一次,他江雪禾,全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 说不定她辗转反侧间,他还在头疼,怎么拒绝这个觊觎他的小师妹,才不伤了二人间的情分? 可他平时对她很亲近啊……那都是师兄对师妹的关照? 他只把她当妹妹? 缇婴脸色阴晴不定。 她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这样想时,剜向江雪禾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恨不得扎得她一身血。 江雪禾似有所感,回过头,缇婴却重重哼一声,扭过了脸,拒绝看他。 江雪禾:“……” 他半晌道:“小婴,你有和你二师兄联络吗?” 缇婴和白鹿野失联已经好几日。 但她怪罪江雪禾,心想自己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师兄。她张口就来:“联络了呀。我二师兄说在我们约好的地方接我。” 江雪禾一怔。 他蹙眉:“真的?” ……这和他的猜测,又偏差了。难道是他想多了,柳叶城很正常,小师妹当真能出去? 他这副不相信她的模样,惹恼了缇婴。 缇婴像是被踩住尾巴,嚣张跳起来:“当然啦。我不光和二师兄有了联系,我还和叶师兄说上话了呢。叶师兄可担心我了,一直问我在哪里,要不要他相助,他还想来找我呢。” 江雪禾眉头蹙起。 他语气古怪:“叶穿林?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小师妹任性无比,他才起个话头,她掉头便走,根本不听他说教。 江雪禾停顿很久,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头继续为她整理包袱。 柳叶城情况问题很大。 他怎么都应该先哄好缇婴,哄走她……他对她的喜欢越来越难控制,她再待在他身边,他只怕自己失控。 失控也罢,只怕吓走她,他再没有了可能。 情意循循诱之,方能收服这只没有心的小野猫。 -- 黄昏之时,江雪禾与缇婴一道离开了柳家。 众人以为师兄妹二人是出门玩耍,毕竟缇婴看上去,就是会缠着她师兄陪她玩的;事实上,江雪禾送缇婴出城,叮嘱缇婴不要玩闹,去找白鹿野。 一路上,二人行在人流间。 江雪禾隔着袖子,握住缇婴的手腕。 在她的一脸抗拒下,他耐着性子哄她:“我白日时联络不到二师弟,你却可以,许是二师弟当真很忙,只捡着紧要的人说话。” 缇婴心虚。 她胡乱应着。 她这副样子,放在江雪禾眼中,只觉得她是对他生厌,不愿听他说话。 江雪禾眉目冷然。 他仍细致温润地,告诉她,他给她乾坤袋中装了些什么,又给她画了多少符,她若有什么,都可以第一时间找他。 缇婴眼睛被街上渐渐亮起的华灯与摆出来的小摊吸引,她敷衍点头。 江雪禾不着痕迹问她:“你要去找叶首席吗?” 缇婴心间立刻警惕。 她硬着头皮补自己的谎:“对、对呀!叶师兄邀我去西州玩……二师兄和叶师兄是好朋友,二师兄说带我一起去。我、我出城就要御剑来着……” 江雪禾握她手腕的力道一紧。 江雪禾平声静气:“不是说去千山找师父,帮师父解决难题么?” 谎话越多越错,缇婴怕他多疑,赶紧道:“先找叶师兄嘛。” 江雪禾提醒:“之前你不是和他吵架么?这么快就好了?” 缇婴面色阴郁:“那我们好起来了啊,关你什么事!” 江雪禾轻声:“小婴,你知道,我不喜欢叶首席。” 缇婴抬头。 夜间渐亮的灯火照着她清稚眉眼。 她眸子乌黑,没有忧愁,有着一派没有良心的天真:“我知道呀。我又没让你和他玩。” 江雪禾耐心道:“你不喜欢柳轻眉,我不也应你,少与柳姑娘说话吗?难道到了你身上,你便不能为我退让一分?” 缇婴怔一怔。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想起来昨夜她的示好,被他敷衍过去…… 缇婴的脸沉了下去。 她眼睛中浮起带着恶意的挑衅,笑道:“我就要和叶师兄一起玩!” 一愣间,江雪禾心间生刺,半晌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仅仅因为他不顺了她一次,她就觉得他对她不够好,要找别的师兄去了? 江雪禾无话片刻,一旁的缇婴却安静下来。 江雪禾自己闷了半晌,终是察觉她的情绪有点低落,他低头看她:“怎么了?” 二人站在熙攘人流间,他拢着她肩,不让她被人磕到碰到。 她却丝毫良心也没有。 她手指着一成衣铺,伤心怅然道:“夜杀哥哥曾答应帮我买衣服、买发饰、买镯子、扎耳洞……夜杀哥哥答应我上元节一同陪我,有话和我说,可是……没有后来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眼中流着轻愁,那本不应是她拥有的。 他教得她一派懵懂无邪,夜杀却诱出她的情,抢走她的心。 白鹿野、叶穿林、夜杀……一个一个又一个。 江雪禾垂下眼,淡淡笑了一下。 他说:“我知道他想问你什么。” 缇婴眼睫一颤。 江雪禾俯眼看她:“你想知道吗?” 他半俯下肩,眸子低垂,睫毛如烟,妖冶几分。 缇婴呆呆看着他。 看他手指抵在她脸上,轻轻擦了一下。她迷惘又心乱间,听江雪禾轻声问:“不过,你的心思是什么?” 缇婴:“什么?” 她还没弄清楚他在说什么,就先挑衅他:“你什么心思?你都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 缇婴进了成衣铺,哀愁地去为自己买衣物、换发带。 她想起夜杀,便恨恼江雪禾。 恨恼江雪禾,她又一个劲地往外看——想找他的踪迹。 师兄怎么了? 缇婴抱着一堆衣物怅然若失地出门,没有见到等候在外的江雪禾,她不禁迷茫,又有点着急。 她怀疑是自己今日给他脸色太多,闹得过了,他被伤到了心,不理她了。 缇婴跑下台阶,四处张望:“师兄……” 罡风骤起。 她怀中的衣物掉在地上,成衣铺的老板娘抱着布追出去,却纳闷那小姑娘怎么走得这么快:“姑娘……” 一阵风吹,将老板娘怀中的披帛吹上半空。 刹那功夫,此街灯火顿灭,一片漆黑,惹得众人惊呼。 -- 漆黑中,缇婴被风卷起,进一窄巷。 灯火全都灭了,小风穿叶,她被抵在墙头,一片被风吹起的披帛,落到她头上。 缇婴伸手要捣鼓那挡视野的披帛,却在眼睛适应暗光时,看到一只枯白的手掀开披帛,让她眼睛微亮。 飞扬起的披帛如雪,掀起披帛的手指如玉。 昏昏沉沉,天地大寂。发丝拂过少女面颊,缇婴正盯着那只手,唇角被谁亲了一下,轻暖暧、昧: “这就是我的心思。”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7(突然在稀里糊涂间拥有了一...) 此情此景,无一不让缇婴懵然。 披帛那样薄,巷中光那么暗,周遭所有的灯火烛都被熄灭了,只有一丁点月光,让缇婴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她无意再描述师兄在自己眼中所呈现的美,她明确知道这个唇红面白的少年郎,不是山野精怪,正是江雪禾。 微弱的月光下,他的面容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晰。但是这么近的距离,鼻息相贴,缇婴的脊背,在他亲来那一下时,淋淋洌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禁颤抖。 她仰起的神色空白的脸,与江雪禾低垂的视线对上。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他一言不发,竟然在亲过她一次后,抬手勾住她的下巴,让缇婴的脸仰得更高,离他更近,更方便他一些。 他再一次俯下,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的力度,让缇婴的睫毛如蝶翼展翅一般跳起。 她痴痴傻傻,呆呆愣愣,眼中清水映照月光。她必然被他弄糊涂了,可她并没有躲避畏惧之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江雪禾勾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搓了搓,垂下的眼波中,轻轻柔柔,似在笑,又好似只是平静地低声与她说话: “这就是你一直好奇的亲亲吗?” 缇婴只盯着他,大脑空茫,他说什么,她跟着应什么。 稀里糊涂,背脊渗汗,缇婴模模糊糊的“嗯”一声。 江雪禾低声:“亲亲不是这样的。” 缇婴:“那是什么样子?” 江雪禾:“想要吗?” 按缇婴的贪婪,她本应第一时间说出“想要”,但是她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单纯。她洞察了几分情与欲的界限,洞察了几分师兄气息靠近她时,她心间那奔腾的酥麻与慌乱的缘故。 缇婴迟钝了一息。 江雪禾松开她下巴,转身便退。 他肩膀才向后转,缇婴反应过来,立即跳起扑上去,搂上他,悬挂在他身上。 她急急忙忙:“师兄、师兄……” 她说不清楚,江雪禾却明白了。 师妹缠上来的一瞬间,江雪禾便重新回了身。她跳上来,跳入他怀里,他顺势接住了她,一手扣住她抵到自己腰间的小腿,另一手揽住她纤薄的后背。 这既是一个拥抱一样的姿势,又是一个将缇婴重新抵回墙头压着的贴近姿势。 缇婴小小哼了一声。 脸颊热烫,江雪禾的气息重新俯下。他与天上的月华一道,将她困在了这方四野幽黑的小天地中。 他的唇滚烫灼灼。 他的舌尖抵了上来。 缇婴发着抖。 江雪禾低声:“别怕,我教你。”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你教?你会么?你、你…… 她心中质疑满满,手心出汗,但是她确实被江雪禾满满地抱在怀里,亲昵地、密不透风地拥着她,吻着她。 即使是这么狭小幽静的小巷,也总有行人要路过。 但江雪禾在巷口用藤蔓织了一重牢笼,清光无声无息,将行人拦截去往别的路径。 缇婴偏头,便看到有神色迷离的路人弄不清路,稀里糊涂被藤蔓弄去别的地方。 她的脸上贴上少年师兄湿润而凌乱的呼吸:“在看什么?” 缇婴努嘴。 她的唇儿再一次被含住。 缇婴心乱万分,紧张万分,羞窘万分,又欢喜万分。她如同做着坏事,师兄的主动,她可并不知躲避。 他的吻并不是很熟练,亦没有缇婴一直好奇的“甜蜜”,但是“销魂蚀骨”一样的感觉,她渐渐感受到了。头脑昏昏,心神迷离,师兄的气息与她相贴,她所有的羞涩,很快让路给自己的喜欢与贪婪。 他的手按在她小腿上,她已不需要他抱,主动上仰勾抱,缠着他,还要更多的。 她一派天真痴缠,毫无芥蒂的亲昵,勾起了江雪禾的欲。 欲如火燎原,他若不主动控着,这把火,会吞没二人。 但即使如此,江雪禾亦知道自己有几分失控——神魂松动,缚着黥人咒的力量变弱,黥人咒在他体内熊熊燃起,猖狂地席卷吞噬而来。 他凭着毅力与那神魂被焚烧的痛意对抗。 额上渗出点点汗滴,他的面容,浮上了一层黑气。黑气在他面上、颈上挠出一道道血痕,阴气洌冽,要将他撕毁。 江雪禾微微后退,换了口气。 缇婴吃惊地看着江雪禾面上浮动的那些血渍:“这……” 江雪禾微声:“无妨。” 说话间,他抱着缇婴,自己身子向后轻轻撤退一二寸,他施力压下符咒。看着那重黑气与伤痕在师兄面上重新消失,缇婴才放下心。 缇婴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好奇地打量他。 ……他失控啦? 因为、因为……亲了她一下下,就有点控不住了吗? 缇婴欲言又止。 江雪禾俯眼,声音比寻常时候更低哑一些:“嗯?” 他的一声“嗯”那么轻,缇婴瞬间被勾住,不在意他身上那些符咒之力。师兄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她只要他—— 她凑上去,想趁着他意识不清时,再度索吻。 江雪禾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她不满,在他怀里扭动。 他僵了一僵,将她放下地面,身子与她更是隔开一点距离。 江雪禾哄她道:“容我缓缓,可好?” 缇婴眨巴着眼,乖下来,不再闹着要亲了。 到这时候,她后知后觉,脸才一点点红起来,意识到师兄亲了她—— 不是亲脸颊,不是亲额头,是真真正正地与她嘴对着嘴,亲得十分结实,没有一点勉强。 是那种她喜欢的舌尖能碰到的方式。 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种。 他没有将她当做小孩子一样糊弄。 缇婴雀跃又欢喜,激动而快乐,这些开心中,还夹杂着一些恐慌与不安,猜测他为什么要这样,猜测他是不是又要逼问她,永生永世绑在一起…… 缇婴天真无邪,眼睛会说话。 江雪禾观察她片刻,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那把刀落下,让他恍神:她不厌恶就好,她不被吓跑就好。 江雪禾搂着她,与她一同待在在巷中,低头和她耐心说话: “小婴,我如此对你,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缇婴顿一顿,她小小地点一下头。 江雪禾:“怕吗?” 缇婴想一想,摇头。 江雪禾手抚上她那一团婴儿肥的脸颊肉,轻轻问:“还想要吗?” 她这次犹豫的时间久一些,但是万幸,她仍然轻轻地点了下头。 缇婴便看到江雪禾眼中浮起了笑。 笑意点点,如天上的星辰。 缇婴看得出神:江雪禾其实是很少笑的。 他温润如玉,对谁都礼貌客套,但内里的疏离淡漠与冷血薄情,与缇婴是有几分像的。 缇婴喜欢师兄。 因为师兄对她最好,最偏疼她。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而偏疼她,他确实带给了她旁人都给不了的很多很多的、即使浪费也浪费不完的关爱。 她是个任性的孩子,她要许许多多的爱意。 缇婴喜欢师兄。 因为师兄不对谁笑,却对她笑了一次又一次。真心假意都无妨,她要这种“与众不同”。 而今看来,师兄是真的喜爱她,真的待她不同。 缇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雪禾,江雪禾俯眼,轻声和她解释: “我不过问你的心思,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你若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这样做师兄妹,可好?” 缇婴迷茫。 江雪禾盯着她:“你若喜欢与我这样,我也应你。只要你不和旁的师兄师姐这样玩闹,你想要这样多久,都可以。” 缇婴:……与旁的师兄师姐玩闹? 江雪禾温和:“若你有一日厌了,不想要了,或是长大了,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少年郎,想成家了,告诉我一声便好。我不会让你为难。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师兄。” 缇婴呆住。 她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她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缇婴拉开他捂自己嘴巴的手,喃喃提问:“你、你不要求我必须嫁你了吗?” 江雪禾浅笑。 他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等她慢慢悟,他已等不及。 他无法忍受她的摇摆,她的举棋不定,她的喜欢不只对他。 不过是一段关系的确认罢了,不过是他一直想要的明确身份罢了……其实不给也没什么。 他对情感一知半解, 自己并不甚明白下, 用严格的标准来应对缇婴。缇婴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她年纪小小,他非要因为自己的私心,逼着她嫁他,到底是为难了她。 她左右为难,他坐立不安。他等不到她的承诺,只能自己降一降标准,自己向她妥协。 江雪禾轻声:“小婴,是我教的你‘情’。你学会后,第一个看向的人,应该是我,不是旁人。” 缇婴仰望着他。 她迷惑:……我学会了? 不过师兄说她懂了,那她就懂了。 缇婴怔忡,重复他的话:“我不用答应嫁给你,不用答应和你回千山一起在前师父面前许下什么誓言,不用和你绑在一起,但是我可以亲师兄,可以和师兄玩,可以想和师兄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对吗?” 江雪禾点头。 她眼中的光果然瞬间明亮。 他便知道她会喜欢。 他无奈而轻缓地笑一下,知道自己又一次赢了——虽然几多心酸。 缇婴欢喜之下,扑过来再次搂住他。 她感觉到他对自己巨大的包容,也因他的包容而生起几分自唾,觉得自己品性果然不佳,不如师兄那样专情。但是没关系的…… 缇婴连连向他保证:“师兄,我会努力的……我也会像你学习的。 “人家不都说,达者先行吗?你等一等我就好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她不敢说出自己一定要和师兄在一起的诺言,修士承诺直达天意,若事后有变,道心有瑕,她有了心魔,就无法修行有成。 但是、但是…… 她望着他,在心中小声:我最喜欢你了。 在红尘人间,在短短十五年的生涯中,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兄了。 -- 缇婴获得江雪禾的许可,开怀得不得了。 披帛早已扔在地上,巷口的藤蔓牢笼还在,不让外人看到。 幽巷中,一丛花丛枝头掉落,砸醒了发呆的缇婴。 靠在墙边的缇婴快乐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跳了两跳,到底耐不住心头的酥痒,仰头问他:“那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江雪禾知道她心思。 毕竟她的眼睛,都快黏到他唇上了。 他心头生起几分古怪与羞意,纵是喜爱她,因他过于克己,倒不如小师妹这般情绪外放,任意妄为。 江雪禾弯唇,柔声:“可以。” 缇婴:“那我来啦。” 这样可爱灵动,让江雪禾忍俊不禁。 她果然扑上来,抱住他脖颈,再次与他贴近。 -- 然而只亲了一会儿,缇婴的舌尖尚无处安放,找不到最喜欢的位置,江雪禾便微微喘息,侧过脸,躲开了她。 她看到他面上又浮起黑气,不禁纳闷那黥人咒怎么无孔不入,师兄怎么这么弱。 她面露愤然与不得餍足的不快。 江雪禾提醒她:“小婴,你是不是该出城了?” 缇婴:“啊。” ……她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她畏惧柳叶城的阴谋,不想惹麻烦事上身,更怕自己受到伤害。 可是她情窦初开,突然在稀里糊涂间拥有了一个像情人一样的师兄,她流连忘返,心中踟蹰摇摆,无措起来。 怎么办呢?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8(江雪禾想了想,慢吞吞地捏...) 缇婴觉得自己是被江雪禾赶走的。 她本不愿走,江雪禾看着她,她在师兄的凝视下,又不好说自己改变主意了——那她多掉价。 缇婴便这样郁郁离开。 江雪禾嘱咐她如何如何与他联络,如何如何观察情形。他本想多说两句,那方才还依偎着他要亲要抱的小姑娘,瞬间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转头就走得潇洒。 缇婴口上还要说:“你好啰嗦,我自己知道的,不要烦我!” 于是,江雪禾原本打算将她送出城外,看她到底能否出城的计划,便夭折了。 他寻思着,小师妹这样跳脱骄傲,他要是说想送她,恐怕她不乐意,觉得他瞧不起她。 也罢,他等她消息便是…… 她应当不至于不懂事的,离开后一个消息都不给他了吧? 江雪禾却不必这般犹疑,无论如何,缇婴心中是记着他这位师兄的。 缇婴踟蹰几番后,放弃了离开这个打算。 她觊觎师兄很久,师兄优雅美好沉静温柔,她对谁都大胆妄为,对他却总是有几分胆怯,小心翼翼待他,怕惹了他不开心。 缇婴有贼心没贼胆的日子撑了这么久,如今师兄刚刚松口,对她来说,这就像是一个心动许久、看得到得不到的玩具从天而降,正正好跳入了她怀里。 她对江雪禾充满了好奇,在这个关头要她离开,自然绝不可能。 然而既然不打算离开,她能做些什么呢? 有了。 师兄不是说了那么一大堆柳家的诡异之处,还对柳轻眉的态度拿捏不住么?她偷偷帮他查吧。 不过,鉴于不知名的想害她的坏蛋不知藏在哪里,而缇婴又不敢公然让师兄发现她没有离开,思来想去,缇婴用心给自己画了一个变身术,打算蒙混过去。 她变身成了江雪禾的模样——师兄会经常出门的,她变成江雪禾的模样在街上大方走,便不会被人察觉了。 不过在变身江雪禾上,缇婴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她对镜捏着师兄这张脸,认真调整这张脸的轮廓。 缇婴对江雪禾的相貌,是有很多不满的。 他是她师兄,她平时自然只能接受。但她自己化成师兄的相貌,按照自己期待的方向来捏这张脸: 首先,他颈上脸上手上那些伤痕,全部要去掉; 其次,他面容灰扑扑的,不够“精致”,而十五岁的夜杀哥哥要比他明耀很多。 缇婴闪烁着眼睛,端详镜中俊逸雅致的少年公子: 睫毛长直,眼尾轻勾,分明是冷峻正直的相貌,偏因为他眉眼的几处柔和弧度,而带上了几分妖冶凛然之气。 少年师兄秀眉修目,肤色白皙,颜色秾丽,又是那样的修长挺拔,仪姿甚佳。他不只是俊逸,他还“漂亮”。 最让人心动的是,那种漂亮十分温和,不喧宾夺主,又公然无害,天生的让人生出亲切。 这比江雪禾本人,要好看许多。 这副模样,更接近缇婴在梦中见到的前世的那位仙人师兄。 时隔许久,再次想到那梦,又想到如今现实,缇婴盯着镜中师兄的面容向往间,轻轻地眨一眨眼,捕捉到一些自己先前没有在意过的细枝末节。 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坏人千里迢迢将她骗下山呢? 要么,坏人要对付的人是江雪禾,拿她威胁江雪禾罢了; 要么,坏人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可以复活人,想要她帮忙复活谁; 要么……坏人觊觎的是“大梦术”。 坏人觊觎前世那模糊故事背后的缇婴尚未明白的东西,觊觎师兄与青木君到底谁是仙人背后的阴谋。 缇婴思量一二,仍然不在意地顶着这张脸,走了出去。 不过,缇婴出去玩了一会儿,敏锐地发觉,街上那些年轻女子,不停地偷偷打量她,不停地红脸。 她们与她一样,觊觎师兄。 缇婴心中生火,她一一瞪回去。谁想那些年轻女子的窥探赢得美男子本人的凝视,一个个惊喜万分,含羞带怯地回望过来,大胆些的,直接抛媚眼过来。 缇婴并不太明白她们那些眼神的暗示,她只本能生气。 师兄怎能这样勾人?! 缇婴越走越气,后来气不过,干脆缩到一个巷子里,戴上了一重师兄以前经常戴的帷帽。她再次走出,这一次,恼人的窥探终于少了。 缇婴这才有心情逛街。 她身上有江雪禾给她的所有人间财物,江雪禾没什么钱财,给她的不过是些铜板银子。好在缇婴是小姑娘,吸引她的小玩意儿都不贵,贵的她也不认识。 这样在集市走一圈,缇婴进了书铺。 ……两个师兄都不在,她终于有空“读书”了。 缇婴买话本,也有一些私心。 她在铺子间挑挑拣拣,对哪本都不太满意。 书铺生意本就不算好,每一个客人都十分珍贵。 老板娘看她这样翻来翻去,戴着帷帽看不清神色,只好猜测她的想法:“这位公子,你若是想买一些英雄豪杰传奇故事的话本,应该去那一头。这一头的书,都是给小姐姑娘们看的。” 缇婴开口时是男子声音,她刻意模仿师兄,声音轻柔,不曾喑哑,便如山间清水击石般泠泠,听得老板娘微出神。 老板娘听这戴着帷帽的年轻公子柔声:“我家中有妹妹好读书,我是为她来买书。” 老板娘连忙点头:“那公子没走错地儿,这里才子佳人的话本,其他铺子有的,我们一定有。” 缇婴故意叹气。 老板娘紧张询问她哪里不满。 缇婴道:“我妹妹想看的,是闺秀小姐与年少将军情定终身那一类话本。” 老板娘登时一僵。 缇婴觉得有戏,便继续:“你可知柳轻眉柳姑娘吗?” 老板娘半晌干笑一声:“城主家的千金, 柳叶城, 谁人不知?” 缇婴:“不错!我家妹妹便是十分钦佩柳姑娘,喜爱柳姑娘,又为柳姑娘惋惜。我妹妹听说柳姑娘没有和她的未婚夫终成眷侣,颇为伤心,在家里一直哭闹,让我颇为头疼。 “不知书铺中有没有类似这样的故事——年少多才的病弱千金与少年将军青梅竹马,一朝发生战事,将军去了前线,两人被迫分离,又经历了一些曲折的误会与波折。多年后,少将军归来,终于与闺秀重逢,齐眉举案。” 老板娘:……这故事眼熟的,近乎是柳轻眉那桩众所周知的情爱的翻版。 按说,柳叶城有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柳姑娘身上又有这么一桩可歌可泣的故事,那大大小小的书铺中,该有很多以她为蓝本编撰的话本故事。 缇婴想结合先前的幻境,再加上这些话本中真假故事能拼凑出的细节,去了解柳叶城的真实情况。 然而……老板娘为难道:“我们确实没有这类话本。” 缇婴一怔,丢下话本便走。 那老板娘赶紧拉住她,连声:“我保证,我们书铺没有的书,其他地方也没有!” 缇婴不信。 书铺生意不好,老板娘舍不得客人离开,她支支吾吾半天,咬牙问:“这样的话本,如果真的有的话,你打算买多少?” 缇婴并没有多少钱财。 但她机敏,觉得此事蹊跷,便故意狮子大开口,痛快道:“有多少,我就买多少。” 说完,她也有点不安:“你们莫非有?” 老板娘摇头。 缇婴一时不知自己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这老板娘却将她拉到书铺后面的内室,压低声音询问:“小公子,我看你心诚,我也不与你绕了,我直接问吧——你想要的,恐怕不是什么话本,而是柳姑娘的情史吧?” 缇婴不语。 老板娘自以为懂了他,便紧张地低笑一下,又来宽慰她:“小公子放心,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虽然确实没有话本,但我可以卖给你一桩消息——如果你想知道的是柳姑娘的情史,而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话本的话。” 缇婴屏息。 缇婴慢慢说:“我家里妹妹倾慕柳姑娘,我可不倾慕。什么消息,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 她说着便痛快要走。 老板娘着急:“别、别啊!” 缇婴遂半真半假地被人强求,与这老板娘谈条件。 看来这老板娘是真的想卖消息,最后用一两银子,和缇婴谈成了条件—— “我与你说实话吧,咱们柳叶城,名义上是城主治城,其实,真正管事的是柳轻眉柳姑娘。” 缇婴不屑,道:“我早就知道了!” 她不喜欢柳轻眉,自然看得出这里什么事都是柳轻眉说的算。这算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那老板娘却是有真消息:“你别急啊,我接着说的才是重要的—— “其实原本, 咱们城中书铺, 卖的最好的,就是你想要的那种闺秀与将军谈情说爱的话本。毕竟,咱们经历过十年前的秽鬼潮,都了解叶呈叶将军做的事……有的人唾弃,有的人感动,为了做生意,城中很多才子,连夜出了不少以二人为蓝本的话本,卖得十分好。 “但是这种书被柳姑娘看到了。 “当时,柳姑娘就戴着帷帽,遮掩容貌,亲自来我的书铺询问这种书籍。我不知她身份,当她是普通客人,自然热情接待——她翻了两页,轻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说了一个字,‘烧’。 “我的书铺被她随意一个吩咐,就全毁了!旁家书铺看脸色,连夜间纷纷处理掉不合柳姑娘心意的书,他们的书铺才没有被端掉,可怜我的书铺……” 老板娘面露怨恨。 但是在柳叶城中,怨恨也要藏得严实,不能被人发现。 所有人都是柳姑娘的走狗,所有人都觉得柳姑娘善良美丽无与伦比,可是在这个老板娘看来—— 那位立在书铺前的美人,背对着他们,一个“烧”字随意说出,毁掉他人基业。 灼灼烈火映着那美人的纤薄背影、垂地帷帽,在多年中,成为老板娘的噩梦。 她深恨柳轻眉。 缇婴轻飘飘问:“那你生意被毁了,你怎么不离开柳叶城?” 老板娘一怔。 这个问题,好像把她问出了。 她茫然困惑:“对啊,我怎么不离开呢……我怎么没想过要离开呢……” 她卡了壳,陷入呆滞迷离中。 缇婴等了片刻,询问:“你说完了?” 那双目痴住的老板娘回神,呆呆看着这少年公子,说道:“我还有一个消息,我知道柳轻眉为什么要烧了我的书铺,为什么不允许这种话本在集市上存在。因为——” 老板娘面露狞笑,几分森然可怖,吓得缇婴后退两步。 这老板娘却掐住她的手,尖声狠厉道:“我当年调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叶呈叶将军,她甚至很恨叶呈! “你知道么?她原本有个小情郎,叫韦不应,那才是和她真正青梅竹马的人……秽鬼潮发生了,韦不应去了战场,后来也被人祭牺牲掉了。 “她恨死了叶呈——你知道为什么叶老夫人在城里住不下去,叶老夫人疯了吗?你知道为什么柳叶城谁都记得当年的人祭,想起来就要唠叨两句,骂几声叶家吗? “这都是柳轻眉做的!她就是要折磨叶家,就是要谁都忘不掉叶家曾经做的事,就是要在叶呈死后,把叶呈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一遍遍鞭尸。 “小公子,我跟你说,你别看柳姑娘看着温柔好脾气,她的主意,大着呢,她……” 天边一道炸雷,打断了这老板娘说的话。 老板娘重新呆滞,去想她为什么不搬走的事,而缇婴的心沉下,想到了师兄之前带她去的那个村子,叶老夫人搬去的那个房子—— 韦不应? 奇怪, 完全没有听到关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啊。 是柳轻眉刻意掩藏了吗? 不行, 她得溜去那村子找叶老夫人,重新查一下。 -- 在离柳叶城至少十里远的江城,草长莺飞。 南鸢离开了神女宫,与白鹿野一同出城。 二人一同御风,仙姿飘逸,风流万分。 在此期间,南鸢告诉白鹿野: “我开天眼,调走了巫神宫在人间行事的卷宗。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柳叶城中,十万军士人祭后,城中人存活不过一二。 “当时城主的女儿,名叫柳轻眉。她做主遣走了城中还活着的人,说柳叶城已不适合人居住。 “之后,柳轻眉投身火海,葬身于大火中。自那以后,柳叶城便成为了一座空城。” 白鹿野:“不对呀。我分明记得,小婴多次和我说,我师兄在柳叶城中,与柳轻眉一同捉妖。我与我师兄说过几次话,我师兄也承认了。小婴弄错了很正常,可我师兄修为那么高,也认不出柳轻眉是死是活?” 雪白布条飞扬,南鸢仍是冰冷清泠的: “有人遮掩了天意,避过了他的推算吧。此事,巫神宫是做得到的——神术上,有遮挡天意、蒙蔽修士神识的方法。” 白鹿野:“师兄是去找梦貘珠的。” 南鸢颔首:“那便更正常了——梦貘珠与神术一道作用,确实可以蒙蔽修士。巫神宫也许参与此事了。” 白鹿野不禁侧头看她。 这位南姑娘,听了他的疑惑,毫不犹豫地开了天眼,为他卜算消息,调取巫神宫在人间行走的记录卷宗。这位南姑娘丝毫不帮巫神宫隐瞒,告知他所有一切—— ……她莫非忘了,她就是巫神宫的神女? 或者,她有什么目的? 白鹿野猜测间,南鸢蹙了蹙眉。 白鹿野询问:“怎么?” 南鸢:“白公子,我们得快一些——巫神宫已经反应过来我调取了卷宗,派人来捉拿我了。” 白鹿野:……这种事,也告诉我吗? 他一时难以评价,且看南鸢如此坦然,他只好轻笑一声,认命地施法,躲开身后的追兵。 白鹿野试探南鸢:“巫神宫为什么这么做?梦貘珠为何会与神术一起,来对付我师兄?梦貘珠莫不是会害人?” 白鹿野道:“如你所说,柳叶城如果真的已经成了一座死城,柳轻眉早已死在十年前,那我师兄此时面对的,必然是鬼魂作怪了。若是鬼魂,再加上你说的什么人祭、秽鬼潮,我难免想到秽鬼、无支秽……” 他半真半假地笑:“你们该不会是联手,想吸取秽息,害我师兄,造一只无支秽出来吧?” 南鸢道:“巫神宫世代与秽鬼为敌,绝不会主动造无支秽出来,为祸世间。” 白鹿野轻笑,不置可否。 南鸢又道:“而且,梦貘珠不会害人。梦貘珠没有害人的法子,三千梦境是用来修炼,不是用来杀人害人的。” 她扭头,面对白鹿野:“如果你师兄成为梦貘珠的目的,如果你师兄在被梦貘珠蒙蔽,那你不妨从你师兄身上找原因—— “他是什么祸世怪才,才让不会害人的梦貘珠盯上。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身上有什么问题,才会引得梦貘珠对他出手。“ 她说得平静,白鹿野脸色微淡。 白鹿野淡声:“南姑娘,我师兄是好人,若真有事,坏人只会是你们。你们休要往我师兄身上泼脏水。” 他微笑:“巫神宫若要对付我师兄,你便也会是我的敌人。”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些,南鸢隔着白布,轻轻看他一眼。 她道:“说的不错。” 白鹿野一滞。 他弄不清楚这南姑娘是怎么回事,南鸢忽然握住他手,带他一同向高处飞去,躲开前方派来的一道翅膀、以及后方袭来的一道神术。 南鸢与白鹿野并肩立于高空。 白鹿野轻笑:“不好,毕方追来了。” 南鸢:“巫神宫的神女天官也来捉拿我了。” 白鹿野:“……那只好与姑娘联手了。你我二人联手,不知可否拿下这只毕方,问出它所知道的线索?” 南鸢:“你若帮我对付追兵,我也可帮你问话这些人,看十年前,巫神宫与梦貘珠之间发生了什么。” --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缇婴蹲在村口,怅然若失。 她一日疲惫后,调查出来,如今那叶老夫人所居住的屋子,根本不是叶呈的家,而是多年前,韦不应的祖宅。 韦不应早就死在人祭中。 那么,缇婴当日从屋中找出的生魂气息,便不是叶呈的,而是韦不应的。而那气息,正好与师兄神魂上黥人咒所压的一些鬼魂冤孽上的气息相同。 怨气不得散的人不是叶呈,而是韦不应。 这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像书铺老板娘说的那样,柳轻眉是为韦不应抱不平? 不应该这么简单吧…… 她发呆间,无处可去,她干脆捏了乾坤袋中师兄为她准备的传送符,开口间,是男子的低缓声线:“师兄,你在吗?” -- 此时,江雪禾正扮作缇婴的模样,行在柳家的地牢中,从那些柳家所投的妖怪中寻找线索。 缇婴忽然燃起一传音符,江雪禾想了想,慢吞吞地捏起,开口,是女子的温和声音:“嗯?”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9(“江雪禾”将“缇婴”按在...) 师兄的声音不太对啊。 像女子的声音……更是听着有点耳熟。 缇婴一听便着急,连忙捏了第二道传音符, 凶道:“你是谁?我师兄呢?你为什么能收到我的传音符?难道你是柳轻眉?我师兄待你这么亲近吗?” 她的传音符发出去, 那边半晌没有回应。 江雪禾没理会她,是因他以缇婴的相貌,出现在地牢中。 此处环境阴暗,险象环生,不敢大意。 扮作缇婴是有缘故的——柳家人不知缇婴已走,他可以在江雪禾和缇婴之间身份随意转变,而不让他人怀疑。 柳家会提防江雪禾,但缇婴平时那样无邪单纯,看着十分“傻”,他们都将缇婴看作是江雪禾的附属品,不会对缇婴设防。 江雪禾不会让缇婴涉险,但他可以假扮缇婴,来涉险。 此时行在地牢中,越往下走,越见水流湍湍,渐渐从脚踝淹没小腿。 江雪禾踩在水中,停顿一下,便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快速流失——这水,不是凡间之物,是用来对付有修为的人与妖的。 江雪禾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走。 乾坤袋中传音符不断亮,想也知道是缇婴不断催促。但他此时紧要关头,便当做无事发生—— 一路走来,一座座牢笼中,江雪禾看到了先前自己或其他道人帮柳家捉的那些妖,都老老实实地被用仙家阵法困在牢笼中。 不知是水的问题,还是他们日渐麻木,这座水牢安静非常,江雪禾一路走过,偶尔有妖怪反应过来,也只是用阴沉的目光打量着他,并不求饶。 但是到最里间的牢狱,江雪禾终于听到了剧烈的挣扎。 铁链拍打着水,那被束缚的妖怪歇斯底里:“放我出去!我不娶你这个大美人行了吧,好歹你也名声远扬,总困着我做什么。算我认输,柳姑娘,柳大小姐……” 那妖双目忽而一瞠。 他随意叫着玩,因为知道自己陷于此地,这水是“炼妖净水”,专门炼化他这样的妖,自己根本出不去。 但是出不去,也不能屈服,要恶心柳轻眉。 可此时此刻,粼粼水波尽头,一个娇小漂亮的绿衫白裙小姑娘,出现在了地牢尽头。 那姑娘年纪尚小,眸子乌黑如漆,昔日总是顾盼神飞十分灵动,今夜所见,她的眸子却清静冰凉,端如冰雪玉壶,沉寂至极。 妖怪眼睛大睁:“你、你、你……” ……你不是捉我的那个小修士吗?! 江雪禾所扮的缇婴,一眼看到了这妖,认出这是那天古战场中、缇婴用四方旗阵困住的扮演将军的妖怪。 此时这妖怪被锁在牢中,被高高悬起,手脚都被铁链锁住,而他竟然还穿着一身英武的盔甲,威风凛凛,不堕将军威名。 江雪禾一只手指抵在唇间,轻轻地朝假将军“嘘”了一声。 假将军呆呆看着这唇红齿白、沉静安然的少女,脸倏地红了。 假将军心乱间,见这少女迈水朝自己走来。他正要提醒这“炼妖净水”对修士也有抑制作用,便见少女蓦地双掌相合,念咒掐诀间,在半空中画符运术。 少女施法之下,净水缓缓向两方分开,向两面高墙跃去,给中间流出了一道平坦阔道。 青光凛凛,少女昂然,冰雪之容,法术浩然。她因强力施法而额上渗汗,面色微白,这一切,皆让假将军瞠目,久久不能移目。 而江雪禾向假将军瞥一眼,眼神却是倨傲冷淡的:还不走? 假将军恍然,没有了净水的压制,他去挣脱束缚自己的铁链,便快很多。 一刻钟后,假将军化作一道黑雾,冲出牢笼逃之夭夭。 柳家尚无人察觉,江雪禾已返回住处,打开乾坤袋,有了和缇婴说话的功夫。 他并不知道那假将军的目的,那假将军逃出去后也没有找他。但是假将军靠着被缇婴抓,主动进入柳家,必有目的……他只消在旁观望事情发展便是。 这样思量着的江雪禾,打开乾坤袋,便见一道道传音符燃烧起来。 他已预感缇婴发火,在旁让传音符耐心地烧了一会儿,听完了小师妹对他的谩骂唾弃,才自己画了符。 他换回了男声,回应她:“小婴。” 过一会儿,那边郁郁回答:“小婴不在,已经被你气死了。” 声音是小姑娘娇滴滴的声线,不是一开始的温和男声。 江雪禾眸中浮了丝笑,一边画符,一边回她:“那怎么行?哪有人被气死的?你就算被气死,化成鬼,师兄也是会找到你的,不必担心。” 缇婴没搭理他。 他见她生了气,便一个劲儿地捏符,向她道歉,向她解释自己方才在忙什么,自己不是有意怠慢她的。 他解释并发誓,当时情况真的不适合聊天,他若是开口,很可能暴露行踪,被人发现。 江雪禾哄她:“你不想师兄被柳姑娘发现行踪吧?” 缇婴半晌回答:“……和她保持距离。” 江雪禾见她气性有点消了,才松口气,笑着应了一声。 -- 缇婴不可谓不生气。 不过江雪禾以前就说过,传音符的弊端就是忙起来时,不好接听。江雪禾身在柳家,缇婴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想用雪上符催促他,扰乱他心神。 她今日刚知道一个叫韦不应的人的秘密,她深觉柳家有大阴谋,一边琢磨着怎么向江雪禾透露消息、而不让他怀疑自己还在城中,一边担心他遭到柳轻眉的算计。 如今江雪禾主动道歉,缇婴不太痛快地原谅了他。 她对一件事好奇:“师兄,刚才与你说话时,那个女声,是谁啊?” 江雪禾那边沉默。 缇婴再捏起一道传音符,催促他、试探他:“那个姐姐的声音听着怪好听的,想必是个温柔大美人吧?长得好看么,是凡人还是修士啊?师兄你要和她成亲吗?” 江雪禾那边沉静了好久,久到缇婴真的开始胡思乱想、开始着急,那边才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尚可。修士。不成亲。” 但是这个回答不能满足缇婴。 “修士”这个词,已经让她警惕非常。 她正要追问,江雪禾倒是问了她一句:“一开始你与我说话时,怎么是男子声音?小婴,你做了什么?还是,当时是二师弟?” 那声音不像白鹿野的声音。 白鹿野和他说话,也不会浪费一张传音符,只为说一句“你在吗”。 这种不怕浪费的风格,只属于缇婴。可是那声音是男子声音,还有几分熟悉……江雪禾在水牢一行,一路想着此事。 那声音,到底是白鹿野的,还是叶穿林的,或是缇婴在路上又遇到了别的男子? 他想了一路,焦头烂额,心中猜测连连,倒是面上平静,没有让那假将军看出来。 可惜他再冷静,面对师妹身边的不可控因素,也会忍不住旁敲侧击。 他这一问,便如同掐了缇婴脖子一样。 那边小姑娘理直气壮:“是二师兄啊,怎么啦?” 江雪禾正要再细问,缇婴便快速:“我不问你身边的姐姐是谁,你也不许问二师兄怎么回事。” 江雪禾沉闷半天,将心头疑问压下。 他问起她是否出城,是否与白鹿野汇合,身边是否有异常,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缇婴胡编乱造一通,一会儿说已经汇合,一会儿说没有异常,一会儿又说打算和二师兄去千山找前师父…… 江雪禾疑问:“你们不是要去长云观寻叶首席吗?” 缇婴早已忘了此事,但她理不直气也壮:“你干嘛对我管东管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了我!” 江雪禾一怔。 他心间微凉,片刻不语。 缇婴似觉得自己不对,又来和他说话,声音分明柔弱了很多:“师兄、师兄……你认不认识韦不应啊?” 江雪禾沉静半天,到底回了她消息。 缇婴便又编了几句:“我出城时,听路人提过柳姑娘和韦不应的旧情。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但是师兄你可以查一查。 “你好像是被当做韦不应的替代品,不是叶呈的。” 缇婴纳闷:“那么叶呈在哪里呢?幻境里重要的不是鬼将军吗,鬼将军总不能在这个故事里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她兀自说了半天,嘀嘀咕咕,不断暗示江雪禾,想让江雪禾主动询问“韦不应”的事。但是她自己演了半天,自己都有些累了,江雪禾的传音符一直没亮,就好像他一直没有话和她说一样。 缇婴最终有些不快:“师兄,你没什么想说的?” 江雪禾这才慢慢道:“你没有其他话吗?” 缇婴纳闷。 她坐在深夜巷中,又冷又累,无处可去。 缇婴将自己缩成一团,看传音符在指尖燃烧,自以为自己为了柳叶城的秘密十分尽心,克服自己的害怕留在此地…… 她已经很努力地帮他了,就算有些遗漏,他也不应苛责吧? 这会儿,新一道传音符又在乾坤袋中亮了。 她拿出来,看那新的符纸在指尖燃烧,微火映着她的指尖,属于江雪禾的声音,在这片微火中,如烟花一般缓缓炸开: “我很想你。” 缇婴刷一下丢开了传音符。 她捂着自己的心跳,不知自己面颊绯红。她慌张地看着那符纸烧上自己的手指,手忙脚乱去扑火,火苗一碰就灭,她呆呆看着传音符,又想去解救…… 但是已经用过的符纸,燃烧成灰烬,怎可能留下来呢? 缇婴跪在地上,呆了片刻。 她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靠着窄而高的墙,重新蜷缩着身子,说服自己不要畏惧,说服自己为了师兄,应该克服艰难,小小委屈自己一下。 她蜷缩在这里,不敢入睡,生怕入梦;打坐又因灵力的萎靡而难以坚持。 她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最后迟钝地想:应该画一个留音的符,好留下方才那道声音。 真是的。 她竟然没想到。 师兄也没有提醒她。 师兄真是太讨厌了。 -- 缇婴在外流浪了几日,零零散散打听到一些韦不应的过往。 许多消息,无人注意时,永远藏在尘埃下。若是有人刻意去查,便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寻到这个人曾经活过的痕迹。 比如缇婴大约知道韦不应家里犯了些事,从小长在柳家,与柳轻眉、叶呈一同长大。叶呈是柳轻眉的青梅竹马,韦不应也是。 柳城主曾想杀过韦不应,但因柳轻眉病入膏肓,而缓了韦不应的罪。 叶呈是少年将军,韦不应也是。只是韦家犯事,城主从不封赏韦不应。 听说韦不应很俊美,少年风流,与人打马球时,曾让风华正茂的城中闺秀们一个个茶饭不思。 听说韦不应武艺与叶呈一同出色,曾与叶呈、柳轻眉结拜兄妹。柳叶城外靠近古战场的那个城隍庙,便是昔日三人结拜之地。 但是柳叶城如今活着的人,没有人见过韦不应。 少数几人对韦不应的印象是,秽鬼潮降临,韦不应与叶呈一同上了战场,一同死在了那里。 战后,也有人提过祭奠死者,为韦不应立碑,皆被柳轻眉拒绝。 柳轻眉只将叶呈捧作大英雄,大豪杰。 古战场的墓碑一座又一座,其中有一座,潦草记着“韦不应”的名字。 城隍庙破旧,神像下的雕木被人划乱,字迹被淹没,“韦不应”的名字变得模糊不堪。 柳轻眉要世人遗忘韦不应,要所有人都不知道韦不应,要——将韦不应永远地困在,年少未征之时。 ……关于柳轻眉想将一个死人永生困住的事,只是缇婴自己出于偏见的猜测。 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人,有时能看出,有时看不出。 缇婴不喜柳轻眉,便将柳轻眉想作恶人,觉得这个人看着柔弱,说不定内心已经疯了。一个疯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她师兄身上的冤孽若是韦不应的,师兄若是因为那些冤孽,而被当做韦不应的替身,可实在太危险了。 思来想去,缇婴决定偷返柳家,观察情形。 -- 缇婴不知江雪禾扮作她、到处行走的事,她偷偷摸摸回柳家,想来想去,用的是江雪禾的样貌。 她大摇大摆进入柳家,心中捏把汗,生怕自己被认出,但守门侍卫看她掀开帷幕后露出的少年模样,便放她进去了。 缇婴便不知,在她走后,两个侍卫疑惑的讨论: “你有没有觉得……” “是,我觉得了。江公子似乎变好看了,他眼睛方才看过来时,我心肝都差点跳出去,罪过。” “奇怪,明明看上去没变化,可自信看,就是和平时样子不太一样……莫非江公子上了妆?” “不至于吧?好奇怪,修士也那么在乎相貌吗?” 缇婴强壮镇定,瞒天过海,在柳家畅通无阻。她中途甚至在花园偶遇了柳轻眉。 柳轻眉坐在花廊下,怅然凝望着一院花海。她孤零零坐着,面容藏在阴翳中,那份美丽,夺目之下,几见凋零之意。 便是缇婴这样不喜欢她的人,都在一瞬间生出同情。 缇婴看到柳轻眉,掉头就走。 偏柳轻眉唤住她,微声:“江公子。” 缇婴不情不愿地回头。 她学着师兄平时模样,头微低,向那方行了一个礼。只是怕露馅,她并没有开口说话——柳轻眉很聪明的。 柳轻眉端详那立在廊尽头、身子后偏、似随时想离开的戴着帷帽的少年公子。 她神色本平静,但是一阵风过,吹起帷帽,帷帽后,少年温润低敛的眉目若隐若现,柳轻眉神色便微微一怔,蓦地站了起来。 缇婴被她吓一跳,不解看去。 柳轻眉自己兀自回神,笑了一笑,几分惆怅:“江公子,你许久不与我说话了。是因为你师妹不喜欢我吗?我与缇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请缇姑娘来,我们说开?” 缇婴回答:“我只是来捉妖的。” 柳轻眉喃声:“是啊,你只是来捉妖的……” 她垂着眼。 微抬的眼睛,忧郁怅然,美艳夺目。 可惜缇婴不为所动。 她拱手告别,掉头就走。 柳轻眉蹙一蹙眉,喃喃自语,重新坐下:“不愧是背着那样的冤孽,和……一模一样。神魂上撕开的那些化不掉的鬼孽,真的是他么……” 当年柳轻眉万念俱灰,心存死志,纵身跳入火海,遇见梦貘珠,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她从此开始接触一个庞大的、先前从未见过的广阔而瑰丽的世界。 和梦貘珠周旋的这些年,魂魄意识被吞噬的这些年,她到底是谁呢?柳轻眉真的能凭着那一点机会,在和梦貘珠的周旋中,胜出吗? 她引入缇婴这个变量……真的能救所有一切吗? 她此时,是柳轻眉,还是梦貘珠呢? 柳轻眉靠着廊柱,昏昏入睡,沉入梦境。 巫神宫神女天官寥寥几笔,就能封住秽鬼。凡人死万人十万人,在仙力神力之下,毫无意义。 她仰望着那些未知的强大的力量,难道只能被俯视吗? 凡人一生,如何对抗天命,如何与天意周旋,如何与那些几十倍几百倍胜过凡人的力量比试,如何胜过那些……这个答案,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 缇婴进入江雪禾的院落。 她踩在门口,立即后跃,被一重阵法阻拦。 缇婴惊疑不定地看着师兄屋门前那肉眼看不见的禁制:想要解咒,也可以。但是若是弄毁了禁咒,不就被师兄发现了吗? 缇婴暂时不想跟江雪禾暴露自己没有离去的事,她选择回去自己先前在柳家住的院子——师兄不告知柳家缇婴离开之事,那院子便应该保留着。 幸好这里没有禁制,缇婴自如踏入院落。 -- “吱呀”。 江雪禾推门而入。 他以缇婴的样貌进入缇婴的房间——总要做足样子,不让柳家那些还留着的道人修士怀疑。 一进入此间,江雪禾便发现屋中多了一道气息。 他不露声色,进入内间。 他立在屏风后,背身褪衣,少女圆润的肩头一点点露出,屋中那道多余的气息,分明呼吸乱了几分。 江雪禾目中生寒:果真有人觊觎小婴! 屋中多余的气息一乱,露出破绽,江雪禾立刻顺藤摸瓜,长衫往肩头扯回,凌空一跃,劈开屏风,藤蔓化形,向那多出的一人袭去。 那人竟反应很快,一重激流向他泼来,阻挡他。 他的下一道道法挥出,那人顺势回击,凛然有几分剑气…… 等等。 江雪禾觉得不对劲时,倏地收手,他之前的法术,却已经将那人从黑暗中逼了出来——一道修长的少年身形,被藤蔓绞住,现了容貌。 那人扬眉,向他瞪来一眼,在他怔忡失神时,目露狡黠狠意,向他扑来。 “咚——”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后,打斗声沉闷又迟疑,步步后退与步步紧逼间,双双进了内间。 悬帐被人扯动,如流沙般哗然落下,遮挡窗边月明。 “江雪禾”将“缇婴”按在床上,掐住“缇婴”的下巴。 少年高调昂然,低下身子压着人,长发自颊畔垂下,少女眼尾散开胭脂般的晕红色。 “江雪禾”慢条斯理,偏眉眼倨傲自得,尾巴快要翘起来:“小美人,你躲什么?”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浮生一梦10(“那你就是我的枕边人了,...) “缇婴”被压在床榻软褥间,看“江雪禾”横霸在上。 江雪禾下巴被那上方蛮力坏蛋掐得通红,他不禁问:“小婴?” “江雪禾”眼波轻转,分外灵动:“昂。” 江雪禾满心震撼。 是了,能扮“江雪禾”的人,还会勾着“缇婴”下巴调、戏“缇婴”的人,只能是小缇婴了。但是缇婴怎会在此? 她不是跟他说,她已经出了城,身边还有白鹿野陪伴吗?他因为她那一番振振有词的话,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怀疑柳叶城并不是出不去;他还怀疑她身边是不是有叶穿林跟着,几次想问,又觉得自己多问、她会厌恶。 他在此反复猜量时,缇婴竟去而复返,回来了柳家? 她为何回来? 他并不自信她会因为自己而回来,便想她莫不是根本出不去柳叶城?若当真出不去柳叶城,这里便果真如他猜的那样,梦貘珠的影响,根本不只一个幻境…… 很有可能,此间整方世界,都是一大型幻境。 “缇婴”兀自思量。 趴在他身上的“江雪禾”,端详着他。 师兄身上有一种优雅沉静的气质,他本人即使扮作“缇婴”,那气质也是不变的。于是,在缇婴看来,身下的“缇婴”,便熟悉而陌生—— 既有她本人的美色,又融合了江雪禾的清雅温和,静至冷漠。 缇婴尤其喜欢江雪禾安静时的样子。 眼下,他静静垂着眼思量,显得少女安然秀美,身上笼了一层缇婴本人没有的圣美禁欲感。 这种矛盾美,打消了缇婴面对另一个自己时的心中别扭。她本就好玩,此刻见江雪禾如此模样,心中痒意无法克制,她俯身,着他先前托她下巴的手势,向身下少女的唇上撞去。 江雪禾一怔,眼睫倏地上掀,眸子又清又亮,黑得如同子夜。 缇婴心想:“我”可真是漂亮,是个小美人,便宜师兄了。 她迫不及待亲吻他,咬上他朱唇,软而凉的触觉,让她后脊发麻,神魂飘飘然,心中更为燥热。 ……师兄的唇,果然好软。 她脑中胡思乱想,亲吻没有章程,身下那被压着的“缇婴”起初震惊,接着便有些狼狈地侧脸躲避。 发丝凌乱地拂在少女桃腮上,唇脂被勾出一长条红痕,江雪禾气息乱些,手不禁抵在身上那人的肩上。 他语气微厉:“小婴!” 小婴并不听他的。 江雪禾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别扭。 他还是“缇婴”的打扮,缇婴小混蛋竟是个混不吝的,毫不在意。但他仰望着自己的脸,是当真无奈,又有几分压力的。 何况…… 唇被咬被弄,江雪禾微微偏头,努力压抑自己的喘息,声音低弱:“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样?” 缇婴扬眉。 她当然知道身下的脸红少女是谁。 不过,缇婴恼他屡屡想躲,分明与之前许诺的“为所欲为”不相符。她便露出笑,故意说:“我知道啊,你是二师兄嘛。” 身下少女蓦地僵住,抬眼向她看来。 “缇婴”的圆眸子本给人娇憨俏皮的感觉,他这样冰冰凉凉,倒有了几分肃杀之意。 江雪禾淡声:“我不是。” 他紧盯着上方的“江雪禾”,却见那少年果真满满是缇婴的顽劣,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 缇婴随意地“哦”一声,低头朝着他的唇,再次袭击。 江雪禾又侧过脸躲避。 他手肘撑榻,起身要坐起。 缇婴忙将他往下压,像极了一副老爷安抚小妾的敷衍模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叶师兄。” 江雪禾扣紧她俯下的肩膀,不许她向下一分。 他冷冷道:“不……” 他的眼睛,忽而对上她低垂的眼睛。 属于“江雪禾”的清艳凌厉,融了缇婴的恶劣活泼,那双眼睛轻飘飘地转一圈,落到身下人身上,便如一池秋水,波光潋滟,欲说还休,盛满了带着戏弄的笑意。 江雪禾抵在身上少年肩上的手便停住:她知道他是谁。 她是故意逗他的。 江雪禾心中百味交杂,听身上少年轻呼一声,他被拥着按下去,乱七八糟的热情满满的唇吻,落到他脸上、眉上、唇上。 唇齿交缠前,江雪禾仍要彻底确认一下:“我是谁?” 缇婴不耐了:“江雪禾。干嘛非要让我说出来?” 江雪禾微微松口气。 他的手从少年肩头、转搭到了身上人的腰上。 他知道师妹爱玩。 此情此景,他虽有几分不适应,却依然耐着性子,等着她玩够。 而师兄这副配合的模样,闭着眼随她的模样,更让缇婴欢喜。 她坐在他身上,流连忘返,只将一切都忘掉了脑后,眼睛里只有下方这个怪模怪样的“缇婴”。 但缇婴不知餍足、贪婪万分,江雪禾被她勾出几分心火,燥燥地烧着。他思绪被她搅得乱如粥,呼吸被引得乱作一团,他勉强找回几分定力,警惕起此时的过度。 何况他确实有许多问题,疑惑满满。 于是,亲吻不断间,唇与唇碰触间,江雪禾仍努力抽出空隙,虚虚地与她说话: “你怎么回来了?” 缇婴敷衍:“柳家有问题,我当然回来了。” 江雪禾:“是出不去柳叶城吗?” 缇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出去。” 她也不在乎什么能不能出去的问题,她专心捣鼓的只有师兄柔软的唇、温软的怀抱。她心中惊喜满满,原来自己的身体这样好玩,她以前一点也没察觉。 可是师兄实在聒噪,不停说话。 也罢,说就说嘛。 他不躲就很好了。 于是,缇婴一边攻克江雪禾,一边还要断断续续地回答江雪禾的问题。她意识迷乱,心中燥热连连,升腾起一腔难以发泄的不知名玩意儿,而他每次唇一张一合,都让缇婴迫不及待。 她不藏不骗了。 她诚实回答他自己没出城的事,回答他自己没见过二师兄和叶师兄的事,她还被他诈出了韦不应的事情,被他诈出她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江雪禾”脸上温度升高。 她的感觉十分奇怪。 师兄如同一块即将到手的美味糕点,她又啃又咬又舔,却不能吞入腹中。 她心口腹下突然升起一团燥火,让她口齿发干,有什么“腾”地就跳跃起来了。 缇婴被身体的反应吓到,她停下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下方江雪禾却反应非常快,一下子抬手,捂住她眼睛。 缇婴慌乱:“师兄?” 江雪禾垂眼,看着那不应属于她的突兀处,不知该说什么。 缇婴对他生了欲……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单纯地玩出了火? 他又该怎么收场? 江雪禾仰身捂住缇婴眼睛,缇婴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视线的黑暗,并不能让她体内已然升起的燥意冷下去。她坐立不安,困惑惶然,师兄不吭气,更放大了她的烦躁。 缇婴伸手就向下处抓去。 江雪禾眼疾手快,抓住她那不收力度的手指。 他扣住她手腕,都不让她动了:“别碰。” 缇婴委屈且怨愤:“江雪禾!” 江雪禾拢着眉,他缓缓起身,一手牢牢地捂住她眼睛,一手紧紧攒住她手腕,他慢吞吞说:“小婴,不如变回你自己的身体吧。” 缇婴偏脸:“为什么?凭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不能碰的?你身上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可我又不是用的你的身体,我只是变作了你的模样,你的秘密也不应该带过来吧? “你有事瞒着我!” 她被他捂住的眼睛,在他手掌上轻轻眨动,酥酥的,让江雪禾手掌微麻。 他稍微失神,就见帐子扬风,一重剑气向他斩来。 缇婴洋洋得意,趁人不察,可她师兄不愧是她师兄,她的剑气才朝前推了三寸,就动不了了,被定住。 她为了运转剑气,飞快转动灵力,与自己师兄对着干。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师兄气息不乱一分。 缇婴嚷道:“我灵力枯竭了,神魂开始痛了。你放开我!” 江雪禾温和:“你不胡来,我就放开你。” 缇婴:“我哪有胡来?我摸一下我自己的身体,就叫胡来吗?” 江雪禾不语。 但他坚定地控着她的剑气,哪怕她再是叫嚷灵力枯竭,他也没有放开。 缇婴气一会儿,身体中的燥意被他气没了。 江雪禾垂着眼,肉眼可见,那座小而俏的巅头,慢慢地塌了下去。虽然上方的少年还在骂骂咧咧,可欲念,确实被他磨没了。 江雪禾松口气。 缇婴怒:“你对我不好。你先前还说任由我为所欲为,你现在是让我为所欲为的样子吗?” 江雪禾轻笑:“我何曾答应你为所欲为?” 他的笑,让缇婴耳尖一烫,转脸便来寻找他的方向。 他真的是一个待她很好的哥哥。 他此时说话,仍然用的是少女的声音,他也并没有趁机变回他自己的样子。虽然他也许有些事情不想让缇婴知道,可他尽量满足她——比起那团难以发泄的燥,缇婴更为他此时的笑而心动。 缇婴半晌说:“师兄,你放开我眼睛和手吧。我不难受了,我不乱动了,我想看看你。” 江雪禾看到她所表现的突兀彻底消失,他才慢慢松开手。 他一松,缇婴便扑上来,抱紧他,搂住他脖颈。 她蹭过来,哼哼着,软软的:“师兄、师兄……” 江雪禾的心,便在她的撒娇中,一点点软了下去。 他轻轻地应一声。 “缇婴”的脸颊,亦绯红无比。 而少年的发丝落在身下少女的肩上,这姿势实在好怪——修长的挺拔的少年,搂抱着矮他一个头的女孩儿,整个人整张脸都埋下去,手脚也要缠到人家身上,如藤蔓般。 “缇婴”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只大青蛙?” “江雪禾”掀眼皮,毫不在意:“我喜欢和你抱着睡。你能不能往里面挪一挪,哄我睡觉呢?” 江雪禾道:“变回去吧?” 缇婴摇头:“不要不要,我还没玩够!” 江雪禾无奈。 他撑着身子,慢慢带着身上这个少年,往里缓缓挪动。 “江雪禾”的身体远比“缇婴”沉重,可这个“江雪禾”任性极了,丝毫不体谅她师兄,眨巴着眼,看少女吃力地抱着自己挪,还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江雪禾瞥她一眼。 她对他露出更大的笑容。 江雪禾眼睫微颤,挪过眼睛:不能适应看着“江雪禾”脸上露出这种灿烂的笑。 师兄妹二人,仍是一男一女,却到底换了个人,继续一男一女,窝在一张床榻上。 缇婴喜欢这种扮家家的游戏,热情地拥着江雪禾,和他抱怨:“师兄,早知道,我就早早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日,我没地方去,天天在大街上晃,怕入梦,我还不敢睡觉……” 江雪禾柔声:“那怎么不早些回来?” 缇婴支吾片刻,说不出她爱面子的话。 她转移话题,凑到江雪禾耳边,好奇询问:“师兄,我刚才是怎么了?” 江雪禾故作糊涂:“嗯?” 缇婴:“就是、就是身体好像不是我的,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一下子就觉得特别饿,觉得你好甜好香,好想吃你,但又不知道怎么吃……” 她絮絮叨叨。 “缇婴”唇角噙一丝笑,侧身拥着她,闭着眼装睡。 细究下,那笑意是有几分羞涩的。 缇婴看他半天,便知道他知道缘故——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肯告诉她。 缇婴道:“你不说就不说,我总会知道的。” 江雪禾:“那就等你知道了再说吧。” 他这般轻描淡写,便又让缇婴不悦了。 而江雪禾显然意识到她的不快,他不想她发脾气,便来转移话题:“柳家的事,我大约有了一些猜测,但也不敢确定。你既然回来了,就与我好好配合便是……我发誓会护你周全,无论发生什么,你不要怕。” 缇婴不说话。 她其实已经没那么怕了。 很奇怪。 和师兄在一起久了,她越来越信任他,越来越不怕一些东西。 她如一张雪纸,幼时被泼满了墨迹,少时又被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大约这就是长大,胆量一日日会变大,昔日惧怕的也终会变成过去,只要、只要…… 缇婴心中想: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她轻轻地伸手,勾住师兄的手指,拉着他。 江雪禾似有所觉。 他没有拒绝,纵容了她这样小孩子的习惯,看她面上终于染上几分快乐的笑。 江雪禾却又道:“修炼吧。我帮你护法,你修炼一会儿再睡。” 缇婴微有惊恐:“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回来……” 她打了个哈欠,装着可怜。 江雪禾倾身,给她下了一个清神术,温温柔柔:“现在不困了吧?修炼吧。” 缇婴应付不来他温柔的督促,强硬的态度——毕竟他是师兄,监督她的修行课业。 缇婴郁郁叹口气,但是在开始修炼前,她依偎向他,又要把“江雪禾”修颀的高挑身量埋入“缇婴”娇小的怀中。 江雪禾实在性情好,随了她的意,配合着她调整姿势。 缇婴凑到他耳边,充满了兴味:“你说这么多,这是不是就是枕边风啊?” 江雪禾心口一跳。 他抬目望她,轻道:“你说是就是。” 缇婴不满:“不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她目不转睛。 江雪禾沉寂片刻,他最后应了:“是。” 缇婴松口气。 江雪禾又道:“开始修炼吧。我陪你。” 缇婴无奈,只好跟着他,由他教她,修行了一会儿。 修行了一个时辰,缇婴累极了,已然有些不开心,他才允她休息。 缇婴被江雪禾抱入怀中放在床榻间,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又忽然想起前情,便在他耳边含含糊糊地说话:“那你就是我的枕边人了,对不对?” 江雪禾静很久。 他压着情绪,说着她会喜欢的话,诱着她入瓮:“你说是就是。” 可是这一次,缇婴没有再来咄咄逼人。 江雪禾侧过脸,看到“江雪禾”闭上眼,已然沉沉入睡。 -- 后半夜,二人被窗外呼啸飞掠的动静惊醒。 “缇婴”瞬间起身,盘腿坐起。 “江雪禾”慢半拍起来,疑惑看向窗子。 几重黑影在外飘过,声音怪异,幽魅闪烁。 江雪禾道:“是厉鬼作乱。” 缇婴想到当日她入师兄识海,就是被这厉鬼逼的。她一下子激动,抱住师兄手臂,躲在江雪禾后方:“啊啊啊我想起来了——” 她还没有将先前的事说出来,窗子被外面什么“笃笃”敲了两下。 缇婴畏惧地钻入江雪禾怀里。 江雪禾手忙脚乱地抱她,安慰她:“没事,是我的信物。” 窗外那信物,是一只纸鹤。纸鹤张嘴,便吐人言:“府中有妖作乱,柳姑娘派人来请江公子,说有事和江公子谈。” 一听是柳轻眉,缇婴眉目冷下,钻出江雪禾怀抱。 “江雪禾”对“缇婴”冷冷道:“我去!” “缇婴”微迟疑,看她面色不虞,他不触她霉头,便应了她:“小心些行事……我去看看那厉鬼。” 如此,二人分头行动。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浮生一梦11(柳家乱了套。缇婴披着“江...) 柳家乱了套。 缇婴披着“江雪禾”的外皮,奔于院中,时而肉眼可见鬼影重重,幽火微微,鬼戾诡笑声时远时近。常有寒风拂过后颈,汗毛倒立时,不知哪个鬼怪从旁飘过。 缇婴低着头当没看见。 她用对柳家的疑惑与警惕来战胜自己的畏惧。 好在,如今是江雪禾扮作“缇婴”去应对那些鬼怪,而缇婴扮作自己师兄,应对那并不简单的柳姑娘。 一路匆匆,缇婴看到借住柳家的修士道人们一个个在半夜三更时被喊出被窝,胡须袍袖一番凌乱就前来驱鬼,心中也放心几多。 这些柳家请的驱鬼捉妖的修士,还是有些本事的。 “吱呀——” 敲门后,门口侍女向江公子屈膝行礼后开门,在“江雪禾”踏入后,侍女在外,又将门重新闭合。 屋中有缕缕檀香,泛着苦味。 缇婴在门边发愣片刻,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个侍卫端茶:“江公子,喝茶。” 缇婴惊得眼睛微颤。 她向后退一步,勉强维持住了师兄的风度,却本性难改,沉着眼瞪一眼那个冒出来的侍卫。 她抬手就将茶盏推开:“不喝。柳姑娘呢?” 侍卫默然收了茶盏,向“江雪禾”指了个方向。 缇婴朝里走,那侍卫也不退开,而是跟着人。当缇婴终于看到了柳轻眉时,那一路跟随的侍卫将那盏茶放在客座前面的小案上,退回到了柳轻眉身边。 缇婴向柳轻眉看去。 空旷如堂的屋舍中,竟站了四个侍卫。他们尽忠职守立在窗边,病美人柳姑娘则倚着窗,提着一盏莲花灯凑到窗纸边,似透过缝隙,在看外面的鬼祟作乱。 柳轻眉背影纤细清薄,乌发挽于腰下,衣袖缘口绣着一丛梅。 灯烛火光照着她的侧脸。 某一瞬,缇婴觉得她死气沉沉,就如她衣襟上那干枯的梅树一般,只见木枯,不见花开。 柳轻眉察觉她的打量,回过头,温善地露出一丝笑,轻轻柔柔:“江公子来了。” 她端着烛台,不再看窗外。 烛台摆置妥善,她朝着缇婴走来,坐在美人榻上,倚着一张案几,又抬手示意客人入座。 缇婴没有动。 她扮着师兄,琢磨着师兄平时的模样,问柳轻眉:“府上厉鬼作祟,我夜间被惊醒,本想驱鬼,姑娘却叫我来此,是何目的?” 柳轻眉笑一笑:“厉鬼……府上一直有厉鬼作乱,江公子不是早就知道吗?只是那厉鬼总是躲着人,我平日除了被扰得睡不清净,也没见那厉鬼做什么恶事,便随它去了。 “今夜那厉鬼不知在闹什么。但我柳家请了这么多修士来帮忙驱鬼,他们总要发挥些用处吧。总不能事事劳烦江公子。” 缇婴立即抓住她话中的把柄:“你夜里睡得不清净?为什么?我倒是睡得不错。” 柳轻眉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烛火边,她微微抬眼,端详这位江公子——江雪禾向来谨遵男女之防,从不多问她几句,似乎怕惹得她误会。 以柳轻眉的了解,江雪禾是一个不喜欢惹麻烦上身的人。凡事能闭眼就闭眼,他很少关心无关之事——他肯留在柳叶城,还要靠他对梦貘珠那非要得到的执念。 此人既冷漠又强势。 他看上的东西,即便再难,他也要得到。 她就是利用他这种心思,才能把他瞒这么久啊…… 今夜这江雪禾,却和平日不太一样。 柳轻眉这般想时,口上只微笑:“江公子夜里当真睡得不错吗?” 缇婴眼珠微微动一下。 她着师兄的样子,笑而不语,撩袍入座。 少年静美,却于撩袖间,几分跳脱、昂然,不似平日的“死气沉沉” 。 柳轻眉看在眼中,只不说话。 缇婴发问:“你既然觉得捉鬼不需要我,那叫我来做什么?” 柳轻眉:“聊一些事。” 缇婴心中戾气顿生。 她克制着自己的气怒,面上平静无波:“什么事?” 柳轻眉望着少年:“你我之间的事。” 空气静一瞬。 缇婴怀疑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师兄与柳轻眉有了什么首尾,才让柳轻眉说出这样挑衅的话。 缇婴试探:“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若是夜半三更睡不着,找旁人戏耍吧,江某不奉陪。” 她起身装着要走,那柳轻眉也知她意,不慌不忙地开口阻拦:“江公子最近,在城中、我家中四处查探,问了不少事情,翻出了不少故人。江公子若是好奇我的事,直接问我便是,何必如此迂回呢?” 在城中四处查探的,可能是缇婴。 缇婴心中一虚,定了定神,回头入座,倾身问:“问你,你便会说?比如,韦不应在古战场中有座墓碑,在城中的旧居却全送给旁人了。这些事,你会说?” 柳轻眉一手托腮。 她心平气和:“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温秀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江雪禾,她的眼神,像要脱光他的皮囊,从他身上寻找另一人。 柳轻眉轻描淡写:“那是我少年之爱,困我一生之爱。” 缇婴怔忡。 她蓦地想到了自己经历的那个幻境,幻境中的夜杀小将军——少年之时,永失所爱。 柳轻眉轻飘飘道:“阿应家里犯了些事,少时他一直住在柳家,与我同吃同住。后来我们结识了叶呈。那些年,我们三人感情很好。 “我很喜欢阿应,但是城主之女,不能喜欢一罪臣之后。我爹想处死阿应,我病得起不开身,他又只好放弃处死阿应的决定。” 这是一桩浮于表面的爱情悲剧。 或者说,缇婴目前知道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城主之女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人死于战场。 与普通的战争不同的是,那个人很可能是死在人祭中。 为求强大力量的人祭逆天命,参与人祭的人作为惩罚,皆不入轮回,浑噩于人间彷徨,受尽惩罚,直到魂消魄灭,没有未来。 一共死了十万人。 但是多少人是主动参与人祭,多少人是被迫,多少人是正常死于秽鬼之手,皆不可知。 缇婴曾在古战场中,超度了那些能够超度的。 而缇婴记得,在梦貘珠所造的幻境中,夜杀便主动参与了“人祭” 计划。 但夜杀将自己的魂与魄撕裂剥开,分给了其他参与人祭的将士。惩罚最后会落在夜杀被撕裂分开的魂魄上,至少在那个幻境中,没有来世的人是夜杀,不包括其他将士。 夜杀给了他们来世。 那么现实中……缇婴怔忡:幻境和现实中,总有些地方是一样的吧? 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鬼将军到底是叶呈还是韦不应,那鬼将军,是否如夜杀一样,撕了自己的魂魄? 她心中微动,恍然有些明白。 十年前,柳叶城发生秽鬼潮,人祭之后,多了很多得不到拯救的厉鬼亡魂。 再过了几年,断生道出事,江雪禾屠尽断生道的时候,十方俱灭黥人咒种下。缚于江雪禾身上的冤孽鬼孽,确实有柳叶城那些亡魂。鬼孽靠着因果,度到了江雪禾身上。 再过了几年,江雪禾寻找梦貘珠,来到柳叶城。他要解身上的一部分咒术,就要面对当年人祭的后果、他身上被牵连的红尘因果…… 缇婴喃喃自语:“你在找的,到底是叶呈,还是韦不应?鬼将军到底是谁?” 晦暗烛火微光下,柳轻眉低垂着眼,笑意若隐若现。 她轻轻道:“你猜。” 而缇婴已经明白了。 她霍地站起来:“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你一个凡人,知道鬼魂、知道修士、知道咒术、知道仙法。你知道师……是我带走了那些亡魂,你便要他回来!” 柳轻眉抬目,轻轻道:“我要谁回来?” 缇婴:“韦不应!你要韦不应回来!” 窗外雷声“噼啪”掠空,半边天被照得银白。 屋中静谧。 他们听到外面修士与厉鬼相斗的打斗声音。 在这片静谧中,缇婴一字一句: “鬼将军其实根本不是叶呈,而是韦不应,对不对?” -- 柳轻眉:“他们将他骗到战场。” -- 韦不应为城中百姓而战,为城主之女而战。 -- 柳轻眉:“来了一个道人,告诉他们说,只有人祭才能拯救柳叶城。” -- 众人商量此事。 韦不应拒绝了。 他说此事伤天理,会遭天谴。活人求生,死人求来生,不应剥夺他人的性命。 -- 柳轻眉:“有一天雨夜, 他来找我, 问我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下所有人。 “我知道他心存死志,百般劝说。我说我再去联络巫神宫——我跪在巫神宫所赐的阵法中,念着巫神宫教给我们的咒语,我说我愿意付出一切,求巫神宫的人赶来得更快一些。若是神女天官们实在赶不来,可不可以赐下什么神术,让后果要我一人承担,不要一城为之覆灭……也不要我喜欢的人离开我。 “我听闻,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可赐福,可满足他人的一切愿望。 “我问大神子、大巫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天官神女的赐福赠与我。我一个病弱之人,死不足惜,活着也并不值得。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满堂三千烛,我问遍苍生与鬼神,竟除了那道人所提的人祭之法,没有一个神仙回应我。” 缇婴:“……他们也许在忙着赶路,赶来救你们。” 柳轻眉微笑:“也可能在忙着算天命,算柳叶城到底什么时候亡。” 柳轻眉又道:“其实阿应那夜答应我,他再拖一拖。若是再过一日,巫神宫的人依然赶不来,再行人祭。” -- 没有等到再过一日。 到了第二日,柳轻眉便看到了韦不应的人头。 人祭开始。 -- 缇婴心暗暗沉了下去。 她不知为何,突兀地来一阵口干舌燥,心间烦乱。 她勉强定神,让自己盯着柳轻眉,说出猜测:“……有人提前进行了人祭?” 柳轻眉轻轻笑一下:“是啊。” -- 夜半三更,雨声淅沥。 返回主营的韦不应睡不安稳。 谁能在秽鬼潮的侵袭下睡得没有负担? 他在黄昏时离开战场,回到城中,叩门于柳轻眉,与柳轻眉商量人祭。 那年少的姑娘,在雨幕后方,薄弱得如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落的枯叶。 他心中不是滋味,可他总是要与她道别。 柳轻眉让他再等一日,她再去求巫神宫。 但他们都知道,希望渺茫。 在柳轻眉跪于神殿中求祷的这一夜,韦不应在军营中辗转反侧。 后半夜,一行人摸入营中。 他蓦地提剑翻身:“谁——” -- 缇婴焦躁,努力压抑:“叶呈?” 柳轻眉淡淡地“嗯”一声。 -- 叶呈嫉妒韦不应。 既嫉妒韦不应的军事之才,又嫉妒韦不应得柳轻眉青睐。 叶呈曾经偷听过一段对话,柳城主要将柳轻眉许给自己,柳轻眉却说她想嫁韦不应。 人祭确实是一个机会。 叶呈也并非没有牺牲的决心。 他只是想让韦不应比自己更惨一些,让韦不应什么都得不到。 在那个雨夜,叶呈和自己的亲信一同摸进主帅军帐中,砍下了韦不应的头颅,用邪法,将韦不应的身体和魂魄用得彻底—— 他们造出了一个“鬼将军”。 鬼将军带领众将士,在巫神宫的援助到来前,抵抗住了秽鬼潮。 他们对外宣称,鬼将军是叶呈。 一半将士死于人祭中,一半将士死于战火中,大英雄与罪恶者皆是叶呈。 -- 柳轻眉托着腮,淡淡说:“他不是想娶我吗?那我就给他未婚夫的身份。 “他不是想当英雄吗?那我就要柳叶城的人都记得他,记得他的大义,记得他的牺牲,记得将唾沫星子吐在叶家门口,让他活着的老娘无处可去。” 柳轻眉唇角浮一丝笑:“我要让叶老夫人住在阿应曾经住过的村中。我把叶呈做的事,全都告诉了她——巨大的压力和对我的畏惧,压倒了那老妇人,那老婆子没想到我是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要她日日夜夜受折磨,她恨毒了我。 “我就要这里所有的人都记得叶呈。 “我要一日日念叨,绝不让每一个人忘掉叶呈。 “这不是叶呈想要的荣誉吗?生前他没得到,没关系,他死后,我给他啊。” 缇婴怔怔地看着柳轻眉。 她脑中一片乱。 她觉得柳轻眉这样开诚布公不对劲,她又忍不住被这个疯女人吸引。 缇婴询问:“那韦不应呢?” 柳轻眉掀眼皮,撩目。 她轻声,笑容神秘:“他活在我心里。” 缇婴:“不、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知是不是屋中太过闷热,她心中更加燥,心跳也变快。 缇婴在一片混沌中,努力思考:“你的目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柳轻眉:“是来世。” 窗外电光再亮。 -- 当日那少女奔跑在城楼上,看着大厦倾,看着楼台塌,看着夕阳如残血,鬼将军在战场上战到最后一刻。 在鬼将军死不瞑目地倒下时,巫神宫的救兵们终于到了。 那时她跪在城楼上,看到他们的法术如雨如光,灭了战场了的火,束缚了无数趴在死人身上吞食的秽鬼。 夕阳如血,人求来世。 柳轻眉心中想:凡人穷尽所有想到的人祭法子,在修士面前不值一提。 修士随意一挥,便能困住一秽鬼。凡人成了厉鬼,成了鬼将军,才能与秽鬼为战。 他们算什么呢? 在巨大而瑰丽的神力之下,凡人一生,到底算什么呢? -- 柳轻眉笑意微微:“秽鬼潮之后,我求问天命,询问天道。巫神宫以为我对修行有兴趣,怜悯地告诉我,我既没有灵根,也没有神力,无论是修仙还是修神,我都没有天赋。 “我是最普通的那一类凡人——在巨大的天命之下,我无能为力。” 柳轻眉抬眼:“可我偏偏要逆天命。天道不允我的,我便要推翻那天道。 “我发誓——无论以任何方式,无论如何面目全非,都要逆改命运,都要求到一个来世。” -- 缇婴站起。 她声音抬高:“不对!” 她此时已压制不住体内的燥,她知道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缇婴怒视柳轻眉:“如果韦不应是鬼将军,韦不应的魂魄被撕裂开,分给参与人祭的人,那些人祭的其他人,不都是可以入轮回的么? “以你的报复心,叶呈死了,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可他既然受了韦不应的好,那他便是可以入轮回的,你的报复没有对象啊?除非、你知道……叶呈在某个地方,他存在着!” -- 此时此夜,江雪禾在柳家与道士们联手捉鬼。 他中途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妖。 这妖是那个古战场中被缇婴所捉、前几日被他在水牢中救出来的假将军。 假将军引开其他道士,悄悄叫他:“恩人、恩人!这边!” 江雪禾扮着“缇婴”,被假将军引到一荫蔽处,听那假将军气愤不平又自鸣得意:“恩人,我其实是故意被你们捉住的,故意来柳家的……我想救一个人,不对,是一个鬼!” 江雪禾平静:“鬼将军?” 妖物一愣:“你怎么知道……恩人你会帮我吗?” 江雪禾淡然:“先救救看吧。” ……救了之后,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江雪禾与这假将军联手,摆脱那些院中乱窜的道士,终于摸到了院中那到处跑的厉鬼身边。 江雪禾以为自己只消配合救鬼便是。 谁知那假将军看到厉鬼样貌,呆愣住了:“他不是鬼将军! “鬼将军长得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叶、叶……” 江雪禾心沉下:“叶呈?” -- 缇婴与柳轻眉的谈话,也正是要紧之处。 缇婴怒指柳轻眉:“你一定知道叶呈在哪里!” 柳轻眉笑而不语。 缇婴:“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凡人……柳姑娘一个凡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鬼怪之事,还用鬼怪之力帮自己复仇?” 缇婴盯着那安然的姑娘:“你是梦貘珠!” 缇婴咬牙切齿:“你想杀我师……是不是?你要韦不应复活是不是?这天下根本没有复活!” 柳轻眉:“我是柳轻眉啊。” 她那浅淡的笑意,让缇婴大脑混乱,看不清楚。 就见一片昏昏光中,柳轻眉缓缓抬头,凝望着她: “江公子,我与你说了这么多的话,告诉了你这么多秘密。药效应该到了吧……你可否觉得难受呢?” 缇婴倏地起身,向她袭杀去。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浮生一梦12(“江雪禾”在水中急切地亲...) 缇婴向柳轻眉出手时,才发现柳轻眉身边那四个侍卫不是摆设。 他们与她一样,用了化形术。 缇婴的攻击到时,一人将柳轻眉拖拽到后方,其余三人一同对付缇婴。他们手一甩,拂尘出现,本来的相貌也不再掩藏—— 乃是四个白发飘飘的道人。 缇婴毫不犹豫,继续向他们攻去。 她早已感觉体内的燥热,那燥烧向脸面烧向头脑。原本就觉得不对劲,要不是想知道柳轻眉的秘密,她也不必苦苦坚持。 她又不是什么意志力坚定之人。 但与这四位道人的打斗不过十来招,缇婴便感觉胸闷气短,灵力运转迟钝,眼前幻象重生。 在这些重重幻象中,她看向被四位道人护在后方的柳轻眉。 在她此时的眼中,柳轻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艳、美丽,充满了诱惑。只消这样看着她,便心生渴望、贪欲。 这种感觉…… 缇婴额上渗了汗。 她看到柳轻眉在后方,露出的丝丝笑意。 缇婴不禁怒对道人:“外面作乱那厉鬼,很大可能就是她搞出来的!你们想想,韦不应死后,用自己的魂魄净化了其他人祭品的魂魄,这里就不应该有厉鬼的诞生了。 “但是柳叶城不断有妖,不断有鬼怪,还偏偏都喜欢攻击柳轻眉!为什么?很有可能,是柳轻眉用了什么手段,强行把寻常鬼变成了厉鬼恶妖,才遭到那些鬼怪的报复! “你们帮她做事,不怕她卸磨杀驴,回头对你们动手吗?” 四位道人微有踟蹰。 柳轻眉在后柔柔道:“几位仙人,听我一言。我早就说过,我只要江雪禾一人。你们何曾见我对他人动手?我应过你们,你们相助我,我日后,凭你们差遣,几位仙人在人间行走的一应花销,柳家都承了。” 道人们这下不再迟疑,攻向缇婴。 -- 若非那不知名的毒,缇婴也不会输给几个道人,不会气喘吁吁地躺在榻上,无力回天。 她心中将柳轻眉骂了千万遍。 若是师兄在此,也要遭这恶人的算计。 柳轻眉将几个道人送了出去,施施然进内室,便看到那少年被仙术捆绑着,无力地瘫卧在榻。 少年备受药物折磨。 面如红霞,热汗淋淋,贴着颊面的乌发都汗湿了。 他睁眼瞪来,一双眼又清又亮,过于耀目逼人,让柳轻眉怔了一怔。 柳轻眉莞尔:“江公子,不必挣扎。我也是美人,与你春风一度,你不吃亏。” 缇婴被烧得大脑如浆糊一般。 她努力吞咽口水,又咬紧唇内肉,还不被迷失心智。 那药不光让她浑身燥意难消,还在吞噬她的灵力。她本就不多的灵力快速流失后,灵根当即痛得厉害,痛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竟要靠灵根的痛来保持神智。 而她绝不会痛哭流涕,给柳轻眉求饶。 缇婴冷冷道:“我没有服用任何茶水。” 柳轻眉坐在床边,为人解惑:“人间的一些小手段,你们这些修仙之人,看不上眼罢了。不过是香气与触觉的相结合,公子进屋时闻到的类似檀香的气味,以及那杯挨到你袖子、你却没喝的茶水。两者融合,便是能放倒修士、让修士都飘飘欲仙的‘神仙倒’。” 她捏着指尖,似笑非笑:“只这么一点儿,你们修士根本扛不住。 “你们这些修士,往往瞧不起凡人,看不上我们的手段。最后还不是倒在我手中?” 她指尖擦过缇婴的脸,俯下身,贴着缇婴的耳:“……任我为所欲为。” 缇婴沉闷半天。 在柳轻眉手指擦过时,她皮肤激起一层战栗,让她生出饥渴。她为此惶然惊恐,却不由自主地盯着柳轻眉的一眉一眼。 与体内药性的对抗,让她汗意连连,喘息微微。 若非眼前是柳轻眉这个坏女人,而是江雪禾……她恐怕根本控制不住。 神识痛得缇婴眼前金星乱撞。 意志薄弱如她,已开始战栗连连。 但她偏偏有一股倔性,绝不对不喜欢的人或物低头。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偏不要做什么。 此时,竟是这种本能的反骨、叛逆支撑着她,要她忍着灵根的痛,和柳轻眉试探:“你想与我春风一度,需要使这么多花样?” 柳轻眉轻笑:“江公子,我怕呀。你有多难讨好啊……无论我怎样待你,你都心无旁骛。我起初以为你是个无心之人,后来有一次,你和你师妹发传送符时,眉目那样轻柔,与对外人时完全不一样,我便知道了。 “你的小师妹,才是你的逆鳞,对不对? “你暗暗喜欢她,偷偷思慕她,却怕她单纯无知,拒绝你的爱意。 “无论多忙,你每日都要挑出时间安抚她。后来她来了,我观察她——不过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将你的真心任意践踏,毫不珍惜罢了。” 缇婴愣住。 她脱口而出:“你说谎!” ——师兄哪有那么喜欢她? 她又何曾践踏过师兄的真心? 柳轻眉低眼,与这双目乌黑、略有失神的少年对视。 她低喃:“你喜欢你师妹,又不敢让她知道,我便帮你把她带过来,如何?你还要谢谢我,不是吗?” 缇婴定定看她。 缇婴:“原来是你,模仿……我的传音符,送了小婴错误消息。我不信你对我这样好,有什么事,你冲着我便是,要小婴做什么? “你以为小婴在,你就能拿捏我吗?你小看我了。” 柳轻眉笑。 她说:“江雪禾,我早在三千梦境中看过你的过去了,你能瞒得住我什么?你是天下最无情无义之人……你的逆鳞,可不好找。若非我看过梦境,我也不知道你师妹对你那么重要。 “可我仍然困惑你当真有感情?我用梦境一次次试探你,你作为夜杀为缇婴而死,我才相信你真的喜欢你师妹。 “你生生世世,都是在为了她啊……可她恨你,你知道吗?” 缇婴听得半明白,半糊涂。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柳轻眉就是梦貘珠?” 柳轻眉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肯定,不否认。 她必然还有很多秘密藏着,但她不打算告诉面前的少年。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轻眉取出一幽蓝色的悬于她颈下的小瓶子,小瓶子打开,幽光微微,从瓶中飞出。 缇婴以前跟着前师父林青阳修行时,旁的本事没多好,却实在是家渊博。她一眼就认出这个小瓶子装的是什么。 缇婴脱口而出:“捕魂瓶?” 柳轻眉道:“这个捕魂瓶,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拿到。瓶中的捕魂术,是用阿应生前旧物作底的。 “江公子,我体内还有一个‘驱灵阵’,你被下了‘神仙倒’,那碗茶水不是真的茶水,水用的是炼妖净水。你我春风几度,你猜,四重作用下,会发生什么?” 缇婴眉目冰冷。 捕魂瓶,驱灵阵,神仙倒,炼妖净水。 柳轻眉为了对付师兄,当真下了老本。 捕魂术用韦不应的旧物作底,那在捕的,必是江雪禾神魂上所缚黥人咒中被韦不应自己撕裂开的鬼孽死魂。 炼妖净水搭配神仙倒,再加上柳轻眉布在她自己体内的驱灵阵,驱除的,便是江雪禾本身的魂魄。 再加上她说她在三千梦境中看到了一切,那缇婴便大胆猜测,柳轻眉觉得缇婴可以复活人。 种种作用下—— 缇婴道:“你要拿走我的皮囊,把我的身体变成一个空壳子,好承载韦不应的魂魄。你要我师妹用复活术,帮你复活韦不应。你以为小婴会帮你?” 柳轻眉不以为然:“若是你师妹以为死的人是你,她会复活你的。” 柳轻眉目露迷离,微笑:“她那个年纪的小姑娘,我十分明白……我看到她对你吃醋的模样,她没经历太多情、爱,你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她那样年少,是最傻最天真最执着的了。 “若是江雪禾死在缇婴面前,缇婴必然接受不了。她会变成我这样—— “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要复活江雪禾。” 缇婴在被药物折磨的瞬间,因柳轻眉话中的笃定与伤怀,而失神一瞬。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缇婴仰着脸:“不会! “至少不会像你这样——为了自救,主动成为恶魔。” 柳轻眉苍白的面色瞬冷。 她道:“江公子,我是从三千梦境中判断的一切。你根本不知道前世今生,你又了解几分你的师妹,了解几分你的自己? “你连梦貘珠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都不明白! “好了,我不与你闲话了。” 柳轻眉向外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她唇角渗出一丝笑:“可爱伶俐的小缇婴,此时应当终于发现厉鬼的不对劲,察觉你出意外了。我们得在她来救你之前,弄死你。 “江公子,开始吧。” 她手中的“捕魂瓶”,向那床榻间被汗意裹挟、周身抽、搐的少年倾去。 缇婴闭着眼。 睫毛上也沾满汗渍,睁眼闭眼都是模糊视野。 柳轻眉好整以暇,看着捕魂瓶中的灵光飞出,飘向那少年。 轻盈幽蓝的光落下,罩于少年身上,散入少年体内,却依然是一团幽蓝,如入无人之地。 什么也没发生。 时间一静。 柳轻眉脸色蓦变:“捕魂瓶捕不到阿应的魂魄,怎么可能,我明明确认过你身上有的……你不是江雪禾?!” 一瞬间,下方那安然躺卧的少年倏地挣开捆绑自己的仙术,翻身跃了起来。 缇婴从怀中取出一道符,拍向柳轻眉、 她出手时,尚担心这柳轻眉已不是凡人,一张符箓对付不了柳轻眉。但柳轻眉当真趔趄后退,呕吐跌地,确实是一副凡人的虚弱模样。 缇婴微微困惑。 可她身体已经难受无比,实在没工夫思量这不对劲的缘故了。 缇婴挣脱开那四个道人困住自己的法术,看也不看倒在地上苍白无比的柳轻眉。 她跌跌撞撞向外走,记得翻窗而走,浑浑噩噩间,只知道自己得找到师兄,找到江雪禾。 -- 坐在地上被推开的柳轻眉眉目阴郁。 但她很冷静。 她看着那半扇在风中摇晃的窗子,盯着那人逃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江雪禾,你逃不掉的。” ……她花了数年功夫布下的局,千方百计吸引江雪禾来到这里,岂会轻易让江雪禾逃开? 还有缇婴……缇婴本是她对付对手的一张牌,此时出了纰漏,只能希望缇婴和江雪禾反应慢一些,意识不到她的真正意图。 还有…… 捕魂瓶为什么失效了? 方才的少年不是江雪禾的话,又会是谁? 是谁敢心安理得地扮作江雪禾的样貌,在柳家大摇大摆地行走,不怕被真正的江雪禾发现? 柳轻眉此时,大约猜到了那少年是谁,可她又不是很愿意相信。 屠鬼的人为了自救,变成了鬼。她一心坚定自己没有错,却见不得另一对笑情人情深意笃,在少年时,得到她得不到的。 那不公平。 -- 厉鬼作祟,整个柳家请来捉妖的道人出动,一起来捉这头厉鬼。 而厉鬼身边多了帮手——江雪禾,和一个仍穿着盔甲扮演将军的妖。 那妖发现厉鬼不是他想救的人,整个妖傻了,不知所措。幸好江雪禾在旁,一手带一个,转头就带着假将军,一起成了厉鬼的同伴。 厉鬼面色惨白,身材高大,脸上红血丝密密麻麻,神智还弱,整个鬼凶煞万分,却是个说不清话的鬼。 假将军跟着江雪禾救这厉鬼,快要哭出来,向恩人喋喋不休: “我在古战场修炼十年,是前将军的利剑所化。自然,我借助了一些秽息才修出人形,我活过来后,就听妖怪们说柳姑娘把鬼将军困在了柳家,把鬼将军养成了她的傀儡,帮她杀人。 “我是前将军的利剑所化,受前将军的影响,我对柳姑娘确实有些爱慕。我便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我可以解开柳姑娘和鬼将军的症结呢?” 假将军这边喋喋不休,道人们那边叫嚷着“缇姑娘你一个修士竟帮恶鬼,玉京门怎么教的弟子” ,而江雪禾所扮的缇婴,唇角勾了一勾,似一个笑。 那是一个嘲弄的笑。 这并不影响江雪禾的身法。 少女身手凌厉,道法又多又快,专挑着道人们的痛脚。虽然道人们数量很多,少女带着两个拖油瓶,也并不畏惧。 当真是英姿飒爽,月下小仙子风采。 假将军看得眼睛发直,又心跳砰砰。在看到那少女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时,他脸不禁一红,知道人家笑他不自量力。 假将军大吐苦水:“我现在才知道,我果然是误会了。我就说,柳姑娘那么喜欢我的主人,怎么会把我主人变成厉鬼,供她驱使。原来这恶鬼是叶呈那家伙……恩人,对面人太多了,咱们逃吧? “叶呈当鬼的这些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活人的血,根本不值得同情。咱们还是顾自己吧。” 他这么一说,旁边那厉鬼却好像听懂了,瞬间龇牙,高猛的鬼影向假将军扑来,焦躁至极。 江雪禾一道长袖甩出,将鬼影拦住,阻止内讧:“先救再说!” 他肃冷又少言,冰如雪玉,假将军和厉鬼都不禁跟随。 乱糟糟中,有一道凌乱的脚步声向他们这方的打斗追来。 假将军自告奋勇:“恩人不必分心,我帮你拦住这獠!” 江雪禾本不在意,忽然觉得不对。 他扭头定睛,看到假将军迎向一个奔跑而来、脚步趔趄的“江雪禾”。 “缇婴”神色一顿。 他当即飞跃凌空,快于假将军一步。 -- 缇婴燥热难堪,迷迷糊糊间,意识被烧得迷糊间,她只记得自己一定要见到师兄。 她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柳轻眉的阴谋,柳轻眉可能已经不是凡人柳轻眉了…… 她奔于乱夜,听到喊打喊杀声。 意识已经迷离,缇婴迟钝得听不懂那些杀意,她在被道人们的法术追上前,趔趄要跌倒之际,一双手臂伸来,将她扶住。 缇婴闻到师兄身上的气息。 那洌冽的清雪一样的气息,忽然间,不再那般清淡,对她充满了诱、惑, 让她骨头缝发软, 体内血液更加沸腾。 缇婴直直倒入江雪禾怀中,抱住他腰身:“师兄!” 江雪禾搂住她,要扶稳她,却见她软绵绵倒在自己怀中,抱着自己腰身不肯撒手。 他仍很冷静,一边护住她,一边看向那包围向他们的道人。 直到缇婴的手指摸他腰际,滑过丝帛,要从他领口摸进去。 江雪禾面色微变。 扮作“缇婴“的江雪禾抬头,看到高大修长的少年满面绯红、薄汗斑斑,眉眼间浮起一层艳色。 缇婴失神地看他。 她喃喃委屈:“我好难受……” 江雪禾立时明白她的状态不对了。 他心中有猜测,不敢相信,当下里,只能扣住她乱摸的手,要先带走她。 -- 所有道人齐出动,柳家成了一座牢笼。 原本是捉厉鬼所设的牢笼,此时看,更像是要困住江雪禾。 假将军和厉鬼都感到吃力。 厉鬼无声嘶吼,伤痕累累,既想撕裂那些道人,又因受伤,而本能想逃。 假将军这边也辛苦万分。 假将军看到“缇婴”带着她那个虚弱的师兄回来,那师兄趴在少女肩头,抱着少女腰身根本挪不开,不禁心中泛酸。 假将军嚷道:“恩人,我们打不过这么多人啊?怎么办?” 江雪禾:“你和叶将军在前挡一挡,我带她入梦。” 假将军不明白:“什么?什么——恩人!” 他恩人实在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物,带着人往后退,临时划开了一张阵法,便带着那多出来的少年一同坐下,双掌相叠,教那迷糊的“江雪禾”入他神识,跟着他一同入梦。 ……柳家此时成了牢笼。 缇婴身上出了问题,需要救治。 只有梦境能提供给一人时间了。 -- “哗啦啦——” “噗通——” 师兄妹一人神识相融后,“江雪禾”便被“缇婴”引着入了梦境。 入梦就是一湖碧波。 一人双双浸入水中,向下沉溺。 缇婴早已忍耐不得。 落水后空气流失,师兄气息始终包围着她,她对他生起前所未有的渴望……当杂乱的声音消失后,当一人在水中漂浮时,缇婴便迎上前,搂住师兄脖颈,迫不及待地咬上他的唇。 “江雪禾”在水中急切地亲吻着“缇婴”。 幽蓝色的水系法术与青绿色的木系法术交融。 水流潺潺,碧波万里,溅起无数涟漪。 水下,缇婴灵力彻底空了,她维持不住相貌的伪装,又压不下那“神仙倒”的药性。 她一点点褪去伪装,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在她急迫的逼吻下,江雪禾也难以维持化身,变回了原身。 湍急水流包围着一人,鱼虾甩尾游曳,唯独被吞没的气息急促。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浮生一梦13(我不要你对谁好,我现在要...) 江雪禾猜,柳轻眉可能对缇婴下了一些药,才造成缇婴这样神志不清的模样。 根据他的见多识广,他想这药,大约与男女之情有些关系。 江雪禾生怒——他此前判断有误,以为梦中幻境的柳轻眉,未必和现实中真实的柳轻眉是同一人。 之前,小婴对柳轻眉多有微词,他不敢随心情地下决断,怕误会了柳轻眉。可此时他也当真生了迁怒之心,凭柳轻眉对小婴所做之事,他绝不会饶过此女。 ……无论此女到底是人,还是妖,或是精怪。 唯一庆幸的,是缇婴找到的人,是他。 缇婴若稀里糊涂入了柳轻眉的陷阱,或者和旁的男子如何,江雪禾只是想到,便心凉如冰雪,惊惧震怒。 他念头乱转间,缇婴那没有章法的亲近与厮磨,弄得他心如鼓擂,面上生热。 即使知道这是梦境,恐怕被梦貘珠窥探,他仍有一腔心绪不宁。 水下流波急促。 缇婴面颊绯红,双目禁闭,四肢如藤条,紧缠着师兄,缓解自己心头的烦闷。 她好像饮到了水,却更为渴求、难解,唇齿间,便发出呜呜声音,拽着江雪禾,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雪禾一边搂抱着她,往水面上游;一边还要低头,时而亲一亲她,安抚她的情绪。 她是那类任性的不知餍足的孩子,此时的亲昵如同饮鸩止渴,不能满足她,她便想要得更多。 她手指悄悄塞入他博带缝隙内,暗暗窥探里面没有看到的……江雪禾身形一僵。 他绷着面容,压抑情绪。他努力扣着师妹的手腕,将她的手挪出来。 现在不可以。 再等一等。 他都不确定她到底怎么了。 他实在辛苦。 忽而,一道电光直直劈向水面,向水下二人劈来,将二人的面容映得冰雪一般。 江雪禾一瞬之间将缇婴抱入怀中,掠水的电光激起千重裂缝一般的细光,将水下二人的衣袂震得飘飞起来。那雷电眼看要劈中二人,江雪禾抬手,一重封印符向上划去,消除了那一重危机。 他抬头,隔着水面,看到天边闷雷滚滚,更多的危机蓄势待发。 ……恐怕都是盯着他和缇婴的。 是了,他破解了梦貘珠的幻境之法,梦貘珠岂会善罢甘休? 分明入梦之人,不会有记忆,不会有法术,江雪禾却凭着多次入梦的经验,一次次在自己的神魂上做手脚,暗地里与那梦貘珠较量…… 这一次,此时拥着缇婴的江雪禾,既没有失去修为,也没有失去记忆,自然惹得那背后的梦貘珠大恼,来对付二人了。 江雪禾思忖:梦貘珠对他这么穷追不舍,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他若真的是仙人转世,难道梦貘珠要杀了他,用仙人的骨血神魂修行什么的?不对吧,梦貘一族不是直接修天道么,要仙人的尸骨做什么? 除非…… 江雪禾捕捉到一丝灵感,正要深想,忽而,喉结被怀里闹腾的小姑娘咬了一口,叼着不肯放。 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酥麻刺激感窜上。 江雪禾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抱着缇婴,任由缇婴的唇仍舔他颈边肌肤,他一边抬手施法应对天雷,一边传音入密,哄她放过他: “小婴,别咬。我会痛。” 他的痛,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听不进他的话,只是纠缠,只是眷恋。 颈间刺激不断加深,睫毛禁不住颤抖。江雪禾抚着缇婴后背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松懈,一道道电光映着清白的面容,他硬着头皮: “放开我。 “一会儿、一会儿……给你更好的。” 他胡乱许诺,不断诱哄。 许是他在她脑海中不断吵闹,让她烦了,她睁开视线朦胧的眼睛。 许是他的许诺打动了她,她当真好奇更好的是什么。她凭着这股贪念,战胜了自己此时的不坚定。 缇婴身子战栗着,缩入他怀中。 江雪禾抱紧她。 忽而,他脑海中想起缇婴软乎乎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师兄。” 他一怔。 缇婴凭着模糊的意识,控制着自己,传音入密:“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江雪禾低头。 他看到她小小一团埋在他怀中,许是因药性难控,她不自觉地发抖。她每抖一下,他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少女埋脸于怀,一点雪白的侧脸、散在他臂间的乌黑发丝露出些脆弱。那样的黑白之间,他从她被烧得通红的颊上看出了虚弱可怜,看出她的痛。 他心脏揪起。 他猜她是不是灵根又在痛了? 她小小年纪,跟着她前师父修行时没吃过什么苦,却是离了千山,就开始吃苦。她还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让人忘记她的小可怜模样。 他捧在心口哄着求着的小缇婴,竟被柳轻眉如此对待……他心中杀意连连,已绝不可能放过柳轻眉。 他心中浮起几分酸涩——他从没有过这种情绪。 江雪禾拥着她,道:“你没有连累我。 “别怕,师兄在。” -- 哗啦啦出水。 水岸边的渔夫客人吃惊地仰头,看着天边。 今日是城主嫁女的大好吉日。 前些时候还晴空万里,方才突然间开始电闪雷鸣,雷电劈水,看着颇为不祥。 众人窃窃私语间,忽见宽阔的水面倏地散开,露出一道水与地交接的大径。那雷向分开的水面劈去,一个少年抬手向半空中一划,撕裂了那道雷。 众人呆呆的,看着一个浑身湿漉的少年,横抱着一个娇小的、同样一身湿的少女,自那分开水天的大径上现身。 众人茫然:“这……” 这是呼风唤雨的修士吗? 有人正要好客询问, 却见那少年又在半空中画了什么, 下一刻,那二人便倏地消失于众人面前,如同从未来过。 那二人一走,天上雷电便消失,恢复了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之象。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道:“要禀报城主吗?” 又有人犹豫:“城主女儿出嫁大喜之日,这种小事,就不必通报了吧?” -- 江雪禾带着缇婴,避入了一家农舍。 这是那个有墓碑的村落。 他进入此荒芜之地,那追着他劈的雷电便弱了几分。江雪禾却仍不放心,抱着师妹进农舍前,他设了一个禁制,抵抗那对手的步步紧逼。 入了屋,江雪禾用一道驱尘咒,将此间打扫干净。 与此同时,怀里的少女已经不安至极。 江雪禾一边观察,一边注意着怀里缇婴的状态。 他见她忍得一头汗意,恐怕忍不住了,她去咬自己的唇。江雪禾连忙伸出一指,抵在她齿关,不让她咬。 缇婴模模糊糊地抬起眼。 她先前发现坏人在追杀他们,为了不连累师兄,她便努力乖巧。此时身上如一万只蚂蚁啃噬,她不过咬唇好清醒一下,为什么不许? 她心头戾气浮现。 她抬头就要看是谁敢违抗自己意志,沾着水渍的睫毛一颤,隐约看到一个影子俯下来。 她的唇被含住。 她一怔。 柔软温热的气息渡过来,不仅仅是浅尝辄止,他舍得给她更多的了。他的大方,激得缇婴后背起鸡皮疙瘩,张开口,喘着气剧烈呼吸。 她很不愉快…… 但是他追逐下来,不离开她,她就好像舒服很多。 缇婴发出哼声,踢打他。 她本就薄弱的意识,在师兄主动时,嘎地一下心弦断裂,迫不及待倾起上身迎上—— 不够。 远远不够。 她要更多的。 江雪禾抱着缇婴,没有停下。晃动间,他将她放在竹木床上,自己随之跟上。 他将她抵在灰白的、掉了一层土的墙壁上,垂着眼,温柔而热情地给于她所要的。 她呼吸剧烈。 带得他跟着一同混乱。 他手趁机捏上她手腕,扣住她灵脉,查看她到底怎么了。 江雪禾发现缇婴中了一些类似春毒的药,那药性剧烈,还吞噬她的灵力。 难怪她那般不安。 他便扣住她灵脉,给她传输灵力,缓解她灵根的痛,抚慰她灵根上的裂缝。那些裂缝他没办法,但师妹需要很多很多的灵力,他可以满足。 他还可以满足她身体的难受。 他亲昵地拥着她,任她索取。 他低垂着眼睛,眉目在一重刺激下,浮上一些妖冶艳色。 缇婴被他按压着,在连绵给予之间,她的燥有些被缓解,却又有更深的渴望浮了上来。 她意识清醒一点,便看到师兄的面容。 陡然看到这样艳丽的不同往日的美少年,缇婴心口疾跳,呼吸微滞。 似察觉她的停滞,江雪禾微抬起眼。 少年撩起的眼皮宛如银鱼甩尾,银亮而明耀。 缇婴怔怔想:好一个、一个……祸水师兄。 怎么这般会亲她,又这般勾引她? 江雪禾以为她好一些了,正要询问,就见缇婴扑上来,又向他唇上啃上来。 她秀气的脸上,因此时泛起的孤注一掷的决然,而显得几分冰冷、阴狠。 江雪禾被她推倒,被她按在了床上。 她低头便肆意妄为。 江雪禾心中接受这药性的强烈,知道她难受,他便也不拒绝,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只是她没有章法,到处留下印记,如同小猫横扫自己的地盘,做上标记。 江雪禾默默忍了。 然而,这仍是不够的。 江雪禾发现缇婴又在偷偷摸摸使坏,手指在他腰间戏弄,他一下子顿住。他勒住她,声音微哑:“小婴?” 缇婴发出一声泣音。 她脸上一片红一片白,胭脂抹开后,长发乱散后,她就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她踩着他予取予求,可是她心中的渴望仍然得不到。 她烦躁生气。 她揪住江雪禾的衣领,又霸道,又娇缠:“师兄、师兄!不够,真的不够!你给我更多的嘛!” 江雪禾脸色忽青忽白。 他柔声:“……其实够了。” ……缇婴一个半大孩子,第一次遇上这种药,按他的理解,其实只要她忍一忍,他稍稍安抚,她就应该没事的。 她不曾尝过欲。 没有沾染过,便不应被完全控制。 可是眼前棘手,与他所想的有了偏差。 缇婴岂是会受委屈的? 先前忍着,不过是那雷电一直劈他们罢了。 现在,雷电被师兄的禁制关在外面,师兄专门腾出时间帮她解毒。她虽然被那药烧得意识混沌,可她当然知道此时是安全的。 她可以索取。 缇婴趴在江雪禾怀中,急切地亲他眼睛亲他嘴巴,亲他下巴亲他脖颈。 她娇气无比:“师兄,我难受嘛。师兄,你疼疼我嘛。” 江雪禾低头。 缇婴小腿抵在他腰际,她又要使坏,江雪禾低声:“跟着我念清心咒……” 缇婴:“不要!” 她佯哭:“我要死了,我好不舒服,你为什么不帮我?” 江雪禾:“只要忍一忍,我保证你不会死,你会没事的。” 缇婴:“不不不!我现在就很难受,我就要。你不许走,你得疼我,师兄、师兄……江雪禾,小禾哥哥、小禾哥哥……” 他眼波微晃。 他好像有些松动,缇婴立即捕捉他的犹豫,坐在他怀里,不断地磨蹭,轻轻地、甜甜地,仰着脸叫他:“小禾哥哥,你疼疼小婴,好不好?” 他低垂着眼。 他仍有一些理智。 此间是梦境。 是他人地盘。 二人留在此间,都是一缕神识所化。 她中了药,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 他是她师兄……虽然他总是挣扎在师兄与情郎的身份转变间,总是不想做师兄想做她更亲昵的人,可他对她有教导之义。 他不能让师父觉得——他诱小师妹,在小师妹不清楚时,诱小师妹做下坏事,他心机颇深,为得到小师妹而用肮脏的手段。 江雪禾闭目,轻声:“没事的。” 他低头安抚她。 缇婴喜欢他的包容,多么舒服,且渐渐的,她品呷出话本中说的“甜蜜”之味。可她此时不只想要他的浮于表面,她虽不知道自己具体要什么,但肯定不是只这样。 缇婴沉下脸。 她推开江雪禾,突发奇想:“不如,你让夜杀哥哥出来好了。” 江雪禾蓦地掀眼皮,眼神微寂。 小姑娘被自己困在半山道上,一派纯真,奇思妙想:“你不想和我玩,就找想和我玩的人好了。” 她天真而恶意地抬着眼,挑衅他:“夜杀哥哥肯定不会拒绝我。” 江雪禾轻轻笑一下。 他道:“你以为,拒绝,是很容易的事?” 他上半身倾前。 他清雅寂静,散发散袍后,秀丽间多了魅惑,这般总是垂着眼说话的架势,既睥睨,又肃冷,还温情款款。 他勾住缇婴的下巴,既温和,又淡漠: “你总有一日会知道,我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缇婴不知足。 缇婴挑眉,张手臂:“那你来啊! “我不要你对谁好,我现在要什么,你肯定知道。你给我,我就喜欢。你不给我,我就讨厌你!” 他面上浮起一丝怒。 那怒却很淡。 江雪禾低声:“小婴,你真是太任性了。” 缇婴怒目而视,他倾上来,气息如清风,飘离游动,宛如叹息: “我喜欢你的任性。” -- 江雪禾对缇婴的情感,始于何时,落于何处,他很难说清。 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他想进千山,便对千山的师弟师妹们掏心挖肺;他知道林青阳偏疼缇婴,便将最多的用心放在缇婴身上。 他觉得寂寞,孤独,他想要有人爱自己,他想要有人只属于自己,他在发现缇婴对自己的依赖后,在发现自己觉得她可爱后,便将缇婴当做了那个同伴看。 她总是跟在他身边。 有时候和他说瞎话,有时候甜蜜蜜地抱他叫他“师兄”,她不高兴的时候,又丝毫不在乎二人的情谊,对他发火。 她简单干脆, 脾性恶劣, 狡黠灵动。 她足够鲜活。 她又是这个无聊的世间,知道他秘密后,对他毫无保留,依然跟着他的小师妹。 他想要她的一心一意。 他想要她。 他便算计着情意,算计得自己迷失于其中,算计得自己已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江雪禾方知—— 一切皆在掌控。 只有情与爱难控。 若是对一人动了心,他那所有算计,便都会稀里糊涂下让路,顺着她,跟着她,随她高兴。 ……他依然在挣扎。 他依然时不时地想使手段,想先得到她的满满爱意。 可是似乎,他习惯顺应她后,便舍不得偶尔的忤逆之后、缇婴对他的不耐了。 情与爱的同义词,大约就是“贪”吧。 -- 江雪禾被缇婴又气又闹地折腾,他亦是少年郎,冷静不过是对付黥人咒的伪装,她撩拨得他不上不下后,他上头,生起几分激动。 他半推半就。 他不断听到缇婴哼唧,他不断安抚她的情绪。 这一番你来我往,便到了关键时刻,然而他才微有前进之意,缇婴便一声惨叫,一下子扣住他手腕。 她掉了眼泪,茫然又惶恐:“师兄!” 江雪禾一怔,他看到她眼中的水雾,倏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这是梦境,二人只是神识,他在做什么? 就算再纵着她,此时也过了。 缇婴叫嚷:“疼啊师兄。” 江雪禾目色闪烁,他凭着强大的耐力克制住自己,将缇婴颤颤地抱入怀中。 他低头亲她额顶与发丝,凭着这些断续亲近,平缓自己的悸动。 而缇婴被他亲被他抱,撒娇了一会儿,她又止不住心中的痒,在他怀里偷偷扭动,又在小猫撒欢闹人了。 江雪禾低头。 她哭丧着脸,抓住他手。 江雪禾顿一顿。 他哑声:“清心咒……” 缇婴大怒:“我不要!我要你!” 江雪禾心跳得快一分。 他被她明亮期待的眼睛望着,她这样躲在他怀里,他又不是真的圣人,能够坐怀不乱。 他勉强道:“你不是说疼,说不要?” 缇婴反驳:“那你不会让我不疼吗?” 江雪禾:“……” 他被她搅得心绪不宁时,也被她的口出狂言而弄得无言以对。 缇婴根本不体谅他,见他不语,她觉得是她态度猖狂惹了他。她怕他不给她,便又软软地来亲来抱,小小声勾他:“师兄,你别生气。你对小婴再好一点,好不好?” 江雪禾愁苦。 他被她摇着晃着,一颗心如同被她握在手中,沉沉浮浮。 半晌,江雪禾到底认输。 他伸出一根手指。 缇婴不解。 江雪禾撇过脸,目色闪烁。 他搂着她腰,重新将她放倒。在她大放厥词前,他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柔声:“别喊,我帮你。” 缇婴:“怎么帮我?” 江雪禾:“……闭嘴。” 缇婴满脸困惑,但她很快意识乱了,因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朝下方去了。 他侧过脸,并不看她。 -- 缇婴实在诚实。 药性战胜了她的羞涩,她诚实地给出所有反应。 江雪禾身子僵硬。 他只是侧着脸,给出了右手,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而她不知餍足,起初只是呜咽,后来竟攀着他手臂,提要求:“师兄,师兄,你太小气了……” 江雪禾脸黑。 江雪禾无奈。 缇婴眨巴眼睛,大胆妄为,还神神秘秘:“我要多一点的,甜一点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雪禾不搭理,她就又开始撒娇。 江雪禾含糊:“……嗯。” -- 闹腾了好久,缇婴终于安静下来。 等缇婴清醒过来,她看到江雪禾盘腿坐在竹木床的另一端,离她远远的。 少年师兄衣袍松而乱,发丝披散,身上可见的肌肤露出几处不堪红痕,看得人心乱如麻。 而他竟端坐静然,一片沉寂。 缇婴脸倏地红了。 她想起来自己都缠着他闹了什么……亏他一直配合,没有丢开她。 她都觉得自己丢人。 缇婴小小讨好他:“师兄?” 她伏在床上,向他爬去。 江雪禾瞬间定神望来:“别过来。” 缇婴怔住。 她狐疑又心慌,猜测是不是自己过分,惹了他不快。 江雪禾闭上眼,声音哑而淡:“……我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忙?” 缇婴点头。 江雪禾:“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缇婴觉得他好见外,连忙向他表决心:“当然呀,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的。我现在可喜欢你啦。” 她对他扬起笑容。 江雪禾别眼,不敢多看。 江雪禾尽量冷静:“那你帮我把夜杀带回来。” 缇婴愣住。 她呆呆的:“啊?” 江雪禾道:“如我所料无差,夜杀正被困于这梦境中的某一处。我带不来他……你带他来找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骗过来。”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浮生一梦14(她好是犹豫,嗫嚅着向江雪...) 夜杀必然存在于梦境。 江雪禾本身的主神识,是绝不可能进入梦境的。梦貘珠不可能将一个威胁带入自己的梦境, 能进入梦境的, 只会是没有记忆没有修为的凡人少年,夜杀。 而江雪禾钻了这个空子。 江雪禾问缇婴:“小婴,你的灵力没有失去,对不对?” 缇婴看一下,茫然点头。 便见江雪禾若有所思:“到目前为止,小婴,你都是不被引入梦的那个人。这其中必然有些缘故,我们之后再琢磨。 “在此之前,我将自己的神识一分为二。能进梦境的真正神魂,是夜杀。我自己则是靠你的神识掩护,逃过梦貘珠的窥探,强行进入这里。 “你被下药,我这方被所有修士追杀,或许有一种可能,是你我都要被逼入这个梦境中。梦境才是梦貘珠最强大的力量所化,它要用最强大的力量来对付你我,才非要逼我们入梦。” 缇婴踢踏着鞋袜,狼狈地整理发丝、衣容,听到师兄这么说,她怔一下,抬头看他。 坐在好远地方的江雪禾好看得让她鬼迷心窍,不敢多看。 而他似宽慰她,神色虽有疲态,看着不太好,他还对她微微笑了一笑,柔声:“所以你不必自责。不是因为你被下了药,才连累我的。 “小婴,也许是我连累了你——我想得到梦貘珠,梦貘珠也一直试图得到我,杀了我。” 缇婴睫毛颤抖。 她知道不该,可是看到他,她脑中便会浮现自己犯糊涂时师兄额上沁汗、俯身温柔亲她的模样。 她有点走神,又努力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后,简单地“哦”一声。 江雪禾问她:“你怪我连累了你吗?” 缇婴怔一下,道:“还好啦……这是小事情嘛,而且你让我走了,是我要回来的。我又没受伤。” 她在心里偷偷说:而且还得到了师兄。 想到这里,缇婴振奋一下,拍胸向江雪禾保证:“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夜杀哥哥带回来……不会让他落入坏人手中!” 江雪禾颔首。 他看着缇婴,见缇婴说话间,拨弄她的一头乱发。 之前过于荒唐,她的发带松了好几根,好些细小的扎起的挽于后方的辫子也散了。细而乱的发拂在她颊畔,她着急出去,梳发不认真,像个刚从草地间打滚后的小姑娘…… 江雪禾看不下去了。 他道:“你过来。” 缇婴看他一眼,鬼使神差,她悄悄望这一眼,便猜出师兄是想为她梳发。 而更鬼使神差的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现他有这个意图时,她一只手背在后方,悄悄摘下了一根已经松了的发带,藏入了自己袖中。 缇婴装着天真单纯无知的模样,站在他面前。 江雪禾坐着,她站着。 竹床不低,他坐着也正要与她平视。他的手抬起,手背上一点伤痕累累,手指枯白瘦长,向她探来。 缇婴盯着他的手。 她心乱跳,又想起了一些不适合回想的画面。 她僵着身,乖乖地等着他。 江雪禾手指在她发间拨动,为她整理好发丝,又耐心地解开几根打结的头发。 他想她这几日在外漂泊,受了些委屈,乌发都有些干了。待结束这些,得好好帮她养回去…… 江雪禾:“少了一根发带。你弄丢了?” 缇婴听到他声音在前,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她心间生了汗意。 她装懵懂:“我不知道啊。” 她问:“你有我多余的发带吗?” 江雪禾一顿。 他垂下的视线,与她撩起的、乌灵专注的眼眸对上。 他心上微空。 还没有想清楚,江雪禾便听到自己轻哑的声音:“有。只要你不嫌弃。” 缇婴莫名松口气。 她说:“我不嫌弃。” 她想了想,又大胆道:“你给我的,我都不嫌弃。” 她觉得自己是在向师兄说一些甜言蜜语的小情人之间的话,但江雪禾怔怔看了她一眼,他别过脸,轻轻取出一根粉蓝色的发带,帮她束发,没有和她贫嘴的意思。 缇婴便有点不快。 不过她的不快还没表露出来,她便被新的东西吸引了—— 缇婴滴溜溜乱转的眼眸朝下,她本是偷看师兄的腰身,结果发现师兄腰边衣物堆叠,一重又一重,什么都看不清。而就是一堆皱巴巴的衣物间,她看到了一个和别处都不同的突兀。 电光火石,缇婴想到了自己化作师兄的模样时,自己腰下面好像也有过不对劲。 那时候,师兄还不准她碰。 缇婴定定地低眼看着,此时此刻,她一声不吭,任由师兄为她梳发后,又整理她颈边的衣料。 缇婴猛地出手,发狠地向那物捉去。 江雪禾突然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将她向后一推,让她趔趄着后退了两步。 缇婴瞪大眼睛,不服输地看他。 她都没发声,他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 缇婴质问:“我不能碰吗?” 江雪禾无奈。 她一贯闹腾,她一不吭气,他当然知道她要使坏。可眼下…… 江雪禾刻意板着脸,道:“不是让你找夜杀吗?你不听我话吗?” 缇婴怔忡。 他平时温润好说话,他一淡下脸,她便难免心慌。虽然依旧不服管,她态度却明显好了很多:“我要去的啊。” 江雪禾:“你看看外面的天色,梦貘珠对我的神魂觊觎已久,若是晚去一步,夜杀落到它手中,我便会被动。” 缇婴:“好啦好啦,我这就走。” 她也怕夜杀出事。 而且,她心中其实藏了点儿不敢让师兄知道的小雀跃——又可以见到夜杀哥哥了! 缇婴朝外走,她出了门,江雪禾才缓下心神。 他低头,沉思间,忽然听到动静,缇婴娇俏的声音躲在门框后:“师兄?” 江雪禾抬眼,看到她探头进来。 她关心他:“你没事吧?” 江雪禾目中软下,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缇婴道:“我从柳轻眉那里知道了一些真相,想告诉你的。” 江雪禾温柔道:“待你回来,再告诉我。我亦有一些猜测要与你说。” 缇婴点头,她最后问:“师兄,刚才,我是不是和你双修啦?” 江雪禾盯着她清亮的眼睛,心头猛跳。 他摇头。 他道:“我岂会那样对你?” 缇婴不懂他这样那样的顾忌,闻言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无所谓。 她做了决定:“那以后再双修,好不好?” 江雪禾眉目间笑意更多了些。 他侧头低咳两声。 他低声:“你若愿意,我也无妨。” 得他允诺,缇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很快,缇婴便快要被气死。 她心中将柳轻眉咒骂连连。 她出去后,第一时间去夜府找人。看到夜家红绸高挂喜气洋洋,听宾客们道喜,缇婴才震惊地知道,柳家女儿要在这个梦境中,和夜杀成亲。 柳轻眉果然对她师兄穷追不舍! 梦境外得不到,进了梦就要哄骗没有记忆的夜杀。 对于他们修士来说,成亲的许诺含义,和在天道下见证发誓永不相弃也差不多。若是夜杀在无知中和柳轻眉有了关系,她与师兄想对付柳轻眉,就有些难了。 柳轻眉这也太疯狂了…… 仅仅因为一个韦不应? 也许不只是这样。 缇婴翻墙跳入夜家,四处寻找夜杀。而梦境大约早提防她的找人,她明明熟悉这个夜家,却在院中转悠间,被关进了好几个迷宫一样的阵法,走不出去。 她耳边听到人在外说: “小夜将军,恭喜啊。” 她听到夜杀慵懒敷衍的“哼”声。 缇婴着急:“夜杀哥哥,你不能娶她!不能和她结契!” 外面的人自然听不到她声音。 缇婴冷静下来,开始解阵。 她抬头剜一眼天,在心中骂了几句:无妨,我修行因为灵根的问题不太好,但这些乱七八糟的阵法,我最擅长了。 梦貘珠想关住我,做梦。 她一定可以的。 -- 城主府上的车辇离开,迎亲队伍准备前往夜府。 骑在最前方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自然是这个梦境中的夜杀。 那少年将军对婚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旁边人夸奖他的好福气与新嫁娘的貌美,夜杀则垂着眼,若有所思。 他与柳轻眉青梅竹马,与柳轻眉情意甚笃。 为了应对秽鬼潮,夜家答应与柳家联姻,让这双最适合的儿女双修,得那可以应对秽鬼潮的功法。 夜杀隐隐约约觉得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和柳轻眉感情甚好。可他自己往往走神,心中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欢喜。 可是这世间的盲婚哑嫁本就多,不提他和柳轻眉不算陌生人,他也并没有心仪之人啊…… “小将军,恭贺新婚啊!” 夜杀唇角一勾,挤出一丝笑。 他夹紧马肚,要离开时,忽然敏锐地回头,朝身后某个方向看一眼。 旁边人询问他怎么了。 夜杀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什么……” 在方才,他确实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但他回头看时,什么也没发现,怪哉。 夜杀冷淡的眉眼,瞥一眼那个华丽的新娘车辇:算了,反正今天的事都怪怪的。 在浩荡的迎亲车辇离开后,一道青色身影现身于城主府前,戴着帷帽,长身如玉。 正是江雪禾。 方才那一瞬,若不是人太多,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真的有一种冲动,直接将这道神魂收回来,不让夜杀在外给他惹出更多的事。 但麻烦在,夜杀不点头,他很难做到…… 好在,有缇婴帮他去骗夜杀了。 他料到缇婴那边不会容易,不过他交给小师妹的任务,不是有性命之危的任务,所以即使没看到缇婴出现在夜杀身边,江雪禾也不是很担心。 江雪禾来此,有他自己想查的东西。 他抬手,将帷帽压低一分,将面容掩得更加严实后,从容进了城主府上。 城主的大批队人员,都跟着送亲去了,此时城主府戒备松散,方便江雪禾找东西。 江雪禾在空了很多的城主府上行走,穿过好几个院子,他都没有找到,他不急不忙,思索一会儿,向柳轻眉居住的院落行去…… 空中飞来一重法术,劈向他。 江雪禾扬起的袍袖如鹤,偏身躲开那重攻击。他抬手一道禁制向后甩去,顺便挡住了下一重攻击。 一个人影,在树上慢慢现身。 那人凉凉嘲笑:“江雪禾,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的次数太少,过不了瘾啊?” 江雪禾撩目。 他一道禁制下去,张开了一重包裹住二人的阵法,外面侍卫侍女来来往往,如同看不见二人一样。 那人察觉江雪禾的禁制,长睫毛颤扬一下。 隔着帷幔,那站在树上的人,看到江雪禾施法之间,还是那副娴静优雅的淡然模样。 听到江雪禾轻和的诱哄:“过了这么久,你应该也发现,你被困在梦境中,出不去了吧?” 那人要怒。 又听到江雪禾的下一句话:“不如我们联手吧。先出了梦境再说。” 那人倨傲笑:“你轻松一句联手, 就想从我这里骗情报?你当我是小孩吗?” 江雪禾确实把那人当小孩来哄,还哄得很随意、敷衍。 江雪禾慢条斯理:“你不告诉我你知道的,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韦不应的尸体,被藏在梦境中的某一处。拿到了这个尸体,我们才能对付背后那个……” 那人冷笑:“你以为这么容易?” 江雪禾低笑:“你没有否认?” 那人一怔,然后:“你又在诈我?!你……” 江雪禾见好就收,道:“目前我还不知道柳轻眉和梦貘珠的关系,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方,是互相牵制的。现实中的柳轻眉没办法拿着梦貘珠为所欲为,让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意愿发展;梦境中的梦貘珠,也不能违背柳轻眉的意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梦境一直围绕十年前的人祭,无论梦貘珠和柳轻眉到底是什么关系,韦不应能克制柳轻眉,那便也能克制梦貘珠。” 那人沉默片刻,说:“没那么好找。你能猜出来,它自己当然也知道。” 江雪禾微笑:“所以,需要你我合作啊……小步。” 站在树上的少年静静看着他。 眉目锐利,身形瘦高,正是黎步——起初以为自己在和梦貘珠合作、后来发现自己被困在梦境、出不去的黎步。 黎步不想和江雪禾合作。 但是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他陷入梦境太深,他发现了梦貘珠真正的意图,若不想办法出梦境,他便出不去了。 黎步含糊地给江雪禾一个提醒:“梦貘珠怕小婴,你可以利用。” 江雪禾一怔。 他不动声色:“我们谈谈合作吧——用以前的法子。” 出自断生道的双夜少年,是有独特的不被他人窥探的联络方式的。 只是江雪禾曾经舍弃,黎步被背叛后,也不再使用。时到今日,竟要再次和江雪禾联合…… 黎步恍神了一会儿,身形慢慢消失了。 片刻后,江雪禾的神魂中,出现了黎步写的字。 江雪禾若无其事,继续行走。 -- 高堂在座,新嫁娘与新郎官立在堂下,面对长辈。 司仪叫礼,身着嫁衣的柳轻眉盖着红盖头,低着眼睛,听到周遭乱哄哄的唤声,怯怯跟着夜杀行礼。 “一拜天地!” 柳轻眉屈膝。 她忽然发觉周围的起哄声,好像有一瞬静下。 敏感如柳轻眉,知道必然出了什么意外。 她盖着盖头,自然也不知道与她一同牵着红绸立在长辈座下的少年夜杀,站得笔挺,却好像在发呆,没有随她一道伏身拜天。 司仪小声提醒:“新郎官、新郎官……你赶紧跪啊?” 夜杀认真说:“我跪不下去。” 他半开玩笑:“我好像从来没有跪过天。” 众人:“……” 司仪脸绿, 坐在上座的几位老人脸色不虞, 夜家父母沉脸瞪着这个不孝子。 红盖头下,新娘娇娇柔柔的声音解救了他们:“夜杀不想跪就不跪吧,掠过这个礼也无妨的。” 司仪便赶紧:“二拜父母!” 周围哗然。 盖头下,柳轻眉眼皮轻跳。 她听到司仪几分恼的声音:“夜杀,你怎么又不拜?” 夜杀认真地看着上座的父母。 他想半天,说:“我好像也从来不拜父母。” 柳轻眉急声:“司仪!” 众人忍怒,司仪只好再次掠过:“夫妻对拜——” 这一次,柳轻眉心提到嗓子眼,怕夜杀再来一句“我好像也从来没和妻子拜过”,这样的话,实在荒唐。可对面是夜杀,也许真说得出口。 幸好,这一次,夜杀思量片刻,他好像也没有找到不拜的借口。 拉扯的红绸微绷。 柳轻眉感觉到他朝着自己这一面转身了。 柳轻眉俯身。 夜杀垂着眼。 就在这时,一道清而高、喘着气的少女声音闯了进来:“夜杀哥哥,不能拜!” 堂门紧闭。 外面的人是暴力小仙女,符箓和踹出的一脚,踹开了这道堂门。 夜杀侧头。 一个衣着藕荷色裙衫、腰肢纤细、发带飞扬的娇小少女,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眉目间戾气满满。 夜杀定睛看着。 众人又怒又惊:“你是谁?哪来的不懂事小姑娘,大闹旁人婚礼?快把她赶出去!” 闯进来的,当然是缇婴。 她好不容易解开院中那些困她的阵法,一听迎亲队伍都回来了,便眼前一黑,急匆匆往这里赶。 幸好赶上了! 只是众人齐齐扭头瞪他,而那穿着婚服的少年夜杀,又明显的没有记忆,看她的眼神充满审度。 缇婴硬着头皮。 她捏紧袖中的符箓,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夜杀带走。 麻烦的是,这里都是他人的魂魄入梦,入梦的人不一定像他们这样是修士,万一死了,现实中说不定就痴了傻了,她动手得注意一点。 缇婴硬着头皮,迎着夜杀诧异凝视的目光:“夜杀哥哥……” 她还没编出一个能打动他的谎言出来,便见少年笑了。 夜杀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天外飞仙般来了一句:“我在梦里见过你,神仙妹妹。” 缇婴呆住。 夜杀朝她走来:“你叫什么,今年多大,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十分面熟,也许我们很有缘分……” 身后众人怒而惊:“夜杀!” 夜杀浑不在意,走向缇婴。 柳轻眉一把掀开红盖头,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夜杀,你要抛弃我们吗?!” 夜杀回头,看他们一眼。 他稍微有一点犹豫,缇婴反应极快,牵住了他的手。夜杀手被牵住,一愣之下,他下定了决心。 他道:“爹娘、城主,我不想娶柳姑娘了。我有了喜欢的人,孩儿回头再向你们告罪。” 这一言激起千重浪。 缇婴拉住夜杀便往外跑:“走!” -- 缇婴都不明白,她怎么什么都没来得及骗,夜杀就愿意跟她走了? 梦境的一切对他都是真实的,他却依然走向她。 她真是、真是…… 她根本来不及感动,便遇上了众人的围堵。 这里的人不可能让她带走夜杀,觉得她是勾引夜杀的坏女人。那新嫁娘在婚宴上哭得泪眼婆娑,夜杀和缇婴在外应对卫士们的围堵。 人山人海的围堵,夜杀用武力,缇婴用法力。 凡人当然不是缇婴的对手。 但是很快,一个少年出现在半空中,向下挥出法术,阻拦了缇婴和夜杀的逃跑。 夜杀:“小心!” 他即使搂住缇婴的腰,将缇婴抱离地面。缇婴方才所站之地,土地下陷,轰出了一个三丈深的坑。 缇婴惊疑抬头,看到了半空中的黑衣少年:“小步哥哥!” 黎步慢条斯理瞥她一眼:“小婴,你打不过我,把人留下。” 缇婴自然不听他的。 黎步再一重攻击挥下,斜刺里胡来一道青光,将缇婴和夜杀一同卷起。 清风徐徐,若雪簌簌。 缇婴惊喜回头:“师兄!” ……之前师兄派她来,她还以为他不能和夜杀哥哥同时出现呢。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戴着帷帽的江雪禾出现,挡了黎步那重攻击。 黎步从半空中跃下,向三人打来,江雪禾淡道:“走。” -- “轰——” 夜家府门与墙一同撞开。 江雪禾、缇婴、夜杀三人躲避半空中的黎步、地上的凡人追杀,衣袂飘然,狼狈又傲然。 -- 出来后,三人分路,江雪禾说去引开黎步,让缇婴带着夜杀先逃。 缇婴带夜杀逃亡的路上,抓紧时间,告诉夜杀大概的故事。 缇婴安抚夜杀:“虽然我的话听起来不可思议,你肯定不相信,但是……” 夜杀笑:“我没有不相信啊。你说的话,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缇婴诧异看他一眼:他何时这般信她了? 她之前每次遇到他,都要花很多功夫迎得他的信任的…… 二人勉强躲开了追杀,天黑了,他们走在山道上,缇婴正感动于夜杀对她的信任,就听夜杀轻飘飘道:“若你说的话是假的,必然是方才那个人骗了你,我不怪你的。” 缇婴:“……” 她小声:“他、他就是你啊……你还是不信我的话?” 夜杀笑:“我信啊。” 他目有冷意:“可我不信他,比如——此时!” 他倏地松开缇婴的手,腾身跳起,躲开了后方一道法力袭杀。 缇婴往后趔趄躲开几步,天色蒙蒙,她看到帷帽飞扬的师兄倏而出现在了山道上。 她欢喜:“师兄……” 江雪禾:“小婴,不要动。” 江雪禾的攻击,再次卷向夜杀,夜杀没有法力,却靠跃树跳高,硬生生躲开了江雪禾的攻击。 缇婴:“……” 她呆愣愣站着。 树上的夜杀笑眯眯低头,看缇婴:“这就是你说的,他是我,他不会对我不利?” 缇婴脑中乱哄哄,只能道:“师兄……” 江雪禾温声:“小婴,他应该与我合二为一,你应当懂吧?” 缇婴:……。 她其实懂啦…… 她仰着脸,看夜杀垂着脸,微失落地望着她:“他要杀我,你觉得是应该的?” 缇婴踟蹰半晌。 她好是犹豫,嗫嚅着向江雪禾提建议:“师兄,夜杀哥哥年龄小,你让让他吧。” 江雪禾:“……” 浮生一梦15(“……上半夜陪我,下半夜...) 江雪禾和夜杀动手,缇婴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谁被对方打得后退一步,她都急得心跳加快,想上前帮忙。然而再一看对方的脸,缇婴踟蹰之间,便错过了一次次机会。 缇婴嗫嚅:“你们不要打了……” 她不愿任何一人受伤,但没有一人听她的。 昏光下,山道时明时暗,看不甚清。只听到二人打斗的风声,以及看到师兄时而从旁擦过的青色木系法术。 缇婴有点无奈而赌气地等他们打完,等师兄说服了夜杀,二人合二为一,这场闹剧便可以结束。 但是她看着看着,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师兄修为比她要高很多,她拿下夜杀都不成问题,江雪禾却好像拿不下夜杀,好几次让夜杀偷袭得逞。 缇婴看得困惑。 “砰——咚!” 夜杀被一重术法卷起,摔到地上,砸出一道浅坑。灰尘浮起,缇婴看得心惊:“夜杀哥哥!” 她跑去扶夜杀。 夜杀被她从土坑中带出来,靠着她手臂喘息。 仰脸间,少年唇齿间似有血渍,笑嘻嘻:“小婴,多谢了。” 缇婴:“不用……” 她迟钝地去看对面的反应。 江雪禾颀长秀拔,站在叶落处,帷帽挡着他的面容。 缇婴:“夜杀哥哥,要不,你就认输吧,你……” “你觉得我是凡人,没有你们那样的修为法力,我就会输?”喘气剧烈的少年笑起来,黑暗中,他发尾沾着黏腻的血与土,被打得灰扑扑的面容扬起来,朝着江雪禾的方向,却戏谑,“你难道没发现么?你这位师兄,才是奈何不了我的。” 缇婴怔然,再次看江雪禾。 她只看到叶阔树深,掩在树下的少年师兄青衣与帷帽飞扬,如一团雾般模糊。 夜杀眼中浮起嗜血的冷光,咧嘴笑时,既明媚,又阴狠,全是朝着江雪禾的。 夜杀抽丝剥茧:“如果你们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们没有骗我,这里只是一个幻境,我只是江雪禾的一道分化身……那江雪禾为什么收不回我呢?” 他恶劣满满地冲江雪禾笑:“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幻境中,我才是主体,他才是想鸠占鹊巢的那个吧。 “得不到我的许可,他就永远收不回我。不妨让他退一步,让我收了他,如何?” 缇婴惊愕。 她立刻扭头去看江雪禾。 在少年夜杀大放厥词间,江雪禾清清簌簌,从树下走了出来。他摘下帷帽,露出了与夜杀九成相似的面容。 他只是更淡一些,更雅一些,更妖一些罢了。 江雪禾没有否认夜杀的话,他温温和和:“夜杀,你是我设给自己的一把锁。梦貘珠要对付我,只能从你身上入手。这个幻境中,确实你是主魂,我是依附的、使了些手段才能进来的。因为我原本,是不可能进来的。 “你不妨想一想,我为什么非要使手段,也要进来。你幼稚鲁莽,性烈又冷,行事无顾忌,又在幻境中不知被侵蚀浸染了多久,你若是觉得这样的你,适合收服我,护住大家一同出梦,我将魂魄给你也无妨。” 他轻轻撩目,仍是温柔雅致的:“你可以吗?” 夜杀:“……” 打蛇打七寸。 缇婴亲眼看着,夜杀起初被江雪禾贬,眼中带笑,笑意越浓,杀性越重。但在江雪禾说完,轻描淡写地询问夜杀“你可以吗”的时候,夜杀沉默了。 夜杀脸色难看。 但他不蠢。 他看着江雪禾,半晌淡声:“你们编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缇婴呆呆看他:……你刚才还说你相信我的呀? 都是演的吗?! 呃。 师兄……果然比她更了解夜杀哥哥,是吧。 缇婴无措间,听江雪禾温声:“无妨,既然无法统一意见,同行一路,也许会改变你的想法。” 夜杀笑着反驳:“也许是你改变主意,愿意与我合二为一呢?” 江雪禾垂眼浅笑,平静和气:“也未尝不可。” 他瞬间将夜杀气得掉头就走。 缇婴:……妖孽师兄要气死少年的他自己啦。 缇婴着急看看黑着脸掉头走的少年,再看看身后的江雪禾。 她犹豫一下,结结巴巴:“夜杀哥哥……” 她还没说完,就听江雪禾轻声:“夜杀年纪小,经历太浅,又受我刺激,正是需要你安抚的时候。你去吧。” 缇婴:“……” 她本就想去,但是他说出来,她为何有点儿对不起他的心虚感呢? 缇婴自我强调:“夜杀哥哥此时很难过,他难过你也不好受,我是为了你好。” 江雪禾心想:夜杀怎可能难过? 他了解少年时的自己——冷情冷血,热爱杀戮。 其实到现在,江雪禾都不怎么动情,不怎么为身边人而露出情绪。 江雪禾却并不说出来,只是点头。 缇婴虽觉得他落寞的样子疑似可怜,但她也是个心狠的小姑娘,已经和他说清了,她掉头就走。 她听到身后师兄柔声:“小婴。” 缇婴回头,看江雪禾说:“看完后早些来找我。我有些猜测要与你说,你之前说的柳轻眉的秘密,不是说要告诉我吗?” 缇婴连忙点头,应了此事。 缇婴便十分忙碌。 江雪禾去布结界,给他们躲人休息的时间。 缇婴上半夜去陪夜杀。 少年自己烧了篝火,自己熟练地取暖,沉静地看着火星。婚服早就脱了,现在穿的,还是江雪禾给的武袍。 夜杀静然不语。 缇婴想到他今日的遭遇,便硬是从他漆黑幽静的眼中,看出了些“惆怅”“黯然神伤”。 缇婴便蹲到他身边,笨拙地逗他开心,与他说话,安抚他一切都是假的。 夜杀见她可爱娇俏,编瞎话时一本正经,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灵动极了。 他本在沉思琢磨今日的疑点,见她这样,便生了逗弄心,与她玩耍一番,露出了笑容。 缇婴再接再厉。 而到了子夜,天上鸦鸣声飞过。 缇婴抬头看一眼,站了起来。 她一本正经:“夜杀哥哥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夜杀怔一下,眯眸。 他肉眼看不到笼罩在他们四方保护他们的结界,但他看到了拍翅飞过的乌鸦,不禁猜测:“你是得到什么信号,要去杀柳轻眉了?” 缇婴茫然。 她说:“不是呀,那就是个普通乌鸦嘛。” 夜杀还没来得及尴尬,听缇婴天真无邪道:“我要去找师兄了。” 夜杀忽然明白了:“……上半夜陪我,下半夜陪他?” 缇婴大方点头,眼睛含笑。 夜杀细看之下,甚至看出她的几分得意——她自觉她的辛苦很有价值,会让两人都满意。 夜杀心中生起怒火,面上却努力压下来,挤出了一丝笑。 他表情微狰狞,让缇婴不禁细看。便见夜杀怅然咳嗽两声,低喃道:“我背叛爹娘,背叛未婚妻,与你们同行,我看不到前路在哪里。” 缇婴看着他。 夜杀也不知道她到底懂没懂,他便继续自怨自艾做惆怅伤怀模样,时不时咳嗽两声,运着内力吐几口血。 缇婴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明白。 但是缇婴答应了他:“……我与师兄说完话,就来找你。” -- 忙碌的缇婴到了江雪禾身边。 师兄安静靠树而坐,她依偎过去,他便询问她困不困。 江雪禾手指轻轻擦去她面颊上沾的一点土,目有抱歉之意:“平日这个时候,早就到了你就寝时间了。” 缇婴因他的关心而开心。 她懂事道:“我是修士,本就不该贪睡,要多修行,你教我的嘛。” 江雪禾:“对,一会儿修行一个时辰,再睡。” 缇婴:“……” 她脸色当即僵了,当即不太喜欢这个师兄,想跑回夜杀哥哥身边。而她才有这个想法,江雪禾就抓住她手腕,将她拉扯着抱入怀中,不让她乱跑。 他温温和和:“我也不愿总逼你修行,我自然可以一直陪着你玩,让你每天开开心心的。我确实想过,让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什么都替你做了。可你愿意这样吗? “所以我还是要监督你修行——你知道原因吗?” 缇婴沉闷片刻,点了头。 他是为了她好,她自己厉害了,他才放心。 可她灵根那个样子,她真的能修成大道吗? 江雪禾说:“事在人为,你的灵根,我总会帮你解决的。” 缇婴:“我们说柳轻眉吧。” 二人便交换各自那边遇到的事。 说完后, 缇婴好像明白了很多:“所以, 韦不应死后,柳轻眉不甘心,觉得是叶呈害死了韦不应。她就用了些非人手段,折磨叶呈的魂魄,把叶呈变成了厉鬼,困在了柳家,不得解脱。 “而那个假将军,是韦不应死后,他的剑沾染了古战场的秽息,修炼有成,得以化妖成形。假将军以为柳轻眉困住了韦不应的死后魂魄,急吼吼来救鬼,结果发现那个被困的其实是叶呈。 “假将军还说,柳轻眉用叶呈这只厉鬼,杀了不少人——那厉鬼沾染活人鲜血,离正常轮回的可能便越远了。柳轻眉是要叶呈生生世世背着罪孽吧?” 缇婴又困惑:“不对呀。我第一次入梦境,就是被那个厉鬼追到你神魂中去的。这么看,你我发现梦貘珠的这个幻境,都靠那个厉鬼追我——厉鬼叶呈好像在帮我们。” 江雪禾搂着她,用袍袖盖住她,帮她挡夜间霜寒。 他温声:“叶将军也许是想阻止柳轻眉的一意孤行。死后魂魄都是没有神智的,但是厉鬼沾染了太多活人血,应该隐隐约约生了神智。叶将军也许知道柳轻眉在做什么,他想阻止。” 缇婴茫然:“柳轻眉在做什么?” 江雪禾提醒她:“古战场,秽息,杀人,魂魄不入轮回,幻境中人来人往,很大可能是活人入梦……这些让你想到什么?” 缇婴一个激灵。 她跳起来:“柳轻眉要借秽息,成为无支秽!” 她怔怔然:“可她一个凡人,怎么成无支秽……” 她自问间,其实心中一点点明白了—— 用梦貘珠。 柳轻眉也许和梦貘珠达成了什么协议,让活人入梦,让厉鬼在现实中杀人。古战场的秽息不散,梦貘珠又困住柳叶城的秽息,秽息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缇婴脱口而出:“必须阻止她!” 一旦生成无支秽,便可操纵秽鬼,那就不好对付了。 江雪禾:“自然。要拿到梦貘珠,自然不能让她得逞。我如今只是不知,她怎么和梦貘珠达成协议的……梦貘珠明明不会伤人,和柳轻眉合作后,它能得到什么。” 缇婴蹲下来,趴伏在他膝间,催促他:“师兄,咱们再琢磨琢磨。” 江雪禾说“好”。 缇婴趴在他怀里,凑到他耳边,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困扰了很久……” 江雪禾心一跳。 他以为她要说的,和她实际说的,大相径庭:“韦不应如果是鬼将军的话,他撕裂了自己的魂魄,让其他将士可以入轮回。但是我在古战场渡亡魂时,那些死魂数量实在太庞大了。 “再加上,叶呈死后成了厉鬼,也没有入轮回。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韦不应和之前幻境中的夜杀不一样。夜杀哥哥撕了自己的魂,但是韦不应没有? “所有人都怨气不得散,都要生生世世被困在古战场中。” 江雪禾慢慢平静下来,他摇头:“可你在我的黥人咒上,并没有发现韦不应的死魂鬼孽之气。” 缇婴:“也许是当年黥人咒施下时,你们隔的距离太远了,才没有来得及让这道鬼孽上身……” 她自己越说声音越小,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最后放弃了:“好吧好吧,但我要告诉你,其实你身上黥人咒那些冤孽中,根本没有韦不应。” 江雪禾怔住。 缇婴眨着眼:“柳轻眉不是想从你身上聚出韦不应的魂魄吗?即使当日被下药的人是你,她也会失败的……黥人咒中根本就没有韦不应,她再使一万种手段,韦不应也回不来。她注定复活不了人。” 江雪禾惊愕。 他此时当真意外,一把握住缇婴的手:“你肯定?” 缇婴点头。 缇婴郁郁道:“你不是让我找那个叶老夫人家中死人遗留的气息,和你身上黥人咒中鬼孽是否有相似处吗?我找了啊。” 江雪禾反问:“你不是说一样?” 缇婴:“我只是说有。有只代表……它存在过。但我之后进入你神识很多次,我偷偷琢磨过,我还怕我看的不仔细,开了天眼……” 她说起来便小脸煞白,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鬼魂,便微微发抖。 江雪禾搂她入怀,她才顺畅说下去:“开了天眼后,我真的睁大眼睛仔细找了——真的没有找到。 “师兄,你只是你,无论柳轻眉忙活多久,她都不能把你变成另一人的。韦不应根本不存在。” 江雪禾:“你是说……他早已魂飞魄散了?” 缇婴:“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魂魄,也许本来就不存在。” 缇婴:“他的尸体存在吗?如果他的尸体也不存在,那便一定不是魂飞魄散,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存在。” 江雪禾沉思。 他慢慢说道:“小婴,你知道观天山是修的儒道吗?” 缇婴一怔——观天山,四大仙门中最不显山露水的一派。观天山的首席杭古秋,是个老好人,和他们现在的师父沈行川是多年好友。 师兄提观天山做什么? 江雪禾:“观天山以儒修仙,以行走人间、体验百态人生而得道。他们的修行方式最重要的一种便是,化身千万,行走红尘。化身修成,弟子得道回山。 “韦不应如果尸骨不存的话,那很有可能……” 缇婴怔忡:“行走人间的化身,算不算一种新的人生?” 江雪禾半晌道:“我们先试着找韦不应的尸体吧。我在现实中找过,没有找到。柳轻眉在现实中完全抹去了这个人的存在,以柳轻眉对此人的爱慕,她很可能将尸骨藏在更安全的梦里。” 他幽幽道:“对她来说,梦境比现实更安全。” 江雪禾搂着少女,与她一同琢磨这些秘密。 少女听得入神,又因更多的秘密而忧心忡忡,埋在他手臂间,忘记了回去找夜杀。 江雪禾唇角勾起一丝很淡的笑。 -- “梦貘珠待在柳叶城多年,对柳轻眉不离不弃,应当有它自己的原因吧——这个原因,我们尚且不知。所以巫神宫一贯认为,梦貘珠也许只是单纯地认主。” 现实中,白鹿野与南鸢一同走在入城小道上。渐渐的,他看到了“柳叶城” 那斑驳灰暗的三个字,听到旁边的南鸢如此介绍。 他与南鸢在之前联手,虏获了那只毕方。 从毕方口中,他们得知,柳叶城有一重梦魔结界。有进无出……结界的边界就在古战场。 毕方鸟吐人言,嘲笑道:“你那个师妹,真以为我是怕了她?梦貘珠好歹是从妖界传出去的,我早就发现那个结界了。我是怕被吸进去后出不来,才走的。” 白鹿野微笑:“有鸟将逃跑,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大鸟目露凶光。 可它识时务,冷哼一声。 再之后,巫神宫前来捉拿南鸢的神女天官们,亦被南鸢和白鹿野联手扣下。 那几位神女天官以为危在旦夕,面色难看。南鸢却上前,清清淡淡、平静有条理地道歉,说出她在查的事,求几位神女天官见谅。 南鸢竟真的说动了那几人。 如今,南鸢和白鹿野前往柳叶城来救人,也是因为那些神女天官松了口,放他们前来。 只是临走前,他们警告南鸢:“南姑娘,你处理完此事,便回来领罚,莫要我等为难。” 南鸢恭敬应“是”。 白鹿野询问她是要受什么罚,南鸢却掠过不提,只和白鹿野介绍柳叶城的事—— “柳叶城的事,巫神宫是有记载的。当年处理此事的,是一位李师姐。隔了十年,李师姐已修炼圆满,回巫神宫主宫担任新的职务。正好,接替她原来行走人间职务的,便是我。正因为这样,我说处理梦貘珠的遗留问题,李师姐担心此间出事,影响她的前程,才愿意配合我,给我开了通便,让我去查。” 白鹿野轻笑:“你们真有人情味。” 他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南鸢当没听到。 南鸢只和他说正事—— 说起来,柳叶城如今变成这样,不能全怪巫神宫。 巫神宫确实曾经想得到梦貘珠。 巫神宫的大天官开天命,卜算出了一个梦貘珠现世的法子,便让一位姓李的人间行走的神女负责此事。 李神女当年很关注柳叶城,因为她用天命算出,梦貘珠会掉落到柳叶城。 李神女做布置准备拿到梦貘珠的时候,并没有算出,秽鬼潮会出现在柳叶城。 因为当时,梦貘珠现身柳叶城,便在巫神宫反应出来之前,为它认了一个新主人—— 一个叫韦不应的少年将军。 自动认主的梦貘珠已经有了些灵识,巫神宫欣喜,更加想要得到,李神女便去与那少年将军交涉。 韦不应愿意将梦貘珠给他们。 但是,韦不应说,要晚十年。 白鹿野:“为什么是十年?” 南鸢抬头。 眼前白布阻挡她视野,却挡不住她“凝望”间,万千天命丝线在她脑海中展开的一团乱网。 随意拨动,便是不一样的人生走向。 南鸢说—— 李神女说:“他说他有一心上人,自幼多病,一直徘徊于生死之际,让他几多担忧。 “他请我为那个姑娘卜算天命,看她能活多久。我告诉他,十五岁便是她的死劫。 “韦不应便与我做了交易。他说——” -- 十年前,那少年将军站在神女宫中,万千亮起的烛火照着他眉眼。 他道:“听闻巫神宫的神女和天官,可以赐福于人,满足那个人的所有愿望。神女大人,你庇佑柳叶城多年,请赐福于我,满足我一个愿望—— “将梦貘珠留给她十年,给她十年生命,让梦貘珠为她编织她想要的梦。 “她可以在梦中度过千万种她想要的人生。可以拥有她没有的寿命、健康、朋友……即使她想修行,想成为如你们一样高高在上的仙人,梦境都可以帮她实现。” 李神女:“梦境终为假。” 韦不应轻笑:“十年一场醍醐梦……值了。” -- 事情后来,稍微出现了一些偏差。 李神女赐福于韦不应,元气大伤,没有算出秽鬼潮,让秽鬼潮降临在了柳叶城。 某个雨夜,韦不应戴着蓑笠,从城外的战场回到城主家中。 夜雨银白凄冷,他静静地看着那羸弱的姑娘。 她柔声安慰他,说她病好了一些,待度过秽鬼潮,她就求神女,让神女赐婚,说服她爹。 她单薄的身子落在雨夜灯影中,憔悴零落:“……所以,不要人祭,再等一等。” 而在那个雨夜,韦不应听到自己笑着说话。 他说:“好,人祭的事之后再说。我送你一个礼物……” 少女病弱间,声音被雨声淹没,他依然听得很清楚:“什么礼物?” 韦不应漫不经心:“定情礼物吧。” -- 昏昏天暗,南鸢与白鹿野踏入柳叶城,踏入这个迷境、幻象重重的结界。 南鸢告诉白鹿野当年一些事。 而在城主府中,柳轻眉伏于桌案入睡。 她亦想过当年一些事—— -- 十几岁的少年将军,将梦貘珠放入了十五岁的少女闺秀手中。 他骑马而走,回去军营。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 梦里相逢人不见, 若知是梦何须醒。 纵然梦里常幽会, 怎比真如见一回。 浮生一梦16(春风不度我,何处是白头呢...) 事情总是会发生很多偏差。 白鹿野跟着南鸢,与她一同立在城楼下,看这座古城。 在白鹿野眼中,这是一座繁华的城池——人流熙攘,进出有序。 他侧头看南鸢,不知在那双能看到天命的眼中,这是怎样一座城池。 但是到了这里,他们也不再朝前走了。 南鸢说,这里到了梦貘珠法力强弱的分界处。想要破开梦貘珠编织的结界,将浑浑噩噩进入其中的人带出来,就要在此开始施法破阵了。 白鹿野颔首。 不过,他听她之前讲的柳轻眉的故事听到一半,此时百爪挠心,想知道后一半:“然后呢?韦不应死在战场上,梦貘珠借给了柳轻眉十年。可为何我在之前你们所设神女宫的那座城池,听到街上妇人说,柳轻眉十年前就死了?” 南鸢侧头。 白布覆眼,她露出的鼻唇泛着一层泠泠之色。 此间风大,拂过她面颊,白鹿野听到她清凉的声音:“柳轻眉确实死在了十年前。这是造化弄人。” 白鹿野怔住。 南鸢转述李神女告诉她的、秽鬼潮之后发生的事—— 柳叶城活不足一,巫神宫的神女天官们带着被封印的秽鬼们离开,将它们送往“秽鬼林”。那是巫神宫世世代代封印秽鬼之地,封印牢固,现世的秽鬼被困在那里,便不会再出来作乱。 而天地间新生的秽鬼,却仍需要巫神宫继续奔波。 李神女已经与死去的鬼将军达成了交易,也已赐福于柳轻眉,给了柳轻眉十年寿命。在李神女看来,此事已经结束——十年后,梦貘珠会主动离开柳轻眉,归于巫神宫。 也许凡人的生离死别,在高高在上的神女看来,确实没什么意义。 李神女做完这些,便赶回巫神宫,向大天官汇报梦貘珠的进展。神女没有与一介凡人多话的认知,她根本没有将韦不应所做的交易告诉柳轻眉,柳轻眉并不知道韦不应为她讨了十年寿命。 李神女回到巫神宫后,从大天官所看到的天命中看到—— 柳轻眉遣走了活着的城民。 柳轻眉以为韦不应送她的那颗珠子只是一枚普通的定情信物。她抱着珠子从城楼上跳下,跳入火海,去赴一场死约。 她以为只要跳下去,只要走过黄泉狭路,踏过生死一界,韦不应与万千百姓,就在路的尽头等着她。 但是跳下去,是一个新的“人生”。 -- 南鸢一边布置破阵之法,手捏诀,在空地间走动,一边为白鹿野解说: “神女的赐福,是收不回来的。神女许了她生,她主动求死,违背了神女的赐福。那赐福,便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延续了—— “白公子,你可知道鬼怪之事?” 她话题忽转,白鹿野愣一下,桃花眼微弯,含糊道:“知道一点。” 他家小婴小时候天天做噩梦说见鬼,天天说有鬼追她,他为了哄小婴睡觉吃了许多苦,少时和师父抱怨很多。而因为小婴的缘故,他也确实去了解过一些鬼怪之事。 南鸢便继续了:“世间大部分魂魄、怨气,在死后,都化为了‘鬼’。大多鬼浑浑噩噩没有神智,等到时间一够,要么化为秽息,要么转去轮回,总之……都不能在人间逗留太久。 “柳姑娘死后,因为梦貘珠在她身上,神女赐福在她身上,她虽为鬼,却有神智。她见到了鬼怪的世界。 “她应该始终不知自己身上的神女赐福印记,大约以为是梦貘珠救的她。她就如生前一般,待在柳叶城中。人来人往,十年之久。” 白鹿野:“有人告诉我,柳叶城只能进不能出,恶鬼会杀人吃人。” 南鸢轻轻摇头:“不完全对。 “白公子,因为柳姑娘跳楼而死之事,李师姐曾日夜担忧,怕赐福失败的反噬回到她身上,怕扰乱天地秩序、惹怒天道,天谴会降临。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 “柳姑娘与梦貘珠共生,分享彼此,在柳叶城中平安无事了十年。柳叶城不是真的只能进不能出……它可以出,只是出的时间,会比正常时间晚一些。因为梦貘珠干涉了时间与记忆,在它展开的结界中,它用曾经秽鬼潮中死去的人魂记忆、现在进城的活人记忆,为柳姑娘编织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 “每场梦结束,被无故牵连进来的活人,会被无声无息地送出去。 “我不知道梦貘珠为柳姑娘编织了些什么梦,但能让她安安稳稳在柳叶城中待了十年,想来是一场场美梦吧——许是她终于健康了,长命百岁了;许是她获得强大的力量,修仙成仙,万万人之上;许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在梦中与韦不应相会了一次又一次。 “李师姐见柳叶城中其实没有闹出什么大事,便放下心,不再关注柳叶城。她专心等着十年为期,梦貘珠自动回到巫神宫的一日。” 白鹿野顿住:“它不会伤我师兄与师妹?不对吧,我师兄已经被困了半年之久了。” 南鸢道:“说明柳姑娘变了。” 白鹿野心中一动。 他双手张开,十指皆伸出丝线,向城中一些生人气息绑去。 傀儡线绷直,一点点染上红血,这代表被他捆绑的一个个生人,已经死了。 白鹿野平平静静地看着被染上血色的傀儡线:“梦貘珠不能杀人,柳姑娘却开始杀人了。 “秽息,死人……她想成为无支秽。” 南鸢冷淡:“那她要杀许多人、许许多多人才够……一介凡人,一介普通的鬼魂,冤孽不够多,便战胜不了那些秽息,不可能自秽息之上诞生为无支秽。 “每一个无支秽的诞生,都不只是千万性命。” 白鹿野:“要多少性命才够?” 南鸢愣一下,才说:“十年前的柳叶城人祭,都诞生不了一只无支秽,白公子觉得呢?只杀人是不够的,还需要很多冤孽、非常多的秽息。 “但是从巫神宫的记录看,人数不对。目前柳叶城中被牵连进来的活人人数,即使柳姑娘全部杀了,也不足够。 “小婴与你师兄被困于城中,你的傀儡线变红,说明柳姑娘已经开杀戒,说明柳姑娘在进行她成为无支秽的仪式了,说明她自己觉得,她凑够条件了。” 南鸢冷冷淡淡:“为什么会凑够条件了呢?只是多了两人而已。 “要么你师兄身上因果足够,要么小婴身上因果足够。白公子觉得是谁?” 白鹿野沉默片刻。 他向南鸢一拜,长身低伏,恭敬很多:“请神女大人出手救人。” 南鸢抿唇。 她道:“我只能打开困住柳叶城的结界,但是如果他们都在梦中,他们自己打不开梦境,我也无能为力。” 白鹿野再拜。 她侧身避开,唤他配合掠阵,与她一同施法救人。 -- 而梦貘珠的幻境中,过了一整日。 缇婴、夜杀、江雪禾三人,被敌人追上,迎来追杀。 追杀他们的人,是黎步。 黎步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用黎步的话说:“千军万马都还在后面等着杀你们呢,我只是打头阵的。” 这个头阵,却难对付很多。 缇婴看到黎步,脸都有些绿,回想起了在玉京门习时,被黎步的天赋压着打的过去。 她如今境界大圆满,虽然因为灵根受限,而一直无法把修为再提得更厉害些,但此时缇婴,已经比在玉京门时要厉害一些。 她却依旧怕黎步。 她有点了解那种万通灵根的天赋——旁人走一步,他们就可能走了十步不止。 鬼知道黎步下山后,有了些什么奇遇,会不会更厉害? 他可比她下山早了三月! 原本江雪禾肯定不将黎步放在眼中,坏就坏在,夜杀哥哥不肯和师兄合二为一,师兄的神魂被分了,师兄真不一定打得过黎步…… 缇婴脸色不好。 而看到她小脸煞白,黎步就乐不可支。 他逗她:“你们三个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啦。不如你背叛你师兄,跟着我玩如何?” 缇婴伶牙俐齿揭穿他:“你撒谎!你之前还骂我是抢走你哥哥的小狐狸精,你最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师兄!” 这下脸色不好看的,换做了黎步。 黎步脸色暗沉,冷冷看着她,咬牙切齿:“谁喜欢他?!胡说八道——” 他不讲武德,人还在高空站着不动,火球法术就向下方的夜杀砸去。 缇婴连忙去救凡人。 江雪禾幽幽道:“小步……” 黎步:“别叫我!” 他倏而落地,新的攻击迎向他们。 三人与他一人打。 缇婴很快打得有些迟疑,有些不解。她觉得,小步哥哥怎么好像,功法退步了,打得没以前那么疼了…… 是她进步了,还是他退步了? 她在打斗间,疑惑地朝江雪禾望一眼。 江雪禾却好像没她这种发现,仍和黎步打得有来有回。缇婴便压下自己的疑惑,前去帮师兄:“我来我来!” 最让缇婴震惊又兴奋的是,夜杀和江雪禾配合极好(自然,他们本就是同一人),她与师兄、夜杀的配合也非常好。曾经在她眼中难以对付的黎步,此时像纸老虎一样,被他们三个打得连连后退。 数百招后,黎步逃跑不及,被师兄一掌锁住,吐血连连,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缇婴看着倒在地上昏迷的黎步:“……” 她喃喃:“……我们好厉害啊。” 她有了自信,觉得这个幻境中,黎步应该是最难打的,他们连黎步都不怕,没什么能拦得住他们了。 而她兴奋之际,江雪禾忽然托住她腰身,将她后拽。 她所立的原地,一道雷劈了下来。 缇婴震惊间,听到幽幽女声:“你们真是不好对付啊。” 这声音…… 缇婴:“柳轻眉!你终于要出现了?你就是梦貘珠对不对?!” 她抬头看天,天上没变化。她捕捉到风声变疾,万千火光从山路下蜿蜒而来。 柳轻眉施施然行在山道上,两排灯笼相随,提灯的侍卫们低着头,为姑娘护行。蜿蜒崎岖山道间,柳轻眉柔弱单薄,如一缕白烟,在寒雾夜里,诡谲妖冶。 缇婴看得出神时,柳轻眉抬头,原先她还在三丈开外,转瞬间,就到了一丈距离处。 缇婴深吸口气:“你你你你会法术?!” 柳轻眉弯眸:“梦境而已。梦里什么没可能呢?在梦境中,我想让你们死,也很容易啊。” 话一落,土地震动,叶落狂烈,悲鸟高飞,轰隆隆间,地龙苏醒,震得三人摇晃不已。 柳轻眉向缇婴飞来。 夜杀一眼看到,在混乱中,将缇婴拽住,躲到江雪禾身后:“小婴当心!” 缇婴从师兄身后探头,猛吸一口气: 柳轻眉变得会法术不提,提着灯的侍卫们,一个个抬起头,蓦地从生人面貌,变得惨白森然,一个个像鬼一样,直勾勾盯着他们。 缇婴眼前一黑。 她被这些鬼吓得眼前金星乱撞,两股战战,被夜杀和江雪禾护在身后,手脚发软,只靠着意志,才没有晕过去。 那些鬼在柳轻眉一声令下后,向这里扑过来。 江雪禾与柳轻眉打斗之际,百忙之间,传音入密:“小婴,躲我身后。” 缇婴怔忡半天,还是惨白着脸,闭眼上前:“我、我不看就是,我也能打的……起码比夜杀哥哥强吧?” 唯一的凡人夜杀不悦:“小婴!” -- 柳轻眉可真难打啊。 缇婴方才在黎步那里赢来的翘尾巴小得意,在对上柳轻眉后,被打击得手忙脚乱。 她暗自骂梦貘珠的不讲道理。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梦境对柳轻眉百般提升,对他们则百般压制。柳轻眉呼风唤雨,地龙闪电不断,仙家法术乱七八糟,想什么是什么;他们这边稍稍躲闪,都能撞到鬼。 偏江雪禾还吩咐夜杀:“这些鬼,都应是活人。若是杀了他们,出了梦境,他们就死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夜杀脸黑。 夜杀咬牙不服输,冷笑:“知道!” ——不过是困住,不杀罢了。 不过在增加他们的难度罢了。 缇婴用布蒙眼,不看之下,她倒能维持冷静。但是听声辨位,总是比不上真的看见。她几次犹豫想克服自己的惧怕,又迟疑着下不定决心。 而打了很长时间,她法力开始不够,灵根又开始痛了,她便心中更沉。 而一道声音,恰好在此时传音入密:“小婴。” 缇婴被这声音吓得脚下一趔趄,一道符原本应该贴在鬼怪的额上,却贴到了那鬼嘴里。她趔趄后退,撞在树上,压着声音发抖:“鬼、鬼跟我说话?” 那传音入密的声音,似乎被她的反应无语了一下,才接下去:“是我。” 缇婴暴怒:“谁认识你啊!我从不和鬼打交道的!” 她冷静下来,重回战场,高调热情:“师兄,我帮你打柳轻眉!” 传音入密的声音却好像很适应她的坏脾气,被她发脾气也忍了下去,仍然继续:“我是黎步。” 缇婴:“……” 她掐诀的手停住,柳轻眉的攻击在前。她迟一分躲开,反手往柳轻眉身上扔了几张符箓,逼得那女子也后退了几步,江雪禾和夜杀趁机上前。 缇婴悄悄退到后方,与那传音入密的声音说话,犹豫极了:“你、你、你不是晕了吗?” 她闪转腾挪间,有一种掀开蒙眼布条,看黎步到底有没有晕的冲动。 黎步干咳一声:“你别管!” 缇婴拉下脸:“……那你和我说话干什么?” 黎步只好道:“哼,我是料到江雪禾偏疼你,不忍心你吃苦,什么都不告诉你。可他也不想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这样宠着你,会把你养废的。” 缇婴毫不犹豫掐断了传音入密——谁要和这种说师兄坏话的人聊天啊! 黎步快要被她气死。 但是,再一次联系到她时,黎步也只敢轻声细语地哄着她、顺着她了:“你知不知道在柳轻眉眼皮下,和你搭话,要冒多少险?你真是一点也不珍惜……算了,我喜欢你的不珍惜。” 他说正事:“柳轻眉和梦貘珠共生,她现在借用了梦貘珠的力量,成为梦境的主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们这样打,是打不过她的。但是梦貘珠有个克星,是你哦。 “你发现没,梦貘珠引无数人入梦,连江雪禾那种警惕心强的人,都栽在里面了。只有你没有……梦貘珠躲着你,根本不让你入梦。 “你若知道它怕你怕的是什么,也许就能和你师兄逃出这一劫了。” 缇婴怔住。 -- 黎步重新扮演晕倒的人去了,缇婴立在万万鬼怪中,听着风声赫赫,听着打斗声,一点点琢磨黎步的话。 她很快想到了梦貘珠怕的是什么——她身上唯一会被人紧追不舍的,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复生”,知情的人会明白那叫“大梦”。 梦貘珠在自己的幻境中操纵万物,直修天道。 大梦术前几篇都与通鬼神有关,最后最重要的一篇,是与天地通。 缇婴识海中大梦术的功法其实并不全,她自己也不喜欢练,最后一篇的功法,她直到此刻,都看不懂,都不知道那与天地通,通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梦貘珠如果怕的话…… 是否大梦术和梦貘珠所用的修行方式是一样的,都是修天道呢? 不到万不得已,缇婴是不想开大梦术的。 但是此时,她确实想试探一二。 缇婴深吸口气,说服自己鬼怪而已,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她摘下蒙眼布条,直直看着柳轻眉,开始一点点唤起自己刻意遗忘的大梦术。 -- 大梦术施展,最直观的,便是操纵鬼怪,御鬼驱邪。 当夜大战,柳轻眉以为自己稳操胜算,江雪禾都奈何不了她。她要拿下江雪禾时,忽见重重叠叠的鬼影从江雪禾身上飘浮起,向后飘去。 周遭空气瞬冷。 柳轻眉扭头。 她当夜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重重鬼怪扑向自己的画面。 风叶飞卷,缇婴裙衫飞扬,开阵之后,左支右绌,难以停下。 她头痛欲裂时,江雪禾在她后背上一拍,唤停她:“走。” -- 这一夜缇婴所用的大梦术,其实并没有完全展开。 好在师兄身上黥人咒所缚的鬼怪,还有当时山上的鬼怪,实在太多了。 庞大的数量拖住了柳轻眉,吞没了柳轻眉。江雪禾没有让缇婴施展下去,想先走再说。 江雪禾问她:“可还好?” 缇婴除了灵根痛,也没有其他的。 她摇了摇头。 江雪禾却在她面前蹲下,道:“我背你吧。” 缇婴怔一下,就毫不犹豫地爬到了师兄背上。 虽然无事,可她贪得无厌。 缇婴以为自己没有彻底施展开大梦术,应当没什么关系。但是她灵根痛得厉害,头有些昏昏然,她便知道有些不好了。 只是三人在逃命,她不好说自己不妥,而且其实大梦术对她,也不算真的不妥…… 缇婴便伏在江雪禾背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待他们到了安全地方,江雪禾和夜杀才发现缇婴发了烧,昏迷不醒。 好在江雪禾有经验:“……符修本就容易被秽息牵住神智,何况她修习的法术就是这样……应当没事的,不用叫醒她。” 只是接下来,他和夜杀之间必须做选择了——想对付柳轻眉,两个分化身,是绝对不行的。二人必须合并。 -- 缇婴一烧便是三日。 她确实做了梦。 进入梦境时,起初,她以为梦境又是前世自己的故事。 但是她看着自己点亮一盏盏灯火,看着自己跪在蒲团上,仰望着镶金身的看不清脸的神女像,才意识到,这是柳轻眉的故事。 缇婴在柳轻眉的身体中。 这个柳轻眉,只有五六岁大。然而本应是粉雕玉琢的小孩最好看的年龄时期,小女孩却苍白羸弱,瘦如枯骨,面相一点也不好。 小姑娘跪在蒲团上,仰望着神女雕像: “神女大人,我向您祈福,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 神女大人,我向您祈福,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爹爹说,我好像又病了很久,娘哭瞎了眼,以为我活不过来了。我醒来后,他们说一定是您在冥冥中保佑我,让我来拜您。 我知道您护佑柳叶城,一定十分辛苦,所以我也不敢让您操心我这样的人,爹娘逼着我来,您就当我与您说说话、聊聊天好了。 说什么呢? 神女大人,您觉得我可以被你们选上,成为巫女吗? 我不是想去巫神宫,我是觉得,成为巫女,就可以离开柳叶城,我若病死在外地,爹娘看不到,就不会太伤心了。 -- 神女大人,我又来了。 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巫神宫的神女与天官已经走了,他们没有选我当巫女,没有带我离开。这是正常的……爹娘今日一整天都不开心,却反而来安慰我。 其实我很开心。 因为我今日,在家中,见到了一个被爹爹带回来的小哥哥。 他真好看。 我家中没有镜子,没有湖泊没有水流,我知道是因为我病得厉害,长得不好看,他们才收走了那些东西。但是我知道那个小哥哥好看…… 他进来的时候,低着眼睛坐在我爹身边,我感觉我的病好像好了。 ……我感觉我可以活到明年了。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小哥哥叫韦不应。 爹说他从此以后,住在柳家,陪我玩。 过了几天,又来了一个叫叶呈的哥哥。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叫韦不应的哥哥—— 他来陪我吃药,我觉得药不苦了。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阿应带我离开家门,说外面有神仙,可以帮我治病。其实我不相信,柳叶城世代信奉神女宫,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巫神宫都救不了我,哪有什么神仙能救我呢? 阿应说修仙就可以长寿,我相信他。 可我连累了他,我们才出城不久,我就又病倒了。我醒来的时候,回到了家中,大家说,是阿应拉着我私奔,要拐走城主女儿。 这传言很可笑。 麻烦的是,爹爹相信了。 爹爹震怒,要杀了阿应。 神女大人,我该怎么办呢?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说来惭愧,我又半年没来了,因为——我又病了。 坏消息是,我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觉得活不了多久。 好消息是,因为我病倒,娘说都怪爹执意要杀阿应,才害了我。爹很后悔,阿应也保了下来。 这样看,其实我的病,也不算坏事吧?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近日,我房中,每日醒来都能闻到花香。他们说,又一年春日到了。 我又熬过了一年。 阿应带我出门看花,我虽怕爹爹责怪他,却到底渴望出门。 街上多了许多卖花女,杏花一丛丛,如粉雾霞影。我想将春日留住。 阿应收到了旁人姑娘的花,我悄悄买了一面镜子,看到了镜中我的模样。 原来我寡骨脸,枯白伶仃如骷髅,瘦得很难看。 阿应却说我像烟一样。 缥缈的烟雾比骷髅听着好听,我便接受了他的说法。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秽鬼潮落在了离柳叶城十里的城中,听说你们算无遗漏,早早赶了过去,避免了灾祸。神女大人,我一直相信您的力量,相信巫神宫的力量…… 可是你们离开后,那座城池却遭到旁的城池开战,掠夺财物。我知道这些是神女大人不会管的事,我建议爹爹派人去相助。唇亡齿寒,焉知柳叶城没有人来援助的一日呢? 阿应也跟着爹爹一起去了。 他骑在马上,穿着铠甲,半城姑娘都在红着脸看他。 哎,我也在看他。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望他平安归来。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今年入了冬,我身体愈发不妥。某一日早上醒来,我看到阿应背着我在掉眼泪,我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 其实死亡没什么。 我只是舍不得阿应。 我想和阿应……可是我又担心我的身体……神女大人,我好像有些贪心。 我想贪心地问您,您能赐福于我,让我身体好一点么?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柳叶城和其他城池开战了。 都是人间无聊的征战,您必然不感兴趣。这一次,爹爹病了,我代爹爹去军营慰问将士。 我在军营中看到了阿应。 他像鹰一样。 雄伟、骄傲、自信、潇洒……那是小小城主府看不到的天地。 我不想困住他。 我问他想不想离开,像他少时想的那样,去修仙问道,不必为了柳叶城付出一切。 阿应带着我去看夕阳。 他什么都没说,我却明白了。 神女大人——春风不度我,何处是白头呢?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秽鬼潮开始了。 我在梦中见到阿应死了。 幸好只是梦。您会庇护我的。 -- 神女大人。 已是深秋,树叶已干。我看到了秽鬼,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人,看到了死不瞑目、还被秽鬼分食的活人。 生死去来,人如傀儡,我不知道生命算什么。 我看到了阿应和叶呈的艰难。 我们会坚持,等到你们的。 -- 神女大人。 你们来了。 你们的神力之下,秽鬼轻而易举被解决,万千非凡力量,鬼将军再厉害,也比不上你们。 无上的力量,映着夕阳残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 神女大人。 我恨你们。 我恨一切。 我不再是你的信徒了。 你们高高在上,其实从来不俯望凡人。万世长存,生者死者皆是过客,你们不在乎。我们的祷告,寻求的一直是自我安慰。 你们不会救蝼蚁的。 那我来吧—— 以救世为名,让我为恶,让我永世不得超生,让我来成为无支秽吧。 浮生一梦17(我是你的凡心一点吗,师兄...) 现实中,柳叶城的一派繁华气象,以缓慢的速度,浮光掠影般褪去。 白鹿野作为护阵之人,心中难掩对巫神宫的“天命术”的震撼: 衰败破落感扑面而来。 进城出城的人流消失,尘埃滚滚,黄土漫扬,枯木沿着原本绿枝红花处蜿蜒,枝头又挂上了很多数也数不清的白幡。 鬼气阴森,一点点现身。 那肉眼看不见的一重结界,因为内外鲜明的枯败与繁荣的对比,也终于让人找到了踪迹。 真正的“柳叶城”,终于要出现了。 这都是南鸢的手笔—— 只要巫神宫的神女与天官眼睛能看到“未来”,他们可以破世间万法。 巫神宫的天命术已经这般厉害,他们却还想得到梦貘珠。有了梦貘珠后,这世间对巫神宫来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么? 天命术看未来,梦貘珠看过去,巫神宫从此无敌……白鹿野如何与这样强大的仇家为敌? 阵法已经起效。 南鸢坐在阵中,闭目施法,发带与蒙眼白布被刮起的鬼风向后掠开飞扬。 她清淡隽秀,秀美中自带无法亵渎的圣洁。殊不知,白鹿野已悄然无息站在她身后,可杀人的手,离她命门不过三寸。 他想救师兄妹。 他却不想让南鸢带走梦貘珠。 阵法已经开始生效,他此时杀了南鸢,打乱巫神宫的计划,和师兄妹一起逃去千山躲避巫神宫的追杀的可能,到底有多大呢? 江雪禾与缇婴愿意吗? 南姑娘一心救人,他这样对她,应该吗? 白鹿野静然长立,低头看南鸢许久。 南鸢开口:“白公子。” 白鹿野一怔。 他以为她洞察了他的念头,心头微紧,正想要搪塞过去,听到南鸢说:“我乾坤袋中传音符亮了,我此时无法分心,但又怕错过重要消息。白公子能帮我打开吗?我告诉公子乾坤袋的禁制口诀。” 白鹿野顿一下,轻笑:“我怎敢拒神女?” 他跪了下来,俯身倾过去,帮她打开乾坤袋。 他依然有无数次机会在此杀人,他跪在南鸢面前,与她呼吸寸息之间。他看不到她蒙眼白布后的眼睛,不知那双眼是闭着还是睁着,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手指擦过她腰际。 她轻轻躲了一下,又定住。 南鸢心头生起些古怪感,让她一时于施法上停滞。她听到白鹿野轻暖的带几分笑的声音:“好了。” 乾坤袋落入了他手中。 他可以杀掉她。 南鸢已在命运中看到,她没有阻止。他若动手,她亦有反击之力——她来此,不仅为救小婴,也为了拿到梦貘珠,回巫神宫复命,得到许可,回主宫晋升。 但白鹿野没有动手。 在她的沉静中,白鹿野拍亮了那道传音符。 李神女焦急中带着欣喜的声音响起, 惊醒了他们各自的异梦—— “南姑娘, 我不放心梦貘珠之事,再次为你卜算。方才,有一个厉害人物来了巫神宫,我卜算之下,此人可助你。 “如今,他已在我拜托之下,前去柳叶城帮助你们除掉柳轻眉、拿回梦貘珠了……你们见了他,就明白了。” 南鸢与白鹿野双双一怔。 什么人,会是他们见了面就能明白、来帮他们拿到梦貘珠的人? -- 幻境中,江雪禾三人寻了一山洞。 柳轻眉在这个梦中过于无敌,又十分清楚他们的软肋在哪里。江雪禾设的掩藏气息的结界只支撑了一个时辰,就再次被一道天雷劈中。 这代表柳轻眉找到了他们,很快就会追杀而来。 同时,梦中的所有凡人都不再是凡人,变成鬼怪来杀他们——因这些人本是活人,他们反而不好动手。 夜杀是无谓杀戮的。 但江雪禾禁着他,威胁他。 夜杀困惑于江雪禾为何束手束脚,在乎他人生死,为何不直接杀个痛快?若二人真是同一人,夜杀无法想象自己的本体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好人。 先前缇婴醒着,他以为江雪禾是在缇婴面前做个样子。而夜杀本就想讨好缇婴,他误会缇婴是一个善良心软的小姑娘,便也不杀人。 但是这三日奔跑,缇婴烧得厉害一直不醒,江雪禾又何必继续伪装? 除非江雪禾本就不想杀无辜人。 闷雷再响,江雪禾与夜杀说话时,语气冷淡,虽温和,却不复平时的耐心:“我去会一会柳轻眉,拖延时间。你继续照顾小婴。” 缇婴蜷缩着身子,被盖在一张男子外袍下,只露出巴掌大的脸。 这巴掌大的脸上,冷汗淋淋,绯红密布,看着十分可怜。 江雪禾先前试着为缇婴输送一些灵力,但她此时灵根封闭,陷入梦魇,只能等。 夜杀正跪在旁边,专心为缇婴拭汗。 他听到江雪禾要出去对付那柳轻眉,不禁烦躁:“到了这个地步,你应当看得出来,你打不过那个柳轻眉。你还不肯和我合二为一?” 江雪禾:“应是你来想通,与我合二为一。” 夜杀冷笑:“怎么,怕你融入我,会失去记忆?失去记忆又何妨,我对小婴不好吗?只要杀了柳轻眉就是……” 江雪禾:“你以为你我相融,就能杀得了梦界之主?” 夜杀怔住:“不能么……那你在拖延什么时间?” 江雪禾懒得和这个半大孩子多话。 他对缇婴有耐心,是因缇婴可爱。可夜杀在他眼中,并不可爱。 江雪禾回头,深深看一眼夜杀:“你不妨先想清楚,柳轻眉一直追杀我们的缘故。想清楚了这个原因,你才能明白,你我谁站主位,更值得。” 江雪禾袍袖飞扬,只穿结界,出去了。 夜杀垂着浓长的睫毛, 盯着做噩梦的缇婴, 陷入思量。 此事莫非还有隐情? 他以为,柳轻眉要得到江雪禾与缇婴,是为了杀掉江雪禾,让缇婴施展复活术,复活韦不应。 可江雪禾这么说……说明还有另一重隐情,并且那个隐情,江雪禾已经猜到了。 世上自然没有江雪禾猜得到、夜杀却猜不到的秘密。 夜杀耐下性子,细细琢磨这几日发生过的所有事。他渐渐寻到一些痕迹,心头猛地一跳: 是了。 按照江雪禾和缇婴的说法,柳轻眉在那个他没见到的现实中,是凡人之躯;在这个梦境中,却可以借助梦貘珠的力量作威作福。 说明现实中,柳轻眉本人的力量要胜过梦貘珠。那么相应的,梦境中,梦貘珠的力量应该是压制柳轻眉的。 只有梦貘珠的力量更强,柳轻眉才能呼风唤雨。那么,现实中柳轻眉要的是复活,梦境中梦貘珠要的,自然是别的柳轻眉不在意的东西…… 夜杀沉下脸。 他想到那是什么了。 -- 缇婴仍被困于噩梦。 她心中已经焦急,生怕自己迟迟不醒,连累师兄和夜杀。她在做完柳轻眉的梦后,以为折磨终于结束,便舒口气等待清醒。 她甚至洋洋得意,想自己没有用多少灵力,这次梦境应该很快会醒。 她却忘了,她的灵力在先前打斗中已有枯竭之态,枯竭之际施展大梦术,大梦术耗费的灵力再少,她也难以支撑。她深陷于噩梦,未尝不是一种大梦术对她的保护。 不知足的缇婴在心中骂骂咧咧,不可避免的,被拖入了另一重梦境。 “啪——” 睁开眼,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绚丽烂烂,铺满她的整个视野。 她怔忡间,又被面前放大的青年相貌吸引。 唇齿间的异常碰触,让缇婴心头跳起。 接下来,缇婴注意到青年鬓角的潮湿、睫毛与面容上的水渍,还有那贴着自己的,潮湿衣料。 缇婴听到自己控制不了的声音娇娇甜甜,在唇齿之间模糊地响起:“师兄,喜欢吗?” 缇婴后背出了汗,血液逆流,又不知道这个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亲吻间还能清晰地说话。 必然技术高超。 缇婴知道自己果真陷入了前世旧梦中,自己此时,必然又变作了那个魔女缇婴,欺负那个总和她在一起的仙人师兄。 她没眼看。 可她待在自己的身体中,懵懂纯情,对自己不懂的画面,会偷偷睁开一只眼,悄悄地看。 魔女缇婴后退一步,看江雪禾面容潮红,神色却清淡。 她轻蔑地扯嘴角,笑了一声。 魔女推开江雪禾,背手便绕出之前所站的树下,朝着热闹熙攘的人间街巷中走去。 躲在她身体中的小缇婴,看到仙人师兄沉默了一下后,跟了上去。 咦,原来师兄前世中,对缇婴也这样耐心啊。 不,有一点不对…… 被困入噩梦的缇婴观察着这个仙人,一点点察觉到了微妙的区别。 上一次入梦时,缇婴只将江雪禾当做哥哥,看到魔女与一个仙人那样厮混,她惊恐又害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 她那时并不敢多看仙人。 而今她对江雪禾有了其他心思,她直勾勾地观察这个师兄的前世,便发现这个仙人师兄,与现实中的师兄,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他是青年相貌,脸容没有毁过,声音没有毁过,岁月在他身上呈现最完美无瑕的一面。他只消站在那里,冰清玉洁,谪仙人风范十足。 可他其实很冷淡。 远比……缇婴现实中的师兄江雪禾冷淡得多。 比如此时此刻,魔女缇婴转身离开,若是现实中的江雪禾,便会亦步亦趋地追上,会不断地哄、不断地试探她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她若脸色太臭,他也不会主动找骂,而是会在一个个小摊贩前驻足,买一些师妹喜欢的零嘴玩具,带过去逗弄小师妹,让小师妹重展笑颜。 仙人江雪禾却不会。 他只是跟在魔女缇婴身后。 他什么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 不知魔女如何想,缇婴看着,已经觉得此仙人沉闷无趣,不如自己的师兄鲜活生动,对自己好。 魔女必然也觉得此人无趣。 然让缇婴意外的是,魔女在人流间停了步,回头看身后的江雪禾。 她傲慢的脸上,浮起一丝促狭笑意。下一刻,一重带着魔气的攻击卷向仙人袍袖,在他发间轻轻一绕。 仙人偏头间,他的发冠便被一阵风吹跑了。 魔女乐不可支。 缇婴:“……” 不懂你们。 怎么还不放我离开? 魔女的捉弄,让仙人江雪禾的眉眼在起初的怔忡后,柔和了一点。 他道:“别闹了,小婴。” 魔女沉下脸:“是你非要跟着我,你若不开心,离开便是。” 仙人眉目低垂,温润清致:“我几时不开心?” 魔女轻慢地笑一声,似嘲弄:“是,你哪里在乎别人怎么想,你只在乎你自己。” 仙人:“我在乎你。” 魔女:“你这种诱哄的语气,以为我入了魔,就再听不出吗?师兄,你根本不通情——我怎么成了魔,才看得出来呢?” 仙人知道她成魔后,被魔气所控,脾性经常失控,忽冷忽热,对他也时远时近。 他不在意这些,只温和道:“大梦术进展已经一半,我们先尝试着,送天阙山的师门鬼魂入轮回,如何?” 打蛇打七寸。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那个魔女低下脸,没有吭气。 可缇婴待在她体内,缇婴知道她心软了下来,她还在反省她是不是越来越失控,越来越难掩对仙人的嫉妒、欺凌之心。 怎能不嫉妒呢? 她原本也有大好资质与未来,甚至比他更好。 可他成了仙,她却堕魔。堕魔的人没有未来可言,她除了报仇,什么也不想。 缇婴体会着魔女的心情,又盯着这个仙人江雪禾。 她因无事可做,便一直盯着仙人。 她捕捉到仙人又一次与师兄的几分区别—— 在魔女与他吵架时,他睫毛一瞬间低下,及时掩去了他的几分“困惑” 。 他一贯做着温和的、顺着魔女的模样,但是,缇婴心间冰凉,呆住了:他其实根本不懂魔女在吵什么,气什么吧。 他确实如魔女说的那样,不通人心,不在乎他人,也没有感情。 所有的温和,都是做给魔女看的。 ……这,怎会如此? 魔女与仙人的一段孽缘,竟建立在仙人无心之上吗? ……那仙人为什么还为魔女做那么多? 为了渡化? 这么……高风亮节的吗? -- 不行。 她得多看看。 缇婴不再着急摆脱噩梦了,她要弄清楚轮回转世间,师兄是怎么从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变成今天这样知情识趣的好哥哥的。 -- 仙人与魔女在一起净化冤魂,送魔女曾经的师门被害之人入了轮回后,仙人与魔女之间,感情好了很多。 这段时间,应该算是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吧。 虽然魔女依然经常嘲讽仙人,虽然仙人依旧经常不懂她在气什么,却因为各自有意识的退让,而看彼此都顺眼很多。 让缇婴放心的是,魔女一心杀仙门中人,一心报仇,她气起来时折腾仙人,却因为仙人的温静安然,大部分时候,魔女并不强迫仙人做什么。 那二人一起行于凡尘人间,一起继续商讨创出“大梦术” 。 缇婴看着大梦术自己所熟悉的篇章,在二人的切磋商讨间,一点点现出轮廓。 魔女得到魔物们的消息,便要去杀仙门中人。 仙人跟在她身边,会将那些不牵扯因果的、没有参与天阙山灭门事件的修士送走,而参与天阙山阴谋的修士死在魔女手中,不算魔女的孽果。 魔女起初因此事与他大打出手。 后来她堕魔得厉害,神智经常不清,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仙人又在耳边不断念叨,魔女便默许了他的救人。 魔女有时候看着仙人,心中会生起迷惘之心,会想着待杀光所有仇人,她是否愿意跟师兄回去? 天阙山没有了。 但是还有千山。 她是否愿意让仙人约束自己的魔性,困住自己的魔性,被他关进千山呢? -- 她已然有些松动,对师兄的昔日情愫,有些被找回来。 她亦会趴伏在他肩头, 看他静默修行, 就如同他还在千山,她还在天阙山中一样。 但是发生了一件事。 魔女在追杀玉京门弟子时,听到了一些消息,又从一些高等魔中,证实了那个消息的可能性。 她将仙人哄骗走,自己去大开杀戒,将一路逃出来的仙门弟子屠杀干净。 仙人赶到时,白色裙衫、绯红发带的魔女坐在尸山血海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仙人面容沉静。 他微有失望,语气却还是平静的:“缇婴,你又开杀戒了。我渡你多少次,你都屡教不改,是么?” 魔女缇婴大笑。 她笑意深深,浮在眼中。那笑意,又几点泪光。 她偏头看仙人,轻描淡写地弯唇,好像说闲话一样:“师兄,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你可否帮我证实一下。 “师兄,你是天道化身吗?” 仙人微微抬起眉眼。 他静立于罡风间,一言不发,已然说明一切。 尸山上的缇婴站了起来。 发带飞扬间,垂至衣摆处,素裙擦过一地血红,她手中剑气,直指他: “你是天道化身吗? “你在千山修行,心无波澜,却被我搅了清静? “我说你以前如同死人一般,我怎样对你你都不在乎,你现在怎就突然在乎了? “天阙山的灭门你知道,我的入魔你也知道,玉京门所作所为你依然知道。我说这世间,我的师父师兄师伯们修行已经十分有天赋,成仙却依然要花数百年数千年时光,你却几十年就成仙…… “是因为你本就是仙,对不对?” 仙人半晌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害你。” 缇婴笑问:“那你来到我身边,目的何在? “我是你的凡心一点吗,师兄? “你高高在上俯瞰凡尘千年万年之久,仙门灭门魔气纵横,皆是你默许,皆是你认为的‘有序’。那你找我做什么呢,师兄? “我永不会顺从你,被你渡化的!” 浮生一梦18(他一步步踏过自己的法则,...) 噩梦中那个仙人,看着魔女发疯。 她说“永不会被你渡化”时, 藏在魔女身体中的缇婴, 看到了仙人微有失神的神色。 缇婴与自己的前世感同身受。 她此时也不禁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若你真是天道,那便要允许这世间有逆鳞的存在。 何况天道,是这般无情的吗? 在柳轻眉的故事中,柳轻眉求遍诸神诸佛,巫神宫的神女不回应,高高在上的天道也不看。 那么在魔女缇婴的故事中,天道的垂首,便像一种讽刺。 ……仙人江雪禾的存在,对魔女来说就是讽刺。 你不看其他人,那你看我做什么? 缇婴在魔女的心中泪眼婆娑,怔忡掉着眼泪。明明知道这是前世,这不是她的师兄,她依然因感受到魔女的心境,而蜷缩起来,痛得受不了。 可是魔女却没有她这样脆弱,没有像她这样掉眼泪,没有像她这样一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师兄、要撒娇要抚慰。 魔女冰冷的眼睛看着仙人。 仙人垂下了眉目。 仙人江雪禾终于缓缓开口。 他承认他的身份时,天地间隐隐有回应,万木万草轻拂,让魔女感受到了那种不寻常。 她听到仙人说: “比起天道这种说法,我更愿意自称为仙人。我不过是万千天道中的一缕,你可以说我是天道,但我不代表天地所有的意志……红尘人世,是你成仙的修行之路。而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一场修行。 “天意无情,有情人间。我是‘有情’的那一部分。 “因果轮回,世情皆孽,我维护的,只是‘秩序’。这不难以理解,尘世种种,千年万年,其实都是亘古不变的。仙也好,魔也好,谁占上风,我都一视同仁。 “世间万物皆有气运一说。天阙山以往多出仙人,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气运。天阙山为魔所害,魔物崛起,魔起正如仙隐神灭,亦符合‘定数’。” 他竟然在耐心跟她解释什么叫天道,什么叫秩序。 魔女睁大了眼睛。 一滴泪噙在她眼中,她看着他的脸,再一次感觉到了这种荒唐——他始终不理解她在痛苦什么。 魔女不禁询问:“那我呢?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你说过你偏爱我,你的偏爱,不值得为我做点什么吗?” 仙人微滞。 他半晌回答: “我亦想过你,想为你打破一些‘定数’。但天地秩序,本就是天道所定,我不过是万千天道中的一缕,我想战胜所有的‘无情’,亦是艰难。 “天阙山灭门那一日,我确实知道。我只是被自己压制,去不了……我很抱歉。 “你放弃自己的所有天赋,堕为魔,日夜受魔气侵蚀,你若控制不了它,总会走向归于混沌、彻底消散的结局。我和你有缘,我不愿看到你这样。我希望你成仙,长伴我身边。” “有缘?”魔女反问, “是因为你在千山修行时, 我总去烦你么?是因为你动了凡心,你开始对蝼蚁生出同情心了吗?” 仙人无言。 事情不是那般简单,但他淡漠惯了,拙于口舌,在伶牙俐齿的魔女面前,向来占下风。 他只是说:“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他的平静,更是激化了魔女的怒。 魔女冷笑一声。 她有很多话要骂出来,觉得很多事荒唐可笑,觉得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帮她杀尽她想杀的人。但她勉强有的一丝神智,又告诉她,这不怪他。 也许一切在天道眼中都是正常的。 人死灯灭,与日月轮回,没有任何区别。 他偏心一只蚂蚁,为了这只蚂蚁,他可以稍微做一些改变,但他永不会知道蚂蚁在想什么,在爱什么恨什么怨什么。 除非他也变成一只蚂蚁。 魔女定定看着他。 仙人以为,按照缇婴的脾性,她必然发疯,必然与他大打出手,与他决裂。 他想着该如何挽回…… 他看到了魔女一滴泪眨落。 如滴水溅入一汪清池,其实寻常,却让他心头微滞。 他眼眸幽黑沉静,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魔女却并未将剑砍过来。 她好似生气,又好似疲惫。魔女掉头便走,化为血雾,在风中一吹便散。 仙人江雪禾在尸山血海中站立许久,他抬手,化了这里的怨气后,才离开。 怨气多了会生魔气,生魔气对仙人来说并无妨。但仙人不想缇婴身上沾更多因果了……他不想她走到万劫不复那一地步。 -- 仙人依旧跟着魔女。 默默跟在她身后。 某一日,魔女在浑浑噩噩间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当魔时的洞府。 流水潺潺,石桌石凳,面前跪着一人。 她因为神智受损严重,已经忘了自己在糊涂前,在杀什么人,做了什么恶事。只知道睁开眼,便看到江雪禾跪在石榻前,捉着她一只手,在净化她的魔气。 魔女静看他。 冷隽的青年低垂眉眼,眉眼线条凌厉,鼻梁与唇角的弧度也透着寒意,但他看人时,又是温润和气的。那点温润中和了他的凛冽,让他仅是冷淡,而不是谁也不能靠近。 魔女微微出神。 她昔日就是被他皮相所迷,去隔壁的千山玩耍,在万木枯败间,看到了坐在净池边的江雪禾。 她回去告诉师兄师姐,说千山多了一个修士,大家都不相信,说她胡说。 那是一个实在存在感低弱的小修士,缇婴将江雪禾看作是山林野修——问他什么,他都回答;他却从不起头询问她。 他也不见她的师兄师姐、同门师父师伯们。 天阙山压着千山定亲,她其实没什么底气,不确定他的心意,但他只是看了她半晌,目色惊讶、迷惘,之后是若有所思,他点了头。 现在想来,从他“惊讶”开始,就应当打住的。 他根本不理解她的感情,他只是觉得她有趣罢了。 魔女回想这些,冷冷开口:“我又做你接受不了的事了?” 仙人一怔,没想到她会愿意与他说话。 他抬头看她一眼:“没有。” 他似想安慰她,多嘴了一句:“你做任何事,我都可以接受。” 这话却倏一下,点燃了魔女的怒火,让魔女想起了两人的不同。 她阴阳怪气:“你当然可以接受,你又不在乎。” 江雪禾叹口气。 他道:“我在乎你,我没有骗你。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魔女满是戾气的眉眼,在此怔住。 她道:“师兄。” 他抬头。 魔女看着他:“我永不会开心的。” 他怔住。 他道:“我会陪你的。” 魔女道:“我迟早归于混沌,救无可救,你陪不了我。” 她倾身,俯到他耳边,声音甜下来,诱哄他:“……你想救我吗?” 仙人一动不动,半晌“嗯”一声。 她坐到了他怀中,搂住他脖颈,甜蜜道:“师兄,你帮我杀干净仙门所有人,助纣为虐的不够,知道玉京门计划却装不知道的人,也该死。没有去救的人该死,事后嚼舌根的还是该死……让我们杀杀杀!” 她杀气深重。 仙人看到了她的魔气丛生,沿着她的灵脉,侵蚀她的一切。 那魔气顺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魔物极尽诱惑本事,要将他变成她手中杀戮的刀:“……师兄,只要你帮我杀干净这些,我会跟你回去。 “到时候,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和你捣乱了,我乖乖克制自己的魔性,跟着你修行,跟着你修仙,生生世世陪着你,好不好?” 仙人面容低垂。 他心中空茫。 他知道她此时所言所行皆代表了她的无可救药,他想救她,却不知如何救。 仙人只好将仙力输入她体内,帮她缓一缓魔性。 他怀中依偎的少女一点点僵硬,眼睛抬起,懵懂又怔忡地看着他,他便知道她又找回了一些人性。 魔女缇婴问他:“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她连刚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仙人沉默片刻。 他抱住她,轻声:“没事的,你睡吧。” -- 魔女状态很差。 她反复无常,脾性暴戾,动不动就会发火。 她的暴怒,与现实中缇婴那种小打小闹不同。待在她身体中的缇婴,都要被魔女的糟糕状态吓得一惊一乍,惶然十分。 魔女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魔性的难控。 有一日夜里,她睡在石榻上,醒过来时,看到仙人又在为她输送仙力。 她看他半晌,缓缓说:“师兄。” 仙人知道她一清醒,就要折腾。 他应了一声。 他听到魔女说:“师兄,我恨你。” 仙人搭在她脉上的手指定住。 他垂着眼。 躺卧着的魔女看不清他神色。 她盯着他,看到他又一次,轻轻地“嗯”了一声。 魔女继续:“我知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想拉我回头,可我还是很难过。 “我更难过的是,你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你连问都不想问。” 仙人江雪禾微微抬脸。 他顿悟了她的想法,微有迟疑:“……你在难过什么?” 魔女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她却叹口气,从座上爬起来,依偎向江雪禾。 他习惯她的靠近,并没有推拒之意,直到她伏到他耳边,半真半假:“师兄,即使我魔性深重,无药可治,你也会陪我,对不对?” 仙人点头。 她问:“那我消失了怎么办?” 仙人以为她态度终有松动,心中竟有一丝安慰。 他温温和和,也试探她的态度:“你不会消失……如果你愿意让我帮忙的话。” 她眨眨眼。 她转着他的发丝,偏脸打量他,道:“我是你最喜欢的一只蚂蚁?” 这话,仙人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好在魔女也不在意他的答案,她只是在趁着这片刻清醒时间,在思考,在整理自己浑噩的大脑。 魔女说:“我消失了,你也依然在乎我,对不对?” 仙人说:“……我尽量不要事情到那一步。” 魔女嬉笑:“那怎么行?你是天道,你可不能违背你自己定下的原则。万物有序,若因你的私情而改变什么,搅乱了一切,那你可要愧对除了我以外的众生咯。 “那怎么行?我可怜你,喜欢你,才不舍得你那样。” 仙人疑心她在阴阳怪气。 他半晌道:“你不是恨我吗?” 魔女怪异地看他这副不通情的样子一眼。 她道:“我既恨你,又喜欢你。” 这恐怕是仙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他便又保持沉默了。 而魔女追问:“如果我消失了,你还会在乎我吗?” 仙人被逼无奈,答:“会的。” 魔女便像是松了口气。 她趴在他肩上,落落地说:“那么,你就陪我走到我消失于混沌好不好?等我消失了,我就不恨你了。” 她执着地要他答应。 很久很久,他才很低声地“嗯”一声。 那声极轻,如烟似羽,落落簌簌,魔女却不在乎。 她好像为他的答案而高兴,好像因此而原谅了他几分。 她在他耳边说话:“那师兄,我想要你。” 仙人怔住。 在她身体中魂不守舍的缇婴也怔住。 仙人和缇婴都如稚子一般,被魔女的语出惊人,而惊得心中无措。 魔女笑吟吟地弯着眼看仙人。 仙人询问:“你是想和我双修,拿走我的一部分力量,提升你的修为?” 魔女身体中的缇婴:“……”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木头仙人。 魔女的眼神微冷。 她却笑:“是啊,不行吗?” 仙人说:“……随你。我不在意这些。” 缇婴在心中想:你身体都开始僵硬了,你说你不在意? 原来你还是有一点感觉的嘛。 缇婴在心中挤兑半天,忽而看到自己扒了他的衣衫,他肩头露出……她一下子脸红,有点尴尬。 缇婴便保持着这种既想偷看、又不想偷看的状态,她在心中想着一件事,好转移一点自己的注意力—— 她知道魔女在骗仙人。 魔女只有一句话是真的,她恨江雪禾。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让天道怜惜一眼的,就应该万世长存;被他看也不看一眼的,就堙灭得无声无息。 魔女心中爱慕仙人,但她在天阙山灭亡后,永不可能接受旁观一切的仙人。 事情不怪他。 但她喜欢他,她便会恨他。 魔女脑中有了一个计划,她想报复仙人。 她想要无情无欲的仙人,也知道她的感受。 -- 魔女睡过仙人后,仙人再次被抛弃。 这一次,仙人想找寻魔女的踪迹,却遇到了一些阻力。 她实在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双修后,拿走了他一部分气息,既用来提升修为,也用来屏蔽他的感应,对付他的“无所不能”。 他再次能感应到魔女时,魔女已经将事情做绝,要将事情导向最无法挽回的一步—— 她去杀青木君了。 她要在青木君的成仙大典上,阻止青木君成仙。 她要与青木君同归于尽,带着青木君一同归于混沌,消失于天地间。 她要趁着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消灭掉她自己,与死去的同门永远地告别: 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只是她不想长存于这个世间了。 -- 仙人探到缇婴的气息,无所不知的他,便知道她要怎样一个结局了。 江雪禾立于天地间,长久地凝然,长久地空茫。 他洞察她的念头。 他回到了千山。 他坐在千山静水边,在日落日升、第一缕阳光俯下时,点化了一个山水精怪化出人形。 山水精怪喜不自胜。 精怪不过是千山的万千气息中最寻常的一道,却因长伴仙人左右,而有了一丝灵气,从而能被仙人点化,化为人身。 对精怪来说,这是成仙的第一步——江雪禾常日在千山,精怪当然知道这不是寻常的仙人,是比仙人更厉害的存在。 精怪要道谢仙人点化之恩。 仙人道:“你叫什么?” 精怪恭敬:“小人给自己取了个名,叫林青阳。小人愿侍奉大人……” 仙人背对着他,一道光拂过,敕令落在了林青阳身上。 林青阳得到仙人的敕令:“从此时开始,千年为期,你将守于千山,守护小婴生生世世。敕令不解,你永远踏不出千山十里之畴。” 林青阳猛地抬头。 对仙人的感恩,多了一丝震惊、怨气。 林青阳藏好自己的不服不甘,想挣扎一二:“是天阙山的缇婴吗?她都成魔了,她哪有生生世世……” 仙人起身。 他说:“我带她回来。” 林青阳小心询问:“那千年以后……” 仙人道:“千年以后,若是她依然无法成仙,我依然无法渡化她……我便陪她一同消失吧。” -- 他开启那只创了一半就被缇婴抛弃的大梦术。 他设下大梦咒,将天地法则困住千年,将自己困于大梦阵中。 大梦术从混沌中抢走魔女的一丝魂魄,将仙人的魂魄融入其中,就此生效,护二人魂魄一日日轮转,一日日清洗净化。 大梦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仙术。 它只是为了救一魔而设下的一种可能——他要给缇婴,完美的一生。 从此以后,天地间失了法则,天道再无法回应任何人。永无仙生,永无魔诞。 仙与魔是一切起源,莫测难定的人心是注脚。 他违背自己定下的法则,亦要为此付出代价。他一步步踏过自己的法则,走出千山,向她走去。 -- 千年大梦。 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知道那句“我恨你”,是否永远无法渡化。 也许仙人的偏爱一不值。 他亦只能等待。 -- “轰——” 噩梦散去,缇婴醒来。 她睁眼时,眉目间戾气仍在,大脑混沌不能清醒。 上一刻,她还在玉京山和那青木君大战,又悲又怒,想拉着所有人死……下一刻,倏然梦醒,她却依然维持着魔女那种浑噩的状态,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她听到外面夜杀的声音:“我愿意和你合二为一。” 她听到江雪禾轻声:“好。” 柳轻眉的追杀又来了。 可恶的梦貘珠,可恶的柳轻眉……维持着魔女阴沉状态的缇婴倏地站直,沉着脸向外走去。 浮生一梦19(夜杀已经判断出来,梦貘珠) 夜杀已经判断出来,梦貘珠想要摄取的,应该和“天道”有关。 江雪禾必然和天道有些关联,那能够摄取世间梦境、知晓过去的梦貘珠,才会与柳轻眉联手,一同对江雪禾穷追不舍—— 柳轻眉要韦不应活过来; 梦貘珠要江雪禾的真正力量为它所用。 如此,二人合二为一,才有对抗梦貘珠的一丝胜算。 夜杀尚有不甘:他没有和缇婴告别。 但是……与江雪禾相融,也是为了能够出梦。 江雪禾终于将那不听话的少年神魂收了回来,他舒口气,再面对柳轻眉时,法力顿涨一波。 柳轻眉并不在意。 在这个梦境中,她是梦主,江雪禾不可能杀得了她。而缇婴又陷入昏迷,梦貘珠从过往的些许死魂梦境中曾看到过,缇婴控制不住大梦那样强大的力量,她不会醒的…… 柳轻眉才这样想,就听到少女阴沉的叱声:“师兄,我来了!” 江雪禾正与柳轻眉交战,忽感到身旁一片水掠过,幽蓝色的道光一闪之后,他顿时感觉到黥人咒上那些鬼孽又开始不稳,被召唤了出来。 水色化人,正是他那个本应躺在洞穴中的小师妹。 缇婴施展江雪禾没见过的诡谲术法,手势简单却迅捷,法印捏出,周身散发出寒光。缇婴一重攻击落到柳轻眉身畔—— 肉眼可见,旁边繁茂树木一瞬枯败,露出断枝。 那攻击所落之处,如同水墨画褪色一般,断壁残垣肉眼可见。 但只有一瞬,周遭景致重新恢复。 柳轻眉脸色微变。 她面前的小姑娘扬下巴,冷冷看着她:“果然,大梦术和你的梦貘珠同出一源,可看破虚妄,打破你的梦境。你才这么怕我!” 柳轻眉脸色几变后,她露出一种肃冷的、不符合她本人形象的神色:“你频频用大梦术,灵根支撑不住,于你有害。” 缇婴傲然:“要你管!” 江雪禾在后,微蹙眉。 缇婴此时,傲天傲地,一副睥睨万物的模样。这虽然是她,却不像是她…… 他暗自怀疑她莫非是被什么奇怪妖物夺舍了,就见缇婴扭头,幽幽地看着他。 缇婴眼神幽暗,森冷,还带着一腔从噩梦中带出来的恨意、怨气、悲怆、寂寥。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他是她的仇人一样。 缇婴强迫自己从噩梦中醒来,神魂稍微受损,灵根裂痕加剧。她就像一个人,塞入了两个人的灵魂般—— 一半是现世缇婴;一半是深陷魔气、大脑浑噩的魔女。 缇婴寒着眉目,教训江雪禾:“我教你大梦术,大梦术破除此梦,你我一同杀了她,共同出梦。” 她语气还有几分嘲意:“你这么厉害,现现卖,不成问题吧?” 鬼魂就跟随在她身后,但她熟视无睹,压根没有畏惧之色。 她好像对他敌意很深。 江雪禾心知她此时有异,她的脾气更加坏了。 他顺着她,颔首。 缇婴似对他的表现满意,面上的寒色缓一分,走向师兄。 柳轻眉气笑:“不自量力……” 缇婴一掌挥去,声音厉狠:“要你多话了吗?闭嘴!” 她脾气这样暴躁,江雪禾面不改色,柳轻眉微有惊异。 -- 在那三人大战的功夫,黎步摆脱那梦貘珠的监察,步入柳轻眉的房舍。 他用术法打开这里的禁制,顺着地道一路向下蜿蜒潜行。 柳暗花明,黎步终于在地宫最中央,见到了一座棺椁。 他松口气,露出笑:果然,韦不应的尸身就应该在这里。 柳轻眉将尸身从现实带入梦境,在梦境中好好保存。她深爱那个人,必然将那人藏在离她最近的距离。 黎步好歹被困在梦境中这么久,又与江雪禾不断用秘法联络,他终于找到了这个暗室…… 寻常情况下,梦境之主是不可能对付得了的。他们能想出的法子,便是让柳轻眉受到韦不应尸骨的钳制,拖累那个梦貘珠,让梦貘珠的力量露出破绽。 那可能是他们出梦的唯一机会。 黎步为人谨慎,他在找到这方棺椁后,仍不大意。 他悄然运用术法,一根根敲开棺椁上的钉子,打算查看一番尸骨对不对: 韦不应被砍去了头颅,这里躺着的,应该是一个无头尸。 “刺拉拉——” 木板被他一点点推开,悬于半空。 黎步俯身去看,面上笑容僵住—— 棺中空无一物,没有尸身! 怎么可能?! 他一下子失神,以为柳轻眉骗自己,却又觉得柳轻眉不应拿韦不应的尸骨做章……那毕竟是她的爱人,她怎么忍心? 难道是…… 他心中乱糟糟,忽而,神魂中出现了一行字,是江雪禾询问:“可有找到韦不应?” 黎步看眼空荡荡的棺木:“……出了一点小问题。” 江雪禾沉静:“什么问题?小婴神魂有异,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黎步心头生怒,烦躁不已:小婴小婴,你满脑子只有小婴。我出生入死帮你找尸骨,你就一点也不关心? 江雪禾下一行字写道:“你可有受伤?若是太难,就出来吧,我另想法子。” 黎步挑眉。 他压下心中突兀的舒心。 他强行掐断了两人的秘法交流:“好烦,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不用管,等着出梦就是!” -- 大梦术当真是对付梦貘珠所织梦境的不二之法。 大梦术不只可御鬼魂,本身法术就很适合缇婴,像为缇婴量身定做。 大梦术的法术,是将缇婴毕生所的各家法术相融,贴上印记,由她自己修改,成为她自己的,让旁人找不到头绪。这门术法施展之下,便见缇婴时而用咒、时而捏符掐诀、又时而将剑气挑出,逼得柳轻眉开始后退。 术法所到之处,皆现枯萎之相。 虽然会很快复原,但随着大梦术术法之下鬼魂们的重创,梦境的修复越来越慢。 江雪禾现现用,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能会这据说只有缇婴能用的法术。 虽然初时有些粗劣,但他担心缇婴受伤,便不动声色地迎身上前,将缇婴慢慢护在身后,不让她打头阵。 他小师妹在他身后冷笑一声。 小缇婴嫌弃的嘴脸十足十:“要你多事。谁稀罕?” 江雪禾:“……” 他当她有病,不加理会,神色沉静安然。而他越是这样,缇婴就越是生恼:魔女带出来的怨气,因缇婴灵根不稳,影响她至深。 师兄妹二人共同迎敌,柳轻眉虽受到些阻碍,但不至于落败。 她更多的力量用来修补被大梦术所迫害的梦境。 就这样胶着之时,忽有人破开空间,从半空中一道无形门中步出。 那人出现,便被察觉,雷电当空劈去。 那人身手好极,拖着一棺木一同向后跳跃,躲开雷电。 少年带着恶意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柳姑娘,要不要管管这雷?要是劈坏了,里面的人可就被劈成焦木了。” 柳轻眉回头,眸子当即一沉—— 黎步与棺木一同立在半空,雷电再劈,黎步毫不在意地将棺木朝天上雷光掷去。 柳轻眉:“住手!” 她阻拦雷电,阻拦梦貘珠突然的杀念重重。 黎步浑不在意,松开棺木上张开的结界,让正方天地的恶念都向棺木投去。 柳轻眉飞身至半空,一手阻挡,一手拦棺。 黎步指尖轻绕。 柳轻眉好不容易抢到棺木,黎步手一捏,一重火就在柳轻眉头顶落下,烧向棺木。这不是梦貘珠的力量,柳轻眉阻拦不了。 柳轻眉以身去拦。 黎步的法术岂是那样不设防的。 他的火躲开了柳轻眉所有的阻拦路线,欺负柳轻眉只是个借助梦貘珠力量的凡人,稳稳地烧在了棺木上。 柳轻眉:“住手——” 棺木在不灭之火下遽然成灰,她恨怒尖叫扑过去时,又突然愣住——她看到了被烧毁的棺木盖下,空无一物的内部。 黎步笑弯眼:“柳姑娘,你被骗了。” 大火弥漫,烧尽梦境半边天。 柳轻眉怔怔地看着那竖起来的棺椁。 她衣袍溅上火星子,她耳边听到黎步的恶语:“可怜的柳姑娘,你被梦貘珠骗得好惨。它用一具假的尸体骗你说是韦不应的,把你骗入梦境,心甘情愿地相信按照它的计划,你可以复活韦不应。 “但是韦不应尸骨不存啊。 “梦貘珠一开始就是骗你的——它要的是江雪禾的力量,它骗你与它同路。” 缇婴声音,恰时响起,与黎步一样,将恶意再加深一重:“你好像不知道,我师兄的黥人咒中,其实没有韦不应的魂魄碎片。韦不应的气息在黥人咒中存在过,但很快就消失了。 “鬼孽消失,要么是我师兄解开了那部分咒力,那部分鬼孽归了天地、彻底消散,要么是,他只是气息存在过,根本没有真正存在过,黥人咒都留不住那点薄弱的气息,风一吹就散了。 “你愿意相信哪种说法?” 柳轻眉回身。 缇婴法术向她劈下,一重光渗入她体内。 “轰然”巨响之下,梦境破裂,众人跌出。 -- “结界解开了……” 南鸢起身。 白鹿野正要恭喜,又听南鸢抬头,诧异道:“梦境也破了。” -- 真正的柳叶城出现。 现实中这座城池,在众人入梦前,人流若水,熙攘繁闹。此时这座城池,四处挂满了白幡,鬼影幢幢,高低间伏于墙头,寒鸦拍翅惊飞。 柳府中那些和厉鬼打斗间莫名其妙昏迷过去的道人们一个个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上当受骗,进入一个荒唐的梦境,成了柳轻眉手中的伥鬼。 道人们脸色青白,不再试图除掉厉鬼,而是聚众找人:“柳姑娘呢? “呸!哪有什么柳姑娘——柳轻眉,你出来!” 单薄瘦削的白衣女鬼泠泠立在枯败的花园中。 她看着园中景象:没有花,没有叶。没有湖,没有水。 这才是真正的她的家。 长发散至地,她垂着眼看,在众道人叫嚷下回头,众道人深吸口气,看到她的样貌: 一看便知是鬼。 青白相间,鬼气阴阴。 可连相貌都是难看的:过于瘦,过于柴,过于薄…… 没有他们昔日所见的柳姑娘国色天香的一分。 只有轮廓与衣着神色,能认出来。 道人们扬起拂尘:“杀掉这恶鬼!” 柳轻眉静静看着他们。 她说:“只有我变成无支秽,我才能守护柳叶城。” 众人大骂:“一派胡言。” 各种法术攻击落到她身上。 江雪禾托着缇婴的腰身,将她抱于自己怀中,回到现实中,看到的便是被欺骗的道人们对柳轻眉的打杀。 法术攻击对她这种单薄的女鬼来说,惨痛无比。 二人看到时,柳轻眉长发凌散、袍袖沾雾,鬼影迷离,幽魅静薄。 她此时当真像一缕青烟。 但她坚持着不肯散去。 她脸色十分苍白,在大势已去之际,在知道梦貘珠欺骗自己之后,仍操控着体内的梦貘珠,控制着成为厉鬼的叶呈,帮她与那些道人为战。 来自古战场的假将军左右为难,竟不知道是该帮那些修士,还是该帮这个恶贯满盈的柳轻眉。 柳轻眉是他主人生前的心上人…… 柳轻眉她…… 假将军怒:“你死到临头, 还要操控厉鬼杀人!” 柳轻眉笔直站在枯了一地的花叶前。 她目光空空的, 谁也不看,只坚持: “你们没有经历人祭那日,你们不知道人与秽鬼的悬殊。 “你们不知道那时的荒芜可怖与不可战胜,那日的无能为力。如今伤亡只是暂时的,只要我成为无支秽,我能庇佑自己想庇佑的,不会有更多人死了。” 这是怎样一种悲凉。 她唾弃的,正是她想成为的。她想成为的,正是昔日的噩梦。她以毫无修为的凡人之躯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种种绝望与打击,她依然坚信只要她成为无支秽,她能对抗一切。 能对抗秽鬼。 能对抗人祭。 能对抗闭眼不看信徒的神女。 亦能对抗那欺骗她、与她互相成就互相取暖的梦貘珠。 她坚信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那一日的柳叶城。她没有放弃过庇佑柳叶城之路,没有放弃过心上人,她只是选了一条和他们不一样的路…… 她不怪他们的不理解。 她只是非要成为无支秽。 刀光剑影与法术攻击下,柳轻眉孤零零地站在一地荒芜中,回头朝空寂的院落望一眼。 如果他在就好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笑、带着怜惜与叹气,在寒夜中阻拦了众无名道士的攻击,落到柳轻眉耳边:“你在找我吗?” 柳轻眉抬头。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却又不是熟悉的人—— 她看到一个眼蒙白布的美人姑娘与一个风流倜傥、神色古怪的少年郎一同从黑暗中步出,旁边跟着一个温润如玉的身着士袍的年轻男子。 他们恭敬地行礼,叫那个男子:“杭师兄。” 就连出了梦境的缇婴,满脸忿忿沉冷,都被那拦着她的江雪禾拽着,一同朝年轻男子点头致意。 -- 那是杭古秋。 杭古秋是观天山的首席弟子,云游至巫神宫,听到李神女的求助,便前来相助。 这是柳轻眉第一次见到杭古秋。 这是柳轻眉最后一次见到韦不应。 -- 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 杭古秋叹气。 他为难地朝年轻师弟师妹们拱手致歉,又看向那个被人围攻的柳轻眉。 他轻声细语地和缇婴打招呼:“小婴,好久不见了,你师父还好吗?” 缇婴不知是孩子气还是什么,一直闷着脸,不吭一声。 杭古秋脾气好,也不生气,只红着脸向众人解释,手指柳轻眉:“可否留她一命,交与我?” 南鸢:“师兄何意?” 白鹿野干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杭古秋:“我自然知道你们为难……哎,如今情形,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观天山的功法,是分化身行走人间,功德圆满后会回山,借助体验红尘而磨砺己身。 “韦不应就是我当日行走红尘的一具分化身……韦不应死后,那段修行我便结束了,自然收回了。我没想到当日的一时善念,会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巫神宫的师妹与玉京门的师弟师妹们惹下麻烦…… “若非韦不应将梦貘珠交给柳轻眉,柳轻眉便不会剑走偏锋。这也是我一桩因果吧……不如交给我,我将她囚于观天山,日夜受淬寒雪山阴气刮袭,惩罚她,同时消除她的罪孽。” 南鸢沉静不语。 白鹿野微蹙眉,既觉得此法妥当,又觉得哪里奇怪…… 缇婴倒是意见很多,但是江雪禾捂住她口,怕她此时不对的精神状态口出狂言,惹了杭古秋那种大人物—— 虽然世人总说杭古秋只是活得久,寿数高,可活得久的人必然有些本事,小辈还是要尊敬一些。 而在这时候,柳轻眉轻轻开了口:“你是韦不应?” 杭古秋看向她。 他目有怜悯、叹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自己没有教好养好的猫狗玩意儿。小猫小狗在外惹了祸,找到他头上,他不得不出来调和。 他作为上位者,俯视着蝼蚁凡尘。 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杭古秋温和十分:“柳姑娘,你作恶多端,我不能饶你。只念你罪有缘故,想渡化你……” 柳轻眉低下眼。 她落落地笑了一笑。 她低声:“十年醍醐梦,我没有一次去梦功成名就之日。” 杭古秋一怔。 她低着头:“十年醍醐梦,每一场梦境,我都待在当年的柳叶城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回忆,一次次请不同的活人入梦,帮我想办法,怎么阻止人祭,怎么让柳叶城的凡人们活下来,怎么让阿应活下来。” 杭古秋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他沉稳的淡笑滞住。 鬼火重影,与柳轻眉身影交叠,包裹着她:“我想阿应如果武艺再高一些,想我如果健康一些不拖累他,想我如果美貌无双用美貌做交易,和周遭城池打好交道,让他们来帮我。想我要拼命和巫神宫交好,最好让神女天官们经常来柳叶城,喜欢柳叶城…… “最好的,还是有一门功法,直接对付秽鬼,可以自救。 “每一次做梦,我都在优化那个梦境。” 柳轻眉抬起眼:“但这其实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道:“没有夕阳残血,也没有无上的力量来助我。 “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你不是韦不应——阿应早已死了。你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我被困在一场噩梦中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活到二十五岁,我的人生,一直只有十五岁。 “我好恨……” 她恨什么,没有再说。 这道本就虚弱的鬼影,在各重法术攻击下,扔出了自己身体中的梦貘珠。 缇婴倏地挣脱江雪禾的控制,把梦貘珠收入怀里。她晕晕然,回头怒瞪总是箍住她的江雪禾。 梦貘珠从柳轻眉的体内掉出。 然后,无声无息,柳轻眉的魂魄彻底消散。 就如一缕青烟。 她不过是强留的一缕烟罢了。 不用谁拯救,不用谁怜惜。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她却不想再挣扎于无意义的人间了。 天意无情,天道不公。 人生何处起落。 仙人抚顶1(打手掌看来是没用了,打哪) 折腾完柳轻眉的事,几人都已经很累了。 江雪禾一直在观察缇婴:她拿走梦貘珠后,看到白鹿野与南鸢一同出现,那两人向她致意,缇婴对南鸢硬邦邦地打了个招呼,对她一师兄,压根没搭理。 白鹿野一怔。 他目光落到缇婴身后的江雪禾身上,意思很明显:你惹到咱们小祖宗了? 江雪禾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惹到——还在梦境时,缇婴就对他有些不耐烦。 他以为出了梦境,不再受到梦貘珠影响,会好一些。但看缇婴这副沉着脸的模样,和梦境中并无一一。 那一方,南鸢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来打扰缇婴一人,而是先向杭古秋请安:“杭师兄怎会游历至此?杭师兄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 杭古秋便笑着解释。 杭古秋又摇头失笑:“南姑娘在巫神宫的境遇,我也了解一些。怎好让你难办?好在,梦貘珠算是到巫神宫手中了……我提前恭喜你父亲了。” 南鸢摇头。 白鹿野在一旁看着,目露古怪之色:先不提梦貘珠在他小师妹手中,巫神宫不当明抢吧;再说南鸢一向为人冷清淡漠,怎对杭古秋这么有礼貌? 难道她在“天命”中看到杭古秋对她很好? 可一个老好人,对谁不好? 这个老好人,刚刚逼得一个鬼烟消云散……虽然,柳姑娘的消失,咎由自取,不应算到杭古秋头上。 白鹿野思量片刻,不动声色地凑上去,听那一人说些什么。同时他扭头,看到他师兄正取出乾坤袋,向缇婴投喂糕点吃。 白鹿野嘴角一抽。 缇婴偏脸摇头,不接受江雪禾的食物投喂:“难道我不开心,就是饿了吗?你把我当小孩养吗?!我就不能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吗?” 江雪禾:“那你有什么原因呢?” 缇婴扬下巴:“不告诉你!”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他试探地将糕点递上去,她张口咬了一口,又眨巴着眼,红着脸推卸责任:“你逼我吃的!” 江雪禾莞尔。 他白白遭她骂一通,倒是微放下心:看来没有被夺舍,确实是他的小师妹。 经过柳轻眉的事,她心情低落,也是正常的。 江雪禾低脸看她:“困了?” 他哄她:“要不要睡觉?” 他声音较以往更加哑而柔,他开口时,便察觉了那种异样。他心中有了猜测,但此时不方便查究,他便没有去追究。 缇婴没注意到他的声音。 她心中乱哄哄。 他照平时那样判断她到底怎么了,她也确实生出一些疲惫。 缇婴恹恹地点了点头。 江雪禾伸手来握她手腕。 他感觉到,他手指贴上时,她僵了一下,似想躲避。 江雪禾心间一怔,又一凉。 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顿一下, 手指只是在她灵脉上点一下, 判断出她确实没有被什么妖物附体或夺舍后,松开了手。 她既然排斥他的碰触,他便只是隔着袖子拉住她手,带她一同下去歇息。 其他人得知缇婴要睡觉,都有些惊讶——修炼到这个地步了,竟还保持凡人的习惯? 但缇婴身怀梦貘珠,让人忌惮。她恹恹地靠着江雪禾,露出的一点脸苍白至极,也煞是惹人怜爱。 杭古秋忽而偏头,朝天外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他笑着发话:“今夜已经晚了,诸位不妨歇息。些许杂事,明日再商讨。” 几人无异议。 -- 柳叶城的结界被破开,荒乱尘世一角,终于在十年后浮现。 毕方鸟趴在一座荒山云后,扇着翅膀,不怀好意地等着所有人深陷于梦貘珠织就的梦中,走不出那重梦境。 梦貘珠自然不会害人,却可以困住人。南鸢和白鹿野联手打它时,它就猜到梦貘珠恐怕出了些问题。 毕方鸟趴在山后,幸灾乐祸—— 让你们联手打我! 让你们欺负老人家! 你们去尝尝被梦貘珠困住的滋味吧。 是以,当天色昏昏,万籁俱寂,毕方鸟打盹后忽被一重结界破开的震动惊醒时,不禁吃惊地瞪大了鸟眼。 它顾不上暴露自己行踪的危险,赶紧伸出一缕神识,向柳叶城方向探去。 它感觉自己伸出的神识,被杭古秋那老不死的发现了。但幸好站在那里的是杭古秋,而不是凶悍的其余大能,毕方才敢大摇大摆地晃一圈后,全身而退。 神识退回来后,毕方用鸟毛裹紧自己,瑟瑟发抖:梦境竟然被人为击碎了。 怎么可能有人破得了梦貘珠的梦境呢? 毕方是听历代妖王讲过梦貘珠的来历的: 昔日世间还有魔气时,一位女魔王杀得天地大暗,妖族躲于不枯海后,想避开风头。那女魔王竟然渡海而来,让妖界惶惑。 妖王举全族之力,供奉一切珍宝,求魔王手下留情,言之凿凿:妖族绝对没有和仙门联手,妖族和仙门不共戴天。 那女魔头大约是对妖王所称的“不共戴天”,非常满意,并没有在不枯海开杀戒。 女魔头在不枯海边坐了三日,唤来妖族中最为弱小的梦貘一族,祭炼出一法宝,交给梦貘一族。那正是“梦貘珠”。 女魔头说:“你们若与仙门不联手,我便送你们一桩直通天道、可成真仙的法术。这宝物是我亲手祭炼。我昔日的法器灵宝,都是我师兄帮我练的,我于此不算擅长,但以我如今实力看,练的法宝也不会太差。 “里面所藏法术口诀,与我近日在创的一门法术十分贴近。我的法术已经不打算练了,却不想它失传,就从中抽取一部分,送与有缘人。 “他日,你们中若有人成仙,便是造化了。” 昔日妖族对梦貘珠捧之掌中,且喜且忧。 妖族本以为得到了无上至宝,妖王甚至生出贪念,想从梦貘族手中抢珠。但随后,那位女魔头离开不枯海后,就前去讨教青木君,在青木君的成仙大典后闹出大事故。 再接着,女魔头身死,无仙亦无魔的敕令下来时,所有人与妖都能感觉到笼罩在头顶的一重阴影,知道仙门路断。 求仙路已断,那抢梦貘珠便没了意义。梦貘一族之前是如何的不重要,之后也一样不重要。 可笑那梦貘一族不死心,竟在十几年前,联络巫神宫、玉京门,一同陷害妖王,害妖王诞子……难道梦貘一族以为背叛妖王,就能修成仙了? 等等。 梦貘珠的梦境被破,千年前女魔头说梦貘珠中的功法是她用自己的功法分出来的一点……难道女魔头那功法,现世了? 毕方鸟深吸口气,猛地从鸟翅中伸出脑袋,炯炯目光落到柳叶城中。 它犹豫不决、想是否要试探、回去向妖王表忠心时,神识中一道符令亮起。 毕方鸟震住。 作为女王的忠臣,它刚得到族中老人的仓促消息:女王练功出岔,被人逼宫,女王身死。 几位大妖正与女王的长子抢夺妖王之位,还有妖听说女王有血脉流落人间,生了异心…… 毕方鸟眼中滴出两滴斗大泪珠。 斗大泪珠啪嗒滴在一座山头,瞬间压得山头被削去了一层。尘飞滚滚,山间如起地龙,轰然嗡鸣。 毕方鸟哪里在乎那些,只哭啼:“殿下!” 它再顾不上柳叶城那些疑点重重,拍翅飞上碧霄,迅捷赶往不枯海,要去保护女王留下的血脉。 -- 柳家没有活人,那厉鬼和假将军这个靠秽息化形的妖怪却还是在的。 地牢中关着的那些妖都在。 杭古秋、被骗进来的道人们帮巫神宫料理这些事,白鹿野虽不感兴趣,却硬是凑在一边,听了一耳朵。 江雪禾没有现身。 白鹿野对此表示了解:师兄要带孩子。 发脾气的小婴,他是怵的。师兄既然不介意,他也不介意暂时把小婴让给江雪禾。 缇婴仍回以前柳轻眉给她安排的房舍住,江雪禾帮她用驱尘咒打扫了这里后,就贴心地离开。他不放心地在她门上画了个禁制,能够阻挡邪祟。 江雪禾则去寻找黎步。 这个故事中,本应有黎步的痕迹。 偏偏,除了他和小婴,没有人知道黎步的存在。 梦境被破开后,江雪禾没有感应到黎步的气息。安顿好缇婴后,他当即马不停蹄去寻人。 黎步却似早有提防。 江雪禾跟着那丁点气息寻到最后,发现人去楼空,黎步早已不见了踪迹。 江雪禾不禁好笑:黎步的任务,莫非已经完成了?怕他追踪,才早早逃跑? 黎步从梦貘珠的梦境中,一定知道了什么。 黎步就这么怕他追踪? 他虽然确实……好吧,黎步对他很了解。他如今只能希望黎步有些分寸,见好就收,不要惹上麻烦事。 江雪禾为此,专门画了一道传音符给黎步。 不过黎步幼稚得,根本不看他的符,那已是后话了。 -- 没有追到黎步,江雪禾返回柳家自己房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问题。 柳轻眉身死后,他黥人咒中与柳叶城有关的那部分开始松动,困住他的咒术开始在识海中时隐时现。 江雪禾一直在解咒,对此已有经验——他又能解开一部分咒术了。 江雪禾立即入定,进入识海查看,与黥人咒相斗,一点点压倒它。 这一番入定,待江雪禾终于处理好,已经到了次日晌午。 咒术果真解开了一部分,他的声音恢复,脖颈上的伤痕彻底消失,面容神色也好几分。 江雪禾盘腿坐于榻上,手指挑着从体内渗出的一缕黑气,眼尾轻轻勾起。 如他这样常年冷静之人,此时都因咒术的再一次松动,而露出志德圆满的得意神色。 照此下去,终有一日,他能解开所有。 终有一日,他能以自己真正的模样,出现在缇婴面前。 ……她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吗? 想到缇婴,江雪禾心间不禁浮起一丝欢喜。 柳家事解决,他与小婴…… 他欢喜之气刚浮起,便察觉到指尖黑气弥漫,神识骤痛,黥人咒颓然之下,都不忘趁他情绪起伏之时,来偷窥觊觎他的神魂…… 江雪禾向后靠着床柱,忍着这股神魂被吞噬的痛意,与黥人咒相抗。 痛意带给他一些刺激。 刺激提醒他,这是缇婴带给他的与众不同的感觉。他连喜欢她都要与黥人咒对抗,可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这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不是行尸走肉,不是没有人在乎。 江雪禾逗弄了身体中的黥人咒一会儿,那黥人咒刚被解开一部分,力量虚弱,很快被他折腾得奄奄一息,江雪禾神魂上的痛意散去。 这种以自虐为爱好的人,连黥人咒都畏惧三分。 江雪禾指尖黑气消失,他捏了捏手指,感觉到指间空虚,摸一摸自己袖中,才想起来自己将发带还给了缇婴,他身上此时没有她的物件了。 江雪禾垂下眼。 他思量一一,净身后拿起帷帽起身,出门去找缇婴—— 第一,他刚恢复了声音与一些容貌,他想第一时间让缇婴知道。她会喜欢他待她的这份心的; 第一,她从梦境开始就心情不好,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他猜测与她的大梦术有关,便打算去试探试探,哄一哄她,让她展颜; 第三,他得想法子,从她那里,拿一样物件。这是属于他自己的龌、龊心思,睹物思人之意,不好吓到她。 -- 穿戴帷帽的江雪禾在柳家行走,翩然修长之姿,让道人们驻足打招呼。 隔着帷帽,江雪禾听他们说,巫神宫想拿到梦貘珠,南姑娘想请江公子代为转达,看能否与缇婴谈些条件。 江雪禾不开口,只颔首。 众人虽不解,但向来尊敬这种法力厉害人物,便让了路。 中途遇到白鹿野,江雪禾用传音入密,询问缇婴与白鹿野分开的时间,是否有什么异常。 白鹿野回答了几句。 白鹿野以为江雪禾不开口,是怕有心人探知,毕竟这里还住着一个杭古秋。 白鹿野便也收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回答师兄问题。 说完后,白鹿野瞥江雪禾:“你怎么又戴上帷帽了?毁容了?” 江雪禾摇头。 白鹿野目色闪烁,却因自己心虚,而干咳两声,不计较师兄的奇怪,而是和师兄说:“那个……昨天后半夜,有天雷劈我,好像劈到小婴院子里的树了。我听她半夜起床骂了半天……我没敢过去认。” 江雪禾瞥他,心想:白鹿野住在小婴院子的隔壁? 这么近? 不会是这个师弟怕他夜里找缇婴吧? 但他和缇婴早就…… 江雪禾心中有些挑衅,却到底没说什么。他颔首,继续传音入密:“她身上被牵连的衰劫只有一点,我再带她凑一些喜事,大约就够了。你不必多心自责。” 白鹿野感动师兄的体贴。 江雪禾体贴到底:“不一起去吗?” 白鹿野赶紧让路,摸鼻子:“你去找她时,呃,把她哄好了,我再去吧。她发起脾气来,我可应付不来……” 白鹿野看江雪禾一眼,微唏嘘:也就只有江雪禾这种性子,才愿意陪小师妹闹腾。 江雪禾待小婴,确实是很好的。 只是…… 白鹿野目有挣扎,心想可惜江雪禾身为断生道的余孽,他确实不该跟小婴在一起。他是为了那一人好。 只是白鹿野几多阻止,时至今日,他已经不知道他的阻止有没有用,是否是徒劳挣扎…… 算了,还是先去找南鸢吧。 看看南鸢愿意为了拿到梦貘珠,付出什么。还有,南鸢怎么总和杭古秋在一起…… -- 江雪禾进了院子,站在门外,轻声开口:“小婴,起床了吗?” 屋中没人应。 他继续:“快中午了,你起床洗漱,我带你出门找些吃的。城中如今没有人烟,干净的食物不好找,我们得早早出门。” 里面依然没人应。 江雪禾耐心:“是觉得梳发穿衣麻烦吗?你若是不嫌弃,师兄帮你……你可以闭着眼睛再眯一会儿,我不打扰你。” 他兀自说了半天,屋中只没动静。 江雪禾起了疑心。 他道声“得罪”,手按在门上的禁制上。手贴上去,他便惊怒,发现这道禁制不是自己昨夜下的那个。 他一掌拍下,直接用强力破了这道十分松的禁制,推开门进屋,一径去内室。 内室床榻上是缇婴习惯的作风——衣裳乱扔,被褥皱成一团,吃了半个的百合糕丢在枕边,一些渣滓零零散散。 这里到处都是小女儿香甜暖融的气息,但缇婴确实不在。 他心头凌乱,起初以为她遭人所抢,脚踏出门的时候,他手在那道被破开的禁制上一拂,从上面捕捉到了缇婴的气息,才稍微冷静下来。 禁制画的歪歪扭扭很不认真,笔法时粗时细,中间还断笔几次。 这种水平画出来的禁制符几乎没什么效果,缇婴身为符修,不可能不知道。她还敢大剌剌地把这种禁制贴在门上,几乎就是光明正大地挑衅江雪禾: 就是我糊弄你的。 我就是要偷偷溜出去玩……不告诉你,你能怎样? -- 江雪禾绷起腮帮,身子晃了一晃,当下里被她气到了。 他能怎样? 他当然是—— 这一次,得有些脾气了。 打手掌看来是没用了,打哪里才能让她有些记性? 第 104 章 仙人抚顶2 江雪禾火急火燎、又惊又气满世界寻找缇婴时,缇婴回去了古战场。 她沿着自己当初与白鹿野分开时的路,爬山、走山道,朝古战场而去。 她找到了当初自己扮假新娘开始时的山庙。 山庙早就破旧多年,失去梦貘珠的结界保护后,蛛网斑驳,尘烟半壁。 缇婴从神像后座下,找出被勾划得字迹模糊的名字。 她坐在地上,努力寻找,在重重叠叠的划痕后,她寻到“韦不应”的名字。但是与这个名字相挨着的“柳轻眉”名字,已经彻底看不清了。 缇婴取出一把匕首,在神座下韦不应的名字旁,认真地将柳轻眉的名字刻得清楚些。 她至今不喜欢柳轻眉。 可又隐隐为此女的消失而伤怀——看到柳轻眉消失,就让缇婴想到千年前魔女的一意孤行、走向死亡。 柳轻眉与魔女,分明是不同的命运,却都走向同一个结局。 被困于少年之人终死于少年之手。 想起这些,缇婴心中浮起许多她不是很懂的怅然失落,只觉得故事潦草,迎来这样的结局,难免让人心中不平。 作恶多端的人应该死在缇婴手中,应该死不悔改无谓世人眼光,偏偏压死她的那根稻草,是她深爱的“韦不应”。 杭古秋错了吗? 谁能说他错了呢? 他心向大道,心中不存情爱,坚信凡人的一生结束便是结束,他还愿意为了那点因果而渡化柳轻眉。明明他所为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为什么缇婴已然有些厌恶这位师兄的高高在上呢? ……也许是,她也曾被人高高在上地俯视过吧。 兜兜转转,缇婴最后回到了古战场。 她在这里寻到了韦不应的墓碑,依照她之前在山庙做的那样,蹲下来在此人名字身旁刻字。 她想了想,为柳轻眉的名字加一些注释——“韦不应之妻,柳轻眉”。 做完这些,缇婴靠着石碑,端详着枯朽墓碑,以及墓碑上的两个名字。 缇婴喃喃自语:“你们两个都是一生死,一世尽。韦不应你作为杭师兄修行的一世,你是没有任何未来的;柳轻眉你坏事做尽,又擅用梦貘珠擅动秽息,死有余辜,魂魄消散天地,也没有任何未来。 “我做什么,你们都是不知道的。我也渡化不了连魂魄都没有的两个人——我就擅自做主,给你们牵个红线吧。虽然没有始亦没有终,红线两端都是空白,但我想做这些……” 她最后任性道:“你们不愿意也没办法,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柳轻眉你欠我的多了呢,看你也还不了了,就这样吧。” 她从自己的乾坤袋中翻找,没找到什么红绳子,想半天,她不甘不愿地取出一根自己的绯红发带,缠到了墓碑上。 接下来,缇婴就犯了愁:没有魂魄没有未来的两个存在,红线的另一头应该牵谁啊? 她到哪里找一个柳轻眉来牵 给韦不应? 她这样为难发呆时,不禁又想到了自己身上,想到了千年前的可怜魔女。 在做过那一场梦后,缇婴不太排斥大梦术,不太畏惧厌烦灵力枯竭后带来的梦魇前世。 她前世真的蛮可怜的。 灭门之痛,孤身修魔,所爱之人是无情天道,天道的垂怜更像一种命运的戏弄。被魔气侵蚀,失去自我,心甘情愿、孤孤零零地走向混沌…… 仙人的“有情”,和无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江雪禾真是一个害得人伤心、还一无所知的混蛋。 那仙人的可恨,魔女的孤寂,让她如今看师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了。 仙人江雪禾和师兄江雪禾,到底谁是谁呢? 疼她护她的师兄,其实心里也是没有情丝没有爱意,只不过是顺着她,才对她呵护有加吧? 他对她的呵护,到底来自于前世因果、命运无意中的馈赠,还是源于他对千山的向往呢? 缇婴没心没肺,原本是丝毫不在意师兄的态度的由来,然而经历一场大梦术,她好像长大了一些,有了这么一些烦恼。 缇婴呆呆地依偎墓碑而坐,思量得自己惆怅委屈时,一片风叶吹落起伏,面前有影子挡住了她的视野。 她揉眼睛抬头,看到惊鸿一样修颀翩然的轻袍,在风中飞扬的素色帷帽。 绿竹漪漪,衣着清冷,输一段艳色。 缇婴黑眸湿润带哀,冷冷看着现身的江雪禾。 -- 江雪禾等半天,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心中稍微软下的态度,便重新硬起来。 他不提自己找她时如何心慌着急生气,只温温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缇婴不吭气。 江雪禾了解她,最知道怎样勾起她的谈话欲。 他便清清寒寒、冷冷淡淡:“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他这样一说,她立时就炸了。 缇婴最讨厌被他当做小孩子,当即反口:“你看不见吗?我在……” 她觉得说实话就会输,便胡编乱造:“晒太阳!” 她仰着脸,努力看他修长身子挡住的日光,凶他道:“让开,你挡我晒太阳了!” 古战场阴气重重,树荫密匝,哪来的太阳? 风吹起江雪禾的帷帽,他一双清寂乌黑的眼睛探过来。他的目光落到她倚着的墓碑上,在她乱七八糟捆绑的绯红发带上停留一息,目光再落到她脸上。 意思很明显了。 缇婴破罐子破摔:“我当红娘,给鬼牵红线,要你管?” 江雪禾顿一顿,说:“我不管你,我帮你。你要如何做?” 缇婴当即闷住。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二人僵持在原地。 到底是江雪禾先认输。 他看她小小一团坐在一片墓碑中,看她孤零零,就有些心软。与她搭话两次,她又凶又气 弱,仰着脸看他时,黑眸漆漆的,眼珠泠泠,微有水光,江雪禾的心便更软了。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想,和她生气什么呢? 她担惊受怕,年纪小小,不理解他做师兄的心。她不知道受了谁蒙骗,对他迁怒,但他既是师兄,自然是忍了最好。 师妹是要教的。 江雪禾向她递出手。 他声音轻柔喑哑:“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先洗漱吃饭。”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带了点儿水晶糕。” 那水晶糕,还是他想法子,从南鸢那里借来的——柳叶城如今没有烟火,留在这里的修士一个个不生火做饭,想投喂缇婴,还是得走些偏路。 缇婴看他的手。 江雪禾不知她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背上的伤痕消失了一些,他期待她能注意,所以耐心地等她。 缇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松口气,下一瞬,就见缇婴借力跳起,扑向他。 他被她扑得习惯,在察觉她动作时,身僵心喜,且因怕她不舒服而放松自己的身体。缇婴果真扑了过来,一手拉着他手腕,一手挑起他的帷帽。 她钻了进来,与他四目相对。 江雪禾沉静而温柔,垂眼任由她。 缇婴眼睛盯他半天,小脸肃着:“江雪禾。” 江雪禾疑惑她的称呼,却仍和气地“嗯”了一声。 缇婴:“你说话。” 帷帽落下,轻纱浮在二人肩背上。两人被罩于一方小天地,江雪禾垂着眼,眼波微挑,慢吞吞:“说什么?” 果然。 缇婴眨眼。 她肯定非常:“你声音变了。” 先前听着总是很怪异的哑,让人觉得他说话吃力;而今的声音像是被清水冲过的砂砾,又清又哑,慢条斯理之下,勾得人心间发痒。 江雪禾挑眉。 他正要说他解开一部分咒了,就见缇婴听着他的脸:“脸也好看了。” 江雪禾眼中笑意加深。 他对她的敏锐爱怜无比,此时觉得教育妹妹等回去再说,他伸手想搂住她腰身,却是袖子才动一下,就见缇婴伶俐无比地钻出了他的帷帽。 轻纱笼罩下的那方温甜小天地失去了。 江雪禾怔一怔。 隔着纱幔,他看她。 他不动声色,见缇婴往后退了一退,若无其事道:“你回去吧。” 江雪禾彻底怔住了。 他重复:“我回哪里去?” 缇婴奇怪:“回你想回去的地方啊。你不就是来找我的嘛。看到我平安自在,你就应该放下心,心中有数了嘛。你回去吧,找二师兄玩,找谁玩都没关系,我现在嘛……我想一个人待着。” 江雪禾停顿片刻,仍好声好气:“我不打扰你,跟着你便好。” 缇婴烦:“我不要。” 她脸挪开,心虚地不敢面对他,又要强调 :“我本事已经学得很好了, , 我很能打,不需要你。” 江雪禾:“你妄动灵力,神识必然又痛得厉害,我传输你一些灵力吧。” 缇婴摇头。 江雪禾忽而撩目:“你在大梦术的梦境中,看到了些什么?” 缇婴心中一惊。 她还没想到借口,就听江雪禾平静非常:“你在梦中看到了些让你对我品性有所害怕的部分?” 缇婴支吾答不出来。 缇婴反问:“我也教你大梦术一点点了,你用完了,就没有做梦吗?” 江雪禾答:“那是贴合你的法术,大约我是外人,对我不太起效。” 然而他不做梦,缇婴却是根据自己的经历,知道些原因的——他没有灵力枯竭的时候。 没有灵力枯竭,大梦术就不会通过梦境来保护他,他当然不会做梦。 他没有灵力枯竭,也是正常的。毕竟人家是无上厉害的万通灵根,说不定还有人家就是天道化身的缘故,整片天地都是偏向人家的…… 缇婴酸溜溜想半天,憋出一个字:“哼!” 江雪禾:“你哼什么?” 缇婴扭头背身,催促他:“不关你事,你快走吧,我一个人去玩了。” 江雪禾道:“你若是梦见些我品性不妥的事,我可以解释——我在断生道时,确实不算什么好人。但是离开那里后,我就已经改变了。 “你可以当我是恶人,当我别有企图,但是小婴,你扪心自问,我可有伤过你一丁半点? “我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你不要怕我……纵是、纵是……我也已改了。” 他平静中,带一些低凉迷惘。 缇婴回头,悄悄看他垂眼而站的模样。 他也透过帷帽在看她。 缇婴心软了,糯糯道:“我、我没有当你是坏人,我知道你疼我,就是、就是……我心有点乱,你放我一个人离开,想清楚好不好?” 江雪禾却知,不能放她离开。 她年纪尚小,本就对一切都稀里糊涂,半推半就。他靠着一些诱哄与怜爱之心,让她对他生起几分好感。那几分好感,却经不起什么磋磨…… 本就快属于他的东西了,他怎可能放她离开。 江雪禾心中乱糟糟,想着对策。 可是一团乱麻,他看不清她的问题,便没法对症下药。 思来想去,江雪禾心中凉意丛生,半晌间,只憋出来单薄的问题:“那你要去哪里?” 缇婴被问住。 她呆呆道:“就,随便去哪里啊。” 江雪禾:“不去拜见你前师父了吗?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待离开柳叶城,想回千山吗?” 可缇婴现在已经知道林青阳是江雪禾的人,一时半会并不想回去。 缇婴摇头否认,却答不出理由。 江雪禾确定她有事瞒他。 他心里更是迷惘——曾几何时,单纯的信任他、连衣服都愿意让他穿的小缇婴,竟然会对他有秘密。 是他忽略了她? 哪里出了问题? 寒风瑟瑟,江雪禾又问:“沈师叔让你与你二师兄一同去巫神宫,参与猎魔试,你也不去了?” “……⒖” 她为了说服师兄离开,当他面,取出传音符,向玉京门传信,向沈玉舒问好。沈玉舒那边没有回应,缇婴就向江雪禾摊手,作出“沈师叔有事忙顾不上我”的无辜表情。 缇婴顾盼神飞,眼珠轻转,瞥目间,显然心已经飞远,不在此驻足。 她觉得自己说的够多了,性情温和的师兄也一定会再一次地顺着她。 缇婴就挤出一丝笑,朝师兄挥挥手,洋洋得意:“师兄,那我走啦……” 她扭身间,江雪禾跨前一步,拽住了她手腕,把她拖了回来。 她还没意识到危险。 缇婴道:“你又要塞我吃的喝的了么?我不要总依靠你啦,我可以自己历练……” 江雪禾声音在她耳边淡道:“我没有要塞给你吃的喝的。” 缇婴怔一怔,失落地、无所谓地“哦”一声。 江雪禾清而哑的声音继续,如扣着她的手腕一样,一点点收紧:“因为,我没打算放你走。” 缇婴瞪大了眼。 她被他拽着,在他怀里强自拧个身,他并没有制止。 她面对他仰头,瞪着他。 帷帽俯下来,江雪禾轻声:“小婴,你真的是太任性了。” 缇婴:“什么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帷帽后,他神色淡淡的。 江雪禾却微微笑一下,轻软的纱擦过她的脸,缇婴懵懂间,听到江雪禾说:“我不能任你总这样胡闹。” 缇婴挑衅:“那你要怎么办?” 江雪禾淡声:“打你手心你是不长记性的。” 缇婴放下心,见他不打她,便更有一丝自得:“你知道就好。我告诉你,我性子可烈可硬了,你越是欺负我,我越是不和你玩。你好声好气,我还给你一点面子。你……” “啪——” 她的放狠话还没结束,就感觉某处被人重重打了一掌。 过快过果断的过程,她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那一掌就结束了。她迟钝半会儿,才感觉到臀上热辣辣的,有点痛。 她震惊。 她惊得忘了所有。 江雪禾面无表情,又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次,缇婴反应过来了—— 她瞪圆了眸子,后知后觉的羞耻与愤怒到来,不相信他敢这么对她。前师父都不敢这样的! 她是美丽小少女,小仙子,他这样欺负她,羞辱她! 她气势汹汹地一把掀开帷帽,瞪江雪 禾。 同时间,缇婴眼睛瞬间润水,鼻子泛红,在瞪着江雪禾的同时,她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 哭声震得鸟飞叶落。 江雪禾把她抱入怀中,遭她踢打大骂。 -- 玉京门中,沈玉舒是无暇去收看缇婴的传音符的。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玉京门发生了一桩惊变—— 被困在黄泉峰的花长老,在沈玉舒一次探视时,突然发难。 花长老重伤了沈玉舒,逃出了黄泉峰,召见花家人,囚了沈家。 沈玉舒没有被花长老打发去黄泉峰,但是黄泉峰被关的其他那几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大长老们,花长老也没有放出来。 花长老忽然得势,花时振奋,帮爹爹平定那些有反对意见的人,将那些昔日瞧不起她的弟子打压下去。 花长老则去见被关押的沈玉舒。 沈玉舒被囚在剑阵中,看着花长老,淡问:“为何不直接将我关去黄泉峰,让我尝尝你昔日受的罪?” 花长老呵呵笑。 他漫不经心:“沈玉舒,我和你其实没什么仇,我知道一切都是沈行川要你做的。沈行川还在闭关呢,我可不想刺激他。你们兄妹二人之间说不定有什么外人不知的联络方式,我若是将你关入黄泉峰,你联络你那兄长—— “沈行川强行出关来救你,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暂时,我还是打不过他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中道:……然而再多些日子,我就不一定还是沈行川手下败将了。 他拥有一门直通天道的修仙功法,只有解开那无仙无魔的敕令,才可获得真逍遥。 沈玉舒盘腿坐于阵中,困惑不解地看他:“你既不杀我,也不折磨我,你不在乎你在黄泉峰中被施加的遭遇?” 花长老抚着胡须,呵呵一笑。 他眺望天色,淡声:“和成仙相比,凡尘诸事,皆不值一提。何况我知道,你兄妹二人心存高志,想除掉黄泉峰中的无支秽……我虽觉得你们小儿幼稚,却也心生赞许,不会干涉你们。 “沈玉舒,我无意削去你大长老之位,也没有与你兄长抢掌教之位的意图。我将你关押于此,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好好安排……我不过是想借玉京门资源便利,成就真仙罢了。 “你我双方并没什么冲突。你好自为之吧。” 花长老拂袖而去。 沈玉舒坐在阵中,暗自沉吟。 世间没有可以成真仙的功法,为何花长老却这般志德圆满,这般笃定他会成仙?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一些事。 沈玉舒不急着联络沈行川出关,她要再看看。何况,沈行川强行破关,于修为有损。那是她的亲哥哥,若非不得以,她绝不会打断兄长的闭关。 -- 一座山间洞穴中,少女尖厉的啼哭声不止。 江雪禾盘腿坐于地,将缇婴抱于怀中,听她这么哭了 一路。 ——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为了让她发泄,卸了自己的护体神力,方便她殴打,她发觉了,更是变本加厉。 江雪禾此时坐着,都觉得腹部腰部被她踹出了伤。 她本还要挠他的脸——但是她泪眼濛濛地看半天,竟然没有下手,只转而掐他胳膊。 她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哭声真有些吓人,方圆一里,恐怕百鸟飞尽,生灵避让。 江雪禾面不改色,虽然被她哭得有些嗡嗡耳鸣,却到底放下心——她总算忘了要远离他了。 而江雪禾拿出吃的喝的哄她,那自然是哄不好的。 他又变戏法给她,给她变出萤火虫、变出蝴蝶、变出鲜妍花朵,她抽泣着看了一会儿,却仍然没够,又开始哭起来。 她哪有那么多眼泪? 小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剩下来干嚎,然而她抱紧江雪禾脖颈,抽抽搭搭,务必要师兄知晓她的委屈。 江雪禾打了她两下臀,自己快被她打出内伤。 她如今含泪抽泣,江雪禾百般法子使出来,都没用。这不禁让他怀疑,他是打得多狠——明明他根本没用力。 江雪禾没办法了,只好怀疑自己力道太重,说道:“那我给你揉一揉?” 她仍在哭。 他犹豫一下,手贴上去,而这一下,怀里人一震,说了句话。 她此时开口,他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满脑子尽是她的泣声。 江雪禾低头凑过去:“什么?” 缇婴涨红脸,泪眼婆娑,大声:“你勾引我!”! 第 105 章 仙人抚顶3 “勾引?” 江雪禾低笑:“你的用词,还是那么贫瘠。不知道话是什么意思,就到处乱说。” 山洞外时月不知,洞内清静狭小。 缇婴被他抱在腿上坐着,羞愤气怒之际,听他用那样好听的声音这样奚落自己,不禁抬头看他。 她双目湿漉漉,睫毛黏糊糊,眼睛又清又亮,颊畔如雪唇瓣妍丽,就连松散的长发乌黑挽臂,都透着一股子年少天真的秀美。 江雪禾端详她,想她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正在越长越明丽、动人。 真怕她被旁人觊觎。 真怕她长大后,就觉得与他的兄妹情谊不值一提。 他要如何才能留下小婴呢? 他这样想的时候,听到缇婴不服气地嚷道:“你就是勾引我。” 江雪禾撩目:“你自己心动了,就觉得是我……” 他停顿一下,才说下去她那可笑用词:“勾、引?” 缇婴当然不认,非但不认,且要跳起:“我几时心动了?我都说了讨厌你!让你离我远些,你不肯,还打我。你居然打我,我更讨厌你了!” 她的“讨厌”二字,配着她从不收敛的笔直目光,扎得江雪禾心间骤痛。 他是真的不喜欢她这种前一刻不管与他多好、只要他稍不如她意、她就不再认他的嘴脸。 猫猫狗狗养上几日几年都有情,怎么就她翻脸不认人? 江雪禾眼眸低垂,静静看她。 缇婴看出他有些不悦了。 她微瑟缩,但想到他方才打她,便又挺起胸脯,将骄横不服气的样子做了个满满当当。 她这样的时候,眼中竟还挤出两滴泪,滴滴流转。 江雪禾道:“我没有勾引你。” 缇婴哼,见他倾身:“但你总说我勾你——小婴,我只好坐实这罪名,让你看看如何才是真勾引。” 缇婴:咦? 她见他伸手,将方才被丢在一旁的帷帽扯过来,盖到她头上。一片轻纱罩下来,缇婴稀里糊涂,又见一只雪白枯瘦的手腕递进来,将轻纱向两边拨开。 缇婴盯着他的手,心弦颤了一下。 他的手在她颊畔一停顿,她以为他要抚摸她。她喜欢他那样亲昵,便静等,但他的手离开了。 戴着帷帽的少女抬起头,见江雪禾身子微微后倾,伸手到发间,将发带摘了。 夜绸一般浓黑的长发披散一半下来,乌黑之色映着他低垂面上的艳丽雪白之色,让缇婴屏住了呼吸。 他撩目瞥她一眼。 缇婴立刻板着脸,作出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 她自己知道自己看得呆住,又见他拉着她的手绕到他后腰处。 缇婴大惊,磕绊:“做、做什么?” 江雪禾:“你说呢?” 她又不是傻子,懵懂中带着一腔心花怒放,被他拉着手指去摘他衣带。她过于紧张 惶恐,又藏着一腔好奇激动,手指在他腰上绕了半天,都没解开。 而且她心猿意马,手指还想乱摸……江雪禾轻飘飘瞥来一眼,缇婴板着脸:“哼。” 江雪禾不吭气。 长发拂面,发带委地,衣带垂落。他平日的温润收敛起来,在小小山洞中,坐得笔直、怀中还抱着一个她的少年师兄鼻梁挺直,唇瓣嫣红,那总是藏着的明艳凌气扑面撞来,撞得缇婴心脏高高攒起。 他还撩目望来。 他那样的眼睛,清冷淡漠,有情脉脉,宛如野林山鬼,妖冶魅惑,又冷又艳,谁能禁得住? 何况缇婴本就性子不坚定。 她被美色迷了眼,看得目不转睛,忘记了哭泣与打他。 而他再一次俯身,拉住她手指,向他的方向拽去。 缇婴努力克制自己的快乐流露到脸上,喃喃自语:“是要我摸摸吗?” 她圆润眼睛闪烁,狡黠道:“你逼我的。” 他垂着眼,抓着她手指,将她手朝她的方向掰。缇婴莫名其妙,被他扣着的手指,在自己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接着,他让她这只手指抵到他脸上。 江雪禾垂眼:“划。” 缇婴的恶劣被诱了出来,当即顺从自己的心意,手指下压,在他脸上重重划下一道。 她指甲不长,没有在他脸上划出什么惹人误会的痕迹。但她手指点上了她唇上的丹朱色,此时,鲜妍夺目的嫣红色在他脸上划过,一径划到下巴,浓长艳丽,还有一种施暴后的爽刺快意感。 这种施、暴的感觉呈在江雪禾身上,就如同干净雪上落了几多寒梅。 那种感觉…… 缇婴看得心头怔怔,酥痒感觉被吊了起来。 他自己的手落到衣领处。 动作前,他抬目瞥她一眼。 缇婴已有些失魂落魄,在他腿上快要坐不住,倾前身子催促他:“快些。” 江雪禾唇角翘一下。 衣领弄乱,衣袍半松,但他从头到尾的坐姿不变。 这样又凌乱又清正的模样,哪是缇婴一个十五岁小少女经受得考验的? 江雪禾眼睫如银鱼尾翼一般上扬,挑起的眉目中,露出一点泠泠之光。 他看着缇婴。 缇婴目不转睛。 江雪禾朝她俯脸过来。 他又低下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看她。 他手勾住她后颈,将她朝他的方向拖。少年师兄温热的手指点在缇婴后颈处,缇婴被激得出了一层薄汗,鸡皮疙瘩慢慢冒出。 她受他所惑,朝他倾过去,眼睛盯着他的唇,就想亲一亲。 她知道师兄的唇——特别软,从来没有这么软的。 双唇就要相挨时,一根手指抵了过来,搭在缇婴唇前。 缇婴怔一怔。 她师兄一手拽着她后领子,将她往后拖;一手抵着她唇,将她压回去。 缇婴急了 ,抱住他腰身就想扑回去:“师兄,师兄……” 江雪禾坚定地阻止了她。 江雪禾手指抵在她唇前,轻轻地抹了一下她唇上的艳红色:“这才是勾、引你。” 缇婴怔住。 她看他,江雪禾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这样做?” 缇婴呆呆地仰着脸。 他手指从她唇上移开,落到她脸上,见她这样懵懂模样,心中又爱又软,轻声道:“因为一时的快意,不是我要的。 “我想珍惜你——你懂吗?” 缇婴痛快:“不懂。” 江雪禾噎住。 他眸子有一瞬僵住,不知如何是好,而缇婴就趁着他失神无言的片刻,扑俯过去,趁他不备,她眼中一抹戏弄的狠意分外明显。 江雪禾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解。 而在他不解的片刻时间,缇婴已经凑到他怀里。她抬手落下,“啪”的清脆一声,落到他后腰再下一些的地方。 他的臀部被她重重拍了一掌。 江雪禾僵住。 他未曾设想她会这样,紧实的肌肉被打得颤跳一下,那种羞意让人恍惚间,缇婴又落了一巴掌。 江雪禾眸子骤缩,瞬间抱紧她。 缇婴这才痛快了——她在他怀里仰起脸,要笑不笑的,嘴脸乖巧,眼睛慧黠:“被打屁股的滋味是什么样啊,师兄?” 绯红色从他脖颈蜿蜒向上。 缇婴:“你还敢不敢打我啊,师兄?” 江雪禾垂眼看着她,心情复杂:她是一点亏不吃。 他撩拨她,她也撩拨他。不过是他用美色,她用“单纯”。 好吧,这种性格,起码在外不会吃亏。但是放在二人之间,他真的…… 江雪禾低声:“难道我在欺负你吗?” 她狡猾反问:“难道我在欺负你吗?” 江雪禾无言。 缇婴忐忑看他——话本中也没有男子被打屁股的。她打的时候也感觉怪怪的,她还想偷偷看一下…… 缇婴眼睛朝下溜,江雪禾注意到,伸指掐住她下巴,掰正她的脸,不让她视野乱跑。 江雪禾拥着她,半晌无话。 片刻后,他无奈地笑一声。 缇婴偏脸,见他俯着脸轻轻笑:“你性子烈?” 缇婴:“嗯哼?” 江雪禾:“性子硬?不肯被我碰一下,挨一下身,不然你就要又哭又闹玩上吊,要伤我的心?” 缇婴脸被他说得红了。 她眼睛闪烁,江雪禾语气放柔,不逗她了:“小婴。” 缇婴小声:“做什么?” 江雪禾望着她:“你这样与我玩也不生气,说明你并不讨厌我——可你还要因为一个噩梦,就与我生分了吗? “你因为做了一个真假难辨的噩梦,就要与我分开,不认我了吗? “我和你之间的情谊, 浅薄至此吗?” 缇婴怔半晌, 慢慢垂下眼, 放松了肩膀。 陪她玩陪她闹、哄她疼她呵护她的师兄,难道比不上梦里那个仙人吗? 风霜在外。 江雪禾耐心等待宣判。 良久良久,他听到缇婴很轻的声音:“对不起。” 缇婴乖起来,是真的惹他满心怜爱。 他一个“没关系”还没说出,缇婴就张开手臂来抱他、蹭他。她哼哼唧唧、慢慢吞吞地无声撒娇,蹭得他怀中又暖又热,渐渐有些怪异感浮上。 江雪禾怕弄出事,将她微微拉开一些,低头微笑:“好了,我不生气。” 他道:“我心中疼你,你知道的吧?” 缇婴点下头。 这一次,缇婴踟蹰片刻后,下定决心,抱住江雪禾手臂:“师兄,我跟你讲一个故事——我又梦到我们的前世了。” -- 江雪禾拥着缇婴,与她坐在洞中。 在她讲话的时候,他又拿出糕点与清水来喂她。他判断着她说话的节奏,她说几句,他便喂她吃一点,她才皱起眉,他就将水送到了她唇边。 缇婴很快眉目舒展,被伺候得在他怀里挪蹭。 她扭过脸,轻轻在他衣料上亲一亲,又仰头看他,显示自己的满意。 她眼睛明亮:伺候得很好,继续! 江雪禾微微笑,自然继续。 这样磕磕绊绊间,缇婴将魔女与仙人的悲剧故事讲完了。 她观察江雪禾的反应。 江雪禾沉静——并没有什么反应。 缇婴不悦:“难道你不信我的大梦术的本事?” 江雪禾道:“你先前很排斥大梦术,你前师父让我监督你练,你都要推脱。怎么如今竟不排斥了?” 缇婴怔一怔,说:“因为……我发现,鬼没有那么可怕。” 这一次,她见的鬼怪,比之前数年多得多……一团混沌没那么可怕,可怕的,也许仅仅是亲昵之人,变作一团混沌;可怕的,也许是眼睁睁看着曾经亲昵的人,被迫变成恶鬼来袭,对她露出仇恨的嘴脸。 她眼神有些恍惚时,江雪禾立即俯身:“小婴?别怕,师兄在。” 缇婴回神,缩到他身边,嘴硬道:“我才不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江雪禾默片刻,说:“回答什么呢?” 缇婴愣一愣。 江雪禾说:“我是你师兄。除此以外,那些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再道:“前世的故事,梦貘珠的紧追,真假仙人的问题……那都不是我。我只是安心做你的师兄——难道你希望我背负起那些,变成你梦里的仙人吗? “你觉得,仙人才配和你在一起?” 缇婴呆住。 她道:“那自然不是了。我就是觉得……哎,好吧,你说得对。” 江雪禾是来拿梦貘珠探知青木君的真相的,多余的事 , 知道就知道了, 他好像没什么感触。 她感触这么多,他竟然没感觉……这样看,他真的很像那个仙人,那是真正的不在乎红尘万千,眼中只有大道。 江雪禾俯眼:“又怎么编排我呢?” 缇婴:“没有!” 缇婴从他怀里爬起,丢开他的帷帽,丢开他披在她肩上的男子袍衫。她跪在他腿上,双手捧他脸,认真端详。 缇婴:“师兄,你真的是天道吗?” 江雪禾温和:“不是你说是吗?” 缇婴:“大梦术不会骗我的……就是,感觉好神奇啊。你会呼风唤雨吗,你能一眨眼就削掉一座山吗,你能呼啦一下就带着我飞出好几里吗?” 江雪禾淡然:“能啊。” 缇婴瞠大眼眸。 江雪禾优雅斯文:“只是用这些术法的话,灵力会浪费太多……你确定想体验这些,浪费灵力也无妨?” 缇婴登时萎了:“什么嘛。原来是用术法啊……那我也行啊。” 她不死心:“那你能一眨眼,卜算出十几天十几年后发生的事吗?你能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琢磨什么吗?” 江雪禾耐心:“我不能一眨眼就卜算出十几天十几年后的事,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倒是有那种本事,你好奇的话,可以去问一问南姑娘。 “但我能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看看。” 他勾着她的下巴。 缇婴紧张兮兮,端正态度。 她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江雪禾微微笑起来的面容:“你在想——师兄怎么这么笨这么没本事,和传说中的天道一定也不一样,说不定是哪里搞错了,他怎么竟然不能我想要什么,他就瞬间给我变出什么来呢? “怎么不能我想摘月亮,就马上把月亮丢我怀里呢?” 江雪禾缓缓道:“为兄认真反省,确实本事不够,让小师妹失望了。” 缇婴脸一点点绯红。 在他悠悠缓缓、轻轻柔柔地说完时,她无地自容,大声哼他一哼。缇婴不肯给他看自己涨红的脸,钻入他怀抱,抱紧他脖颈。 她好像很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亲昵。 她又在他耳边撒娇起来了:“师兄,师兄……” 并没有特殊含义,只是想这样对他。 江雪禾喜欢她的依偎靠近,她没有距离的贴合。 这是只属于他的小姑娘的亲昵。 总有一日,他可以拥有她的。 她既喜欢好看的,又喜欢温柔的,还喜欢顺着她伺候她的。他都可以做到,他实在想要她的喜欢。 可是他心中在喜欢的同时,浮起一些忐忑不安。 他既不知自己解开咒后,能活多久。也不知情深几许,那“几许”落到何处,才是一个恰好的位置。 若他真的是缇婴口中的天道——江雪禾抬眸,看眼洞外的天幕,不知“天道”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在一桩情爱中, 能否有些优待? ……他求得不多, 只是想陪她长大而已。 -- 缇婴不去计较那仙人和魔女带来的烦恼了, 她愿意和师兄和好,并且告诉师兄自己先前在做什么。 她带江雪禾出山洞,去古战场寻韦不应的墓碑,指着墓碑告诉江雪禾:“我先前在给他和柳轻眉牵红线……咦,我的红线呢?” 她瞪大眼睛。 旁边的江雪禾微微一僵。 缇婴松开他的手,跑去围着墓碑转,到处找她的“红线”。她回头看师兄平静安然的模样,便催促师兄帮她找。 缇婴指手画脚:“就是一根红颜色的发带,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我就这么一根,不会被风吹没了吧?那不行的啊,天地之间可讲契约了,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的啊。” 她又茫然又生气,开始怀疑起是不是附近的妖怪看她的发带漂亮,给偷走了。 在缇婴都要对着空气咒骂时,江雪禾慢吞吞地伸手,递来一根绯红色发带:“……是这根吗?” 缇婴眨眼。 江雪禾别过脸,轻声解释:“不小心捡到的。” 缇婴狐疑看他一眼,心想怎么那么正好落到你手里,可是他也不至于贪她一根发带,大概确实是巧合吧。 缇婴便不计较,把发带拿回来,重新绑回去。 接着,江雪禾陪她一道去找柳轻眉的尸骨,用术法将那尸骨搬到此处下葬。 二人立在古战场中,寒风萧瑟,黄沙遍天,寂寥又孤零。 缇婴施法间,轻轻叹气:“韦不应的墓中没有尸骨,柳姑娘的尸骨无处安置。就这样放进来吧……也算是天道给你们的一线宽容吧。” 她说话间,在提起天道时,无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江雪禾。 -- 当夜二人在山间过夜,陪着墓碑。 缇婴靠在江雪禾怀中睡,混混沌沌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两根没有边际、没有始终的红线在风中飘摇,她立在一片黑暗中,心中无比平静,好像认识那两根红线一样。 两根红线飘舞间,朝她的方向,俯了一俯,像作揖的动作。 缇婴被这个动作惊醒。 她从梦中跌出,怔忡失神间,江雪禾竟一直在看她。 他眉目轻轻一动。 他忽而抬手,在她身上落了一个术法。然后缇婴听到江雪禾声音在夜中轻柔: “小婴,恭喜你,你的衰劫解了。你做了什么梦?” 缇婴“啊”一声,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桩故事,到此彻底终结了。 缇婴道:“师兄,长大好像会多很多烦恼呢。” 江雪禾揉一揉她的头发。 她央他:“我不想长大。” 江雪禾微笑:“想当一辈子小孩子?我知道了。” 缇婴瞥他,想问你知道什么了。但她困且累,不想说话,便趴 在他怀里, 继续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 二人次日在山间封了古战场。 毕竟此地秽息多, 若有外人闯入,利用这些秽息,说不定又有什么无支秽会在十年几十年后诞生。 江雪禾发现缇婴的修为到了一个临界点,灵力在她体内被搅得一团乱,但她灵池拥挤,实在堆不下。她自己努力半天,既无法突破境界,也整理不好自己的问题。 缇婴烦躁:“修出元神,好麻烦。不修了!” 江雪禾陪她练了一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她的问题,只好哄她再等等。 他心中思量,她的灵根问题,在她塑元神之前,必须得解决。不然塑出元神后,一切都来不及补救了…… 因此江雪禾建议她不必着急,先巩固如今境界,一点点拓展灵池,先将那些灵力全都收服再说。 缇婴闷闷不乐地应了。 二人处理完这些,在山间也没有什么事,这才下山回柳家,面对那几个故人。 回到柳家时,天已经晚了。 缇婴无知无觉地跟着江雪禾,他去哪里她去哪里。而江雪禾脑中琢磨着她灵根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一时也没有留意到小跟屁虫跟着他进了院子,还进了他房间。 待关上门,江雪禾回头看到缇婴,怔了一怔。 缇婴倒是无所觉。 她在他屋中转悠一圈,嫌弃无比:“冷冷清清,没有人情味。” 江雪禾:“那你回你那有人情味的屋子去?” 缇婴心中迟疑。 她悄悄看眼师兄秀颀的背影,心中些痒,不禁动了些歪脑筋。 江雪禾半晌没听到动静,回头看她乌灵眨动的眼睛。 江雪禾提醒:“小婴?” 缇婴:“哦。” 她正要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忽而,听到外面有气息靠近。 有人“笃笃”敲门。 接着,南鸢泠泠如冰雪的声音响起:“江师兄可在?方才白公子说,感觉到江师兄回来了,我便来寻师兄——之前师兄答应我的事,不知考虑得如何了?” 缇婴盯向江雪禾。 江雪禾顿一顿,想起他之前被人托付的事:南鸢想要梦貘珠,来托他传话,好跟缇婴透个底。 但是……江雪禾虽然与缇婴待了两日一夜,却忘了这回事了。 他忘了此事已然不符合他的性情,而今屋中还有一个瞪着他的缇婴,江雪禾不禁啼笑皆非。 他张口就要解释。 缇婴不听。 经过柳姑娘的存在,缇婴已经知道师兄是很讨女子喜欢的。 南鸢是她喜欢的,师兄也是她喜欢的,但是师兄若与南鸢私下里的关系比和她更好,她就不喜欢了。 屋中不点烛不点火,缇婴拉拽着江雪禾,只借着一点月光色,推着他后退。 她将师兄推到木榻上坐着。她靠过去,骑在他腿上,抬手捂住他的嘴。 江雪禾清泠泠的眸子无言。 而缇婴瞪他,意思很简单:说话,我倒要听听你答应了南鸢什么事,你们背着我玩什么花招。 江雪禾看看她这坐在他腿上面对面的架势。 他有些因这姿势而心乱,缓一会儿,咳嗽两声,示意她松开他的口。 -- 门外的南鸢听到江雪禾低哑的声音:“什么事?” 南鸢顿住:……江师兄忘性这么大吗?! 第 106 章 仙人抚顶4 南鸢在外静站片刻。 ,“”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最全的《大梦》尽在[],域名[( 她此话一出,屋内那坐在木榻上的江雪禾,立即从她的紧绷中,猜出了一二分—— “天命术”无上强大。 南鸢的天赋,更是强到她必须蒙住眼、才能少看他人命运的地步。可即使如此,南鸢也经常会无意中,“窥”到她本不想看到的。 比如此刻,江雪禾便猜,南鸢“看到”了缇婴与他待在一起。 她“看到”一室昏暗不点灯烛,在一息之后或几息之后,少女坐在少年的怀中,朝着他,以一种分外暧、昧的姿势乘骑。少女稚嫩,为了方便听外面的话,为了不让师兄使诈,她身子与师兄贴得不算远。 柔软芬芳就在江雪禾面前,他这样的修士,俯眼抬眼间,能透过她松垮的衣领,看到些莹白波光之色。 南鸢知道缇婴在他这里。 所以她才紧张、尴尬、窘迫,却得强装不知道。 月光照到身前,江雪禾仍然坐着,一动不动。 他有些享受这种二人私情被第二者撞破的隐秘快意感。 黑暗将他的恶劣暴露无遗,他却并不打算掩饰。 他只是垂着眼,缇婴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缇婴果然用身子蹭他,用一双乌灵的眼睛催促他说话。 门外,南鸢将自己所求说完,停顿一下,多说几句:“……梦貘珠是巫神宫十年前就开始谋划所求之物,梦貘珠本身便已与巫神宫定了契,将于十年后归于巫神宫。即使江师兄想留下此珠,梦貘珠也难驯。” 缇婴眨眼:咦,难驯吗? 她倒觉得梦貘珠很乖,在她手里两二天了,都不敢耍花招……莫非是它怕她身上的大梦术的缘故? 南鸢听到屋中江雪禾清润缓慢的哑声:“说说你的条件。” 南鸢舒口气。 她猜那二人只是想借用梦貘珠一些功能,本身却不在乎此珠,那便有商谈的机会。 南鸢:“师兄若是想用梦貘珠做些事,可以先拿去用。我在此地等候师兄归还梦貘珠便是。我知道江师兄与小婴妹妹吃了些苦头才拿到梦貘珠,我若说想带走,难免对师兄和小婴妹妹不公,我便想用一百年的锻体妖丹和淬灵池一个月的使用条件,与你们交换。” 缇婴眨眼:妖丹她知道,但什么是淬灵池? 江雪禾心里知道什么是淬灵池,但他仍缓缓开口询问。 说话间,他一手抬起,轻轻拢住怀里女孩微皱的衣领,挡住她没发现的那点春光。她马马虎虎,低头疑惑,眼睛看他。 她又探脸看窗外。 个子太矮,竟什么也看不到。 懊恼之时,江雪禾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纤软的腰上。他安静如水,单单一手托住她腰身,将她向上凑了一下。 搭在腰上的手掌有力而温热, 烫得缇婴颤一下。缇婴低头看师兄, , 只看到一片隽秀之白。 缇婴又抬头,发现自己能看到窗外斜处南鸢的影子了。 她探望窗外的南鸢时,心中多想了一下:他看着清瘦单薄,却能一只手就举起她,难道用了术法? 江雪禾别过脸。 青白色的男式袍袖搭在她膝间,江雪禾一丁点也没乱动,只是拖着她腰身,缇婴便不知道腰间那只手的意图。 南鸢在外解释:“巫神宫镇守之中州,早些年有大天官与大神女设下阵法,聚集四方灵力,又借至尊法宝,开辟多处‘淬灵池’,助灵脉不通者淬炼灵体,拓开灵池。 “小婴似乎灵气堵塞,到了要紧之处,那‘淬灵池’,对小婴十分有用。你们若愿意,我可以以我的名义与主宫交换,将可用的方位换给小婴,助她修行。” 缇婴听得心动。 是了。 那梦貘珠留在她手中,除了帮他们弄清楚青木君的事,也没有旁的作用。而她想修出元神,与师兄一样厉害,那她识海中小池塘一样的灵池,便应该拓开一些。 她也希望自己识海中的灵池,像师兄的灵池那样,浩瀚、碧波荡漾、充纳无数灵气。 灵池广阔了,能聚集的灵力多了,说不定灵根的问题,都没那么严重了。 可是……缇婴难得不那么自私,在跃跃欲试的时候,考虑了一下江雪禾。 她愿意交换,师兄也愿意吗?那梦貘珠,让师兄花了半年功夫。她若是师兄,便不舍得。 缇婴妙盈盈的眸子落到江雪禾面上,江雪禾察觉她目光,眼波晃了晃,撩起眼皮。 缇婴在他手臂上推了推。 他便明白她的意思,与屋外的南鸢说道:“我知晓姑娘的意思了。明日我见到师妹,会将姑娘的意思向她转达的。” 门外南鸢干咳一声。 她道了是,道了别,远离此是非之地。 -- 南鸢走后,缇婴仍在江雪禾腿上坐了一会儿。 缇婴想事情想得出神,回过神时,才发现师兄被她坐在下方,一动不动了好久。 四目相对。 她脸蓦地一红:不腿麻么? 她若无其事地从他腿上跳开,在地上跺了跺脚,此地无银二百两般,说:“我最近轻了,是不是?” 她看到江雪禾垂着脸,似在笑。 江雪禾慢吞吞:“……嗯。” 他这副模样,让她更是羞恼,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他什么一样。可转念一想,他是哥哥,被坐一坐又怎么了?而且,是他说好让她“为所欲为”的。 缇婴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 江雪禾便抬头,听她要发表什么高见。 缇婴十分喜爱他这样认真听她说话的模样,哪怕她有时胡言乱语,他也要听。 她便连声音都刻意娇滴滴一些,软甜一些:“师兄,南鸢的条件我听到了,我回去考虑一 晚上, ?_[(, 好不好?” 江雪禾点头。 缇婴怕他考虑的方向与自己不一致,厚着脸皮点拨他:“其实那梦貘珠,对你和我修炼的功法作用都不大。咱们应该选最好的条件,你明白吧?” 江雪禾眼中浮起笑。 他说:“你在教我吗?” 缇婴连忙:“你是师兄,我不敢教你的。我就是提醒提醒你嘛。” 江雪禾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她这样眼巴巴望着他,是指望他说什么。 但他刻意停了一停,想在她身上留把钩子,就轻声细语:“那我今夜好好想一想。” 缇婴一怔,失落地“哦”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二人一坐一站,半晌,谁也没动。 微妙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转。 终是江雪禾道:“你该回去休息了。” 缇婴抿抿唇。 她悄悄望他,黑眸颤动两下。 她心中想要他抱她哄她睡,可她又知道他必然会拒绝…… 他明明并不是原则性很强的人。他平时怎样都顺着她,可独独于此事,缇婴总要和他斗智斗勇,还不一定能成功。 他实在讨厌——不停赶她走,看她的眼神,又那么……怪。 江雪禾缓缓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动,她是不会动的。 他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了门:“小婴,做个好梦。” 调皮的少女扭头,冲他半真半假地发脾气:“师兄,做个坏梦!” 她笑起来,赶紧跳下台阶跑开。 发尾缠着粉白色的发带,嫣然多色的裙裾在夜风中荡起,少女绕过廊灯,回头瞅他,那样的慧黠多娇,实在让人心软。 -- 江雪禾关上门,让自己不要再多想缇婴,冷静一下情绪。 少女一颦一笑自然勾着他,黥人咒的黑气在他动情的一瞬间就发动,笼罩住他。 他需要关上门背过身,才能将影响压回去。 江雪禾望着这房舍,想到缇婴的评价:冷冰冰,没有人情味。 尘世间住所楼阁于他,皆不过是漂泊可舍之处。昔日他总奢望千山能带给自己一些改变,而今他知道千山与自己的牵绊后,便觉得,若是小婴不与他一同回千山,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千山了。 这……就是情吗? 这就是千年前的仙人自囚于大梦阵,望山望水,俯瞰日升月落时,想体会想弄明白的吗? 这就是——天意无情,有情人间吗? 江雪禾要盘腿坐下入定修行时,忽然发觉一丝异样。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腰下,多了一个红色的结。 那红结攀着他的衣料,轻轻晃了一下。江雪禾低头瞥望时,红结僵住,一动不动,好像死物一般。 江雪禾眸子闪烁。 他声音低柔:“小婴?” 他修而白的手指,擦过那个绑着的红结。 他温柔道:“你学会分出一缕神魂的法术了?好厉害。” 而被他一眼看穿,红结僵硬片刻后,自暴自弃,攀着他的衣袍,向上爬动。 这红结估计是缇婴坐在他怀里时,偷偷给他绑上的。她拿他实验她新学的法术,江雪禾自然奉陪。 他见红结挽在腰下,被帛带绊住,磕了半天也爬不起来。 江雪禾伸手过去,轻轻拨动,解开了那困住红结的繁琐部位,帮红结逃脱束缚。 红结顺着他手臂往上跳跃。 江雪禾眸中噙一丝笑,撩袍坐下。 他这般包容,让红结充满勇气。原本第一次施展法术的激动与磕绊冷静下来,小红结攀爬得顺利了很多。 不过这红结就像缇婴本人一样不着调…… 它看江雪禾顺着自己,便趁他微笑恍神的时候,快捷无比地顺着他领口,朝他衣内钻去。 江雪禾一怔。 他立即:“小婴!” 小红结钻入他衣内,还想再作乱。但这毕竟是缇婴第一次施法作弄江雪禾,很快气力不济,江雪禾抓到这抹小红结时,红结已经奄奄一息,变回了死物。 缇婴的气息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江雪禾到底被她弄得笑出了声:他该拿这么活泼的妹妹,怎么办才好? 她再这样玩下去,他实在不知他能否克制住了。 -- 次日,缇婴和江雪禾见到面,压根不提昨夜小红结作弄师兄的事。 江雪禾也不提。 兄妹二人一致做了决定,待拿梦貘珠查完他们想查的事,给了巫神宫也无妨——南鸢说了,他们可以暂时借用。 缇婴便又教了江雪禾一点大梦术,一同作用于梦貘珠上。 那一直装死的梦貘珠,实在无法再装,只好织梦,为二人展示他们想看的故事: 他们运气很好,梦貘珠摄取的此方人气梦境,正好与千年前的仙魔之战有关。 缇婴虽从大梦中看到过那场大战,但毕竟那时她修为差,梦醒后记得不清楚,而今梦貘珠重现当日之景,缇婴振奋激动:“对对对,师兄,我以前就看过,就是这样的。梦貘珠没有作假。” 二人沉溺于梦境中,江雪禾第一次看到千年前魔女和仙人的出现,还有那高风亮节的青木君。 他的感觉很奇妙。 总是听缇婴讲前世故事,实际上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看着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自称仙人,神色便愈发古怪。 缇婴观察他反应,乐不可支。 梦境却是有些沉重——在师兄妹二人发现魔女被仙人带走后,有一缕神魂从青木君的尸体间飘出,缇婴一下子不笑了。 缇婴惊怒:“他逃了?!” 那缕逃跑的神魂十分弱,也十分小心。从仙人和魔女的眼皮下逃跑,他做了一个又一个障眼法,缇婴和江雪禾在梦 境中跟随,看到那些障眼法一个个破开,一缕和烟差不多弱的神魂打着颤,钻入土地。 ∟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06 章 仙人抚顶4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她看出来了:大坏蛋青木君没有死。 在话本中,这种人狡兔二窟,报复心可不小。 这位青木君还是玉京门真正的先祖。不同的只是,他根本没有成仙。 然而…… 梦境到此结束。 缇婴着急:“然后呢?它逃跑到哪里去了?它是不是散了?就那么一缕神魂,也造不成什么厉害后果吧?师兄!” 找不到答案,缇婴扭身就去央求江雪禾。 江雪禾仍警惕这梦貘珠,先带着缇婴从梦境中退出,才研究那梦境。 他们又反反复复经历那梦境数次,不得不得出结论:“梦貘珠吸取的此方天地梦境,只能将真相探听到这里。梦境最后,神魂消失的地方是方壶山……也许我们要到方壶山,才能知道这缕神魂有没有存活下来。” 缇婴喃喃自语:“方壶山……” 江雪禾道:“南姑娘说的离我们最近的淬灵池,就在方壶山附近。” 缇婴蹙着眉。 她低声:“怎么偏偏是那里?” 江雪禾:“嗯?那里怎么了?” 缇婴却展颜一笑,轻松道:“没什么,就是太远了……我再考虑考虑。” 她不说,江雪禾也不问了。 师兄妹二人这日捣鼓梦貘珠到了深夜,缇婴打哈欠时,江雪禾又劝她去睡。 缇婴停顿一瞬。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地将梦貘珠塞入江雪禾怀抱,笑嘻嘻:“好吧,那我去睡了。师兄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多进几个梦琢磨琢磨,我明日再和你一起进梦看。” 江雪禾颔首。 这一夜,他送缇婴到她院落。 白鹿野在自己住的院子门口伸长脖颈望眼欲穿,看到江雪禾送缇婴回来,他与师兄眼神对上,无所谓地笑一笑,自在无比地等着江雪禾再出来。 缇婴进屋前,忽然回身,抱了江雪禾一下。 江雪禾低头。 她仰着脸,乖巧十分:“师兄,做个好梦——梦里见。” 江雪禾眼波轻跳。 -- 当夜,缇婴沉睡,陷入美梦。 梦境浑浑噩噩,忽然在一瞬变得清晰。她在梦境中睁开眼,看到了一团明耀光华边,江雪禾坐在一旁,静望着她。 缇婴怔得说不出话。 这里四面空白,却有一张床榻。而她正是从床榻上坐起,看到榻边坐着的师兄。 江雪禾俯身,贴近她,哄她不要怕:“不是你说——梦里见吗?” 缇婴发呆一会儿。 她结巴:“你、你用了梦貘珠,进入了我的梦境?你会用它了,不用我教你了?” 江雪禾温和:“又不复杂。” 缇婴脸不禁有些臭。 江雪禾知道她 又讨厌他的本事了, 他便在她发火前拥住她, 温柔非常:“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缇婴仰着脸,痴痴的,目不转睛的,心中充满说不出的奇妙的温暖的让她飘飘然的感觉—— 他真的因为她一句逗弄他的话,来与她在梦里相见。 他对她真好。 她、她…… 缇婴低头嘀咕:“无以为报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江雪禾挑眉:“你说什么?” 缇婴露出笑,俏皮地歪脸:“我不告诉你。” 少女怀春的梦总是十分美妙,缇婴重新躺卧,由江雪禾坐在一旁守着她。 他守她守了一夜。 -- 次日缇婴见到师兄,看他修立沉静,她心中却泛痒,那股本来已经有点忘记的冲动,再次钻了出来。 二人又研究了一整日梦貘珠,对梦貘珠了解得更深入,缇婴也做好了决定。 他监督她,陪她修行一段时间;她热心地教他学大梦术。 其实这些事很容易做完,缇婴却磨磨蹭蹭,在他身边一直依偎,江雪禾也不拒绝。 到了黄昏时分,江雪禾看看天色,体谅她的辛苦:“你今日已经十分刻苦了,明日再修炼吧。” 缇婴:“我、我……你罚我抄抄功法呗。” 江雪禾以为她好学:“你都学会了,我罚你做什么?” 他不知她在磨蹭什么,但又对她耐心惯了。在缇婴含糊找借口时,江雪禾从乾坤袋中熟练地掏取糕点,要喂她吃。 缇婴看着他的手指。 她灵机一动。 在江雪禾的手递到她唇边时,她撇过脸,不肯吃了。 缇婴故意磨他:“你整天喂我糕点,甜滋滋的,我厌了。牙会坏的,你都不心疼我!” 江雪禾:“你是修士,牙怎么会坏?何况,今日的糕点不甜,是咸的。” 缇婴扭头:“那我也不要吃——我想吃一些热乎乎的食物!” 江雪禾蹙眉。 他解释:“柳叶城成为鬼城已经十年之久,活人早已搬走,留下的只有被骗的几个道士,这两日也陆陆续续离开,这里实在没有你要的热食。” 缇婴嘟嘴:“你不能做给我吃吗?” 江雪禾怔一怔。 他自少时四处流浪,经历红尘种种磨砺,吃尽苦头,修的一身高强本事,也同时修的冰雪冷心。但他并没有修炼出什么厉害的厨艺—— 他作为夜杀大杀四方时,就已经辟谷很久了。 在玉京门时,他能偶尔动手做两样菜,已经是为了缇婴而去学了一番。可是如今……恐怕灶房的火都烧不起来。 缇婴推他:“师兄?” 江雪禾垂眸:“我做的不好。” 缇婴眉眼弯弯。 她抱住他手臂,懂事极了:“可我又不嫌弃你——我喜欢的。” 她的甜言蜜语,十分撩拨人心。 江雪禾道:“那我便试试吧。” -- 这一番折腾,花了两个时辰。 江雪禾自觉食物烧得不好,他这样追求完美之人,是万万看不顺眼的。偏偏今日的缇婴十分乖,不等他作反应,她就抢着去吃。 缇婴还夸他厉害。 江雪禾莞尔。 他厉害的本事多的是,但烹饪绝不是其中之一。 不过……江雪禾陷入思量:难道他应该去学一学烧饭做菜吗? 不然,他与小婴流浪在外时,他怎么哄她呢? 这一夜,在缇婴的刻意折腾下,终于,她在他房舍中磨蹭到了深夜。 江雪禾还在琢磨做菜时,听到女孩儿的打哈欠声,他回头,看到缇婴抱着褥子,趴在他床榻上,往里翻滚。 缇婴:“好困,好累,我一步都动不了了,我要睡觉啦。” 江雪禾默然片刻。 缇婴闭着眼,察觉他清薄如雪的气息靠近。 她紧张得一动不动,抱着褥子不肯放,脚步声停在床榻边。 屋中静谧,他呼吸清浅。 她手心出汗间,听到江雪禾温润的声音:“回你屋中睡吧。” 缇婴紧闭双眸,睫毛颤抖:“我已经十分困了,我一步不想动。” 他俯身来。 缇婴早猜到他会来抱她,连忙往床里一翻,躲开他的手。 她从褥子后踢出一脚,被他握于手中。 她一颤,他登时松了手。 江雪禾慢慢站直。 他手指藏于袖中,看她半天:“我抱你回去,你也不要?” 缇婴心中因方才的异样而酸酸麻麻,随口胡诌:“外面很冷,我吹了凉气,心情不好,修为倒退。你耽误我修行,那怎么行?” 江雪禾不语。 片刻后,缇婴大着胆子,将褥子向下拉扯拉扯,两只黑眸,都钻出来看他。 他俯着眼。 四目相对。 她心口如揣了兔子般,扑通扑通,跳得她脸颊绯如胭脂。 江雪禾道:“真的不回去?” 缇婴:“嗯。” 她抱紧被褥,坚定万分,又狡猾道:“我不回去。要回你回——你去我屋子睡吧,我今夜喜欢你的床,我要睡你的。” 江雪禾低头思量。 他挑目瞥她,她唇角弯起。 他便转身,朝外走去。 缇婴瞬间脸色冷沉。 -- 江雪禾已经走到屏风口时,听到缇婴压着气的叫声:“师兄。” 他回头。 她趴伏在床上,抱着一团棉褥,装可爱:“你怎么不勾引我一下哇?” 她说完,便闭上眼,不肯看他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仍在。 他好似很久没动。 床上帐子明明没有放下,人却觉得热。缇婴趴着,紧张得喘不上气时,听到江雪禾低凉的柔声:“我真的走了。” 缇婴从鼻子里哼一声。 她心中泛起很多气怒怨怼与委屈。 屋中如雪一样清润的气息骤然消失,她气得睁大眼睛爬起来,眼前却一暗,那气息重新出现。 江雪禾一只腿跪在床上,俯下身,捏住她下巴,朝她吻了过来,将她压回床上。!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7 章 仙人抚顶5 夜暗室静,并无烛火。 缇婴浅浅“啊”一声,被江雪禾按压着,推回床褥间。 她喘不上气。 心头惴惴而跳的心脏比方才跳得更加厉害,少年柔软深入的唇舌,带来的刺激如一团棉花般,膨胀、膨胀……胀得缇婴满颗心都开始痒。 他的发丝垂落,有几绺落到了她脸上。 那便更痒了。 缇婴呜咽两声。 她被埋在一团温热下,被褥的热气与人身贴近的热气,都蒸得她额上、鼻尖渗汗,脸颊一点点绯红。 她沉溺于这般情动时刻。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浸上了江雪禾的气息,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捧雪,被他拢在怀中,在他的体温与心跳下,快要化掉。 她喘息更加艰难。 江雪禾稍微后退。 本是留给她呼吸的余地,缇婴以为他这就要走了,慌得连忙抬手抱紧他后背,仰着脸蹭到他脸颊处。 乱发相叠。 黑暗中,缇婴一叠声地:“师兄、师兄……” 江雪禾一言不发,重新侧脸,吻了上去。 缇婴便重新如踩棉花一样,整个人昏昏然。 明明昏昏然,她却喜欢这种感觉。她生出一腔贪婪,想将江雪禾彻底吞掉,成为自己独一人的。偏偏她又不知该如何做,便焦急惶惑,后背又出了汗。 江雪禾好像洞察她的想法。 他一直在安抚她。 耐心地、缱绻地、反复地、沉溺地。 漆黑中,他的柔软温和,一点点填满缇婴的贪恋。 他亦十分情动。 缇婴听到床板“吱呀”一声,她瞪大眼睛,看到师兄整个人上了床榻。 他闭着目,捏着她下巴。 屋中没有光,帐中更昏暗,但缇婴想,他也许脸红了。 因为她听到他气息混乱了,不复往日的浅和。 她心中不禁欢喜:他也喜欢这样,对么? 而她在此时,又见到一团黑气飘飘浮浮,从江雪禾体内散出,在幽黑中,那些黑气裹挟成阴森狰狞的模样,向江雪禾扑去。 缇婴惊悚,心跳加快。 她不禁:“师兄!” 江雪禾却闭着眼,含糊道:“不必管它。” ……可是黥人咒在此时折磨他,真的没关系吗? 缇婴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瞥眼那黥人咒,又发觉江雪禾的呼吸更加乱了。 她不知道他是情动还是痛苦,或者兼而有之。 江雪禾的气息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发现了缇婴的不专心,便渐渐收控自己的心神,不再勉强她。 他仍闭着目,手却挪到自己腰间,将少女蹭在自己腰上的腿握在手中,一点点展开被褥,用褥子盖好她。 他再将她在自己怀中乱碰的手也挪回褥中遮挡好。 这 些做完后, ?_[(, 识海中的痛意缓解寸息,江雪禾才睁开了眼。 而他在睁眼一刹那,便呼吸微滞,又有些失控——他未料到她面红至此,眸若春水,乌发凌散,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半边身子变得沉重。 江雪禾撇过脸,将身子远离床褥。 缇婴埋在褥中,害羞地看着他。 她善解人意:“你每次亲亲,都这么难受吗?” 她比划一下,指他身上的黥人咒。 师兄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哑,听得缇婴心间一团贪念再次发痒:“情绪波动大时,会这样。不过没关系……它打败不了我。” 他低头看她,撩开她面颊上沾着的发丝,迟疑询问:“你怕我方才的样子吗?” 缇婴:“就是黑气从你身上冒出的样子吗?我不怕……我知道你不会失控的。” 江雪禾沉默。 他怅然:“我不一定能控住。” 缇婴怔忡。 江雪禾些许吞吐:“我对你……有些……我不一定能时时刻刻冷静……” 缇婴听得糊涂,却大约明白黥人咒的强大,连师兄都没有把握。 她心中一下子发酸,心疼他非常。 夜杀哥哥是经历了多少苦,才被迫变成师兄这样温柔平静的模样?那黥人咒时时刻刻想反噬吞没师兄,若是她,恐怕早已坚持不住了。 缇婴从褥子下伸出手臂,搂住江雪禾脖颈,小声道:“不怕。” 她眸中狠厉色微浮:“它要是伤害你,我帮你拦它。我现在没有像以前那么怕鬼怕它,本事也比以前厉害多了。我也可以保护师兄的。” 江雪禾一怔,心中瞬软。 他哪里会让她替他多忧?但师妹这份心意,颇让他惊喜。 江雪禾半开玩笑:“那我等着你保护我。” 缇婴:“嗯!” 她眉眼弯起来,在他轻柔的声音中,生出一腔豪气,觉得小小黥人咒,不在话下。 江雪禾的吻又落到了她唇角。 缇婴吃惊,手指蜷缩:“师兄?” 江雪禾柔声:“不想吗?” ……那、那自然是想的。 -- 缇婴本来想要更深入的。 比如,在之前梦貘珠那个梦境中,师兄给了她一根手指,她体会到了话本中说的“销魂蚀骨”的快意。 她还想要那日的快活—— 不过,她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又觉得他手箍住她的腿,还是有些羞…… 她踟蹰间,被江雪禾的气息裹得心满意足、飘飘然,也忘记了自己那丁大点儿的欲。 不过亲到后来的时候,她心间又泛上古怪的感觉。江雪禾却倏地收手起身,说要走了。 缇婴已经被满足了许多,虽然没有困意,却见好就收,乖乖地点头,不再不开心于师兄的离开。 于是,这一夜,缇婴睡在江雪禾房中,江 雪禾睡在了缇婴房中。 -- ■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07 章 仙人抚顶5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缇婴得了师兄的爱,心中自得又疲惫,一觉到天明。 江雪禾却无法入定。 他坐在充满了缇婴气息的床榻上,随眼望去,整张床上,哪里都是她的痕迹,让他无处安然。 既睡不着,又入定不了,江雪禾便僵坐整整一夜,回想着半夜前的亲昵。 独属于师兄妹之间的情愫萦绕于他心,又酸又软,又甜又燥。 黑气趁此侵蚀,识海中的神魂被鞭挞被缚紧,勒出一道道青黑色伤痕。 他冷眼看着那张狂作乱的黥人咒——正如他之前所说,此时的自虐,也是一种快意。 -- 次日,白鹿野站在缇婴院落前,彳亍不已。 他昨夜曾想找缇婴,中途遇上南鸢,南鸢却忽然说,让他不要去。 南鸢也许“看到”了些不方便他去打扰的事,他一瞬间便想到了师兄和缇婴的亲近。 白鹿野纠结半宿。 他一夜未曾合眼。 虽然他早猜到缇婴在玉京门时,就与师兄有了首尾。那桩子事,一经沾上,便食髓知味,以他对自家小师妹的了解,小缇婴必然忍受不了那种诱、惑,会缠着大师兄不放。 可是……他以为大师兄既然答应过他,就应当有些分寸。 缇婴不懂,江雪禾也不懂吗? 是以,天将蒙蒙亮,白鹿野就火急火燎,来到缇婴的院中转悠。 他时而咳嗽一声,时而大声与院外路过的道人说话,时而煮茶,时而修行法术,在院中到处不小心地“轰”炸一下。 屋中江雪禾听得一清二楚。 他神识放出,在白鹿野进院子的一刹那,就明白白鹿野所求为何。 江雪禾却偏偏不着急。 他很有些恶劣—— 任白鹿野在外干着急,江雪禾在屋中吐纳,在天亮时将将入定,修炼了一会儿。 日头已然大亮,江雪禾不施用驱尘咒,而是慢条斯理地洗漱,还吃了一点缇婴有点嫌弃的不肯再吃的糕点。 江雪禾坐在桌边为缇婴写食谱。 然而他于此方面的学问确实贫瘠,没有编出什么花样来,只好遗憾收手。 江雪禾这才出门。 -- 晨间风清气朗,白鹿野扇着羽扇,忧心忡忡间,看到江雪禾从缇婴屋中步出。 白鹿野且惊且震,眼角微抽。 他观察一番江雪禾:清隽文静,凌厉之风不褪,还比先前所见时,容色更耀人了些;然而这副皮色下,江雪禾脸色却有些苍白,眼下有乌青色,虽一贯温和,却到底能看出些疲色。 白鹿野:“……” 他忍着火气:“你昨夜做什么了,这么累?!” 江雪禾抬眼。 他朝师弟和颜悦色道:“你觉得呢?” 江雪禾意有所指:“师弟大早上就来这里,难道不 是对昨夜我做了什么,已然心中有数?” 白鹿野:“……你不是应过我,不趁她年少无知时诱骗她吗?” 江雪禾眸中垂下的神色微锐。 他抬眼看白鹿野一眼,语气仍柔,却凉:“我几时哄骗了?小婴的本事……你心中没数吗?” 白鹿野语重心长:“作为兄长,你不能多多抵抗吗?” 江雪禾轻笑一声。 他坐到凉亭下,抬手间挥开凉亭圆柱角的蛛网尘土,彬彬有礼:“师弟,你也身为男子,你当知道,抵抗有多难吧?” 白鹿野冷冷道:“我不信你做不到。” 江雪禾不置可否。 白鹿野停顿半晌,以退为进,微微笑着坐到他身旁,半真半假试探:“师兄,我知道你待小婴的心,我是自愧不如的。可你毕竟是半路师兄,却与小婴那样要好,我心中是有些吃味的。 “听说你常在人间行走,你之前又是……那样的身份,你经历的事必然不少。我并不是完全反对你们——你总要我看到你的诚心吧。 “若是小师妹当真与师兄情投意合,我自然也愿意在师父面前帮忙美言,助你二人早结连理。” 白鹿野心中则扮鬼脸:……才怪。 他才不会同意,看着一对怨偶诞生。 如今只要先稳下江雪禾就好。 江雪禾却像是听进了他的话,抬眸对他颔首,脾气甚好,慢条斯理:“你说的是。” ……虽然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对兄弟你来我往谈论半天,表面氛围当真不错。 白鹿野见好就收,不再提此桩事,而是伸长脖颈:“这么久了,小婴还没起床吗?” 江雪禾看眼天色。 白鹿野奇怪他看天做什么——小婴有没有起床,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江雪禾沉思一下,回答:“大约还没起吧。” 白鹿野板起脸:“哪有修士这么犯懒的?天色正好,该叫她起床修行。” 江雪禾反问:“你怎么不叫?” 白鹿野气笑:“我叫就我叫——我又不是时时刻刻怕惹火她。” 他心浮气躁,走到木门前敲门,硬着头皮:“小婴,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不好睡懒觉,被旁人笑话的……小婴……” 江雪禾坐在凉亭下,慢吞吞地斟茶。 凉风徐徐,茶香袅袅。 白鹿野站在门外哄半天,身后忽传来少女困顿的疑惑声音:“二师兄在干什么啊?” 白鹿野后背僵住。 他缓缓回头,看到缇婴走进院子,非常自然地提裙跳阶,走到凉亭下找江雪禾。 江雪禾递了杯茶给她,她漱口后,清醒一会儿,脸色好看很多,偏头观察起白鹿野。 缇婴黑眸与白鹿野对上。 白鹿野:“……!” 缇婴:“……?” 白鹿野咬牙切齿:“江、雪、禾!” 江雪禾偏脸看他,微微笑:“没大没小,叫‘师兄’。” “” ⒋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江雪禾微笑:“不清楚。” -- 梦貘珠一事,至此已没什么疑问。 江雪禾询问缇婴,确定比起梦貘珠,她对淬灵池更感兴趣,二人便决定与南鸢交换。 只是缇婴应了后,却抱膝坐于他身畔,闷闷叹了口气。 江雪禾侧头看她:“怎么了?舍不得?梦貘珠暂时还是交给我们的。” 缇婴:“不是……” 她踟蹰片刻后,扭头看他,问得犹豫:“师兄,你会用梦貘珠,去看我们以前的事吗?” 江雪禾一时没懂。 缇婴:“比如除了千年前的缘分,中间还会有很多世。你想看吗?” 江雪禾并不感兴趣。 他只关心此时的小婴,前尘恩怨落不到实处,总归是隔着一层雾,模糊不堪。 江雪禾也不建议缇婴看。因她年纪尚小,最易受到万千外物的影响。这对她的修行,不算好事。 江雪禾委婉道:“若是某一世,你为彘狗,你也愿意看吗?若是有一世,你过得并不好,你也愿意知道吗? “依我看,你若千年前当真身怀魔气,那大梦阵施展后,轮回转世间,你我恐怕都不会太好过。” 缇婴垂眸。 她更加恹恹了。 她又询问:“那你也不会看此生我以前的事,对吧?” 江雪禾这一次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水眸,刹那明白了她的忐忑——她其实不愿他看。 江雪禾溫声:“你若不看我以前的,我便不看你以前的。” 缇婴提起精神。 她凑过来,伸出尾指:“我不看,你来和我勾指发誓,谁看谁是小狗。” 江雪禾瞥她一眼,笑着应了。 他不知,他的小师妹在心中扮鬼脸,想到:我不看。但我可以用留影符把梦貘珠的梦境保存下来,等以后他不介意了,我再偷偷看。 而缇婴自然不知道,她大师兄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是什么真的光风霁月的人。 — 于是,缇婴与江雪禾商量好后,打起精神,去和南鸢谈事。 ……虽然,这个朋友像她师兄一样安静。 但缇婴知道怎么和这种人相处,反而怡然自得。 与此同时,杭古秋来与他们道别。 杭古秋处理完此间事,连柳家关的那些妖物,都被他送信通知观天山,让弟子前来带走那些犯错的妖怪回山,或安排修行,或惩罚其错。 那曾于古战场假扮将军的剑妖却摇摆不定,不愿跟杭古秋离去。 可他本是韦不应的剑所化,韦不应是他的主人,他跟在杭古秋身边,也确实能感受到对自己有利的气息波动——那是主人对他这种类型妖物的回馈。 他的一切修行,都将依附于主人。 可是,假将军心中怅然:主人已经死了,柳姑娘也不在了…… 假将军本想找缇婴商量。 然而缇婴莫名其妙,不知这妖怪为什么要一副与她很熟的模样。 假将军被缇婴油盐不进的态度伤得不轻,好在江雪禾似看不下去,将他带走了。 江雪禾在假将军警惕的眼神中,淡然听完了他的烦恼,并提出建议:“不如你跟着杭古秋回观天山修行,看看杭古秋要做什么。” 假将军:“啊?” 江雪禾低垂眉目,说话很慢,供人思考:“在柳姑娘彻底消失后,关于十年前秽鬼潮的所有线索都消失了,我在梦貘珠中也再无法回顾当年故事。但当年之事,仍有一些细枝末节,让我十分在意。” 江雪禾停顿一下,说:“比如,当年来到柳叶城、建议将士们开人祭的道人藏头藏尾,至今不知是谁。一个普通道人连模样都看不清,像是提防谁,知道旁人一定会回溯此事一样…… “那秽鬼潮的降临,韦不应的身死,到底是不是阴谋,尚未可知。如果韦不应是被人利用,被人所害……” 假将军恍然,又愤怒:“那我自然要为我主人报仇了!” 假将军起身,来回逡巡,下定决心:“我知道江公子的意思了,如果背后有什么阴谋,那道人必然还会找上杭公子,继续害人。我到底算是当年事的知情人,跟在杭公子身边,必然可以保护我主人!” 他说得激荡,双目含泪。 江雪禾面容沉静,肃然颔首鼓励他。 江雪禾心中却不在意:一个借着秽息化形的小妖,谈什么保护杭古秋? 不过随意吧。 这总是一个“探子”。 — 另一方,夜静烛亮,缇婴与南鸢睡于一屋,就好像她们还在玉京门弟子舍时那样。 时过境迁,两个少女靠肩并坐于榻,回想当日,又念今朝,再是少根筋的人,也难免心生怅然。 情感丰富的缇婴对南鸢珍惜无比。 她听南鸢说,南鸢因为擅自来柳叶城处理梦貘珠之事,回去还要受罚,立时急了。 缇婴从乾坤袋中取出自己的各类玩具、零嘴儿,全都堆到南鸢面前,让南鸢挑选。 南鸢也将一块施了咒术的木牌送给她——可以用此牌调用淬灵池。 缇婴催促她选。 南鸢犹豫,不知选什么,又很好奇:“你平时不用胭脂水粉吗?” 缇婴愣一愣,答:“师兄没给我买……” 南鸢便懂了:这些都是江雪禾买给缇婴、逗缇婴开心的。 那她自然不好选珍贵的。 挑来挑去,南鸢只从缇婴的玩具中,拿走了一只木头鸟。 南鸢决定投桃报李,询问缇婴:“你需要我给你算天命吗?” 缇婴迷惘。 南鸢:“比如,你与江师兄,何时可以 修成正果。” 她此话一出,缇婴心头猛跳,却愣一下道:“什么啊?师兄只是师兄,什么修成正果……我没有和师兄修什么正果。” 南鸢愣住了。 她陷入困惑,缇婴这般笃定,让她几乎怀疑自己之前从天命术中看到的那些片段的真假。 缇婴心慌间,不敢让南鸢再问,赶紧托腮扯开话题:“不过,你怎么认识杭师兄的啊?” 南鸢默一下,偏过脸,朝向缇婴的方向。 南鸢轻声:“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和别人说。” 缇婴觉得南鸢信赖自己,连忙拍胸保证连连。 南鸢这才悄声告诉她:“我出生后,我爹想杀我。是杭师兄路过巫神宫,心生不忍,偷偷带走了我。 “他修为不如我爹厉害,为了保护我,他带我东躲西藏许多年,没有回去过观天山。他教我修行,教我用仙术掩盖神术,告诉我自己的身世,将选择权交予我手中。” 黑暗室内,蒙着眼的少女面上有一丝极浅的笑,这让南鸢的孤冷褪了些:“杭师兄,对我有再造之恩,是我此生最信赖之人。” 她一只手指竖在唇边,提醒缇婴:“我想成为巫神宫的大神女,取我爹而代之。如此,那些保护过我的人,才不会危险。 “所以小婴……你一定要将梦貘珠还给我。” 缇婴怔忡,然后用力点头。 她少有被人嘱咐如此重大之事,今日更加明白梦貘珠对南鸢的重要性。 她与南鸢拉钩:“我一定会的。” 南鸢愣一下,道:“怎么拉钩?” 缇婴茫然:“什么?” 她呆片刻,忽而明白了南鸢成长中的孤独,心中登时生出博爱,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她凑上去,热情地教南鸢怎么拉钩。 — 缇婴热情的后果是,南鸢决定陪她去找淬灵池。 三日后,四人相偕,一同前往方壶山,寻最近的淬灵池。 江雪禾听到这番安排后,问缇婴:“他们为什么也去?” 分明她之前话里话外,只说与他如何如何,而今多出两人,便是江雪禾,都有些不快。 缇婴眸子一闪:“二师兄要照顾我,南鸢要带路,当然一起去啊。” 苦竹林中,一轮修行结束,竹叶簌簌飞落,江雪禾静坐安然,好似接受了她的说法,并不吭气。 缇婴忽然从后扑来。 他侧过脸躲开她的亲昵。 缇婴心虚自己的出尔反尔,便也不计较师兄此时的反应。不过她趴到他肩上,推卸责任:“你是不是也觉得多了两个人,很碍眼啊?是二师兄非要凑过来……那毕竟是二师兄嘛。” 江雪禾耳珠因被她的唇碰触,而一点点泛红。 他偏脸望她,目如春水,却不说话。 缇婴笑吟吟,凑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咱们找到机会,就甩开他们!” 江雪禾微笑:“你和我吗?” 趴在他肩上的缇婴弄错了他的意思:“难道你想和南鸢么?不行!” 她又一想:“你要和二师兄撇开我么?不许!” 左思右想,她抱住他,霸道逼他:“你只能和我玩儿!” 江雪禾不生气,也不承诺。 他将她从背后扯过来,抱入怀中坐着,声音带一丝绷,低头反问:“那你只和我玩么?”! 第 108 章 仙人抚顶6 缇婴被江雪禾抱着,本要回答他,话在嘴边时,心里一顿,又转了个方向。 缇婴笑着回答:“我最喜欢和你玩儿。” ——是最喜欢,那自然还有次喜欢的,一般喜欢的。 江雪禾道:“那我也最喜欢和你玩儿。” 缇婴看他。 她觉得他看出了自己的狡黠,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缇婴仰着脸半天,迟疑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只和我玩儿么?” 江雪禾目有浮动流光。 他静了很久,让缇婴生出紧张时,才慢慢道:“嗯。” 少年师兄眼波转动,落到她脸上,分明温和,却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对比与挑衅:“无论你是不是只与我玩,我都只跟你玩。” 缇婴松口气。 与此同时,她在他的凝视下,生出一种愧疚与不满——好像他故意这么说,来指责她三心二意一样。 可她也没有三心二意,她现在最喜欢他了。 她都愿意克服自己的…… 缇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转而偏脸询问师兄:“又要出门了,你会在乾坤袋中给我准备东西吗?” 江雪禾怔一怔,然后颔首。 缇婴告诉他:“我之前将你买的木头小鸟送给南鸢,交换礼物了。没关系吧?” 她惆怅抱怨:“因为我乾坤袋中全是你给的东西,我都找不到自己的。” 自从与师兄相认,她的乾坤袋简直是被江雪禾承包了。他会定期检查她缺什么少什么,她茫然不知时,便发现自己的乾坤袋总是满当当的。 供她取用的空白符纸叠得整整齐齐,他画好的符纸又做好标记,各类喜欢吃的玩的,他比她记得还清楚。 她刚离开千山那段时间,过得潦倒草草,以为没有前师父的照顾,日后都得吃那种苦。不想认识江雪禾后,她过得比在千山时还自在许多。 江雪禾回答她:“没关系,你想送就送吧。你不将我在你生辰时送的长生结送出去,就好。” 缇婴瞥他:“我不会的。我才舍不得。” 江雪禾温和:“小婴真乖。” 他这样夸赞,既让她心中生起喜悦自得感,又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将她当孩子一样夸。 缇婴想暗示自己的成熟长大,便问江雪禾:“我想要胭脂水粉。” 江雪禾困惑。 他道:“你没有吗?” 缇婴:“乾坤袋中没有了……南鸢还问我呢。你没有发现我长大了么,没有发现我到了喜欢打扮的年龄了吗?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六岁了。” 江雪禾目光在她脸上转半天,忍俊不禁。 他原本因为四人行而生起的稍微不悦,也被她的天真撒娇弄没了。 他还是接了这个要求:“我知道了。” -- 白鹿野与南鸢,其实本没有必要同行。 白鹿野是不想给师兄师妹提供独处机会,厚着脸皮跟上。而他随时会到来的衰劫,则因为南鸢的天命术的预测功能,可以帮四人简单避祸。 白鹿野的衰劫克制南鸢的同时,南鸢的天命术也勉强算克制他。 而南鸢同行,她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指路,私下里则告诉缇婴,是她不想和巫神宫的人翻来覆去解释梦貘珠与受罚的事。她并非不愿意回去领罚,但巫神宫的人好像不相信她,三催四请。 南鸢与他们同行,对南鸢来说,其实也是新奇的经验。 她此前没有与同龄人一同出门过,回去巫神宫后大约也不会有这种机会。若无意外,这是她此生唯一的机会,她分外珍惜。 越朝方壶山走,缇婴越是惆怅。 白鹿野好几次私下里询问她,若是她不行,就算了。缇婴虽然闷闷不乐,仍然摇了头。 只有二师兄对她的幼时事一知半解,自然也只有二师兄来问她。缇婴本也不愿来——不过淬灵池在那里,师兄与南鸢的好心,她不想辜负。 何况,她想,她总要长大的。 她如今连鬼怪都不怎么怕了,也许幼年时那些梦魇,只是她自己吓自己,她长大后再次回去,会发现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故人都死了。 小巫女变成了小仙子,她怕什么呢? — 同行一路上,花销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以前缇婴要多少人间钱财,管玉京门要便是,她拿自己在玉京门中赚的功德与灵石交换。但是现在知道玉京门与自己或许有仇,她都在考虑参加过猎魔试后要不要退出玉京门,岂会再用玉京门的钱财与资源? 江雪禾与她的情况差不多。 白鹿野终日东奔西逃,本就是穷鬼。 南鸢……她也不想用巫神宫的钱财。 四人便要琢磨赚钱住宿之事。 于他们来说,最方便的赚钱方式便是捉妖。 四人在一城中,帮一乐馆捉妖——楼里从半年前开始经常丢东西,楼中姑娘多次见诡事,夜半时分无人廊口传来男女笑声。 盖是一只贪色的男花妖作祟。 那花妖并不难捉,楼里姑娘们看到妖物被捉,分外感激几人,互相凑了些钱,说要请他们免费吃酒席。 缇婴原本没心情,但是她见南鸢有些好奇,便打起精神,拉着南鸢一同去与年轻姑娘们玩耍。 白鹿野对此有些微词。 江雪禾却不在意:“小婴年龄小,向来由男子带大。男女有别,总是有些事不便。她与同龄女孩们玩一玩,挺好的。” “_[(” 一下。 他盯着南鸢背影微出神后,回头间,见江雪禾背身走向一倚着楼栏嗤笑的半老妇人。 “”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过去时,听江雪禾正与那妇人说话:“……今年新的妆饰,可以看看。还有新出的胭脂、口脂……” 那妇人本因遇见一个春水轻风般的少年而欢喜,听对方口口声声都更关注于年轻女孩子们的妆容生意,不禁觉得无趣。 妇人不耐烦:“楼里姑娘们当然每年买新的花新的妆,可你一个男子,关心这些做什么?” 江雪禾温温和和:“您说呢?” 妇人心一顿,因江雪禾递了一锭银子过来。 这少年郎和颜悦色:“我还要看一些女儿家今年新的衣物料子。大约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好颜爱娇,这么高……” 他絮絮叨叨。 妇人听出些味儿:描述得这般细致,莫非是心上人? 白鹿野则听得更清楚:描述得这般细致,他要是听不出来这是缇婴,便枉称一声“二师兄”了。 那妇人接了江雪禾的生意,扭着腰说带他去介绍。 江雪禾跟随,白鹿野心情有些怪异。 他怔怔看着江雪禾:他自己做小婴的二师兄这么久,从来没关心过小婴的日常打扮。吃什么喝什么已是极限,哪会关心妹妹穿什么妆什么。 白鹿野轻声:“师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江雪禾转过脸,行走间,清致优雅,“我是男子,对小婴的照顾本就不够精细。若有机会,自然该补救些。” 廊头灯笼光照在江雪禾面上,妖冶、清寂。 乐馆靡靡之声时远时近,白鹿野沉默下去,没有再说出“你不该这样诱她”之类的话。 — 白鹿野突然想起,自从江雪禾做了他们师兄后,缇婴脾气好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冲人发火。 也许是她的不快都被江雪禾包揽了,也许是江雪禾照顾得她很舒服,让她少了戾气。 缇婴十岁开始与师父、白鹿野这样的男子待着,她身边没有同龄人,又幼时经历太多委屈…… 也许小婴原本并不是脾气很差,也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排解。 她说不清楚,他与师父身为男子又不懂她……而等到江雪禾到来,小婴的笑容才多了起来,乖巧的小婴才更多出现。 白鹿野跟随着江雪禾,开始沉默。 — 缇婴与南鸢那里,倒是欢声笑语很多。 乐馆的年轻姑娘们没见过她们这样有修为的四处捉妖的修士,缇婴和南鸢没有玩过姑娘们的手牌、游戏。 她们互相询问对方的生活,都好奇满满,几多欣羨。 楼阁中窗子半开,南鸢坐在窗边,她少言少语,却听缇婴胡说八道,已经和年轻女孩子们讨论到了心上人。 有一姑娘红着脸,说起自己喜欢的公子:“有一日,他骑着马从楼下 走过, ≦, 又见到了他,他还认出我了。” 众女嬉笑起哄。 缇婴不懂装懂,跟着她们一起拍掌。 缇婴还装模作样:“这叫‘慕少艾’!” ——多亏她偷读了好几本话本,才没有露怯。 姑娘们一愣,弯眸:“小婴姑娘人有本事,书还读得多,我们都听不懂。” 缇婴洋洋得意,顺便心虚:她是最不爱读书的了。 南鸢在旁,忍不住翘了下唇。 没想到南鸢安安静静,话题竟然转到了她身上。 有女子大约怕她落单寂寞,问她:“南鸢姑娘有心上人吗?” 南鸢愣住。 她一瞬间想到自己曾在天命术中看到的嫁衣与深林中的一地血泊,那与自己一同倒在血中的少年。 白布后,她眼睛颤了颤,轻声:“我没有。” 有女子便安慰她:“你虽然眼有疾,但世上必然有公子不在意你的眼睛……而且你是修士,眼睛看不见,应该也没关系吧?” 南鸢不解释眼睛的问题,她对对方的安慰道谢。 她清清淡淡、平平静静,倒是弄得旁人有些不自在。 另有一女打哈哈,说:“她们修士必然和我们不一样,没有心上人也正常。” 一女叹息:“可是花容月貌之龄,没有情投意合的公子共度青春年华,总是有些可惜。” 人各有志,南鸢不置可否。 缇婴在旁觉得,她和南鸢有些被低看了。 那些年轻姑娘们笑容暧、昧,挤眉弄眼,难免让她不舒服,奇怪的胜负欲被激了出来。 缇婴忙不迭:“我有、我有、我有的!” 众女愕然。 她们见缇婴娇憨灵动,眉眼纯真,以为就算南鸢有慕少艾之心,缇婴这样的小姑娘也是没有的。 看她们不信,缇婴道:“我当然有啊——我心上人待我可好了。” 南鸢在后咳嗽。 她轻轻拽缇婴袖子:“小婴……” 缇婴回头冲她一哼,小声:“你别管我。” — 时辰差不多了。 江雪禾给自己的乾坤袋中,堆满了女儿家的用物。 他分得细致,各类颜色,又明显是随缇婴的喜好。白鹿野心中不是滋味,只好在师兄缺钱的时候,默默补了点儿,算作是对缇婴的爱心。 江雪禾道:“差不多了,去找她们,带她们回去休息吧。” 白鹿野瞥他:“你不是说让小婴多和同龄女孩们玩吗?” 江雪禾:“她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算一算:“睡觉前,她还要再修行半个时辰。再不叫她,她来不及了,就得熬夜。叫她熬夜,她就会发脾气——这时候,即使给她最喜欢的零嘴,也是不好哄的。” 白鹿野笑容僵硬:“……师兄了解得真清楚。” 江雪禾和和气气:“嗯,你不知道吗?” 白鹿野疑心他是故意的。 但他望过来,眸心清黑剔透,面容神色又一派体贴…… 白鹿野别过脸,心想小师妹得多强大的心,才能抵抗得了师兄这种无微不至的人啊? — 江雪禾与白鹿野站在一半闭的屋门前,没等敲门,便听到屋中缇婴因高声而有些尖、有些急的声音: “我师兄就是我的心上人啊,我才没有骗你们!我师兄文武双全,长得好看,脾气很好,对我也特别好……” 门外的白鹿野愣住,看向江雪禾。 他见江雪禾竟然与他一样,眼眸微讶——她不是不愿意和他有名分么? 怀着不同的微妙心情,门外的两个男子都没打断。 屋中,南鸢感应到了,轻扯缇婴袖口。 缇婴以为她是害臊,回头对南鸢安抚一笑,转过脸时,继续炫耀自己的师兄:“我吃什么玩什么,我师兄都记在心里。” 和她比的,是一个白鹿野与江雪禾没什么印象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好像急红了脸,站起来:“我情郎每月都给我一千铜板!” 缇婴叉腰,从门缝中,能看到她纤细腰身、月白色发带:“我师兄的钱都是我的!” 对面不服:“我每次去贵人府中表演,我情郎都陪我。” 缇婴洋洋得意:“我师兄不光陪我到处玩,我还有和师兄共创的符令。” 对方气白了脸:“我、我情郎明年娶我!” 缇婴扬下巴:“我师兄早和我定亲了。” 对方:“我情郎亲人可舒服了。” 缇婴一怔。 她觉得有点不妥,但气氛至此,所有姑娘都在看她,宛如挑衅。 她深吸一口气:“我师兄亲人时,舌头会打结!” — 白鹿野震惊看江雪禾。 江雪禾:“……” 他推门就要进去。 — 而就在推门提醒那一刹那,屋中的争斗到了很难理解的地步:“我情郎在床笫之间,弄得可舒服了。” 这年轻姑娘看缇婴瞠大眼眸。 姑娘微笑炫耀:“一夜七次郎!” 众女欢呼。 缇婴不甘示弱,狮子大开口:“那我师兄、我师兄……” 她一磕绊,咬牙吹了出去:“一夜十次郎!” 屋中骤静。 众女神色古怪,又带着戏谑之意。 缇婴:“你们怎么这种表情?” 南鸢垂头,当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姑娘笑嘻嘻,拉着缇婴,让她转身:“你的一夜十次郎师兄,来接你啦。” 明堂辟雍,烛光明灭。 缇婴被转个肩,正正与江雪禾四目相对。 — 回客栈的路上,南鸢自觉地与白鹿野同 行, 与那对兄妹离得远远的。 缇婴被江雪禾牵着手, 跟他走在丛丛树荫下,正结结巴巴地和江雪禾解释:“……就是这样了,她们都有情郎,都有喜欢的公子,就我和南鸢没有。 ”那我们岂不是输了吗?我们会被笑话的……那南鸢不会撒谎,我会嘛。我就、就随便说说……我、我胡说八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就当没听见嘛。” 江雪禾握着她的手,微微松开。 他心中喜与凉的转变,仅仅在瞬息间发生。 他低声问:“所以你撒谎,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缇婴点头。 江雪禾说话很慢:“那为何说是我,而不说是你的二师兄呢?” 缇婴:“什么?” 她对上他低垂的点漆黑眸。 他停下步子,面朝她,伸指点在她腮上,轻声:“怎么不说白鹿野,不说叶穿林,或者你的好友夜杀,只说是我呢?”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烧得神志迷离,向后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江雪禾俯到她脸颊旁,发丝轻擦过她的唇,眼中含一丝笑,慢吞吞地逗她: “你因为胜负欲,就说我是你未婚夫。难道若是他人再逼一逼你,你就会说我是你的夫君,我会与你生小孩吗?” 他吓到了缇婴。 缇婴结巴得更厉害:“生、生、生小孩?” 她、她和师兄吗? 她和师兄吗! 她茫茫然,如踩在一团棉花中,脱口而出:“对不起。” 江雪禾拂在她腮上的手僵硬。 他低头看她,仍安抚她:“对不起什么?我又没有生气。” 缇婴心头凌乱。 她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又因为他描述的过于陌生的场景而惶然连连。 缇婴躲开他眼神,深吸一口气。 她对江雪禾说:“你不是我心上人,不是我未婚夫。你只是我师兄。” 江雪禾按在她脸庞的手指,彻底僵住,凉了下去。 —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抿着唇,眼眸幽黑纯净,香腮胜雪。 她不知道她有多残忍、过分。 她不知道在这一息时间,他心如冰雪,一丝丝断裂,再一寸寸被冰冻封住。 半夜前听她与人炫耀“师兄是我未婚夫”时有多窃喜,此时听她承认“师兄不是我未婚夫”,就有多惊惶迷惘。 街衢火烛稀疏明灭,江雪禾一点点收回了按在她颊畔的手,转身走了。 — 缇婴失魂落魄。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小声:“师兄……” 他却没有再开口了。 — 缇婴不知道江雪禾算不算生气了。 待她回到客栈,她才想到:其实师兄没有要和她成亲的意思,他只是与她开玩笑,如平时一样。她那句否认,却是伤了他的心。 缇婴被安排与南鸢住一间房,江雪禾始终平静没说话,任由白鹿野安排。 缇婴到房舍门口,忍不住扭头看江雪禾。 江雪禾察觉她期待的目光,他却撇过脸。 缇婴嗫嚅:“师兄,你不监督我今日修行了吗?” 江雪禾看她,说:“你长大了,不能总让我监督。” 缇婴落落地“哦”一声。 — 次日下雨。 几人无法出门,继续在客栈休憩。 缇婴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起床后,她抱着褥子坐在床上发呆,满心郁郁。 一会儿,南鸢进屋来:“江师兄说天冷,给你买了身新衣裳,让你起来试。” 缇婴眼睛骤然明亮,望向南鸢:“师兄在门外吗?” 南鸢:“江师兄在打坐修行呢,是白公子让我告诉你的。白公子喊你下楼吃饭。” 缇婴的那团欣喜,又落了回去。 她却仍有些不甘。 她想了想,洗漱后,穿上那身江雪禾托人送来的衣物,将自己打扮得鲜艳靓丽,乖乖去站在江雪禾与白鹿野的房门外,说要给送早膳。 白鹿野在楼下与南鸢用餐,不在屋中,屋中只有一人在。 她如黄鹂鸟报菜名一样,嘀嘀咕咕念了半天,甚至念错了好几个字,屋中却没人回应。 缇婴厚着脸皮:“师兄,那我进来,把饭给你放下,好不好?” 她端着盘子,声音甜美,动作暴力,一脚踹开木门。 进屋后,缇婴放下餐盘,就迫不及待去看江雪禾—— 江雪禾盘腿坐于榻上,一身道袍堆叠,闭目入定。当真是在修行。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屋中光线轻暗,少年师兄如雪下青松,寂静、冽冽,巍然傲骨。 他亦有他的骄傲。 他不是永远的没脾气。 缇婴怔怔然,在他身畔坐下。 她轻唤:“师兄。” 江雪禾在入定,大约不知她到来。可他平时那么警惕,她进来了,他真的不知道吗? ……也许是,真的被她伤了心吧。 缇婴默默坐了半天,终是难过,拖拖拉拉地离开了。 一整日时间,她找各种理由进这个屋子。 江雪禾总是在修行,不睁眼。 到了黄昏时,缇婴在自己房中趴着发呆,收到白鹿野的通风报信,说江雪禾醒了。 缇婴忙从床上跳起,飞奔出门。 — 缇婴太着急,扑到门上,那门正打开,她撞入一人怀里。 鼻尖撞到雪香时,她便知道自己撞到了谁。 而江雪禾抬手揽住她肩,低头看她鼻梁,看有没有撞坏她。 缇婴仰脸,见他仍关心她,心中不禁微甜。 她糯糯地掐嗓子:“师兄。” 江雪禾将她拖拽到角落里,不要挡过道。 在缇婴想出来要说什么之前,他道:“我不能陪你玩了,你找你二师兄吧。” 缇婴愣住。 她沉脸:“为什么?” 江雪禾仍然平静:“我要修行。” 缇婴:“……你不是已经修行一整日了吗?” 江雪禾:“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得出门一趟。” 缇婴:“去哪里?” 江雪禾:“附近少人山林吧。” 缇婴冷着脸,她眸子湿润,微微泛红,像小小桃花瓣染了霜,颇有些被丢弃的脆弱伶仃。 江雪禾看她这样子,犹豫片刻后,他散发了一点气息。 缇婴缩眸,她看到江雪禾手指间,黑气萦绕,半只手臂青紫无比,血流不止,伤痕勒出了一段白骨森森。 他怕吓到她,只给她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袖子,遮挡住了腕骨。 缇婴:“黥人咒发作了?” 江雪禾:“别怕,和你没关系……我得处理一下。” 他迟疑一瞬,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 这个吻,却让缇婴鼻尖忽一下酸。 她忍着泪,囫囵点点头。 可她又十分不安与惶然,不舍得他离开,她说:“雨好大的。” 江雪禾不在意:“正是借此,要与黥人咒争一线。” 缇婴:“我、我其实也要修炼,我要不要和你一起……” 江雪禾目光跳一下,又别开:“……不必了。” 缇婴懵然想到,他说不必,也许是因为,她的存在,会让黥人咒发作得更厉害。 黥人咒最忌心绪起伏,他平时都无恙,昨夜后却发作得这么厉害……她真的伤了他的心吗? — 缇婴独自回到屋中。 江雪禾离开后,缇婴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雨丝绵绵。 南鸢不打扰她,但夜渐渐深了,雨水仍浩大,天地起雾。 南鸢:“小婴,该睡了。” 江雪禾仍没有回来。 缇婴浑浑噩噩地应了。 — 缇婴侧耳倾听,一道门外,偶尔有人脚步声经过,却没有一道是江雪禾的。 到了后半夜,隔壁床上的南鸢已经睡着,缇婴仍然清醒无比。 她实在受不住这种折磨,于是,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纸鹤,将一缕神识放入纸鹤身上。 窗子推开一角,纸鹤飞入雨夜。 — 深林大雨淋漓,天地滂沱浩荡如洪流浇灌。 江雪禾盘腿坐于大雨中,周身潮湿,一重重黑气枷锁一般,困住他。 带着神识的纸鹤飞入林中,被雨打湿,落到他肩膀上歇脚。 江雪禾睁开眼,低头看纸鹤。 — 缇婴躺在床榻间,面朝墙壁,细心地折纸鹤。 一只只纸鹤排着队,飞出窗子,带着她 的希冀,去寻江雪禾。 — 一只只纸鹤沾了雨水,神识散了后,纸鹤落在江雪禾沾了泥水的衣袍上。 他应对着黥人咒,眼睛虽看到了纸鹤,却一动不动。 忽而,他在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纸鹤上,看到了漆黑墨渍。 黛色藏黑的古木下,颜色秾丽的少年眼皮微微一颤。 他勉强定住黥人咒一瞬,颤着只剩下白骨的手,去打开了那只纸鹤。 纸鹤上的字被雨冲刷,只留下很模糊、稍不注意就会被掩盖的字迹——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 雨声泠泠。 乱山深林大风吞雾,雨夜似沸腾奔涌的河流。 江雪禾手指攒起,发着抖。他低着的睫毛,挂满了水雾。 一言死,一言生。巨水浩浩岁月亘古,缱绻情与爱与欲下,何人生还? — 缇婴趴在床上,一边叠纸鹤,一边往纸鹤上写字。 她不敢点灯惊扰南鸢,乾坤袋中光华忽而一亮。 她心跳怦然,有了猜测。 她钻入被褥中,颤抖着手打开乾坤袋,放出一张传音符拍亮。 她听到雨声沥沥,雷声嗡嗡。 在那片静寒雨声后,她听到江雪禾低哑疲惫的声音:“开门。” — 缇婴愣住。 她忽然翻开褥子,鞋袜不穿,乌发不梳,跌跌撞撞地扑出屋子。 屋门打开。 一身潮湿、遍体清白、被黑气笼罩的少年立在屋外。 他抬头。 电光刺破天穹,留下银亮一道寒影。 正是江雪禾。! 第 109 章 仙人抚顶7 深夜长廊,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狂风骤雨残檐枯荷作伴。 容貌昳丽的少年发上、睫上、坠坠的袍袖上,尽是湿漉。 所站之处,地上沉了一滩水洼。他瘦白苍劲,周身的黑气在一片黑暗中也掩饰不得,若是被人发现他身负黥人咒,必无立足之地。 而江雪禾就这样大剌剌出现在有可能被人察觉的客栈廊间,站在缇婴的房门外。 缇婴惊艳于他这狼狈之美,又惊慌于他有可能被人发现。 她连忙拽住师兄的手,像师兄白日拉她时那样,将他拽去过道角落里。她不放心地从怀中掏出符纸,要画一张简单的阻隔结界作用的符纸,遮挡他们的行踪。 江雪禾靠在墙上看她。 他见只着中衣的赤足散发少女蹲在地上,面莹白,唇朱红。她颤颤地在黄色符纸上勾划,又因慌乱而磕绊,手抖得厉害,半天画不出来。 缇婴听到江雪禾沙哑而温静的声音:“不要慌。 “越是事情麻烦,越是要镇定,不乱了阵脚。一旦慌张,你原本的七成实力,或许都要折作二四成。得不偿失,不如冷静下来。而且……” 蹲在地上的缇婴,本能反驳他:“谁说我原来就只有七成实力?!你瞧不起我吗?你教训我吗?!” 她仰头看他。 他靠着墙,黑气笼罩周身。他垂眼看她,眉眼温润间,因那重黑气而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妖气。 又静,又勾魂摄魄。 缇婴抿唇,不敢多看他此时的模样。 她低头专注于符纸,借轻弱的说话来掩饰自己的抱歉:“……而且、而且什么?” 江雪禾声音依旧静而哑:“而且,有我在。” 下一刻,缇婴感觉到一团潮湿水汽的靠近。 又冰又黏,还夹着似是而非的清雪淡香,钻入她脖颈。 她打个战。 江雪禾从后拂来,手握住她的手。 他察觉她的颤抖,询问:“怕?” 缇婴摇头。 他道:“那就是冷了。” 缇婴说不出话,只觉得整个人被他罩着,像是拥抱,却又不是。她茫茫然间,低头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又变得枯白,苍然,满是裂伤。 缇婴鼻尖发酸。 江雪禾也不吭气,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带她一同画完了她想要的符。 登时间,符纸生效的刹那,一重模糊的结界张开,笼罩住这片天地。置身其中的二人,都感受到那不可言说的玄妙之力。 他轻声:“会了吗?” 缇婴软软的:“嗯。” 他便松开她的手,气息远去。 缇婴一慌,抓住他的手,跟着他站起来。 她转个肩,站到他面前,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 江雪禾低头看她单薄模样,便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暖桃色的斗 篷, 披在她肩头。他为她系衣带, 又缓缓地撩开她的发丝。 缇婴嘀咕:“别管头发了。” 江雪禾不语,仍坚持为她顺好了发丝,没让斗篷将她发丝弄乱。 缇婴怔怔看着他的动作:“你哪来的斗篷?” 江雪禾顿一顿,温声回答:“昨日为你备下的。人间气候要入冬了,怕你受寒。只是没来得及送你。” 他终于为她整理好了斗篷,这才松手,向后挪开一步,仍垂眼望着她。 缇婴见这么一会儿了,他身上的黑气不见减弱,反而脸上都开始浮现裂痕,望之触目惊心。 缇婴呆呆看他。 江雪禾睫毛微动。即使他身处如此危险时刻,他也不动声色地在观察她。 江雪禾说话很低很慢:“打扰你睡觉了吗?” 缇婴忙摇头。 江雪禾低着眼。 他似下定一个决心,缓缓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张开手,缇婴看到他手掌间,躺卧着一只已经被压塌了的小纸鹤。纸鹤经历风吹雨打,本就不成形,上面的墨迹一片模糊,污渍满满。 缇婴看到纸鹤,几乎要喘不上气。 心中的秘密被他撞到。 虽然……她确实是故意为之。 她克制着自己的惶然,张大圆眸,勇敢地看着他。 江雪禾看着手中纸鹤:“你说——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你说的‘独系师兄’,指的是谁?” 缇婴愕然。 江雪禾此时一身潮湿一身被黥人咒反噬,他说话间优雅从容,但细究之下,能品到一丝压迫强硬之意。 那迫意如刀似刃,划破寒雨夜的黏腻模糊,直逼缇婴内心深处—— “你的师兄多了去了。白鹿野是你师兄,叶穿林也是你师兄,前几日遇到的杭古秋,你也要叫一声师兄。 “我不知道你这句话中的师兄,指的是谁。” 缇婴脸上一点点染上胭脂绯色。 她静了半天,小声说了一句话。 恰时雷电声过,江雪禾被黥人咒压制,心神本就有些迷离。他强自撑着站在这里,即便面上仍与往日无异,心间早已兵荒马乱。 他没有听清缇婴那句嘀咕,扭头看她。 缇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上前一步。 她明亮粲然的眼睛凝望他,不躲避:“是你,是江雪禾。 “我只叫‘师兄’的话,只有你。” 江雪禾望她半晌。 他手握住,将那纸鹤攒进掌心。他手微微发抖,指节用力得苍白。 但是他心神不属,缇婴紧张不堪,谁也没去在意。 江雪禾道:“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缇婴眨眼。 江雪禾问:“师兄愚钝,有时候不太懂你的说话方式,思来想去,只好来问一问—— 你那句话的意思, ?[(, 如果在所有人中,非要你选一心上人做夫君的话,你只会选师兄? “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糊弄我呢? “你是真的想这样说,还是怕我被黥人咒吞噬,撒谎来骗我呢?” — 缇婴低着头。 她缓缓走上前几步。 江雪禾靠着墙,本就退无可退。 他眼睁睁看着小师妹走上前,吸了下鼻子。他不动作,她却上前,投入他怀抱,搂住他腰身,抱住了他。 缇婴身处一种混沌而迷离的状态中。 天地旋转,万物飘离,她好像置身于沧海青天下的碧涛倾滚下,只能抱住师兄这根浮萍。只有和师兄在一起,她那无处安放的心事,才能稍微平静下。 缇婴的声音,在寒夜中格外软格外弱,却吸引了江雪禾所有注意:“师兄,我虽然总是胡说,这次却没有骗你。 “我不想早早与谁定契,做道侣……我害怕。我怕自己后悔,怕这些会影响我的修道。 “可是、可是……如果非要选的话,我一定选师兄啊。 “我是不太懂事,好多事我都不懂。但我会长大的,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师兄,你别走得太快,你等等我。” 江雪禾心头巨震。 心跳声伴随着窗外雷声嗡鸣,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低头看她的发顶。 慢慢的,他终于动作,伸手,轻轻抚在她面颊上。 缇婴被他抬起脸,对上他目光。 江雪禾目光专凝,她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几分模糊深意。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愫,但她脸颊绯红,很欢喜师兄这样的眼神,只对着她。 江雪禾俯下身,气息擦过她鼻尖。 她以为他要吻她,心跳不禁加快。但他只是气息相叠,轻轻柔柔哄她:“没有哄我?” 她摇头。 她生出些不快:“干嘛不信我!” 寒夜中,他在与她若有若无的距离后,似乎偷偷笑了一下。 江雪禾慢吞吞:“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缇婴已然有些困了。 她本不安地等着师兄,师兄回来找她,她心神安下,就不禁松懈。 缇婴小声:“什么?” 江雪禾:“你能不能跟我离开一趟,帮我稳一稳我的黥人咒?” 缇婴怔住,困意扫开一二分,睁大了眼睛,些微迷惑。 其实江雪禾不需要她。 但他生出贪念,又想试一试,她对他的容忍、稀薄的喜欢,能到几分,能愿意为他做到几分—— 他温柔道:“不需要你做什么。你陪我出趟门,你要睡便睡,我不打扰你。但是我需要你在身边——你在身边的话,我能更容易压下去黥人咒。 “小婴,好不好?” 他问得忐忑,她却抬头, 粲然一笑。 缇婴非常爽快:“好啊!” —— — “” 江雪禾微笑:“你过来。” 他将她拉过去,蹲下,让她坐在他腿上。 他低头,耐心细致地握住她小小脚踝,让她踩在他膝上。 他身上全是水,坐上去也湿湿的,他的手又握着她的脚……缇婴脚趾蜷缩,屁股挪动,坐得有点不舒服。 江雪禾声音喑哑:“别乱动,坚持一会儿就好。” 他取出干净帕子为她擦拭脚心。 她又痒又羞,搂住他脖颈,又动了动。 缇婴看他手掌托她脚心,她踩在他手上,像一只收翅栖息的羽白鸽子。 她周身发热,突而有了一腔顿悟:“师兄,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他不吭气。 她不悦地拽一下他头发。 他抬头,她目光挑衅。 江雪禾目若春水绞杀,遍是勾缠之味。 她说他紧张,其实她是自己紧张。她兀自紧张,却不肯在他面前认输。 江雪禾别开眼,温温道:“声音小一点,若是把你二师兄吵了出来,他知道我拐骗你,就要打我了。” 缇婴瞠目:……你在开什么玩笑?? 打、打他?她什么也没和他做啊。他压根不和她玩……他都没有亲亲她。 好吧,也许是因为他现在不能亲…… 缇婴憋闷半天,到底因自己害得他黥人咒发作,而老老实实地不折腾了。 江雪禾这才慢慢给她穿好了鞋袜、衣物。 他还是不太会给她梳发,只简单地用一发带帮她绑住,拉着她起来。 好在缇婴没有计较,他收拾妥当她,她就钻入他怀里,压抑着快乐问:“去哪里?我们怎么去?” 江雪禾看她兴奋,心情跟着好起来,柔声:“交给我便好。”! 第 110 章 仙人抚顶8 外面下着雨,江雪禾便没有背缇婴,而是将她抱在怀里,用斗篷将她盖得严实。 缇婴小小一团,被拢在斗篷下,只露出乌润的眼睛、一丁点儿瓷白皮肤。 江雪禾偶尔低头看她,满心温热,只觉得自己偷出了一样珍宝。掌心之珠,实在爱不释手。 — 江雪禾这次发作的黥人咒,根本没有他说的那般轻松、简单。 他常日压抑情绪,冷静温和到了非人的地步。最近他急于解咒、过于疏忽,体内的黥人咒反复起来,趁乱吞噬他,来势汹汹。 他花了一整日压不下去,又用了一夜依然没用。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和白鹿野、南鸢待在一起,一同出现在人前——那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最好的法子,就是他独自找到安然少人处,耐心地解决问题。 他的私心,是不想独自离开,是闭上眼便心绪不平,梦魇重重,怕缇婴会不在意他。 他将小师妹拐到身边,才敢安心入定。 缇婴被江雪禾带入了附近一处深山老林。 她起初激动,后来见师兄将她抱入山洞中,为她铺好垫子,他自去入定,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爬起来,裹着斗篷俯到他面前。 缇婴与师兄对坐,想了想,将垫子拉到师兄面前。 困顿不已,她打着哈欠趴在江雪禾膝头,就这样枕着他腿睡去了。 — 次日,缇婴醒来,发现江雪禾仍在入定。 他身体僵硬,周身的黑气缠绕在一丛丛藤蔓上,藤蔓又凝了一层冰晶,困住江雪禾。 缇婴凑到江雪禾面前,伸手抱他,发现他硬如磐石,僵如寒冰,周身冷彻无比。 缇婴吃惊又忧心。 她不好打扰师兄的入定,却又怕他被黥人咒吞没。 想半晌,缇婴洗漱后,自己从乾坤袋中取出吃食,一边咀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雪禾。只待他一个情况不好,她便想办法唤醒他。 缇婴担惊受怕片刻,见那重冰晶一点点消退,藤蔓也被他收了回去。 大约这代表他度过了一段难处。 缇婴松口气时,又生出敬佩。 平日她修行因为灵根痛,虽觉得修行有趣,却总想推脱,要师兄督促。今日见师兄这般艰辛,她受到鼓舞,也坐于他身边,修行起来。 她的修行到了凝练打磨阶段。 若是这阶段打磨得好,修出的元神也会很厉害。 缇婴修行醒来后,发现江雪禾依然在沉睡,然她怀中的乾坤袋中不断有光闪烁。她不用看,也知道是白鹿野在找她。 缇婴叹口气。 她乖乖地靠坐在江雪禾身畔,拿着传音符给白鹿野回消息,也向南鸢解释。 她不好提江雪禾身上的黥人咒问题,只好发挥自己任性的本事,和那一人说:“我想只与师兄在一起,两个人玩儿。” 白鹿野快速批评她。 缇婴一哭一闹三上吊,嚷得那边的白鹿野很快退让。 缇婴心中也对白鹿野与南鸢十分抱歉。 明明说好的四人行,她与江雪禾却半途离开。 缇婴看看江雪禾的模样,觉得师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便做了决定,告诉白鹿野:“我已经知道淬灵池的方位了,我与师兄过去便好。你和南鸢一起玩吧。” 她大方无比,因为愧疚,而取出纸鹤施展法术,让纸鹤驮着所有的人间钱财,去送给白鹿野和南鸢。 — 另一方,白鹿野果真被缇婴气到。 不光离开,还将钱财都送了出来——她是打算与江雪禾乞讨为生吗? 他虽然不赞成她总缠着师兄,可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她何必这样! 倒是南鸢很淡定。 南鸢不急不缓:“虽然我卜不出与江师兄有关的所有事情,但是我‘看’到小婴过得不错,没有受伤,修为也提高了。” 白鹿野侧头看她。 一上午时间,他不断地与缇婴说话,南鸢就坐在窗下,安静地“看天命”。 她过于沉静,白鹿野捏着师妹送来的一大把钱财回头看她时,竟对她生出了抱歉。 白鹿野收了自己铁青的面色,与南鸢愧疚道:“是我们师兄妹太麻烦了,连累你了。” 南鸢摇头。 蒙眼发带轻轻擦过她的面容,在日光下,镀一层金白浅色,莹莹如雪,端庄圣洁。 南鸢冷清:“我很羡慕你们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信赖、追随、没有怨言的保护。 “你们师父收你们为徒,他一定很了不起。你们想回去的千山,必然也十分美好了。” 白鹿野怔一怔,失笑。 他喃喃:“说起来,此地离千山不算远。我好久没有回去了……” 南鸢偏头“望”他:“白公子要回去吗?” 白鹿野弯眸:“主随客便。我把你请出神女宫,连累你受罚,怎好丢下你不管你?” 白鹿野叹口气。 他走向南鸢,半开玩笑般和她承诺:“你放心。小婴与我师兄没良心,我却是有的。我会陪你继续四处玩耍,你不是从来没出来过吗?” 南鸢怔一下:“小婴告诉你的?” 白鹿野眉目流光,几丝轻柔,浅笑:“连糖人都没见过的姑娘,必然是不怎么出门的了。” 南鸢垂下脸。 看不到她眼睛,便很难看懂一个人的情绪——何况南鸢又是这样清霜一样的姑娘。 白鹿野心间酸楚:小婴小时候过得也不好,但至少到千山后,她的糖人糖糕没断过。南鸢却连少许的温情都没有过…… 白鹿野沉默半晌,说:“南姑娘,你要回巫神宫领罚的话,我陪你一同回去吧?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帮你——若不是为了我们师兄妹,你也不会落到此地步 。” 南鸢闻言抬脸。 她问:“白公子不是开玩笑吗?” 白鹿野弯眸:“没有。” 南鸢又问:“我能看一看你吗?” ——这是问,能否探问天命,看他是真话假话。 白鹿野笑着应了。 他看到南鸢站起来。 簌簌落落飞花自窗外飞入,她打开蒙眼白布。 南鸢一双清露湛湛的双眸露出来,向他看去。 她的眼睛望过来时,分明没什么情绪,白鹿野心间却重重一僵,好像被她定住神魂一般。 他忘了呼吸,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手心出了汗。 他摇头轻笑,敛目看她:“如何?我有没有骗你?在你能看到的未来中,我是不是陪你回巫神宫了?” 南鸢静静地看着他—— 在她能看到的命运中,他抛弃了她。 他没有跟她回巫神宫,江雪禾一道传讯、缇婴一个身影,就叫走了白鹿野。 她看到缇婴在哭。 她看到白鹿野毫不犹豫地跟着缇婴离开。 在南鸢能看到的所有天命丝线中,她都能看到白鹿野的“背叛”。 没有一次,他会选她。 — 而面前,这少年正弯着眼睛,眼中盛满碎光,宛如星辰,笑问她:“我可有骗你?” 南鸢心想,他真是俊秀。 每次她睁开眼,都觉得他是她看过的所有人中,最俊秀的那一个。 修习天命术的人,很难拥有任何惊喜、惊吓。 此时她所看到的未来,对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不错。不错的未来,便没必要改变。 如果缇婴哭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南鸢的回巫神宫,比起那些,并没什么重量。 强于天命之人,必将困于天命。她不想因知晓什么,而受困于什么,惶惶不可终日于什么。 — 南鸢重新蒙上了眼。 她声如泠泠玉石,欺骗了白鹿野:“是的。你会陪我的。” 白鹿野松口气。 他对她露出笑。 这种笑,她在“天命”中看到了。 她这样清淡的人,此时觉得,让他事前相信他没有辜负她,其实也不错。 南鸢:“白公子,陪我去放纸鸢吧。” — 缇婴这边,几日下来,都没有见到江雪禾醒来。 她与他一同待在深山老林中,每日除了修行,就是发呆,渐渐也觉得无趣。 这不是她期待的玩乐。 她以为师兄带她出来玩,避着人群,会刺激而有趣。事实上,师兄一直困于那反复的黥人咒,根本顾不上她。 唯一的好事大约是,缇婴发现他的体温在一点点恢复。 那萦绕的黑气,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他面上的伤痕已完全消失,手臂上不再白骨累累,生出了 些肌肤。 这说明,他就快要重新将黥人咒关回去,恢复正常,可以清醒了。 缇婴欢喜之余,发起愁:身上钱物都送给白鹿野和南鸢了。 师兄醒来,连杯热茶都喝不上,也不能抱着她亲一亲,就又要操心持家之事了吗? 缇婴少有地生出体贴之心。 平时都是师兄想办法赚取人间财物来养她,今日他受伤,轮到她来养他。 缇婴陷入烦恼。 她去赚钱时,总不好把师兄丢下,一个人离开吧? 缇婴便试了试—— 她在江雪禾身边布下传送阵。 — 如缇婴这样的修士,赚钱方式一般都是捉妖。 不过她问了问,发现此地没有妖。 去客栈刷盘子实在掉价,又赚的少,缇婴看不上。缇婴挑挑拣拣,最后靠着脸美声甜,靠上人间一杂技团,陪他们一同卖艺。 杂技团多了个新面孔,小姑娘虽然经常性脸臭,但胜在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本事又那么厉害,那么能打,很快征服了所有人。 缇婴分到了一些赏钱。 不过那些人看她年纪小,便分给她的钱少,在其中偷偷耍奸。缇婴没有经验,并不知晓,倒是对每天一点点铜板分外满足。 到黄昏的时候,缇婴不和那些杂技团一起吃饭。 她跑去没人的巷子,用灵石布下传送阵,把江雪禾接过来。 江雪禾仍是青衫落拓、静坐修行的端然模样,缇婴热心地围在他身边,好玩而笨拙地,拿湿帕子为他擦脸,嘴里念叨讲述自己一整日的经历。 她兀自说得开心。 给师兄擦脸,又因新奇而充满了趣味。 缇婴用手指轻轻碰他睫毛,他一颤,她便露出笑。 缇婴喋喋不休:“师兄,我一整日赚了十个铜板呢!可是人间食物好贵,一个包子就要两文。难道我要辟谷吗?哪有在人间玩,还要辟谷的,我不要。 “师兄,你平时都是怎么养我的啊?我是不是花了你好多钱啊?不过你是师兄,你养我是应该的。 “唔,等你年纪大了,我也会孝敬你的。” 缇婴偏脸,想一想江雪禾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模样,不禁乐出了声。 但她转而叹气。 师兄是修士,又比她厉害。修士的容颜随修为而变化,她恐怕是永远见不到师兄苍老的模样了。 缇婴这般与师兄玩耍时,头顶“咚”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仰起脸,手疾眼快,张手接住了一锭银子。 银锭是从旁边一路过马车上扔出来的,缇婴看过去时,正见一贵妇掀帘叹息,道:“这小姑娘真可怜,兄长死了,她还要卖身葬兄。” 贵妇人冲缇婴笑得怜爱:“小姑娘,你先将你兄长葬了吧。多余的钱财,买好好吃的。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缇婴睁大圆眸。 马 车辚辚行过, 缇婴捧着银子, 回到看江雪禾。 她顿悟:在凡人看来,师兄这副苍白僵坐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活人。 但若那贵妇舍得下来,便会发现江雪禾有呼吸,根本不是死人。 缇婴盯着江雪禾半晌。 她忽而张臂仰脸抱住他,笑意盈盈地撒娇:“师兄,我想到怎么赚钱最快了!” 她厚脸皮地亲一下他的脸:“你先扮个死人好不好?反正你现在又感应不到……我也是为了赚钱嘛。” — 江雪禾此次与黥人咒的对抗艰难而缓慢。 他耐着性子,慢慢收缚黥人咒。 情势艰险,必要胜之。 江雪禾心性强大,痛意让心神发抖,神识战栗。但不管多痛,他都能忍下。 而且他渐渐着急,只怕自己在识海中耽误太久,外面的缇婴会不快。他好不容易把她骗出来,还没来得及千方百计挽留她,她若觉得无聊、离开了,他所做一切都白费了。 正是靠着这样的坚韧,江雪禾终于将黥人咒重新压回了神魂处。那些符咒与他在识海中争斗重重,回到神魂处,才奄奄一息,安静下来。 江雪禾缓口气。 他退出自己的识海。 他正要睁眼,却忽然感觉到一重封印之力,将他的五感封印。 他锐意顿生,怀疑是自己的什么仇人找上门,趁此封印他,欺辱缇婴。 江雪禾毫不犹豫,冲击这层封印。 — 市廛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路人。 缇婴麻衣孝帽,跪在地上,旁边用草堆盖着一个脸如鬼白的闭目少年郎。 缇婴眼泪滴落,溅在腮畔上。 她仰起脸望人,眼漆面苍,楚楚可怜。 缇婴很擅长哭泣。 她正抽抽嗒嗒,向众人诉苦:“我跟我哥哥出远门,遇上疫灾,我哥哥病死了,我们家还要好远。哥哥死了,我都不知道家门在哪个方向……” 众人心生叹息,摇头劝她先葬了哥哥。 缇婴呜呜捂脸。 她听着铜板掉在碗里的声音,心花怒放,在心中乐开怀。 忽而,她灵根骤然一痛,神识被什么冲刷,锋锐凌厉。 她痛得尖叫一声,情深意切,真的眨出两滴泪。 她瞬间明白这是什么——她的封印被人破了。 人群忽起尖叫与哗然。 有人结结巴巴:“小、小姑娘!你哥哥诈尸了!” 缇婴:“……” 周围人尖叫不绝,纷纷逃跑。 缇婴拦不住人,头疼无比。她硬着头皮回头,见那草堆下,江雪禾翻身坐起,睁开眼,清黑的眼睛望着她。 — 空了大半的街角,跪在地上的丧服少女一滴泪悬在长睫上,欲落未落。 她尴尬:“师兄……” 江雪禾凝望她。 他语调很慢,带一种玩味:“卖身葬兄?” 缇婴:“……” 他垂下眼皮:“我死了?” 缇婴:“……” — 缇婴小声:“师兄,我可以解释。” 江雪禾温和:“嗯,你解释吧。” 缇婴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不禁怔了怔。 两息后,她深吸口气——容她编编看。! 第 111 章 仙人抚顶9 醒来后的江雪禾,重新压制了他身上的黥人咒, 不复之前的颓然, 又变得从容、澹泊。 这样的江雪禾听了缇婴编的瞎话,依然不认同—— 他要她将“卖身葬兄”的钱还回去,还要帮她将之前杂技团贪着不给的钱财要回来。 前者,缇婴嫌丢脸,不肯去;后者,缇婴嫌钱太少,也不肯去。 缇婴叫嚷:“我不要去……你要我承认我在骗人,别人就会骂我,我绝对不要!” 十五岁的小少女,虽然可以随口胡言乱语,却偏偏有一腔强烈的自尊。 江雪禾挽着她手臂,态度稍微强硬一些,她便如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眼婆娑,抽抽嗒嗒。 倒也不是真的哭,她只是双眸噙泪、鼻尖点红,这小可怜儿模样,便让江雪禾心软了。 缇婴分外不理解:她平时也没觉得他多善良多有原则,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 江雪禾俯眼看她:“你不肯去?” 缇婴生气又委屈,眼睛盯着他,冷冰冰的,分明是不肯妥协。 且她本性刚硬——恐他越是逼迫她,她越恨他,根本不服他管教。 江雪禾望她片刻:“那好。” 缇婴警觉,以为他要靠修为压制她,压着她一同去。 江雪禾拿帕子要为她擦眼泪,他手才抬起,就看到缇婴往后退了一步,祭起一把小剑,剑锋直指他。 江雪禾顿一顿,将帕子塞给她,让她自己擦眼泪。 缇婴羞而不安。 她见江雪禾并不逼她,而是施展法术运用追踪术,去寻之前那些观看她“卖身葬兄”的路人。 人流熙攘的街巷长径上,在术法施展后,浮现了点点青色辉光。 江雪禾回头看她一眼。 她板起脸,再后退一步。 江雪禾便柔声嘱咐她:“你别乱跑,等着我。” 缇婴怼道:“谁也不能命令我。” 江雪禾无奈,却也不说她了。 他跟上那追踪术,缇婴踟蹰片刻,偷偷跟在他身后,看他要做什么。 她半追不追,江雪禾一回头看她,她便装作独自玩耍、不睬他的模样;他开始走路,她又忙跟上。 江雪禾果真厉害,一一找到了那些看戏的路人。 缇婴不肯过去,但她躲在巷后偷看,大约能从师兄低垂的眉眼、对方怔愣又气怒的反应中,看出江雪禾在与人解释之前的事,将碗中的钱还回去。 他温温和和:“是我病重,家中妹妹想帮我减轻压力……” 有人愤怒于欺骗,指着少年鼻子破口大骂。江雪禾面色如常,唾面自干。待对方骂完了,他又转去下一家。 有人生贪,想从碗中多拿钱财,被江雪禾一眼看出后,那人恼羞成怒,对着他痛骂连连。 有人想动手。江雪禾退几步,没让对方得逞,却也让对方打了几下,平了火气。 江雪禾还替缇婴去杂技团中讨要工钱。 ü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11 章 仙人抚顶9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他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态度,有时惹怒人,有时又让人敬佩。 缇婴一直偷看,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从江雪禾的平静中,看出几分他以前独自生活时的冷淡。 万般唾弃、欺凌、寻仇、厌恶、嫉妒、觊觎,全都会发生。 这世间,已没有太多让他意外的事。 他是真的不在乎。不在乎,本身也是一种“无情”。 缇婴因此惶然,闷闷不乐。 她看不下去了,悄悄跑开。 江雪禾偶尔回头一刹,见那偷跟着的小姑娘不见了。 他立在原地怔一怔,却又不得不说服自己不要多想。他近日情绪受她影响已经太多了,今日好不容易压下黥人咒,他不能重蹈覆辙。 — 江雪禾做完所有这些,已到了下午时分。 乌云滚滚,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江雪禾能感知到缇婴的气息,他不着急,撑起伞停在一热气腾腾的摊贩前,为缇婴买一碗热馄饨。 身上钱财不够用,他随意当掉了身上一样值钱物件。 江雪禾等待馄饨的时候,听那老翁聊道:“既然是给你妹妹买的,小公子为何不让妹妹直接来这里吃呢?你这么巴巴端回去,面食坨了,味道就不如现在了。” 这倒是无妨。 江雪禾将馄饨收入乾坤袋后,可以短暂地定住里面的时间,不会影响口感。 但是江雪禾心中一转念,与老翁交流:“我自己便会做馄饨,家里妹妹却嫌我做得不好吃,不肯多吃。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翁哈哈笑。 许是雨天客人少,许是自己家中也有可爱的小女孩嗷嗷待哺,许是摊贩前的这位小公子面嫩文静,气度不凡,让人多了很多聊天欲望。 江雪禾与老翁闲聊时,忽然扭头,向旁边瞥了一眼。 一个个头娇小的玲珑少女撑着油纸伞,哼着小曲,从街头路过。 江雪禾瞥望那少女时,那少女也禁不住好奇,扭头向他望来—— 她十四五岁大,梳着双髻,发带飘至肩头。她对上他目光,一愣后,弯眸浅笑。少女脸小而窄,肤色瓷白,笑起来时,顾盼神飞,狡黠慧灵,眼中盛满了星光。 老翁在旁好奇:“小公子,你看什么?” 江雪禾回神,垂目淡然:“没什么。那个路过的小妹妹,与我家中妹妹年龄相仿,神态相似。” 老翁看一眼,失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磨人,也最可人疼了。” 他说着话,往碗中多舀了两颗小馄饨。 江雪禾见老翁与自己看到的一样,便打消了自己的疑心,向老翁道了谢。 — ?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11 章 仙人抚顶9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她刚才在路上闲逛时,从凡人手中淘到了一样仙家器物——留声螺。 那凡人并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以为只是一个玩具,便拿来贱卖。缇婴从街头跑过时,见此好事,心中一动,买了下来。 买了留声螺,她心情好一些,便又来逛书铺。 缇婴在书铺中徘徊,心头忐忑紧张,藏着自己的一腔心事—— 她想和师兄更近一步。 她心里的贪欲无法满足,从师兄那讳莫如深的态度,捕捉到一点隐隐约约的痕迹。 她平时买来的话本,都要被师兄检查。他觉得不合适的,便不给她。缇婴对情与欲的一知半解,很大程度怪江雪禾。 “销魂蚀骨”,然后呢? “烛火一吹”,然后呢? “红帐掀翻”,是必须红色的帐子么?帐子飞起来又怎么了?她哪天不掀翻个十七八次,也没见如何。 话本中的“事后”,大家态度都好怪。 这对于本不不爱读书的小缇婴来说,宛如天书,看得她愈发迷茫。迷茫多了,她便不爱看,只找些自己能看懂的小故事来看。 这正合了师兄对她的教导。 但今日不同。 缇婴暗暗下决心,她要买几本师兄平时不让看的话本。 气死他。 — 缇婴磕磕绊绊地与书铺老板描述自己的要求,一派娇憨又认真,惹得人啼笑皆非。 但是老板见多识广,大约明白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在想什么。 老板塞了几本书给她:“你看这些够不够?” 缇婴正要翻,江雪禾的声音从雨帘后传来:“小婴。” 她蓦地一慌。 不及细看,缇婴赶紧把几本书塞入乾坤袋,转身迎向江雪禾。 江雪禾才踏上台阶,就见缇婴慌慌撞过来。他伸手扶住她,微诧异:上午时还和他闹,生气他让她去道歉的事;这会儿就要他抱了? 缇婴站定。 她心虚地拉拽江雪禾袖子:“我们走吧。” 江雪禾“嗯”一声,不妨身后老板追出去喊:“姑娘,你的书还没付钱呢?” 江雪禾的目光凝向缇婴。 缇婴回头,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多嘴的老板。 她想快快结束这些,怀里的荷包却空了。在买了留声螺后,她连几本休闲话本都买不起。 江雪禾一直在旁凝望,缇婴不敢把书还回去、惹得师兄疑心。 她分明还在与他生气,却鼓着腮沉着眼,固执地仰着脸盯看—— 可爱又好玩。 江雪禾不动声色。 他替她付了钱,这才撑起伞,牵着她的手一同迈入雨帘中。 — 师兄妹二人在城镇中住宿不起,便走山路,在山中寻到洞穴来躲雨。 黄昏时分,洞中烧起篝火,缇婴披着斗篷坐在火堆边,懒怠地抱膝,下巴磕在膝上,看江雪禾跪于一旁添柴加火。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山间也下雨,天地间只听得到沥沥雨声,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了江雪禾与缇婴,二人只能抱团取暖,互相依靠。 缇婴看着江雪禾忙碌,他添柴的动作优雅斯文,与他杀人夺命、被人唾骂时,都没什么区别。 江雪禾抬头。 缇婴撇开脸。 她重重哼一声。 自然是哼给他听的。 江雪禾实在爱她的古灵精怪——她越这样,他越喜欢。 环境布置妥当,他终于能与小师妹聊一聊了。 — 雨声潺潺,壁上凝珠。 篝火荜拨,火光窜上。江雪禾靠着潮湿山壁,凝望她:“多谢你这几日守着我,若非你在旁相守,我也不敢放下心专心应对黥人咒。 “我此人多疑。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缇婴本不想理他,他这样说,她忍了忍,还是被他话中的薄情所吸引,扭头来瞠目疑惑:“二师兄你也不信?” 他不语。 缇婴:“前师父你也不信?” 他摇头:“都信。但最信你。” 缇婴:“信我?干嘛信我?” 她沾沾自喜:“我非常可靠吗?” 江雪禾目若清雪,莹莹润润,含一丝温情。 他勾魂摄魄的眼睛,让缇婴想起来自己对他的气恼。她重新沉下脸:不可被他骗到。 坏坯子师兄,总是诱她。 一次又一次,她难道是小猫小狗,被他扔一块肉,就可以吸引吗? 江雪禾见她这样,便轻声问:“你还在生气我让你去道歉,帮你讨钱的事吗?” 缇婴自然生气。 她不吭气。 江雪禾想了想,问她:“你知道我让你做的事,是正确的事吗?你知道我让你这么做,是在教诲引导你吗?心间无暇,心魔不相扰,大道通透,这样于你修行问道,都是有益的。” 缇婴愣一愣。 她反驳:“你的意思是,修仙就得做老好人,不然心意不通,修不出大道来咯?那你这么说,世上的大坏蛋们干脆别修行了,反正也修不出来。还有那些特别厉害的修士,比如沈师父沈师叔那样的—— “他们手下难道没有冤魂,没有几桩恨意?我玩一玩你就说我,我修为也没有比别人高深。” 江雪禾温和:“你看,玉京门的前任掌教白掌教念头不通达,问心有愧的事情做得多了,他就无论如何也渡不过劫。他哪怕用你二师兄来躲避天道惩罚,依然渡劫失败。 “我并非说只有老好人才能修成真仙。我说的是念头通达——你所行所为皆合乎道理,相互平衡,能说服得了你自己。” 缇婴:“我脸皮很厚,我说服得了我自己啊。 “我觉得我可 正确了, 是你自己毛病多——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师兄你自己杀人如麻见到棺材也不落泪,你却管我,说我这不对那不对,你觉得你对么?” 她挑衅地盯着他。 任性自我的小姑娘有自己的道理,不知她懂没懂他的话,但她总是要和他对着干。 他若不给出些实际说法,依然说服不了她。 江雪禾本不想在缇婴面前多提自己的事,她此时这样反驳,他不得不斟酌着,拿自己做例子—— 江雪禾缓缓道:“我自然是不对的。 “我这一生,十五岁后,都在为十五岁前的所有事付出代价。你觉得我的代价够不够?” 缇婴一怔。 她心口一颤,睫毛颤抖,眼中的倨傲淡了些。 江雪禾语气轻缓,怕惊吓到她:“我这一生,都是追求不了大道的。我但凡能解开黥人咒,都代表我的惩罚结束。但更多的,我也不能再想了。 “我现今比你修为高,是因你年纪小,灵根差,红尘种种你都看得比我少。但随着你一日日修炼下去,等你修出元神……你就会渐渐比我厉害,超过我了。 “我的时间在十五岁后就停止了,你也是吗?你拥有未来,我没有。你要和我比这个吗?” 缇婴眼神开始闪烁。 她生出一腔烦躁。 她心间有一根刺,平时也不重要,此时被他拔出,勾出鲜血淋淋的一道伤痕。 她目中生出戾气:“别说了!” 江雪禾平静看着她:“你看,你什么都明白。 “我这一生有什么指望呢?我的指望就是你——望你能修成大道。 “待有一日,你修成真仙,不要忘了我这个师兄,不要忘了给我养老便是。” 缇婴满脸不悦:“我根本修不成仙!天道被锁了啊——还是你告诉我,无仙亦无魔的敕令呢。那敕令不解,谁能修成仙?还不如多快活两年。” 江雪禾语调悠缓:“哦?你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缇婴心头一跳。 又听他温温和和:“在你开始接受大梦术,运用梦貘珠看前世梦境后……你还是这么觉得的吗? “我若真的是千年前那位下敕令的天道仙人——我只下了一千年的敕令而已。旁人不知,你也不知吗?敕令只锁住尘世千年,千年后,你若成不了仙,世间便会重回千年前—— “魔气丛生,仙魔大乱,民不聊生。 “你的大梦术,是不是有告诉你这样的真相?” 缇婴沉闷不语。 大梦术自然不会明确告之。 但她透过大梦术,亲眼看到了千年前的仙人是如何下敕令的,她自然比旁人更明白敕令的真正内容。 可是对缇婴来说—— 缇婴道:“我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生死,因为别人而努力成仙?我只管我自己快乐。” 江雪禾看着她。 她仍是不服输的。 她故意和他对着来:“我就是喜欢玩喜欢闹,就是死不悔改,就是不听你的话。你虽然是我师兄,可你还不知道我有多顽劣呢。你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 “——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你就算今天批评了我,明日我还敢满口胡言乱语,还敢想一出是一出。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哼,我才不听。” 江雪禾无言。 缇婴既怕他发火,又忍不住试探他的底线。 江雪禾垂下眼。 烛火在他长睫上投下一重阴影。 缇婴等得忐忑时,听到他说:“那好。” 他又不语了。 缇婴:“好什么?” 江雪禾抬目瞥她:“你既是我师妹,你做什么事,我替你担着就是。” 缇婴怔住。 江雪禾微笑:“左右你做的事,不过小打小闹,不伤大雅。谅你也做不出什么大恶事,谅你顶多是撒撒谎、吹吹牛,这种因果,我担了也无妨。” 缇婴闻言欣喜——喜爱他对她的偏心。 但她又困惑:“你怎么替我担?你又要施展什么法术吗?不会再来一个精忠阵吧——我不肯的。” 她盯着他:“我不想你再为我受伤了。” 江雪禾怔一怔。 在与缇婴相处的过程中,他了解她的薄情寡恩,便在一日日习惯下,很少对她有太多要求。他心中知道她喜欢他,但也知道这种喜欢的稀薄简单——若非他日日诱着她,勾着她,她也不会总是围着他。 他总是自诩凡事不出掌控。他连黥人咒都能控制,一个小姑娘的爱意,就算她没有,他也能激出来。 可是如今,江雪禾已然体会出几分恶果自食——他不知她的喜欢,稀薄到什么程度。 他不敢放手,又在试探的自唾后,不敢再次试探。 而在这时,缇婴说不想他受伤……他竟有些感动。 缇婴眨眼,不知他为什么又沉默了,不说话了。 缇婴声音抬高:“师兄!” 江雪禾睫毛颤一下,眸子望定她。 他想半晌,说:“不是施法。但我会为你担下的。” 缇婴:“怎么担嘛?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和你好了。” 他脸色微变,温润的眸子一瞬锐利,紧盯着她。 缇婴被吓得差点改口。 但她在师兄面前,欺负他欺负惯了,她便克制着害怕,冷冷地抬着脸,不低头。 江雪禾在望了她半晌后,撇过脸,周身的寒气也淡了下去。 他道:“我看你是想再次试我的黥人咒发作。” 缇婴一愣,悄悄瞥他脸上没有浮现黑气后,她才感觉到那点儿后悔。 她嗫嚅半晌,小声:“对不起。” 江雪禾:“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他闭上眼。 他似沉静, 又似难堪。篝火光映在他脸上, 缇婴看到濛濛玉色,清艳如妖。 缇婴听到江雪禾声音很轻:“……别轻易说与我分开的话。我总在压抑情绪,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却必然不是什么好法子。越是压抑,爆发时越可怕。 “你年纪小,别承受我这种爆发。” 缇婴:“……” 她愣愣地看着靠坐在湿漉山壁边、闭目缓言的少年师兄。 他疲惫又从容,道袍拂地,衣宽而形瘦。在此幽闭山洞中,他身上的那点倦意恰到好处,让人望着他的雪白衣襟,生出摧毁凌、辱之意。 他的洁净安然,放大了缇婴对他的恶意。 他对她的诚实剖析,又让缇婴明白他对她的纵容。 她想做什么,他大约都是准的。 -- 江雪禾靠着山壁闭目,与缇婴说完话后,便不再动弹不再开口。 忽而,他感觉到他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拖住。 少女的手狠狠掐着他手腕。 那力道加了术法,连他都生出一点痛意。 江雪禾睁开眼低头。 不知何时,缇婴爬到了他身边。她跪在他掠地的衣袍上,一只手掐出术法,用水系法术凝了浅浅一层冰。她故意用自己的手去碰冰,沾了一手寒意后,就来抓他的手。 他低头看她,她仰脸露出笑容。 缇婴天真万分,又追问不住:“你之前说的,替我担了因果,到底怎么担?” 江雪禾不说话。 缇婴的笑容浮在眼中,跃跃欲试。 她甜甜道:“其实你不停转移话题,你不肯告诉我,我也是知道的——我不肯和你开阵和你施展法术,我不配合的话,你很难帮到我。恰恰我知道的法术阵法特别多,你瞒不住我。 “那你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不需要开什么阵法的法子——和我双修,结契。 “你修为比我高,与我双修后,你就能替我担一部分因果,护着我。你就是打的这种主意,才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是不是?” 江雪禾别开脸。 缇婴笑吟吟,又爬得更近一些,几乎要埋到他怀中去。 她好喜欢他这副任她所为的清淡模样:“你想与我双修哦?师兄你这个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你是不是早就想和我双修了?那我要是不肯,你怎么办?你就一直等吗?” 她趴在他怀里,蹭他胸膛,娇滴滴:“你就一直憋着不说吗?” 她实在调皮,见他不理她,就干脆爬到他怀中坐着。她一边与他说话,一边伸手偷偷摸摸碰他衣带,手想往里面去。 缇婴口中不住:“师兄、师兄……” 她一叠声地叫师兄。 声音甜美,语气勾缠,腻腻歪歪,尾大不掉。一声声“师兄”,绕得江雪禾心间一片乱。 她就快要成功了—— 江雪禾扣住了她手腕。 他低头看她狡黠的眼神。 江雪禾慢吞吞:“我需要一直憋着吗?” 缇婴迷惘。 江雪禾垂下眼,凑到她眼前,轻轻抬目,幽邃静然的眼波春水一样,浮着微光。 他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清哑低凉:“小师妹不是早有这种准备吗?” 缇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雪禾笑一下。 他笑得有点玩味,有点反常的坏。 他意有所指:“白日时,你在书铺,都买了些什么书,当我不知吗?” 缇婴眼眸瞪大,微怒:“……你监视我?” 江雪禾好笑:“你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了,我用得着监视?” 缇婴闷半晌。 她抬起眼,与他对上。 她道:“可我还没来得及看书呢。” 她又道:“但没关系——你是师兄,你教我双修,好不好?” 篝火拨一声,少女张臂搂住他脖颈,将师兄推倒。!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2 章 仙人抚顶10 缇婴认为,江雪禾本质是个坏坯子。 他分明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在被她推坐下去后,他任由她为所欲为,却并不主动做什么。 不主动,本身便是一种诱惑。 缇婴有些没有章程—— 她被眼前一块鲜肉已经吊了很久了,饥肠辘辘许久,临到头,她低头看师兄,师兄笑容清浅,那种浅中,带点儿似是而非的挑、逗。 缇婴搂着他脖颈,亲了又亲,几分焦躁:“师兄,你教我嘛。” 江雪禾衣袍已乱,向来温润的眸子此时幽静漆黑,撩目看她时,缇婴不知是火光将他脸照得绯然,还是他确实情动。 他呼吸低热。 那种又清又哑的声音,分外挑人心神。 他抓住她藏入他怀里的手,望她时,清眸欲语还休,慢条斯理:“教你什么?我不会。” 缇婴一滞。 她脑如浆糊,一时不明白他是真的不会,还是不愿教她。 她屈膝坐于他怀中,上下不得,不由发怔。 而她发怔间,江雪禾又仰起颈,侧过脸来挨上她。那轻柔的气息拂到她腮上,缇婴面染绯霞,眸若清水,望定了他。 江雪禾气息拂于她唇边,呼吸一边乱着,一边慢吞吞与她说话:“你怎么就断定我会?我是比你年长,比你博学一些,但也不见得我事事都一清二楚吧?” 缇婴眼睛不禁明亮。 他虽有暗示他对她独一无二之意,但缇婴听出了别的意味:他果真是愿意的。 这一次,他没有排斥拒绝、继续吊着她的意思。 他似笑一下。 浅浅的、在耳边摩擦的“嗯”声,让缇婴心尖颤而痒。 她确实忍耐不了,一听他这样,便遵从自己浅薄的意志,为所欲为。 不过,缇婴还没有完全忘记所有。 她将师兄亲了又亲,江雪禾的气息要纠缠时,她撇过脸,急急叫停:“等、等一等。” 江雪禾的手落在她纤纤腰间,闻言扶着她的腰身,眸子微微暗了暗。 他心中少有的生出烦闷。 但他眸子仍是静黑安然的:“怎么?” 他淡然:“你怕了?” ——他知道怎样挑起她的胜负欲。 不过缇婴确实是他无法把控的。 缇婴冷哼一声,她微微退开,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江雪禾靠在山壁上,听着外面沥沥雨声。他素来自诩冷静温和,但是在他看到缇婴取出一留声螺时,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她在这时要留声…… 缇婴没发现他的色变,小心珍重地将留声螺捧到他眼前:“我在人间市集上买到的。真是没想到,在这里能买到这种小玩意儿——我早就想要这个了。 “以前在柳叶城时,你赶我一个人离开,我害怕孤独时,就希望有一个留声螺,能留住你的声音,好陪我 。师兄, 你说句话吧——我要把你的声音留下来。” 缇婴抬头看他。 她见他怔了一怔, 眸子微闪,松了口气。 他耐心解释:“我没有赶你走,是你不想留下。” 缇婴困惑他的松口气。 江雪禾低语:“原来你是要留声这个,我还以为……” 缇婴眨眼:“你以为什么?” 他笑而不语。 他伸手,摸了摸她微凉的面颊、有点潮的发丝。是他想的轻浮了,以缇婴的单纯,她应该想不到他想的地方。 缇婴见他又有秘密而不告诉她,不禁剜了他一眼。 但她此时并未吵闹,她更想珍惜的是留声螺。 缇婴低着头,施展法术催动留声螺。她目光一眨不眨,盯着手中留声螺,见到留声螺开始发出金色浅光,她惊喜地笑了起来。 缇婴催促:“师兄,你快说话!” 江雪禾声音喑哑:“说什么?” 缇婴:“别说这种废话啊……说些好听的。比如、比如……” 她脸微微红。 她大着胆子:“就说,你很想我,这样的话。” ——在柳叶城时,师兄与她初初好时,她与他分隔两地。那时候江雪禾用传音符说的“我很想你”,像轻飘飘的在天上漂浮的羽毛。 那根羽毛一直在飘。 至今未曾落地。 缇婴很想留住他那句话。 她突兀地羞涩,突兀地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突兀地悟到了情窦初开的欢喜与难堪、惶然与勇气。 这都是他带给她的——她不讨厌这种陌生却新奇好玩的感觉。 篝火烧着,雨声潺潺,缇婴跪坐着,专注凝视双手捧着的留声螺。 微微发光的留声螺闪烁间,缇婴听到江雪禾低哑的声音:“缇婴。” 她茫然抬头看他。 他从不连名带姓地叫她“缇婴”,她纳闷的、迷惘的、被他吸引的:“嗯?” 江雪禾眼睛看着她。 缇婴在他注视下,脸颊升温,等着他说出那句“我很想你”。 江雪禾没有说那句。 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淡漠、从容。 他像是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像是不再用温柔当迷惑人的工具。他平平静静、冷冷淡淡,眼中无情无欲之态,与缇婴在大梦中见到的仙人江雪禾何其相似。 她因为他的这种相似而生出恐惧怨恨。 那恐惧怨恨,又在他开口后,荡然无存——江雪禾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喜欢你。” 缇婴怔怔地看着他。 她在怔然中,忘记了施法,留声螺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留声螺没有留住江雪禾接下来的话,缇婴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道:“我思来想去,既然你和我说过‘独系师兄’,我必然要应你。 “我知道你怕什么,不想要什么,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逼迫你顺从我之意。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我心中喜欢你。 “没有要给你压力,没有对你生出什么妄念……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 谁的情与爱不是猜谜游戏? 连缇婴这样没有心肺的人,都经常猜他喜不喜欢她。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不算失落,酸酸甜甜,却也称不上多愉快。 江雪禾却不希望她猜。 她若是不喜欢他,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她若是有所表现,他便要给她明确的爱。 -- 缇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雪禾。 心中万般情绪,如海如溪,潺潺不绝,口不能言。 缇婴直接扑过去,抱住他。 她用自己身上的斗篷拢住两个人,避过篝火,在一团暗下的幽静光线中,迫不及待地钻入江雪禾怀里,与他交换气息。 她亲得很乱。 但是他应该感受到了她的心。 缇婴感觉到自己腰肢,终于被他紧紧扣住了。呼吸湿润间,黑暗中的江雪禾,偏过脸来回应。 缇婴上手,轻轻摸到他微动微颤的喉结,换他气息更乱。 她大胆无状,焦闷不已。 江雪禾伸手勾住她下巴,微声:“别怕,我不会伤你。” 缇婴小小地“嗯”一声。 她乖巧地盘于他怀里,让他抱起她。 她轻声:“我不怕。” 她又期待:“接下来是什么?” 她贪婪兴奋:“还是一根手指吗?” 江雪禾顿一顿,轻笑。 他哄她:“教你双修,要不要?” 缇婴一愣,然后不悦:“你不是说你不会吗?你骗我?” “没有骗你,”斗篷下,他的气息拂在她下巴处,湿润润地啄了她赌气的微嘟红唇一下,“身体上的,我虽懂,却不太会。但是我会神交……把灵脉打开,好不好?” 缇婴稀里糊涂,在他气息一次次拂过脸颊后,她晕晕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乖而好奇地把手递给他,他却不用。他抵于她额头,直接叩开她识海之门,低声:“让我进去。” -- 她放了他进来。 他的神识直接绞上她的。 那股刺意锋利,一往无前,他一缠之下,缇婴被刺激地“啊”一声,便有躲闪之意。可他神识强于她,她退无可退,被相缠着,身体在他怀里轻轻发抖。 他低头摸她脸颊,安抚她。 意念的刺激,被他强行按捺。他一动不动,用唇息之触哄了她半天,她的神识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的神识好奇地去碰他的。 缇婴感觉到师兄身子一僵,整个人气息都重了一分。 但是他一声不吭,任由她 这样试探。 缇婴这样小打小闹玩了半天, ?, 好奇:“这就是神交?也没什么嘛。” 江雪禾不语。 她轻蔑道:“我已经尝过了,还不错。” 她心中发痒,直接提要求:“师兄,你快跑出去,再嗖地一下钻进来,不过要慢一点……缠我一次!” 江雪禾这时轻笑。 缇婴以为他笑她贪婪,质问:“你笑什么?” 江雪禾慢悠悠:“小婴。” 缇婴:“什么?” 江雪禾:“神交根本还没开始呢。” 缇婴:“……” 她大吃一惊,忽而想到方才他绞上来时的那股刺意已经剧烈无比,她浑身发抖周身酸软,一刹那间大脑空白心神茫茫,他却说根本还没开始? 缇婴有些怕了:“我、我、我……” 江雪禾沉沉道:“你这时候要是让我放弃,便是真的没良心了。” 缇婴闷半天。 她无话可说,只好大无畏地闭上眼:“我才没有让你退开呢,你教我呗。” 江雪禾微笑:“跟上我。” 缇婴心里嘀咕怎么跟,下一刻她尖叫出声,但声音只出口,便被他低头吞没,堵住了她的战栗颤抖。 -- 一大一小、属性相反、修为有别的神识相交,便如念头忽去瞬至,迅疾凌厉。 那绞意越来越紧,两股神识缠于一处,相互吸引与黏勾,竟分不开来。一者的神识流动,直接会带另一人。 江雪禾的神识强于缇婴,他又一直控着,盘算着缇婴的承受能力,让她不至于被绞得喘不上气,被他的神识直接吞没。 他心无旁骛,向来专心,带她小小体验一番。缇婴时而如凌长空,时而如坠深渊,念头上的刺激让她现实中的身体发抖,眼睛湿漉无比。 他在现实中,轻轻啄一下她眼睛。 她睫毛颤抖。 她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声音又绵又无力:“师兄……” 江雪禾温声:“我慢慢放开念头,你来。” 缇婴一怔。 她茫茫然:“我、我来主导的意思吗?我可以吗?我会不会弄坏你?” 江雪禾温和:“没关系,你来。” 他果真放开了神识。 他必然要这样—— 神交虽刺激,但缇婴这样小,他的神识因强于她,处处压制她,以她的性子,她未必真的喜欢上。 要让她喜欢,便要让她凌驾其上,让她为所欲为。她觉得可以操控他,她觉得可以压倒他,她才会对这样的刺激产生兴趣,才会不抗拒。 -- 缇婴的神识反而缠勾而来。 她一出手,便与他的风格毫不相同,直接困住他的神识,要将他的神识吞没。她的神识活泼乱动,他被迫起伏,被她带入一个个险境中。 江雪禾 闷哼一声。 缇婴挑起眼睛。 她眼睛清亮如雨,面红兴奋:“你受不住啦?” 他睫毛上沾汗。 他的眼睛与她一样湿润。 斗篷下的漆黑中,他的狼狈,也不差于她。 他平静无比:“继续。” 缇婴:“那我就继续了……” 她微得意:“你不行的话,要告诉我哦。” 江雪禾笑一声,不语。 -- 一个时辰,对于江雪禾来说,也已是极限。 毕竟这是神交,毕竟主动权被他交给了缇婴…… 若非她自己最后承受不住,以她的贪念,她恐怕还要玩下去。 她在幽黑中,品呷到他的难堪不宁、他的脱力无助。 清润的雪香,又冷又热,浸满了斗篷。 他终于受不了那种感觉,神识被绞得颤抖卸力后,退出识海。缇婴也是一身热汗间,现实中,她被师兄抱起来,被他转个方向。 缇婴被他扣在山壁间,被他亲不住。 他的气息浮动游离,蜿蜒流淌。 她无力制止,也不想制止——手指脚趾皆蜷缩,浑身泛红,长发散了,被他拨开,在耳后也落了很多吻。 缇婴呜咽。 她有点儿抽搭。 他停下来,询问;“怎么了?” 缇婴:“我、我不行……师兄,我不敢了。” 江雪禾沉默片刻。 他柔声:“不神交了,让我……身体上舒服一下,好不好?” 缇婴闷闷的,想他那么辛苦、此时一身是汗,她确实该体谅他:“要怎么做?” 江雪禾:“我来就好,你不必操心。” 窸窸窣窣声不住。 这种感觉与神交不太一样,比神交轻缓许多,他又温柔热忱,伺候得她很快乐。少女乌黑柔软的发丝落在他手臂上,在斗篷下,他愿意如何摆弄,她都哼哼地应着。 ……只要舒服就好。 不过,在某一瞬,缇婴又忽然一僵,从那畅意中被激清醒,一下子掐住了江雪禾手腕。 她哭泣:“痛!” 她责怪他:“为什么?你不是说会快乐吗?我很疼!” 江雪禾被吊在一半处,上不得,下不去。 但他一向沉静,被她指责半天,也只是细致地拥抱安抚,换得她缓口气,脸色好起来。 他半晌说:“所以你要反悔?” 她犹豫起来,舍不得他,手抱着他腰身;但又因那点儿痛意,而流连不住,仰起脸求他。 他沉默下去。 她膝盖被他托着,不舒服地踢了踢,踢到一处,他手一僵,松开了她膝盖。 缇婴转过脸,趴在她肩上,咬了他脖颈一口。他不说话,她有点担心他不快时,他侧过脸吐口气,笑着叹口气。 江雪禾温声:“那你还要吗?” 缇婴想了想:“我想要上次那种感觉……你说不是双修的那次。”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顿了顿,侧过脸,忍不住笑:“我换种方式,可以吗?” 缇婴眨眨眼,迟钝地应了,他便将她抱高一些,头颅一点点低下去。 气息碰到她腰际时,她忽而慌了。 缇婴又来抱他,娇滴滴:“师兄,我还要刚才嗖嗖的那种感觉……我还想要神交。” 江雪禾哑声:“你神识比我弱,你承受不住了。” 缇婴:“那你忍一忍嘛。” 江雪禾:“你以为我不是忍着的?” 她怔一怔。 他却放开了识海,让她进来。 他抚摸她面容,哄她:“两种都给你,要不要?” 缇婴涨红脸。 她很快做决定:“要!” 江雪禾微笑。 他扣住她膝弯,埋下脸去;同时,邀她神识,接她入识海。 -- 神交刺激远远超过身体。 即使有江雪禾控着,缇婴也受不住太多庞大灵力的涌入。 缇婴很快沉沉睡去,次日也精神萎靡,困顿不已。 江雪禾有些后悔纵着她,但此事于她算是有好处,她低迷两日也无妨。 只是经此一夜,缇婴见到他,多了很多害羞,有点儿想躲他。但鉴于此间只有两人,她想躲也躲不开,而江雪禾又能言善道,哄得她心花怒放。 雨未停,江雪禾用斗篷裹住小师妹,抱着她离开山洞,继续赶路,前往方壶山。! 第 113 章 仙人抚顶11 玉京门,静心殿。 四方道音锁阵,符箓飘飞,一重重带着封印力量的道光在殿中活跃漂浮,偶尔有凛凛电光浮现,成裂纹状。 沈玉舒雪白道袍,青玉发冠,大袖收祛。 她盘腿坐于阵中,闭目敛神,被封于此,已有月余。 忽而,一道雪白银光从她识海中飞出,绕着剑阵悬了一圈后,银光落地,化身为了一个少女。 沈玉舒睁开眼,看到月奴立在剑阵外围,微诧异一番。 她转而又能想通——此阵封她不封剑。大约花长老没把持月剑考虑进去。毕竟在玉京门众人眼中,持月剑宛如一名存实亡的吉祥物,剑灵愚蠢不堪重用。 月奴圆眸平静,看着沈玉舒:“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 沈玉舒想半晌:“……我大约很难出去。怎么了,你在这里待闷了?其实你没必要陪我。你在玉京门可以来去自如,想来花长老约束不了你。” 月奴:“我没有待闷。” 她平直道:“我很烦。” 沈玉舒不解。 直到月奴指着自己,说:“十年之期又到了,我到了该重新被封印的时候了。你们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件事。” 沈玉舒默然。 她怔怔看着月奴,半晌后说:“你可知,我兄长辛苦当上掌教,目的之一,本就是为了解你封印之苦?我们不想你频频失忆,不想你宝剑蒙尘,明明是无上仙器,却在玉京门中不受人重视,甚至被轻蔑。” 月奴呆呆看着她。 月奴迟钝了半天,仍道:“可我是要被封印的。我要是不被封印,就压制不了剑身上沾染的秽息,就会从仙器沦为魔器,危害世间。千年来,一直是这样的。” 沈玉舒看着月奴。 有一瞬,她从月奴平静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腔被抛弃的悲意。 沈玉舒道:“以前也许不是这样的。如果世间本就没有无支秽,没有秽息,没有秽鬼,你就不用承受这种命运……” 月奴困惑:“世上本就有无支秽,有秽息,有秽鬼,怎么就没有了?” 沈玉舒一瞬间脱口而出:“你真的不记得……” 月奴眼睛望着她。 沈玉舒及时收口。 是了,月奴每十年就会被重新封印,记忆重洗,月奴当然不会记得很多年前的事了。 月奴不会记得幽静无光的秽鬼林中发生的事,不会记得当年走投无路的沈行川与沈玉舒,不会记得他们发现过的秘密…… 沈玉舒叹口气,转而说道:“我悄悄告诉你,在我兄长五岁时,你曾被供于我沈家。那时候,你无意中救过我兄长的性命。” 月奴一愣。 她很难想象如今清冷端正、不苟言笑的剑修第一人沈行川,昔日有需要被救的时候。 月奴:“你们沈家有什么奇怪的,怎么小孩子还要被救?” 沈玉舒 摇头,不愿多说。 月奴便仍是平静:“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我现在需要被重新封印,不然浸染秽息的仙剑……” 沈玉舒打断:“如今玉京门被花长老把持,我兄长又在闭关,哪个有空操心你被封印之事?你就不要给我们添乱了。” 她这话说的语气很重,月奴沉默下去了。 明明是一把仙剑,明明应当剑意无锋,却因神智受损,而被人瞧不起,被人称为“添乱”。 沈玉舒见月奴安静下来,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情势艰难,她只能用重话来叫停月奴。 心中抱愧时,她想着日后补偿便是。 沈玉舒这样想时,见月奴忽而周身迸发出凛冽寒气,猛地扭头,向外探去。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沈长老,花长老前来探望。” 花长老显然是来看她的封印是否持久,她会不会逃出去。月奴化为光,重新钻回沈玉舒的识海。 待花长老离开后,月奴又重新现身,这倒是让沈玉舒惊讶——她以为,她和月奴的对话,到此为止了。 月奴对沈玉舒说:“花明阶身上,有我非常熟悉的气息。” 花明阶,是花长老本名。只有月奴这样资格很老的仙剑,才可口呼大长老之名。 沈玉舒道:“你也曾在花家被供奉过,也许他身上有他家某位你认识的人的气息。你感觉到熟悉,并不奇怪。” 月奴:“我不记得了。” 她困惑地闭了嘴。 沈玉舒深吸口气:“听着,月奴,你失去的记忆中藏着很多秘密,我与兄长都想要你藏着的秘密公于天下,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封印之事了。至于秽息那些……左右你目前还没有受到严重影响,此间种种,等我兄长出关再说。 “你既然能在玉京门来去自如,不如帮我出去打听打听,花长老在做什么,他要对我们兄妹如何处置。” 月奴点头:“好。” 月奴化光而出。 月奴本身修为不浅,除了几l位大长老,玉京门中没有人是她的敌手。而她若是刻意敛息,玉京门又是她的主场,连那些大长老都很难发现她的踪迹。 月奴出去后,所化剑气与一迎面走来的黑衣少年擦肩而过。 她本没有认出这少年,却听一个剑童恭敬打招呼:“黎师兄,你回来了?花长老有请。” 另一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声音跟随:“黎步,你死哪里去了?这么久不见,也不给山上回个消息。对了,你有在山下碰到过缇婴吗?看来她玩得忘乎所以,都不记得山上的师门了。” 还有一有些和气的少年底气不足地询问:“黎师兄可有见到江师兄?我、我有几l个修习小问题想问他……” 先前的大小姐声音不悦:“问他做什么?有什么问题不能问我?难道我讲的没有他清楚?” 月奴的剑光拂在枝叶间,向下瞥望。 她认出了日日在 山上能见到的花时、陈子春。 而黑衣少年, ?, 才想起来这位是沈玉舒的弟子。 因为知道黎步是沈玉舒的徒弟,月奴才稍作停留,听了一听。这一听,她便坠上黎步,跟着黎步,去见花长老。在花长老那里,她得知了一个消息—— 黎步本就是花家派下山去抢梦貘珠的。 黎步没有拿到梦貘珠,身上还受了些大大小小的伤。他联系不到自己的师父沈玉舒,心中起疑惑,便回山来。不想一回山,便碰上了从黄泉峰中出来的花长老。 花长老抚着胡须,听黎步在山下的遭遇,慢条斯理询问:“我把你师父关起来,你是不是视我如仇人,要编谎话骗我啊?” 黎步惊笑。 他无所谓道:“关就关了呗,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夜狼’,便知道夜狼没有心这种东西。我乐于见到江雪禾倒霉,沈玉舒才教我几l天,我岂会对她上心?” 他口中这么说,弯起的眼睛噙着笑,一派天真无谓。 花长老心想,不愧是断生道养出来的杂种,没有良知,不是东西。 但花长老仍保持警惕,一边让黎步说情报,一边悄悄开了一个阵。 他听黎步说下去:“……所以我没有拿到梦貘珠,毕竟那是巫神宫早就看上的东西。江雪禾在那里,我打不过他,抢不过他,还受了伤,只好先走了。不过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被关在梦貘珠梦境里的时候,就看到了。 “你们打听的青木君,在千年前,根本就没有成仙。玉京门先祖是仙人这种说法,确实是个骗局。” 黎步说到这里,乐不可支。 花长老面不改色。 他道:“可是天地间确实有无仙无魔的敕令……所有修士在踏入修行大道的那一刻,都能感觉到神魂上压着的那重封印。你既然说青木祖师不是仙人,那敕令是谁下的?除了仙人,谁有本事给修真界下敕令? “你又如何解释,江雪禾与那日的仙人虚影一模一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江雪禾是青木君的转世,你却说不是?” 黎步反驳:“花长老让我查青木君的过去,便说明你心里本来就怀疑青木君不是仙人。江雪禾嘛……他也许确实是仙人,只是仙人不是青木君,这也不冲突啊。” 他迟疑一下,仍是没有将自己看到的江雪禾、缇婴二人与青木君之间的仇怨说出来。 并非对江雪禾心留一念。 不过是不想什么都告诉花长老罢了。 花长老陷入深思。 他好言好语地送出了黎步,嘱咐人将之前许给黎步的资源都送过去,供这少年养伤,修为再精进。 黎步闪烁着眼,笑嘻嘻接受。 临去前,他带着笑,回头冷冷看了花长老一眼:这人功力如今深不可测,自己不是对手,不如短暂蛰伏。待自己养好伤,修为高一些,再回头救沈玉舒。 沈玉舒是他师父。 这 老头惹他的人,他迟早杀了这老头子。 -- 黎步走后,花长老打开那阵法,阵法浮现一重光,一道虚影浮现。 那正是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 这种阵法每次都需要耗费无数灵石,才能实现二人的面对面相谈。花长老昔日没这种资源,今日他在玉京门中所向披靡,除了一个还在闭关的沈行川,没有人再是他的对手了。 虚影南鸿哈哈大笑,拱手:“花老弟,恭喜你啊。虽然你不做掌教,这玉京门却还是你的。” “——?_[(” 南鸿便赞花长老境界之高。 南鸿心中念头百转。 听花长老询问:“方才黎步所说之话,以大天官的天命术观之,他可有说谎?” 南鸿沉吟半天:“……我看到了些了不得的画面,具体是什么,不方便告诉你,但是我可以保证,黎步小友没有说谎。我以神心起誓,若在此骗了花老弟,就让我永无成神可能。” 神心大誓与道心大誓一样直叩修士心门,不得扯谎。 花长老这才放心。 花长老也知道自己与南鸿的合作,因对方天命术的存在,而不能完全的毫无秘密,毫无芥蒂。但此时天命术有利于他,他便少不得琢磨一二。 花长老语气沉沉:“大天官,既然黎步没说谎,那么你便听到了—— “千年前,我玉京门祖师青木君根本没有成仙。 “千年前,世间确实有一位仙人,那位仙人下了敕令。江雪禾应该是那位仙人的转世。那位仙人留下的一道剑意,不知为何被锁在我玉京门的黄泉峰中,但事实如此,已无可辩。” 南鸿不好评价玉京门先祖之事,便干笑两声。 花长老自己沉痛道:“我辈修士,一向视青木君为仙。未料到千年骗局如是……但我玉京门修士,绝不会不敢纠错,不敢面对真实的祖师。此事,断无隐瞒必要。” 南鸿目光闪烁,继续不语。 他听到花长老语气沉冷:“如今当务之急,当是纠正昔日错误。” 隔着时空,花长老的眼睛和南鸿那双看尽命运的眼睛对上。 花长老缓缓道:“修仙本逆天,我辈修士,本就与天道争一线生机。诛仙解敕,关乎天下修士的命运,大天官可敢一试?” 在确定青木君和江雪禾是两个人后,在确定自己所为不会冒犯祖师、可赢得天下人支持后,花明阶向南鸿递出了橄榄枝。 两个贪婪的、老谋深算的人躲在殿中如此如此、那般那般地合计之后,次日天亮,花长老下了命令。 他派门中修为厉害的十八仙使一同下山,捉拿江雪禾,之后再召集天下广 义修士,共解敕令。 诛仙解敕之战,从此时开始。 -- 此时,江雪禾与缇婴那一边,天始终未晴。 一直下雨。 天气阴沉,小雨沥沥,走到哪里都是湿漉漉一派。 江雪禾这样警惕惯了的人,便提议二人稍微歇一歇,待天晴了再赶路。 缇婴却拒绝了。 她情绪有些低迷。 江雪禾不知她为何低迷,只当是自己冒犯得她不太舒服,便比平日更加顺着她。 缇婴有些烦躁,她不耐烦地说要快些赶去方壶山找到淬灵池,再用梦貘珠寻找青木君逃出去的神魂的线索……明明可以很快做完这些事,他们就可以离开了,他做什么要拖拖拉拉的? 江雪禾无言。 缇婴大约又觉得自己对师兄有些凶,便转了语气,说:“我还想做完这些,突破此境,修出元神后,就回千山去看老头子呢。 “都到这里了,哪有不去见他的道理?” 江雪禾目光闪一闪。 见林青阳么…… 他此时对林青阳态度有些奇怪,一时沉默间,听缇婴提醒道:“不过回了千山,你不要乱说话,不要让师父以为我们、我们……”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口,悄悄望他。 江雪禾牵起她的手,态度平和:“不让他以为我勾引了小师妹,我晓得。” 缇婴红了下脸。 这番对话,有些缓解她的情绪低落。 她知道师兄是不知道她的事情的,她也不想说。二师兄最近日日发消息问她还好不好,她一直说好。不过越是到方壶山,她越是睡不好,夜里开始频频做噩梦…… 昨夜梦醒,师兄出去探路,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待着,兀自掉了很多眼泪。待他回来,她自然对他脸色不佳,怪他不吭一声就离开。 她很不愿意回头看自己的童年,方壶山下埋葬着她的过去,本就应好好埋着,再不重见天日。 她不想面对。 更不想被江雪禾知道。 如此,缇婴和江雪禾冒着雨,终于赶到了方壶山。 二人在山上转悠了一整日,拿着南鸢给的地形图,却没有找到淬灵池。 方壶山的地形发生了很大变化,山头像是被什么法力削去了一大片。山洪与泥石地龙过后,淬灵池不知被掩埋到了哪里。 江雪禾撑着伞,陪缇婴站在泥泞中。 他低头看缇婴怔忡古怪的眼神,轻声安慰她:“没关系。这两日雨大,不好找路。待天晴了,我们再来找一找。若是还找不到……也可以问南姑娘,附近有没有其他的淬灵池。” 缇婴看着这座与她记忆中格外不同的山林,耳边雨声与师兄的低哑声混于一处,如雷鸣日转,敲打她的心神。 她有些迷惑,又有些松口气——她已经不认识这座山了。 离开这里不到六年,沧海桑田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缇婴在此时感觉到时光浩渺,大道无情……斗转星移下,没有什么永恒不变,包括她的痛苦。 江雪禾感觉到她心境微妙的变化,侧头:“小婴?” 缇婴依偎着他,笑了一下。 她到此时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 她仰脸看他:“师兄,找不到路了,我们先休息吧。” 江雪禾:“嗯。” 缇婴张臂:“你抱我。” 她又开始撒娇了,他目中浮起一丝笑,心情跟着她好起。 江雪禾哄她:“下着雨,我不好抱你。” 缇婴想一想:“那你背我吧。” 她又殷勤:“我帮你打伞。” -- 师兄妹二人在傍晚时,赶到山脚边的一处木屋。 木屋亮着一盏火烛,江雪禾前去敲门避雨。 门打开一瞬,风雨从外扑来,门中火光微微。冷气与热流相撞,流光溢彩。 江雪禾温和有礼:“请问……” 他一抬头,愣了一愣。 开门的人是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女,乌发雪肤,颊畔发丝微潮,随风而轻轻擦过红唇。她纤腰窄身,个头娇小,乌眸慧灵,一身粉白裙裾被风吹响江雪禾的方向,少女身上的馨香浮动,暗夜流香。 江雪禾眸子微微一动。 他惊讶的不是少女的美丽,而是——他认得这个人。 之前他与缇婴吵架后,为缇婴买馄饨时,此女撑伞从路边走过,回头与他对望时,笑容明灿至极。 他那时因觉得少女与缇婴有些像,而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此女住在这里。 缇婴见师兄说了一半就停了,奇怪抬头。 江雪禾低头看缇婴:“要不我们走吧……” 缇婴皱眉,冷冷道:“为什么?你们认识?” 江雪禾看到开门少女一愣,然后摆手:“不认得啊,小妹妹你多心了。” 江雪禾看眼此女。 此女疑惑看他。 难道她真的不记得他……许是他过于自大,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见过他、却对他没印象的人。 缇婴盯着开门人。 她冲开门人一笑,笑容甜美讨好,直勾勾的。 她的这种专注,让江雪禾皱了一下眉,心头微微不舒服。 缇婴告诉开门人:“我们是走山路的过路人,外面雨好大,能够躲雨吗?” 江雪禾听到开门少女弯眸浅笑:“可以啊。我哥哥是这里的猎户,他估计被困到山上下不来了。今夜雨这么大,我一个人住,本来有点害怕……多了两个人,我就不怕了。” 她看看缇婴,冲缇婴一笑;又看江雪禾,对江雪禾露出笑。 江雪禾又再次多看她一眼。 正好缇婴也在偷偷看那开门又关门的人。 缇婴发现自己的走神后,心虚地回头看眼江雪禾。江雪禾没注意她,她松口气。但是江雪禾也在看人,她心中又郁闷起来。 只是不好发作—— 因为,开门的小哥哥,颀长高挑,年少俊俏,眼睛又黑又亮,神采飞扬,看她时眼睛都在笑。 他长得好像意气风发版的师兄。 他最像的,就是更年少的江雪禾,“夜杀”。!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4 章 仙人抚顶12 在江雪禾眼中,那陌生又美丽的少女引着他与师妹入室。 关上门,风雨呼啸在外。木屋燃灯,宛如与世隔绝。 江雪禾一直提防着这少女。 她却盈盈浅笑,一派天真:“我叫阿难,平时少见客人。二位深夜到访,我虽然心中欢喜,却怕你们是坏人。我兄长要我少与陌生人说话,我便不多和二位闲话了。 “这边屋子都是我兄长平日住的。两位不嫌弃,取用便是。” 江雪禾瞥去。 此处不大,放眼望去,只有两间房舍。 他心中生起犹疑。 在外时,他是一向与缇婴分房而眠,既怕引出些他预料外的事,又怕她对同处一室生出习惯,在外人面前露了底。可他如今不信任这陌生少女,不能放心缇婴跟她同屋。 他踟蹰间,不料那少女善解人意,嫣然一笑,指着外面:“两位客人看,外面树上有一间树屋,是我兄长盖给我的。我睡那里就好……” 江雪禾立即:“岂敢劳烦主人。我去睡树屋便是。” 他回头,看眼缇婴,犹豫着想知道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住。 缇婴已经精神不振很久。 她虽然觉得陌生小哥哥俊俏,但是师兄在她身边,是顶好看的,她犯不着不理师兄,却对一个与师兄气质相似的陌生人生好感。 江雪禾对外一向彬彬有礼,缇婴坐在木桌边趴伏着,托腮不耐烦地听他与人絮叨,待他终于礼貌够了,侧头来看她,缇婴便干脆利索:“我随便睡哪里都好。” ——反正他是必然不会邀她同住的。 江雪禾默然,无话。 -- 江雪禾跟着缇婴去看了她挑好的房子,他将木窗与床都检查一番,连床底都不放过。 江雪禾还要叮嘱她,见缇婴跳上床,趴了上去。 缇婴扭头看他,稚气眉目在晦暗烛火下,流动着一层浅光。 她声音埋在褥间,闷闷的:“怎么啦?你想留下陪我?好呀。” 江雪禾失笑。 他动作放缓,坐在榻边,用褥子盖好她。 他怕他指出此间不寻常之处,会让她害怕,便只是在这里设了一个禁制结界,对她道:“我走了。明天见。” 缇婴:“哼哼。” 她趴了一会儿,听到衣料流动声。清雪一样的气息压根没有靠过来,未免让她失落。 他走时吹了灯烛,此间暗下。 缇婴心情不郁一日,见到与昔日不同的方壶山,让她疲惫又怔忡。她没有太细敏的心思,即使白日时情绪起伏那般大,此时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缇婴再一次醒来,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 梦中她回到了十岁前,见到了鬼姑。鬼姑倒在术法阵中惨笑连连,一地血泊中,鬼姑阴森可怖,质问她怎么还敢回来,诅咒她自食恶果,没人会喜欢她这样刻薄寡恩养不熟的孩子 。 梦醒时分,缇婴抱着被褥:“师兄……” 一滴泪沾在她睫上。 她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见室内清寒,风雨在外,后知后觉地想起,师兄又不在。 她垂下眼,眼神幽幽,充盈的戾气中,饱含几分畏惧,以及对师兄的怨气——为何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不在。 他恪守的礼法,难道比她更重要吗? 缇婴盯着黑漆漆室内看了一会儿,沉着脸下地,鞋袜不穿,长发不梳,径自向门帘走去,顺手解开了师兄那隔绝一切的禁制。 -- 禁制被解开时,江雪禾瞬间坐起。 雨敲打在树屋顶的声音,沉闷剧烈。万籁俱寂与过大雨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江雪禾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正要起身时,感觉到一道气息掠入树屋。 怔忡间,少女垂眼看着他,幽声:师兄……?_[(” 江雪禾抬目。 饶他心神强大,此时也要被这散着发的赤足少女惊得心脏停一分: 她趴跪在床榻边,低着头,脸色莹白,圆眸幽黑,郁气满满。 ……像个充满怨气的女鬼。 却是个漂亮的幼稚的女鬼。 江雪禾平静坐起。 他低头看一下。 这副浑然天成的幽怨模样,是那个与她身形相似的阿难模仿不出来的。 江雪禾:“你怎么过来了?阿难为难你了?” 她继续用圆眸冷冷地看着他。 江雪禾便明白:这是梦魇了,闹脾气了。 他便不再多话,而是穿过她腋下,将她抱起来。 他直接将她抱入自己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她刚从雨里跑过来,中衣与脸颊、发丝上都沾了水,一双赤足也弄得泥泞。在被他抱到怀里后,缇婴低头看他的青色袍衫干净的边缘,十分恶意地伸脚,重重踩了一踩,在他衣縁处沾上泥点。 江雪禾始终淡然。 他伸手扣住她乱晃的脚,拿帕子给她擦干净。 缇婴还要再踹他,听到他静雅从容的声音:“弄脏了我的床,今夜就不要上来了。” 缇婴一怔。 她便不闹了。 缇婴由师兄收拾妥当了她,被他抱上床盖上褥子,这才如愿所偿,睡到了他怀里,抱住了他腰身。 -- 师兄的气息浸满了鼻端,那洌冽寒冷的雪香包裹着她,缇婴一会儿,缓缓回过了神,被噩梦引起的郁气才散了。 江雪禾侧躺着,一直垂着眼观察她。 她眼睛向上抬起,对上他的,他便知道她好了。 她好起来,便有点愧疚,小声问:“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江雪禾浅笑:“怎么会?” 他道:“我不睡觉的。” 缇婴:“……” 她幽幽道:“你又趁 着我睡觉的时间,刻苦修炼,一日千里,让我怎么仰望你也追不上你的修为,是不是?” 他忍俊不禁。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柔声:“我有黥人咒在身,再修炼能厉害到哪里去?总有一日你会比我厉害,到时候我还要靠你给我养老呢。” 缇婴想了想,点头承诺:“我肯定给你养老,不嫌弃你年老色衰的。” 江雪禾:“……” 他眸色几闪,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决定不说了。 缇婴仰脸:“你可以每晚都和我一起睡吗?” 江雪禾:“人前不可以,人后……偶尔可以。” 缇婴便不快,不想说话了。 他便又不着痕迹地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跑他这里来了。 缇婴敷衍地说做噩梦,害怕。 江雪禾若有所思。 他一边手抚着她肩背,轻轻拍着哄她入睡,一边半开玩笑:“你最近怎么总做噩梦?要不要与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呢?” 缇婴闭上眼:“我要睡了。” 江雪禾眸子一顿,顺了她的意,不再试探。 她靠在他怀里,抱着他腰身,闭眼入睡。江雪禾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他听着她的呼吸毫无变化,但也并不开口,当做不知。 过了很长一会儿,还是缇婴撑不住。 她睁开眼,有点儿不高兴:“我睡不着。” 江雪禾:“无妨。既然睡不着,就起来修炼吧。今日白天在方壶山时,你灵气有变,似乎有了顿悟,却没有来得及梳理。此时修炼,正好让我看看你最近修为有无长进。” 缇婴大惊失色。 他是人吗? 小师妹睡不着,他说“那你修炼吧”?这是一个师兄该说的话吗?他都不哄她吗? 她还与他、与他……那样了呢。 怎么半点儿福利都没看到? 缇婴宛如牵线木偶,竟真的被江雪禾薅了起来。她保持着一种迷离状态,被他按着,盘腿入定,修炼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缇婴的灵根上的刺痛,既代表她无法继续,又因痛感,而让她想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睡个觉都要修行? 缇婴睁开眼,瞪着与她一同坐在黑暗中木床上的江雪禾:“不练了。” 江雪禾好说话:“那就睡觉。” 缇婴一口气憋在嗓子里。 她道:“睡就睡,我本来就是要睡的。” 她此时因修炼而生出疲惫,江雪禾算着她的精力,觉得她此时应该困了。她确实困了,江雪禾躺下后,她靠过来抱他腰身。 江雪禾随她意。 她很喜欢这样的身体亲昵,他虽然有些……但是算了。 片刻后,江雪禾倏地睁眼,手伸入怀中,攒住她悄悄潜入他腰间的手。 他握的力道不轻,逼得缇婴睁开眼,不满瞪他。 缇婴先发难:“你做什么?” 江雪 禾:“你又做什么?” 缇婴理直气壮:“让我摸一摸怎么啦?我都没摸过。” 江雪禾道:“不妥。” 缇婴:“为什么?” 江雪禾无言片刻,说道:“你似乎不明白,我也是有欲的人。” 缇婴眨眼,困惑看他。 他握着她掠入他腰内的手,扣着她手指,将她的手腕托着,移开了。 雨声淅沥,轰大声如洪流奔泻,滔滔不绝。 雨的气息让一切变得黏腻、清幽、暧、昧。 缇婴听到江雪禾慢吞吞说:“我食欲而不得,几次三番,心中生念,困住了我。 “我帮你时,你是有感觉的……那种感觉我却得不到,你说呢?” 缇婴怔怔看他。 她面红耳赤,心跳如擂,又因抱着他,蹭到他紧绷的身子,心中生起许多不能与人言说的窃喜。 她说:“那、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逼迫我呢?我、我又打不过你,你强势一点,我肯定就顺从你了嘛。” 江雪禾微笑。 他冰凉的手指抚摸她面颊,轻轻点了一点,少女肌肤清嫩的触觉,便是碰一碰,都让他生出隐晦的快意来。 他逗她:“我若凶一些,你就要哭了。你一哭,就不肯与我在一起了。情势所逼之下,那种时候,即便是我,恐怕也控制不住,也是不可能放你离开的……那你必然哭得更厉害。” 他叹气,逗着她:“一时快意之后,等你清醒,必然就不与我好了。我少不得要哄你,但又不知道能不能哄好你。你若是觉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美好师兄,从此躲着我,那我当真得不偿失了。” 他浅笑:“我早说过——一时快意,不是我要的。” 缇婴望着他。 她不明白他这样说的时候,怎么还能笑。她却看出,他说这样的话,其实是一种试探。 他总是在试探她。 若有若无、带着玩笑,他实在擅长蛊惑人心,擅长于博得她的心软、心虚。 而他此时抵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又凉又弄得她心痒。缇婴忽地伸出手,抓住他手指,不让他乱碰她了。 江雪禾俯眼观察。 缇婴抓着他的手指,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用一种玩味的温润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他断定她玩不出什么花招,她什么也不懂一样…… 缇婴愤怒地想: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不就是仗着年长我几岁,就以为什么都比我知道得多吗? 缇婴抓紧他手指,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欲、求不满。” 江雪禾一顿。 他的表情,像是被她的语出惊人给噎到了。 但他定定神,就仍是和气:“你说是就是。” 缇婴:“什么叫我说是就是?本来就是!哼,那都怪你脾气太好了……其实你粗暴一些……” 江雪禾洗耳恭听:“嗯?” 缇婴连忙收 口,觉得话不能乱说。 她红着脸,松开他手指,向他大无畏地伸出一只手。 江雪禾挑眉:“嗯?” 缇婴大方道:“给你!” 江雪禾不解:“给我什么?” 缇婴闭着眼,睫毛却一直在颤。她面颊绯红唇儿水润,喋喋不休间,让江雪禾心动安分。可他自虐惯了,便偏要按捺住自己的心动,听她要说什么。 缇婴说:“你以前给我过一根手指嘛,你弄得很好……我不占你便宜,我也给你好了。而且我比你大方,你只给我一只手指,我五根手指都可以给你。我比你大方多了!” 江雪禾一怔。 他笑出了声。 他道:“大方不是这么比的。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你……” 缇婴闭着的睫毛仍在颤。 她感觉到江雪禾气息拢来,握住了她那只递出的手。她惶然惊惧且害羞,整个人腾地冒汗,热气拂面。她不断自我安慰,却听“啪”的一声。 江雪禾手掌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拍醒了她的害怕。 缇婴睁开眼。 江雪禾垂眼望着她:“你的心意,我领了。收回去吧。” 缇婴怔忡。 他道:“师兄还没有那般饥渴。” 缇婴呆呆看着他。 此时,她既有些松口气,又有点儿难掩的失落。 未知的世界,她并非没有兴趣。 缇婴闷在他怀里,胡乱地想了半天,又悄悄伸手朝下。她知道她遮掩不过他,所以她的手再次被他扣住时,她也不意外。 倒是江雪禾意外。 他无奈:“小婴,你又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不用吗?” 缇婴:“可我好奇嘛。” 江雪禾顿住。 缇婴仰起脸,明亮的眼睛凝视他,磕磕绊绊地向他描述:“以前,哪个总是突然就跳起来的怪棍,是不是就是、就是……那天的……” 江雪禾在她支吾中,侧头咳了一声。 她看到他脖间的绯意,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缇婴道:“我想看看。” 江雪禾愣住。 她又伸手,被他再次握住。 缇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我想看看你呀。我想看看那个让我痛的,到底长什么样。也许看到了,我就不怕了。” 她亲他下巴一口,充满了央求意味。 江雪禾下巴绷起,喉结微动。 她盯得紧,看到他情绪有波动,便凑来要吻他喉结,被他慌地侧脸躲过,避开了去。 缇婴火冒三丈:“江雪禾,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是拖拖拉拉,我想要什么你都不给。我不就是没见过嘛,看看怎么了?你又吃什么亏?” 江雪禾:“你在逼我?” 缇婴:“逼你怎么了?” 她眸子一转,又抱住他腰身晃,哼哼唧唧,甜甜蜜蜜地 亲他脖颈,弄乱他衣袍。 她又乖又甜,磨得他节节败退:“师兄……你就让让我嘛。让我逼你、逼你……勾引我! “你不是很会勾着我吗?那你再勾一下,给我看看,我什么都给你!” 江雪禾眼睫低垂,长眸又撩起。 他眼中波光粼粼,水意流动。那浅波晃得缇婴心跳咚咚,她从他此时的眼中,看出他平日的那种钩子一样的目光。 可是她想尝试,仍是被他拒绝了。 不过这一次,缇婴要发火前,被江雪禾俯脸,在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克制、温柔、怜爱。 她总是折服于他对她的宽容爱意,喜欢他这样的亲她。 她听江雪禾低声:并非我不愿意……此地是他人地盘,我不想给他人窥探的机会。你先睡吧,咱们,来日方长。②[(” 缇婴静了半天,接受了这种说法。 但她提出要求:“你哄我睡。” 江雪禾:“嗯。” 缇婴:“不是普通的哄,我要你讲故事给我听。” 江雪禾怔愣,为难:“故事……” 他心中盘算起他都知道些什么故事,哪些适合哄人入眠用。可他知道的故事皆充满杀气血腥味,似乎都不是适合的……江雪禾念头百转间,怀里被塞入了一本书。 他低头。 不用掌灯,修士的眼睛也看得清这是一本什么书——《鸳鸯债》。 别名:师妹与师尊那些不可说的二三事。 江雪禾:“……” 他讶然:“师妹与师尊?” 缇婴谆谆道:“我新买的话本。你不是总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现在多读两本谈情说爱的书,我肯定就知道了。不过我不爱读字,你声音现在不是恢复了吗,挺好听的。我想听你说话,你就读话本给我听呗。” 江雪禾快速翻看,书中内容几多引起他的不适,一些简笔图画实在污、秽,让他频频皱眉。 他自言自语:“怎么没有讲师兄妹的……” 缇婴撇嘴:“那种土土的话本,谁想看?你快读!不读我就不睡了。” 江雪禾只好咳嗽一声,压下自己的古怪不适,读书给她听,哄这小冤孽总算睡了过去。! 第 115 章 仙人抚顶13 一夜清静无梦。 江雪禾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中。 周遭水汽弥漫,浓雾外,隐隐透出火光。 只他一人独立此间。 江雪禾面色如常,向屋外走去。 他向外展开的神识已经探到了浓雾边缘,施力毁掉后,他继续向外。而在这时,四方雾气中有浩大缥缈气息浮现。 对方攻势凶猛又无常,江雪禾面色微有变化。 他于战斗上很少有输家,对方实力在他之上,一探之下他便发觉。江雪禾与对方一击之后,倏地移行变位,收了力道。 他仍被禁在雾中。 江雪禾侧身抬眸,向雾中浮现出的身影看去。 他看到四个阵脚,各站一修长背影。 衣如飞雪,玉冠琳琅。只看四道背影,便觉浩瀚广阔,无边无际,似有无上道法在眼前展开。 若是寻常人,只消看一眼,便会因这强大之道而被震晕。 江雪禾始终面不改色。 他温润安然,与对方有礼又温和地打了招呼:“阁下何人?既有如此实力,何必困我这般的小人物?我师妹又被你们弄去了哪里?” 对方声音在雾中缥缈:“你可不是小人物。” 他们在雾中现了身量,一同转过脸来,向江雪禾望来。 他们面容模糊而轮廓相似,眉目漠然疏离,宛如高天皓月,非凡人能及。 在他们齐齐转脸看来时,江雪禾这才色变。 他心神惊震之下,竟向后退了一步—— 这几人,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身量、声音,都是他的。只有气质与他不一样。 他们是高天皓月,他不过是凡夫俗子,周身沾满了红尘之欲。 那些“高天皓月”们顶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淡淡说:“你不能离开千山。” 江雪禾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 他听到自己冷淡的声音说道:“我要离开。” 分明是几人一同与他对峙,但是开口时,他们齐齐说出的,是同一个声音、同一句话:“天阙山气运已尽,扰乱秩序是为大忌。你不当沾手红尘,让我等下凡。 “成魔是缇婴的命数,走向混沌亦是她的命数。你昔日为她停留已是动了凡心,今日再妄图插手她的命运,便是错上加错。你若执迷不悟,不如被镇压了事。” 四方天地,四道身影,齐齐散发浩瀚之气。 他们气息展露,浓雾深重,江雪禾观之,终于确定他们是谁了。 他们就是他。 他们是他的另一面。 有一种说法,是修士对他们的称呼——“天道”。 如缇婴所说,江雪禾是万千天道中的一缕;那么天道中自然有其他与他一模一样的存在。所有的存在,共同维护天地秩序,被统称为“天道”。 此时,江雪禾确定了自己身在 何处—— 他正以千年前那位仙人的身份,身处千山?,身在天阙山灭亡、缇婴成魔那一夜。 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干扰到他,制造这样的幻象……梦貘珠被师妹好好封着,按说不应该有能力织出梦境才是。 江雪禾看着四方的自己。 他静静看着。 其实,他也想知道千年前的所有事。 江雪禾便垂眼,低声:“你们想拦我?” 他张手间,便递出了一把青光长剑,剑指四方。 四方敌人,递出与他一模一样的剑。 他们道:“这就是你为缇婴所铸之剑吧?你想插手她的命运,试图改变她的命运……可惜一把未曾开锋的剑,永远也不会开锋了。 “你在红尘中待的时间已足够久,在一个凡人身上耗费的心神已经足够多。这些皆影响了你,你本不该是这副模样,回来吧。” 他们冷漠道:“封印千山,不再过问山外之事,才是你该做的。” 江雪禾听到自己轻柔低哑的声音,反问道:“俯瞰众生命运,任由仙魔之乱毁尽一切,将整个世界摧毁,让一切化为混沌……这就是所谓的‘秩序’吗?” 他们答:“一切都会走向毁灭,一切又会重新新生。混沌虚无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这便是‘道’。” 江雪禾持着剑,一步步向外走。 雪衣飘然,神色清许,唯一团模糊的面孔,一点点清晰: “不看红尘一眼,不俯视弱小一瞥。无怜爱,无宽容,无悯然,无惘然……这样的天道,与‘混沌虚无’,有什么区别呢? “看到了人间战火燎原,看到了魔气对世间的吞噬与贪欲,看到了弱小被欺,公道被催……却无动于衷。这样的永恒,实在过于无情。 “法眼观尽千古事,不肯俯眼看苍生……这是你们选择的道,却不是我选择的。” 江雪禾温和,缓缓抬目:“或许从一开始起,我的诞生,便源于对你们的不认同。 “天道无情,人间有情……我是‘有情’的那一部分。 “我要插手红尘之事,要看着我的心血成长,要拨开仙与魔大战带来的恶果。要被封印、被消灭的,应该是你们,而不是我。” 他们用与江雪禾一模一样的脸,看着江雪禾。 他们淡漠、无情、冷然。 他们看着他:“……你果然动了凡心。” 江雪禾温声:“也许我本就有心。” 他们道:“不,你不会有心。你与我们一样,是天道中的一缕,你没有凡人之心那种无谓的东西。但你确实思凡了。” 他们在思考:“从你有了名字开始,从你开始看向缇婴开始,从你包容缇婴频频来千山开始……早知你动情至此,早在一开始,就应该杀了那个小姑娘。” 江雪禾的剑抬起。 他偏头,微微笑:“她是我养大的。你们若对她早早出手,那我们之间的矛盾,也只会爆 发得更早。一切都没有区别。” 他眼中带笑,那笑意却冰冷、锋锐:“我与你们从一开始,便不死不休。” 他们望着他。 他们说:“缇婴不是你养大的。应该说……她才是驯养你的人,她才是那个让你思凡的人。” 他们再道:“你若打定主意插手修真界,我们只好将你诛杀。我们实力一样,但我们数量多,你只有一个,胜负早已分辨。” 江雪禾:“胜负未有分辨——” 剑光大亮,与四方的杀念纠缠到了一起。 这一夜,天阙山血流成河,死伤无数。魔物来势汹汹,想必大半数魔物都到了这里。 不知它们是得了什么样的情报,才能摧毁天阙山的护山大阵。不知它们是多么强大的存在,竟没有一个仙门来支援天阙山。 天阙山那些飞升的仙人们各个被阻,有的被同为仙人的同族,有的被一些“意外”。谁也不敢深想,所谓的“意外”的原因。 天阙山的师父师伯师兄师姐们无能对抗天命,将唯一的小师妹护住,想要小师妹逃出去。 有的师兄师姐能算到一些天命,他们告诉小师妹,逃去“千山”。千山会庇护你。 小师妹却没有逃。 她在漫天火光与血泊长河间回了头,她用了最残酷的献祭法术,献祭自己所有的未来与仙力,献祭自己生生世世的命运,誓要堕魔,要用更强大的力量,一一报复回去。 她再没有踏入过千山一步。 在那一夜,江雪禾被阻在千山,无法冲破禁锢。待他终于打败同道离开千山时,发现天阙山已灭。 思来想去,江雪禾觉得一切还有回转余地——他以仙人身份留存人间,去找到缇婴,将缇婴带回千山。 他可以灭仙,亦能灭魔。除了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彻底扰乱公正秩序,他已然插手很多了。 他深信她是他一手养大的,他认识她已经很久很久,他又是无上天道,只要他愿意,又有什么可以摧毁他的偏爱呢? 江雪禾以仙人身份,寻到了堕魔的缇婴。 她坐在白骨堆积的山头,平静非常地仰头看着昏暗天色,看着落霞余晖。 缇婴道:“师兄,天要黑了。” ——天黑了,她的路也走到尽头了。 江雪禾心中在此时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密密匝匝,揪作一团,似乎痛,又似乎麻痹,无力。 可他其实非常“年轻”。 比起存在了千千万万年之久的无情同道们来说,他过于年轻,纵是有情,到底无情。在同道们的盘算下,他与凡人相隔,“年轻”的新生的天道一缕,不是任何人的同类。 他们让缇婴知道了他就是天道的化身。 他们将江雪禾推到了缇婴的对立面——没有人知道天道在想什么。 人人仰望天道。 却无人敢与他长伴,敢与他说“爱”。 白骨尸堆上,成了魔 的缇婴麻木无比地扭头,看着这一身清白的熟悉又陌生的师兄。 他清淡又宽和▌[(,温润且心软。 然而—— 他不懂她。 她亦不知他。 巨大的隔阂下,江雪禾望着师妹的眼睛,缓缓走向前。 他将自己袖中的剑递出,他道:“此剑名为‘持月’,是我为你所铸……” 缇婴:“我不需要了。” 她掌心托着一团黑雾,无所谓地将她的力量展示给他看。 她漫不经心:“我已经不修仙术,也不学剑了。你的剑铸了很多年也铸不出来,等我不需要的时候,它就铸好了。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江雪禾垂眼。 沉闷之下,他几乎喘不上气。 魔女缇婴忽然开口叫他:“江雪禾。” 江雪禾抬头。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笑起来。 阴戾、残酷、恶念,皆在缇婴的一双眼睛中。 江雪禾看着这样的缇婴望着他,一字一句、轻描淡写:“江雪禾,我恨你。” -- 轰—— 千年前的江雪禾,面对缇婴这样的话,情何以堪,已不可知。 千年后的江雪禾重温这段往事,面上平静无波,心间冰刃成锋,一寸寸断裂。心如断血,断不能续。 他曾无数次猜测彼时的困顿与苦楚,却都不及身临其境,行走在遍地尸骨的远古荒原间,找着一个也许永不归来的人。他是如此压抑而无力。 江雪禾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一点点举起了手中的剑,朝着面前的魔女。 江雪禾低声:“千年已过,万般山海我早已看过不知多少遍,以为这样的恶念,就足以摧毁我吗? “这样未免太小瞧我——” 一剑破万象。 剑光刺穿魔女心口。 轰然巨响中,江雪禾长身昂立,看着一切化为烟雾,看着魔女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在烟雾中被焚烧殆尽。 他静静地看着。 他闭上眼。 -- “师兄!” 江雪禾听到少女有些甜蜜的、有些不快的唤声。 他睁开眼。 缇婴托着腮,趴在床畔边,好奇地看着他。 她已经忍不住伸出手想捉弄他,却不想他忽然醒来,不禁被吓了一跳。 她有点心虚的表情可爱又灵动,偏要寻他错处: “喏,你还说你不睡觉,你睡得比我还深呢!我怎么叫你都……” 江雪禾倏地抬臂。 他一手拖住她肩,直接将她拽了起来。缇婴迷惘间,被他抱到了怀里,被他拥抱住。 江雪禾低头,一手落在她腮上。 他低头,目光专凝地打量她的一眉一眼。 他又俯身,抱紧了她。 江雪禾手指微微颤 抖,一点点收缩后,他抱紧她,声音疲惫又喑哑:“别恨我。” 缇婴眨眼。 她笑起来,又故意道:你对我好,我就不恨你。?[(” 他抬脸看她。 许是他神色冷淡不同于往日的温润,这让缇婴有点不安。 她仰头亲亲他下巴,小声:“我喜欢你。” 江雪禾怔忡。 他睫毛颤了一颤。 他想她怎会与他说喜欢……但也许她的喜欢,与对阿猫阿狗的喜欢也差不多。她心思简单,喜爱纯真,他不应拿过多的心事约束她,困住她。 江雪禾低声应:“师兄也是。” 缇婴偏脸,眼中慧黠染笑:“也是什么?” 他又不说了。 他拉她起来。 他帮她整理衣容,打听她昨夜可有异样,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梦貘珠有没有什么异动。 缇婴茫然:“没有啊。” 她取出梦貘珠,与江雪禾一起观望。梦貘珠没有异常,江雪禾蹙起眉,判断自己梦到的到底是什么,又听缇婴跟他打听。 他不想她担心,便摇头说无事。 缇婴哼了他一哼,然而她对他脾气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偶尔的小性子,也不影响她对他的依赖与笑容。 江雪禾收拾好自己与师妹,牵着小姑娘的手,一同去向昨夜收留他们一夜的阿难道谢。 天已经晴了。 阿难却不在家,到处找不到。 缇婴不在意:“可能上山找他哥哥了?” 阿难的存在始终让江雪禾在意,阿难此时不在,他便愈发觉得昨夜自己的梦,和那个陌生少女有关。 那绝不是寻常人。 寻常人若这样算计江雪禾,江雪禾势必要弄清楚,且要对方吃些苦头。但是此时缇婴在他身边,江雪禾担心牵连到缇婴,便不多提阿难之事。 江雪禾带着缇婴离开那借宿的木屋,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阿难。 天晴后,他们在方壶山找到了淬灵池。 在江雪禾的帮助下,缇婴借助淬灵池修炼,此境终圆润贯通,彻底到了大圆满之境。 她可以结婴,修出元神。 缇婴为此兴奋,江雪禾却因不知该怎么解决她的灵根问题,怕她修出元神后再没办法弥补,而不建议她立刻结婴。 缇婴因此与他吵了一顿。 她委屈怨愤:“我的灵根本就是这个样子,一开始就是坏的啊,你不让我结婴,难道它就能好了?你是不是怕我比你厉害了,你打不过我了,才不肯帮我结婴?” 江雪禾被她气到。 他仍耐着性子解释,说再等等机缘。可他说不出机缘是什么,便让缇婴更加不快。 师兄妹二人说服不了彼此,便找了迂回,打算去千山找林青阳,看林青阳可有什么法子帮缇婴修复灵根。 千山封山已久。 缇婴许久没有见到自己 的前师父,见到人,看到老头子还活着,她兴奋快活,围着老头子说个不停。 江雪禾心情要复杂得多。 做夜杀时,他威胁这老头子当自己的师父;做仙人时,他不顾老头子的意愿,要此人千年驻守千山,守护缇婴。 他与林青阳的关系,要难清算得多。 为了避免麻烦,江雪禾便仍以夜杀的身份,与林青阳相处,不提自己对千年前往事的一知半解。 林青阳大约忌惮他,也不常来找他。 师兄妹二人便在千山陪伴林青阳。 缇婴好像忘记了外面的猎魔试,忘记了玉京门,她与林青阳吵闹不休,整座千山都是她的笑声。江雪禾想这样也很好,她不出去,他便能护住她。 师徒三人一起在千山住了半年。 江雪禾大部分时间都在想法子解自己的黥人咒,修炼的时间要多很多。 他隐隐有一个想法,想要在缇婴十六岁时,解开自己的黥人咒,送她一个惊喜;他到时候,还想再试探试探她,是否有与他做道侣的可能。 千山的半年平静,既让江雪禾放松,又让江雪禾忐忑。 ……一切时光都像偷来的一样。 而事实证明,他的无妄不安,并非没有缘由。 在缇婴十六岁那日,江雪禾出关,本想恭祝师妹生辰,却在师妹身边见到了不速之客。 许久不见的叶穿林,竟然出现在千山,出现在缇婴身边,与缇婴言笑晏晏,还哄得林青阳满意摸须。 缇婴扭头看到江雪禾,便拉着叶穿林,一同走到江雪禾面前。 她仰着脸,稚气青涩,笑意满满,浑然不知她的过分:“……师兄,我刚和师父说呢,我喜欢叶师兄,我想要师父帮我们证婚,你也在旁边看着,好不好?” 一瞬间,江雪禾如坠冰窟。 --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缓缓张开手,一把剑出现在手中,他指着前方所有人。 这是他无法摆脱的恐怖,他宛如再一次行在遍地尸骨的荒原上,再次等不到归人。 袍袖飞扬,指骨苍然,寒剑映着少年师兄的眉眼。而他本不用剑,身上本不应有剑。 江雪禾声音低凉轻柔,却透着刺骨冰寒:“……我还在幻境中,对么? “窥探我内心,勾出我所有的恐惧,借此对付我……小婴不可能说喜欢我……如我所料无差,这应该是地缚灵的恶作剧吧? “阿难是地缚灵化身,我从未走出过方壶山,我依然被困在那里……小小地缚灵,也敢窥探我?!”! 第 116 章 仙人抚顶14 地缚灵的存在,是一些原本死在此地的鬼魂,死后被人用法术禁锢,不得转生轮回,不得消散天地,亦不得积攒善念功德去化解自己的罪孽。 这种被人强制禁锢而形成的地缚灵,恶念非比寻常。但是此地地缚灵用人心中的渴望来害人,便说明它本身并不强大。 阿难是此地的地缚灵。 那些形成地缚灵的鬼魂,生前牵连的因果必然很重,才会被人设下这种法术。 但是地缚灵因为自身形成的原因,它作恶,只能找害它被禁锢的人,或者与那人息息相关的人报复。 江雪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与缇婴,谁才是地缚灵的报复对象。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空想那么多。 破解地缚灵的法术不难,难的是人能看破这是假的,这是虚妄。多少人看不破,一味沉浸于地缚灵的法术中,黄粱一梦以为是浮生一介,性命便被害了去。 江雪禾抬起手中的剑,指着对面虚假的叶穿林与缇婴。 他可以看破虚妄。 因为—— 江雪禾低喃:“小婴不会这么对我。” 她不会这么对他的。 他纵然不是她最喜欢的人,也是她的师兄,疼她爱她呵护她保护她的师兄。她但凡有一丝良心,也应该知道不应这样对他。 而且他本不用剑,他在这里却心念一动,就能用剑…… 所以这必然是假的。 这是他心中的恐惧。 他恐惧于前世无法前往天阙山救人,导致他失去了她;他恐惧于今生的缘深情也深,却依然得不到师妹的心。 他爱她的薄情——薄情才带给他一丝机会。 他有时候又恨她的寡情。 他不知道她心中怎么想他。 而地缚灵堪破他面无波澜下的惊涛骇浪,堪破他的那些恐惧,借此发难。 江雪禾对面前的叶穿林和缇婴举剑—— 他淡淡说:“杀了你们,就能破开这重虚妄了。” 地缚灵所设的局,是他心中的恐惧。 所以面前的这个“缇婴”,一举一动都是江雪禾心中她会有的模样、反应。 听闻江雪禾的话,这个缇婴侧头看了叶穿林一眼,似有些畏惧。 江雪禾心中想:假的。 可他依然因为她看的人是叶穿林而不是他,心里被刺一下。 叶穿林向缇婴颔首后,缇婴便转过脸,鼓起勇气面对他:“师兄,你成全我们吧。我是真的喜欢叶穿林。” 江雪禾明明打算一剑斩之,可他本质有一层反骨。虚幻中自己所畏惧的东西在张着嘴诱惑他,他便停了剑,侧过脸,抬起眸。 他看着自己心中的缇婴。 江雪禾缓缓说:“你喜欢?” 他柔声:“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缇婴:“我自然知道!我见叶师兄第一面,就与他情 投意合,相得益彰,这叫做‘一见钟情’。叶师兄性情从容又胸怀宽广,教我法术,不厌其烦,被我误会也不生气。 “他还法力很高。” 少女仰着脸,眼中流着潋滟亮光,刺得江雪禾心中更寒。 她感叹道:“他日后一定会成真道君,成真仙的。他既爱我,又很厉害。” 江雪禾心想:原来我怕这个。 他心中哂笑。 他面上仍是温和的:“你因为我日后不够强大,而不选择我?” 缇婴眨着眼看他。 她眼神微飘:“我会为你养老的。” 江雪禾望着她。 是了。 这也是他的畏惧。 为他养老……而不是和他一起。 江雪禾询问这个假的缇婴:“难道我就不爱你,我就对你不好,我就哪里不如叶穿林?” 缇婴睁大圆眸。 她脱口而出:“可你一直在诱惑我啊。” 江雪禾心中如被拳击,沉闷剧烈,怔忡失神下,他后退了一步。 缇婴眼中的天真褪去,变得沉稳很多。她睁着那双剔透明眸,用无邪的语气,说中他的心事: “你趁我年幼无知,诱我对你动心。你深暗惑人之道,时而给我,时而不给我,一贯吊着我。你了解我的性格,针对我的脾气而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你本质从来没有变过,不管你掩藏得再好,不管多少人夸你温润雅君光风霁月,你其实一直躲在阴暗污秽中,像毒蛇一样,随时会反目,随时会攻击别人。 “你就是‘夜杀’。你再遮掩,再将自己弄得与夜杀性情迥异,都无法否认你会做出和夜杀一样的事。 “你总说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你得不到的。因为你就是要得到——你弑杀父母,屠尽满门,死在你手中的无辜者不知几何。你虚伪地说自己要赎罪,其实你只是想摆脱黥人咒罢了。做坏人让你摆脱不了黥人咒,你就选择做个好人。 “你还想混入我师门,混入千山,想做我和二师兄敬仰的大师兄……江雪禾,你心机叵测,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和二师兄、师父,真的相信你吗? “我们也怕你啊——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和我们反目,什么时候我不如你的意,你就会出手杀我。你的情与爱,目的性过强,我害怕。” 江雪禾面色如常。 他静静地听着这些对他的指责。 他心间神魂开始受到影响,束缚神魂的黥人咒开始趁机吞噬,他皆一力压下,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 他明明这样温柔。 低垂着眼,持剑而立,少年的温柔,却确实带着一腔阴冷与寒意,一腔不着痕迹的凛冽戾息。 江雪禾看缇婴:“你怕我?” 缇婴反问:“你不该怕吗?” 她笑起来:“师兄,你敢暴露自己真实一面一次吗?你敢么——” 江雪禾柔声:“我有何 不敢?你是假的——” 小婴不会这么对他。 江雪禾身形消失于原地,飓风纵起,藤蔓四溢,向那二人斩杀而去。 不想那二人竟然早有准备。 叶穿林与缇婴变幻道法,双双结印结咒,举剑来应对他。 江雪禾一剑落空。 他微有诧异。 他看着二人的剑法,心中微微笑一下:是情人才学的那种鸳鸯剑法。他心中的恐惧是有多大,才会觉得小师妹与别人练情人剑,而不与他。 江雪禾再次出手。 他竟再一次失败。 江雪禾认真地看这二人。 缇婴与叶穿林眉来眼去,缇婴又转头对江雪禾说:“师兄,你别逼我。” 江雪禾:“逼你又如何?” 他漫然从容,道法浩然,速度加快,想快速杀了这二人,破开虚妄,找到真正的缇婴—— 真正的小缇婴,说不定与他一样被困。小缇婴心志不如他坚定,说不定会吃些苦,这让他难免担忧。 江雪禾没有将假的缇婴和叶穿林放在心上。 他的实力隐藏久了,也许倒退了些,却绝不是地缚灵能对付的。 “噗——” 寒剑入体。 江雪禾怔住。 他低头,看到一柄剑刺入自己胸怀,迟了一刻,血水缓缓流出。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他抬起脸,看到缇婴的面容。 慌张、不安,却眼睛漆黑,在冷静下来后,她是真的心狠。 江雪禾困惑。 怎会如此…… 他怎会被地缚灵所伤?还是说这是真的缇婴? 怎么可能…… 他心中一团乱,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看到刺中他一剑后,面前少女眼中噙着泪花,水光越聚越多。 这应当是地缚灵……吧? 江雪禾已经不能确定,但是看到少女的泪水,他生怕这是真的,头脑发昏,他不觉开口:“没事、别怕……” 缇婴发抖:“你被我、被我……” 江雪禾伸手,抚摸她面容,擦去她脸上泪渍。他忍着痛意,对她微微露笑:“我不怪你,别哭……” ……江雪禾十分不解,他竟真的死了。 他死于师妹手中,魂魄却没有消散。他以魂魄状观望,看到缇婴哭泣,被叶穿林拥抱安抚。 缇婴心有愧疚,正符合江雪禾对她的了解。 她不是那种杀了师兄当做无事发生的孩子,她沉闷了很久,便告诉所有人,说她要用大梦术复活江雪禾。 江雪禾再次听到大梦术的“复活”,魂魄状的他跟随在缇婴身后,不禁撩目,怔了一怔。 然后他有幸见识到了大梦术所谓的复活—— 他的魂魄被吸附到了肉身上。 他重新拥有了骨血,但是魂魄却无法与骨血完全融合。 缇婴“复活”了他,可以让他如 常说话、吃茶,但作为魂魄的江雪禾知道,那都是缇婴本人的意志,她要这具身体做什么,这具身体就做什么……那不是真正的江雪禾。 而且缇婴灵力有限。 她灵力一枯竭,江雪禾的魂魄就会重新与肉身分离。 肉身会一日日腐败,魂魄会一日日消散。 这确实不是真正的“复活”。 江雪禾跟在缇婴身边。 他蹲下身,向她伸出手:别哭。⒈_[(” ……他想这是假的,他却依然忍不住。 江雪禾想了想:“寻常来说,人死后魂魄混沌,不应有意识。然而我却有意识,还能跟随你……许是我力量强大,不因死亡而消散。小婴,也许你开天眼,就可以看到我,和我说话。” 缇婴大约也是那么想的。 但是在她付诸行动前,叶穿林来了。 叶穿林劝她不要执迷于悲伤,江雪禾之死不怪她。 林青阳和白鹿野也来劝她了。 江雪禾以魂魄模样旁观,见那些人围着缇婴,不住劝缇婴不要伤心,忘记江雪禾。 他们都不悲伤。 是了,他们本也不喜欢江雪禾,是江雪禾强要一段缘分。他强行要的这重关系,谁也不肯付出真心—— 只有缇婴对他付了真心。 纵是不将他当心上人,她也当他是师兄。她关心他,在乎他,与他置气吵架,也会因为伤害到他而伤心。 魂魄模样的江雪禾静静地看着。 睫毛上沾了雪水,他抬头间,发现是春日雨雪,寒气凛冽。 千山又是一年春了。 -- 缇婴依然用大梦术复活了江雪禾几次。 江雪禾尽力将魂魄与肉身融合……但是天地间的秩序是如此不容变更,即便是他,一时间也做不到。 江雪禾素来耐心。 他此时已经不管这是真是假,他总要拥有力量。 而缇婴开启法眼,终于能看到魂魄模样的江雪禾。 她眼睛骤然亮起。 那样明亮的眼睛,江雪禾为此看得目不转睛。 他不明白一切,但他安然自处,看着小师妹开心,他便也心情愉快。 江雪禾对她说:“你再开几次大梦术,等我弄清楚了其中法术,说不定魂魄能与肉身真正融合,这才是真的复活。” 缇婴连连点头。 师兄妹二人在洞天中,以一人一鬼的方式,琢磨此事。 江雪禾几次动念,想杀掉这个缇婴……他依然觉得这是地缚灵,可他又担心这若不是地缚灵,该如何是好? 平安无事了几日,有一日,叶穿林与白鹿野一同闯入洞天。 魂魄模样的江雪禾不被除了缇婴以外的人看到,他也阻止不了任何人,他眼睁睁看着叶穿林与白鹿野脸色难看。 白鹿野抬手,扇了缇婴一巴掌。 白鹿野:“小婴,留给你 伤心的日子已经足够多了!你能不能清醒点,看看活着的人?” 缇婴捂脸,反驳:“师兄就在那里……” 白鹿野:“除了你,我们还有谁能看到?” 缇婴怔忡。 白鹿野又狠下心,说道:“你体质一向亲近鬼怪,这不怪你。但你应当分得清其中边界,纵是师兄魂魄还没散,也必然在一日日散……你不能让他走得安稳些吗?你不能让活着的人,不再为你担心吗? “你知道你将自己关在洞天中,说要复活一个人,在旁人眼中,像是已经疯了吗? “你该正常一些。” 白鹿野与叶穿林不由分说地拽着缇婴,拖着她出洞天。 缇婴哭闹着说不要,但是两位师兄不由她任性。她被拖拽着,回头朝后看。 她的法眼可以看到一团模糊的江雪禾。 江雪禾安静地立在原地。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泪水挂在霜睫上。她伸手想向他求助,可是身为鬼魂的江雪禾,不会有任何非凡力量帮助她。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自那日以后,缇婴很多天没来。 再一次,缇婴开法眼看到江雪禾,已经过了十日。 她对他笑,说自己来迟了,以后会常来的。她说她会背着师兄与师父,悄悄来看他,依然会研究大梦术,想法子复活他。 江雪禾一句话不说。 他有时候痛恨自己的过于敏锐。 他能看出她面容的红润、眼睛的明亮、通身的快活与朝气,他能判断出她眼眸流转间,偶尔的心虚、不自然。 他便知道,其实她看不到他的这些日子,缇婴过得很痛快。 林青阳、白鹿野、叶穿林,都哄着她,围着她,对她呵护宠爱,不下于一个已经死去的师兄。 缇婴有点儿L良心。 这点良心,让她不放心,回来看他。 但其实她快活的那几日,她心中已经时不时在遗忘他了。 江雪禾心间空茫。 他一言不发。 少女蹲在他身边,与他商量:“明日我再来看你,好么?” 他知道她不会来的。 心间如何难堪,面上都不好表现出来。 江雪禾声音喑哑、轻柔:“好。” 次日,她果然没来。 -- 缇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由起初的一两日、改为了十来天,又由十来天,变为了一两月。一两月后,她再来时,喋喋不休、口若悬河,洞天外的花花世界让她流连不已,困于洞天的鬼魂师兄,连她那点浅薄的愧疚,都快要得不到了。 缇婴兴致勃勃:“叶师兄说带我去一个秘境,要半年。等半年后我再回来,咱们琢磨大梦术,复活你,好不好?” 江雪禾轻声:“……好。” 她笑起来。 她蹦蹦跳跳地与他道别,说不了两句话 ,她便觉得这里无趣,想要离开了。 她走出洞天前,江雪禾忽而开口唤她:“缇婴。” 站在洞天门口日光下的少女回头。 灿若桃李,钟灵毓秀,日光笼罩着她,金光烂烂,那是一个鬼魂再也碰触不到的明华艳丽。 她的时间在继续。 他的时间已彻底结束。 江雪禾低声:“你会忘了我吗?” 少女没有回答。 她离开了。 -- 这道被困在洞天中的江雪禾魂魄,已经十分虚弱。 若不再做些什么,他很快就会散了。 他保持着生前的习惯,盘腿而坐,静然自处。 他的温柔娴静一如生前,淡然冷静也如生前,可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也要忘记他了。 此时此刻,江雪禾才明白地缚灵所化的他心中最真实的畏惧—— 无能为力看师妹走入混沌,是一重惧; 师妹嫁于他人,是二重惧; 师妹看破他的虚伪,与他人联手除他,是三重惧; 师妹彻底遗忘他,是他此生最惧。 如果她忘了他,他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魂魄江雪禾坐在洞天中。 他静看着恐惧的诞生,爱意的痛苦与无能。 他慢慢低下头,闭上眼。 -- 他得想法子修行。 他得恢复力量。 他得杀掉这个虚妄中的缇婴、叶穿林、白鹿野、林青阳……破了这重真正的虚妄,回归现实。 -- 现实中,缇婴也踩入了地缚灵的虚妄陷阱中。 那夜雨后醒来,她兴致勃勃,拉着师兄一同继续去山上找淬灵池。 她依然没有找到淬灵池,却在躲雨时,进了一个村子。 师兄张口向村人打听这里是哪里。 缇婴在后撑伞噘嘴,不耐烦地等着师兄交涉完后,他们好借宿。她无意中于昏昏暗光中朝前瞥了一眼—— 拿着锄头的村人站直身,回过头。 淘米喂鸡的婶子僵硬地转过脖子,看过来。 村口戏耍玩闹的孩童们停了嬉闹,脸上带着放大的笑容,热情地看着客人。 他们亲切非常,齐齐开口:“小巫女,你回来了——” 下一刻,缇婴抛伞,甩出怀中几道黄符。漫天道光亮起,贴向村人时,缇婴纵去,出手便是一掌: “你们早死了! “死人于此作怪,是什么怪物,出来!” 她目光冷厉阴鸷,施法杀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狠快。 一个个活人倒在血泊中,看着她,死不瞑目。 缇婴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上去。 漫天飞舞的黄符,变成了雪白纸钱,向她身上浇洒而来。 倒在地上的死人们睁着眼,麻木地 张口咏诵:“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十方俱灭,黥人咒身……” 缇婴大叱:“一派妄言!” 一重水系法术从她手中拍开,万千波涛骇浪向前袭去。 死人们从地上爬起,围着她:“小巫女,我们一直在等你。小巫女,你怎么不救我们了? “小巫女,你带外面的人回来了啊……” 缇婴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 她捏诀的手发抖。 她另一只手向后探,缇婴颤声:“师兄……” 她回头,看到身后一团幽黑。 江雪禾不在。 缇婴怔一怔。 她沉下了脸,回过头来,面对这些行尸走肉。 她明白了:“是地缚灵?” 她森森而笑:“我把你们变成地缚灵,你们回来报复我了?你们把我师兄弄哪里去了?” 他们咯咯笑,向她伸手:“小巫女,欢迎回家……” 缇婴一掌袭杀而下。 睫毛上溅了两滴血。 -- 真可笑。 早就死了的人,哪里有血? 看来是她不小心进入了方壶山下的月枯村,不小心进入了昔日那个巫女村,将地缚灵引了出来,也顺便连累了师兄。 问题不大。 缇婴阴沉地这么想着。 她踩在一地尸骨间,一边杀戮,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她十岁时就能杀掉的人,纵然变成了地缚灵,她依然能再杀一遍。 他们想让她害怕。 他们想摧毁她。 做梦。 -- 她很久不这样杀人了。 缇婴浑浑噩噩地想着,觉得这一切回到了十岁前。 大家觉得她天真无邪,她其实双手沾满鲜血,早已杀人杀得麻木。平时的胆怯懵懂是假的,是刻意的……真要让她动手,她才不是好人。 也许比不上出身断生道的师兄,可死在她手中的活人,实在不少。 一整个月枯村,都是被她杀光的…… 缇婴垂下眼,想到江雪禾。 她心中浮起些燥意。 她要赶紧解决这些人,杀光这些人,破开地缚灵的虚妄,找到江雪禾,带江雪禾离开这里。 淬灵池不找也罢……不能让江雪禾知道她做过什么。 阿难应当就是地缚灵,是追着她来的。 她希望江雪禾眼中的缇婴,干净无邪,懵懂可爱。 前师父说了,被迫的坏事,不是她的错。 缇婴这样杀戮间,忽然听到有人自背后叫她。 那粗哑的声音唤她:“小婴。” 缇婴回头。 她看到枯树下,站着一对夫妻。 妻子怯怯,丈夫满面忍怒。 丈夫向她伸出手,压着火气:“快回家!这像个什么样子?你以为你和外面小孩一样么?你是巫女,是我们的小巫女,是要庇佑所有人的……回家!”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缇婴脑海中,好像忽然被谁加了一重锁。 她停顿的一刹那间,记忆变得一片空白,怔怔看着这对夫妻。 丈夫朝她走过来,啪地伸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她被打倒在地,懵懵抬头。 她小声:“爹,别打我,我疼。” 妻子将一个像狗圈一样的锁链套在她脖颈上,安慰她:“小婴,你乖一点,好好做巫女,被献给鬼姑……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妻子温柔问她:“好不好?” 记忆一片空白的缇婴,惶然低下头。 手脚都被套上锁链,记忆中的恶人长着她亲身父母的脸,折磨着她,诱哄着她。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在面对一切时,没有一点反击之力,也生不出反击之心。 缇婴小声:“好。” 她声音更小:“……别打我。” ……被父母牵着锁链、像狗一样被牵走前,她扭头,看到村中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 有一个妹妹被自己的哥哥张臂保护,不让其他人欺负。 缇婴痴痴地想了半天,在心中向遥远的巫神宫卑微许愿: “……我想要一个哥哥。可不可以?”!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7 章 仙人抚顶15 在巫神宫所统御的中州范围,巫女是有可能成为神女,进入巫神宫,供奉大天官的。 不过,月枯村的巫女,却不会成为神女,也不会去巫神宫供奉大天官。 可以说,此地的巫女,剥离于巫神宫的掌控。 此间之人,不信奉巫神宫,不信奉神女与天官,却会豢养巫女与神子。 方壶山外月枯村,是秽鬼林进出的必经路段。秽鬼与无支秽被封于秽鬼林,此地灵气被秽息扰乱,便容易诞生一些奇妖恶鬼,来欺压百姓。 有一类妖,统御了此间妖鬼,名唤“鬼姑”。 鬼姑自称是无支秽下第一人,恶鬼之王。鬼姑可以惑人、吞噬记忆、植入记忆,靠着这些手段,它无往不利,在秽鬼林周遭,人间谈鬼姑而色变。 好在鬼姑有软肋——好吃善男信女,童男童女。 人间只要每五年供奉一童男或童女,它便会庇佑此间五年,不出来作乱,甚至会打跑其他那些张狂的污秽妖鬼。 这片混乱地方,一直将有灵气的巫女供于鬼姑,换得人间平安五年。既然人与妖定了契约,谁也没有打破契约的意思,此地便没有巫神宫发挥的余地。 或者说,方壶山月枯村守住了秽鬼林朝下的第一线,让巫神宫有更多精力去对抗秽鬼潮,巫神宫便默认了月枯村不同于他处的奇怪风俗—— 巫女不晋为神女,不学神术,不入本宫。月枯村的巫女,仅供于鬼姑。 缇婴便是这样的小巫女。 她诞生之初,被测出身怀灵根,周遭村民惊喜且畏惧,将她看作是这一代要被供出的巫女。 他们养着小巫女,会赢来至少五年的风调雨顺。 他们养着小巫女时,并没想过小巫女日后会杀了鬼姑,打乱他们与妖签下的契约,毁了他们遵守的祖法。 他们要的是一个被献祭的小巫女,而不是一个想做英雄救他们的小巫女。 在这个虚妄世界中,缇婴被地缚灵所压的千万恶念封了记忆,乖乖地被扣上脚链手链,被推入一个与狗洞差不多大的小房中,关了起来。 她茫茫然。 夜里风声赫赫,她听到几声狗吠,趴在自己的小屋栏杆处朝外看。 与她相挨着的狗屋旁,蹲着一只黄狗。黄狗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爹娘送来的夜食,得主人拍头夸奖。 那年轻妇人摸着狗的脑海,眉目温柔:“阿黄,真乖。你要做有用的狗,知道吗?啊,今夜好像会下雨,你睡在这里会不会淋湿?” 妇人看着天色,犹豫一下,说:“我与夫君商量一下,今夜要不抱你进屋子睡一宿吧。” 阿黄欢喜地绕着主人叫。 阿黄又回头,看向身后另一座狗屋——已经是个小少女、并非幼女身材的姑娘蜷缩着身子,趴在木栏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们。 阿黄低头看看自己碗中的狗食,又叫了两声。 女主人这才回头 ,看向狗屋中的缇婴。 缇婴看到她,目中浮起讨好笑意,小声道:“娘,我饿。” 她说:“我想吃饭。” 妇人盯着她,目露犹豫。 半晌,妇人闷不吭声,抱起阿黄,进入点着一盏烛火的屋子,去与丈夫商量让狗睡人屋一晚之事。 缇婴蹲在狗屋中,她听到没有更多动静了,又眼睁睁看着烛火熄灭了,就赶紧慌张地推开狗门,手脚趴在地上,锁链叮叮咣咣。 她迫不及待去抢食阿黄剩下的不吃的狗粮。 她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施展自己小小的法术,给村民们赐福。 不光有村民,还有其他城中镇中前来求助的普通百姓。爹娘会拴着链子,让她去施法。她没有学过法术,全凭自己的感觉,有时会帮人,有时会害人。 帮人了会得到爹娘多加的一碗粥,做得不好了会得到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但是大家都说她是小巫女,她生来就是庇佑月枯村、是要被献给鬼姑的。 天然干净的一张纸,自然是旁人如何涂抹都可以。 缇婴听着大家的意愿做所有事,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不快乐——比如好饿、没饭、爹娘嫌她吃得多的时候,阿黄多剩她一点饭就好了;比如爹打得她好疼,如果轻一点就好了;比如娘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骂她,骂她也无所谓,可是娘总揪她头发,她总担心自己头发要掉光。 头发掉光了,冬天就头皮冷,狗屋里太冷了,她受不了。 深夜中,缇婴狼吞虎咽去吞食狗粮时,忽然偏头,怔了一怔。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她应该很饿,但她吃下去后,竟有一种呕吐反胃的感觉,让她觉得并不饿。 就好像她平时吃惯了好吃好喝的,看不上这些狗食。 但是怎么可能呢? 微妙的一瞬疑惑很短暂,缇婴看到爹娘屋子的烛火又亮了,她害怕自己偷吃被打,连忙爬回自己的小屋中。 而即使这样,男主人出来,看到阿黄的狗碗中粥水洒出一些,在月光下如碎银,男主人勃然大怒。 他拍打狗屋:“小婴,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出去就会被打。 缇婴紧紧拽着狗门,用身子牢牢抵着不让外面的爹进来。她眼睛漆黑又干净,隔着小小木栏与外面的男人对望。 男人愣一下,啐了她一口。 缇婴擦掉脸上的唾沫。 男人累了,嘟嘟囔囔道:“赔钱货,屁用没有,整天吃我这么多吃的喝的,还要老子养着……你怎么还没被献给鬼姑?” 缇婴不敢说话,怕他更生气。 她抵着木门,被那男人踹了好几脚也不肯开门后,男主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缇婴才松口气。 她蹲跪在这里,仰头看着自己栖身的寸息距离之间的小屋,又有几分困惑。 好小的屋子,她都没法躺下,只能缩 着坐……但是她不好提要求的,爹娘说,小巫女是要奉献的,她整日要求那么多,不是个合格巫女。 若不是合格的巫女,鬼姑不要她,她庇佑不了村民,大家大概就不要她,不养她了。 那怎么行呢? 她对被抛弃有一腔恐惧与畏缩,就算她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她也知道如果没有爹娘给她屋子睡,给她吃给她穿,她会饿死的。 缇婴靠着狗屋,虚虚地叹了口气。 她要睡觉了。 明日天亮了,还要施法救人呢。 -- 次日,缇婴果然被爹娘拽着链子,锁到了村口的槐树下。 缇婴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稀稀拉拉的村民与外面来的镇民们前来排队—— “小巫女,我昨晚做了噩梦,你说,这是不是鬼姑对我有什么暗示啊?” “小巫女,我家的牛丢了,是谁偷的啊?” “小巫女,你前天算错了卦,你爹还管我多要了五文钱,你赔不赔?” 前面的都还好,一听到“赔钱”,缇婴心中就涌上恐惧。 她连忙:“我赔、我赔,你别告诉我爹……” 她慌慌地要赔钱,却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钱。慌乱之下,她从自己发间扯下了一根发带想赠予人。而看到发带粉白清薄的颜色,缇婴怔了一怔,有什么被压制的记忆要努力冲破…… 她正发呆间,“啪”的一巴掌,挥了下来。 她连人带发带,都被发怒的男人一掌打趴了。 躺在地上蜷缩一团的缇婴,看到自己鼻端流了血。她害怕惶然时,又突然发现那血消失了……她摸自己鼻尖,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缇婴心中又一重古怪浮起: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是,有人替她挡了伤一样? 周围人漠然摇头观望,缇婴的爹对她又踹又打,缇婴的娘不忍心地别过眼,不看这个方向。 爹打了半天,然后无所谓地对来人说:“这算赔钱了吧?” 来人无语,与爹吵了起来。 他们的争执远离了缇婴,缇婴轻轻松口气。 她被一个人扶了起来,那人碰到她手臂时,她颤抖一下,肌肉猛缩:“别打我。” 妇人声音尴尬:“小婴,我是娘。” 躲在臂弯下的少女抬起一只眼,悄悄看她。 妇人抿着唇,将她拉扯起来。 她似乎想表达对缇婴的关心,伸手要抚摸少女发髻、帮她掸去发间尘土。 缇婴本能地朝后一躲,说:“别碰我头发。” 妇人手一僵。 缇婴想了想,说:“我会秃的。” 妇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半天,讪笑一声,不说什么了。 缇婴重新被按到桌后坐着,被重新要求给陌生人们施法。缇婴苦恼非常,既觉得自己不通法术,又觉得自己应该通,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 道:“你好好施法救人。都是因为你还不够年龄,不能被献给鬼姑,咱们村中才有这么多坏事发生。这都是你的错。” 缇婴点头:我会快点长大的。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妇人抹泪:“你一定要救我们,帮我们……” 缇婴娇声娇气:“我会的。” 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她应该不会法术,便只好糊里糊涂给人施法,一会给人看病,一会给人算命。她心虚自己说的每句话都不准,自己根本没有帮到别人,一直在坏事…… 所以中午时,她被爹扣压了饭菜,一点不给她吃,她也没有怨言。 到晚上的时候,她只好又偷偷爬出狗屋,与阿黄抢吃的。 这一次她运气没有那么好,被爹抓到了。 她被打得脸有点儿肿,缩回自己的狗屋中。 好痛。 但是没办法。 爹娘说她太麻烦了,她不敢说痛…… 大约别人也会痛,但别人都没说过,也许是因为她确实麻烦吧。 她深深愧疚于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小巫女,她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厉害的可以帮助大家的巫女。 献给鬼姑后……也许就好了。 大家都会开心。 缇婴怀着这样甜蜜的心愿,睡了过去。 -- 这样的日子是她的日常。 缇婴起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常有不习惯的想发火的感觉,但是被打着、被骂着、被人不停劝导着,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被送给鬼姑的日子。 也许她确实不是真正合格的小巫女……她怎能对爹娘有怨气呢? 也许正是因为她不诚心,鬼姑才迟迟不来带她走吧。 这一日,缇婴又如往日一样,被锁在村口槐树下,帮人批命算卦,卜问凶吉。 中途,她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人脸一下子黑了。 在槐树下站着监督她的爹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下来。 缇婴却聪明了很多,装作自己坐不稳的模样,摔到地上。她屁股被脚镣硌得痛,但是爹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她便又有一腔小得意。 爹骂她:“偷奸耍滑!” 缇婴鼓起勇气:“不是的。” 她说:“爹,天冷了,我好冷,我衣服太薄了。” 爹一愣,爹不可思议:“你是小巫女,你怎么可能冷?又想骗我给你花钱裁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 缇婴苦闷。 她说:“不是的。” 真的冷啊。 难道因为她不是合格的小巫女,她才觉得冷吗?别的巫女都不怕冷? 缇婴耷拉下脑袋,反省羞愧一番,重新爬到桌前帮人算命,不敢再说自己冷了。 她的鼻尖被冻红,脸颊凉如冰雪。 她咬牙说服自己:不冷。 正在这时,一片冰凉降到她鼻端。 她深吸口气,又打了个喷嚏。 爹暴怒:“你又怎么了?!” 缇婴呆呆道:“爹,天真的冷了啊……下雪了。” 她屈膝坐在矮桌后,仰头看着天空中漫漫洒洒飞下来的雪花。 雪花晶莹,天地微白。 缇婴心中忽而一顿。 她眼皮一扬,幽黑的眸子,向飞雪之后看去。 那里,徐徐行来一个人影—— 一个戴着风帽的雪衣少年,款款行来。 衣如鹤扬,身如雪清。他从雪中走出,风帽飞扬间,面容不现,已见翩然风雅之气。 -- 缇婴的心猛然“咚咚”跳起。 不知缘由的情愫如攀蔓,缠绕她心间,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飞雪中走出的少年。 -- 在缇婴眼中一身通白、清静雅致的少年郎,在他人眼中,带着一重血色。 他们都闻到了那弑杀寒意。 爹娘脸色大变,村民脸色大变,齐齐站直:“你是何人?!我们村子不欢迎你,小巫女不欢迎你!” 风帽扬起。 少年抬起了脸。 隔着纱幔,坐在木桌后的缇婴,隐约窥到少年下巴脖颈处的一道道血痕,如枯枝般向上缠绕,实在阴森可怖。 他彬彬有礼:“在下江雪禾。” 他向前伸手:“小婴,过来。” 缇婴怔愣。 村民们冷笑:“你是什么恶鬼妖魔,来哄骗我们的小巫女?小巫女不会跟你走的?” 这少年却并不看他们。 隔着风帽,他看的人,是坐在那里、发丝凌乱、面颊染灰的小姑娘。 小姑娘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她看了半天,悄悄地说:“我不认识你。” 江雪禾眸子一顿。 他目光落到她脖颈上的狗圈,手与脚上的锁链。沉重的铁链压着她纤细的手腕,她手腕被磨出了一圈嫣红。血痕被转移到他手腕上,她自然是不知的。 她说一句话,就要偷偷看眼身边人,十分不安。 江雪禾心中骤然剧痛。 他的杀意再无法掩饰—— 他每日给她买漂亮衣衫喂她吃饭哄她睡觉,将她惯得娇气任性跋扈肆意。 他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将她养得娇妍可爱,是世上最漂亮的灼灼桃花。 他不肯她被任何人采摘。 而今,她却在他不在的时候,被困在地缚灵的恐惧噩梦中,被弄成了这副模样。 地缚灵夺走了她的记忆。 是了,地缚灵要织就心中恐怖来对付缇婴。缇婴最害怕的,不就是她的童年吗? -- 缇婴眼睁睁看着,这个虽然看不清面容、却隐约觉得非常好看的少年哥哥,身上的气势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好像有数不尽的黑气笼罩住了他,在他脚下形成一团黑雾,宛如腾云驾雾。 然后,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飞出,绞杀向这里的所有村民,包括她爹娘。 飞雪之下,一片浓郁血腥弥漫。 众人尖叫跑躲,缇婴一下子站起来,手脚上的铁链重得她身子摇晃,脸色煞白。 缇婴哆嗦:“你、你、你……” 爹娘惨叫:小婴,快阻止他,快救我们!” 村民们在地上滚爬,一道道蜿蜒血迹延伸向她,向她张开求救的手:“小巫女,救我们,救我们!” 缇婴发抖。 缇婴慌张道:“我、我救、我救……” 她怎么救啊? 紧张畏惧之下,她手心掐紧,忽而掐出了一个发诀,指尖燃起一团水色雾光,映着她眉眼。 她想不到自己能使出这种不知名的法术,一下子呆住。 爹娘:“小婴,救命!” 缇婴着着急急,再顾不上自己哪里学的奇怪术法,硬着头皮向恶人冲去:“别害我爹娘!” -- 江雪禾杀人如喝水。 他先前被困于地缚灵对他的恶念中,他靠鬼魂修行,又夺舍了活人力量,才重回尘世间。 一旦弄清楚那个虚妄恐惧的原委,他便恢复自己本身的冷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地缚灵最可怕的本就不是自己多厉害,而是人深陷于自己的恐惧,无法清醒。一旦清醒,地缚灵就没什么难对付的。 江雪禾杀尽那个虚妄中的所有人,破开了幻境,回到现实中,便发现缇婴不见了。 淅沥小雨中,他张开法眼锁寻,用自己与缇婴之间精忠阵的牵绊找人。她在地缚灵的虚妄中受到什么伤,那些伤全都会转移到他身上。 鼻尖渗血、手臂发青…… 江雪禾冷冷地看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 他习惯了所有伤痛,这些小打小闹的伤也不被他放在眼中,但是身上伤出现得越多,他心中杀意便越重。 他确认地缚灵一定遮蔽了小婴,让小婴沉浸于旧日噩梦,才让小婴受伤累累。 唯一的庆幸是……他们不知道他与缇婴之间有精忠阵,他们不知道他们杀不掉小婴。而他会追着这些痕迹进入他们的恶念噩梦中,报复回去。 -- 江雪禾杀人杀得从容淡定。 他好像又变回了从断生道出来的夜杀。 只要他想杀,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 地方很快躺了一大片尸体,血流成河,江雪禾冷漠无比。他又眼睁睁看着那些尸体再次爬起来,变回人,向他扑来。 他再次杀掉。 他当然知道作为外来者,自己不可能杀得掉小婴噩梦中的地缚灵,但是……看他们多死几遍,也是快意。将他们抽筋断骨、凌迟削肉,亦是畅快! 不掩饰杀意的白衣风帽少年,便如恶魔临世般。 他踩着一地血污,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直到缇婴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朝他挥出幼稚可笑的法术。 江雪禾当然不会如自己那个噩梦中那样,被她刺中。 他拽住她手腕,稍微运力,将她人扣在了自己怀里。 缇婴挣扎不掉,浑身僵硬。 眼见阴鸷森冷的杀气包裹着她,却像逗弄一样,并不向她斩杀。她慌得睫毛颤抖,却偏有一腔反复,被坏人扣在怀里,她也咬着唇,不肯呼救认输。 风帽的纱幔拂过她的脸。 清清润润,像她记忆深处漂浮的一片羽毛…… 缇婴失神间,听到扣压她的少年声音喑哑,不冷不热:“打我?” 缇婴咬牙:“怎么,不行吗?” 江雪禾漫不经心,另一只手再度挥杀,将袭来的人放倒。 江雪禾淡声问缇婴:“为什么打我?” 缇婴惊住。 她脱口而出:“你杀害我的家人,我反抗你,很正常吧?” 江雪禾眼眸中瞬浮一团血色氤氲。 可惜缇婴看不到。 她被少年紧扣住手腕,被他转个身,被迫面朝他。但是纱幔阻隔,她看不到他的脸。 这少年再次俯过来,掐住她下巴。 他声音沙哑而阴凉,如毒蛇一般冷酷又玩味:“家人? “我才是你的家人。” 他捏紧她下巴,声音低柔之间,如同施下咒术一样,渗透她的骨血:“只有我是你的家人。” 缇婴大叫:“你杀我爹娘!” 他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他闻言低笑,握住她手腕,手指在她灵脉上一拨,拿捏住她。 江雪禾幽声蛊惑:“我不光要自己杀,我还要你杀。” 他蓦地抬手。 他摘下他所戴的风帽,一把扣在了缇婴脑袋上。缇婴眼前一黑又一亮,视野被纷纷扰扰的白纱盖住。 她发觉自己的手被少年抓住。 纱幔罩下来,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缇婴:“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道声音,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在她识海中响起,幽幽凉凉,捉摸不定: “我在风帽上下了一个小隔绝术,掩了你的认知而已。 “你不用听不用看,不用害怕不用伤心,跟着我杀人便是。” 缇婴:“我不——” 她的反抗毫无用处,他握着她的手,从后抱着她,带着她的手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符印。 空手画符,符箓结印,赫赫威光,扑向周围的鬼魅们。 风帽阻隔,所有的尖叫恐惧,都不能被风帽中的缇婴听到。多少血溅在风帽上,都不能被缇婴看到。 她眼中只有干净的雪白色,鼻尖只闻到困着她的少年身上的气息。 雪雾纷扬。 血气弥漫。 江雪禾拥着怀中 戴风帽的小少女,雪白衣袍沾血,长睫上两点霜雾。衣袂飞扬,雪色风帽沾着的血迹,落在缇婴的衣裙上、飞起的发带上。 江雪禾眼睛温和地看着周围那些顶着她旧人面容的怪物们,他手上不停,抓着她冰凉手骨,带着缇婴一道杀人—— 只有她的手,才能杀掉地缚灵的恐怖,才能破开虚妄。 只有怪物们死在她手中,她才能走出噩梦。 -- 惨叫声连连。 浩然蓝色与青色的道光以江雪禾与缇婴为阵心,向外弥漫。 当第一个人死在缇婴手中时,挣扎不断的缇婴顿了一顿。 她的灵台稍微清明,被压着的记忆开始回归。 她闻到师兄身上的雪香、血腥。 她手指微微发抖。 他握她的手分外有力。 继续杀人。 一个个虚妄被破开。 江雪禾感觉到怀里的少女安静下来,不哭不闹不挣扎了,他便知道她失去的记忆,在被找回。 他当做不知。 飞雪落在风帽上。 缇婴结印的手,渐渐不再需要他指引。 无声无息,怪物们消失,天地大寂,苍然大雪下,只有师兄妹二人静然而立。 江雪禾拥着缇婴。 二人相握的手,虚浮于半空。 江雪禾缓缓道:“小婴?” 他用传音入密的方式与风帽下的少女说话。 缇婴慢慢的:“……嗯。” 她问:“……消失了?” 江雪禾:“嗯。” 缇婴沉默一下,忽然抬手要掀开风帽。江雪禾却倏地拢住她腰身,从后抱着她不让她乱动。 江雪禾看着一地脏污与衣襟上的血色。 他缓而柔:“别看,全是血,有点脏。” 缇婴很久不动。 江雪禾以为她接受了,他低头换气间,眼睛捕捉到阿难那只地缚灵在雪林中逃窜的身影。他一凛,正要施法追踪,怀里抱着的缇婴忽而掀开风帽,帽檐打到他下巴,让他后退一步。 缇婴掀开风帽,踮脚将风帽盖到江雪禾发间。 她同样看到了阿难逃跑的身影。 她面无表情,一手抓着师兄,一手朝后挥出一张符纸。 轰然巨响中,阿难惨叫着被打散,身后树屋木屋一同消失,死活找不到的“淬灵池”如一汪清水,浮现在了飞雪天地间。 这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缇婴掀开少年的风帽,钻入里面,仰脸亲吻江雪禾。 江雪禾半身后仰,闭目颤睫间,听到缇婴怯而坚定的声音:“我觉得你很干净。”!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8 章 仙人抚顶16 淬灵池出现,阿难逃无可逃。 阿难被打散的魂魄聚到一起,它恢复意识,颤颤巍巍抬头,看到缇婴阴沉的脸色,江雪禾平静的面容。 阿难想求饶,但是它意识才一动,便有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让它跌倒在地,差点再次消散。它定睛看去,模糊的魂火四周,树上贴满了符纸,地上隐隐有流动的光——那是阵法的光。 缇婴手指勾着一抹散魂,睥睨它。 雨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枝叶缝隙,落在缇婴的发顶,微微斑白。 她声音仍是阿难记忆中的那样娇娇的声音,说话却比当年的小巫女恶毒了很多:“是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光知道把你们杀掉,把你们魂魄困在这里,不得往生,却忘了你们会变成地缚灵,会卷土重来。 “我不会再犯那种小错了。我用‘噬魂五毒咒’把你好不容易合在一起的魂魄重新打散,再用了五行攻克的阵法,让你们魂魄无法相融,无法再形成地缚灵。日日受太阳曝晒,日日意识一动就要受剜骨削肉一样的痛苦……总有一日,你们会彻底消散。” 地缚灵大震。 地缚灵不再掩饰,阿难的脸一点点阴沉。它脸上,浮现出过往无数张熟悉的面容神色;它喉咙滚动,发出的也是那些怨念齐聚的阴惨声音: “小巫女,你杀害无辜之人,害死月枯村一百条人命,你不得好死。 “就算我们无力杀掉你,天道好轮回,也不会饶过你。因果之下,你自食恶果,你必然成不了仙!” 缇婴扬下巴。 她无所谓:“你们这种连轮回都没有了的怪物,关心我的因果做什么?好像你们能看到我的报应一样。” 她冲他们露出灿烂笑容:“我当然会成仙,我还会过得很好。你们不知道吧?天道就是站我的,我就是天道宠儿,天选之子。” 她拉着身后的江雪禾炫耀。 地缚灵并不知道她在炫耀什么,冷嗤不住。 不过轮到为人鱼肉的地步,阿难的诅咒不过是宣泄情绪。 地缚灵诅咒连连:“你真以为你当初那么小的年纪,能杀掉鬼姑?呵呵,鬼姑等着报复你呢。她对你那么好,你却背叛她……” 缇婴脸色有点儿白。 可她从来不服输。 没有见到故人时,她痛恨畏惧;痛恨战胜了畏惧。 缇婴反唇相讥:“鬼姑要是真活着,也会先报复你们吧?她那么喜欢我,你们却要拿我祭祀,杀掉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咯。对了,你们怎么死?你们早就死了。你们根本见不到鬼姑了——等她老人家重新现世时,你们早就被我的阵法化成灰了。 “别人走过,都看不到!” 地缚灵脸色青白。 它是一大片魂魄聚成,日光在上暴晒,它隐隐感觉到神魂上的痛意。小巫女心狠手辣,必然不会让它好过,它干脆闭嘴,全力应对符咒和日头暴晒。 但缇婴根本没结束。 她张开手,结了一个印。她结印又快又凌厉,让地缚灵惊愕——不是说她灵根有损,她如今修为怎么这么厉害了? ?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18 章 仙人抚顶16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地缚灵惶恐不安间,忽而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那道印放大,笼罩住它,钻入它魂魄中,化成一团绳索,往里收紧。 下一刻,万般繁复杂乱的念头如流水般,顺着那绳索的虚线,流向缇婴手边。 地缚灵五官流血,青紫狰狞。它战栗哆嗦间,咬牙切齿:“……搜魂术!” ……被用搜魂术后,神魂受伤惨重,很容易变成痴傻儿。 它本就是无数人的意识聚起的,这搜魂术一下,意识登时被打散,毫无抗拒之力,涌向缇婴。 地缚灵惨叫连连:“……你会受报应!你身为正统修士,竟学搜魂……” 缇婴不搭理手下败将。 她闭目,接受自己搜到的这段记忆…… -- 缇婴十岁时,被月枯村人种下十方俱灭黥人咒。 她本应死在阵中,前师父林青阳出现,救了她。 林青阳法力低微,人又胆小。他能从凡人手中救她,却不敢伤那些村民。 林青阳其实没有能力解除缇婴身上的黥人咒。 他带缇婴回到千山,大约想了很多法子,却眼睁睁看着女孩儿枯萎,身上渐渐浮现死气。 事后,林青阳告诉缇婴:“大约是上天佑你吧……我本以为我救不活你,只能给你收尸,但是有一日清晨,你身上的黥人咒忽然解了。毫无征兆,但你确实挺过来了。” 林青阳抱着她,捏捏怀里那个满脸不高兴的小女孩儿的脸,苍老的声音悠长如烟:“上天钟爱你……上天一定会保佑咱们的小婴,这一世活得长长久久,健康平安。” 林青阳当日意有所指,十岁的缇婴只以为自己是天道宠儿。 她阴郁、暴躁、凶狠,想要摧毁一切。 她听说月枯村的人没有死,便避开师父出了山,回去月枯村。生平第一次,缇婴用大梦术施法,将那些鬼魂困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林青阳为她的报复心而震怒。 缇婴却死不悔改。 童声稚嫩又尖锐:“谁也不能伤害我。我不原谅任何伤害我的人。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报复。” 林青阳气得哆嗦:“你、你……” 林青阳心忧她的桀骜冷酷,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禁止缇婴再下山,并试图用怀慈的养育方式,平息缇婴身上的戾气。 结果如何,不必多说。 缇婴只知道,在黥人咒上身、又莫名其妙离她而去后,在她被师父禁止下山后,她再没有回到月枯村了。 十四岁时她第一次行走人间,选择的是绕过月枯村,绝不靠近。 此时此刻,缇婴从地缚灵的记忆中看到,在双方平安无事的那些年,死魂们在月枯村慢慢形成了地缚灵。形成的地缚灵意识浑噩,惧怕 人类,并不敢露面。 地缚灵想成为真正厉害的恶鬼?[(,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 此时显然不是它报复缇婴的最好时机。 但是十几天前,有一位通体笼罩于黑袍下的道人,来到了方壶山,寻找到了月枯村。 道人干哑的声音告诉地缚灵:“缇婴快要来这里了。她实力越来越强,你们若想报复,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藏头藏尾的道人离开后,地缚灵果然见到了缇婴。 地缚灵展开了报复。 -- 缇婴睫毛轻轻一颤。 那浑身罩着厚氅衣、面容躲在黑袍后的道人……怎如此眼熟? 是了。 在梦貘珠织就的柳叶城那个十年一梦中,秽鬼潮来袭时,有一位道人去到军营,告诉韦不应施展人祭的手法,将十万生人变成鬼怪。若非缇婴解救,如今那些鬼魂依然被困于古战场。 缇婴若有所思。 藏头藏尾、看不清脸的道人,出现在不同的故事中,会是同一个人吗? 若是同一个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 江雪禾声音将缇婴唤回现实:“小婴,好了吗?” 缇婴抬头。 她看着戴着风帽的安静师兄。 她眸子轻轻闪了一闪。 缇婴偏脸问:“我看好了,你想看吗?” 江雪禾摇头。 他轻声细语:“你看就够了。若有想告诉我的,告诉我便是。” 缇婴问:“那万一我没有想告诉你的呢?” 她眼神叛逆、反骨、警惕、审度。 江雪禾仍是温和:“不告诉也无妨。” 他指指淬灵池:“淬炼灵力,更加重要。” 隔着风帽,江雪禾看到缇婴眼眸闪烁,脸上表情也阴晴不定。 她眼睛盯着他的风帽看了半天,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嗯”一声,转身朝身后的淬灵池走去。 江雪禾又叫住她。 少女回头。 江雪禾温声:“可以把梦貘珠给师兄用一下吗?你去享用淬灵池,我帮你护法。我想先通过梦貘珠,找一下青木君的踪迹。” 缇婴“哦”一声。 她满不在乎,随手一挥,将怀中的梦貘珠抛给了江雪禾。 他安然收好。 缇婴见他那副模样,心中不屑地哼了哼:装什么装。 装得这般人模人样,可她记忆回来后,清楚记得一切—— 她记得江雪禾是如何将她困于怀中,如何掐着她的下巴说“我才是你的家人”; 她记得他那一瞬悠然气度后掩藏的杀戮心、暴戾魂,她也记得他扣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诱惑,逼迫她与他一道驱咒杀人。 生就恶鬼魂,却总在伪装娴雅良人。 糊弄她罢了。 缇婴因发现师兄的一点真面目,而心 中生起些窃喜。这短暂的窃喜,战胜了她因地缚灵而产生的烦闷暴躁感觉。 缇婴若无其事朝淬灵池走去,眼中丝微的调皮笑意在扫到地缚灵虚弱的身形时,又忽而一滞。 她脑中想起了一件被她从未在意过的事: 月枯村的当初村民们,是从哪里得知的十方俱灭黥人咒? 当初她被献于祭台上,隐约听到村民们邀功,问话“道长”。 那道长……和十年前出现在人祭场、十来天前出现在月枯村的道人……该不会都是同一人吧? 缇婴的脸色,重新沉冷了下去。 -- 江雪禾一直在观察缇婴。 她面色忽热忽冷,让他琢磨不清。 他不知她在经历地缚灵的事情后,会心情如何;又如何看待他这个表里不一的师兄。 缇婴走入了树荫,走向淬灵池。江雪禾目色一闪,画了个结界,屏蔽掉外界对她的影响。 地缚灵已经散去了,江雪禾拿着梦貘珠离开。 他登上山巅高处,借天地灵气催动梦貘珠,施法寻找青木君的痕迹—— 在柳叶城时,梦貘珠显示,青木君最后逃出的生魂,到了方壶山地界。若无意外,在方壶山催动梦貘珠,应该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梦貘珠虚浮于半空,隐隐发光…… 新的梦境,当真展开。 江雪禾毫不犹豫,踏入梦境。 -- 这重梦境,皆此方天地生魂与死魂的眼睛、记忆,勾勒出了一段已经过去的真相。 千年前,青木君的神魂逃到方壶山,暗自隐藏蛰伏,多年未出。 却忽有一日,那道神魂重新出现,转世投胎,重新修行。 有天道之力助他修行。 那神魂力量渐渐加强,终有一日,八十一道雷劫降下,金光加深,仙音浩渺…… 旁观的江雪禾平静的神色微顿。 幸好,那逃出来的青木君神魂修成,却困于因果未满,即使卧薪尝胆、造化连连,依然没有修成真仙。 糟糕的是,那人没有修成真仙,却在天道护持下,已修成了半仙之躯…… 江雪禾面色微微变了。 梦貘珠的幻境如水雾般,在那人修成半仙后,一切构造变得岌岌可危。江雪禾抓紧时间旁观,却见隔着漫长时空与距离,幻境中的青木君神魂回了头,眼睛向他看来。 他看不到半仙的真容,然而隔着时空时光,隔着虚妄远途,他尝试着的窥探惊动了那位半仙。 半仙声音浩然悠长,带一丝古怪的笑:“看够了吗?” 江雪禾一凛。 幻境中的半仙身形放大,伸出的手掌变成巨山,向江雪禾袭来。 江雪禾极速后撤。 那半仙一掌击于他身,他绝不能掩藏实力,否则会死于半仙之手。 全力一击下,江雪禾面色苍白,丝血渗于唇角。 半仙手掌再次扣来,江雪禾快速打散幻境,逃了出来。 -- 江雪禾一口血噙于喉间。 方壶山山巅云雾缭绕,雷光凛凛,江雪禾缓缓睁开眼,手掌扶于地上,微微发抖。 他摘下风帽,看向自己的手掌,看到手掌上的丝丝裂缝血痕。 江雪禾垂下眼,心中暗沉。 青木君逃出来的神魂成了气候,已有半仙实力。但因敕令影响,半仙始终成不了真仙。 多年来,人间、修真界、妖界,从未听过有人晋为半仙。 此人一直藏着。 那青木君不想让人知道他有半仙实力,不想打草惊蛇。他吸取千年前的教训,做恶事学会了扯一层天道的皮囊,靠着天道的遮掩,藏头藏尾,暗中进行着他不为人知的谋划。 江雪禾在千年前,为自己与缇婴设下大梦术这个布局,希冀大梦术转死为生,化解一切仇怨与天地间的仙魔恶念; 而与他相对的天道,选择了相助青木君,要世间重新回到仙魔混沌之境,回到民不聊生、魔气纵横的过去。 他们的敌人,既是青木君,又是另外的江雪禾自身…… 江雪禾仰头,看着漫漫长空,万里浮云。 他微微笑了一笑。 ——各凭本事吧。 -- 此事,得知会缇婴一声。 -- 江雪禾整理好衣容,缓缓向淬灵池走去。 他心不在焉,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那青木君如今藏在何处,半仙之力如此庞大,到底要怎么才能藏得住…… 莫非是分魂? 江雪禾眼皮一跳。 他想起玉京门的古怪,正要继续细想,耳边却忽而听到了哗哗水声。 江雪禾怔一怔,抬头。 他发现自己心事重重间,竟然打破了自己所设的结界,直接走向了淬灵池。 索性他带着风帽,白纱与蒸雾弥漫于视野,摇晃间,他什么也没看清,便已发现自己的唐突。 江雪禾面不改色,掉头便走,想趁着缇婴没发现之前,重新退出结界。 他转身绕路,眼前白纱微扬,他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抹颜色。 山石嶙峋,灵池水声叮咚,乌浓长发散在山石上,少女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露出一点雪白的肩胛骨,一弧浅白半山丘。 有凉风习习。 江雪禾抿唇。 他没有忍住自己那腔多余的操心。 他指尖在袖中轻轻勾了几下,灵池间的少女散在石壁上的发丝便如同被人捧起来一般,轻轻落在她肩头,为她遮挡了一点春、光。 少女瑟缩一下,却没有发觉。 功成身退。 江雪禾收回目光正要离开,不料,他又看到了她扔在岸边的一堆衣物。 软红色、青翠色、粉白色的绸缎纱料乱扔一气,也许还带着她的一腔怒意,还要脱下后踩踏一番。 江雪禾再次没忍住。 他从容淡定,运着小风,轻轻地为她叠好收整衣物。他在帮她叠衣时,耐心地整理那些快被风吹散的空白符纸,眼尖地看到一截粉蓝色。 他怔一怔。 他记得缇婴曾送他的那根发带,似乎就是粉蓝色的。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根…… 江雪禾便想细看。 他运着小风,轻轻掀开她其他的衣物,要查看那粉蓝色的物件。忽而,他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少女浓郁起来的气息。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将手中动作收起。 跫然足音更近,她似乎朝岸边走来,他此时出结界,难免会被她发觉——她灵根再弱,也不至于他在她面前捣鬼,她却发现不了。 江雪禾只好先屏住呼吸,仓促用了一个隐身术,藏好自己。 -- 缇婴黑沉着脸上岸。 她根本没心情泡淬灵池,心浮气躁之下,不如不泡。 她雪白赤足踩到石岸上,一低头,忽然愣住。 她的衣物叠得好整齐…… 缇婴脸色变来变去。 她忽然抬头,冲着空气怒叫:“江雪禾,你偷看我洗浴?!”!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9 章 仙人抚顶17 缇婴披着湿漉漉的小衫,发丝黏脸,小腿滴水。 她浑然不知少女青稚沾了水,落在旁人眼中是何光景;自然也不知她那样赤足沉脸地发脾气,不让人心烦,只生出另一种焦躁沉郁。 江雪禾再次试了一下自己的隐身术——他没有放松,灵力也充裕,缇婴发现不了。 他便安静地站在山壁藤蔓边的角落里,戴着风帽,垂着眼,任由缇婴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他低着眼,能看到她玉鸽一样的脚,看到她白皙的小腿肌肤,润着清清水光。 她那样不断地走来走去,他心事便反反复复,异常的情绪撩动着他。 可江雪禾一向沉静,他打定了主意不招惹她,便无论她如何叫嚷,也不肯现身。 缇婴站在离江雪禾隐身之处不过一丈的石地上。 她脾气发得自己都累了,也不见江雪禾现身。可是那堆衣物,总不能是什么山间精怪给她叠的吧? 除了江雪禾,谁会这么多事? 缇婴蹲下来。 她冷静一会儿,山间风吹在身上,她渐渐感觉到一丝凉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用双臂抱住上身,眼珠转了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好冷。我明天会不会得风寒?” 水声潺潺,除此之外没有声息。 缇婴不甘心,又道:“就没有善良的山中精怪给我把天气变暖一点,或者干脆给我送一件衣服吗?” 天地寂静,依然无声无息。 缇婴心间冷笑连连。 她本因地缚灵的事,弄得十分不愉快,又心间踟蹰伤怀,不知该不该与师兄说。师兄如此小人行径,倒是让她忘了不开心,一心一意地想要江雪禾认输。 缇婴板着脸,腾地一下站起来。 她动作太快,热血上脸,头脑一虚,整个人便摇晃起来。缇婴摇摇晃晃,专盯着那水汽沸腾的淬灵池,只等她自己气血贫瘠下,自己一头栽进池中,摔个倒栽葱也无妨。 缇婴要掉下水时,她听到一声轻叹。 熟悉的沁雪芳菲自后拂来。 她的腰肢被一只手搂住了。 缇婴顺势转身,拽住身边拂来的随便什么纱帷,扑入了来人怀里。 她紧紧拽着那段纱,扯得厉害,把自己送到了那人怀里,还浑然不知,仰着脸,自认为凶悍而得意地盯人。 江雪禾手轻轻地托着她小腰,他想松手,她人就歪过来,他只好继续抱着。 不过师妹这样子…… 缇婴看到风帽偏了偏,江雪禾的声音温润又沙哑,还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我又跑不了,还这么拽着我做什么?” 缇婴哼了一哼。 她松开纱幔,手朝上一打,挥开了那碍事碍眼的风帽。 江雪禾面上还有些没完全散去的伤痕,如同会流动的瓷器裂缝,在他脸上蜿蜒浮动。他的唇也不如往日嫣红,此时微微苍白。 真是一段冷雪。 她猝不及防地打开他风帽,他偏了脸,似想躲开她的目光。 缇婴朝前挤来。 江雪禾知道她没有旁的意思,她对自己一向如此,只是此时她衣着清凉又湿润,青天白日地朝他怀里涌,蓬蓬雪团毫不顾忌…… 他脸色微变。 他稳着情绪,朝后退开一步。 缇婴是个得寸进尺的孩子。 他越退,她越要他抱。 缇婴将江雪禾堵到了山壁处,江雪禾退无可退,缇婴抓着自己手中拽下来的风帽瞥了瞥,又抬头看他,不满至极:“我为什么拽你?不是因为你在躲吗?你躲什么?” 江雪禾睫毛颤了颤。 缇婴饶有趣味地观察他低垂眉眼的模样—— 他掩饰情绪时,一贯如此,温柔安静,宛如天上善心的神佛。 不过,想来握刀剜心的刽子手,也喜欢掩饰情绪,做出温情和善的模样哄人剖心挖肉给他。 江雪禾平声静气:“出了些小意外……我在想事情,误入了结界。怕你多心,所以才隐身的。” 缇婴纳闷:“我多心什么?” 江雪禾一滞。 他轻轻掀起眼皮,流波一样的眸光落到她身上。 缇婴不可避免地心跳快一分。 可她如今跟着他久了,她也学会了几分掩饰,便只是睁着圆眸,故作困惑地看他。 江雪禾便道:“……那是我想多了。” 他停顿一下,便伸手搭在她领间。他轻轻为她拢住领子。她一身潮湿,他竟也面不改色,就这样为她整理衣容。 缇婴渐渐有些不快:他看着她的身体,却如此平静? 她抬手,挡过江雪禾的手,往前一纵,到底撞到了他怀里。 他呼吸一滞。 缇婴敏锐地掀眼皮。 可他仍是温和模样,不见心慌难安、为情所迷之状。 缇婴抬手搂住他脖颈。 她想了想,脸上浮起一丝有些恶劣的笑,转到他面上:“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你怎么会恍神走进来?你可从不犯错的。” 江雪禾默一下,低声:“我也会犯错。” 他手指微屈,轻轻地按压在她脸颊上,力道不轻不重。 缇婴被他弄得有点心悸。 她是一只湿哒哒的年少艳鬼,说话间眉目灵动,发丝沾唇:“我不信,我觉得你别有目的。你说你好端端的,碰我衣服做什么?你是不是效仿牛郎,想让我这样的小仙女飞不回天上去啊?” 她胡说一气。 用的是话本中听来的故事:天上七仙女下凡,被牛郎藏了衣物,回不到天上去。 江雪禾盯着她恍惚,恍惚后,他目中浮起一丝困惑。 他没有听过这种故事。 江雪禾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游离半晌,缇婴见他分明没懂,但他竟也没问什么意思。他很慢地低低 “嗯”了一声,模糊不堪地认了这个罪。 缇婴怔住:……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认真道:“你在勾引我吗?” 江雪禾抵在她脸上的手指拨一下,看她睫毛闪动眼波流光,他悸动连连,语气更轻缓:“你指的什么?” 缇婴停一瞬:他没否认。 师兄妹二人静看彼此。 静水流深,雾气蒸腾。 半晌,缇婴无所谓地钻入他怀里,趁他抬手搂她时,手掠入他袖中,与他玩闹:“那我找找看,你藏了我哪件衣服……” 江雪禾腰间一侧。 他没想到她钻得那么快,连忙去握她的手,却只能隔着衣料抓。她这副模样,他又没有下手之处,只怕乱事,分外无奈。 江雪禾:“别闹。” 缇婴忽而一顿。 她脸色古怪,慢吞吞地看他一眼。 江雪禾喉结微滚。 他搂着她,半边白衣都被她弄湿,见她手从他袖中摸出来,拽着一长条物—— 一条粉蓝色的发带。 江雪禾:“……” 缇婴:“你竟然真的偷我衣服?” 江雪禾大脑轰地空白,想大约是自己当时心乱,慌张之下收走了她的那根发带。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被缇婴抓到,便显得他确实别有用心…… 江雪禾听到缇婴语调怪异地问他:“师兄,你真的是偷衣贼?你真的会做这种事?你怎么、怎么……” 她说不出糟糕的词,便支支吾吾,悄悄看他。 江雪禾定定神。 他绝不能被她真的看作坏人,得她日后提防。 但是发带在此,铁证如山,他只好认了。 江雪禾道:“何来‘偷’?这本是你给我的,我在梦貘珠的幻境中见你不会梳发,才给你用。但你之后却像是忘了一样,我只好自己取回。” 缇婴目瞪口呆。 她反驳:“这本来就是我的啊。” 江雪禾:“可你已经不要了,给了我。” 缇婴要再说话,江雪禾快她一步,拿捏住她:“我可有与你确认?我是否问过你?是你嫌发带沾了无支秽的血,我洗净后给你,你也不肯要。 “既然给了我,如今我不过是拿回来而已。” 缇婴气得跳起来。 他实在强词夺理! 可她胡搅蛮缠起来,还要胜过他的“理”一分。 她快速将发带往后一抛。江雪禾抬手要夺,她当机立断挡住他动作。她挺起胸扑撞过来,江雪禾当然不好再动手。 江雪禾与缇婴一道侧头:发带飘飘然,落到了淬灵池中,浮在一片雾濛濛的水间。 江雪禾低头。 缇婴眸子圆润又漆黑。 她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 江雪禾:“……嗯。” 缇婴问:“为什么?” 江雪禾心平气和:“因为那是 我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贴身物件,第一次收到礼物。” 缇婴愣住。 缇婴:“可我没有‘送’啊。是我不要了的啊。” 他目光落到她脸上。 他温柔而平静:“对我而言,那是一份牵绊。” 缇婴怔忡。 她依然心硬,回过神来,缇婴坚持:“我没有‘送’。那是我的发带,我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收藏我的东西。很恶心。” 缇婴以为他听她这样的话后,会如往日一样沉默。但江雪禾却反问:“我是不相干的人?你觉得我恶心?” 缇婴奇怪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地缚灵困住师兄的虚妄……让师兄改变了一些?那是什么样的虚妄,如她的一样可怕吗? 她心中这样琢磨,口上便心虚气短起来,小声:“你当然不恶心啊……” 江雪禾松口气。 他目露一些笑,心想:她应当还是对他有些不同的。她应当不会忘了他吧……她应当不会嫁给别人吧…… 缇婴抬头,忽然狡黠问他:“师兄,我把发带送给你好不好?” 江雪禾睫毛一颤,眼波流离,光华粲然明亮。 缇婴亲昵地搂着他脖颈,一改自己在他来之前独自泡水时的阴郁黑脸,娇滴滴道:“我可以把我的贴身之物送你,可以让你拿着我的发带。我把它当礼物送给你,是我愿意送你的…… “这就是、就是……信物!” 她本想说情人之间的礼物,但她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词叫什么,便直言“信物”。 江雪禾大约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质疑。 缇婴厚着脸皮把话说完:“只要你亲手把发带拿到,我就送你了。” 江雪禾:“当真?” 缇婴翘下巴:“哼。” 江雪禾抬手便要施法,缇婴连忙抓住他手指:“是要你亲手拿到。” 江雪禾想了想。 他抬目看向那漂浮在水面上的发带,再低眼瞥缇婴。 缇婴对他露笑,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雪禾便温声:“好。” 他轻轻推开缇婴,一步步朝淬灵池走去。 缇婴站在原地,心肝噗通,目不转睛地看着清水一点点漫了师兄挺拔的腰身,继续朝上。他的袍袖松松地落在水面上,背影又长又秀,端有一段他人没有的气韵。 发丝浮在水上,缠上他宽阔肩膀。 他一步步朝下,手一点点够到那根发带…… 但是不够。 缇婴忽而施法,让水面上的发带又飘远了一些。 江雪禾回头。 隔着漫漫水波与氤氲雾气,缇婴看到师兄形状狰狞而游离的伤痕下的面容。他睫毛上沾着点点水雾,眼睛又黑又静,十分的气势凛然,又十分的秀色可餐。 诡异妖冶,柔与厉轮替,笼于一 人身上,缇婴难以抵抗。 缇婴蹲了下来,伸手撩拨水面,朝他泼水。 她故意道:“我又没说我不能施法。” 江雪禾挑一下眉。 他接受她的说辞,继续朝更深的水中走去。 在缇婴的折腾下,发带不断飘离,江雪禾不停地改变方向。缇婴看得心间燥热,见水已漫到他心怀处,便恍惚想到自己旧日偷看他洗浴时的光景。 那时,她怎么敢想象,她还有能戏耍他的这一日? 江雪禾却也不是任由缇婴吊着玩。 在缇婴再一次施法时,他声东击西,运起法术小小攻击她,水泼到她脸上。滴答答,缇婴气急败坏跳起来,在她跺脚抖水时,他眼疾手快,抓到了那根又要飘走的发带。 江雪禾将湿漉漉的发带握在手中,轻轻松了口气。 他怕那调皮的师妹又生出什么戏弄之心,便低下头,直接将发带缠到自己手腕上。 江雪禾感觉到身后有气息贴来。 他没有动。 少女从后扑来,抱住他腰身。她暖热凌乱的气息贴着脸,张口,在他耳后咬了一口。 他睫毛如翼振振。 少女黏糊糊的气息拂在他耳后:师兄……?_[(” 她的手,被他拽住。 他在水中转了身。 下一刻,缇婴两只手腕被他托住,人被他抱了起来。她惊叫一声,江雪禾带着潮气的面容贴来,侧过脸来吻住她。 缇婴后仰,看他下颌骨的线条发呆间,人被他团抱起来。待她回过神时,自己与师兄气息皆起伏凌乱,她感觉到腰后冰凉,有物阻挡。 她胡乱地回头看一下,原来她被他带离了淬灵池正中,被他带到贴岸处。 少女纤纤腰肢抵着石壁,口上支吾,被他托着腮,亲了又亲。 他亲的和平时不一样,和她之前钻入他风帽中也不一样…… 气息纠缠,将断不断,如黏糊糊的蜜浆流在口中,勾得她不禁张臂抱住他后背。 她像小猫一样,被侍弄得舒适,闭眼哼哼。 缇婴含糊道:“师兄……” 她听到江雪禾低笑声。 他停下来,她微有不满地抗议。他额头抵着她额头,轻轻碰一下,让她抬起眼睛看他。 江雪禾声音低柔:“想戏弄我,嗯?” 缇婴脸红。 江雪禾又道:“想这样玩,是不是?” 缇婴挑衅:“对!” 她想了想,又道:“不对。” 她还没解释哪里不对,江雪禾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问:“是想玩我,对不对?” 缇婴噗嗤乐起,眉眼弯弯。 她坐在他臂弯间,娇娇小小,湿发打璇儿。小美人皮肤雪白眼睛湿黑,又勾人又可爱。 江雪禾手托着她的腰,慢慢朝后退。缇婴有点失落,她的情绪还没挂到脸上,便见师兄抱着她,转了个方向。 这一次,换他靠着石壁、挨着水尽头坐了下去。 水波潋滟流动,一重一重微光拂在他湿润襟口、衣领处。衣袍层层叠叠,如云一般堆叠着,托着他窄瘦腰身。 他拢着她,示意她坐下。 缇婴知道他疼爱她,被扶着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后,缇婴便倾身,迫不及待地要抱。 她缠着他半天,哼哼唧唧半天,江雪禾忽然明白了,侧头问:“是还想要亲亲?” 缇婴连忙点头。 缇婴说:“要刚才那种,那种时间好长、味道甜甜的……” 他垂目浅笑。 他反问:“你要我主动?” 缇婴愣住。 江雪禾道:“不是你要玩师兄吗?我若主动,你如何尽兴?” 他说的实在有道理。 缇婴当即:“我来、我来!” 她爱不释手,搂着他腰,坐在他膝上,十分喜爱地仰头亲一下他下巴。 他睫毛颤一下。 缇婴乖巧:“我不会,你给我时间,让我琢磨琢磨。” 江雪禾:“嗯。” 缇婴眼睛明亮地凑过来,他却又侧头,躲了一下。 缇婴不快瞪他。 江雪禾:“可以让你玩,不过我有条件。” 缇婴眨眼询问。 江雪禾:“陪你玩一个时辰,你与我一同修炼一个时辰。让我进你的识海,帮你淬炼你的灵气,拓开你的灵池。” 缇婴:“……” 如此开心的时候,他偏要提那些不太开心的事。 缇婴委屈:“好嘛。” 江雪禾抚摸一下她长发,他手指缠到她发丝,她柔软的发丝有点儿打结,绕着他手指不放。他便停顿下来,怕她发火,悄悄看她脸色。 缇婴却没在意。 缇婴说:“我玩你,你玩我头发。” 江雪禾一顿,微笑颔首。 她扑在他怀中,娇声向他抱怨:“我在那个虚妄中,他们弄脏了我头发,我掉了好多头发……” 江雪禾抚摸她发顶,低头:“让我看看。” 缇婴便低着头让他看。 他说:“没事的,很快就能养好。” 缇婴含糊:“嗯嗯。” 她此时已然不在意头发,而是隔着衣物抚摸他腰际,眷恋不已,心猿意马。 -- 玩火必然有更多的渴求。 缇婴好奇而热情地探索着一切,艳鬼勾魂,骨肉皆酥。江雪禾闭上眼,静静感受她的亲昵。 少女渐渐燥动,轻轻磨蹭,他亦是呼吸凌乱,全靠勉力控着。脸上黑气与血痕浮动,靠壁坐于水间的少年皎然又妖冶,他握着她手腕,时轻时重,慢慢摩挲。 忽有一瞬,缇婴从他怀里抬头。 她表情玩味,欲笑不笑。 她伸手朝下,他“嗯”一声变重,倏地睁眼。 他苍白的唇瓣染了红艳色,喘着气,目光微虚,半晌才聚到她脸上。 缇婴悄声:“那个……又起来了,对吧?” 她趴在他身上,既观察,还要向他汇报:“你反应好大呀……” 江雪禾既难堪,又欢喜。他温声:“你是不是又在打别的主意?” 缇婴反驳:“哪有。” 他道:“我没说不许,你急着否认什么?” 缇婴歪歪斜斜,坐在他膝上,却像是挂在他怀里。他若不抱她,她便要歪下去,摔到水池中。 她偏脸认真看他。 半晌,缇婴道:“那你褪衣。” 他睫毛一扬。 他说:“不褪。” 缇婴脸色黯下。 江雪禾却道:“不褪,但给你看,好不好?” 缇婴一愣又一喜:“好。” 缇婴心绵气软,热气拂面,心脏突突跳。她随他一道低头,他慢条斯理,手一点点按到自己腰间。特意的停顿,撩起的眼波,换她蹭一蹭。 他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 江雪禾衣袍凌散,于水间潋滟动人。少年后仰着,腕间粉蓝色的发带湿漉漉地贴着,被少女轻轻拨开。 缇婴的一腔心乱,在自己无意中低头,看到他手腕上一圈红痕时,僵住了。 她一下子伸手拽住他手腕,低头看:“你手怎么了?” 江雪禾低头,看到那被勒出的红痕。 那是缇婴在虚妄中被锁链磨出的伤,转移到了他身上。 江雪禾随意诬陷:“黥人咒弄出的吧。” 但缇婴抓着他手腕,已经不说话了—— 他想掩饰的身上的伤,还是被她看到了。 她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看他,表情委屈,有点儿像要哭了。 江雪禾低头逗她:“你情动了是不是?这一次是想要我给一只手,还是要之前的神交?” 缇婴怔怔然,眼圈一点点红。她眼神微空,在他低头亲她眼睛时,她扭头躲开:“都不要。” 江雪禾愣神。 缇婴又直直看过来,郑重其事:“我要你。我要真正的你。”! 第 120 章 仙人抚顶18 池水漾波,眉目染雾。 江雪禾很久不语。 他气息拂在她眼睫上,缇婴朝他怀中又缩了缩,他才回神。 江雪禾低声问:“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缇婴不悦:“不要总当我是小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江雪禾望着她面容半晌:“你若真的不是小孩子就好了。” 缇婴:“什么意思?” 江雪禾却不多说了。 她的反复无常,想一出是一出,他已领教不只一次。他忍功已然了得,却依然经常会有被她气到的时候…… 缇婴便见江雪禾低着头,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挪动,落到她潮湿的发顶,轻柔无比地抚了下。 他温温和和地半开玩笑:“你若再叫停,便是要我的命了。” 缇婴反驳:“是你不忍心!我早说了,你狠一下心,我又打不过你。” 江雪禾道:“我若狠得下心,你又怎会与我相好?” 缇婴抬头。 她乌灵的眼中,一瞬间浮起很滑稽、慧黠的笑意。 他说的实在不错,她喜欢师兄,便是喜欢师兄的“好欺负”、“好性情”。无论真假,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正是她可以接受的。 倘若师兄是一个强势的狠厉的师兄,她必是见了就要跑的。 而落在江雪禾眼中……江雪禾实在喜爱她这副娇俏又顽皮的模样。 他在心中叹口气。 他承认自己实在喜欢。 江雪禾捏住她下巴,不轻不重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她呜咽叫唤抗议时,他安抚地舔了舔,酥麻之感,让小姑娘食髓知味。 她眼睛轻轻眨动,接受了江雪禾的主动。 不过,江雪禾能感觉到她的一点儿紧张。 她坐在他怀中,湿发搭在肩头,肤色白得像雪一样。他仰着脸与她亲昵,此间淬灵池灵气充裕,于修士有好处,缇婴却微微有点发抖。 他热情一些,她便表现出既想回应、又有点踟蹰的模样。 而且缇婴时不时低头,目光瞥过他手腕上的血痕,眼睛又偷偷摸摸想掠过他浸在水里的袍衫,朝里面细看。 那目光中欲念不重,多的是些“欲言又止”。 江雪禾缓缓吻着她,很快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她还是害怕。 前两次的经验,她一尝到痛,就会哭泣;她虽然抱怨他狠不下心,但也许他若狠得下心,她事后想起来依然不悦。 这是一个不肯受一点委屈的小姑娘——他在她臀上打一巴掌,她都要打回来,何况其他呢? 江雪禾得想个法子,让她不那么畏惧……他微微蹙眉,想着难道要借助一些药物? 可是如此荒山野岭,他到哪里找药? 江雪禾思量时,缇婴向后退开。她观察他片刻,弯着眼睛嘲笑他:“师兄,你紧张了?” 她凑过 来:“你害怕了?” 江雪禾一怔。 他忽而有了些灵感,便目中浮起一丝笑,顺着她的话说:“是有些。总是挫败,难免焦心。” 缇婴偏脸看他。 她眨眼睛:他和她一样吗? 她脸腮粉红,睫毛颤颤,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缇婴快速地低头看一眼师兄那云烟一般飘在水中的衣物所掩藏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她更慌了。 江雪禾问:“你有药吗?” 缇婴茫然:“什么药?” 江雪禾:“涂抹伤处的疗伤药物。我身上有些伤,你想给我上药吗?” 缇婴眼眸登时亮起。 给师兄上药! 看师兄的身体! 缇婴立即:“我可以!师兄,我有药,你等一下。” 她的乾坤袋中装的药物实在不少。 她一股脑翻出好用的疗伤药,看到江雪禾缓缓将衣物朝肩下拂开,他的肩胛与薄劲的肌肉露出来,莹莹若天上雪,云间雾…… 乌发如墨,泼洒在那样的清雪上。 他垂目瞥来一眼。 既艳,又妖。 缇婴凫水迎上,颤着手挨上。她的心乱却没有经历太久,因江雪禾的衣物一点点散开后,她除了看到师兄苍然劲瘦的身体,同样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带着血色。 同他手腕上的血痕一样,时轻时重。 伤痕密布,疮疤横生,与她想象的洁白纯净不同……他身上的伤处很多,难怪他总不愿意给她看。 江雪禾垂着眼。 缇婴怒意顿起:“是、是断生道吗?!” 江雪禾微微笑一下。 他很淡漠安然:“帮我上药。” 他背过去,用后肩对着她。 赤着的雪白肩背上,鞭痕、烙铁伤、药物腐蚀过的伤……缇婴沉着脸,拿自己的手中灵药,给他伤口涂抹。 但是她给江雪禾上药时,又发现有些伤口,是近期才产生的。近期……是地缚灵的虚妄幻境吗? 她隐隐想起来,在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假爹娘打在她身上的伤,没有留下来。而师兄身上有“精忠阵”……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缇婴挽起他袖子,看他手臂。 他臂上果然有一条很长的蜈蚣爬行一样的伤口——那是她被假爹打时,磕到地面摔伤的。 她皮肤娇嫩,一摔就落血。精忠阵转移伤势,那血,便要江雪禾替她流了。 缇婴手指发抖。 江雪禾侧过脸。 小师妹抓着他手臂,在他臂上轻轻亲了一下。他手臂一僵,她趴伏在他臂上,仰起脸望他。 那样的目光…… 他怔一怔后,一言不发地从水中捞起她。他将她捞到自己腿上坐着,低头亲她。 缇婴微躲,小声:“我还在给你上药呢……” 江雪禾低声 :“前面也有伤。” 缇婴低头。 她瞥一眼,目光闪烁,心疼与心痒的矛盾无法权衡。她糊里糊涂间,由师兄握住她的手,放到他腰间。 她忍不住捏了一捏。 手感十分好……她悄悄掀眼皮看江雪禾。 江雪禾俯脸与她亲昵。 他道:“怎么不上药?” 缇婴:“哦。” 她傻傻地一边受着师兄的亲亲,一边保持理智,将药膏朝他身上抹去。她抹的时候不经意乱看,眼睫便如蝴蝶般不停闪动。 她手忙脚乱。 一时不知是要与师兄亲昵,还是要上药,或者是偷偷摸一摸…… 缇婴叫道:“师兄,你欺负我。” 江雪禾气息贴着她颈,闻言轻轻笑。 他抱着她纤窄腰身。她挺坐于他怀间,一团馨香甜美,一团稚气可爱,一团少女灵气……他绞尽脑汁想让她放松些,就换来她一句“欺负”。 他气息有些喘,更加哑了:“你好好上药。” 缇婴的“唔”声带了点儿抱怨。 然而师兄的气息落到她颈下,她的心都颤得快要跳出来……她慌张地打翻了手中托着的小药瓶,江雪禾眼疾手快在药瓶落水前抢到手中,送回她手掌中。 她掌心湿漉漉。 不仅是池水,还有汗渍…… 她抿着唇,双目已有些迷离。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不肯向他认输。 江雪禾想了想,道:“你放松。” 缇婴倔强:“我很放松啊。” 江雪禾拢眉,有些为难。 她放不放松,他自然看得出来。他都不敢碰一碰她,她就这样挺着了……让她上药,分散她心神的这个法子,对她没用吗? 江雪禾低声劝解她:“小婴,与我做此事,不是打仗,不是谁输谁赢的事。” 缇婴糊涂极了。 她却反问:“胡说八道!没有输赢的话,你怎么不向我认输啊?” 江雪禾心想我已经输成这样了,你却看不懂…… 这便是喜欢一个天真小姑娘的少许坏处吧。 他不再言语,只耐心抚慰她。他时而亲亲她,时而揉一揉她可以被碰的小腰,又时而引着她好奇自己,还每次在她踟蹰时,与她说闲话,将她逗笑。 她歪在他怀里,抱住他肩膀,气氛渐渐暖热起来。 缇婴浑身像是燃着一把火,哪里都不得劲,急需江雪禾。 她抱着他,勉强稳着神智,与他小声说话:“……所以,你不只是想监督我用淬灵池,你自己也想用一用?” 江雪禾声音低柔:“嗯。” 他声音那样的清又那样的哑,自他声线恢复,缇婴已经十分喜欢听他说话。而此时此刻他的每一个音,更加让缇婴沉迷。 缇婴问:“为什么呢?你修为都那么高了,为什么还要与我一起用淬灵池?你就那般不喜欢我修为高过你吗? ” 江雪禾耐心解释:“我此前想法有些消沉。解除黥人咒后,我对人生没有更多期待……但是如今⒑_[(,我想与天命争一争,我想长伴你身畔。” 他迟疑下,低声将青木君也许已成半仙的事告诉缇婴。 缇婴愣一愣,道:“那、那……很好。” 她想起自己猜测的道人行踪。 江雪禾问:“你有想告诉我的吗?” 缇婴犹豫很久。 月枯村,方壶山,幼年时的陌生道人……她想要踏出一步,想让师兄知道,却依然鼓不起勇气,不知如何面对。 她真的要向别人展开疮疤吗? 除了前师父,谁都不知道的。 ……二师兄都只是一知半解的。 她要让师兄知道自己的过去吗? 缇婴陷入挣扎,片刻后道:“……我以后告诉你。” 江雪禾心间微顿,应了好。 缇婴反问他,问他在虚妄中看到了什么。 江雪禾竟也是一时沉默。 缇婴察觉江雪禾的气息有些起伏不定,她诧异抬头,见他眉目静黑,神色有些古怪。 江雪禾道:“……以后告诉你。” 缇婴一愣,失落之时,无所谓地点点头。却是她才这样,江雪禾的吻便重新落下。 他勾着她腰,将她抱近一些,与他相贴着。 缇婴“啊”一声惊呼,他唇在上与她蹭着,手指扶着她小腿,朝上一阵拨弄。缇婴呜呜咽咽抱着他头颅,片刻后,她听到师兄一声轻笑。 江雪禾低笑:“不那么紧张了,是不是?” 缇婴:“啊……” 她恍然明白他手指在做什么,一下子咬紧唇,羞涩地扑过去,摇摇晃晃地上手。 缇婴任性:“我、我也玩一玩!” -- 她想象力不够,行动力却很强。 混乱间,大约她怎么玩,他都十分有感觉。 缇婴听他气息凌乱,呼吸变重。他很少这样,她不时抬头看他,又被他带着,与他一同意识迷离起来。 情、事的发生,就着温温水流,大约本就该在神志不清时,稀里糊涂地发生。 江雪禾已然沉迷。 却忽然,被他抱着的周身泛红发软的缇婴,挣扎着从他怀里挪出来。 她唇瓣嫣红,发丝贴颊,颤巍又坚定:“不、不行……” 江雪禾心中浮起一丝燥意。 他少有的强硬,掰着她下巴,警告她:“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如此戏弄我,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缇婴朝水下一探。 她脸颊爆红。 他才要告诉她“不要怕”,她就坚定道:“我真的有事嘛。你等一等我。” 江雪禾挑眉。 缇婴:“你、你把五感封印了!” 江雪禾不可思议。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模 样,再抬头看她,他苦笑:“这时候,你要我封印五感?” 缇婴心虚。 她却道:“我就要。” 江雪禾看她半晌。 她不肯退让,固执无比。 最终到底是江雪禾退让。 他笑叹一声。 他不言不语,却抓着她的手,点在他额心,扣住他的灵脉。 缇婴抵在他额心的手指发抖,他已经领着她的手,带她画符,与她一道封印他自己的五感。 江雪禾闭上眼。 他坐在水中,水滴沾在睫上,淡淡清光下,敏锐的视觉、听觉、嗅觉……尽在被他一点点封印。 不问缘由,不辨因果。 缇婴听他五感消失前,说了一句:“……你若趁此逃离,便是真的没良心了。” 下一刻,江雪禾的世界彻底暗下。 他陷入了一团混沌静谧中。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安静地坐在这片浓黑中。 他感受不到缇婴俯下身,在他颊上亲一下;他也听不到缇婴的低低发誓:“我不会的。” 缇婴抱着失去五感的师兄。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如他这样待她了。 他待她如此,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她已觉得自己十分喜爱师兄,永不能离开师兄。她喜欢他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此时笨手笨脚,也只是不想辜负师兄,想要他舒服一次。 坐在江雪禾怀里,缇婴趁着他五感封闭时,快速从自己乾坤袋中取出自己新买的话本。 她抓紧时间,一目十行,快速翻阅。 修士的记忆本就甚于常人,她可以一眨眼看尽许多页故事,平时只是不需要浪费这种灵力罢了。 新的话本内容香、艳大胆,意境靡、丽,想象缠绵。这样的话本没有经过师兄的审查,被缇婴看到了很多江雪禾平日不愿意她的。 比如洞房之事,比如红鸾颠倒,比如几幅不太清晰的图画…… 缇婴看得心慌气短,脸颊更热。 她在一瞬间翻看完了所有书籍,又咬着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小瓶药,慌乱地往嘴里倒了一粒。 她见那药粒小如黄豆,生怕不够,一个大胆,又多倒了一颗—— 曾经下玉京门前,她做好万事准备,朝药宗弟子买了许多神奇药物。此时她服用的这种药,先前她不是很明白药物作用、不明白药宗弟子坏笑的缘故,但是在看了这些话本后,她大约明白了。 做完这些,缇婴深吸一口。 她自信满满:她要让师兄很舒服。 缇婴颤着手指,重新抵在江雪禾额上,小声:“师兄,我来给你解开封印啦。” -- 江雪禾的五感一点点回来,他睁开眼,刚看清缇婴,缇婴便热情十分地拥过来,堵住他唇。 缇婴:“师兄,快。” 她既着急又可爱 :“时间不等人。” 江雪禾满是狐疑。 然而他不是柳下惠,师妹如此动情??[,他自然少不了配合。 不过、不过……小缇婴热情的,让他十分惊讶。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大脑却如浆糊,顾不上思考。 她卧在他怀中乱折腾,江雪禾心绪凌乱,扣着她腰肢,起身转肩,想要将她扣压下去。 缇婴却叫嚷:“不不不……” 江雪禾亲她腮帮:“又不要?” 缇婴:“我、我要坐在你腿上嘛。” 江雪禾哄她:“你会受不了。” 缇婴:“你才受不了呢!” 她脸颊生热,偏偏有一腔得意。江雪禾不知道她得意什么,但她此时迷糊之下也这样可爱,如她所说,他确实受不住师妹一丁一点。 他顺了她的意,还在她颊上,轻轻咬了一口。 缇婴耷拉下眼皮:“痛!” 江雪禾:“师兄没忍住。” 她笑起来。 如花似雪的小美人埋在他怀中,勾住他,娇滴滴道:“你不用忍啊,我此时感觉很好呢。” 她还与他玩笑:“我感觉从来没这么好呢,你信不信?” 江雪禾头脑一热。 脑中弦一绷。 他失了冷静。 他手仍抵在她腿上,头却向下一低,额头抵着她额,强势无比地进入了她的识海。 缇婴被激得浑身战栗—— “江雪禾!” -- 江雪禾不吭气。 他眉目冷静,气息不稳,又强悍。 他一直低着头看缇婴。 看她面红耳赤,看她呜呜咽咽,看她要哭不哭,看她眼神涣散,又抱着他一径支吾…… 但是他试着停下来。 她眼神清明一点,又疑问:“怎么啦?” 江雪禾目中一点点柔软。 身体的触觉与神识上的触觉一同发生,他情不自禁,只想让她喜欢。 他以为快乐也不过如此。 没想到缇婴颤抖之后,咬着牙扑来,竟然主动钻入他识海,娇气无比地问他:“师兄,你舒爽吗?” 江雪禾怔一怔。 缇婴手指湿漉漉,抚摸他脸颊。她乖巧懂事,仰着脸端详他:“你舒服一次好不好?” 江雪禾静谧看她。 缇婴:“你别控着情绪啦。你老叫我放松,你自己怎么不放松啊?我觉得你根本不享受……这么快乐的事,你的表情看着像受罪。” 是么? 江雪禾茫茫想,他的表情很不好吗? 江雪禾低声:“吓到你了?” 缇婴:“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让你感受到我的感觉。你把情绪放开吧,你别忍着了。” 江雪禾心弦已乱。 可他仍有一丝理智。 他轻声: “小婴,我不能。” 他这样说的时候,忽然发现识海中属于缇婴的神识靠过来,贴上他的神识。他心神酥然一荡间,见她的神识张开一张密网,控在他神识上。 ?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密网丝线,对着他神识上那些浮动的黥人咒黑线。 缇婴:“可以的。你放开情绪,我帮你看着这个黥人咒,不让它压倒你……” 缇婴还道:“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师兄,我不怕鬼怪了,也可以帮你一同对抗黥人咒了。” 她红着腮,在现实中俯身来,亲他唇瓣。 缇婴道:“师兄,我想听你的声音。” 江雪禾怔愣。 他的情绪如水如洪,轰然洪泄,淋他满头满身。 他的情绪瞬间失控,他抱住师妹翻身时,身上黥人咒黑气当真浮现出来,呈于他面上、颈上、身体上。那些黑气向他魂魄吞噬而去,他真的不再看顾,不在乎那溺水一样的痛苦与刺激。 “哗啦——” 他带着缇婴一同沉水。 缇婴识海紧张地、忙乱地控制他识海中飞出来的那些害人黑气。 那些黑气十分厉害,沾到身就会腐蚀人骨血,就能听到万千冤孽哭叫、桀桀诱拐声音;听到万千人的惨叫,听到无数人的咒骂。 暗黑之力覆人全身,要人百死无生。 而今那团黑气笼罩着水中沉浮的江雪禾与缇婴。 他们在水中沉浮,如同万世孤零,只有二人漂浮于一望无际的海面间,抱着孤木,四海无人。 缇婴额心渗汗,又听江雪禾怜爱无比地抚开她额发,低声:“别管它了。” 缇婴:“可是……” 江雪禾:“它杀不掉我。我会自救……哪怕沉入海底,我也必然自救,好去找你。” 缇婴睁开双眸。 她被江雪禾一道拉着,沉入水中。 -- 在这时候,缇婴还要故意说:“师兄,不是说只能玩一个时辰,就要跟着你修炼吗?时间到了,我们现在要不修炼吧?” 江雪禾无奈。 他认错哄她:“师兄错了。今日是我生贪念,求你不要修炼了,来……玩我吧。” 缇婴快乐笑起来。 -- 江雪禾有许多话想与缇婴说。 在他经历的地缚灵的虚妄幻象中,缇婴在他死后,忘掉了他;缇婴说他总是吊着她,他对情爱的目的性太强,他不值得相信。 江雪禾在那个幻象中,其实沉浸了很久、很久。 他坐在一片被遗忘的黑暗中,看着缇婴与他人言笑晏晏,看着缇婴起初记得他,后来在漫长的时光中遗忘他。 他长久地直面自己的恐惧——“遗忘”。 脱离虚妄后,江雪禾有许多时候在犹豫。 他不知该如何说—— 他如果不吊着她,如果好好与她相处,她是否便不会觉得他目的性强,不 值得信任呢? 他如果不吊着她,认认真真地做她师兄,做她情郎,在有一日她终会选择的姻缘上,他可否有机会被选择呢?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最全的《大梦》尽在[],域名[( 如果他都改了,她可以选择他吗? -- 江雪禾实在没有找到机会说那些。 但他已然足够畅意。 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快意的一段时光。 身负黥人咒后,他第一次能好好睡个觉,第一次能不在外力干涉下,做一个不错的梦。 梦中有千山有缇婴,是他心中最深的执念。 这样的好梦虽短,江雪禾醒来却心情少有的好极。 -- 缇婴睡得香甜,次日醒来,她发现自己被收拾整齐,睡在淬灵池畔的树洞里。她揉着眼睛爬起来,透过日光,隐约看到一个少年黑衣挺拔的身影。 那人修长又高挑,一膝曲着,托腮望她。 她睡眼惺忪,看得不真切,看错了这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夜杀哥哥?” 黑衣少年挑眉,微微一笑:“你叫谁?” 声音清哑柔和,缇婴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师兄了。 她怕他发火,连忙改口:“我睡糊涂了,你是师兄。” 江雪禾含笑看她。 他没有生气的样子。 而缇婴爬坐起来,终于看清了他。 看他乌发拂面,黑劲束袖,一身凌厉,意气昂然。他一改平日的温和无害,这般含笑看她,气质完全不同,不怪缇婴认错了人。 缇婴心里嘀咕:他怎么啦?看起来……他心情很好? 是因为她吗? 一想到江雪禾有可能是因为她,而找回了他少年时丢掉的几分自信肆意,缇婴心中窃喜,冒泡一般钻出许多喜色。 她笑弯眼睛:“师兄?” 江雪禾:“嗯?” 缇婴身体还有点不自在,但她摇摇晃晃地扑过去,抱住他脖颈,仰起脸看他。 她天真无邪:“我‘这么’不‘这么’?” 江雪禾挑眉。 她写字:大不大? 江雪禾糊涂点头。 缇婴更得意:“那我‘这么’不‘这么’?” 什么“这么”“那么”的。 江雪禾啼笑皆非,见她拉着他手心写字:硬。 江雪禾眼波流动。 他有点明白她大概看错了什么书吧……哎,她不好好读书,什么书都只看她感兴趣的字,胡乱拼凑出来,竟拼凑出如此不伦不类的话。 江雪禾一本正经点头:“嗯。” 缇婴眉目都快飞起来:“我厉害不厉害?” 江雪禾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把自己这个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宝贝疙瘩捞入怀里,低头亲了又亲,爱不释手,捏着她脸颊,忍笑哄她: “厉害,你最厉害了。你又大又稳,能力出众,技术特好,我折服于你,万万比不上你,全靠你点拨我。 “咱们小婴,于床榻战事上,都是大师水平,随时可出师了。带带驽钝的我呗。”! 第 121 章 仙人抚顶19 流水迢迢,山间新绿。 江雪禾带缇婴一同修行。 缇婴苦着脸,灵台难守,心不在焉。她不叫痛不认输,眼睛却时不时溜向那黑衣飒飒的少年师兄。 于是过了一会儿,她就由身在淬灵池修炼,改为坐到了岸边江雪禾的怀里。 江雪禾抱着她,伸手拽一拽她撅着的嘴,既无奈又好笑:“怎么啦?不好好修炼,偷看我做什么?” 缇婴瞪他:“看看你做的好事!” 江雪禾挑一下眉。 缇婴拉着他的手,落到自己腰间。 江雪禾指尖一僵心尖微荡,听她抱怨:“腰疼!” 江雪禾尴尬,无言。 她又拽他的手,沿着她曲着的小腿向上攀爬。 江雪禾意识到不妙,连忙压下她的力量,她抬头,脸色更加不佳:“腿也疼。” 她收不住话:“后面、前面、上面、下面、里面……呜呜呜。” 她口无遮拦的嘴巴被江雪禾捂住了。 缇婴眨巴眼睛,看江雪禾的长颈又红了。 嗯,他一贯如此。一有什么,他面上倒是平静,脖子会先红,然后是耳根,最后才会轮到脸。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半晌道:“……双修对你有好处。” 他语气有些干,与平时的温和不同,仔细听,还带点儿绷。 缇婴便恍然大悟: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 她还以为师兄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事出乎他预料,能让他变色呢。 缇婴心里有点开心,但身上又是真的不太舒服。她拉着江雪禾的手往自己腰间送,江雪禾怜爱她,便轻轻为她揉着腰。 他力道不轻不重,又一直观察她,根据她的神色而改变力度方位。缇婴被他伺候得舒服了,忍不住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哼”声。 她的声音在江雪禾耳边炸开。 他一时没控制住。 下一瞬,缇婴吃惊地抬头瞪眼看他。 她又低头,看他起了变化的那部分……她伸手就想拨一拨,江雪禾忙将她拥住,按住她,低笑:“好了,别乱动了。” 缇婴:“乱动的明明是你。” 江雪禾认错很快:“是我不好。不过你不必管,一会儿就好了。” 他见她满是畏惧又好奇,便贴着她耳朵,玩笑一样地解释:“这是‘食髓知味’。说明师兄喜欢你。” 她眼睛明亮万分。 她仰头看他:“可我想看一看。” 江雪禾沉默一下,拒绝了她:“没什么好看的。” 缇婴撒娇:“师兄……” 他手托着她脚踝,轻轻揉捏,并沿着她小腿向上蜿蜒。那股适中又绵柔的力道,让缇婴身子一颤,鸡皮疙瘩向上攀升。她咬着牙,却还是不当心渗出一点吟声。 江雪禾掀眼皮。 她登时又羞耻又震怒,结 巴半天,仍是那句:“……你做的好事!” 江雪禾莞尔。 他搂着她哄她:“帮你疏通筋脉,对你有好处。” 缇婴:“对我有好处,就是又要监督我修炼呗。可是我今天很不舒服,我感觉我受伤了,你帮我看看嘛。” 她又奇怪:“我好久没受伤了……精忠阵不是会转移我身上的伤到你身上么,为什么我还是受伤啦?” 江雪禾默片刻。 在缇婴的目光凝视下,他慢吞吞问:“这个,要怎么转移?转移到我身上的哪里?你是女子我是男子,师兄能替你担了大部分伤痛,但并不是你身上所有部位的伤,我都能替了你。 “小婴,你听懂了吗?” 这……这有什么不懂的。 缇婴红着脸琢磨。 经过昨日,她已经明白她身上有地方与师兄不一样,话本中她一知半解的东西,也被她弄明白了很多。她也许依然会闹出笑话,可是最简单直接的地方,她已然不会弄错。 只是,确实好疼……早知道…… 她眼睛才乱转,江雪禾就伸手点点她鼻尖,开玩笑地威胁她:“可不许想你要与其他人结‘精忠阵’。也不许想若是与你结‘精忠阵’的人是女子就好了,女子能替代你身上的所有伤,师兄做的还是不够好。” 缇婴大恼:“我哪有那么想?你诬陷我,快向我道歉。” 江雪禾似笑非笑:“是,我向你道歉。你没有那么想,我白嘱咐你罢了。” 缇婴语塞。 她盯着江雪禾。 江雪禾身上是发生了些变化的。 他依然温和,却放开了许多;他玩笑时,黥人咒没有趁机爬满他的脸;他气质更放松,更悠然……还多了他年少时丢弃的自信,飒然。 他现在,像是师兄与夜杀的结合。两种不同的性情,他在一点点收拢……那么终有一日,缇婴会见到彻底处理好他自己身上所有问题的江雪禾吧。 哎,这都是因为她。她实在好厉害。 难怪话本中写洞房之后,总是“侍儿扶起娇无力”。 她也“娇无力”啊。 流了血,那么痛,怎么会不疼呢? 若不是她口服了点儿药宗弟子的药,她昨日未必下得定决心。 不过师兄很畅快……缇婴便觉得自己的牺牲,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 缇婴心间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抱着江雪禾脖颈,向他邀功:“我对你可好了,你知道吗?” ——她都愿意为他受伤! 江雪禾懂她:“我知道。小婴为我牺牲良多,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缇婴怔一下,以为他又“逼婚”。 不过他说完便没有下文,缇婴便既放松,又失落。 缇婴想了又想,窝在他身上,厚着脸皮握他的手,往她腿上送。 江雪禾手指按住她小腿:“怎么了?” 缇婴:“受伤 了嘛。你帮我揉揉。” 江雪禾一愣,噗嗤笑出声。 他说:“不行。你受不住。” 缇婴自是不服,直到他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小声说了几句话。他声音又轻又哑,还带着点儿笑意,撩在她耳边,让她心神飘忽,酥酥软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兄说了什么。 缇婴登时爆红脸,又后怕地抬头看他。 他便哄道:“所以你乖一点,少折腾一点。如今我是半点也经不起诱、惑,你是半点儿也经不起闹腾。不如你好好地跟我修炼,在淬灵池的帮助下,将你体内多了的灵力融会贯通。” 缇婴:“那、那自然是要的……可你不给我上药吗?受伤了不就得上药吗?” 江雪禾侧过脸。 他轻轻咳嗽一声。 他低声:“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我帮你上过药了。” 缇婴:“……” 他道:“下一次上药……今夜再帮你吧。你先起来,修炼吧。” 如此,缇婴确实无话可说。 江雪禾耐性好,韧性佳,他说如此关键时期,要助她修行,少沾染欲。缇婴心志不坚,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源于她确实受了伤,也确实怕痛,便乖乖听了他的话,顺了他的意。 -- 拓开灵池也是十分痛的。 这种痛,远甚于缇婴破身。 他们借用了巫神宫的淬灵池,这淬灵池,却也不能完全缓解这种痛。 缇婴哭哭啼啼。 一边哭泣,一边还要被师兄逼着继续。 若是此时在玉京山上,面对沈长老,旁边再加一个看她笑话的黎步,缇婴自然是一滴眼泪都不会掉的。坏就坏在此时陪在缇婴身边的是江雪禾,江雪禾知道她的性子,可要他不管她,他也做不到。 到了休息时,缇婴的灵池只扩宽了一指宽的距离,她却觉得已经足够。 江雪禾提出仍要拓时,缇婴大惊失色,连连拒绝。 江雪禾耐心哄她:“灵池拓大,能聚集的灵力更多。你若修出元神,需要的灵力会是现在的十倍、几十倍。若是灵池无法储备足够多的灵力,你空有元神之力,却无法用出,与此时又有何区别?” 缇婴:“你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我是灵根破碎,灵根极难聚灵。即使我灵池大很多,可我连灵力都聚不起来,我储备量再大有什么用? “师兄啊,灵池是要跟灵根配套的。以我的灵根,我的灵池差不多够用了。你让小兔子占了狼窝,小兔子也守不住啊。” 江雪禾平声静气:“有我在你身边,怎会守不住?” 缇婴反驳:“难道你一辈子在我身边吗?” 江雪禾:“有何不可?” 他眼皮微扬,轻声:“难道你不肯?” 缇婴怔一怔。 她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她亦觉得如今有师兄陪着很好,但是……缇婴眼神闪烁。 江雪禾温柔 问:“你有什么疑问,说出来。” 缇婴吞吞吐吐:“我总疑心我在白努力。我灵根这个样子,你逼我修行,我真的能修成真仙吗?你用前世的经验教训要求我,可我觉得,千年之约,是前世的你定下的,你也没有与前世的我商量过呀。 “我若成不了仙,那还有下一世嘛……” 江雪禾语气微厉:“你此生修仙福缘重,尘世六亲缘浅,分明是修士的好苗子。你会活百年、几百年……千年敕令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你哪来的下一世?” 缇婴吓一跳。 她古怪看他:他是否对她信心太足了? 缇婴脱口而出:“我这样的灵根,怎么可能……” 江雪禾:“我说了,会想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你既信我前世是天道化身,便不信现在的我吗?” 缇婴:“……” 缇婴低头。 她轻声:“可是师兄,仙人诞不诞生,魔气重不重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世道真的变了的时候,我们躲回千山,关上门,不就好了?” 她道:“你是有情天道,天生便喜欢这个尘世,喜欢这个人间。可我并没有啊。你说青木君成了半仙,在酝酿一个大阴谋,我除了讨厌他,觉得他很烦,顶多想复仇,其他的,我也没有太多想法啊。 “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做很多事呢?我想修仙,不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成仙也是为了自己快乐啊,干嘛要与谁赶时间呢?” 江雪禾怔怔看她。 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缇婴没有“道心”。 她不爱尘世,不爱人间,她与历代修行渡劫失败的许多人是一样的……没有道心,如何问道? 可这其实也不怪缇婴……她此生的经历,遭遇背叛伤害太多,些许怜爱呵护只来自很少一部分人,她没有见过太多的人与事。 她又岂会在乎除了少数几人外的其他人? 缇婴的道心,在千年前天阙山灭门那一夜,就丢了。她没有问道之心,他却想让她重燃希望、信心。 江雪禾意识到,千年敕令之下,他不仅要护住缇婴,他还要重新为她找回道心。 可是一个天性淡漠的夜杀,他自己都没多少情,怎么教会缇婴呢? -- 也许,这正是天道之争下,无情天道与有情天道的博弈吧。 -- 缇婴忐忑不安地看着江雪禾。 江雪禾果然与她前师父不同。 前师父每次听她这样说,便要大发雷霆,训她不思进取,会误了时光。 但江雪禾只是温温和和地听她说完,他摸了摸她头颅,安抚她:“既然累了的话,你歇一歇,在旁陪我,看我修炼一会儿吧。” 缇婴偏头。 她问:“你是想活得久,才修炼吗?” 江雪禾柔声解释:“我曾想过,待解了黥人咒,这生愿望便已实现大半。余下不多的时光, 陪你回千山,此生便足矣。 “但是……我如今的想法变了一些。” 他目光落到她身上,轻软柔和,让缇婴眼睛躲了一下。 江雪禾道:“我确实想活得久一些。我不能早早输在黥人咒身上,我……还有你呢。” 这近乎直白的表情,让缇婴心间怔忡微震。 她一瞬间浮起很多冲动,生出很多凌乱想法。 她在一片模糊心念中捕捉自己的冲动,过了好一会儿,缇婴才醒过神,呆呆唤道:“师兄……” 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屈膝坐在地上,看江雪禾周身浸入了淬灵池,闭目潜修。 日光从枝叶间落下,簌簌若雪,拂在他身上。洁净清白,不与天地同尘,他是最特殊的存在。 缇婴趴跪于岸边,慢慢地伏下身,只专心等着他。 -- 江雪禾修炼结束。 他发现修为依然被黥人咒卡着,丝毫生不出变化。他不急不躁,只想着以后再试。待他睁开眼,他发现缇婴趴在淬灵池边,手指在虚空中拨动,玩着一缕光线。 他睁眼望去时,她眼中瞬间荡起春意,流光连连。 江雪禾见到她,便撑不住自己的一腔柔意。 结果他眼神才变化,就听她叫道:“别动!” 江雪禾挑眉。 缇婴绷着脸:“你眼神一软下来,就不像仙人了。” 江雪禾不动声色:“像仙人如何?不像又如何?” 缇婴声音甜脆:“像仙人的话——你可听过‘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想要仙人的赐福。有了仙人的许诺,我成仙的可能性就大了。” 她眼睛明润清澈,专注地凝视他。 江雪禾怔一怔,心中柔软无比:她在委婉的,向他表达歉意呢。 所以说……江雪禾如何才能不喜欢她呢? 越是了解,越是喜欢。 缇婴睁大眼睛等着他,江雪禾半晌后轻语:“可我又不是仙人。” 缇婴眼珠一转:“你前世……” 江雪禾:“前世我也不是仙人。” 缇婴一顿。 她任性道:“那就更好了。你是比仙人更厉害的存在,你的许诺肯定比仙人更好用。师兄,快,祝我长生吧。” 她趴过去。 江雪禾低斥:“什么样子?” 然而少女从他袖下钻出来,趴跪于岸边,望着浸于水中的他。 日光在枝叶间、淬灵池间闪烁。 万籁俱寂,万物息生。 这一幕如此短暂,又如此圣洁,像一种隐喻谶语。 仙人一样的少年垂下了头,低下了眉目,湿漉漉的袖子从水中掠出,轻轻抚在少女发顶。 少女乌发被他袖子弄湿,她抬起眉眼,滴答水雾迷眼,隔着濛濛水光与日光,她看到师兄安静沉然的面容。 江雪禾低语:“缇婴,你一定 要成仙。 “……让我陪着你。” -- 无论千年敕令会以何种方式收场,无论整个净化魔气的故事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他最想的?,也不过是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行走人间,走过千山,走过时光。 千年大梦,终有大梦终结的一日。到那时,他希望能与她一同离开。 -- 夜间,缇婴窝在江雪禾怀中。 气氛静谧悠然,江雪禾思考着一些事,缇婴忽而拽拽他衣袖,吞吞吐吐:“我想和你说一些事。” 江雪禾一愣,然后心神为振。 他垂眼看她,心中荡然:她愿意和他说地缚灵所束缚的那段童年往事了? 缇婴比他想的更好—— 她在犹豫许多日,挣扎许多日,纠结来彳亍去,多日后的这一夜,缇婴坐在他怀里,仰头对他说: “师兄,你陪我一起回月枯村一趟吧。” 江雪禾睫毛颤抖,一目不错。 缇婴对他露出不安的、却努力十分的笑容:“我想让你看看。” 他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万分。 江雪禾一点点收紧,他低头问她:“你想清楚了?” 缇婴发怔一会儿,认真点头:“我想清楚了。 “师兄,我想邀请你,一同去看我的过去。我本来害怕……但是如果你陪我一起的话,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大家说,修士要战胜自己的心魔。我的心魔就是月枯村。我一个人不敢去,但你会陪我的吧?” 江雪禾一言不发,抱紧她。 -- 许是他给了她勇气,说话又温温柔柔没有压力,缇婴打个哆嗦后,努力放松,磕磕绊绊给他打预防针: “月枯村估计现在是个死人村了。但我小时候,它还是很热闹的。周围很多城镇都有人来月枯村,还有许多城主会来求庇佑。 “我小时候是小巫女。五岁前长在月枯村,五岁后长在鬼姑身边。” 篝火映着她稚嫩眉眼。 她眼神飘忽无光,回忆幼年时光时,她指甲不自主地掐着江雪禾手心,好以此获得力量。 她脸色一点点苍白。 江雪禾忽而心软:“……我不是一定要知道。” 缇婴摇头。 她道:“我想告诉你。” 缇婴张口,想向他描述一下自己幼年时的生活,想说在自己了解一切之前,自己过得也不是很辛苦。但是她如今回想起来…… 缇婴喃喃道:“我记不起一件快乐的事,想到的全是不开心的事。” 她陷入疑惑:“我小时候那么惨吗?” 江雪禾顿一顿,安抚她:“也许是你年纪太小,你忘了小时候很多事吧。长大后,你又不回想,便无论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都会刻意遗忘。” 他拿自己举例。 却忽而停顿 一下,江雪禾才若无其事地说下去:“我也不记得我十四岁前,有任何愉快的事情。” 缇婴怔然,抬头看他。 江雪禾心中暗沉。 他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但此时要安抚缇婴,为了不让缇婴害怕,他便刻意轻松:“年纪小,遭遇不太好,这都是常有的事。我和你一样,我也不记得任何开心点的事。” 缇婴:“你发誓。” 江雪禾:“嗯。” 他这样说,缇婴才放下心。 缇婴接着和他说:“……我在十岁时,杀了鬼姑,回去月枯村。我本想作为小巫女,保护村民,他们却更相信鬼姑的力量,觉得我破坏了祭祀,会给月枯村遭来大祸。 “他们就将我架到祭台上,给我身上种下黥人咒……” 江雪禾蓦地抬头。 他目光清明冷静,不复方才的柔和。 他问:“你说什么?” 缇婴愣一愣,道:“我说我身上被种了黥人咒。” 江雪禾:“十方俱灭黥人咒?” 缇婴狐疑。 她以为他是心疼自己,便笑着安慰他:“没事的啦,师兄。你看我现在好好的……那个黥人咒,根本没有成功。前师父说,可能是因为他打断了祭祀,黥人咒没有种完,他就带走我了,所以我才幸运地躲过了。” 江雪禾静静地看着她。 黥人咒一旦开始,就不会有停下的时候。 黥人咒根本不存在种不完的可能。他在黥人咒下煎熬多年,他最清楚这力量的霸道强势。 可是缇婴身上确实没有黥人咒的痕迹。 他心乱无比,可越是这时候,他越是冷静。 -- 江雪禾面色如常,态度温和。 他连脸色都不曾变一分,失控好像只是那一瞬间的事。他重新垂下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和气缱绻。 他似闲聊:“看来你运气很好啊。” 她笑着点头。 他又打听:“那你身上一点异样都没有?” 缇婴:“没有吧……真的有异样的话,就是因为我的灵根在那时候毁掉了。不过我看了师兄你如今的模样,便觉得我灵根毁在那时候,其实也还好,至少灵根破碎,保住了我的性命……” 江雪禾低喃:“灵根怎会破损……” 黥人咒作用在神魂上,而不是灵根上啊。 除非…… 他眉头一跳。 他脸色有点儿白。 缇婴想抬头,他伸手捂住她眼睛。 他语气平静,但他捂着她的手,微微发抖,这都是缇婴感知不到的。 缇婴只听到师兄用诱哄的声音轻语:“小婴,你在被种下黥人咒时,有没有听到别人讨论,要将你的灵根卖给谁,卖出什么好价钱……” 他怕她记得不清,特意给她身上下了些唤醒记忆的法术。 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但他要听缇婴说—— 他那天真无辜的小师妹被他蒙着眼,靠在他怀中,露出笑容:“师兄,你真厉害,你说的不错。他们确实说过要把我灵根卖出去……但我灵根碎了,他们就没办法了。” -- 江雪禾闭上眼。 没有任何一刻,他如此时这般,身坠冰窟,九死无生。 他依然不知道她的黥人咒怎会没成功,但他知道她碎了的灵根在哪里。 是了。 水生木,木生火。 他此前竟从未想过。 十四岁的夜杀灵根受损后,坏了断生道的规矩后,断生道要泯灭他的人性,换掉他身上所有能换掉的,将他打造成一个失去人性的杀戮工具。 缇婴是水灵根,他是木灵根,黎步是火灵根。 十四岁的夜杀避免了自己成为黎步养料的可能性,却无法避免他人成为自己的养料。 黥人咒上…… 有一部分咒力,原来是来自缇婴对他的怨恨、诅咒。 他若不杀师妹,黥人咒无解;师妹若不拿回自己的灵根,师妹如何成仙;那交换灵根的秘法又不是可以次次作用,他若归还灵根,难免死于其中。 ……他的快意,短暂的,只有一日吗?!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2 章 一步诛仙1 缇婴不知江雪禾所有煎熬。 她与师兄说了些月枯村的事,与师兄说好,邀请他一起去月枯村。 江雪禾不言不语。 他少言的时候也是有的,缇婴默认他会顺着自己,又说得累了,便卧在他怀里,安然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不好不差的梦。 但是她睡着后,江雪禾俯脸,凝望着枕着自己双腿就眠的少女。 他将她抱起来,放于一旁,给她盖好氅衣。 江雪禾起身。 他要离开前,又怕缇婴醒来找不到自己而生气,他便压着所有情绪,尽量和气地给她留了一行字: “我出门办点事,你好好修炼,别怕。” 他没有留下归期。 他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但他总要确认一下——他不肯死心,不肯单凭缇婴的话,就认定自己与缇婴不可共存。 -- 梦貘珠在缇婴身上。 许是怕她起疑,许是不想亲眼看到,江雪禾并未带走梦貘珠,辅助自己直接看到真相。 他选择自己查。 -- 时隔多年,江雪禾再次回到断生道。 一片枯萎荒地,山谷河流干涸,无数尸体早在岁月中沉腐,当年的血流成河,却依然历历在目。 江雪禾行于其间。 万千刀光剑影、故人不可置信的恨意、鬼怪们凶残的嘶吼。偶尔转身流连,依稀听到谁人的哭声,在风中呜呜咽咽。 江雪禾恍惚回头。 他确认这是他的幻觉。 昔日他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时,从没想过,他曾插过去的刀,会返回来,捅到他自己身上。 -- 江雪禾也找到了月枯村。 同样是一片荒芜,大半瓦屑,断壁残垣,火烧四壁。 在此之前,江雪禾从未想过月枯村离断生道,其实不算远。月枯村与断生道,分别两地,中间有一交集,便是不显山露水的“千山”。 而若是江雪禾用大梦术回顾,他隐隐怀疑,所谓月枯村的遗址,正是千年前“天阙山”曾在之处。 旧日疮疤必须要一次又一次地掀开,汩汩毒血要一次次重现,才能摧毁一人。 这正是“无情天道”的险恶,是他们对江雪禾的围堵、报复。 江雪禾不禁想:是他连累缇婴了吗? 天道之间的对决与争斗,不同天道的选择,殃及到了缇婴,害了缇婴。 他步入轮回,天性磨灭,亲近红尘却又不留恋人间。他于此证“有情道”,用这种方式进行自己的修行,便怪不得他人盯着他的疏漏,布下大局等着他。 他有形有魂,其余天道借助他人之力,不现形不显灵,他如何对付无形大敌?! 月枯村与断生道有交易。 江雪禾但凡想到十四岁的自己,取用了 缇婴的灵根,便心脏扎痛,宛如千刀捅万刃攒。 他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看着自己手掌上出现的浓郁黑气。 修士的本源力量来自灵根。 一旦从灵根上摧毁他,他便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的眼睛、声音、容貌、五感,都能一点点恢复;他只有解决灵根上的问题,黥人咒上最强大的咒力才能解除。那也许正是黥人咒最核心之力,也许正是他寻找多年的孽力最深之处。 可他难道真的能举起刀刃吗? 这般命运,他要如何才能化解? -- 淅沥雨中。 白鹿野陪南鸢在商铺屋檐下躲雨。 到了后日,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们便会到来,接走南鸢。 在那之前,梦貘珠必须回到南鸢身上,否则南鸢会受到更深的惩罚。 南鸢已于天命中看到自己拿到梦貘珠的命运,所以她不着急,反而安慰白鹿野,说梦貘珠会送回来的。 可是距离约定之日只剩两日,白鹿野如何放心? 他看看白衣蒙眼少女,听到隔着一条街,有卖花女细弱的叫卖声。 安静坐在屋檐下的南鸢侧过耳,疑似凝听。 白鹿野含笑:“我帮你买束花吧。你喜欢什么花?” 南鸢困惑,她说:“我不知道。” 言罢,她起身,便想与白鹿野一同去看花。看到了才好挑,这是两人同行数日来的默契。 但是这一次,白鹿野按下了她肩头,弯眸:“雨这么大,你眼睛又不便。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回。” 南鸢并不是“眼睛不便”。 但她轻轻地“嗯”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白鹿野迈步掠入雨中,他回头,看向屋檐下的南鸢,她静然若一汪碧波,清透见底。她身上,倒映着所有人的影子。这也许正是天命神女的气度,引人遐想,却不可亲近。 白鹿野心间放软。 他生出怜惜时,同时生出愧疚。 他走过那条街,到南鸢看不到的地方,他捏了怀中的传音符,与缇婴传消息。他催促要缇婴忙完了将梦貘珠送回,不要耽误南鸢。 白鹿野捏着传音符,教训那头粗心大意的小师妹:“别人把梦貘珠给你这么久,你也得为她想想吧?小婴……” 天地倏然一寂。 白鹿野敏锐抬头,周身寒气凛冽。他的警惕,在他看到雨中行来的人时,悄悄松了。 在雨中行来的人,是他那位大师兄,江雪禾。 江雪禾行姿雅然从容,并不撑伞,神色静然,面容清致。 他是一向优雅的温柔公子,白鹿野并未看出他心间的狼狈,反而觉得江雪禾淋着雨,也别有一番美貌,恐怕会哄得他那个爱色的小师妹晕头转向。 白鹿野无奈轻笑。 此时此刻,他已然接受师兄与师妹的情缘。 他松开了手中所捏的传音符,朝江雪 禾笑道:“小婴真是的。我才给她发传音符,话还没说完,她就让师兄来找我们了吗?其实用法术送来就是了,师兄没必要亲自跑一趟,让我这做师弟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江雪禾抬目。 他清润平静的眼眸,看着少年师弟沾着笑意的桃花眼。 江雪禾:“送什么?” 白鹿野一愣。 白鹿野说:“你不是送梦貘珠来了吗?” 他暗自揣摩缇婴果然不靠谱,便只好暗示师兄:“后日巫神宫的人,就要来接阿鸢了。梦貘珠应该给阿鸢了。” 他看师兄这样,便有点担心梦貘珠回不来。 然而江雪禾只是瞥他一瞬,便仍道:“我后日就将梦貘珠送回来。” 语气虽疏离,却不失平日的和气,这正是江雪禾对人的一贯态度。 白鹿野愣愣点头。 白鹿野:“那你……” ——不是来送梦貘珠,是来做什么呢?总不可能突然关心我了吧? 江雪禾一身玄服被淋得无处不湿,漆黑色,衬得他脸色更净,神色更淡。 隔着雨帘,江雪禾一目不错地盯着白鹿野。 他声音有些哑,又有些漫不经心。 大雨将江雪禾的声音浇得断断续续:“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小婴的灵根被人拔除,卖给了断生道。她的灵根在十岁时便损坏了,之后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力修行。她能修成今日水平已经超乎预计,她根本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白鹿野脸色微变。 白鹿野微笑着看师兄,仍打哈哈:“你不是摆明主意心思,要死缠烂打跟在小师妹身边吗?既然有你在,那她进一步退一步,都无所谓啊。 “就算她修不出元神,无法在修行上更进一步,按照小婴的脾气,顶多哭一哭,闹一闹。反正她现在只闹你不闹我。你既决定赖着小师妹,当然要安抚她所有的情绪咯。好坏都是你的,你受着就是。” 江雪禾仍盯着他,不让他避重就轻:“你早就知道她修炼的尽头在哪里。你却不说,看着我与小婴白白努力这么久?” 白鹿野脸色淡下:“修行一事,又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个人天赋摆在哪里,修不下去之时,便自然知道自己修为尽头在哪里,我何必多说? “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是少时,听师父不小心说漏嘴罢了。我没有把那个放在心上,师兄也不必太当回事吧?” 江雪禾:“可你知道,小婴的灵根被卖给了断生道。” 白鹿野嬉皮笑脸:“那又如何?” 江雪禾眼眸幽黑若深潭,不见一点光亮:“你其实起初只是不适应,并不完全反对我与小婴如何。但是在你知道我出身断生道后,你便反对激烈,十分坚决。 “你在得知我出身断生道,知道我是昔日名动天下的‘双夜少年’之一的‘夜杀’后,便立刻从断生道灭门结局中,猜到了那灵根,或许被用到了我身上。即使不在我身上,断生道 与小婴之间有不死不灭之仇,我亦是小婴最大的仇人。 “你知道这一切——所以你拼命反对我与小婴相好,说服我远离小婴,不要打扰小婴。” 白鹿野眼中零落的笑,一点点散开。 他垂下眼。 半晌后,白鹿野仍是无所谓地笑一笑:“那又如何? “不过真是没想到,师兄手段了得啊——我企图隐瞒的秘密,还是被你知道了。” 他撩起眼皮,盯着江雪禾:“我劝过你们不要在一起,我知道你们有可能是仇人,但你们谁也不听我的。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师兄,是你对不起小婴。小婴就算要拿你祭天,要对你抽筋断骨,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雨水霖霖,哗哗若洪。 白鹿野见江雪禾面色仍是平静,眼睛却更加幽黑。 江雪禾低下眼,轻声:“你说得对。” 他反身,便要离开。 白鹿野不禁叫住他。 江雪禾背影萧瑟,落落。 白鹿野犹豫片刻,仍是不忍心,声音低道:“师兄,你不要在意这种小事,不要计较这种事了。 “我想过去的事,不是你的本意。小婴其实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就不要让她知道好了……你不是说过么,你千百倍地对她好,换她接受你的陪伴……如今,不过是加上千百倍地补偿罢了。 “只要你心中有她,补偿过失,我想那旧日恩怨,没有挖出来的必要。” 江雪禾慢慢回头。 他看着白鹿野。 到这一刻,白鹿野才从江雪禾脸上看到一点苍白色。 江雪禾低声:“你之所以这么建议,是因为你知道,小婴绝不原谅伤害过她的人,是么?” 白鹿野语塞。 江雪禾轻笑一声:“那她能原谅欺骗她的人吗?” 白鹿野说不出话。 江雪禾行走极快,他身形快速融于雨中。白鹿野追不上,也不知他作何打算。白鹿野捏着想给师妹传音的那张符纸,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心头七上八下。 他魂不守舍、心事重重,回到南鸢身边。 南鸢似乎早知道他带回不了花,她低垂着脸,坐在原地,聆听天地雨声。 白鹿野没有注意到她,只一心挂念师兄与缇婴。 好半晌,白鹿野少有的,给江雪禾传了一道消息:“……那不怪你。” 他又道:“师兄,你忘了吧。” 他再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告诉我便是。我这两日都会守着传音符,不会错过的。” 他等了又等,才听到江雪禾传回来的、一声很轻的“嗯”。 -- 江雪禾又去了千山。 一日行千里,往返如电。 便是厉害修士,平日也不会如此挥霍灵力,将灵力耗用在无谓之地。 江雪禾的灵根是无上的万通灵根,是木系灵根。 他近乎自虐一样地肆用灵力,当他踏上千山时,连他这样从不缺灵力的人,都因灵力枯竭,而神魂一阵骤痛。 他感受着这种痛意。 他心想这远远不够。 他的师妹,在被他夺走灵根后,日日承受的,都是这种痛。 所有人还催着她修炼,她总是嚷痛,大家却都不知她有多痛。她既喜欢修行,又因灵根痛而时时偷懒,人们总说她是调皮的、懒怠的孩子,可是她只要一调动灵力,就会有灵根欲碎的感觉…… 他竟从来没感受过她的压力。 千山被封。 千山外有繁复的封山法印。 这法印强大,寻常人轻易摧毁不了。 江雪禾直接用暴力去破坏这封印,越是灵力耗损,越是黥人咒与灵力枯竭一同扰乱,他才觉得舒服一些…… 法力倾注于法印上,封山法印旋转,阵眼移动。山外的破坏被山中人感应到,有人前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惊愕之下,压抑着万千复杂情绪,打开了法印。 “轰”的巨阵声后,哗啦啦,尘烟滚滚,千山开山…… 衣着简朴、白须飘然的林青阳站在山门后,隔着尘烟,看到那修长凌然的黑衣少年。 江雪禾缓缓抬眼。 有一瞬,林青阳呆愣的、怔忡的,他双目潮湿,不知如何称呼眼前人。 不知这是“上仙”,还是这一世的“夜杀”。 江雪禾望着他。 江雪禾淡声问:“我有一个问题,想从你这里知道……” 林青阳一愣,当即:“……上仙?!您回来了?!” 江雪禾淡漠:“五年前,月枯村买卖灵根一事,与断生道有关吗?” -- 离开千山后,江雪禾漫无目的,行在天地烟雨中。 林青阳对他如今到底是谁而生出迷惑,江雪禾并未回答。于他来说,他始终是这一世灭断生道的夜杀,爱上缇婴的江雪禾。 他走入绝路。 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他弄清了一切真相,没有更多的借口供于他。他失魂落魄地行在大雨中,却时而恍神,还要想一想—— “我该回去找小婴了。” “一直不见我回去,她会生气,会发火。她脾气坏起来,我也要吃一些苦头。” “她饿了,渴了,没人陪说话。我得赶回去。” 可是他这样回去,他怎么面对缇婴? 江雪禾此时,恨起自己的敏锐,一点即透,抽丝剥茧的能力。 而在这时,雨帘中的四方天地,忽然落下十数道残影。 江雪禾定住身形,抬目看去。 来自玉京门的十八仙使,立于天上、地上、树头、屋顶,封住了他的退路。 他们派一人与他和颜悦色地说话:“江师侄,缘何一直不理会山门的传讯,让我等不得不下山寻你? “江师侄,如今你可知道那千年前 的仙人敕令,该如何解了吗?” 江雪禾看着他们。 他平静无波:“不知。” 十八仙使互相看一眼,颇觉有趣地露笑。 他们奉花长老之命来捉拿江雪禾。 昔日他们将江雪禾当做先祖的转世,从而诚惶诚恐不敢对先祖不敬。但今日,他们已经得知千年前玉京门中没有人成仙。“青木君是仙人”这个骗局中的唯一幸事是,他们想拿下一个仙人的转世,不必再顾忌祖师。 十八仙使中一人道:“既然江师侄依然不知道如何解除敕令,不如与我们一道回山吧。恰好,我们晓得了一个解除敕令的方法,正需要江师侄配合。” 他们祭起法器,扬起拂尘,虎视眈眈,在不同方位共同踩出法阵,势必要拿下江雪禾。 这分明杀气腾腾,不容回避。 江雪禾垂着眼:“让路。” 众人嗤笑:“江师侄,这可由不得你。 “江师侄,你虽被定为玉京门的弟子首席,但这首席,到底是如何当的,你我都心知肚明。若不是看在你是仙人转世的份上,谁会与你如此好声好气? “我玉京门待你一向宽和,但你自做了弟子首席,却三天两头不在山上,于山下行走的时间,远多于在山中教导师弟师妹、处理门内事务的时间。你似乎不屑于这个弟子首席,那待我们回去后,这个首席,恐怕也要重新商榷了。” 江雪禾仍是温温和和:“我要赶路,诸位莫耽误我时间。” 众人高叱:“江雪禾,你以为你走得了?我等身为十八仙使,修行年岁远高于你。你德不配位,并没有弟子首席真正该有的实力……” 话没说完,雨帘中杀气顿起,向他们袭来。 他们到底不是酒囊饭桶,仓促退让,看到原来所站之处,被削去了大半地表。 他们脸色难看,更加警惕。 雨幕中,江雪禾缓缓抬眼。 他俊秀又清雅,文质彬彬,一贯平和。他此时掀起的眼帘,眼眸幽黑静然,然那无声无息的杀意,让众人不敢大意。 众人呵斥:“我等只是要你回山……” 江雪禾温声:“我说了,我有事,莫耽误我时间。” 他笑了起来。 众人都感觉到雨势极了,哗啦啦一片水声中,视野开始模糊,少年的声音时远时近,蛊惑妖冶。 他们恍惚想到昔日断生道风头无两的双夜少年。 他们想到夜杀的恐怖,杀人从未失手。 可他们修为应该高于夜杀,怎会……忽有一人惨叫后退,血溅三尺,其他人纷纷警惕。 江雪禾的说话声,都让他们骨子里生出战栗。 他们听到江雪禾的低笑声:“我很久不杀人了。 “我为了解身上咒术,尽量心平气和,做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但我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没什么用。从一开始,我就被人算计好,等着跳入早被安排好的命 运中。 “杀人的感觉其实很好啊……早知如此,我何必等那么多年呢?” 雨声中,江雪禾悠缓的脚步声,变得如同催命符一样。 分明是他们来捉拿江雪禾,但他们似乎估计错了江雪禾的实力——他的实力,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 众人感受到神魂中的战栗,他们蓦地抬头,看到青光凛然的元神巨像,睁开眼。 元神江雪禾??[”,结出法印,向他们袭来…… 十八仙使咬牙:“莫慌!我等也有元神,未必会输给他!”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目标,从捉拿江雪禾,变成“不输”了。 -- 这场雨下了很久。 方壶山淬灵池之畔的树洞中,缇婴周身笼在宽大斗篷上。她躲在树洞中仰脸,茫然地看着这场雨。 先前地缚灵的阴气,影响此地环境,让这里的雨不停。说明此间灵气敏感,很容易受到旁的力量的影响,造成气象剧变。 只是不知,如今这场雨,是受谁的影响,才一直下个不停呢? 缇婴取出算筹,想卜算一番。 可惜不知是她所学卦术不精,还是那影响气象的力量远胜于她,她无法卜算出来。 缇婴难免郁郁。 师兄不在,她一个人在这里修行,未免有些无趣。 她其实没有偷懒,她将识海中的灵池又拓开了一点,但是身边没有人夸赞她厉害,缇婴便有些提不起劲儿。 江雪禾去哪里了? 缇婴捏着传音符,给江雪禾发了许多消息。 她由起初的乖巧伶俐,变得不耐烦,对他几多抱怨。但是不管她发什么消息,都如泥牛入海,一点儿回应也得不到。 缇婴心中的燥意,便有些掩饰不住。 她既担心他出事,又好奇他为什么离开,还生气到底是多重要的事,难道比她更重要吗? 他为什么总能找到比她更重要的事? ……真是的。 说好的一起回月枯村,他却半途不见,闹得她心浮气躁,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缇婴委屈地想:我只是想和他一起见证我的过去,证明过去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走出来了,他为什么就走了?难道他没那么喜欢我,他被我吓跑了? 缇婴气了一顿,委屈了一顿,最好仍然只能被困在雨后的树洞中,不耐烦地等着江雪禾回来。 缇婴蹲跪在树洞中,看雨看得出神,忽而,她在泥土雨香中,闻到了极重的血气。 她一个凛然,当即清醒。 紧接着,她从那血气中,闻到了很淡的清雪寒香。 缇婴怔一怔,她蓦地跳起,顶着斗篷冲出树洞,跑向雨中—— “师兄!” -- 缇婴破雨直入。 她在树林间穿梭,追着自己放出的纸鹤,寻找江雪禾。 她在浓雾雨帘 中,看到了修颀挺拔的身影。 缇婴:“师兄!” 江雪禾抬起了脸。 -- 缇婴冲过去。 她用斗篷挡雨,踩入泥洼中,跑到江雪禾身前,才错愕地看到他周身沾满了血迹,脸色惨白无比。她还看到他周身的黥人咒失控,爬满了他整个脖颈、脸颊。那些黑气留下的血痕,一径蜿蜒向他眼睛。 他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 江雪禾唇色失血,眼神空然,在她叫他后,他才回神。 他的睫毛上也溅了血,秀美又苍黑。 他看过来的眼神,还有些残余的寒意与未尽的杀念。 缇婴呆在原地,瑟缩了一下。 江雪禾看着她后退的那一步。 二人静立雨中,他不说话。 缇婴后退一步后,又走了上来。 她闯入他身边,拽住他衣袖,便发脾气:“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走那么久,是不打算回来了吗?我很生气,我很不高兴你这样!” 江雪禾的睫毛浓长,却盖不住他望着她的那种眼神。 他听着她娇斥许久。 一障乱山间,冬风猎猎,雨大不住。 霹雳啪嗒的雨点坠地,烟岚如线竞走,枞木顶天,遮天蔽日。 一片深灰晦暗中,他在她骂完后,极轻道:“……那你还要我吗?” 雨声太大了。 缇婴没听清,她迷惘地眨一眨眼。 下一刻,江雪禾身形直直跌来。 缇婴惨叫一声,被他压得坐倒在泥水地上。她低头看,师兄已经晕了过去。 缇婴心头忽轻忽重,斗篷脱落,淋了半晌雨,她才失神地抱紧江雪禾。!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3 章 一步诛仙2 江雪禾清醒之时,感觉周身熨暖,消失的气力都回来不少。 他那无上的万通灵根,又重新给他枯竭过的灵池注满了灵力,他再一次恢复了过来。灵根得到滋养,他再一次感受不到这些年,小师妹每每运行法力时受的痛。 同时间,江雪禾感觉到一股十分柔弱又温暖的力量,探入自己的识海,在对他的神魂进行修复,顺便压下他那反复的黥人咒。 江雪禾睁开眼。 篝火耀耀,少女身影照在山壁上。 他见自己被缇婴抱在怀中,枕在她腿上,她正闭着眼施法为他疗伤,青稚的眉目间漾着很浅的水系蓝色道光。 缇婴笨拙又耐心。 她大约觉得给师兄疗伤是一件非常新奇又好玩的体验,在师兄的识海间乱逛是很有意思的事。他的伤不重,她帮他稳定神魂后,细弱的神识仍一直流连在他识海中,伸出触角,四处乱戳。 那样薄的纤纤的神识,就像是缇婴灵动乱转的眼睛一样。 平日她玩他觉得不过瘾,趁他昏迷,她才更要好好玩一番。 他的元神坐在灵池中,被黥人咒锁着,黑气粼粼间,元神少年相貌实在干净又圣洁,让人羡慕。她便围着那元神,悄悄碰触。 这样的感触,又暖又软,带着酥酥痒意,平时会让江雪禾难以自持,今日只让他出神,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这片刻的撩拨像是偷来的。 心间的悸动也像是偷来的。 师妹的调皮,说不得很快就看不到了。 江雪禾安静地看着师妹的侧脸,心间难受,却仍不能表现出来。 缇婴在江雪禾的识海中玩了多久,江雪禾便静静地看了她多久。她最后仍不尽兴,但她灵力一用太多,神魂就会开始痛,她只好退了出来。 而就是这样一退,缇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识拥住她的。 她吓一跳,蓦地睁开眼。 缇婴看到腿间江雪禾睁开的眼睛。 她一下子发窘——为自己又偷偷跑到他的识海中玩。 她又觉得理直气壮。 缇婴道:“我、我给你疗伤呢!” 江雪禾问:“那你还要疗吗?” 缇婴愣一愣。 江雪禾手撑着地,缓缓坐起。识海中,他的神识仍裹着她,没让她离开。现实中,师兄坐起的姿势,散落的零碎乌发拂在低垂的苍白脸颊上,这样秀美绝伦,让缇婴心动。 她说不出话,江雪禾已然坐起,与她相对。 他眼睛看着她,识海中,他放出来的那一缕神识带着她,让她去碰他识海中的任意地方。 他提供给她灵力,让她来玩自己。 她果真喜欢。 缇婴痴住。 她神识流连忘返,现实中身体也忍不住倾前。她磕到江雪禾肩膀上,呆呆抬头,看向他。 他垂着眼,仍是温和的:“你玩吧。 ” 缇婴怔了怔,说道:其实我知道,修士都不让别人乱进自己的识海。除了会不小心双修外,还会因力量的不匹配而带来很多麻烦,进入他人识海的力量很容易兴风作浪,坏他人修为……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地方。不相干的人,绝不让进。?[(” 江雪禾始终垂着眉目不说话。 缇婴自言自语:“但是你总放我进去玩。” 江雪禾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缇婴噘嘴:“我第一次要进你识海时,你很震惊,还有点不愿意,我就觉得不对劲,然后就自己查了啊。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也不懂……我不懂的地方,都是你们谁也不告诉我,我才糊里糊涂的。” 她这样说时,仍然忍不住,神识在他识海中的灵壁上重重一磕。 她见师兄识海中的灵池倏然荡起涟漪,而他现实中睫毛微微颤抖,便乐不可支,知道自己又折腾到他了。 不过他真是待她极好,他微微一颤后,仍是没制止她。 江雪禾只说:“你也说过,我是你师兄,你想进就进,我不能拦你。” 缇婴红了脸。 她掀起眼皮。 她的圆眸又黑又清,支支吾吾间,说话声音又小又可爱:“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雪禾:“嗯。” 缇婴:“其实……你醒之前,我已经不在给你疗伤了。我在玩儿……我觉得你昏迷的机会太少见了,就很舍不得离开。” 江雪禾没料到她会说实话。 他看着她,半晌才很轻地“嗯”一声。那声音又哑,又难过。 缇婴又说道:“很早以前,我其实对你撒了谎。我没有经常随便进前师父、二师兄的识海,但我知道我那样说的话,你就会觉得你做师兄的不够包容我,会觉得我还小、我不懂事,你就会顺从我,允许我常常进你的识海。 “我那时候只是试一试……没想到你真的愿意。” 江雪禾微怔。 他问:“那时为什么骗我?” 缇婴微微得意:“因为你这个人,一上来就说是我师兄,还对我予取予求,比二师兄待我好多了……我就觉得,你大概没有当过别人师兄,你不知道怎么当师兄。我不满意二师兄很久啦,我想要养一个自己喜欢的师兄……” 江雪禾:“你在……调教我?” 若非时机不好,他当真会被她弄笑。 有人敢这么对他,竟还能成功。小缇婴……果然是他命定的劫吧。 缇婴朝他做个鬼脸。 他垂下眼。 缇婴见他这样都不笑,便实在有些气馁。 缇婴想了想,干脆说:“哦,我还有个秘密。” 江雪禾好笑:“你到底有多少个秘密?” 缇婴乜他:“少女情怀都是迷。我的小秘密多了去,平时不告诉你罢了。现在看你心情不好,我才说给你听的。” 江雪禾看 着她。 他难以忍耐心中柔软,只是望着她,便生出太多不可求的渴望。他明知此时情形不同,可他依然会因为她,而频频动心。 江雪禾柔声问是什么秘密。 缇婴这一次,收了她脸上顽皮的笑,很认真地看着他。 江雪禾疑惑地怔一怔。 缇婴道:“其实我知道前师父对我的说教,是对我好。二师兄被我吵得头疼,有时候确实是我过分。我还知道很多人教我训我,都对我有期待。我更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其实并不算真的好…… “你待我有一腔‘溺爱’的心思。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舍不得教训,不算真正的‘好老师’。你只能做到保护我,却做不到教我。你根本教不动我——因为你不忍心。 “其实你根本不是心软的人,但是你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我总是很矛盾。我以前还想过呢,你是不是想养废我。养废了我,我就只能靠着你,你最开心了。” 江雪禾看着她。 他慢慢说: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会想这么多。” 他并没有否认他曾经想养废她的想法。 他只低声辩解:“……我没有那样做。我只是确实……大约我不是好哥哥吧。” 缇婴见他眉目间微有低怅失落之意,登时着急。 缇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好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哥哥了!哎呀,我的意思其实是……” 缇婴着急得咳嗽。 她被自己呛到,江雪禾想找水给她,她已经面颊绯红眸子湿润,忍着自己的一腔咳意,把她的话说完: “虽然打是亲骂是爱,虽然斥责教训都是为我好,虽然无条件的呵护宠爱是为溺爱。但是如果人生中,有一个完全顺着我、什么都给我、不对我有一丝一毫不喜的人,该有多好啊。 “那个人接受我的脾性,他不觉得我声音尖、不觉得我吵闹、不觉得我脾气很差,他甚至很欣喜。他信任我,接住我,喜欢我……那得多幸运啊。” 江雪禾抬头。 她双目闪烁湿润,却弯起唇露笑。 她伸手点他额头,戳过来,娇气满满:“我说的就是你。” 她喋喋不休:“师兄……” 江雪禾忽而伸手。 一夜多话,他终于此时破功,终于伸出手臂搂住她,将她拖抱到了怀中。 他身子微微发抖。 许是冬日真的冷,他在外沾了很多寒意,到此时也不能解。 他心知不该,却仍是克制不住地低下头,握住她伸手戳他的那根手指,轻轻吻了一下。 江雪禾低语:“幸运? “认识我……是你的劫难啊。 “我实在,对不起你。” -- 她说她运气好,可在江雪禾看来,她实在运气不够好。 无意中牵扯进了天道之间的道果之争,身为棋子入局,却被小人青木君缠上,毁了 永生永世。 她若是运气够好,就不会幼年多舛,被他所误…… -- 缇婴哪里知道江雪禾所思所想。 只是师兄终于肯抱她,将她拥在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她便开心起来了。 她很喜欢他抱她坐的这个姿势——将她当孩子一样嘘寒问暖,呵护宠爱。 无论她是六岁还是十六岁,或是二十六岁、几百岁,她都是他最喜欢的小师妹。 小师妹洋洋自得于自己让江雪禾展颜,并在他亲她手指后,原谅他一去两天才回头的事了。 缇婴抱住江雪禾脖颈。 她抱怨:“你心情好起来了吧?我都饿了!” 江雪禾心情哪是那么容易好的,不过是勉力撑着:“自己不知道吃饭吗?我留了食物在你的乾坤袋中。” 缇婴:“我要你喂我。” 江雪禾手已经拂到她袖间,要去解下她的乾坤袋。听她这么说,他忽而犹豫一下,多说了一句:“我若不在你身边,没人喂你,难道你就不吃了吗?” 她奇怪道:“你不是想一直陪着我吗?” 她大手一挥:“我准了!” 她这般说时,心跳砰砰,耳际通红,生怕他拒绝。 江雪禾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说好。 他只是低着头解开她的乾坤袋,如往常一样喂她吃喝。他目光落到她脸上,眷恋无比,舍不得挪开。 只怕看一眼,少一眼。 做完这些,缇婴才真正舒服起来。 江雪禾微微推她,想要她下去,她却瞪他一眼,故意将糕点屑子撒到他袖上,坚持不肯跳下去独坐。 江雪禾只好低头整理袖口。 他听到缇婴若无其事的询问:“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出去忙什么事了吧?你遇到了谁,怎么还受了伤?谁能伤到你啊?” 江雪禾停顿一下,才说:“遇到些故人,想杀我,被我反杀。不是大事。” 缇婴便好奇:“是你以前在断生道招惹的仇人吗?” 他淡淡点头。 缇婴便有点担心。 可她转念一想,师兄实力强大。他能回来,说明问题不大。 不过呢—— 缇婴:“下次再遇到仇人,可以叫我一起帮你打。哎,你怎么总不信我现在已经很能打了呢?” 江雪禾温声:“以后叫你。” 她满意点头。 江雪禾忽道:“天色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缇婴沉下脸:又打断她,叫她睡觉。 更讨厌的是,他的提醒,比她的身体还准时。几乎就在他提醒她睡觉的一刻,她身体生倦,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困了。 这让缇婴脸色有些臭。 缇婴本想发火,但是看他那般温静安然,她心中一磕绊,火气倏而消散,舍不得那样对他。 缇婴便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江雪禾撩目。 缇婴提醒他:“你这次一走就是两日,我给你发传信符[,你也没回我。怎么回事呢?” 那自然是因为他说不出话,不知如何面对她。 此时此刻,江雪禾却只能继续说谎。 而他确实擅长说谎,平平静静,不引人怀疑:“太忙了,没注意到。后来又受了点伤,忘了这回事。” 缇婴:“那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江雪禾:“对不起。” 缇婴:“我又不是要你的道歉!” 她想了想,觉得不对,改口道:“我不是只要你的道歉!” 江雪禾疑惑看她。 她再次提醒:“失联很讨厌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江雪禾:“我们怎样的关系?” 缇婴一噎,瞪他一眼。 他轻轻笑,不知在笑什么。他分明在笑,眉目间却有一些哀意。那些哀意稍纵即逝,缇婴根本补追不上。 她只听到师兄漫不经心:“你不是有雪上符吗?” 缇婴:“我现在发现了,雪上符不好频频使用,不然你都不当一回事了。我好多次用雪上符,你也没有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啊。” 江雪禾温和指出:“那是因为你总在乱用。我不知道你到底着急还是不着急。” 缇婴剜他一眼。 她倔强:“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心中却记下此事,继续强调自己的真正目的:“……总之,我认为传音符不好,不能及时让你听到我的消息,回答我。我发完一张传音符,还得等你……我为什么非要等啊?弄得我很生气。” 江雪禾眉心微微一动。 他此时,已然明白她想要的。 但是,以他此时的立场,他已不适合开口应她了。 他便保持沉默。 缇婴见他不接招,以为他是想不到,便干脆直白道:“我要与你结神契! “我要随时随地能知道你在哪里,想与你说话就与你说话,想找你就能感受到你的气息。我要结神魂之契!” 江雪禾静坐。 缇婴盯着他。 他片刻后侧过脸,轻声:“那是道侣之间才会结的契约。” 缇婴:“那又怎样?你不与我结,难道要留给别人吗?我……” 她想到他会与他人成道侣,便心生不悦。总归她是小师妹,他应该让着她,她干脆直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和别人结。我不喜欢了,你才可以取消。” 江雪禾:“我是怕你年纪小小,早早结契,日后后悔。” 缇婴:“等我后悔的时候,再解掉不就好了。” 她自知失言,说完后有点心虚地看他。 但江雪禾只是低垂着眉眼。 他并不看她,也没生气。 他就那样保持沉默很久,才说:“你先睡吧,明日再说。” 缇婴看他半晌,她露出听话的笑:“好。” 他便拥着她,俯身将她放好,要给她盖上氅衣。但是他倾身时,缇婴手指忽然抬起,她早已准备好的结印,打上他额头。 江雪禾骤然拂袖。 缇婴却因早有准备,而行动更快。她快速翻身跃起,扑倒师兄,怀里的符咒飞出两张,化作两根锁魂绳,绑住江雪禾。 江雪禾被扣压到山壁间。 缇婴手指抵着他额头,冷笑:“结契!” 江雪禾仰着脸,微蹙眉。 她抑下心虚,催促并逼迫:“怎么结契?快教我!” 江雪禾偏脸,淡声:“我不会。” 他秀色可餐并可欺,缇婴自然不信:他的这种反应,压根不像是不会的样子。不过是欺她年少,他装模作样罢了。 缇婴压到师兄怀里,在他耳边道:“师兄,这神契,你想不想结,由不得你。我今夜必要与你结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雪禾耳边怀中皆是她气息,心绪不平。 可他若是不愿,她能如何? 下一刻,缇婴的神魂直入他识海,直接绞上他神魂,分明是凛凛“神交”之势。 江雪禾色变:“小婴——” 他自然不可能被她逼迫,也不可能在此时心境下与她如何。但是她的态度,让他生起一丝希望—— 她若心中有他,可否原谅他?! 第 124 章 一步诛仙3 在缇婴看来,江雪禾是一定磨不过她的。 果真,她闹腾许久⒊_[(,折腾得他绯意拂面、周身战栗。他喘息连连,眼睛由静黑转为湿润。 他道:“别闹了。” 他撑住她肩制止她,喘着气望来的这一眼,让原本只想胁迫他的缇婴都心间一颤。 美色误人。 师兄不为人知的风情,更让缇婴食髓知味,心中紧张。 她紧张之时,江雪禾终于分开了两人缠在一起的神识,不让她继续绞下去。缇婴才要不满,听江雪禾道:“真的想与我结契?” 此话似乎有回转余地。 缇婴便耐着自己的心猿意马,正襟危坐,连连点头。只怕他觉得她不诚心。 江雪禾又问:“结契的目的是为了能随时联系我,想与我说话就与我说话?” 缇婴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她忽来灵感,宛如天外飞仙,甜甜地奉承江雪禾一句:“还因为我想念师兄,时时记挂师兄。” 江雪禾睫毛一颤。 他低下眼睛来看她。 他看不出她是说真话,还是哄骗他,但以他此时境况,他已没资格去试探了。 江雪禾便只是淡淡一笑。 缇婴听他低声:“好。” 缇婴狐疑:“好”什么? 她肩膀被他扶住,被他从他怀中推开。他让她盘腿做好,又倾身迎来,在她额心点了一下。 那一点有点刺疼,宛如被蜜蜂蛰,缇婴颤了一下。 江雪禾在观察她,见她如此,他说:“我可以帮你我结契。但为兄有些私心,怕你学会了后,管不住自己,任意与他人结契,所以我要提前设个防。” 缇婴被激怒,想反驳她怎会和其他人随便结契。 难道他以为,世上如江雪禾这样的人,很多吗? 然而江雪禾心不在焉,捂住了她嘴,让她听他说完: “我帮你我结契。但结契过程会有点痛,师兄既不想你知道结契的法子,又不忍心看你痛。所以我决定封了你的五感,再帮你结契。待结好后,我再解开封印。” 他低垂的眸光偶尔扬动,露出星子般的神采。 缇婴看到他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很低:“你愿不愿意?” 缇婴匪夷所思。 她结巴道:“封、封了我的五感,岂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我都不知道,也感觉不到?” 江雪禾垂着眼:“嗯。” 缇婴曾经封过他的五感,她以己度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借此报复她。 缇婴纠结一会儿,疑神疑鬼:“你、你想如何欺负我,我都不知道。你趁我没有知觉的时候,打我一巴掌,我也不知道。” 江雪禾忍不住笑了。 他既无奈,又好笑,喃喃重复:“我封印你的五感,只是为了让你没有意识,偷偷打你一巴掌,让你不知道?” 缇婴涨红脸。 她倔道:“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实在可爱。 江雪禾悄然于心间品呷,面上却已然不好表态。 他温温和和、冷冷淡淡地重复:若要与我结契,这便是我的条件。你若不允,那就算了。??[” 他言罢便要拂袖,侧身要卧。缇婴忙倾身,从后抱住他腰身。 他僵一僵。 身后少女气息软甜。 她下定决心咬紧牙关,大义凛然道:“来嘛!我不怕你!” 她为自己壮胆,又威胁他:“反正你总要解开我封印的,我要是发现你欺负了我,我就报仇。” 江雪禾淡道:“我没有你那么无聊。” 缇婴:“哼。” -- 江雪禾终是封了缇婴的五感。 他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封了她五感后,他将柔软纤细的少女抱于怀中,手指抵在她的脸颊肌肤上,垂眼望她禁闭的双眸。 她睡着后好是安静。 恬静、秀美,不复往日的活泼跳跃,古灵精怪。 安静被她抱在怀里的师妹,在被封了五感后,如同死物一样。 江雪禾搂抱着她,听着洞外淅沥不断的雨声。 世界如此阒寂。 尘世十分静雅。 若没有缇婴在,一切将对他毫无意义。 -- 江雪禾在自己手腕间划了一道。 渗血后,他手指点着自己腕间那血,直直抵到缇婴额上。 他在结印。 同时用法术掩了腕间汩汩渗血的伤口。 江雪禾低头,额头抵着缇婴,进入她的识海,开始结一个印。 嫣红血迹流连于二人额间,丝丝缕缕向外散发,幽香静谧,衬得少年少女面容十足静美。 他确实在结契。 但这个契,不是神契。 缇婴需要很久以后,才能明白江雪禾在她识海中做了什么手脚。 -- 这个夜晚,只过了两刻,江雪禾便解开了封印,让他的小师妹苏醒了过来。 缇婴一醒来,清水一样的眸子滴溜溜,落到江雪禾面上。 她隐隐觉得他面色有些苍白。 可他神色安然,她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缇婴心中嘀咕,从自己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铜镜端详。她检查自己脸上没有奇怪痕迹后,又扒拉自己的衣物,小小肩头露出,莹润如白雪,她还要继续褪。 江雪禾咳嗽一声。 他露出好笑的表情:“你真觉得我会趁你不知时,打你一巴掌?” 缇婴面红。 她支支吾吾,把铜镜收回去,看他:“你是不是有点失血啊?” 江雪禾微笑:“结契要耗费气血,这是正常的。” 他藏于袖间的手指冰凉十分,微微颤抖;与她说话 的这片刻时间,他仍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流失,这让他眉目间染了疲色。 但江雪禾精神却是好的。 他哄她:“现在该睡了吧?” 缇婴:“我确认一下。” 她进入自己的识海,在识海中与江雪禾说话:“师兄。” 下一刻,她看到自己灵池中光华闪烁,她在识海中,听到了江雪禾的声音:“嗯。” 那声音来自神魂,与现实不同,更为轻柔哑和,更为撩人心弦。 怪异的感觉让缇婴心间酥酥,十分酸痒。 她茫然地想:原来这就是神契吗? 她正激荡时,忽然看到灵池水潭底下,自己的灵根上裹了一圈烟雾,让她看不清自己的灵根。 她好奇地伸出手,江雪禾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及时制止她:“别动,那是我的力量。” 缇婴倏而收手。 她围着自己的灵根转一圈。可烟雾弥漫,她连自己的灵根模样都看不清了。 江雪禾解释:“结契不是一瞬间就可以结成的,还需要些时日。这些天,你修炼时,都不要乱碰自己的灵根。若是你乱来,让契约失效,我不会再与你结的。” 缇婴心想结契怎么如此麻烦。 但她听说她乱碰会导致契约中断,便管住手,认真非常:“我不会乱碰的。” 她怕自己在识海中乱玩,碰到了脆弱的灵根。她的灵根可比旁人要细弱得多,经不起一点磕碰。缇婴急急忙忙从识海中退出来,现实中,她钻入江雪禾怀里。 她在他怀里,被冻了一下。 她抬头迷茫。 江雪禾:“失了点血,问题不大。你若是嫌冷,便自己去睡吧。” 缇婴犹豫一下,还是仰脸,亲他下巴一下。 他侧过脸,垂下的睫毛颤动,如雨夜滴水的檐角。 缇婴好是喜欢,但又确实折腾累了,没力气再和他玩。她在他怀里找到自己喜欢的位置,打着哈欠与他道别,闭眼睡去了。 过了一会儿,江雪禾才迟钝地“嗯”一声。 但小师妹已然听不到。 -- 江雪禾抱着缇婴,坐在黑暗中。 他平日就不怎么睡,是认识缇婴后,为了哄小孩,才经常陪着她一同睡,养出了一点儿早睡的习惯。 但是这几夜,他是万万睡不着的。 前几夜都在赶路、杀人,今夜抱着怀里的缇婴,江雪禾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丢不下她。 他不知是前世的羁绊刻入骨髓,让他丢不下她;还是今生的经历让他足够珍惜那稀薄爱意,无法抛下缇婴不管。 他面临着两难之境。 杀掉缇婴,他可解黥人咒,但缇婴若死,他与世间唯一的牵绊便会消失,世间不会再存在有情天道了;不杀缇婴,他此生黥人咒不解,千年敕令在即,他大约也会输掉道果之争,随缇婴一同寂灭,天道之争的胜利者是无情天道。 他怎样做,都要输。 但是江雪禾心知自己不会伤害缇婴。 千年前,他步入红尘的目的就是为救缇婴;千年后,他怎会选择杀掉缇婴。 黑暗中,江雪禾想着这些,冥冥中,他隔着雨帘,似乎在与千年前的自己遥遥眺望。 隔着漫长的岁月、时空,静坐于方壶山小树洞中的凡人江雪禾,眺望着千年前那位坐在千山静水畔的天道江雪禾。 情如落花,溅于水间,在二人面前缓缓流淌而过。 心中既有情,借情入尘世,品味人间百味,寻找道果与自身存在的意义,寻找那自入混沌的心上人……难道决定走这一步时,他一点布置也没有吗? 江雪禾倏而有所顿悟。 无情天道想要他消失或者回归,想要道果统一,那千年前的江雪禾即使被算计入局,他也应当知道无情天道想做什么。 以江雪禾对自己的了解,自己一定会做一些布置、安排,来对付暗中的敌人的。 可是如今观看情势,似乎他稳输,无情稳赢,破局的法子到底在哪里? 千年前的江雪禾进入大梦阵前,到底能留下怎样的隐藏手段,才能让无情天道感知不到,或者说,无力破坏? 江雪禾的眸子,落到了怀里安然沉睡的缇婴身上。 他眸子闪烁。 敕令、敕令……是了! 千年间无仙无魔,千年后的结果,有好有坏。坏的结果是他消失,好的结果是什么? 这条敕令中的隐藏法则,没有公然说出。 这条法则只针对下敕令的人,除了江雪禾本人,也没有人会关心那条法则是什么。 江雪禾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他不能确定。 他毕竟还不是千年前的自己,无法与千年前的自己心意相通。他若想知道千年前的手段,最次的条件,他也应该一点点恢复力量才是…… 可是如今,他无法解除黥人咒;而若解除黥人咒,他活不久,无法修炼,他如何在无情天道无所不知的感知下,恢复昔日那浩瀚无上的仙人实力? 江雪禾垂下眼。 活着是不成了。 -- 可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 未经证实,谁敢轻易以死布局? 万一……猜错了呢? 九死无生之局,他怎好连累缇婴陪他涉险? -- 江雪禾静坐一夜,思量一夜,煎熬一夜。 缇婴次日醒来,被他吓一跳。 他如冰山一样僵坐那里,往日总是清明的眼中布着红血丝,他搭在膝头的手指发白。 他整个人笼在一团阴冷气压下,让人不敢靠近。 缇婴默默拖着身上所盖的氅衣,往后挪了挪,不靠近他。 她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怎么了时,江雪禾竟偏过脸,主动来与她说话:“小婴,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刚 睡醒的女孩儿长发软塌塌地黏在脸上,睫毛湿润非常。她低头小心地拨弄自己每一根珍贵的头发丝_[(,谨慎抬眼瞅他:“啊。” 江雪禾斟酌字句:“若是……我惹了些祸事,我摆平不了,追杀我的人实在多,怎么办?” 缇婴惊住。 她想他的反常,难道是因为昨日他回来时那一身伤吗?他说遇到了故人仇敌,这故人仇敌这么厉害,把师兄逼得都睡不着了? 缇婴眨巴眼睛:“加上我,也打赢不了吗?” 江雪禾摇头。 缇婴又问:“再加上二师兄,也不行吗?” 他再摇头。 缇婴目生惶然。 她不死心:“那、那沈师叔呢?沈师父呢?沈师父闭关了,但是他会出关的啊。他很厉害,很能打的。” 江雪禾继续摇头。 缇婴发起了呆。 她能想到的厉害人物不过如此,可师兄得惹了多么厉害的人,会比沈行川还强?难道他说的是那个成了半仙的青木君? 可那个青木君真有本事的话,直接杀来便是。没有直接杀来,便说明对方肯定有些缺陷,没办法大杀四方。 他连青木君都不怕,他惹的仇敌,得有多厉害啊? 缇婴慌张,脸色一点点发白。 她不再纠结自己的长发,手指扯着衣袖,蜷缩颤抖。 江雪禾柔声问她:“你别怕,这只是一种猜测。我只是想问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愿意和我一同归隐,藏起来避世吗?” 缇婴手指自己:“我?” 江雪禾凝视着她。 他见她皱起眉,眼睛闪烁。 她纠结很久不说话,他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低笑一声,想岔开话题时,缇婴抬头,磕绊道:“打都打不赢,躲就能躲得了?师兄,以战养战才是最好的兵法之道啊。” 江雪禾一怔。 他柔声:“若是打不过,但就是能躲得过呢?你愿意和我离开,不再管他人之事,不步入红尘人间,就此归隐吗?只有你我二人,他人都不算。” 缇婴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大约他是真的只是假设吧。假设不是现实。 缇婴便无所谓地回答:“我可以呀。” 江雪禾眸子定在她身上。 他声音有些紧绷沙哑,一字一句:“你莫要诳我。你若是胡说八道,我会当真的。” 缇婴露出轻松的笑。 她低头继续摆平自己的头发,嘴上宛如抹蜜:“我没有胡说八道啊。我真的可以陪你一起躲追兵啊。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还和二师兄一起被追杀呢,我挺习惯的。” 江雪禾:“和我走后,人间有趣好玩的,你都看不到玩不到了。” 缇婴:“没关系,你也挺好玩的。” 江雪禾凝眸看着她。 他挺了一夜的脊椎,在此轻轻放松。 心间满满的汗,在此落了一半。 他恍惚间,心神轻快,似乎守得云开见月明,觉得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是无解—— 她都愿意与他一同避世,对于爱玩爱闹的缇婴来说,这牺牲不可谓不大。 那么另一个问题,她应当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江雪禾露出一丝笑,轻声问询:“我还有另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你很在乎的人,不小心伤害到了你,你可以原谅吗?” 缇婴顿一顿。 她敏锐问:“哪种伤害?” 他想一想:“身体上的,或者精神上的。” 缇婴:“是打我一巴掌的那种吗?” 江雪禾:“比那严重一些。” 缇婴笑起来。 她笑容有些尖戾。 她道:“我凭什么原谅?” 江雪禾微松的心神,在她的眼神中,重新凝成冰霜。 他心一点点向下沉。 他半晌说不出话。 缇婴低头拨弄她的长发,她终于慢吞吞梳好了一个小辫,露出了清丽秀气的小脸。 她道:“既然是我在乎的人,那肯定与我关系很不错了。与我关系不错的人还伤害我,这叫什么‘在乎’?” 她想到月枯村那些爹娘、伯伯、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她曾经在乎他们。 但他们从不在乎她。 爱意不对等,凭什么原谅? 江雪禾静默片刻,他艰难非常地说:“如果……那个伤害你的人,不是故意的呢?他后悔了呢?” 缇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怪我咯?做了什么,就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雪禾很久不说话。 缇婴警惕看他:“我绝不原谅伤害我的人。你不要想着替谁求情……月枯村的地缚灵,我是不可能放过的。” 她原来想的是地缚灵。 江雪禾却不知该庆幸,还是叹物伤其类。 江雪禾又是沉默。 缇婴已经梳理好了头发,她扔开氅衣,跳起来。她见洞外仍在下雨,抱怨了好几句。 而在雨声中,缇婴听到江雪禾很低微的声音:“……如果,不小心伤害到你的人,是我呢?” 晴空霹雳。 劈得缇婴大脑空白一瞬。 她一瞬间浮起怒意,但她又压下去,心想这只是假设。 可他一句话,已经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大梦术中看到的千年前的过往—— 魔女走入混沌。 仙人江雪禾旁观却无能。 那仙人,间接伤害到了魔女。 -- 缇婴告诉自己不要怪罪。 千年前的事,和他们无关。 师兄只是师兄,师兄不想担上前世的罪孽。 缇婴便压着脾气,尽量无所谓:“那得看是什 么样的伤。但我不喜欢这种假设,你最好不要再假设了,我不喜欢听。” 然而今日的师兄,却与她对着干。 她明确表示不喜欢,他仍然接了一句:“如果是损害你修为的伤,我做了这些坏事,该怎么办?” 缇婴扭头。 她目光笔直地看向他。 她眼中的戾气不加掩饰:“那你就去死!” 江雪禾静坐于暗洞角落中。 雨声哗哗若洪。 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 缇婴与江雪禾仅仅因为这一个假设,气氛便僵凝住了。 缇婴思来想去,都觉得江雪禾不应该做过什么,他的假设很无理。可她已经说过不喜欢那种假设,他依然询问,这便让缇婴心中不快。 她心中不快时,是需要江雪禾来哄的。 她也一直盯着师兄。 但是江雪禾大约觉得他应该在缇婴这里有特权,她不给,他似乎也有些不快。他一直盘腿修炼,没有来理会缇婴。 这让缇婴更怒。 缇婴自己修炼了一会儿,闷闷地卷起氅衣,盖在自己身上,睡了过去。 睡得昏沉时,她隐约听到江雪禾与她说话:“……我叫你二师兄来陪你。” 缇婴大怒。 她恼道:“随便你!” -- 缇婴以为那只是梦话,但是睡醒后,白鹿野真的出现在山洞中。 而江雪禾一身潮湿,盘腿闭目,又在修炼。 原来江雪禾在她睡着后,出去找白鹿野了。 大雨淋漓。 江雪禾从缇婴身上取走了些东西,步入雨中,寻到白鹿野。 梦貘珠交还,沥沥细雨中,淹没江雪禾与白鹿野的说话声:“……便这样。” 白鹿野脸色苍白无比。 他握着梦貘珠的手发抖,怔怔地看着江雪禾。 白鹿野艰难无比:“……你真的要如此做?” 江雪禾:“我没有其他法子了。” 白鹿野唇颤颤。 他想劝说,可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师兄如此缜密,想到了所有可能。那也许存在的一线生机,谁敢说破呢? -- 南鸢坐在静雨屋檐下。 她等待着去拿梦貘珠的白鹿野。 巫神宫的神女与天官站在她身后,监视着她所为。 当一串雨花溅落在巷口,一个小孩子喘着气跑来。 众人见南鸢站了起来。 南鸢道:“走吧。” 众人不解:她说她在等人,如今却不等了吗? 南鸢低头:“白公子不会来了。” 而她清泠泠的声音散于雨中,那披着雨衣跑来的小孩声音清脆:“有位大哥哥让我传话,他说对不起,他临时有急事要走,让我将这个交给你们。” 小孩子捧出手帕中裹好的梦貘 珠。 梦貘珠流光溢彩,仅仅现身,就让一众天官神女中目放光彩。 众人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听到那小孩仰着头,好奇地看着南鸢:“那位哥哥让我找一个眼睛上蒙着布的姐姐,让我传话,他说对不起,待他忙完了,他会去找姐姐的。” 南鸢不语。 巫神宫的枷锁覆到她身,各种咒术困住她的神魂。她没有反抗,这本就是她轻易离开神女宫、帮助白鹿野师兄妹的代价。 前来的神女中,李神女正是原本看管柳叶城的人。 李神女不忍心:“南姑娘,你是大天官的亲生女儿,你不必如此。大天官应该不会严惩你的。” 南鸢:“李师姐勿自责,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知道自己回到主宫,就会被囚入地牢,被严刑伺候。 之前能入神女宫,已经是大天官南鸿对她的开恩。可她命格克父,南鸿不会再对她网开一面。 没关系,她本就要入主宫。 哪怕以囚犯的身份,她也要入主宫。只有入主宫,才有可能取大天官而代之。 -- 缇婴脸色难看非常。 她被收拾好了行李,被白鹿野牵着手。 白鹿野笑着哄她:“你大师兄有点事要处理,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你下山时许下的大志向还没丢是不是?” 缇婴回头看那静坐闭目的江雪禾。 他始终不睁眼。 他完全无视她,大约她之前的话,真的伤到了他。 可缇婴也有一腔骨气。 他不哄她,他不认错,她便也不理他。 走就走。 没有他,她还有二师兄呢。 缇婴被白鹿野牵手离开,她是何其倔强的少女,一次也没回头。 她不知她背过身,江雪禾就睁开眼在看她了。 他希望她有点情。 可她竟真的没有。 ……他不知该欣慰,还是该自唾。 -- 缇婴离开没多久,江雪禾也离开了。 江雪禾没走出方壶山多久,便重新遇到了玉京门那些下山捉拿他的人。 十八仙使被他破局,却让玉京门掌握到了他的位置。玉京门又派来了新的厉害长老。 他们虎视眈眈,全身心警惕,不敢再小瞧江雪禾。 但是江雪禾这一次表现的实力,竟远不如上一次那十八仙使面临的压力。 众人愕然,又沾沾自喜:想来夜杀也没多可怕。 不过是一个修道不到二十年的少年,他们联手,果真能拿下江雪禾。 大雨滂沱。 江雪禾身上被缚枷锁,被封神魂。 鲜血淋淋,乱发拂面。 众人喝问:“与你一道的缇婴呢?” 江雪禾低笑:“我怎会知道?” 他目有怅意、悲意。 天水同色,烟雨寥寥。 世间何其广大又空然。 他怎会知道缇婴去了哪里呢? 他希望她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 玉京门这些缉拿江雪禾的长老们虽觉放任缇婴离开不妥,但他们看江雪禾目有凄然,便又觉得大约是儿女情长,吵了嘴,打了架,不算大事。 江雪禾对缇婴的偏爱,整个玉京门都知道。 有情必生孽,既然已经捉拿了江雪禾,那放走缇婴,便也可以接受。 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太多时间耽误,他们要带江雪禾回玉京门,要召天下修士共同诛仙,破解敕令。 -- 雨水滴滴答答。 南鸢被巫神宫带走。 江雪禾被玉京门带走。 白鹿野牵着缇婴,走上一条漫无归期之路。 桩桩件件不同走向的故事中,其实有一样小细节,没有被江雪禾发现—— 离开方壶山树洞时,江雪禾心神不宁,没有仔细查看树洞。 他若回头检查树洞,便可以在淬灵池畔的大石边,捡到一留声螺。 留声螺中原来所留的声音,已经被少女化去了。 此时这枚静静躺在淬灵池畔的留声螺中,留下的是缇婴清脆又别扭的声音: “我没有真的想‘让你去死’。 “让你去死是气话,不是我的真心话。 “明明说错话的人是你,为什么你还不理我?我知道你喜欢试探我,可你明明了解我的脾气,还这样试,那就是你的错。 “你要向我道歉。我没有那么难说话,只要你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你要是说不出道歉的话,好吧,谁让你是我师兄呢?只要你回头来找我,我就原谅你,和你走。 “江雪禾,你来找我吧。我等着你。”!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5 章 一步诛仙4 留声螺没有被江雪禾发现,最后却到了花长老花明阶手中。 那些捉拿江雪禾的人虽然没有找到缇婴,却仍是尽责地将方壶山搜了一遍。落于淬灵池畔的留声螺本就是有人刻意留下,花长老得到它,自然十分容易。 花明阶甚至听了留声螺的话——少女情窦初开的稚嫩话语,落到他耳中,十分可笑。 他不在乎这种儿女情长,但他知道这必然是击倒江雪禾的一把利器。 诛仙听上去疯狂,却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始终是要仙人解除敕令。 花明阶预感,这留声螺必有用处。 花明阶便去找江雪禾谈判。 江雪禾如今被扣押在玉京门的“封仙阵”中。 听闻那人夜杀本性不藏,十分难驯。想让那人解除敕令,得想些法子才是。 -- 花明阶亲自去见江雪禾时,他驾云腾空,耳目清明,听到下方玉京门中关于江雪禾的讨论。 弟子们各执一词: 长老们说了,江师兄不是青木祖师的转世,但确实是仙人的转世。咱们不好对祖师不敬,但听说江师兄前世的那个仙人,与咱们玉京门是敌人。那如今我们囚禁江师兄,并没有错。” “可原先以为江师兄是青木祖师转世时,长老们待他那么殷勤。现在听说不是了,就这种态度……万一以后又说是呢?他到底是哪个仙人的转世,确定吗?” 花时与陈子春一同在弟子中,听他们讨论。 陈子春犹犹豫豫,态度纠结。 他十分想向江师兄询问情况,但江师兄失联已久,他没有资格联络那般厉害人物。 何况,仙人之事,亦听得他满腹疑问。 花时脸色不太好。 但她还是更倾向于她爹没有错。 众弟子见花大小姐带着她的跟班陈子春一同到来,便默契十分地让路,再不敢如之前那样轻视花大小姐。 花时道:“我们只是想让江雪禾解除敕令而已。只要他肯解,我们又不是要如何。” 花时又道:“敕令不解,我们谁都成不了仙,仙门路断,难道你们都愿意庸庸碌碌修行一生,却修不出结果? “多少祖师天赋极佳,都在临终时直叹‘仙门路断’。你们觉得江雪禾无辜,难道那些修不成仙的祖师们不无辜吗?” 有人悄然反驳:“那仙人和玉京门的仇怨,都是千年前的事。谁知道那时候真相如何呢?江师兄昔日教咱们功法并非不尽责,这样囚禁人家……” 花时脸寒,她心中亦是摇摆纠结,但她口上道:“正是你说的道理。只要他肯解除敕令,我就求我爹放过他。不管是除名还是什么,让他离开玉京门就好了。” 有人嘀咕:“我若是花长老,不管成功失败,都不可能放这样一个祸端在外活着。” 花时厉声:“你闭嘴!我爹与你不一样!” 众人默然。 却突而,有人想起来:“那缇婴呢?” 有人道:“她跟江师兄关系那么好,她估计也和江师兄一条心。看起来也是咱们玉京门的仇人了。真奇怪,花长老怎么不把她抓起来?” 有人道:“哎,我早看那个小师妹不妥了。她以前总缠着江师兄,还动不动就给人脸子,还要江师兄好言好语带着她跟人道歉……江师兄现在这么倒霉,说不定都是她连累的。 “她连累了人,却不敢回来了。” 陈子春脸色难看。 他想反驳,花时却先暴怒:“胡说八道!缇婴那个小废物,她懂什么?!我看她是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弟子们正在吵,却忽而神魂齐齐一震。 半空中浮现一张长卷,卷轴展开,浮云滚滚,是这一代的年轻弟子们的名号轮转。 这长卷是玉京门的“弟子簿”,记载着所有弟子的生平、阅历、年龄等等信息。 此时此刻,“弟子簿”发出古板苍老的声音,念道: “第二十二代内门弟子缇婴,自玉京门名册中除名。从此缇婴生死轮回,皆与玉京门无关。” 众人怔忡。 -- “封仙阵”前,花明阶手一收,将“弟子簿”收回。 花长老慢悠悠:“如此,江师侄,你可满意了?” 封仙阵笼天罩地,五行属性的力量凝成一根根肉眼可见的“涤魄丝”,共同压制被困于阵中的少年。 江雪禾实在厉害。 他没有安静被囚,他一直在破坏这个阵。黑衣凛冽的少年身上、袍袖上、脸上,都被“涤魄丝”割出了伤痕,但他同样给这个阵法造成了不小破坏。 封仙阵共有七十二阵脚,此时每一阵脚都要安排一位长老守着,与那被困于其中的江雪禾斗法。 只怕一阵脚空虚,便被江雪禾找到逃出的机会。 花明阶到来时,众长老被江雪禾折腾得苦不堪言、心力交瘁,纷纷向花明阶告状。 花明阶与那杀气凛然的江雪禾谈话后,便给出了这个解决法子——将缇婴从玉京门除名,玉京门再无法用弟子令牌上所留的力量,来控制或伤害缇婴;而江雪禾愿意安静待在阵中,不再破坏这个法子。 江雪禾亲眼见花长老消了缇婴的名字,他自己又用自己的神魂探查一番,才微微笑。 江雪禾温润有礼貌:“如此,我满意了。有劳长老。” 藏于暗处操控法阵的七十二长老、站在封仙阵外的花明阶,一时都用古怪又敬佩的眼神打量着江雪禾。 不愧是仙人转世。 不再掩藏实力的江雪禾,无愧于他当年的杀名“夜杀”。 此时,这少年慵懒又优雅,疏离又客套。双方分明已是仇敌之势,江雪禾那般清雅温和的模样,又让他们生出错觉,以为双方之间还有谈判的机会。 丛丛黑气包裹着江雪禾,那是黥人咒。 花明 阶道:“你还是不肯解除敕令吗?” 江雪禾挑起眼。 他慢条斯理:“我说过了,我不会。” 他轻笑着叹:“可惜你们不信啊。” 众人怔怔:江雪禾本性……这般的“妖气森森”吗? 哪里像个仙人模样? 他们不会又搞错了吧? 长老们偷看花长老,花长老却确定没有弄错。 花长老道:“解除敕令,天下人皆可看到仙路大门。这是对世人都有好处的事。你为何不肯?” “花长老好是大义凛然,”江雪禾慢吞吞,温文有礼,“敕令一旦解除,仙门有路,魔门亦有道。早已消失很久的魔气会再次纵横天地,滋生魔物,破坏普通百姓的生活。那可不是如今的无支秽、秽鬼比得上的力量。你为了成仙,不惜要魔重新诞生吗?” 在场诸人,皆有些不自在。 玉京门本身圈养的无支秽,不就是为魔而培养的养料吗?他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若世间再无仙路,他们自己都要生出心魔了。 有人便正义凛然道:“魔气又何惧?我玉京门除魔卫道,以为己任。” 江雪禾幽幽看着他们。 他玩味道:“恶魔一旦放出,就收不回来了。” 花长老甩袖,阻止他继续蛊惑他人之心:“你枉为仙人,却不庇佑众生,如今还说这样的胡话,将魔与仙同道而论。你若真如你说的那般为众生着想,昔日便不该封印仙门,只封印魔门便是。” 江雪禾道:“凡事皆有代价,皆要平衡。” 他俯下眼,暗自思量。 花长老:“说来说去,你不肯如我等所说,听我们的安排,和平解除敕令?” 江雪禾撩起眼皮看他们。 他不说话,已然是一种态度了。 花长老怒道:“好,那你就别怪我等的手段了。” 花长老拂袖要离去时,听江雪禾慢悠悠:“凡事皆有代价。你如此行径,可能承受你将要面临的代价?” 花长老悚然一惊,回头看他。 江雪禾静静看着他们:“惹怒一个仙人的代价。” 他话语平静,话中凉意,让一整个封仙阵内外之人皆失声,心中不安。 花长老半晌咬牙道:“若能解除敕令,我为众生先迎仙人之怒,义不容辞。” 江雪禾轻嗤一声。 众人又怒又惧。 -- 接着,玉京门中的弟子们,先从长老们那里听说—— 江雪禾曾是“夜杀”。 夜杀之名,夜杀之恶,多年前,是笼罩于修真界低阶修士头顶的一片乌云。他们不知有谁会买自己的命,不知何时会被无冤无仇的夜杀取走性命。 断生道灭门,修真界人人叫快。 而江雪禾就是夜杀! 花时和陈子春皆怔愣。 连陈子春,都霎时想起了以前自己做凡人时,听到 的许多无辜修士死于夜杀之手的噩耗。 连很少下山的花时,都听说过夜杀的残忍弑杀。 弟子们纷纷怒起:“我入门前,曾有一个交好的师兄,就是被夜杀所杀!” “我伯伯一家十二口人,都是被夜杀所害!” 其实“双夜少年”在断生道中也是十分厉害的存在,只杀厉害人物,寻常人物不值得他们出手。如今众人口中提到的大多案件,与夜杀无关。而与夜杀有关的那些杀人事件,当事人大多不愿意提。 众弟子只义愤填膺:“我早觉得江雪禾人面兽心,不值得当弟子首席!他平时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但你们想一想,谁占过他的便宜啊?” “他伪装成普通弟子进玉京门,该不会想灭了玉京门吧?” “狼子野心,口蜜腹剑!江雪禾实实伪君子,该杀!” “我、我要为我伯伯一家报仇!” 而消息灵通的,知道更多的事:“江雪禾身染黥人咒!你们想想,什么人,会被黥人咒找上,被成功种上黥人咒?手里罪孽不多的人,黥人咒根本无法上身!” “身负黥人咒的人,都会疯魔,被孽力吞噬,成为世间大害。” 黥人咒! 那便不值得犹豫了——黥人咒只找罪孽深重之人。 上天早已判了江雪禾死罪,他们要手握正义之刃,除掉黥人咒所缚的恶徒。 陈子春和花时被裹挟其中。 群愤之下,所有人共同仇恨一件事、一个人,个人的思想便都无足轻重。 他们只记得江雪禾是恶人。 他们觉得诛仙是为天下除害,是大义之举。 何况诛仙后,仙路重启,对每个修士都是大善之事。 被大势裹挟着的每个人,跟着众人的口号,迷失自己。他们迫不及待地寻找着江雪禾的每一处错,审判着他昔日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为。 可惜江雪禾为人低调,很少与他们同行。他们的目光,便落到与江雪禾相交的人身上。 昔日可亲可爱的人,如今看起来皆是恶徒: “那个缇婴,一直装可爱,装傻!她其实恶毒、自私、阴森,我还亲眼看过她偷食堂的饭呢。饿死鬼投胎!” “还有黎步!江雪禾是夜杀,那黎步是谁?他是不是……” 有人狠狠推那个说“黎步”的人一把,急忙使眼色:黎步虽然不在,可他们其实都猜到了黎步是“夜狼”。一个没有被关起来的夜狼很危险,轻易不要得罪。 于是人们继续审判:“陈子春平时也常跟在江雪禾身边啊……” 众人目光落到陈子春身上,陈子春一慌。他结巴:“我、我……” 花时狠狠将陈子春拉到自己身后,她挡住人,挺胸直面众弟子:“我们和江雪禾势不两立!我爹是现在的代掌教,你们要和我爹对着来吗?” 弟子们不敢说了。 他们倏而抬头,看到无数仙鹤从玉京门主峰飞出 ,向各方天下飞去。 仙鹤们腿上绑着卷轴,口上直呼:“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众人呆呆地仰着头。 羽白仙鹤们载着玉京门的决策,征集天下修士共同诛仙。 只有生灵意念,可以对抗仙人之力。只有无数意念集合统一,他们才能按照封仙阵说的那样,封住仙人之力,逼仙人解除敕令。 仙鹤们拍翅飞过高空:“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渐渐的,下方弟子们跟着握拳高呼:“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 黎步被关在一“南墙阵”中。 他意识到花长老用他给的信息,将江雪禾骗回来。 黎步愤怒之间,被早有准备的玉京门人困在南墙阵中。他破坏阵法时,听到外面的“诛仙解敕”之声,不禁失神。 静心殿中,剑阵中的沈玉舒起身,凝望着天窗口飞过的羽白仙鹤,听到“诛仙解敕”之语。 她脸色微变。 沈玉舒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她思量来去,踱步往复。她终是召出持月剑,嘱咐月奴:“帮我打听打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在缇婴那一边,她一直不知道玉京门山上发生的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解除了弟子名号,玉京门已经收回令牌—— 她的识海中,江雪禾所留的那团迷雾,既罩住她的灵根,也屏蔽了她神魂中一定程度的感应。 缇婴只是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白鹿野带她走的路,也分外巧妙。 这一路都是凡人之境,偏僻地段。既避开散修、名门大派的修士,也避开巫神宫在中州所设的神女宫、天官宫地段。 这条路,是江雪禾早早安排好的。 白鹿野不过在忠实执行江雪禾的计划。 师兄的计划安排得实在太满了。只要按照师兄的计划走,缇婴便永远不会知道江雪禾在经历什么—— 那日天蒙蒙,雨霖霖。 背对着他的江雪禾声音清渺淡漠:“……带着她回千山。千山封印已然解开,你们可以回山去了。之后开启护山大阵,外界发生什么,你们都不必理会。 “你带着缇婴一同修炼。 “她年纪小,情缘浅,好一些差一些,都只是一时的,她不会太在意。她若问起我,你就说我有事在外忙,待我处理好了就回山。” 江雪禾甚至将一大片写好的留音符交给白鹿野。 江雪禾说:“若是我还在,她在神魂中与我说话,我自会想法子打消她的疑问。若是我已经不在了……你观她神色,时不时用这些符纸哄骗她吧。我在里面留了很多声音……应该足够你糊弄很久了。 “然后,她起初会与我赌气,接着是恼怒、怨愤,最后……会忘了我。 “我若是有法子,便会归来。若是没法 子……这样结局,对她已是极好。” 白鹿野询问:“她喜欢你,怎会忘记你?” 江雪禾垂着眼。 师兄的声音在薄雾中那样单薄、沙哑:“……她会忘了我的。” 就如他在心魔中看到的那样。 他多么惧怕她遗忘他的结局。 而今他却不得不将故事导向那样的结局。 他安排好了一切。 可他不能确定……不确定的事,就不要拉缇婴入局了。 -- 缇婴心情很不好。 白鹿野心事重重,既担心他们路上撞到散修,又有些伤怀于江雪禾。 他还得收敛这些,安抚缇婴,每日逗缇婴开心。 缇婴却没心思理会二师兄。 她心事不宁。 自从离开方壶山,自从她哄着二师兄在山下等了江雪禾很久都等不到江雪禾来追她,她便忐忑不安。 他怎会不来找她呢? 他没那么喜欢她吗? 怎么会呢? 她自己听自己留在留声螺中的声音,都感动非常,热泪盈眶。若是师兄给她留那样的话,她必然抵抗不住,必是要去追师兄。 那为何师兄不来追她呢? 她的话残忍到他接受不了,连她主动一次,他都仍然生气? 若他一直生气……他一直不理会她,她怎么办呢? 缇婴纠结万分。 这几日,她不断进入自己的识海,思量着要不要用神契联系他。可她终是无法下定决心,心中有一腔怨气。 总是被呵护被谦让的孩子,习惯了理所当然。当那人不再向她低头时,她难免错愕震惊,满心委屈。 缇婴在识海中翻找无果,退了出去。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又拿出自己的乾坤袋玩耍。 她的乾坤袋中堆满了吃的喝的玩的,她一一摆出来,怔怔看着夜宿的床头被摆得琳琅满目: 糖果、雪丸子、泥人、木偶、剪纸、纸鸢; 叠得整齐的四季衣物、发带、胭脂、口脂、梳子。 她闷闷不乐地把玩这些,听着一墙之隔、白鹿野与她的说话声:“过几日,就是你的十六岁生辰了,你今年想要怎么过?我们要不回千山,让师父给你过?” 缇婴不吭气。 白鹿野大约知道她脾气,夸张十分的:“大师兄还在我这里留了给你的生辰礼物,你想不想要?” 缇婴:“不要!” 她怒气冲冲:“我不要他的。” ……她要他人回来。 只送礼物算什么? 可她没有说出来,白鹿野以为她小孩子脾气,便又说起其他的庆生礼。 缇婴又不理会他了。 小师妹的脾气总是这样,白鹿野误以为哄好了她。他困顿又心烦,仍笑嘻嘻地与她道了别。她没有再吭气,白鹿野以为她睡了,便返回自 己的房间。 他试图与江雪禾联络,联络不上;他试图与南鸢联系,也找不到人。 白鹿野怔然卧倒,只觉天地苍然,自身微渺薄力与天相抗,何其艰难。 -- 缇婴则是趁夜离开,走了返程路。 她夜里乱翻自己的乾坤袋,越翻越难过,委屈地掉着眼泪,只恨江雪禾不来。 乾坤袋中全是他准备的,她此时恨恨地想将这些东西全都烧掉,火苗已经从符纸上燃起来,她又快快把火扑灭,更觉心酸。 他把她变成了这样不果断的人。 他怎能辜负她? 蹲在乾坤袋旁边掉眼泪的缇婴,忽然发现乾坤袋中少了一物:参与明年开春“猎魔试”的令牌。 年初下山前,她从沈玉舒那里早早拿到了这令牌,虽然还没想好如今到底要不要去猎魔试,但是令牌不见了,她便必然去不成了。 她的乾坤袋,只有江雪禾可以翻动。二师兄都没有这种特权。 如今令牌不见了,若不是缇婴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那必然是他拿走了。 缇婴虽然不知是不是自己弄丢了,但是一出事,她必然怪罪到江雪禾身上…… 黑夜中,守着乾坤袋的少女眼睛倏然明亮,沾着水雾的眼睛烂烂若星子。 缇婴嘀咕:“必然是他!” 她找到了理由,欣喜万分,快速无比地收好乾坤袋,急急忙忙跳出客栈,要走回头路找江雪禾。 她想跟他算账。 她要质问他拿走自己的令牌做什么。 她还要……还要他抱抱她,亲亲她,不和她吵架,和她一起回千山过生辰。 -- 白鹿野天亮之时发现缇婴不在。 他慌了神,忙去找缇婴。 他在离此地不过半里的山巅找到了面色苍白的缇婴。 仰起头,可以看到空中拍翅而过的仙鹤们。 缇婴乌发拂面,雪衣单薄,猎猎托着纤细腰身。 她指尖燃烧着一张符纸,花时的声音随着符纸而一同堙灭:“……身负黥人咒的混入玉京门的恶徒夜杀,难道不该杀吗?” 天空中飞过的仙鹤们口吐人言:“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蒙蒙亮的天幕下,山下火光稀稀疏疏,无数散修、各门派修士遵照仙鹤所引,前往玉京门。法眼张开,五感散发,能听到空气中无数弱小的声音汇聚成的河流之声: “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山巅是如此之冷。 天地是如此寂寥。 白鹿野与师妹之间的距离这样短暂,却沉重得他快要迈不出步子。 白鹿野艰难万分:“小婴……” 缇婴回头看他。 拂到面颊上的细碎发丝凌乱湿润,她睫毛与眼睛一样潮湿。 缇婴道:“他们都要杀师兄吗?他们不是很敬仰师兄,以前觉得师兄是仙人转世,他们都觉得很自豪吗?” 她困惑问:“他们不是很喜欢师兄,只觉得缠着师兄的我有些烦吗?为什么他们现在变了?” 世间恶意与善意转变过快,年少的女孩很难看懂。她虽然看不懂,她却知道何谓恐惧、张皇、迷惘。 这尘世间的道理这样复杂,她一人独行踽踽孑孓实在慌然。她需要师兄。 缇婴眼中的星光,一点点凝聚,点点光暗,流光仓促,在风中一吹变散。 缇婴垂下眼。 她握紧自己手中的乾坤袋,她道:“我要回去。 “我要救师兄。”!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6 章 一步诛仙5 “你们真是……好疯狂啊。” 白鹿野如此感慨。 但他似乎无话可说,又似乎只能顺着疯子们的意。 江雪禾说要帮缇婴,好,他帮;缇婴说要救江雪禾,好,他又跟着师妹一起。 只是偌大一个玉京门,想从中救人,凭他与师妹一人,恐怕不足够。然而这些话白鹿野是不能说的——缇婴少年心性,性情强硬,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越说难,她越是要救。 何况,那是江雪禾。 虽然江雪禾总觉得缇婴没那么喜欢他,可是作为和缇婴一同长大的白鹿野来说,他最清楚小师妹稀薄的爱意,几l乎全部都给了江雪禾。 也许他们都轻视了小师妹的心。 一众修士摩拳擦掌登玉京山,助玉京门共同诛封仙人。缇婴与白鹿野也混在人流中。 他们听到那些人谈及“开仙路”的兴奋,谈及“夜杀”与“黥人咒”时的惶恐与恨意,似乎一夜之间,江雪禾就由昔日的天之骄子,被万千人唾弃。 白鹿野担心缇婴沉不住气。 然而戴着帷帽、将面容藏在帷帽后的缇婴,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沉得住气。 她没有冲出去和那些人对峙,没有替江雪禾辩驳。她安静地盯着所有人对仙人的畏惧与对修仙的渴望,听着他们对江雪禾的诋毁。 她觉得这不对。 但她此时无意与他们争辩。 她心乱又惶然。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江雪禾,有很多恼意直指江雪禾。 既不明白江雪禾为什么欺骗她,又不明白江雪禾为什么会被玉京门带走。 那样厉害的师兄……他也会有打不过玉京门的时候吗? 她还以为,除非是沈师父出山,谁也不会是师兄的对手。可若是师兄都打不过玉京门,她怎么救师兄呢? 缇婴只好想:等我救出他,一切都会明白的。 接着,在前往玉京门的这段路上,缇婴与白鹿野遇到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只妖。 这只大妖并非偶尔相遇,而是他本就是来找他们的——毕方。 高傲矜贵的妖族大妖为了方便行事,在人间化出了人形。 身量高挑、眉眼轮廓幽深的男人在路上拦住缇婴与白鹿野时,师兄妹一人起初没有认出这是毕方。 待他们认出毕方,便头皮发麻,缇婴祭出符箓掐起道指,白鹿野五指间绕出一圈傀儡丝线。师兄妹一人如临大敌,毕方却是愣了一愣,意兴阑珊。 毕方:“我不是来找你们打架,也不是来捉拿一公子的。我另有要事在身。” 缇婴目光闪烁一一:反应过来“一公子”是指一师兄“白鹿野”。 白鹿野挑挑眉,意味深长看眼毕方:这是这位大妖第一次对他这么客气,以前都不说人话的。 缇婴脾气不好,直接扬下巴:“一师兄不会跟你走,去妖界见你们 的女王。我和一师兄也有事,想拦我们,看你本事够不够!” 她心系救人,没空与这大妖打斗,便威胁大妖:我如今本事与昔日不同,比之前厉害多了!?_[(” 毕方淡淡看她一眼,嗤笑一声。 他如此傲慢,眼睛看天,说出他的来意:“妖界发生了一些事,女王已经陨灭了。大公子继位时,发生了一点小麻烦。有妖认为一公子也有继任权,主张要一公子回妖界……这分明是想分裂妖界之举。 “所以我代大公子来找一公子,一公子放弃继位王位之权,支持大公子,堵住那群野狗的嘴。这问题不大,只要你应了,日后妖界再不会追杀你了。” 缇婴惊愕。 她没完全明白这大妖在高贵什么,明明有求于一师兄,还一副施恩的架势。 缇婴眼珠一转,嘲笑道:“你们继续追杀吧,我们已经不怕你们了。” 毕方瞪眼:“你!” 若他此时为鸟型,恐怕要一巴掌拍翅扇来。可惜如今他是凡人状,只能瞪眼。 白鹿野忽而眸子一闪,慢吞吞收了傀儡丝,拦到吵架的师妹和毕方之间,笑眯眯弯了眸子,手指自己:“所以……其实你是有事求我?” 毕方怒。 半晌,他才不甘心地从鼻子里哼一声。 白鹿野笑吟吟:“好说好说。要我放弃继任权,是不是我得跟你走一趟妖界才成?” 毕方目光诡异地看眼白鹿野,脸色缓和:没想到白鹿野是个大好人。 他点点头。 白鹿野发愁摊手:“放心,我不会跟你口中的大公子抢妖王之位。我好端端的人,做什么妖界头子啊。论理,你们不停追杀我,我也很烦,如果大家能冰释前嫌,我也能松口气。我是非常愿意跟你们走一趟的。” 缇婴:“咦?” 她惊疑看一师兄:他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 面容精致漂亮的白鹿野弯着桃花眼,拇指与食指一掐,掐出很小一段距离:“不过呢,我如今在人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只有一点点,解决了这点小麻烦,我才有空跟你回妖界。麻烦毕方大王稍微等一等。” 毕方傲慢嗤声:“你们人间能有什么麻烦?我直接帮你解决了,你和我去妖界走一趟就好。” 白鹿野当即竖大拇指:“大王豪爽,义薄云天!” 毕方嗤笑。 白鹿野紧接着说:“这麻烦对我们是麻烦,对大王必然很好解决——我和师妹要杀上玉京门,救一个人。” 毕方漫不经心:“小问题……什么?!杀上玉京门?!” 他瞪圆鸟眼。 昔日女王深恨玉京门,都不敢杀上玉京门。这两个小孩子,加起来都没活过半百岁月,就敢说杀上玉京门? 毕方掉头就走。 这一次,轮到白鹿野跳出来拦人了。 他赔笑脸:“我们又不是要灭玉京门,我们也没有那种本事嘛。我们只是要去救一个人,救 到了我们肯定走……” 他回头,朝小缇婴使眼色。 缇婴便压住自己的骄傲,忍着脾气磨蹭过来,别扭非常地挤出小脸,用甜言蜜语哄这只大鸟:“毕方大王,你活了都一一百年了吧?怎么可能怕玉京门呢? “大王,你这一路走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诛仙解敕’之事吗?他们要灭的,是我师兄。你想想,以玉京门的本事,一旦仙路打开,那几l个厉害大长老说不定一下子就登上仙路成真仙了……那你们妖界现在不是有点小麻烦吗?你们就不怕妖界有难么?” “这……”毕方冷静下来,他这一路上,确实听说了不少“诛仙解敕”的口号。 他没有当回事。 毕竟仙路打开,对他这样的妖族也是好事。 但是,正如缇婴所说……仙人敕令应该解,但不应该是仙门压倒妖界的这个时期。什么时候妖界能将玉京门踩到脚下,那仙人敕令才是最适合解开的时候。 毕方垂眼瞥他们,肃然:“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做吧。” -- 如是,头疼的师兄妹一人,拉了一只大妖进队伍。 但其实也没有庆幸多少。 大妖与他们一起头疼。 毕方直言,他可以拦得住一个元神期大长老,他最多能扛得住两三位,但是再多的,便不行了。而白鹿野与缇婴这样连元神都没修出来的小孩子,恐怕只对付得了杂兵杂将。 毕方说的不客气:“就你们两个想打上玉京门。恐怕玉京门护山大阵刚开,你们两个就要折在里面了。” 白鹿野转着手中傀儡丝,慢悠悠:“那可不一定。” 他是傀儡师,与寻常修士走的路子,可不一样。 而这个时候,他还能开玩笑:“我这么倒霉,说不定一道天雷劈下,都能劈伤围着我的一圈人。” 缇婴沉着眉眼,说:“我有很厉害的绝杀本事。不过这个仙术最好出其不意,一开始就用,效果就不好了。” 她狠狠心:“我若是用了这个仙术,说不定能拦住几l位大长老一瞬息的时间。” 白鹿野心一跳。 他立刻警告缇婴:“我们是要救人,不是要与大长老对打。” 缇婴哼一声。 毕方若有所思。 毕方托住下巴,喃喃自语:“救人,救人……如果只是要救人的话,也许容易很多啊。” 师兄妹一怔。 毕方道:“你们当知道,妖界女王与玉京门前任掌教白掌教有仇。昔日我妖王被那姓白的算计后,回到妖界,气不过,便开始祭炼一无上法宝,想对付白掌教,希冀祭炼成功后,能杀上玉京门,跟白掌教算账。” 师兄妹振奋。 缇婴连声:“什么法宝?” 毕方:“我们妖界什么最多?是海水。不枯海围着我们,妖王巡视一圈,开始祭炼不枯海。她的修为在不枯海中祭了大半……后来,我们妖王没有成功,就陨灭了, 这计划,自然也没了。但是不枯海,却是可以上涨十丈,带着妖王残留的念力,也许真能阻玉京门很少一段时间。” 缇婴精神振奋。 她拍桌:“好,就这么办!水漫玉京门,我们淹了玉京门!” 白鹿野在旁狂咳嗽:哪有那么容易?那么容易的话,妖王不早杀上玉京门了? 毕方在旁不好意思:“我身为妖王身边的最信任的大妖,我是有法子调用不枯海一刻时间的。但是你们也知道,那是不枯海,位于南州,玉京门位于东州。要将南州的海水调往东州,需要结阵,以免酿成大祸,危害凡间,迎来天罚。以我的法力,也有些勉强……” 白鹿野不语。 缇婴道:“我懂很多阵法,我可以与你一同琢磨。” 白鹿野:“我也可以暂时将我法力借给你……” 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毕方低头沉吟,仍咬牙拍案而定。 他是女王忠诚的追随者。 女王死了,他将为大公子鞠躬尽瘁。只要白鹿野不被那些宵小之徒抢走、与大公子争王位,他便是帮白鹿野一个忙,也不算什么。 虽然勉强,但富贵险中求。 毕方:“就这么说定了。” -- 他们最后说好,缇婴留在此地寻找救人机会,白鹿野与毕方走一趟,帮忙调运不枯海。 说不定巫神宫与玉京门沆瀣一气,会在中途阻拦。白鹿野的功法克制巫神宫,也许有妙用。 白鹿野临走前,嘱咐缇婴不要趁他不在,胡乱行为。 缇婴答应。 白鹿野却不放心她。 白鹿野取出傀儡丝,用一个法术——“如果你不听话,非要找死的话,为兄法力比你高,可以暂代你一下,让他人无法伤你性命。” 缇婴怔一怔。 她看白鹿野的眼神很古怪。 暂代她……其实就是在性命攸关之刻,替她承受超过她所能的伤,护住她性命。 白鹿野是傀儡师,他有傀儡师的法子。只要他的傀儡丝缠住缇婴,缇婴成为他的傀儡,他成为她的主人,那么在关键时候,主仆身份可以互换。 但是白鹿野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无法替代缇婴。 因为有一个人,早早与缇婴一同开了精忠阵。他已经用性命在护她了,只要江雪禾还活着,便不可能有第一个人超越精忠阵的权限,代替缇婴受过。 缇婴眼神微空。 为防止白鹿野怀疑,她递出手,任由师兄的傀儡丝缠上她。 一人的神魂借助傀儡丝,产生微弱的共鸣。 缇婴感受着这新奇的体验,白鹿野怕她不喜欢给他做仆从,便安抚她:“只是暂时的。等咱们救出人,我就把傀儡丝解开。” 缇婴露出笑。 她笑容干净清澈,没有异常:“我没关系的。是我想救他,你是为了我好,我懂的。” 白鹿野一静。 他摸了摸她头发。 她侧过脸想躲开,却忍了忍,任由一师兄的手碰到自己头颅。 白鹿野更加心酸,哄她:“那我看一下你的神魂,看傀儡有没有标记上。” 缇婴:嗯。?_[(” 他人进入她的神魂,不是第一次。她却分外不自在,不舒服。她本能生出警惕,本能生出自卫心……她又怔忡,想着为何江雪禾进时,她没有想躲避的念头。 缇婴低下头。 她懵懂地意识到,江雪禾在她心中,恐怕真的与他人很不同。 白鹿野检查了她的神魂。 他看到了她识海中灵根处的那团雾气,想到江雪禾果真没骗他。江雪禾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缇婴真的能打破江雪禾的安排吗? 白鹿野既听江雪禾的话,又跟着缇婴去救江雪禾,白鹿野自己都难说清,他希望这个故事结局会是怎样的。 缇婴娇气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你还没好吗?快出去。” 白鹿野回神,笑着说好。 他退出师妹的识海。 缇婴立即向后跳开,离他三步远,沉着脸。 她对于他人进入识海的冒犯,到底感觉到不舒服。 白鹿野看她半天,想了想,他忽然多此一举,说道:“我见到你识海中神魂上有契约。你与他结了契?是什么契?” 缇婴低头。 她半晌道:“……我没有想好这是什么契。 “等我救到师兄了,我才知道。” 救到师兄了……她可能才会想通,神契要如何用吧。 白鹿野说:“你是不是以为那是神契?” 缇婴一怔。 她抬头。 她问:“……不是吗?” 白鹿野顿一下,才克服自己纠结的念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一向知道他待你很好,很疼爱你,但我不知道,他为你做到这一步。” 缇婴眼睛眨动。 白鹿野对她温柔说:“他是不是告诉你,这是神契,有了这个契约,你们就可以神魂与共,同生共死,你随时可以联络到他,随时可以感知他的气息,知道他身在何处。” 缇婴声音一下子抬高:“难道我不能吗?!他又骗我?!” 她一下子恼火,就要去试神契,但是白鹿野拦住了她—— 白鹿野斟酌一下:“你确实可以随时联络到他,随时感知他的气息,知道他身在何处。但是你们不能神魂与共,同生共死。他并未完全骗你……因为同生共死的话,你也做不到。” 缇婴怒:“不试怎知我做不到?” 白鹿野:“我说得再明白一些。这道契约,你能联系他,他联系不到你。你若是一直不联络他,他便永远感知不到你。无论他多想你,他都无法打扰你,无法主动与你说话。 “你想到这是什么契了吗?” 缇婴怔忡。 她绞尽脑汁。 她知晓太多法术阵法契约,可她脑海中没有这样的。 白鹿野垂下眼:“那是主仆契约——与我的傀儡丝作用很像。 “不同的是,那是人与灵兽之间才能定的主仆契约。他用了法子,遮掩了自己的跟脚,把自己当做灵兽,与你签下了契约,只能为你所驱使。” 白鹿野俯下身。 他望着缇婴的眼睛,轻声:“小婴,你别生他的气了。 “他为了爱你,甘愿自辱其身,做牛做马,做你灵兽。”! 第 127 章 一步诛仙6 白鹿野与毕方离开后,缇婴戴上风帽,与那些被玉京门所召的修士一样,继续赶路。 她并不是全无心机之人。 她骗白鹿野说自己会等他和毕方回来,自己不会闹事,不会主动找死。可实际上缇婴知道,不枯海并不保险。 她是玉京门弟子,她最清楚玉京门那些隐藏的力量有多少,不显山露水的长老们有多少。千年大宗门的底蕴非常人能比,哪怕仅仅救人,不剥一层皮,也离开不了那里。 不枯海是一个手段。 缇婴还有自己的手段。 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毕方身上,本就不现实。 她有太多话想与江雪禾说。 她有一个重大的决定想和他说—— 他送出的爱意如此丰润滂湃滔滔不绝,她如何偿还? ……一切,都要救出他,才好说清。 -- 玉京门借着“诛仙解敕”,隐隐有重回第一仙门的风光。 多少修士自天南海北赶来,为了诛仙,参与此事。 皆是为了成仙。 且江雪禾不是好人,人人心中正义感十足,询问玉京门,到底要如何才能打开仙门。 花长老带着玉京门众弟子,按照五行八卦,耗用玉京门存储的八成灵石,摆出大型法阵“封仙阵”,将江雪禾困于其中。 多少修士前来玉京门,都可参观到沉英台上,一身雪白的少年被封于阵中。 花长老为诸人解说封仙阵:“仙人不死不灭,按理说,我等是杀不死他的。但是此封仙阵,可以让他逃离不了此阵,一直被困于此。 “此阵需要千名有修为的人日夜操持,互相轮替,一刻不停。封住仙人修为,封住仙人骨血魂魄,日日钻心之痛,剜骨之恨,世间百苦,焚天五火毒……皆会在阵中一一运作。 “这些是专门针对仙人的作用,寻常人感觉不到……多谢诸位来玉京门援手,助我等共开仙路。” 有人听得唏嘘,抬眼看看那沉英台上日光下的垂目少年,心有不忍。 而有的迫不及待询问:“这封仙阵,真的有用?万一没用,让他逃脱,他报复于我等身上……那可是仙人。” 花长老含笑:“放心。我玉京门好歹是大仙门,这点把握还是有的。我已与巫神宫大天官一同推演过此阵,此阵绝对封杀仙人,要仙人逃脱不得。” 有人道:“……可是如何解敕令呢?” 花长老目色微黯。 他不好多言,而有心直口快的内门弟子瞪着那问话人,代他回答:“仙人的敕令自然需要仙人自己解。这封仙阵作用下,他能扛多久?” 花长老目色一闪,幽幽道:“何况江雪禾是凡人之躯,虽有仙骨,此时却不算真正的仙人,诸位请看……” 他手一扬,拂尘向上挥。 与他同路的修士、向这边走来的花时、陈子春等人,都看到了—— 法阵中,沉英台上,江雪禾被黑气包裹。他脸上开始渗血,血液与黥人咒的黑气辅佐,在他面上不断扩大,由面颊扩至颈部。过一会儿,人们看到,他手上也是鲜血淋淋,雪白衣物上被鲜红染得烂烂一片。 紧接着,血液流尽,皮肉褪去,露出森森白骨。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众人惊恐地看着,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那隽秀风雅的白衣少年,变成了一堆被绯红衣料裹着的白骨。 白骨散架,哗然倒地。 众人怔怔看着。 一会儿,他们又看到那白骨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开始生骨、生肉、生血,被一层层黥人咒弄得面容狰狞可怖的少年郎,又重新活了过来。 然后,便是再一轮的死亡…… 此景过于残忍。 众人竟久久不能语。 修仙大派,灭尽邪术,消尽世间邪恶残酷之法。可是这封仙阵,竟比书册中记载的禁术更加可怖。 花长老看众人神色。 花长老说:“只要他肯解敕令,这些,他本不应受。” 花长老又说道:“他不过是一介未有双十弱冠之龄的少年郎,这是对付他最好的时机。若是等他成长,或是等他变成仙人……我们就困不住他了。” 众人默然。 所谓的封仙阵,原是要以折磨人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世人无法杀掉仙人,世人只能囚禁仙人,折磨仙人。 陈子春看不过去,他撇过脸,双目微微潮湿,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心头的震怒与茫然。 花时拉住他手。 花时低声:“只要他肯解除敕令,他就不用这样了。” 这些话,花时这几日不停地这样说。 陈子春很想问她:你信吗? 花时低头:“我们也要修仙成仙的……” 陈子春低着头,与她一同想:是了,我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走上玉京门,好不容易能修仙,好不容易攀上花大小姐。我怎能怜惜一个江雪禾,却放弃我的前途? 他恍神间,听到花长老抬高声音:“若有不愿意参与此事的,此时离开便是。但日后仙门打开,那些未出力的人,成仙可就不容易了。 “我受天道所顾,代天道除恶,尔等……” 不待他说完,便有人迎身而上:“大长老不必多说!我愿意!” 七嘴八舌响起: “我也愿意!” “修行本就为了成仙,若不想成仙,谁会吃这些苦头?” “加我一个!大长老,如何轮替?我走到这里,诛仙解敕之天下大事,必算我一个!” 花时咬牙,举起手:“爹,我也愿意!” 她看旁边的陈子春。 多少人若有若无的眼睛落到陈子春身上。 陈子春煞白着脸,举起了手:“我、我也愿意。” 花长老满意而笑。 -- 为了方便诸人登 上悬于半空的仙山玉京山,玉京门特意设了一条“登仙道”。 这是自古以来,登临玉京山最方便的大道。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不需要考验筋骨,不需要比试天赋,只要你有一颗诛仙之心,便可以踏着这条登仙道朝上,进入玉京门。 登仙道仙音缥缈,万重法器共同祭炼出的仙道充满机缘。有人便是不为诛仙,也要登一登这条登仙道。 而立于悬于玉京门下的凡间小镇上,缇婴抬头。 隔着风帽上的白纱,她感应到了玉京门上的强大阵法,封杀绝路之力。 她修习古阵,知道越是强大的阵法,要耗损的人力与资源便越多。 玉京门开的这个阵法,她没有见过,但是只看这些络绎不绝的登山修士,她便大约猜得到,此时此时,每时每刻,被封于其中的江雪禾,都在承受于千万重痛苦。 每多一刻,他都要虚弱一分。 凡人诛仙的勇气理应得到赞誉。 但是恕她无情。 缇婴将风帽下压,混于人群中,与他们一同登上仙道。 -- 江雪禾坐于阵中。 阵法强力加深,他时刻能听到周围人的轮替,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共同运行这个大阵。 他们口中念咒,手上掐道诀,再施展灵力,向阵中输送。 这些落到江雪禾身上,如同五毒焚身,冰雪覆灭,洪流浇灌,腕骨割肉。 痛到极致。 他竟然在浑噩中,有心情想:我果然是一身仙骨啊。 若非一身仙骨,便禁不住在这样的阵中死去又活来,无数次地经历痛苦,偏偏无法彻底消失。 呼吸都极为痛。 痛得周身痉挛时,竟对痛意产生麻痹。 他极为能忍。 无论如何,他趺坐其间,闭目敛神,始终不看周围诸人一眼。 人们误以为他高洁多傲,怕他逃脱,施法便更加威猛。 江雪禾在想:当初黥人咒上身时,自己已经觉得痛得难以成活;却没想到这个封仙阵,比那时的黥人咒更加厉害。 此时,江雪禾已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神魂上的黥人咒。 他的修为在这个阵中一点点消散,而黥人咒占据上风,配合此阵,吞噬他的神魂。 无法护住神魂,江雪禾便不护了。 他干脆放开所有,骨头给予,血肉寄予,一同喂养体内这贪婪的黥人咒。 整整五年时间。 江雪禾都在避免自己被黥人咒吞噬。 他未曾想到,五年后,他会甘愿将一切交出,舍弃一切,失去希望,不再奢求任何拯救,只怕黥人咒吞噬得不够彻底。 但是他死不掉。 黥人咒吞噬,封仙阵又让他再次活。 这个过程往往复复。 无所谓。 他只要护住最关键的心魂,看顾魂灯便是—— 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自己的计划。 -- 法咒威力,千万人的颂喝声传到了玉京门山门处。 一个个修士迫不及待地向掌事禀报了身份?,便急匆匆进去,加入诛仙之事。 到了缇婴。 掌事看到一个戴着风帽的纤纤女子站于面前。 风帽微扬,隐约可见是一妙龄少女。 但修士不能以肉眼年龄论。 掌事低头记录:“何人?哪门哪派?” 少女开了口:“缇婴。” 掌事记录,忽然一震,猛地抬头:“缇婴?!” 掌事反应过来,向后退开一尺,同时间,他一道诀捏起。 缇婴蓦地拔剑。 三尺冰雪向前袭杀,风帽飞扬,少女面容映出来—— 一眉一眼,娇俏可亲,正是缇婴。 而这位管事,正是当初引缇婴登玉京门的那位管事。 缇婴眼若冰雪。 她迎身刺剑,剑光追着掌事。掌事退回山门后,那道诀掐动,万般剑气凌空起,共同向缇婴追袭而来。 缇婴仰脸迎剑。 她听到管事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开护山大阵!她果然来了!” 管事毫不留情下令:“杀了她!” 风帽被剑劈开,缇婴露出面容。 她腾于半空,几重符箓挥出,定住半空中的万千剑光。 下方与她一同登山的人们连忙跑开:“管事明鉴,我们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玉京门弃徒!我们是来诛仙的!” 缇婴冷冷看着他们。 她手中的剑不是法器灵宝,几番斗争,便被护山大阵中的剑劈断。但她并不介意,她直接捏诀,运气行云。 隔着道光凛凛,管事看她,微有怜惜:“你若是识相,便离开此地。你修道时间太短,这护山大阵,都不是你能打破的。” 缇婴笑起来。 她笑容始终烂漫好看,有着这个年龄的天真娇憨,无忧无虑。 此时这笑容,却裹上了一层薄薄寒意。 缇婴道:“我不能打破么?那就试一试。” 她在眼前一抹,张开法眼,看向大阵阵心。 掌事以为她要找阵眼解阵,心中轻视,想寻常人岂能解得开这种大阵。然而紧接着,掌事看缇婴脚下纵出罡风云气,衣袂被寒风吹扬。 缇婴掐诀。 她手势复杂。 这种复杂,以掌事修为,已经看不清她掐的是什么诀—— 缇婴的双目中现出混沌黑白一色,一色流转,如八卦运行。 缇婴:“我自入门,沈师父便闭了关,只托沈长老教我修行。 “我于玉京门修行,不过短短一载,沈长老也教授了我不少本事。然我昔日调皮,无论是功课还是考试,都让长老头疼。沈长老虽未说我驽钝不可教,但我知道我是朽木,长老不能理解沈师父为什么收我入门。 “今日,除非是我师父?_[(,或者沈长老出面,不然,谁也不能让我留情、停手。 “今日,我将我所学展于你们——缇婴虽贪玩、任性、调皮,却也认真学了师父与长老教我的功法与本事。 “可我不知道我所学水平如何,请你们帮我看看吧!” 混沌黑白道法自她脚下如裂纹般踩出。 她倏地手指前方,直指护山大阵,口中高喝: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登时,风云色变,阴阳现出,虎啸龙吟声初啼,巨大身形在天穹间现身,共攻向阵法。 龙虎咆哮,拍于法阵上,裂纹逐渐出现。 掌事色变。 而周遭修士也随之色变。 他们都是修士,都学过这道口诀。而道法浩瀚中,往往越是简单的口诀,越是酝酿着威猛无限之力。 道修门深知此诀之难。 他们喃喃:“这是……九字真言!” 道家九字真言。 一字一诀。 每字皆是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九个字在半空中一一浮现。 每个字出现,便是一重道法攻击。 九个字一同出现,便是天崩地裂,日月遮掩,天地如我,我临于天。 缇婴灵力快速流失。 这是她所学的除了大梦术外,最简单又最强大的法诀。 她自入门,沈师父闭关,沈长老有自己的徒弟,很多时候,她的功法由别人口述,后来是由江雪禾拆解给她听的。 她记得很多夜晚,江雪禾将她拥于怀中,耐心地为她讲解沈师父留下的功法。 江雪禾说:“越是简单的法诀,越是人尽皆知的法诀,想发出威猛之力,便越难。但你若是能练好人尽皆知的,那些稀罕的道法,便也没什么难的了。” “轰——” 九字真言一同轰于山阵上。 天地摇晃。 缇婴额心道光大亮,银蓝色散开,她大喝:“破——” 半山高的白虎青龙一同作用。 山门轰开。 -- 大量的灵力消耗,让缇婴脸色惨白,摇摇欲晃。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根剧痛无比。 但这只是开始。 缇婴茫茫地想:此时我的痛,大约比不上师兄的千分之一。 缇婴迈步,踏入玉京门。 -- 缇婴从山门处开始大战,她运用最简单的九字真言,这些昔日的认识或不认识的弟子们,竟然拦不住她。 缇婴自己一直觉得自己修炼进步很多。 可她身边不是黎步就是江雪禾,在那些天才的掩护下,她竟不知自己真的可以打败寻常弟子。 她好像看到了救出师兄的希望。 只要她在这边闹事,打得玉京门一片乱 ,打断那个厉害阵法,到时候一师兄与毕方借来了不枯海的水,不枯海浇灌而下,师兄就有救了…… 所以,她可以忍受灵根与神魂上因为灵力大量消耗带来的痛。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缇婴一路直闯。 多少人来阻拦她。 黄昏后,红霞坠入天际,夜幕渐渐到来,重重火光指引,缇婴一路打向灯火最亮处。 她踏入又一道山门,放眼可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众修士趺坐,齐齐运法念咒。 庞大的法术自他们掌中拖出,向上飞旋,如银河一般流泻,飞向沉英台的方向…… 缇婴闯入,这些修士们微慌。 缇婴看到他们还在运法,当即大怒,掐诀挥下,术法落在人群中。 他们慌然起身,回头又对她怒:“妖女,竟敢打断封仙要务,留不得你了!” 缇婴眉目间尽是冰雪霜色。 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但她勉力坚持。 实在太痛了…… 她忍着不掉眼泪。 然而,她的眼睛、口鼻,随着灵力消耗,纷纷出血。 众人扑杀而来。 知道内情的玉京门弟子指点那些不知情的外来客:“她是我们玉京门的弃徒,不用怕她。谁不知道她是靠江雪禾,走的后门进来的。她其实没什么本事。” 有人不屑:“昔日要不是那些长老以为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怎会让她进门?” 有人嘲讽:“倒是兄妹情深啊。” 有人解说:“这个师妹天赋是我们内门最低的,本事也是最差的,全靠她有个好哥哥偏袒她。她的灵根是最下等的,她平时跟人斗法,时间根本长不了,时间一长,她就受不了,就要哭。” 他们幸灾乐祸:“可惜江雪禾不在,她再哭也没人帮她。” 缇婴冷颜。 他们都知道她的缺点,她亦知道。 他们以为她坚持不了,她好像确实坚持不了斗法多久。但她会坚持到实在撑不住了再结束…… 缇婴眼前发黑,口鼻渗血,发丝凌乱,道法失了节奏。 她安慰自己不要怕。 她还有最厉害的大梦术。大梦术耗法,要比寻常道法低得多。 只要这里的人死得够多,她施展大梦术,才能发挥出最厉害的作用…… 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忽而,缇婴打斗间,发觉不对劲。 对面招术太熟,她习惯认出。 她聚起目力,张目望去。 运法与她相斗的人,颜色姣好,不是花时吗?旁边辅助花时的那个少年郎,法术磕磕绊绊,不是陈子春吗? 两行血泪从缇婴眼中流出。 昔日情谊背刺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扬声沙哑:“你们也要拦我?!” 花时一掌挥来。 花 时贴身贴耳,压低声音:“这不是你能干涉的事,你快走。” 缇婴:“这么多人要杀江雪禾,你们也要杀吗?!” 她的道光劈向花时,花时退避间,听到缇婴哑声问:“我以前经常帮你试剑,你不顾昔日情谊吗?” 她又质问陈子春:“师兄昔日教导你,带你入门,带你拜师,带你融入玉京门……他对你恩重如山,你也要杀他?!” 陈子春脸色青青白白。 他手中法术沉重得施展不出,旁边人又道:“别听她瞎说!” 有人讥笑:“花大小姐是花长老的爱女,用得你帮她试剑?” 花时神色难堪。 她瞪多话人,又着急缇婴找死。 她替陈子春说话,替自己说话:“仙路大开是大事,谁不想开?” 她又生气:“你根本不是这里人的对手,我早说过……你为什么要来?” “难道我不该来么?”缇婴厉声问。 寒夜中,花时与陈子春看着缇婴,齐齐怔住。 昔日那娇俏可人的小女孩儿,在今夜,总是飞扬的如蝴蝶一般的发带荡开,凌乱发丝贴颊,染着脸颊上的血。 血从缇婴的眼睛中流出。 血从缇婴的耳中流出。 她到了强弩之末,她却仍不认输。 她平时总是靠眼泪博人同情,到了此时,她竟然不掉一滴眼泪。 缇婴被众人的术法打得倒跌出去,摔于地上。她跪坐而起,手指颤颤撑着地。 缇婴质问他们:“你们要杀我师兄,灭我至爱,成我心魔,难道我不该来吗? “难道因为我力量微弱,命如草芥,我所求便要被你们搪塞,被你们不放在眼中?” -- 缇婴手贴于地面上。 众人起先没有反应过来,整整三息后,他们忽然感觉到隐隐寒气,看到方才被杀死的尸体们一个个从地上起身,睁开了眼。 万千鬼怪身影如浓郁大雾,遮天蔽日,在缇婴身后现行。 众人大叫:“这是什么邪术?” 缇婴眉心亮光:“大梦我闻,听我诏令,神鬼皆应,起——” 千万鬼魂、尸体,踩在一地蜿蜒长河中,与缇婴一道,再次杀向前。 -- 大梦术展开之时,此地生乱。 沉英台处的封仙台核心,却一时半刻感知不到。 而闭目敛神的江雪禾,忽然听到神魂中响起一道很弱的声音。 那声音唤他:“师兄、师兄……” 江雪禾怔忡醒神。 他听“师兄”听了三声,才压抑着心间颤动,困惑般、流连般的,应了一声。 缇婴问他:“你愿意和我走吗?” 江雪禾怔一怔。 他问:“何意?” 缇婴:“我始终不相信你会被困住,我觉得你一定有能力应对。如果我从外面破阵,你从里 面破阵,你我齐手,一同出去,如何?” 江雪禾不吭气。 他静静地坐在黑夜中。 当缇婴的声音在他神魂中响起时,他的骨血正再一次地哗啦散开,化为一地碎片,又再一次地重聚。 江雪禾不出声,听着缇婴稚嫩的声音:“你昔日问我的话,我答应了。 “我答应你,我愿意和你亡命天涯,我们一起躲那些追杀。 “还有,我们出去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江雪禾的声音很低。 他的声音在缇婴的神魂中响起,也喑哑黯然无比:“在一起?” 缇婴这边打斗。 她狼狈非常,眼睛看着人影重重。 她道:“我们在一起吧,结道侣吧,叩天地吧,亡命天涯吧。” 而缇婴只感觉到四面八方的风声。 很久后,她听到江雪禾很低、很冷静的声音:“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缇婴愣住。 现实中一重攻击袭来,将她打得后退。 她跌在地,一口血喷出。 -- 沉英台上,江雪禾忽而睁眼。 他知道缇婴在哪里了。 他倏而起身。 周围人一片哗然。 他们都想不到,他们困了仙人这么久,仙人还有力量站起来。 这具摇摇晃晃的骨架站起来,宽松衣袍如风,在寒夜中振荡。 江雪禾眉心,闪现青色光。 接着,花长老吃惊而恐惧地看到,江雪禾这具骨架,蓦地张手,扣住了半空中肉眼看不见的丝线。 丝线在他手中现身,一重重被江雪禾染上血色。 江雪禾的血顺着丝线游走,密密成网,然后这些血,蜿蜒间,带着丝线,一同改了道…… 花长老惊怒,哑声高道:“他在改阵!拦住他,他在改阵!” 夜色照在森森白骨上。 白骨流血,血光渗天。 江雪禾发声变得艰难,喑哑,他此时的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虽然发声困难,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青龙出海,天地寻踪,乾光汹涌,霸邪亡命。青龙赤血,乾坤逆流——” -- 与此同时,打斗间的山道上,缇婴蓦地抬头,山间拂面而来的腥风笼住她,如同温柔的拥抱安抚。 她识海中的一重迷雾散了。 一条看不见的线,从沉英台上牵出,牵向她的灵根。 她那断裂的灵根,在这重威力下,一点点,自灵池下,重新长了出来。 -- 这才是江雪禾肯被押回玉京门的真正原因。 灵根被拔再生,需要何其强大的力量。 思来想去,正好玉京门有资源,堆得出这种大阵。 江雪禾的灵根,早在方壶山时,就挖给了缇婴。 灵根可以挖出来,灵根想种回原处,便需要江雪禾佐以断生道的秘法。 于是江雪禾偷天换日。 他改了封仙阵,为青龙赤血阵。以他肉血为咒,以他仙骨做底,将欠了缇婴的,还给缇婴。 从此海天寂明,天地辽阔,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 山风中带着血腥味。 缇婴感受着体内灵根的再生。 她抬起头,遥遥地隔着云天,看向沉英台。 -- “我们在一起吧。” “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 128 章 一步诛仙7 沉英台中,情势逆转。 大型封仙阵开始转变为大型青龙赤血阵—— 众人只见丝线染血,密布阵中??[,一滴滴血凝成血珠,鲜红艳色裹着丝线,一点点挪动,强行将平静的封仙阵,改得血雨腥风,狂戾可怖。 道家固有的青龙残形影影绰绰,自血珠相连的丝线后诞生。金光熠熠的阵众,开始被腾腾青光裹挟。 众人呆滞。 阵中被封之人,强行改阵,他们生平仅见。 断生道这已失传的“青龙赤血阵”,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不知此阵目的,只见血线蜿蜒间向外蔓延,似与遥远某处相连。而被血染的红白相见的道袍裹着一具森森白骨。 白骨狰狞,周身渗血,世人已不可见江雪禾清隽风雅之貌,但白骨指骨移动,亦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狷狂疯魔之势。 众人生惧。 花明阶大吼着“拦住他”,但是坐镇之人全都呆滞,既被吓到,又生畏惧茫然,不知该如何“拦住”。 花明阶见废物们没用,一咬牙间,他干脆撩袍化光,自己步入阵中,扑向江雪禾,要以浩瀚道法阻拦江雪禾—— 血袍在风中飞扬,白骨一击便散,但那道指骨,却始终在勾着血线。 江雪禾放开了所有面门命脉。 他无谓花长老的攻击。 到此之刻,他心知肚明,灵根已剖,术法将成;缇婴新生之时,便是他死去之时。 他不会被困在封仙阵中,他只愿意随青龙赤血阵一同兵解入灭。 花长老确实厉害。花长老以前没有这么厉害,但是大约得了什么指点,才有如此奇遇。而那指点,江雪禾大约猜得到,也不放在心上。 还有一个隐藏着的“青木君”在后。 “青木君”总会藏不住露出马脚的。 血光凛凛的阵中,众人只见光华明灭,看不清战局。实则江雪禾已然接不住花长老的攻势,可那又如何?他本就不介意。 黥人咒已经快将他的大半神魂吞噬了,再多一个花长老也无妨。他苦力维持的,便是一点心魂、一点魂灯,借这最核心的力量,将青龙赤血阵画完。 花长老觉得江雪禾疯了。 花长老看出这个疯子一意孤行,狂傲至极。疯子已不想活,疯子不知在改阵做什么。 花长老心口突突。 他必须要让江雪禾停下。 花长老竟然开始劝说江雪禾:“你为何要改阵?封仙阵自然受困,可是封仙阵也能护你元神,让你无法真正消失。而你如今所为……封仙阵若是没了,就没有阵法护你了! “你虽是仙人,可也仅是转世,天地秩序规则你也要遵循!凡人之躯没有封仙阵的压制与护持,你就会死的!” 江雪禾无动于衷。 花长老目眦欲裂,看到白骨渗血,血光更亮。堂堂一封仙阵,眼看就要成邪阵。而江雪禾灵力 大量耗损,快要抽干他自己。这番情形,连花长老都被吓到。 花长老心乱无比:自己目的是解敕令,而不是江雪禾死。江雪禾若是死了,谁解敕令?自己许给天下人的话,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了吗? 更惨的是,此时花长老不知道江雪禾已经剖了灵根,江雪禾已经没有多少残留灵力可用。 花长老想着如何让江雪禾停下来。 他突然想到自己留的那个留声螺。 花长老急声:“你不是喜欢缇婴吗?你不想知道缇婴在方壶山中给你说过什么话吗?我知道!只要你停下来,只要我们好好商量……” 他怕江雪禾不信,举起怀中的留声螺。 那被血袍覆着的白骨回头。 江雪禾说不出话,眼睛如凝血空洞,幽幽盯眼花长老。 花长老以为江雪禾心动,江雪禾却只瞥一眼,便回了头。 江雪禾心中低笑。 缇婴在方壶山中说过什么挽留他的话吗? 他确实想知道。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此生……已无路可走了啊。 -- 江雪禾改逆阵法,用他所有残留的灵力。 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灵力大量耗损后的抽搐痛意。 这是缇婴经常感受到的。 江雪禾心中漫不经心:没关系,以后她都不会再痛了。 而此时,黥人咒吞噬,花长老攻击,再加上他重塑灵根时带来的自己神魂的消解,他骨裂连连,血已流空,从藏在袖中的一半手臂开始,身体缓缓消失…… 痛到极致。 比起这些,灵力耗损的痛,似乎都不那么痛了。 所以当他眼前隐隐看到幻觉时,听到天地间的泣声与打斗声,他才微微恍惚,怔忡一下。 他看到千年前的血海间,魔女缇婴分海而走;看到魔女坐在尸堆山上。 他看到魔女缇婴回头看他。 他恍惚间伸出手,那人影与他相错,向后穿越而过。 江雪禾神魂骤痛,灵力消耗的痛深入骨髓,骨头缝疼得厉害。 他眼前幻影越来越多。 他怔怔看着。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大梦术的力量。 因为缇婴就在附近,缇婴必然开了大梦术。 大梦术施展下,灵力过耗,就会带来前世残影的幻觉。 江雪禾从未看到过,他以前没有过耗尽灵力、耗空一切的经历。 他此时看到,心中怔忡间,亦生出悲凉之意。 他听缇婴说过,以前她看到前世,都是靠做梦。但是这一次,江雪禾不是在梦中,他直接在现实中看到了…… 说明他此时,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了吧。 说明若他再不能看到,大梦术就没办法让他看到了吧。 ……他改阵画阵间,凝望着那些幻觉残影。 -- 缇婴体内灵根在塑。 灵根自灵池中重新长出,生机勃勃?_[(,蓝光浩瀚,宛如新生。 她脸色却苍白。 黑夜中,夜空无穷无尽,就如缥缈无望的未来。 缇婴握紧手中的符箓。 无论如何,她依然要向前,依然要见到江雪禾一面。 当灵根在体内长出的一刹,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所有—— 为什么师兄听到她说去月枯村,他当时多问了一句; 为什么师兄离开几日,归来时狼狈难堪; 为什么师兄说与她结契,她识海中的灵根却被他施法遮掩住了。 缇婴亦大约明白,自己灵根重塑,江雪禾恐怕付出了很大代价。 她亦茫茫间意识到,他恐怕活不成了,她恐怕救不了他了。 ……不,再想想办法。 不要放弃。 天无绝人之路……他不就是天道吗?他难道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了吗? 周遭鬼魂尽出,死者复生,在缇婴的召唤控制下,与她一同攻杀挡路者。 她目标沉英台。 挡路者无穷无尽。 缇婴狂怒。 符箓拍出,道指横指,诏令之下,鬼魂灭人。 缇婴目若冰雪:“谁也别想拦我——” -- 这一夜的战斗,格外惨烈。 夜火重重,鬼影人影交错。一长条山道,铺满尸体与鲜血。 火光微微,缇婴踩着这条山路,屠尽一切,下手不留情面。 她哪里还是昔日烂漫天真的小师妹? 她是复仇的小魔女,小妖女。 缇婴的法力大量流失。 她原先以为,自己施展出大梦术后,必将力竭,再无余力。可师兄好像洞察了她的心思,她到强弩之末,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她体内的灵根长出来了。 她其实也曾拥有很好的天赋。 她也有过很好的灵根。 不断新生的灵根如树苗般在她识海中向上攀沿,新生的灵根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她灵力,让她可以继续战斗,继续施展大梦术。 但是这毕竟是新生的。 缇婴此时毕竟用的灵力过多。 当她眼前出现幻觉时,她起初以为是鬼魂,后来那幻影与她擦肩而过,一模一样的面容……缇婴蓦地转头,怔怔看去。 那是魔女缇婴。 大梦术尽,前世终现。 这是何其强大又逼至绝境的力量—— 缇婴连梦都没有做,便看到了千年前的虚影。 -- 缇婴走在这条屠尽一切的血腥山道上,带着万千鬼怪攻杀向上时,她看到了前世最后一段故事。 千年前,魔女缇婴也曾走过一条血路。 魔女从不枯海归来后,将梦貘珠送给了梦貘一族后,在攻打玉京门前 ,魔女还去了一个地方。 魔女去见了一个故友。 那是一位道修。 道修眉目端正,性情沉稳淡然。在魔女成为魔女前,世人不知江雪禾的存在,将缇婴与那剑修,共尊为“东剑西道”。 魔女是“东剑”,那道修是“西道”。 缇婴堕魔后,世人追伐她、不耻她,除了那道修。那道修毕生所求,不过是与缇婴论道,比出输赢。 魔女去见了那道修,她将一片卷轴交给道修。 魔女说:“这是我所悟的大梦阵的一部分。我不想让我所悟的这部分功法与旁人所创的大梦阵合二为一。我此生路已然走尽,但我不想若有轮回的话,我会无路可走。 “若你日后能遇到修炼‘大梦术’的人,那也许是我的转世,请你将功法归还。” 道修道:“人死如灯灭,灯灭后,魂魄归于天地,永无重归之路。即使转世,也不过是新的魂魄与旧的魂魄相融,不过是新的人生。何必打扰他人?” 魔女回答:“若我所猜无差……我若有转世,便会与世人不同。不会有新的魂魄依附我,我只会是原先的魂魄。你不必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过是猜测罢了。” 魔女:“若你再见到我,请归还‘大梦阵’。” 道修:“若有缘相见,我自会遵守承诺。不过,万一我此生道绝,活不到那时候……” 魔女说:“那便是路走尽了,没缘分了。我不强求。” 道修转过脸来。 一眉一眼,隐隐与此世长云观的首席叶穿林相似。 二人交谈至此,魔女眺望高悬于空的玉京山。 魔女走向玉京山,走向自己的死局。 她想她深恨江雪禾。 她想她深爱江雪禾。 明明已堕魔,明明已没有世人的情感,但是看师兄落寞,她亦生出些不舍。 就让她成全他吧。 如果他想要新生,她陪他走一段便是。 如果他想开启大梦阵,她缚于阵中便是。 如果他想从头新来,如果他学会了爱,懂得了情,如果他想要挽留想要护持…… 如果他要与其他的天道下棋,如果他想赢,如果他要成为唯一的天道…… 她愿意入这盘局。 她将以棋子入局,将以棋子之身,与天下棋,赢天半子—— “今生情爱已绝,道心已断,无能为力。 “我们来世再续吧。” -- 沉英台上,罡风猎猎,幻影重重。 血线笼罩了整个阵,最后一点阵眼也要转换完。 花长老震怒无比,却眼睁睁看着白骨一点点消失,封仙阵无法再复原江雪禾的骨肉。 江雪禾还在继续! 花长老大怒:“疯子——” 他向江雪禾攻杀。 江雪禾目不转睛,他看着只有他能看到的大梦术所还 原的虚影幻形。 他看到前世的仙人坐在静水畔,推演功法“大梦术”,推演阵法大梦阵?_[(”。 大梦为二人所创。 仙人心有余念,没有替另一人完成所有。 他只做完了自己的部分,将“大梦”功法誊写而出,与阵法相合。 在魔女缇婴与玉京门大战之时,仙人赶至,带走魔女,开启了大梦阵。 他用自己的仙骨仙力仙魂,带着她一同入轮回,净化她的神魂,驱除她的魔气,还她本源。 她因魔气而受天罚。 虽免于步入混沌的结局,却每生每世,都不会过得太好。 他因偏心而受天罚。 他虽是天道化身,所受惩罚不会让他消失,但是每生每世,为了护持她,他都不会过得太好。 他将一直难与她相见。 或为彘狗,或为怪物,或为任何被唾弃的存在。她所受天罚,他都将替代一部分。 仙人下了一盘局。 他为天地下敕令,将之后的千年时光交还给无情天道。他与自身下棋,千年之后,他的力量随缇婴而或生或灭。千年间,无情天道如何下棋,如何战居高位,他都将一一受之。 他只求结局。 而且仙人知道,随着大梦阵与敕令的力量削弱,在轮回的最后一世,他或许有与缇婴重逢的机会。 他可以见到她。 为了那一次的重逢,他将蛰伏漫长岁月。 如蝉生。 如春枯。 ……千年奔赴,但求一见。 -- 沉英台光华大亮,轰然声后,光华尽灭。 众人惶惶间,眼睁睁看着花长老无能为力,青龙赤血阵寂灭之间,阵法彻底完成,那血色白袍裹着的白骨,一点点倒了下去。 江雪禾在他们眼前,缓缓消失,骨血不存。 在这巨大震撼下,众人惶然而无言以对,忽听残夜绝望唤声: “师兄!” 白骨用最后的力量眺望。 缇婴出现在沉英台下,面颊染血,形容苍白,总是明亮的眼睛此时蓄满湿润泪意,泠泠闪烁。 她于台下仰起脸,血色发带飞扬,拂上她面颊上的残血。 台上的白骨,静然而坐,颤颤向下伸出一指。 花长老狼狈羞怒,岂容小儿女情长。他见到缇婴出现,冷笑一声,知道自己今夜事败,可是泄愤也有一腔爽意。 他拍掌而下,向那片已经快要消失的白骨拍去。 缇婴震怒万分。 她大叫:“你敢——” 她迈步向上,身形纵然入阵中。 万千害怕与愤怒之下,她杀向花长老。花长老的掌心欲拍碎最后一段骨头,缇婴绝望之间,识海中忽然砰然,一股大力冲出,灵气直贯周身。 灵气包裹住她的神魂,神魂周身明亮。 重新的灵根散发出璀 璨耀光,走遍四肢百骸,游尽千窍百脉,最后归于神魂。 积攒了许久的修为在此时走到临界点,卡了许久的关卡松动。重力冲刷,破开那道管辖,澎湃力量自体内蓬勃盎然。 神魂明亮,元神生出。稚气少女坐于灵池间,通体光明,精神越越。 下方万千追杀修士一眼认出—— “元神!” 她修出元神了!??[” -- 元神刚刚修成,缇婴尚未融会尚未学会运用,便瞬间让元神出体,以意念之力,阻拦花长老。 她自己扑向那片白骨。 花长老惊讶。 花长老又嗤笑:“刚生的元神而已,我捏碎易如反掌。” 为定下方修士的心,花长老同样使出元神。 白发苍苍的金光元神,一掌挥向那新生的少女元神。 缇婴哪里在乎。 她扑入阵中,抱住面前血袍所裹的白骨。 花长老即将捏碎她元神,她脸色惨白,只闭上眼,抱紧眼前人。 下一瞬,“哗——” 巨大海浪从天而起,宛如洪流,向下灌来。 -- 不枯海涨二十丈,直攀玉京门。 水从天上来,磅礴巨浪,万千修士尽淹水中。 海水袭来,暗藏杀机,修士们惶然运法相抵,一个个却被冲浮于水中,难以抵抗。 花长老目眦欲裂。 他杀意凛凛。 海水中,花长老的元神仍要灭掉缇婴元神,只怕新生的元神修为的小孩未来光明,阻他道途。 于此一刻,忽有一道寒剑自天外飞来。 剑如飞鸿入海,直削向花长老。 花长老疾退,且看那剑。 剑光凛冽无双,世间无二。在将他击退一瞬,剑光不停,仍向那落入海水中的缇婴护去。 花长老还要再动手,一重法力阻了他。 他起初不明所以,忽而心有所感,向上凝望—— 悬于海水外的白衣剑仙昂然而立,袍袖纵扬,宛如谪仙归来。 修士们茫然: “是沈掌教……沈行川沈掌教! “天下第一剑出关了!” -- 海水浩荡。 缇婴抱紧白骨,与白骨一同沉入水中,漂浮于水中。 但是巨大的冲力,分开了她与白骨。 她拼命向前方游,可她眼睁睁看着血色下,那道袍缥缈散去,一段残留的白骨,消失于眼前。 他被海水裹挟着,要沉于海下。 缇婴向下游,光华明灭间,她努力向他伸出手。 江雪禾最后的力量维持着一点余念,血肉已没,白骨成烟,一点点消散下,只有一截手骨还存在。 他被淹没。 耳边响起缇婴带着哽咽的哭腔:“江雪禾,等等我——” 江雪禾无能为力。 忽而,在二人面前相隔的数丈海水间,浮现声音。 仙人的声音,让缇婴眼睫一颤。 她拼力向师兄游去,她听到千年前仙人浩渺清寒的声音: “天阙之畔,静水在侧,犹记小婴初见,毓秀有容,世间无二。天阙倾覆,天亦有怒,天亦有偏……” 于此同时,魔女缇婴的声音,亦在江雪禾耳畔响起: “人生一场大梦,我以心血为祭铸我大梦阵起。梦见山河重整,日月轮回,生死交替,故人再归……” -- 江雪禾心间颤然。 他仰望于向下游来的少女。 终是渴望的,他伸出最后一截手骨,向上游去。 五根手指一根根消失。 最后一根指骨,依然向上。 -- 上方海水间,花长老与出关的沈行川大战。 花长老怀中,飘出了一个留声螺。 旁边修士们的打斗渗出的灵力触动了留声螺,留声螺开始发出少女青稚的声音: “我没有真的想‘让你去死’。 “让你去死是气话,不是我的真心话。 “明明说错话的人是你,为什么你还不理我?我知道你喜欢试探我,可你明明了解我的脾气,还这样试,那就是你的错。 “你要向我道歉。我没有那么难说话,只要你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你要是说不出道歉的话,好吧,谁让你是我师兄呢?只要你回头来找我,我就原谅你,和你走。 “江雪禾,你来找我吧。我等着你。” -- 江雪禾终是听到了。 他仰望着她,奋力游向她。 泪水凝于指尖。 纵是消亡,他也要消亡于她怀中。 -- 指骨被缇婴握住了。 -- 海水碧波荡漾,浮光连连,生命飘荡期间。 山月常在,岁月不居。故人回首,时节如流。生如浩海无尽,万般生灵烂烂漫漫,沉浮不定,终难寻归岸。 少女抱着一截指骨闭上眼。 这一小节指骨,消失于她怀中。 她耳边,大梦术残留的幻影中仙人与魔女交替同声,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带给她一些希望。 她听到他们共同出声: “天阙之畔,静水在侧,犹记小婴初见,毓秀有容,世间无二。天阙倾覆,天亦有怒,天亦有偏。吾见苍生之求,亦知吾妹苦极。吾欲重定天地之序,亦索寻吾妹。遂……” “人生一场大梦,我以心血为祭铸我大梦阵起。梦见山河重整,日月轮回,生死交替,故人再归。人生一场大梦,我以陨灭为祭许我美梦成真。梦见师兄梦见我,梦见过去梦见未来,梦见……” -- “……遂灭诸魔,锁仙路,赐大梦。” “……梦见大梦战胜一切,一切的一切重开不败。” ——第二卷完——!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9 章 往事回响1 “你为何不杀了花明阶?” 沈行川坐在玉离池间盘腿修行,便有人直直闯入这只有玉京门掌教能进入的修行洞天,逼问他。 他微撩起眼皮。 四个守门的弟子尴尬而不安地向沈行川请罪,而浑然淡定闯入的人,是沈玉舒。 诛仙那日,不可谓不震撼宏大。 缇婴阵前修出元神,与花长老相抗。有人用不枯海水漫玉京门,将门中圣地毁了一半。危急关头,沈行川出关,力挽狂澜,以剑修威力,逼退不枯海,攻杀叛他的花长老花明阶。 不枯海退后,缇婴已趁此乱逃走。 沈玉舒被从剑阵中放出,得知门派出了这样大事,不知该称快还是该难受。紧接着她便听说,花长老带着花家全族一同逃走,沈行川并未否定诛仙计划,他认为缇婴大逆不道,叛门如叛师。 玉京门上下,皆缉拿缇婴,抓她问罪。 沈玉舒不可置信,不解兄长为何做出这种决定。 兄长出关,不为他徒儿撑腰,反而既不杀花明阶,又要如花明阶一伙人的意愿,追杀缇婴。这是何道理? 此时洞天灵气四溢,沈行川坐于其间,面如冰雪,气若悬霜,端的是傲然漠寒。 他的剑气在洞天中转一圈,寒意凌厉。那几个守门的弟子便慌张地告退而逃,将私密环境留给了沈氏兄妹二人。 沈行川悬于头顶的剑意凛凛。 洞中静下后,沈玉舒盯着兄长头顶的剑,寻思自己为何没看出兄长闭关一趟,修为有过进步。她正思量间,忽见寒剑竖起,无形之剑向她斩来。 登时,沈玉舒四骸僵硬,周身被强大力量定住,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剑下。 可沈玉舒又不甘心。 她祭起拂尘相抵,明明知道自己不是沈行川对手,却也不愿束手投降。 而这般一抵……沈玉舒一怔,剑气碰到她,被她击散。 一室静默。 沈玉舒忽而明白了。 沈玉舒看向沈行川,喃声:“……你修为退步了?” 沈行川不语。 沈玉舒脸色微变。 沈玉舒:“你闭关这么久,为何不进而退?这就是你放走花明阶的原因?” 沈行川颔首。 比起沈玉舒的即刻惶然,沈行川很淡然。 沈行川道:“是,我实力倒退,打不过花明阶。但是花明阶不知道,他以为我留有后手,对我非常忌惮。我将计就计,以这种方式吓退他,让他带全族逃亡。 “诛仙之事,涉及整个修真界的修士。参与此事的修士过多,我既回归,他们既需要玉京门给个说法,又忌惮我,怕我记恨,将他们一剑斩之。且他们对诛仙的狂热,绝不是一个花长老败退就可以逼退的…… “于是,我依然将计就计。我告诉他们,玉京门将全力接手诛仙之事。这是玉京门的内务,不需要他人插手。玉京门上下将追杀 缇婴,为缇婴叛门、诛仙失败要个说法,甚至可能会再行诛仙。 “我让玉京门的弟子追杀缇婴。门派外那些修士,见我与花长老一样想诛仙,便以为我只是恼花长老越俎代庖,其实众人利益一致。他们不怕我记恨他们,而花长老又逃走,他们便也只好讪讪离开。 “玉京门这场闹剧,便可以暂时结束了。” 沈玉舒瞠目。 她怔怔看着兄长。 她一向知道这位兄长不只修为高、剑术高,心机之深,也与寻常剑修的单纯全然不同。但是沈行川刚出关,尚未明了外界真实情况,就能将事情压至如此地步……她确实佩服他。 她若有所思:“……可你让玉京门的弟子追杀缉拿缇婴,若是他们真的成功了,你要如何处理后续?你真的要杀缇婴?” 沈行川淡淡瞥她。 沈玉舒慢慢明白了:“……你将持月剑,送给了缇婴。 “有月奴在,玉京门派出去的追杀弟子,便不可能赢过缇婴。他们自然捉不到缇婴。 “可你又不明说,谁知道你的真实意图呢?你不怕缇婴记恨你么?” 沈行川淡漠:“我是她师父。” 虽然他一日没有教过缇婴,但他之诺,一言九鼎。无论她如何想他,认不认他这个师父,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护她、教她。 ……原本还有一个江雪禾。 可惜……他没来得及救下江雪禾。 他出关仍然太晚了。 沈行川垂眼。 几步之外,沈玉舒低头默然。 沈玉舒问:“……所以,你就这样放过花明阶了?” 沈行川:“自然不会。待我实力恢复,依然要杀他。” 沈玉舒无话。 玉京门新掌教上位,一贯传统,都是派原先那些大长老去黄泉峰,成为无支秽的养料。但是沈行川想改变这现象……沈行川原本不打算让那几位大长老死,他说不定有法子给几个大长老逃脱机会。 然而花长老过于“聪明”,让沈行川动了杀心。 沈玉舒道:“可你如何知道,花明阶逃去了哪里?” 沈行川漫不经心:“巫神宫吧。” 沈玉舒眸子一闪,怔然看他。 沈行川:“我派去缉拿缇婴的弟子们很自信。我吩咐他们,缇婴本事了得,不必与缇婴硬碰硬,若遇危险,保全自己最好。他们感动之余,我便趁机给了他们第二个任务—— “巫神宫的猎魔试不是开始了吗?我让他们去参与猎魔试,帮我查探一下,花长老是否躲在那里,巫神宫与花长老有什么勾结,巫神宫是否对我玉京门包藏祸心。 “我暗示他们,花长老被骗了,是大天官诱导的。不安的弟子们义愤填膺,自然仇视巫神宫。” 沈玉舒:“……” 她进来前紧绷的情绪,随着兄长这几句话,慢慢散了。 她心中自嘲。 是了,她何 必多事,何必觉得兄长变蠢变坏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兄长,实在颠覆世人对剑修的印象,又实在让她心生敬佩畏惧。 沈玉舒迟疑下,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沈行川示意她问。 沈玉舒:“我知道我不该多过问你的功法,但是我先前愿意支持你,是因为你说,你要除尽秽鬼,荡杀无支秽。你如今连花长老都杀得勉强,又怎么能……” 她视野向外飘,暗指黄泉峰中被关押的秽鬼王。 沈玉舒踟蹰:“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之前的计划,还算不算数。” 此事没什么好瞒的。 沈行川:“玉京门的掌教之位是个陷阱。宗祠祭拜之时,便有先祖残力附身,进入识海,寻机吞噬历任掌教,鸠占鹊巢。” 沈玉舒:“……!” 她蓦地想起前任掌教白掌教种种不可理喻、与妖界交恶的事件。 难道那些都有他人引诱? 沈玉舒打量沈行川:难怪他要闭关。他如今好端端坐在这里,是否说明…… 沈行川:“我与那残念相斗一年多,终将它斩杀得无路可退,寻到了它的核心破绽。我本要彻底灭它,它突然发力,逃出了我的识海。我追随而出……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出关’了。 “出关后,我便见到不枯海淹没玉京门,花明阶张狂作恶,世间修士为成仙而助纣为虐。他们为了成仙不择手段……我便放弃追杀那意识,向花明阶一剑斩去。 “如今静下来,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那逃出去的神魂,或许是故意引我出关,借花长老之事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应当寻到了它的破绽,或许再近一步,我就能知道一些秘密,这是它无法容许的。 “我先前不知它竟然能逃出我的识海,这与它原先的说法不同。它在我识海中,与我一同闭关,却比我更早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我猜,强大的不是它,而是它的主人。它很有可能只是一缕分魂,留在玉京门中监视所有,而真正的那个它,也许正在外招摇,布置一切,等着人走入陷阱。” 他话中信息过多,沈玉舒瞠目结舌,半晌反应不过来。 沈行川边说话,边垂目思考:“在与它一年多的相杀中,又结合你们在外界发现的事,我便斗胆猜,进入我识海想侵蚀我的神魂意识,应当属于你们口中的‘青木君’。 “它怕我发现它的秘密,那么很有可能,它在外的真正身份,我是知道的,我是认识的。很有可能它再与我斗一会,我便能猜出它是谁。 “所以它出逃,宁可花明阶失败,也要逃出我掌心……它对花明阶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也许花明阶本就和它是一伙的。” 沈行川陷入困惑。 如果他所猜无差,青木君如今,是否过于力量强大了? 这般强大的力量,竟然可以隐瞒得住天道吗? 要知道,过强的力量与天道共鸣,天有感应,世间修士便会知道是否有人成 仙、有人成半仙、有人有成仙的实力……而今世间人却感觉不到。 难道…… 沈行川隐晦地抬眼。 隔着洞天府门,他静望着外面的天穹。 是否连天意都在帮青木君? 沈玉舒见他不语,心中生起不安:“怎么了?你为何不接着说了?” 沈行川淡淡收回了目光。 他道:“没什么重要的。你继续准备便是,无支秽,我们仍是要对付的。我们昔年发现的那个秘密……绝不能让它公然现世。” 沈玉舒肃然颔首。 沈行川心间则在想:天意占青木君又如何?天意不公,想法子捅了这天便是。 不过此事过大,他要细细思量该如何做,才能不露痕迹。 作为一个心机深沉的剑修中的另类,沈行川修行至今,向来步步为营,走一步思二步。他之修仙路,皆靠自己走出、算计出,绝与他人无关。 沈玉舒正要退下,有管事在外惶然通报:“掌教……黎步捏碎了弟子令牌,扬言要退出我们这‘污秽肮脏之地’。内门弟子岂能说退便退,可他实力过强,我等都打不过他……他又是沈长老的亲传弟子,我们怕伤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沈玉舒脸色一变。 她当即咬牙:“这个孽徒!” 她抬步就要往外走,沈行川却拦住她,沉吟:“他想退,领了罚,让他退便是。” 沈玉舒一怔。 沈行川道:“心不在此的人,徒留无用。且他分明不齿我玉京门行径……到此关头,还有弟子敢于不齿我们,爱恨分明,我倒是很欣赏,昔日没想到他有如此血性。我还以为……” 他沉默。 他昔日以为,凭黎步那样极端的性格,总有一日会被轰出玉京门。没想到事实上是玉京门作恶多端,被黎步看不上,黎步主动要退出。 如此甚好。 他既然发话,沈玉舒虽有遗憾,却只好默然。 沈玉舒临去前,提醒沈行川:“……花时竟没有跟她爹一起逃,还在门派中。你会不会利用她……” 沈行川摇头。 花时没那么重要。 沈行川:“她想去猎魔试吧?让她去便是。这一次的猎魔试,必然精彩。” -- 雨水淋漓。 位于北州的观天山,迎来一位客人。 客人是来自西州长云观的首席弟子,叶穿林。 那观天山出来接待叶穿林的,必然也是观天山的首席弟子,杭古秋。 叶穿林道袍飞扬,不沾丝雨,漫然被领入竹林。 跟着他的小胖子二冬,戴着蓑笠,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这小孩子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师兄出门出这么远,跑来见杭古秋。 大梦术现世。 他们不应该先赶紧把什么功法归还缇婴,应了多少祖辈前许下的承诺,好换来长云观所有弟子修为的提升高涨吗? 师兄却说不急,先见见杭古秋。 一身儒袍的俊逸青年步出,正是杭古秋。 杭古秋温温和和地将他们领入儒家净室,为他们斟茶,感慨而关心地说起最近发生的诛仙之事。 茶水汩汩。 二冬摘下蓑笠,侧头看窗外的绿竹,新奇于观天山这么冷的地方,居然绿意盎然。看来儒修也很厉害啊。 杭古秋摇头叹气:“……当日玉京门花长老派白鹤来寻我观天山商量诛仙之事,我便觉得不妥。我与我派掌教商量后,回绝了他的好意,还劝说他不要行此逆天之事。可惜他执意如此,我劝不动。” 叶穿林一本正经,淡然端正:“你劝谁都劝不动。一向如此。” 二冬在旁插话:“杭师兄,你就是为人太善太好,大家才都不听你的话。” 叶穿林:“多话。” 但他斥责淡淡,显然二冬所说,正是他意。 杭古秋摇头苦笑。 杭古秋:“……我觉得玉京门情况不对,特意去信沈师弟。可惜沈师弟大概闭关还是没出来,我连去五封信,他这两天才回复我,说他已知晓此事,我不必挂心。 “那毕竟是玉京门的事,沈师弟不愿多说,我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了。” 叶穿林:“这么说,观天山的弟子,没有一个去参与诛仙之事?” 杭古秋点头。 身后服侍的观天山的斟茶弟子微怒,瞪着叶穿林,觉得同为首席,此人说话咄咄逼人,浑然忽视这里是观天山的地盘。 不就是看杭师兄好说话,好欺负吗? 叶穿林漫然:“巧了。我也看住长云观,没让长云观的弟子去看那好戏。我原以为能从你这里打听些什么,看来你全然不知情,与我差不多。” 杭古秋叹息:“大门派之事,牵扯复杂。谁敢随意插手他家门派内务?” 他又建议:“你若想知道更多的细节,或许可以问一问巫神宫的人。他们的天命术算无遗策,即使不身至玉京门,大约也能将事情拼凑得七七八八。” 叶穿林笑一笑,低头饮茶:“大天官年纪大了,是个爱八卦的人。玉京门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你若是不知,我本来就是要去巫神宫,问一问大天官的。” 叶穿林慈爱的目光落到二冬身上,让二冬一个战栗。 叶穿林端正无比:“何况猎魔试要开始了,我们本就要赶去巫神宫。” 杭古秋:“是了,我们也该去了。” 他主动建议:“既然叶师弟来了,不如我们两家结队,一同前往巫神宫?” 叶穿林幽深的目光在杭古秋面上停一瞬。 叶穿林道:“不必了,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不多打扰了。” 杭古秋自然好说。 送叶穿林出去时,叶穿林临时前,忽然回头,好似临时想起一事:“对了,缇婴那小姑娘,挺可怜的。玉京门的人正满天下缉拿她,若是遇到……” 杭古秋:“我也正想叶师弟卖个面子,我与缇姑娘有一面之缘。那小姑娘虽任性,却可爱可亲,性子总体正直,绝非玉京门说的什么孽徒。若是叶师弟遇到,放她一马,或帮她一把便是。” 叶穿林失笑:“是我多话了……你这样的好人,我实在不用多话。” 长云观的弟子扬长而去。 观天山的弟子跟在杭古秋身后,抱怨叶穿林的傲慢。 杭古秋道:“我不知道他前来的目的……希望他真的与我们一样,不认同诛仙之事,想帮缇姑娘吧。” 弟子连忙道:“杭师兄,叶首席那人心思深沉,和谁都不交深,本事却很厉害。我们得提防他……别是他要做什么恶事,然后推到我们头上来。不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们。” 杭古秋也不解。 他摇头疑问,弟子们围着他,纷纷劝他不要太心善,提防心多一些。 ……颇让杭古秋啼笑皆非,赶紧应了。 然而,杭古秋前脚才答应他们不多事,后脚就开始担心可怜的缇姑娘被追杀之事,劝他们力有所及,路上遇到,便帮一把吧。 -- 雨浩如烟海。 缇婴、白鹿野,再加上一只狼狈的大鸟毕方,一同逃亡。 为了逃跑,毕方化出原型,驮着师兄妹二人躲过最密集的追杀。 毕方毕竟之前施法召来不枯海,耗力过多,很快便失了力,他化成人形,跟着师兄妹二人逃亡。 毕方很无奈很恼火,却毫无办法。 他原先以为不枯海淹没了玉京门,就能带白鹿野返回妖界了。谁知道江雪禾死了,缇婴情绪不对,白鹿野不肯走,坚持要照顾好他师妹,解决好师妹的事才肯离开。 毕方只好继续跟着他们——怕有妖族大妖趁他不在说动白鹿野,让白鹿野与大公子为敌,搅乱妖界。 缇婴戴着风帽,背着一个竹篓。 竹篓用布遮得密不透风,又在四角施了术法,好让打斗之间,无论动静多大,都无法打开竹篓。 她十分宝贵这竹篓,甚至不肯让白鹿野碰一下。 自玉京门出事,一路奔逃,缇婴竟没掉过一滴眼泪。白鹿野担心她,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只管哄着。 他生怕缇婴年纪小不经事,遇此打击,寻了短见。 但缇婴显然不会——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到来,缇婴斗法分外凶悍。若不是敌人跑得快,她只会将人杀尽。 白鹿野还知道,在不枯海漫上玉京门后,持月剑破水而来,追随缇婴,入了缇婴的识海。 这应当是沈掌教出关、让持月剑来保护缇婴的意思。 但是缇婴不认。 她根本不召唤持月剑。 持月剑被封于她的识海中,这些日子,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然而追兵这样多,月奴明明很厉害,他们二人一鸟又明显各自受伤、老弱病残,面对敌人的追杀,越来越 勉强……为什么不让月奴出来帮他们呢? 他们逃至北州,面对更多的追杀者。 不光有玉京门的追杀者,还有偷偷摸摸的修士们……那些人对于诛仙之事仍有热忱,江雪禾的死让他们不死心,他们想从缇婴这里得到什么。 就算无法成功……缇婴那一夜起死回生的本事,也让人忌惮又期待啊! 打斗间,白鹿野一方步步后退,白鹿野侧过脸,看到缇婴脸色苍白失血、眸子又冷又黑,她却只顾竹篓,始终不让持月剑来相助。 白鹿野劝:“小婴啊……” 白鹿野倏而收口。 因一缕灵力荡下,扫平那些追杀者。 一个人影现身,手持一只狼毫。狼毫一点,便定人定魂,威力无穷。 追杀者惊怒,谨记沈行川“打不过就跑”的教诲,转身逃窜。 来人回过头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白鹿野立即自来熟地迎上去,热情打招呼:“原来是杭师兄。许久不见了,杭师兄果然还是如此义薄云天。” 杭古秋无奈地看着他们二人一鸟。 到了北州地段,不就是来试探他会不会保护吗? 这两个孩子真是…… 杭古秋脾气甚好,又与沈行川是多年好友,自然待缇婴不一样。 他对缇婴微笑:“不如与我回观天山,让我暂时庇佑你们一段时间吧。想来玉京门到我北州,也不至于不给我面子。” 缇婴不说话。 白鹿野连声说好。 毕方眼睛长在天上,不屑于与老好人说话。 -- 杭古秋带他们回观天山,为他们布置好房舍。 杭古秋的安排还未彻底,便有弟子通报,说玉京门来人了。 这让杭古秋颇为尴尬——他前脚才承诺说这里安全,玉京门要给他面子,玉京门后脚就来人了。 杭古秋硬着头皮:“放心,你们安心住下便是,我帮你们搪塞过去。” 白鹿野正要说好,缇婴扭头便走。 背着竹篓的少女被观天山弟子领着回房,缇婴压根不在乎杭古秋与玉京门的人准备如何交涉。 白鹿野讪笑一声,与杭古秋致歉:“我师妹最近心情不好……” 杭古秋颇为理解。 杭古秋叹息:“若是我有心上人死,我必然也难过。” 白鹿野脸色古怪,看他一眼。 这是在观天山的地盘上,白鹿野不好多话,但是白鹿野心中藏了一句:你之前把柳轻眉的魂魄逼散,也没见你难过啊?难道你的分魂与你,区别那么大吗? 白鹿野正与杭古秋寒暄,忽听门外缇婴冷冷叫他:“二师兄,你出来一趟。” 杭古秋摸摸鼻子。 杭古秋去应付玉京门来人。 毕方困顿疲惫,遁地而走,自去歇息。 白鹿野整整自己的精神,硬着头皮去应对如今这脾气 有些大的小师妹。 -- 站在竹林边,怀中抱着竹篓,缇婴脸色雪白,眸子静黑。 徐风吹拂她乌发。 这分明是一个娇气又美丽的小少女。 白鹿野心中生怜,走过去时,想着无论她提出多离谱的要求,自己都要学习江雪禾,答应她,哄好她,别让她发火。 没道理江雪禾做得到的事,他一点都做不到。 白鹿野站到缇婴面前。 缇婴仰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白鹿野温柔垂首:你说,你说。?[(” 缇婴:“我要与师兄成亲,嫁给师兄。” 白鹿野:“好好好……什么?不行!不许!他都死了,你发什么疯?!” 缇婴目光泠泠。 她眼中聚满泪意。 白鹿野咬牙:“我绝不允许你胡来。你装哭也没用。他要是还活着,也不会允许你这样。” 缇婴:“那他来阻止我啊?他做得到吗?” 白鹿野语塞。 缇婴吞回眼泪,目光冰冷,倔强道:“我就要嫁给他。” 二师兄不同意,她掉头就走,抱紧自己的竹篓,固执无比。 -- 进了观天山安排的房舍,关好门,缇婴坐在床榻边。 她出了一会儿神,才掀开自己的竹篓。 那里藏着一团混沌魂魄。 那是只有她能看到的。 是她千辛万苦救回来的,独属于她的。 可惜人死后魂魄为空魂,魂魄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谁。 缇婴趴在竹篓边,朝里看,悄声:“师兄,他们都不在,你出来吧。” 一团空魂无法回应她。它躲在竹篓中不出来,缇婴叫唤半天,空魂当她如无物。 缇婴静静看半天。 缇婴抱紧竹篓,暗自轻语:“……我要复活你。”! 第 130 章 往事回响2 缇婴睡得不是很好。 自从逃出玉京门,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睡囫囵觉。可是睡梦中噩梦连连,心生惘然。 她梦中似乎行走于一片浓雾中。 不知要寻谁,不知目的地。只是麻木地朝前走,只是再深浓雾也不能让她放弃。 终于,在大雾尽头,她看到了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梦中混沌而迷蒙,她不知那是谁,只是看到时,心中生起激动欣喜,拨开浓雾,迫切向前。 她张口想要喊他。 可是她忘了他是谁。 她着急非常,急得快要掉出眼泪。 那道身影才微微回头看她。 面容清隽安秀,神色清泠离尘,不染凡尘。 他回头的一刹那,梦中少女宛如被激雷劈中,大脑空白中,想起了他是谁。 她朝前走。 她发不出声音,可她固执地掀开荆棘,拔掉锐刺,半瘸半拐,眼睛直勾勾地不放过他。 他开了口:“回去吧。” 缇婴:“不。” 她终于扑上去,朝他张开手臂。 大雾散去。 -- 缇婴激灵,从床上翻身而起,脸色煞白,胸口起伏不定。 湿发沾着脸,眼睛浸上睫毛上落下的汗滴。她喘气连连,可是没有人掀开床帏,温柔地问她一句,拥她一次。 她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缇婴静静坐了一会儿。 她缓缓地梳发洗漱,披衣下榻,奔向自己放在床畔的竹篓。 她小心地打开竹篓,看到捕捉的那团空魂还在,才轻轻吐口气,放下了一些心。 是了,她是有机会复活师兄的。 师兄生前与她有精忠阵,他死后,魂魄只会跟着她。除非他施法解除,可他显然没有解除。 他跟着她,他还是她的。 虽然他失去肉身,她暂时也没学会完整的大梦术无法复活他,可是她对未来抱有希望。 缇婴趴在竹篓边,小心地观察这团空魂。 她小声询问:“你要吃什么?” 空魂不回答。 缇婴又想一想:“你会吃魂魄么?我要捉别的鬼魂给你吃吗?” 她此前没有养过鬼怪,首次养鬼魂,自然什么也不懂。 ……不过世间修士那么多,拥有奇奇怪怪本事的修士必然也有。她总能找到会养鬼的修士,好照本宣科,在复活师兄前,先养好师兄的魂魄。 缇婴思考着现在应该做什么。 一师兄显然想带她回千山,但是缇婴绕了一圈路,实则是想去西州登长云观,询问叶师兄是否知道关于大梦术的事,可否将功法归还。 她先前太任性了。 竟因为一些事而对叶师兄有意见,叶师兄用传音符找她她也不理,还兀自撕毁。 不过,一师兄应该可以联 络到叶师兄。 缇婴琢磨着这些,抱着竹篓坐在窗下,听到了外面的淅沥雨声。 她些微烦闷,便背起竹篓,干脆出门找白鹿野,让白鹿野帮她联络叶穿林。 出门进院,缇婴在廊下走时,渐渐听到争执吵闹声。 她抬目瞥望,隔着竹林,看到观天山的弟子在拦几个直闯的玉京门弟子。玉京门弟子很张狂,质问“缇婴在哪儿”“让我们搜搜”,观天山弟子自然不肯。 缇婴想:我给观天山添麻烦了。 这时,一只手忽从旁侧伸出,将她拽了一把。 缇婴如今反应有些迟钝,又没感觉到此间恶意。她任由自己被拽过去,被扯入了一间屋室中。 外面,玉京门弟子和观天山弟子吵吵闹闹地往这边过来,开始搜屋子。 缇婴看拉自己的人。 是一个不认识的文士,身上有妖气,大概是什么妖。奇怪,观天山还收妖怪当弟子? 这人自来熟,冲她挤出笑容,十分和颜悦色:“玉京门弟子跋扈,非要搜查找你。我们杭师兄不想和沈掌教交恶,就任由他们搜了。但是你放心,这处屋子是杭师兄平日喝茶修炼的地方,他们再猖狂,也不敢搜这间,羞辱我观天山。” 缇婴恍然。 她环视这间屋子。 果然有茶具,有茶盏,还有笔墨纸砚。靠里的一张小榻上,扔了一漆色道袍,快掉到床板下。 缇婴眸如点漆。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反应不过来。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竹篓中空魂是否受惊,这热心的自来熟妖怪还在喋喋不休:“我听说你的遭遇了。我本来不喜欢江师兄的,他那个人藏得深,让人看不透,怪不舒服的……不过人都死了,死者为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你要朝前看,要度过这个难关啊!凡事没什么过不去的,我当初得知鬼将军彻底没了的时候,也痛不欲生,不还是熬过来了嘛。 “来跟着我,三一一,深呼吸……” 缇婴突然抬眼看他。 小姑娘瘦了一圈,脸颊巴掌大,颜色又苍然,衬得她一双漂亮眼睛更加大了,大得有些渗人。 这双渗人的眼睛就盯着妖怪,慢吞吞:“你是……柳叶城古战场中的假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假将军:“……” 他镇定:“……你才认出我来吗?!咱俩说了半天话,你根本没认出我是谁?小仙女恩人,你这也太、太……忘性大了吧。” 假将军不死心:“你当初对我挺好的啊?你还去地牢救我的啊?道士们包围的时候,你对我不离不弃的呀?” 缇婴低头。 她静静听这妖怪絮叨很多。 缇婴小声:“那是我师兄,不是我。” 假将军怔住。 缇婴低着头:“对你好的人是我师兄,不是我。我脾气一直很坏的,我从不对谁很好。” 假将军愣神。 渐渐地,他神色怔忡?_[(,欲言又止。他想到江雪禾,那个温柔又冷漠的人,与娇小傲慢的小美人修士,在他脑海中变得模糊。 他无措地看着缇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缇婴:“……谢谢你喜欢他。” 外面搜查的玉京门弟子被搪塞走了,缇婴抱着竹篓出去。她走在雨帘外的长廊下,身侧半壁斑驳,台下青苔葳蕤。 少女就那么一直走下去,拐个弯看不见了。 假将军有些难过。 -- 缇婴与白鹿野告别杭古秋。 杭古秋知道他们想找叶穿林后,道声可惜,说叶穿林在他们来之前刚刚拜访过观天山。若是他们早来一日,双方也许就碰上了。 杭古秋慈祥:“不知你们找叶首席有什么事吗?” 缇婴不说,白鹿野顾左右而言他。 毕方鸟百无聊赖,眼睛朝天。 观天山弟子微怒——为他们对师兄的轻慢,不知感恩。 杭古秋却好说话:“原来我不方便知道。那么,祝你们此行,得偿所愿吧。” 白鹿野意外地看他一眼:……这位杭首席,真的如此和善,如南鸢昔日所说。 大约是他卑劣,难以理解,总以恶意揣摩他人吧。 -- 一人一鸟离去,前往西州长云观。 缇婴:“谢谢你,一师兄。” 白鹿野怔一怔:“谢我什么?” 缇婴:“你愿意陪我到处乱跑,不试图劝说我。我知道你必然想带我直接回千山,但你始终没有说。” 白鹿野怔怔看她。 他那个任性的、总沉着脸吼他的小师妹,竟有一日,如此乖顺,向他道谢。 白鹿野侧过脸。 她自然知事懂事,可她从来不说。一个人懂事总是要付出很多代价,这个代价未免沉重。 白鹿野低声:“别向我道谢。 “……你这样让我很难过,觉得是我没照顾好你。” 缇婴困惑看他一眼。 他的表情不太好。 她半懂不懂,但既然他不开心,她便不说了。 毕方在旁更加不懂他们人类复杂感情。他听得困顿,只心里抱怨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些,返回妖界。 一人一鸟踏入了西州地段。 大约是杭古秋的作用,从北州开始,追杀缇婴的玉京门弟子就少了很多,他们有了喘息余地。自缇婴道谢那日后,白鹿野便绞尽脑汁逗笑小师妹,找各种好玩的想哄她开心。 然而缇婴始终郁郁。 她心思放在怎么养那团他们都看不见的空魂上。 毕方私下与白鹿野说,你师妹是不是疯了,那竹篓里难道真有东西? 白鹿野狠狠白一眼这个大妖。 缇婴身负大梦术,与鬼怪亲昵,自然与他们不同。白鹿野知道缇婴没有疯,但是他同样知道 ,她这么魔怔下去,不是办法。 只好努力哄她开心。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最全的《大梦》尽在[],域名[( ……可她怎么如此难哄呢? 这一夜,他们停歇在一小镇上。 镇上过节,夜灯流火,香烛长河,烟火凌空。小镇的祈福带有某种祷祝的性质,十分热闹。 白鹿野游说缇婴去街上看烟火。 缇婴:“不去,我想照顾师兄的魂魄。” 她刚刚捉了一个野魂,正尝试着喂给竹篓里的空魂吃。那空魂却躲着,始终不出来,让缇婴分外忧愁。 缇婴劝说:“师兄,你不要如此挑食啊。” 缇婴愁苦:“你不需要进补的吗?你若是一直不进补,魂魄会散了的呀。” 白鹿野在后听得额角直抽。 他干脆利索过去,将竹篓盖上,背到缇婴身上。他拽着她,满口胡扯:“鬼魂见见人气,说不定会好些。” 缇婴半信半疑,但还是背着竹篓,被一师兄提了出去。 -- 小镇夜景确实很热闹。 夜间空气很好,河上漂泊香烛念灯,街巷边卖些小吃零嘴。 白鹿野努力照顾缇婴。 渐渐的,缇婴好像被此间气氛感染,放松了许多。 她听到“啪”的声音,抬起脸,一大片烟火,正好绽放在她眼中。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 白鹿野在旁笑:“好看吧?” 缇婴点头。 白鹿野兴致勃勃,牵她一路走,找到位置绝佳的河边树丛旁,观看天上烟火。 气氛正好时,忽而,他们听到欢呼声。 一人一同奇怪看去:他们见到对面的河上石桥上,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正牵着一个羞答答的美娇娘。 周围人欢呼。 那贵公子财大气粗。 他抱得佳人归,心情好极,高声吩咐:“把巷子里堆的烟火全都拿出来,全都放了,让满城百姓与我一同快乐!夫人,这是为夫对你的一片心意…… “这满城烟火,独独是为你放的。” 那美人面若染霞。 周围人喝彩起哄声更高。 白鹿野脸色猛变。 糟了。 这烟火怎么是男子追慕心上人放的? 这岂不是往缇婴心口戳刀子吗? 他就不该带她看什么烟火。 白鹿野忐忑不安地扭头,观察缇婴的表情。 缇婴有些怔忡。 白鹿野正干笑,想找借口拉她离开,却见缇婴眸子微闪,侧过脸撇嘴:“这有什么新奇的。” 白鹿野连连:“对对对,这没什么新奇的。咱们不看了。” 缇婴却不走。 缇婴说:“我见过更好看的。” 她仰脸,额发微扬,有点儿骄矜:“你想不想看?” 如今,自然是她说什么,白鹿野都配合着说好。 于 是,他见缇婴蹲在地上,闭上眼,从她自己怀中取出一把空白符纸。 她咬破自己一滴血,带着鲜血的咒力,好让所书写的符箓效果最好。 她画符分外连贯。 白鹿野看不分明,缇婴已经画好了一张。 她画完后,指尖生出一团火,便烧了那团符纸。 白鹿野一惊,下一刻,他倏地听到周围人震惊呼声。他随着人群仰头,看到半空中骤然星辰熠熠,流灯飞扬摇曳,向他们的方向徐徐飘来。 灯火明耀。 缇婴接着又画第一道符。 第一道符在她指尖点燃。 星辰宛如波澜不绝的流河,星子闪耀间,更多长明灯升空,突兀出现,却十足漂亮。 天空中绚烂的烟火,比起这星夜长灯,未免逊色。 摆阔求爱的贵公子脸色不好看。 镇上百姓却看得目不转睛,津津乐道。 星海与明灯映照白鹿野的眼睛,白鹿野怔怔然,一时也被这过于明烂的灯火吸引,而缇婴的第三张符,才刚刚点亮。 白鹿野听到缇婴有点得意的娇脆笑声:“是不是很漂亮,很华丽,很好看? “这是‘雪上符’。 “雪上符亮,星河银灯到眼前。 “非常好看、非常好看的……” 谁都能看到。 在满堂明耀中,未曾言明的心事在喧嚣中不为人知,却又公之于众。 隐晦的深沉的一望无尽的爱意,谁又知道呢? 缇婴低着头,画了一道又一道“雪上符”。 这壮丽壮阔的星河银灯实在震撼人心。 白鹿野笑出声:“小婴,你可真厉害啊。这是你自创的符吗?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能自创符……你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白鹿野将缇婴夸了又夸。 他震撼于这份夺目之美,良久才发现缇婴没出声。 他低头看去。 他眼角的笑意微凝。 他看着蹲在河边的缇婴停止了画符,她也与这个镇中的万千百姓一样,仰着头欣赏天上银灯盛况,欣赏这份壮美。 缇婴眼中倒映着万千星火。 星火流连,光华璀璨。 白鹿野看了许久,才发现之所以那般泠泠,是因为她眼中聚满了泪水。 白鹿野僵住。 缇婴道:“星河银灯到眼前,不是一种承诺吗?是因为我以前画符画的太多,乱用‘雪上符’,当我真正需要的时候,才不管用了吗? “师兄早就这样说过我,可我那时候不当一回事。我没有明白‘过则不满’的道理。” 缇婴仰望着星火: “我也弄丢了留声螺。 “原本留声螺中是师兄的声音,我只是想让他说想我,但他说了喜欢我。 “师兄的喜欢多么珍贵啊。可我不懂。我以为他会长长久久地伴着我,留声螺的损失并不重 要。我在方壶山和他吵架后,抹去了留声螺中他的声音,把我的声音放进去了。 “可是他在临死前,才听到了留声螺里我的声音。那时候在海中,我见他骨血一点点消失,他朝海中沉去,我见他根本没有求生之意,他没有向我游来,没有想努力握住我的手。但是,在听到留声螺里的声音后,他就向我伸手了。 “我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他临死前,让他听到那些呢?让他心生遗憾呢?或许他还十分痛苦自责吧。我为什么没有处理好留声螺呢? “而今,我连他的一道声音都没有留下来。 “如果我天资驽钝,如果我并不是他期待过的有希望成为仙人的修士,如果我无法学会完整的大梦术,如果完整的大梦术也并不能复活人……那怎么办呢? “那么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那你就去死’呢?” 她泪光点点。 她不想哭。 哭泣实在软弱。 如果眼泪不能作为工具,就不值得让人知道自己的软弱。 这是她早早的倔强,是她的任性。可她此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泪水一滴滴溅在腮上,缇婴仰望着夜幕中的星火银灯,喃喃自语: “是不是因为我说,‘那你就去死’,他才真的决定去死呢? “他其实试图挽救过,他并不想死,他在做决定前尝试过……可我却让他去死。 “一定是因为我太坏了,脾气太差了,本意不说出口,让人误会,他才走到这一步的。我再不骂人,再不发脾气,再不任性了……这样的话,师兄可以回来吗?” 缇婴慢慢低下头。 她看着指尖染成灰烬的符纸。 符纸被风吹散,万事万物皆回消失。 缇婴轻声:“那个喜欢我、接受我、哄我的师兄,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那个问我要不要与他结缘的师兄,是否彻底消失?是不是再不会有人在夜里抱着我教我法术,我不肯好好学,他也不生气,却还是耐心又坚持,非要我学会。是不是我拼命地赶往玉京门救他,其实在做无用功呢? “他其实不相信我喜欢他,对吗?因为我说让他去死……我喜欢他的话,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我太幼稚了对不对,太像小孩子了,始终长不大对不对?和一个小孩子在一起,师兄很累对不对? “那么多过往,我记不住,就再不存在。那么多爱,我不珍惜,便再也没有。我们经历的一切,仅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虚妄么?” 白鹿野蹲了下来。 他慢慢将缇婴拥入怀中。 她哭得发抖,哽咽无助。 白鹿野哑声:“不会的。你们有缘,你又修得厉害本事,他会回来的。” 他悄然伸手到后,一道法诀,按在了缇婴背后所背的竹篓上。 缇婴哭得难受,并不知道一师兄的动作。 而白鹿野心知,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等了。 -- 江雪禾曾拜托他一件事。 但是他始终怀疑那件事是否应该。 在江雪禾死后,白鹿野也下不定决心去做那件事。 可是今夜看到缇婴如此,白鹿野便知自己没有别的退路。 ……不愧是江雪禾啊。 他算透了一切。 可是—— 江雪禾,你怎能低估缇婴的心呢? -- 缇婴被白鹿野哄睡。 次日,缇婴被毕方拦住,莫名其妙与这只大妖答非所问。 缇婴觉得少了什么。 她到处找不到自己的竹篓、找不到一师兄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怒火上涌。 失去理智。 缇婴与毕方打斗,推开毕方,用各种手段追寻白鹿野。 她一路追杀,竟回到了中州,甚至到了秽鬼林外。 缇婴怒火冲天。 她用出持月剑,剑锋直指白鹿野。 在她赶来一瞬,她正好看到白鹿野将竹篓掀开,朝秽鬼林方向扔去,任由竹篓被那座封印着的鬼林吞噬。 缇婴:“白鹿野!” 她目生仇恨,眼若滴血。 白鹿野狼狈躲开她的攻击,白鹿野及时的一句话,让缇婴的剑停住—— “如果,这本来就是他的遗愿呢? “如果,他要以无支秽的方式复生,本就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法子呢?” 白鹿野怕师妹失去理智,急促说完:“这个法子自然不确保,所以他不想说。但是他想试一试,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狂妄想法,可那毕竟是江雪禾啊。 “我只是怕这个法子没有用,才不告诉你。但是他说过……” -- 那日烟雨淋漓,江雪禾与白鹿野共同站在檐下看雨。 江雪禾交代好一切:“……只要我能活下来,我必然会回去找小婴。 “若是无法存活,忘了我也好。 “大梦术的复活是假的,无支秽的存在却是真实的。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江雪禾静看天地,半晌未动。 白鹿野:“怎么?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江雪禾摇头轻笑。 他垂着眼,温温柔柔,至今想来,让人铭记难忘。 江雪禾低声:“我曾在一只地缚灵的虚妄中看到与如今类似的故事。我在那个虚妄中畏惧自己被遗忘,被放弃。而今……” 白鹿野:“而今如何?” 江雪禾:“而今,我主动走向那个故事。” 黑衣少年修身如玉,既秀美,又英气。少年带着江雪禾与夜杀相重叠的模糊气质,走入那场漫漫烟雨中。 再未回头。!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1 章 往事回响3 缇婴不能甘心的。 哪怕白鹿野说,这是江雪禾对他自己死后做出的安排,缇婴也不能接受。 江雪禾不打算依靠大梦术复活,他想用另一种方式复活。可是无支秽是那样可怕肮脏的怪物,缇婴岂愿师兄变成那种怪物。 禁忌的怪物,要如何存世。 禁忌的怪物,又要多久才能真正复生。 他们一概不知。 若是这个过程漫长的,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 缇婴喃喃自语:“若是我忘了他呢?” 白鹿野避开她视野,喃喃:“即使你忘了他,只要他回来,他也会找到你的。” 缇婴摇头。 她想进入秽鬼林,将江雪禾的魂魄带出来。 她因为这件事,生白鹿野的气,不想与二师兄说话。 白鹿野与毕方任劳任怨地跟着她,不敢多话。 他们都知道缇婴在做无用功,知道缇婴进不去秽鬼林—— 封印着世间所有秽鬼的地方,除了有成为秽鬼潜质的鬼魂们能进入,只有拥有巫神宫正统传承血脉的大天官或大神女可以打开秽鬼林的封印。 这是寻常天官与神女都进不了的地方,何况缇婴一个外来人呢? 缇婴不死心。 可是禁制与传承是最无法抵抗的力量,她徘徊于秽鬼林外,实在毫无办法。 这样折腾三天,毫无进展,缇婴却煎熬得苍白羸弱,神色憔悴。 白鹿野叹口气。 雨天中,缇婴坐在朝向秽鬼林方向的山径上。 她怔怔望着前方,望眼欲穿,只是进入不了。 白鹿野撑伞立于她身畔。 他哄她:“小婴,我们回千山吧。” 少女有些迟钝地转动眼珠。 她抬起脸仰望他,眼睛漆黑幽泠。原先多么明亮,此时多有哀意。 白鹿野为她鼓劲:“你刚刚晋升新境界,没有时间修炼元神。也许我们回千山后,你好好修炼,修炼有成,我们就能回来这里,想办法带出你大师兄呢? “师兄的法子,其实我也不赞同……但他毕竟是师兄,我没办法。 “我们先回千山,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这里的。” 缇婴睫毛一颤。 她喃喃自语:“如果我厉害一些,如果我修为更高一些,我当时就能保护师兄了。 “我就不需要他归还灵根了……” 她怔望着秽鬼林。 忽此一瞬,她恍然明白,江雪禾为何走这一条路,为何寄希望于肮脏污秽的怪物。 他失去灵根了。 人修路,他走不通了。 他亦不想给她压力,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大梦术。 鬼修路,无支秽,大约是他为自己选的最好的埋骨地,最好的污秽新生方式。 缇婴怔怔想:如果师兄变成了无 支秽,我还会喜欢他吗? 她很快坚定了念头。 ……即使她心志弱,即使她毅力差,她亦有执念。 -- 白鹿野寻思着更多的说服缇婴的法子时,听到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噼啪声,亦听到缇婴细弱的唤声。 他低头看她。 缇婴轻声:“师兄,我愿意和你回千山。我们好好修炼……等我厉害了,我就可以打破这里的禁制,救出他,不让他变成怪物。” 白鹿野心酸又欣慰。 他点头。 缇婴站起来。 缇婴问:“我们走之前,你不去见一见南鸢吗?” 白鹿野怔一下。 缇婴侧过脸,望着雨帘。 她轻声:“你不是喜欢她吗?我们要走了,你不想与她告别吗?她在巫神宫过得又不好,也许她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呢。” 白鹿野看她片刻。 雨声快吞没他的声音:“……谁告诉的你,我喜欢她?” 缇婴笑一下。 笑容不是少女那样无忧无虑的笑,而是柔弱、哀伤、苍白、低迷。 缇婴道:“我原本不知道的。但是我现在忽然就明白了。 “我好像长大了,懂得你们那些藏着掖着的感情了。 “……可我感觉并不是很好。” ……还是做小孩子最好。 被师兄牵着手,被他引着路,什么也不操心,什么也不多想,那样的日子最快乐了。 快乐却没有了。 -- 白鹿野心中有些犹疑,但还是偷偷做了伪装,二人一鸟一同潜入中州,进入巫神宫地段。 他心中说服自己,自己曾答应过南鸢来找她。无论如何,总要见她一面。见面后该如何,他却没想通。 他心乱如麻。兄妹情与情爱之心在心中纠结困惑,让他徘徊不定。 幸好入了春后,巫神宫所办的猎魔试要开始了。不断有门派进入中州,前来巫神宫。二人一鸟的伪装,在这种混乱中,便不是那么显眼了。 白鹿野仍然紧张,怕他们被发现了。 缇婴却很乖。 大约是她之前情绪大起大落,千里奔波,实在疲惫。如今尘埃落定,她变得乖巧很多。白鹿野如何安排,她便如何做,不给二师兄惹麻烦。 白鹿野虽心疼一个调皮活泼的小少女变成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但此时艰难时期,他又觉得一切等回了千山便好了。 白鹿野白日在外四处打听。 缇婴与毕方也帮他打听。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南鸢自从回到巫神宫主宫,就没有现世过。 这一次为了参加猎魔试,各门派来了许多弟子,巫神宫许多久不露面的神女天官都出现,南鸢却依然没出现。 白鹿野喃声:“……她必然被关起来了。” 缇婴眨着眼,询问:“那你要救她吗?” 白鹿野看她一眼。 白鹿野半晌做决定:“你如今被追杀,身份敏感,不要乱跑。我和毕方去想法子见她一面,看能不能救到她。” 缇婴点头,“嗯”一声。 为防有差,白鹿野在她身上留了一根傀儡丝。缇婴目送白鹿野与毕方匆匆出门。 白鹿野一走,缇婴便从指尖飞出一缕神魂,将白鹿野那根傀儡丝绑在了这缕神魂上。 白鹿野前脚刚走,缇婴后脚便老神在在地推门离开。 -- 缇婴虽然没有时间巩固自己如今的修为,但她灵根重塑后,她发现自己领悟了很多小法术。 识海中的迷雾褪去后,她发现那里留的许多法术功法口诀,都是江雪禾多年行走天下的经验之言。他将这些留给缇婴,亦没想到缇婴如今会用这些手段,哄骗白鹿野。 缇婴随手戴上风帽,出门混于人群中,探听消息。 来这里的人,都是来参加猎魔试的。 缇婴在人群中寻找长云观的弟子,想找到叶穿林。她没有找到叶穿林,却在人群中见到了玉京门的弟子们。 她看到了花时与陈子春。 风帽后,缇婴目中变寒。 当日就是这些人,耽误了她救师兄。她想杀了他们。 缇婴悄悄缀在他们身后,寻找机会。 她发现在玉京门这些前来参加猎魔试的弟子中,弟子们也都排斥花时与陈子春。 转念一想,便能想清楚原因:花长老的再次失势,花时在门派中日子必然比先前受挫时还难过。 可笑。 陈子春居然还和花时在一起! 陈子春任劳任怨,帮花时拿来登记令牌。 陈子春低声劝她:“我们赢了猎魔试,沈掌教心情好了,就不会将你看作……” 花时垂目而坐,神色怔忡。 陈子春已经端来食物,她却没有胃口吃下。 她想着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 浮屠血路,缇婴踩着血,带着漫山遍野的鬼魂,向上走。 沉英台裂,不枯海覆。江雪禾兵解,缇婴入海失踪。 那一幕的震撼过于惨痛又茫然。 以至于她忘了追随爹爹一同逃;以至于爹爹想带走她时,她拒绝了。 花时茫茫然问陈子春:“我们当时做错了吗?我们只是想开仙路,为什么江师兄死了?” 花时:“是我们一起杀了江雪禾吗?” 陈子春低头,说不出话。 二人默然无言间,缇婴已摸至屋中,欲寻找机会,杀了这间茶舍中的所有玉京门弟子。却忽而,有人推门而入,缇婴只好敛息,再次藏身。 这一次来的,是三个不知名门派的弟子。 新来的弟子很兴奋:“赢了猎魔试,就能拿到巫神宫的忘生镜了是不是?巫神宫真的会借?” “那自然。那么大的门派,不至于这点气度都没有 。” “你们知道吗?我打听到消息,猎魔试的秘境,是用忘生镜开启的,里面模拟出来的所有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可太有趣了……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辛秘秘闻。” “咳咳咳,我听说巫神宫现在得到了梦貘珠,他们试图将梦貘珠送入忘生镜中,一同祭炼。你们想想,若是成功,巫神宫便能知古知今……他们这一脉的神术修的不就是这个吗?只要成功,他们就能创出一个神了。难怪大天官最近红光满面啊!” “巫神宫要赶超仙门了啊……听说为了祭炼那个梦貘珠,他们都没有派人去参加那个诛仙之事。幸好他们没参加,不然巫神宫和玉京门交恶,这一次猎魔试,还不知道能不能举办。” “可既然是猎魔试,怎么猎魔?” “还是得靠忘生镜啊。大天官有办法通过忘生镜,把秽鬼林中那些封印的秽鬼带进镜中,好让咱们猎杀。忘生镜中杀掉的秽鬼,可以让那些秽鬼真正死亡,而不是现实中那样,根本杀不死……” “难怪巫神宫的忘生镜,和玉京门的持月剑都是天下至宝啊。他们都可以对付秽鬼……” 缇婴感觉到神海中的持月剑震动。 月奴似乎有话说,想要出来。 然而缇婴对玉京门的东西都很烦,她压制于月奴的蠢蠢欲动,不想听月奴说话。 识海中的剑委屈地安静下来,缇婴倒琢磨起来:忘生镜,可以连通秽鬼林? 她心中一动。 除却巫神宫的正统传承血脉,这是不是活人沟通秽鬼林的唯一方式? 她正这样踟蹰间,外面有人敲门,天官与神女们在外礼貌通知:“要参与猎魔试的弟子们,请前往‘明华宫’,巫神宫将在那里为你们登记名册。” 茶舍中各派弟子纷纷站起。 戴着风帽的缇婴若无其事地现身,跟上他们,走在他们最后面。 花时忽有感应。 她奇怪地回头看一眼。 风帽隔绝一切。 天官与神女在外催促,花时没有多看。 -- 缇婴跟在队伍最后方,挟持了队伍最后的一名玉京门弟子。 她露出自己真面目,让那弟子惊恐。弟子以为她会杀了他,但是缇婴赶时间,她只将人封了五感扔在一处少人之地,自己拿着这玉京门弟子的令牌,悄然跟在他们身后。 人心混乱,玉京门走在前面的那些弟子,被缇婴施了迷神术,他们一时间便难以发现队伍中有人已换。 缇婴默不作声地跟如明华宫,原本按部就班登记。却忽而,她识海中感觉到一重危险,立时绷起精神。 随着她的感应,外面有人进来。 隔着风帽,缇婴瞬间看清了来人—— 大腹便便却容颜俊逸的中年男子,正是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 缇婴绷住脸。 糟糕。 怎会是南鸿亲自来? 她的小把戏 ,在知晓一切的拥有“天命术”的南鸿眼中,将避无可避吧? 众人向大天官请安。 大天官和气非常,主动和玉京门的弟子寒暄:“沈掌教可好?沈掌教与我生了些误会,以为我参与了一些事,那都是外界哄闹,你们莫要当真。” 他眼睛掠过人群中的花时,笑意加深。 他眼睛停留在众人全部忽视的一道戴着风帽的纤纤身影上,停了一停。 当目光落在那处时,他的天命术立时作用,让他看到了一些画面,他也立刻知道了那藏头藏尾的小少女是谁。 南鸿却不动声色。 他若想动手,只要在此振臂一呼,玉京门的弟子们便会齐齐上前,捉拿缇婴。 可是听说缇婴已经修出元神了,那寻常弟子能不能拿住她另说,巫神宫被打斗毁乱,倒是得不偿失。 且南鸿与缇婴有仇啊。 南鸿曾在天命术中看到缇婴杀自己的场面,那个场面与南鸢毁掉巫神宫一样,成为他心中噩梦,让他昼夜难眠。 此时此刻,看到缇婴站在这里,南鸿心中忽然生了一个杀掉缇婴的绝妙主意。 众人看着大天官,只见大天官笑容温润,慢吞吞吩咐身边天官与神女:“我忽有感应,此时开启忘生镜,众人才能在试炼中得到最好结果。 “你们去通知所有参与猎魔试的弟子们前来此处。我欲在此开启忘生镜,过期不候。” 天官与神女一愣,然后应了。 他们俱是修习天命术的人,自然明白大天官的诸多临时感应绝非无的放矢。大天官如何吩咐,他们如何照做。 -- 南鸿那边如何生计暂且不提,在巫神宫偌大的地宫中,南鸢手脚被锁,封在沉灵池中。 她半边身子浸在池水中,血迹斑斑,面容苍白,然而神色沉静。 来安顿她的李神女心生不忍。 南鸢却和颜悦色:“李师姐今日有什么法术不懂,我可继续为师姐解读。” 李神女羞愧。 他们日日跟着大天官修习神术,资质驽钝,怕大天官嫌恶,将他们赶出主宫,他们便私下偷偷来地宫,向南鸢请教。 南鸢学神术的天赋,果然远远超过他们。 李神女在大天官身边,没有见过比南鸢天赋更好的神女。南鸢明明没有见过大天官用神术,却可以推测出来。这样的天赋,却被关在地宫中,不见天日,还要为他们解读。 她如此美好,李神女难堪:“若不是处理我在十年前柳叶城没处理好的遗事,你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李神女又道:“不光是我,这里日日来请教你的神女与天官,都很同情你。” 蒙眼白布沾上血水,这让浸在水中的神女更加的清冷,也添几分妖冶艳色。 -- “哗——” 地宫门开。 正与南鸢说话的李神女震惊扭头,看到一人进来此地。 此人容貌俊美,衣袂飞扬,艳美之色,不属于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 李神女震惊:“你是何人,你——” 那人倏地抬眼,眸子静黑。 一瞬间,李神女神力被封,纤长的傀儡丝飞出,扣住了她。 更多的天官与神女反应过来,纷纷出手,他们却判断不出那人的动向——在他们天命术中,他们只看到那人一动不动,他们自己却纷纷受伤、后跌…… 傀儡丝杀术,专克巫神宫。 白鹿野笑容中带着一丝叹气:“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啊。” 他向南鸢凝望而去。 他看到浸在血水中的蒙眼少女手脚被扣,被悬于水间。 白鹿野神色一僵,下一刻,傀儡丝飞出,缠上那些锁链。 白鹿野纵身入水飞去,微笑:“南姑娘,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 他叹息:“我来迟了。” -- 隔着蒙眼白布,南鸢“看”到了白鹿野。 在她能看到的所有命运中,她都看到白鹿野闯入地宫,想要帮助她。 此时此刻,二人落地,离开沉灵池,南鸢偏脸,“看”向他。 他道:“你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南鸢摇头。 南鸢冷静:“沉灵地宫本就是克制我们这种修习神术的人的。我出不去。” 白鹿野顿半天,道:“那你想出去吗?” 她点头。 白鹿野又问:“……你愿意和我出去吗?我有些事,要离开这里,要很久才会再回来。” 白鹿野:“我知道这样问你有些唐突,但是你在这里待得也并不愉快……” 南鸢:“走吧。” 白鹿野怔一怔。 他握着南鸢的手都紧一分,心跳加快一拍。 要过整整两刻,他才能明白南鸢此时为什么答应他,愿意和他离开。 -- 白鹿野与毕方一里一外地配合。 地宫克制南鸢的神术,此地迷宫重障重重。那些前来的天官与神女本事厉害,南鸢在此时如同累赘,只有白鹿野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弃她。 南鸢一直平静地跟着。 当围困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当白鹿野身染鲜血、体力不支倒地时,南鸢才微有动作。 南鸢轻声:“白公子,你愿意救我出去吗?” 南鸢道:“我此时是你的累赘。” 跪在地上的白鹿野仰脸,睫毛上沾一滴血。 他笑起来:“什么问题。” 他心中琢磨,他必然要救出南鸢。不过出去这里,就要逃了……对了,他得与缇婴联络,让缇婴不要等了,收拾好包裹,待他与毕方带着南鸢出去,大家一起逃跑…… 可是这么多的人。 白鹿野目光凛然。 忽而,一只手伸来,冰冰凉凉,抵在他额心。 南鸢清冷的声音响起:“白公子,我为你赐福。 “赐你法力无尽青春永驻,赐你点石成金生有仙缘,赐你永结同心长乐长生。” 巨大的、浩瀚无际的神术之力涌入白鹿野的体内。 白鹿野蓦地抬头。 -- 他仰望着她俯身。 一地血泊,遍是污秽。暗无天日,前途无望。 明秀的、圣洁的神女,冰凉的手指叩在他额上。 他仰望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 他听到周围神女与天官们的震怒:“南鸢!你竟敢赐福给外人,你竟敢不经过大天官的允许就赐福,你违背巫神宫的规矩……” 他们冲过来,想打断神女的赐福。 他们见到俊美少年跪于神女腿边,一旦得到完整的赐福,力量攀升,他们都将无法再阻拦神女。 可笑可笑! 巫神宫的神女,岂能赐福于外客,赐福于那与巫神宫来说无用的人! 无边无尽的柔光浮照二人身上。 忽在这时,天地震动,地宫中打斗的人身子齐齐一晃。 南鸢脸色苍白,要被震飞时,白鹿野横臂拦抱住她。 二人一同仰头。 飞石震落,细碎的砂砾稀里哗啦…… 众天官与神女脸色微变:“大天官开启忘生镜了。大天官召集参与猎魔试的弟子……” 参与猎魔试的天官与神女急匆匆离开。 没有参与的人人仍试图阻拦白鹿野和南鸢。 而白鹿野在这时脸色微变。 他的一根傀儡丝,断了。 ……连着缇婴的那根,被扯断了。 -- 缇婴忐忑无比,怕南鸿发现自己冒名顶替。 但是南鸿好像一直没发现。 他和颜悦色的,送所有人进入忘生镜。 到缇婴面前,他将牌子打入她识海,温和非常:“在试炼中,为了保护你们,所有人都认不出他人。你们想找到同伴,靠令牌相认后,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不过我建议你们不必与同伴相认。这个试炼是为了杀秽鬼,杀秽鬼最多的人,才能得胜。私人恩怨并不利于比试。” 缇婴掐着嗓子向大天官致谢。 大天官笑容满满。 大天官眼睁睁看着缇婴进入忘生镜。 紧接着,大天官为所有参与试炼的巫神宫弟子下令:“杀了缇婴。” -- 秽鬼林中,充满了厮杀。 与众人想的不同,这里的秽鬼数量,并不是非常多。这里掩藏着威力可怕的秘密,这些秘密,不对外公开。 互相厮杀的秽鬼在其中消灭又诞生,能在此存活下来的,需要互相吞噬。吞噬到极点,便成为无支秽,无支秽之间继续互相吞噬,再成为更可怕的存在。 而模糊的、诡异的气流在林中笼罩,鼓励着猎杀。 漫无天日的吞噬、杀戮,无穷无尽。 在子夜时分,在连续多日吞噬杀戮后,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月华最盛之时,现身了。 粼粼白骨。 苍白魅影。 如月照水。 他浮现在了秽鬼们的包围中,幽静、苍然。 ……白骨上偶现魂影,被风吹散,又再次重聚。 他在一片荒芜鬼影间,抬起了眼。!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2 章 往事回响4 少年的虚影浮在白骨上,又在月亮落下后,重新消散。 白骨影子一同消失。 日日夜夜,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秽鬼林中不见日月,只有风雪凛冬,烈火灼烧,群鬼竞逐。 每七日,摧毁一切的天灾降临于秽鬼林。神学正统的封印咒杀术约束此间,能在封印中存活的,十不足一。 他们没有同伴,没有仁善。 生来便要杀戮,非杀戮不能成无支秽。不成无支秽,不能在秽鬼林中留存。不能杀掉其他的无支秽,自己不能安心。 新出现的空魂,便迷迷瞪瞪,凭着本能,于此地且生且灭。 再一个月亮升起来时,白骨浮现,魂魄虚影再现。 力量不足以维持自身出现。 新生的鬼怪,便由虚影在后,力量凝聚出了一段白骨。 它所有的力量,只足以凝聚成一截手骨。 虚影乃是隽美清逸的少年模样。 它低下头,凝视自己化出的这段白骨。 白骨泠泠,不见血肉,空寂寂腕间,绑着一条粉蓝色的绸缎,在寒风冽冽中浮动。 它久久望着这绸缎,认不出这是什么。 它良久地沉思,直到自己再一次消失。 待新的一轮厮杀开始,当这新生的鬼魅又一次从血腥中杀出一条路,于月光下浮化骨影。 它再一次看着腕间绑着的绸缎。 它不记得这是什么了。 但它恍恍惚惚间,生了一种近乎荒唐荒诞的念头—— 它似乎为了尽早出现,失去了一些东西。 它要找回那些。 — 它想要找一个小姑娘。 它不记得自己要找谁。 寻找小姑娘的记忆,刻入了他的骨魂。它盯着自己的白骨,判断出那人对自己很重要。 — 它在秽鬼林中继续杀戮。 — 有一日,一轮“忘生镜”忽现于秽鬼林中。 留存在此间徘徊的秽鬼们没有意识,却都本能惶恐,躲避着那面悬于半空中的镜子。 似乎它们都知道,被吸进去便会消殒。而世间生灵的本能,正是生存。 忘生镜克制秽鬼。 新生的那个鬼怪,却逆着鬼影们,想要进入忘生镜。 虽意识模糊不堪,它却隐约有一些最简单的思维。 那些想法告诉它,想要找到一个小姑娘,得想法子离开秽鬼林。 忘生镜虽对它拥有死亡的威胁,可死亡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对它来说,生或者死,好像都可以成为手段。 — 此时巫神宫中。 南鸿施法,打开忘生镜。 不断有消息告诉他,说“南鸢逃了”“有外来者带走南鸢”,南鸿却都暂时无动于衷。 他额上渗汗,运转着“忘生镜”。 旁人敬佩于大天官对此次猎魔试的重视。只有南鸿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最全的《大梦》尽在[],域名[(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门派的弟子进入镜中。 玉京门、长云观、巫神宫……还有诸多小门派。 最后,只剩下观天山弟子拖拖拉拉,许久召唤不来。 南鸿的大弟子高声询问:“还有要进去的人么?忘生镜只能打开半日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打开了。” 弟子又不安地向南鸿请教:“天官大人,我去找观天山弟子。” 南鸿全力施法,不容打断。 听了弟子的询问,他缓缓睁开眼。弟子吃惊地看到,大天官眼中布满红血丝,神识已然模糊。 大天官却艰难十分地开口强调:“……不必勉强。” 忘生镜中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弟子听到大天官低声:“……去找南鸢,让她进入忘生镜。告诉她,她若是肯进入其中,帮助巫神宫赢得猎魔式的名次第一,我便既往不咎,放过她一次。 “……她有朋友来找她了吧?” 弟子凛然,听到大天官幽声:“朋友来了,总不好让朋友有进无出吧?” — 巫神宫的弟子四处召唤要进入猎魔试的各派弟子。 他们又要捉拿逃跑的南鸢,以及那位得到神女赐福、从而力量攀升的外界少年。 在一片混乱中,白鹿野带着南鸢,将南鸢塞入一灌木丛中。 黑夜降临,面如白霜的少女,靠矮木而坐。 南鸢神色憔悴,那地宫中的沉灵法术,在她离开地宫后,发作得更加厉害。她如今如同废人一般,半丝灵力也用不出,帮不到白鹿野。 白鹿野在她藏身之处画了一个小阵法,又将一段傀儡丝牵在她手中。 他嘱咐一旁的毕方,又低声安抚南鸢:“你先躲一会儿,我去找小婴,带她回来。如果我回不来……就让毕方带你先走。 ”你回千山,等我们。” 苍白少女仰着脸。 她听到了外面弟子们找寻她、捉拿她的喝骂声。 她没有说“不必”的客套话,而是点了头。 白鹿野神色微静。 焦虑之时,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么信我?不怕我带着你的赐福跑了,不管你了?” 南鸢静声:“我‘看’到了你会回来。” 白鹿野怔忡。 他忽而低头,轻轻抱了她一下。 他压抑着呼吸,没有再说等他的话,因他已经预料自己不会回来了…… 缇婴的傀儡丝断了,说明缇婴不听他的话,进入忘生镜了。他岂能让缇婴一人进入? 他已然想再一次放弃南鸢,南鸢又为何这样说呢? 她何必……这样安慰他呢? 白鹿野强笑一声。 他抬目时,目中微有泪意:“……我若回来,一定 来找你。请你信我。” 南鸢:“我一直都信你的。” — 白鹿野离开前,递给毕方一个眼神。 他们欺南鸢不用眼睛,光明正大地当着南鸢的面使眼色:白鹿野陪缇婴进忘生镜,毕方带南鸢出逃,去千山等他们。 毕方无语。 它原本只是想带二公子回妖界,然而上了二公子的船,好像一直无法跳下船。此刻它除了继续帮二公子解决麻烦,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毕竟——毕方忧心忡忡。 它亲眼看到了神女赐福那一幕。 二公子得到神女赐福,修为必然高涨。若是无法取信哄好二公子,二公子回到妖界与大公子抢王位,那可如何是好。 说来说去……来都来了。 白鹿野离去后,毕方对坐在灌木下的散发少女轻松说道:“现在来捉拿你的,都是一些不算太厉害的天官和神女。我直接带你逃出去吧。” 南鸢:“我知道。” 南鸢清冷而礼貌:“稍等片刻。” 她盘腿而坐,拆下蒙眼白布。 白雪布条擦过乌黑长发,南鸢睁开一双清泠泠的眸子。 她睁眸看向前方。 毕方正震撼于“天命术”是否会于此时生效,便见南鸢眼睛流出血泪。 毕方惊道:“南姑娘?!” ——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二公子交代? 南鸢眸子清亮,血泪滚滚滴落于腮畔。 她轻声:“没关系。沉灵池封了我的力量,但是我的眼睛是天生的,沉灵池封不掉。 “嘘,不要发出声音…… “你也想帮到白公子,是不是?” 毕方讪讪而不安。 南鸢施展天命术,用自己的眼睛看向未来—— 在她能看到的所有命运中,她捕捉到了异象。 她看到了忘生镜忽隐忽现,众人以为那是施法时的异象。但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忘生镜,在南鸿施法的同时,出现在了秽鬼林。 出现在秽鬼林的那面忘生镜向地面飘去,万千秽鬼被吸入其中,再也不能出来。 随着秽鬼吸入其中数量变多,忘生镜愈发亮灿。 — 南鸢神色微白。 她大约清楚一些猎魔试的手段。 为了让弟子们试炼,会提前将秽鬼送入忘生镜中。 忘生镜本就封印着一些秽鬼,实在不需要亲临秽鬼林,临时取秽鬼。 临时取用秽鬼,只能说明,不光要秽鬼进入,无支秽也会进入。 进入秽鬼林的这面忘生镜,才是真正的忘生镜。 南鸿使用乾坤挪移手段,将忘生镜送入秽鬼林。秽鬼林的封印,非巫神宫正统传承不能破。 这一次进入忘生镜的试炼弟子们,都将折于秽鬼林,再也不可能出来啦…… — 南鸢又听到弟子们 的交谈声。 他们说要去找观天山的弟子。 他们道:“几大门派都进去了,就观天山不着急。杭师兄真是的,每次都慢吞吞。” 南鸢眼波流动。 毕方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眼中流下的血。 南鸢忽然闭目。 毕方紧张:“怎么样了?你看到什么了?” 南鸢没有理会他。 南鸢想半晌,请毕方帮她给一个人传讯。 毕方得知她要与谁交谈时,脸色古怪,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毕方却没有多说。 片刻后,南鸢清冽的声音,传到了杭古秋的传音符上:“杭师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杭古秋一愣。 杭古秋询问何事。 南鸢沉静:“一个……弑父逼宫的小忙。” 杭古秋愕然。 — 白鹿野深吸口气。 他正要踏入宫殿,顶着有可能被大天官认出来的压力进入忘生镜。 千钧一发之际,后方袭来一个力量,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手腕。 一极小的传送阵,在那人纵来扑向他时,被触发了。 眼前骤暗又骤亮。 白鹿野趔趄两步,惊愕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南鸢。 他见到她很吃惊,看到她没有眼蒙白布,目光清明若水,更是心间微悸。 白鹿野惊笑:“南姑娘?” 南鸢:“不能进入猎魔试。” 白鹿野忽而侧过脸,看向远方宫殿。 那处是忘生镜所在的宫殿,是大天官所在的宫殿。 可是南鸢说:“忘生镜位置已被转移,进去后再也不能出来。我们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小婴他们。” 白鹿野低头看她。 他感应到远处进出的官道已经关了。 他柔声:“什么法子?” 南鸢抬头:“杀了我爹,扶我登上大神女之位,用正统传承打开秽鬼林通道。 “我已说服杭师兄,只等你点头了。” — 南鸢带走白鹿野的同时,大天官南鸿施法途中,忽听到有一人沙哑声音提醒: “它现身了。” 南鸿:“什么?” 那道声音说:“它在秽鬼林中‘复活’了。” 南鸿沉默片刻。 他虽不以为然,但双方的合作,需要他为对方提供足够诚意。 南鸿说:“我会送鬼姑进入猎魔试。鬼姑恨缇婴入骨,鬼姑又擅吞噬记忆、改变记忆,正好对付此时的他们。他们不会再出来了……但你既然不放心,我只好多给你一重保证了。” 南鸿等了等。 他没有再听到声音,便知道那位大能已经离去了。 南鸿松口气。 南鸿心中却始终有一疑问,而随着时日加剧,双方合作变深,他的疑问只更加多 —— 对方那般厉害本事,为何一直不现身? 对方谋划诸多,多次出杀招,但又似乎不在意缇婴与江雪禾是否真正死亡。 对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已是大天官,天命术已如此威能,却依然“看”不见对方? — 对于缇婴来说,猎魔试关闭通道与否,忘生镜到底降临在哪里,都不是很重要。 叶穿林必然带弟子进入了忘生镜,她要找叶穿林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忘生镜和秽鬼林相连,她想在幻境中实验,能否进入秽鬼林,有没有机会与现实中的秽鬼林相通,找回江雪禾; 缇婴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修为,打磨修炼。 猎魔试正是一个机会。 — 缇婴眼睛睁开。 她刚睁眼,便通过大天官给的身份牌,得知了此故事的简单背景—— “你是沈家三小姐,所出为庶,在家中常日被欺。 “你大姐继承家产,成为家主,好不潇洒快活。你二哥自幼问剑修行,五岁时踏入修仙路,常年在外。 “今年你十六岁。 “你二哥修行在外,忽然有一日被送回了家中,变得古怪非常。从那时开始,你家中怪事频频。 “你从侍女小厮口中得知,他们要将你嫁出去,为你二哥‘招魂’。你心生反抗,决定逃出家门,问剑修行,进入秽鬼林猎杀最厉害的一头无支秽,靠此功绩,进入大门仙山,从此摆脱家族桎梏。” — 缇婴丢三落四地读完背景故事。 她不爱读书,读得心不在焉,但是读到后面,她反而眼睛一亮,嘀咕:“秽鬼林?我能进入秽鬼林?” 这个秘境中的秽鬼林没有封印,竟然可以进入! 她正欣喜,识海中传来撞击声,撞得她头疼。 她发觉是什么后,有心不理,那动静却越来越大,搅得她不得安宁。 缇婴只好黑着脸,把识海中那折腾她的玩意儿放出来。 她警告道:“你最好真的有要事,不然,我不介意融了你这把剑。” 从她识海中出来的,正是月奴。 自从缇婴上一次不小心用月奴来对付白鹿野,月奴便渐渐可以与她神魂沟通。这把剑平时很安静,缇婴当没这回事,可今日它如此闹腾,实在讨厌。 月奴化身出现。 她跟缇婴打招呼:“小婴,你好,好久不见。” 缇婴冷着脸,不理会。 月奴不理解人类感情,她自说自话道:“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拿到的这个故事。它很有名,修真界的人几乎都知道。” 可是缇婴是来自乡下的土妹子。 缇婴没听过什么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常识。 月奴这样说,让她分外不爽。 缇婴冷冷剜一眼月奴,道:“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自然我也知道。你显摆什么?” 月奴怔一怔。 月奴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身为故事里的角色,我应该和你打声招呼。” 月奴夸赞这个故事:“选择人尽皆知的故事,大家都会熟悉自己的身份,巫神宫这次选的故事不错。” 缇婴震惊。 她倏地瞪大眼,将这个“剑”不可貌相的月奴从上到下地打量。 缇婴再将牌子上的字认真读一遍。 她茫然询问:“难道你生前,就是这个故事里我所扮演的角色,沈三小姐?” 月奴被噎住了。 她歪头,当真思考半天自己活着的时候会是什么。 可她……只是一把剑啊。 月奴实话实话:“我是你二哥佩戴的那把剑。” 缇婴:“……” 月奴又喃喃自语:“不过,你应该叫‘二哥’吗?或者你应该叫‘师父’?” 缇婴大叫:“你在说什么啊?” 月奴眨眼:“你不知道吗?你在故事里的二哥,现实中是我的主人,你的师父,沈行川。你所扮演的三小姐,现实中是你的师叔,你沈师父的妹妹,沈玉舒。” 缇婴:“……” — 缇婴在与月奴研究此故事背景时,故事的边缘人物,纷纷出现,开始进入自己的角色。 被送回沈家的沈二公子昏迷不醒。 沈二公子静静躺在布置华丽的病榻上,四方有帷帐,娇妾们轻轻啜泣,为二公子叫魂,请二公子醒来。 她们是沈家为二公子“冲喜”才纳进门的。 二公子是沈家唯一修行奇才,若是就此病死,沈家前途无望。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月到中天。 有一个倒霉蛋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正要从这具身体中醒来,扮作沈二公子,运用故事中的身份来杀秽鬼,进入猎魔试的正式比试。 倒霉蛋正要睁开眼皮,体内忽然涌动一股凌乱而疯狂的力量,与他在拉扯间,将他重新压制下去。 有小妾怯生生地抬起眼皮。 帷帐纷飞,烟拢雾绕,二公子的身体上漂浮出一个幻影,不停地放大。 一截手骨出现在二公子身体上方。 白骨上系着一条粉白色的发带。 这只手掀开帷帐,在少女们的惊恐下,发出优雅温和、因不熟练而略微沙哑的礼貌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一个问题——我叫什么?” — 白骨成了精。 鸠占鹊巢,不知名的鬼怪在沈家二公子的体内苏醒。 他睥睨冷漠,残忍强大。他展示了他的手段后,用慵懒又温柔的声音说,他夺取二公子身体,只为找妹妹;找到了,他便会离开;她们若不服…… 不知名的鬼怪正琢磨着自己力量不够杀这么多女子时,女子们纷纷哭泣着保证: “公子,我们绝不会出卖你!我们都是你的妾室啊!” 白骨怔住。 它似困惑于这个发展,但它随意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它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 133 章 往事回响5 花时在沈家大小姐的身体中醒来。 她读过自己的身份故事后,便陷入为难——既然沈家只有二公子适合修行,那么她这位大小姐继承凡间家产,自然是因她不适合修行了。 真烦。 她想猎杀秽鬼,恐怕身体本身资质不够,得借助一些外物、外化法子。 花时心思颓然。 时至今日,沉沉浮浮,她已看不清爹爹,看不清沈掌教、爹爹他们所斗的目的在哪里。爹爹如今潜逃,丢下她不管不问;沈掌教任由她留在玉京门,亦是不管不问…… 弟子们不再讥嘲她。 却不如昔日讥嘲她或巴结她时,让她更有存在感一些。 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来这个猎魔试,却拿到了这具连修为资质都没有的凡人身体,又能做什么呢? 花时颓然间,却无改沈家上下对她的恭敬顺从。 花时不知这些人是故事中的假人,还是有些人已经被鸠占鹊巢、身体中苏醒的是进入猎魔试的弟子。 因为忘生镜对他们的限制,所有人在交换确认身份牌前,都无法看清对方面容,好避免恶意厮杀。 如今花时看着一张张模糊面孔,心中茫然,又生窒息惶然。 她讨厌被叫“大小姐”。 但是这里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大小姐。” 花时在惶然中,逃去了二弟的院落,找借口说看看那个从仙山中受伤回来的“二弟”。 她比缇婴清楚修真界一些广为人知的故事。 她接触故事背景时,自然认出来这位沈二公子,应该就是日后风光无限的“第一剑”“沈掌教”。 花时怀着复杂心情,想去看看未长成的沈掌教。 可惜沈家上下对沈二公子分外看中,连她这个大小姐登门拜访,家中长辈都怕唐突了沈二。 花时觉得无趣,最终,她只是隔着帘子,望了那个睡在床帏下的沈二几眼。 花时离去后,家中长老们拐弯抹角来向她打听沈二的病情,问沈二何时能养好身体,何时返回仙山,重新带给沈家荣光。 花时火冒三丈。 看时不让她仔细看,出门又问她病情,莫非她是神仙,隔着窗子帘子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何况,故事背景说“沈二自从受伤回来,家中便发生一些怪事”……这个回来的沈二,到底是不是沈二,还难说呢! 花时不是受气的性子,和长老们吵了起来。 他们吵架时,小透明沈三小姐,如幽灵般,默默无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 花时吵架时,缇婴揣着持月剑,走过她身边。 缇婴悄然观看,从那熟悉的吵架风格与不服输的想打架的风格中,判断那位骄纵的沈大小姐,也许正是花时。 不过缇婴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好斗爱玩的缇婴了。 她有要事要做,旁观一下 后,便离开了。 缇婴走遍沈家,由月奴磕磕绊绊地靠着记忆,跟她介绍沈家的情况。 按照月奴的说法,她曾在沈家的宗祠中,被供养了整整十年。她曾在沈行川五岁时,救过沈行川一命,似乎是她领沈行川入的修行大道。 缇婴打断月奴:“似乎是你?” 月奴化为一个小侍女,跟在她身边,说话依然是不确信的风格:“因为我不记得了。我在沈家的十年记忆后来被消掉了,是沈玉舒……就是你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告诉的我,说沈行川少时很喜欢用我当佩剑。” 月奴垂下头。 她声音有些低,有些迷惘:“可是在我现在的记忆中,沈二公子一出场,就已经是玉京门的五大长老之一了。他因为实力高强,又借走了我十年,让我做他的佩剑。可是我知道,他其实不喜欢用我。 “他早就可以剑气化形了,根本不需要一把有实体的剑。我虽然又跟了他十年,但是这十年中,是沈玉舒经常带着我,我很少能见到主人。偶尔见到,他也肃然冷漠,高高在上,我觉得……他并不需要我。 “他可能觉得我在玉京门不受重视,有点可怜,才让我跟着他的。” 缇婴听着这个故事。 她侧头,眨一眨眼。 她看出月奴有点伤心……虽然月奴自己并不知道。 月奴希望自己对沈行川是有用的。 可沈行川根本用不到她,平时也不召见她。 所以这一次……月奴才坚持要化形,跟在缇婴身边,保护缇婴。 月奴说道:“我觉得主人很在乎你。我希望我对主人来说,不是完全无用。” 缇婴抿抿唇。 她想事情也许不是月奴想的那样。 可是缇婴与沈行川并不相熟,她并不了解那个用交易换来的师父……缇婴只好道:“忘生镜模拟出的秘境,不是根据真实故事来的吗?如果你好好配合,帮到我,我可以帮你弄清楚你主人、我师父的一点秘密。” 缇婴:“也许他很在乎你呢?” 月奴闷然,点头片刻,又摇头,却没再说话。 沈行川岂会在意任何人? 主人是那么的高然、矜傲、心思难测……连靠近,都是奢望。 缇婴:“走吧,我们去会会我那个二哥。不知道他这具身体,会不会有弟子醒来借用,来做试炼。” 一人一剑便前往沈二院落。 -- 花时吵架之后,将长老们气走之后,有一庶弟悄然过来,递给她一张帕子,让她擦擦打架后脸上的灰土。 花时没好气地抬头。 那庶弟声音轻缓温和:“花大小姐?” 花时一怔。 面容模糊的庶弟看她如此,便知自己猜对了。那人松口气,对着她警惕的眸子,道:“我是陈子春。” 二人交换身份牌。 确认互相身份后,花时才能看清陈子春的 脸,陈子春也看到花时的面容。如此,他们才真正放下心。 花时抱怨:“这具身体连灵脉都开不了,凡人之躯,怎么杀秽鬼?” 陈子春倒是冷静,和气说:“我醒来后已经打听过了,离此十里的‘神姑庙’,据说能实现人所有愿望,只要你用同价值的东西交换。” 花时嗤之以鼻:“那必是邪门歪道法子,你也信?” 陈子春好脾气:“我若还是正统仙门弟子,一身修为傍身,自然不信。但是如今情形,我们想斩杀秽鬼,需要力量,必须信。我相信我们的情况不是另类,应当有很多进入此间的弟子面临这种情况,大家都会信。我们可以试一试。” 花时静下来。 花时又有些迷惑:“可是……我们要杀秽鬼做什么?我们难道想拿到‘忘生镜’吗?时至今日,我们拿到‘忘生镜’,有什么用?” 她眼中缓缓噙了泪,声音一点点颤抖:“我能让爹爹变回以前的爹爹么? “我能让江师兄死而复生吗?我……能让小婴原谅我,不再怨恨,与我重修旧好吗?” 陈子春低头,默然。 他眼中亦是一派荒然。 日夜煎熬的羞愧与不安,折磨着他们。 可是如果他们不往前走,又能如何呢? 他们只好怀疑着,往前走着。 -- 大约因为大小姐前脚来看过二公子,三小姐再来,沈二院子的仆从们,并不意外。 而且比起大小姐,沈二院子的仆从们,更欢迎三小姐——族中安排三小姐嫁出去,为二公子招魂。 虽然院中妾室们如今正因为里面那苏醒的怪物而瑟瑟发抖,她们却仍寄希望于三小姐的出嫁,能唤醒真正的二公子。 缇婴在屋门外徘徊。 那些二哥新纳的妾室们用浓厚的妆粉盖住脸上憔悴欲哭的神色,做出欢喜状,却在门口时支支吾吾,不让三小姐进门。 她们的理由是:“二公子昨夜累了一夜,正在休养,三小姐莫打扰了吧。” 缇婴:“……” 她如今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了,不会以为“累了”只是单纯的累了。 此时虽然心情不好,缇婴听到妾室们的支支吾吾,仍难掩古怪目光,又颇敬佩的,朝那纷飞的帷帐后望了一眼。 月奴单纯询问:“他不是受伤了吗?为什么累了?三小姐,我们进去看看吧。” 月奴自然大无畏。 凭她的本事,再加上缇婴,想闯一道门还是简单的。 月奴气势已然凛冽,吓得那些娇弱妾室们花容失色……缇婴却抬起手臂,拦住了她。 缇婴望天。 缇婴语气古怪:“……我、我二哥,真是,老当益壮啊。 “都受伤了,还不忘享受。 “月奴,我们明日再过来看二哥吧。” 月奴呆呆的,被缇婴领走了。 实则隔着帘子与 帷帐,有大天官的法术遮掩,缇婴是看不清楚那位躺在病榻上的二哥面容的。 离得近,离得远,她都看不清。 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活人气息很淡。 许是因为她修炼大梦术的缘故,许是沈玉舒本身是有修行资质的,缇婴在这个秘境中的修为虽有些被压制,但并不严重。她可以看出这些,所以她决定不轻举妄动。 ……刚来第一日,如果她这二哥是什么秽鬼附身,那一个秽鬼能有神智,说不定是无支秽呢。 她的目的又不是猎杀无支秽,不是夺得“忘生镜”。她干嘛要为别人出力。 她还有进入秽鬼林寻找江雪禾的要务在身。这古怪的疑似无支秽的怪物,还是留给别人头疼吧。 -- 缇婴拉着月奴走得头也不回,二公子院中的妾室们不知缇婴已经看出古怪,她们只齐齐松一口气。 她们不敢让三小姐进去看,不过是因为,今早时,她们中有一日大着胆子上前,发现二公子没有呼吸,体温冰凉,还始终唤不醒。 昨夜二公子上身悬浮着一截白骨,那白骨温柔优雅地与她们说话、吓唬她们的场景,竟似是她们的幻觉一样。 天亮了,梦醒了,幻觉消失了。怪物消失,二公子也死了。 这怎么行? 以沈家主动帮二公子纳她们入门的作风来看,二公子若是死了,她们肯定要跟着陪葬。 众女们商量一番,恶向胆边生,硬着头皮,不承认二公子“死”了。 她们拦在所有想探望二公子的人面前,编着瞎话。人后,她们又齐齐跪在二公子的病榻前抹泪,祈求二公子苏醒。 哪怕仍是“怪物”呢! 哪怕要吃人呢! 只要沈二活着就好。 -- 月上中天,苍梧劲然。 少年虚影如烟,浮在了帷帐中,出现于沈二身体上方。 屋中燃着求魂祷告的香烟,妾室们口中念念有词。 那虚影俯眼,静看她们半晌,竟主动开口:“求魂香不是这样用的,你们念的词也是错的。用你们这种法子,唤不回人的。” 妾室们吃惊。 她们脸色苍白,却骤然松口气——昨夜那道清哑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又来了! 不管他是什么,他来了! 有一大着胆子的女子抬头,主动想盯着白骨森然恐怖的模样,好表明自己忠心。但是这大胆的女子抬头,却没看到昨夜的白骨,看到的是烟雾后,面容清隽舒雅的少年魅影。 少年注意到她吃惊的神色。 少年偏了偏头,仍是和颜悦色:“昨夜第一次显形,没有控制住力量,似乎吓到你们了,今日就换了副模样。看起来不算吓人吧?” 妾室们齐齐抬头。 妾室们面红耳赤。 这何止不吓人。 这怪物若是活着,比起 二公子的风采,也不枉多让。何况她们谁也没见过真正的二公子?_[(,她们见到的二公子,已经是受伤后枯槁苍白的少年了。 妾室们想到这里,齐齐醒悟。她们没空泛痴,只跪下来磕头:“求公子救我们一命!我们愿意为公子做牛做马。” 鬼影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鬼影却并不浑噩,他思维非常清晰。虽然弄不懂她们在做什么,但他听了片刻后,便大约明白了。 鬼影含笑:“你们想要我夺舍你们二公子的身体。” 妾室们脸色苍白,额上冷汗凛凛,讷讷不敢言。 鬼影微笑:“我可以选择的身体很多,并不是非此不可。你们既有求于我,便与我定契,将魂魄卖给我,认我做主人吧。我可以庇护你们,但我也提醒你们——你们尚不知我是什么,与我订立契约不容反悔,还请做好准备。” 妾室们无路可走,只能大义凛然定下契约。 帷帐后,苍白的白骨手骨伸了出来。 又是昨夜她们看到的那只。 她们判断,这白骨,应该是这怪物的原型。 怪物只有一截手骨,手骨上却系着一条女子的发带。这般鲜妍的颜色在他苍然骨架上,分外明显。 她们想,这大约是怪物的心上人吧。是了,端看这截手骨,但凡有些血肉,必然十分好看…… 妾室们乱猜间,听到虚影含笑:“嗯?” 语气带笑,却凌然阴寒,警示她们的肆意窥探。 她们这才明白,原来将魂魄卖给怪物,怪物连她们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如此,怪物才不怕她们背叛。 妾室们低下头颅。 鬼影与她们定好了契约。 他似乎借助这契约,得到了些什么,便主动对她们说:“我以后会以沈二的身份出现。不过,我平时有些忙,不会经常过来。沈二昏迷之时,需要你们遮掩。” 妾室们连连点头。 她们不知这鬼影低头睥睨着她们二公子的身体,露出玩味的神色。 沈二公子的意识没有死呢。 沈二公子想困住他呢。 而且沈二公子身体有异,不只他能借着这具身体醒来,他感觉到,还有一股力量在被压制着,想借助沈二公子的身体醒来。 鬼影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会是谁呢? 会是一头无支秽吗? ……无论是谁,沈二这具身体很好用,他想要了,不会让给别人。 他也并非完全欺骗那些凡人女子。 他平日在秽鬼林中与万鬼厮杀,踩着它们的力量,获得自己的力量。日日杀戮中,他有空到沈二身体中的时间并不会很多。 只有月华最盛之时,他的力量最强之时,他才能短暂离开秽鬼林,借助沈二这具有些奇怪的特异身体,以一个凡人之躯醒来。 想离开秽鬼林,必须有活人的身体。 想寻找一个完全记不得的妹妹,得先拥有凡人的 身体。 ……沈二,实在是个妙人。 他要多琢磨琢磨沈二的身体为何有这般特殊作用。 -- 次日天亮,妾室们忐忑不安。 跪了一夜,她们仰着头,见到一只修长的有血肉的手掀开帘子,沈二苍白瘦削的面容露出来,她们齐齐屏住呼吸。 沈二含笑:“怎么?” 妾室们一怔。 妾室们:“公子……是您还在?” 鬼影附在活人身体上,轻轻托了下腮。他实在清隽雅致,与沈二本身气质完全不同,这般看来,少年风流懒散模样,让女子们不禁脸红。 女子们不知该喜该忧:公子的力量更强大了,居然可以白日出现了;沈二公子不会真的已经彻底死了吧? 鬼影熟悉着这具新身体。 他觉得有趣。 他问道:“我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 妾室们便思考着,一一回答:“应该没有。您是正统仙山弟子,常年修行在外,偶尔回来,家中长辈们都非常尊敬您。您喜静,他们平时不敢来打扰您。 “最近你受了重伤,得了病后,他们倒是很担心您。 “对了,您大姐昨日来看过您,说不定今日也会来。 “您三妹应该也会来……三小姐要为了您出嫁,您现在已经醒了,不知她还嫁不嫁……” 沈二随口道:“嫁吧。留一个熟悉我的故人在身边,做什么?” 妾室们可怜三小姐,却不敢再说了。 沈二道:“找些书本给我。” ……他绝不会让人察觉他是一张白纸。 他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补回所有应该知道的常识。 -- 沈二公子苏醒后,大门不出,只在家中看书度日。 沈家上下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的人,不包括与陈子春相携着出城寻找获得修为法术力量的花时,也不包括三小姐,缇婴。 缇婴身上的麻烦很多。 她尚没有离开沈家一步,没有来得及去秽鬼林,便在沈家中遇到了秽鬼。 夜里她睡不住,郁郁出门时,不当心遇到一个空壳子一般的仆从在院中走得歪歪扭扭。她掉头便走,谁料那秽鬼竟然看到了她,流着口涎向她扑来,很是恶心。 缇婴心情很差。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有一次,她白日时都在沈家看到了秽鬼,不禁眼皮直抽。 那秽鬼啃咬凡人,吞人脑浆,她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出手。从此后,招惹得秽鬼频频找她。 除此之外,沈三小姐的人缘很差,导致经常有人瞧不起缇婴,来拐弯抹角对付缇婴,折腾缇婴。 缇婴实在不解,一个小透明沈三小姐,怎么会惹得那么多人看不惯。 月奴也不知道。 月奴认识的沈玉舒,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五大长老之一,怎可能有人敢欺辱沈 玉舒。 可是她们遇到的这个沈家,便是从上到下都要折腾沈三一下—— 主母折腾缇婴日日去拜,缇婴自然不去,对方便派人一阵子教训,还派打手。缇婴当然不怕,可是耗子多了,实在烦人; 路上遇到同龄姐妹,出口阴阳怪气。明明隔着三四步距离,就告状说缇婴踹了人打了人。缇婴实在匪夷所思,只好真的揍人,坐实罪名; 连仆从都敢欺负这小可怜沈三小姐。 缇婴发火:“这样折腾下去,难怪沈师叔受不了,要离家出走。” 月奴深以为意。 月奴说:“我们去秽鬼林吧。” 闻言,缇婴却沉默。 她并非逆来顺受的人。 她也不想沉浸于沈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这几日,她确实找到机会与月奴出门,找秽鬼林入口。 有一次,她甚至进去了一点。 但是秘境中的秽鬼林虽然没有现实中那么强大的封印,残余力量却仍排斥活人长存。缇婴进去没多久,便被传送了出来,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缇婴烦躁。 -- 小小绣房中,少女盘腿而坐,闭上眼。 她把自己要做的事一一罗列出来: 一,找叶穿林,还没找到;二,修行,巩固元神,正在继续;三,通过秽鬼林找到复活师兄的法子,遥遥无期;四,沈家人很烦、很烦…… 月奴提建议:“要不要我们求求你那个刚醒来的二哥?巴结巴结他,不是说,沈家上下都尊敬他嘛。” 缇婴:“他都要把我嫁出去给他‘招魂’,我还巴结他?他人都活过来了,我还要‘招魂’。这种人,谁要巴结啊?” 月奴额磕磕绊绊:“但是现实中,主人和沈长老的关系很不错啊。说明沈二公子一定是喜欢他妹妹的……” 缇婴嫌恶。 喜欢妹妹,绝不是沈二那种巴不得把妹妹嫁出去的样子;喜欢妹妹,应该是她师兄那样…… 她正出神伤心时,月奴惊叫:“啊,沈家那个你讨厌的夫人,又带着仆从凶巴巴往你的院落来了。感觉她又要折腾你来了。” 缇婴立即跳下床。 她面无表情向月奴伸手:“我的簪子呢,耳坠呢,漂亮衣服呢?快找出来,我这就去找我二哥!”! 第 134 章 往事回响6 沈二手捧一卷,坐于窗边。 妾室们宛如侍女,三三两两坐在青阶上、柳树畔,悄悄打量那苏醒过来的沈二。 她们噤若寒蝉,兀自不安。 沈家有些变化,即使她们身在内宅、服侍在沈二身边,也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气氛。 家里似乎多了些脏东西,有人夜里出门撞鬼。 她们惊慌而不安地求助沈二时,沈二竟然偏头,含笑问她们:“你们以为脏东西是从哪里出来的?” 妾室们望着他幽静含笑的眼睛,再配上沈二原身那一身冰雪冷骨,顿时浑身发寒,明白了一切:沈家古怪的脏东西,应该就是这个怪物带出来的。 可她们不敢反抗,不敢后悔。 只要她们待在沈二院中,起码……这个怪物需要她们提点他一些事,她们暂时安全,不会如其他院子那些仆从,夜里经常失踪、次日惨死。 白日时,沈家长辈支支吾吾来求沈二捉妖。 沈二一口答应。 沈家长辈哪里知道,这个家中,回来的、苏醒的沈二,才是最大的“妖”。 妾室们坐在庭下发呆时,忽然见窗下看书的沈二偏了头,朝外看去。 沈二身体上方,虚浮起来的白骨影子变得庞大,虚虚的黑气从它的白骨间伸出,向外探去。 无论看多少次,妾室们都因为它这样的力量而面色苍白,心中畏惧。 那怪物却是借着伸出去的“触角”,看到了朝院中奔跑而来的少女。 他看到她时,心间砰然疾跳。 -- 白骨悬浮,“视野”跟随着那朝沈二院子跑来的少女。 三月春,檐下铃铎撞击,声如清玉。 杏花与日光葳蕤飞扬,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提着裙裾跑得飞快,像是那种从绿野林中逃跑而出的小仙女。在虚影探出的白骨精眼中,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再看向她的面容。 眉目秀丽,颜色娇嫩,一身皮骨稚气清妍。可她发髻梳得奇怪,衣裙颜色也搭配的大红大绿,看得他好是别扭。 她冷脸沉眼,跑得如此面无表情……这些青春的美好,添了很多冷色,多了些生人勿近的戾气。 白骨精看得目不转睛。 当他看到她时,他心间倏而一空,骤而微痛。刺意麻意到来的同时,又被他生起的片刻怔忡压下去。 她让他眼波流转,漾漾生光;心间空白,怪异万分。 他看得恍惚时,眼见她已经跑过湖边的一排树,要进入沈二的院子了。 白骨精心生流连不舍。 他顺应自己的本能。 一重阴冷秽息落下,院门前施展了一小小迷障术,逼得那漂亮精致的小少女,要再跑一遍,好让他再看一遍。 -- 阴气无声袭来,小小迷障阵被缇婴踏入。 缇婴还没反应过来, 对秽息敏感非常的月奴已经跟在她后头开口:“小心,是秽息,别被侵入了。” 白骨精这才注意到,小仙女的身后,跟着一个多事的……侍女? 缇婴哼一声,一言不发就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纸,给自己和月奴身上各贴了一张。 白骨精目中生笑。 缇婴提防这迷障阵,小心翼翼。但她很快迷茫,只因走了一段路,小心再小心,然而除了秽息漂浮,她和月奴并没有遭受攻击。 月奴也茫然。 但没有秽鬼偷袭,总是好事。 二女相携,走出了那迷障阵,回头时,她们看日光葳蕤烂烂,身后绿水清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异常。 不过这沈家已经有秽鬼出现了,出现些问题也是正常的。 缇婴兀自猜测。 寻常来说,只有秽鬼潮时,秽鬼才会大批出现。她之前偷偷潜入秽鬼林,虽没有深入,但起码证实,秽鬼林距离沈家这座古宅,并不远。 那么巫神宫的封印,就应该让秽鬼林中的秽鬼出不来才是。可能会有些秽息泄露,但这也只应该诞生一些妖鬼,却不应该是秽鬼才对。 ……秽鬼肯定是跟着她那个出事的二哥的。 说不定就是那个二哥带出来的! 她都明知他有问题,竟然还要去找他……是不是有点自大了? 缇婴生出犹疑。 月奴见她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下来了,不禁问:“怎么了?” 缇婴:“要不……” 她在面对古怪二哥和沈家琐事之间挣扎,犹豫话语还没说完,月奴气势变凛,骤然袭去:“秽鬼出现了!” 缇婴蓦地扭头,面对迎面而来的长着人脸、却根本不是人的怪物。 她捏起符箓,眉目冷然,高喝:“退——” 白骨精飘浮的秽息悬于空气中,俯眼看着她。 她会法术。 她和其他凡人不同,她打起架时,又娇气,又凌厉,青稚眉目间浮现一重比方才更冷的狠戾之气。 少女五彩发带纵起,额发翘飞,衣帛间的一团蓝色水系法术挥洒而出,映着她的脸…… 白骨精感觉到怪异的感觉再次充盈他身体。 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 但这种感觉,让他想要靠近她,让他生出吞噬贪欲。 -- 缇婴眉目浮戾。 她沉着一张小脸。 她愈发觉得出师不利,不应该来找这个古怪二哥。连秽鬼都在白日出现这么多,这个地方果然是禁地。 秽鬼倒是不难对付。 可是拦路的所有怪物,对于此时没有心情的缇婴来说,都十分讨厌。 于是她的杀妖方式,便充满暴力,连旁边的月奴都有点害怕地躲远一些。 其实也没几个秽鬼,但是缇婴杀出了一种暴虐的感觉……长发凌乱,污血秽乱,帛带都被她扔踩在地上,绑死了一头蜷缩 狰狞怪叫的秽鬼。 秽鬼似乎怕了什么,渐渐逃走。 缇婴杀性大起,纵步就要追:“别跑!” 月奴忽然咳嗽,正儿八经:“三小姐……” 缇婴没反应过来。 她捏着符箓杀气重重,脸上发上衣上全是污血,她踩着一怪物不让怪物跑,身后响起一道清淡而温凉的、似乎噙着笑的男声: “怎么如此狼狈?” 缇婴回头。 她仰起脸,五色发带拂着面颊,与乱发一同被风吹扬一些。 秽息淡了很多,秽息后,日光仍然粲然,景致依然古朴典雅。从一重屋檐下,步出一个博衣广袖的白衣少年郎。 缇婴应该是看不清他真实面容的。 有大天官的限制在,不交换身份牌,秘境中的所有人对她来说,都是一张普通相貌。 而如此相貌普通的少年郎捧卷步出,微消瘦,微病弱。他身量修长如剑,走路却缓慢优雅,大袖尾端轻轻擦过地面而不坠,衣袂上的流云卷草纹发着幽白的光。 许是日光浮照缘故,他整个人都发着一种幽白的光。 缇婴盯着他走路的从容姿势,心间倏然一空,鼻尖酸楚…… 她什么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兀自流淌。 -- 并不久远的记忆在苏醒。 被刻意屏蔽的记忆如洪而泄。 戴着风帽缓行的少年、牵着她手耐心说话的少年、一派端庄秀美的少年……她曾以为,不去想,就不会伤心。 -- 院落中走来的少年一怔,脚步停住。 旁边的月奴也怔住:“……三小姐?” 缇婴醒悟过来自己失态。 她颇为怨恼,不想他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又恨怒自己怎可以看着陌生人,想到了师兄。 师兄是独一无二的。 她怎能移情! 沈二便发现,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看他的眼神颇冷,比他先前潜在暗处中观察她时,她表情还要差。 他有些不舒服。 可他偏偏看着她这种眼神,看她睫毛湿漉,颊畔沾泪,也觉得……心跳有些快。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算是什么。 沈二无奈。 他手扶额头,轻叹一声。 他想这大约是人类的感情,是属于真正沈二会有的情绪吧。他离做人,还差得远。 他这样叹气,在外人眼中分外好看。 跟随公子出来迎客的一个妾室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却见三小姐更是恼怒地剜了眼公子。 妾室胆战心惊,心想沈三小姐怎么敢对一个怪物这样。是了,沈三小姐以为这是她真正的二哥,她还以为她可以对她二哥骄纵闹脾气呢…… 这位妾室见过如今沈二杀人不眨眼的手段,生怕可怜的三小姐还没嫁出去,就因为瞪了怪物一眼,在夜里被怪 物大卸八块…… 妾室赶紧上前一步,干干地挡在沈二与沈三之间,朝三小姐友好露笑:“三小姐如果没要事的话,不如回去吧?你二哥还要养病呢。” 缇婴立刻火冒三丈。 她不是才来么?!就赶她走?! 这个姐姐很漂亮……再看眼漂亮姐姐身后的“二哥”,缇婴心中更怒:衣冠禽兽! 沈二无辜地眨眨眼。 月奴则疑惑地看眼缇婴:她是知道小缇婴脾气不算好的。但是在江师兄去世后,缇婴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已经心平气和很久,乖巧很久了。 缇婴最近的不开心,还是因为沈家琐事总烦她。 但是缇婴这短短片刻时间,她已经因为沈二出现,心情浮动好几次了。 月奴有些不安,拽了拽缇婴衣角:“三小姐?” 缇婴定定神。 她权衡半天,冷着脸仰头:“二哥。” 沈二:“嗯?” 他只是“嗯”了一声,就见这个妹妹脸色一僵,似乎又有发恼之意。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 她却按捺住了她的脾气,尽量平声静气:“听说你身体好了,我来关心关心你。我和你一起吃顿饭吧。” 缇婴心想:在他这里多赖段时间,讨厌的沈夫人打听到她跑去哪里后,不敢招惹沈二,肯定就走了。 多在他这里吃两顿饭,沈家那些人肯定就不找她了。 沈二眨眼。 和他一起吃饭?这叫……关心他? 妾室在后急急忙忙:“这不好吧,我们院里没有多余的饭食……” 缇婴恼怒,眼睛冰冷、直直地看着沈二:“你是哥哥,连妹妹一顿饭都不想管吗?你未免欺负人!” 月奴捂脸。 缇婴做好硬闯的准备,她不信这怪物会选择此时翻脸。但这怪物盯她片刻,眨眨眼,竟然玩味道:“妹妹是吗?” “妹妹”二字在他舌尖缱绻。 随着他轻柔声音,他微微上掀眼皮望她。 缇婴心口微跳。 不等她捕捉这股流光般的异常,她听到他说:“想吃饭可以,不过进了我的地盘,得按照我的方式来。静女,取清水来,帮妹妹重新洗把脸。” 她诧异。 他眼睛则落在她发髻上多余怪异的簪子上,又落到她被耳坠掐得通红的耳际。 他皱了皱眉,对她的装扮不满意到了极致。 他说:“我来吧。” 他上前一步。 缇婴警惕后退一步。 他停下步子。 他笑一笑:“别带着别人的血,进我的院子。” 他又道:“妹妹这般犹豫,莫非是想念母亲?不如我叫她过来一趟?” 缇婴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忍辱负重地上前,闭上眼。 -- 这个沈二,真的好奇怪。 她此时几乎 确定他不是原来的沈二,可她又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不确定他是怪物,还是苏醒过来的某个试炼弟子。 沈二嫌弃她的一身打扮。 要妾室们拿水为她净面,他亲自坐在妾室的妆镜前,拉着她这个妹妹,垂着眼为她梳发,为她摘掉耳坠。 他冰凉的手指在她耳尖上擦过。 那是命门之一。 一直警惕着的缇婴差点跳起,以为他终于露出真面目要杀她,他的手却移开了。 他气息在她耳后擦得她颈间微酥,又快速离开,带着一丝笑:“连耳洞都没有,戴什么耳坠?” 他又卸掉她手腕上的臂钏。 他道:“你不适合这些多余的饰物。” 缇婴忍耐。 她忍着陌生人碰她头发,几次咬着牙坚持不生杀心。她忍得快要咬断后槽牙,沈二将镜子端到她面前,她看到镜中俏丽的少女时,怔了一怔—— 镜中少女梳着小巧精致的发髻,簪子固定着五根色彩斑斓的发带,乖巧地一径垂下来。 她摇晃脑袋,看到发髻后,还十分精巧地插了一朵窗外飘入的春日杏花。 她的耳坠和手串都被摘掉了,颜色怪异的衣物也被换掉,穿回了清丽明艳的颜色。 这是缇婴本来的样子。 不过是缇婴先前听月奴说沈三小姐修行前在沈家过得不太好,才自作主张,猜测着打扮成一个“想讨好哥哥、自己却拮据”的妹妹。 还以为沈二会同情喜欢呢。 ……结果他不喜欢。 沈二在后温声:“如何?” 缇婴耷拉着眼皮,根本不理会他。 妾室们胆战心惊,沈二却不以为然。他拿帕子擦了手,嘱咐妾室们备餐。 -- 缇婴不理会沈二,是因她正与月奴疯狂说话。 月奴站在她身边,二女却传音入密。 缇婴抓狂:“你见到了吧?他真的很古怪!” 月奴竟然羡慕:“没想到主人在当大剑仙前,还有这么温情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以前对他妹妹这么好。” 缇婴:“……你真觉得这是沈行川?” 月奴:“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日后的主人啊。” 缇婴:“可他很可能是无支秽啊!” 月奴自信:“不可能的。主人那么高洁,怎么可能是无支秽那种肮脏怪物。你觉得他现在奇怪,可能是因为主人外冷内热,也许他私下对三小姐,就是这么好的。” 缇婴:“……” 她说服不了这把剑,默默翻白眼。 ……总之,她觉得沈二有异。 她靠近他,就心里十分不舒服,经常走神,会想起另一个人……她讨厌这种感觉,她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找他。 -- 兄妹二人坐在廊下吃饭。 沈二托腮,端详着他这名义上的妹妹。 他兀 自品呷。 他暗自揣测自己的异常,揣测这妹妹,与他在寻找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按理来说不一样。 但是,他本身不属于这里。 随着力量强大,他的思维变得清楚。他渐渐想清楚,他是从现实中的秽鬼林进到这个地方的。这里的人不一定是真实的人,妹妹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妹妹…… 例如,沈三小姐明明没有机会修行,可她方才杀秽鬼的凌厉劲儿,可比她那个姐姐强多了。 若是这个妹妹,不是真正的沈三,而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人,她为何会在这里呢? 她是否也是来找他的? 他们在现实中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很想……吞掉她啊。 沈二盯着沈三的目光渐渐露骨,旁边的妾室看得心中狂跳,怕这怪物作恶,不知伦理,妾室们满头大汗。 缇婴低头闷闷吃饭。 她在消磨时间,可妾室们不停催她:“三妹妹,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天色不晚了。” 妾室们委婉提醒:“即使是兄妹,也要讲男女之防的。” 沈二幽深的目光,含笑瞥一眼多话的人。 那妾室脸色惨白。 沈二指尖一勾,无形的力量就要困住那妾室时,缇婴忽地抬头,沈二收回了力量。 他冲她一笑。 他眼神仍是几分露骨的。 但是缇婴心事重重,又厌恶她二哥这种混乱关系,根本不看。 她心中只觉得妾室频频赶自己走,是因为他们要做不可描述之事,她耽误了他们。 好恶心。 缇婴道:“我吃完了。” 沈夫人应该走了。 她站起来,毫不犹豫,眼睛朝天:“二哥,我走了。” 沈二:“不多坐会儿?” 缇婴根本不说话。 她转身便要带着月奴离开。 她如此没礼貌,沈二在她转身一瞬,眼神就彻底冷下。 他心中生起怒意。 怒意却是对着多嘴的妾室的——若非她们露怯,这个妹妹必是要被他困住的。 他毫不犹豫的无形力量,束缚住妾室们。 一阵风吹过。 背对着他们的月奴忽然耸鼻子,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秽息……” 月奴猛地回头,身化利剑,斩向沈二。 沈二挥手间,一重屏障浮空挡剑,更有气息化为冰刃,反杀向月奴。 缇婴:“住手!” 她骤然回身出手,捏诀阻拦。 这名义上的二哥实力实在不低,月奴被击得后退两步,目色更冷。月奴一生存在的意义就是斩杀秽鬼,她此时看出这人有可能是无支秽,自然绝不饶恕。 而缇婴则早已猜沈二很大可能鸠占鹊巢。 她不想多事。 她更在此时打起来时发现,这二哥的实力不俗,他 们无冤无仇,不值得拼命。 缇婴拦住月奴?[(,拦在两人之间,各挥一掌,阻止二人。 月奴被拦,却仍气势汹汹想上前。缇婴回头,狠狠剜她一眼。 缇婴回头再看沈二。 沈二自始至终坐着。 人家连站都没站起来,月奴在人家面前,真不一定能占到好处! 缇婴当机立断,扇了月奴一巴掌,回头干脆向沈二认错:“我侍女不懂事,认错了人,冒犯了二哥。二哥不要见外。” 沈二凝视她。 他慢悠悠:“我若非要见外呢?” 缇婴面色一冷。 她心中傲然,心想大不了打一场。 可她还没摆出架势,沈二就温温和和道:“若想我不计较,也不是没法子。你明日,再来我这里,陪我一同吃晚膳吧。如此,我便既往不咎。” 缇婴眼皮一跳,抬头看他。 他和颜悦色,冲她一笑。 她知道他在说瞎话,但他面不改色:“我见妹妹有些修行天赋,恰好我出身仙门大派,怜惜妹妹一身好天赋,想要……指点指点妹妹。” 他的“指点”二字,缱绻柔情,暗有春意连连,连月奴都听出一份怪异之味,不禁脸色更怒。 缇婴却是冷静。 缇婴心狠应下:“好!” ……他能拿她怎么办? 顶多不过是一个无支秽罢了。 她不想动手,但她也不怕!! 第 135 章 往事回响7 月奴分外伤心。 回去三小姐院落后,月奴也木木然,十分呆滞。 若非她是剑不是人,若非她不会哭,月奴如此大受打击,便应啜泣连连才是。 缇婴不管她。 缇婴尚恼怒她不知分寸对沈二动手,差点将关系闹僵。 缇婴自行修炼一会儿,爬上床睡觉。 她心烦意乱,一会儿想到再也见不到的师兄,一会儿想到沈二白日时从廊下款款朝她走来的那一幕。 那样的走路气派……莫非十分常见? 只是因她总跟在师兄身边,她没有见过太多男子,便会混淆。沈二那种恶心的怪物,怎能与师兄相提并论。 可缇婴又落落地想着:不能将沈二看作恶心的怪物。 万一、万一……师兄在秽鬼林中,如他自己的意,也变成了那种怪物呢? 成为秽鬼,成为无支秽,千难万难。 可江雪禾一身仙骨,又有那般惨然的经历,他简直是成为秽鬼的最好资质了…… 然而师兄生前被黥人咒所困,死后又要与恶意为伍,他明明是仙人,却混得如此惨……这全都是为了她。 可是、可是……她又没有要他为了她如何。 这正是他最可恶的地方! 他永远对她太好。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他给的爱,却实在太多了,多的她无以为报,满心凄然。 他实在是这世间最深情、最无情、最可怕、最讨厌的人。 大约是沈二勾起了缇婴对江雪禾的怀念,她侧卧在榻上,忍不住淅淅沥沥掉起了眼泪。 平时她哭泣总是雷声巨大,此时这般默默地流泪,竟让认识她的人察觉不到。 月奴声音爬上榻:“小婴……” 月奴愣了一愣。 她爬进床内侧,才发现缇婴在哭。 枕巾湿了大半,少女睫毛黏糊眼睛湿润,颊畔红一道白一道,十分可怜。 缇婴狠狠瞪她一眼。 缇婴恼怒地用手背擦干眼泪,倔强强硬,呛月奴:“干嘛?” 月奴静了片刻。 在小婴的泪水中,她发觉自己的任性,实在卑微得不值一提。 月奴道歉:“对不起,我白日不该对沈二动手。我当时没忍住……我只要感知到秽息,会本能生出杀念。我现在知道我当时鲁莽了,差点连累你。如果他是厉害的无支秽,你我可能都对付不了,我差点害死你,是我不好。” 缇婴板着脸:“你要知道,沈家这古宅,离秽鬼林太近了。出现在这里的无支秽,很有可能是从秽鬼林逃跑出来的。这样的无支秽,可比你在玉京门常年帮着压制的那几个无支秽厉害多了。说不定比起玉京门的秽鬼王也不枉多让。 “我来猎魔试有我的目的,我是不会为了杀无支秽,以性命相博的。” 月奴:“可是杀无支秽,是修士应该 做的。秽鬼危害人间,你不在乎吗? 缇婴垂下眼皮。 缇婴说:我要我师兄活着。 缇婴低着眼睛?_[(,轻声:“我师兄活着,我才愿意做好人。我师兄若是死了,我没有心情帮别人。” 月奴:“若江师兄成了无支秽,危害世间,你就要帮着作恶吗?” 缇婴本想回答“有何不可”。 但话到口边,她顿了一顿。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堕魔,想到江雪禾为了引导她付出的代价,想到江雪禾身负黥人咒、都还坚持教导她为善…… 他是有情天道啊。 她岂可一直辜负他,一直让他辛苦作废…… 缇婴低垂着眼,很久很久,她小声回答:“只要师兄活着,我可以修仙,可以护世,可以保护所有人,可以灭那个……那个欺负他的坏蛋。” 怕被感知,她含糊掠过,不提“无情天道”。 月奴说:“那么小婴,你已经修出元神了,接下来,你就要决定你到底修成什么样的仙了……我主人说,修道先修心。小婴,你的道心是什么?” 缇婴:“……我没有。” 月奴:“那你就要从现在开始想,开始炼了。别辜负你师兄。” 缇婴轻轻“嗯”一声。 她心情缓和了,才问月奴:“你爬上床,是想与我说什么?让我帮你杀沈二吗?我要找我师兄,我不会帮你的。” 月奴:“我想让你帮忙试探,他如今是进来试炼的弟子,还是已经被夺舍,成为了无支秽,或者,他有没有一丝可能,还有原来的神智……我想驱赶无支秽,让真正的沈二回来。” 月奴低着头:“我的主人,不应该是无支秽。他高洁傲然,如月如华……他不能是那种脏污的为祸世间的怪物。” 缇婴默然片刻。 她此时警惕沈二,不愿帮月奴试探。可是月奴又很可怜……一把毕生以除秽为己任的剑,如何背叛自己一生的信仰,否认自己的存在呢? 沈行川,她师父……身上存在的秘密,很可能伤到月奴吧。 缇婴想了想,道:“我得先找到我师兄,确认我师兄安危。我师兄安全了,我才可以帮你。” 月奴笑起来。 她连连点头。 月奴又很乐观:“我相信主人……说不定那个无支秽会靠他自己解决,根本不需要我们。” 缇婴:“嗯!” -- 沈二院落,一派静然诡谲。 沈三小姐走后,妾室们胆战无比,害怕她们先前的表现,会惹怒大魔头。 但是沈三小姐前脚刚走,沈二后脚便吐血晕倒。 妾室们惶然,扶着沈二上床,试探沈二的呼吸,发现沈二又周身冰凉僵硬宛如死人。 ……那个怪物离开了,沈二公子又危在旦夕。 且她们虽是凡人,却隐约感觉到,那个怪物离开后,这个院子变得格外阴冷, 越来越阴冷。她们围着的沈二公子,身上最为阴冷。 大胆些的妾室抬头看??[,见到沈二面上浮现一重黑气。她看的时候,那黑气阴阴地化为一张人脸,冲她笑…… 大胆的妾室尖叫一声被吓晕。 其他胆小的妾室们更不敢去看了。 她们再次伏守在沈二床畔边,祈祷祈福,盼望怪物回来。 那一重重自沈二面上浮出的黑气,是秽息。秽息已经化出实形,便可见力量强大,真正的沈二命在旦夕。 妾室们只觉害怕,却不懂是那怪物的残余力量护住了她们,没让她们被秽息侵蚀。 秽鬼中力量为尊。 无意识的秽鬼们被有意识的无支秽驱使,而有意识的无支秽,想寻求更强大的力量,好逃出秽鬼林。 被妾室们称为怪物的白骨精,此时真身已经重新被驱逐回了秽鬼林。 他诞生没多久,力量不够强大。寻找捷径诞生意识,便自然会因为这捷径,而造成力量的不稳定。 白日时与那月奴动手后,他就觉得不妥,发现自己力量衰弱,受到沈二身体的排斥。 他坚持到了沈三小姐离开,便再也撑不住,被赶回了秽鬼林。 而正是这个与沈二身体搏斗的过程,让白骨精察觉到了沈二体内的一些异常。 ……那微妙的异常,在吞噬着沈二,也在试图吞噬这附身的白骨精。 那微妙的气息,让白骨精既本能恐惧,又感觉到一丝熟悉…… 此时此夜,月在中天。 沈三小姐抱着剑睡得不安,妾室们念念有词希望公子回来,白骨精则踩在一地混沌骨髓污血中,被秽鬼林的冰霜覆盖。 他闭着眼,琢磨那熟悉感来自哪里。 他琢磨自己生前是什么,琢磨自己寻找的妹妹是谁,琢磨自己手骨上的发带代表的意义,琢磨秽鬼与无支秽诞生的原因,琢磨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怪物…… 这个过程并不长,他很快被躲在暗处的其他无支秽偷袭,无心再思量。 秽鬼林是残酷的战场。 这里是真正的强者为尊。 世人总以为出现在外面的无支秽驱使秽鬼,已经十分强大。可是在秽鬼林中,每一头无支秽都可以驱使秽鬼,这些无支秽中,便要靠互相吞噬,来诞生一个真正的王者。 白骨精自诞生之初,浑噩懵懂间,就靠着本能,卷入这场掠夺侵蚀的战斗。 他不杀同类,同类就要杀他。他不吞噬别人,别人就会吞噬他。 他踩着同类的残魂,誓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摘得唯一的王冠。 想在秽鬼林中安全,就要让所有人臣服于自己。 -- 一夜猎杀与反杀,白骨精在厮杀中受伤,也在厮杀中,再一次博得了力量。 赶在外界天幕彻底大亮前,他与沈二身体重新建立联系,寻到了沈二体内那股熟悉又让他害怕的气息,借此离开秽鬼林,重回人 间。 当他返回之时,他感知到沈二力量有一魂魄的挣扎与苏醒。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压制那力量,让自己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让自己在这里睁开了眼。 -- 沈二睁开眼。 他气息轻微,但对于一片死一般的宁静,已经是生机了。 帷帐后的妾室一惊:“公子?” 沈二“嗯”一声。 一截玉白手骨伸出纱帷,苍如霜雪,嶙峋骨清。 沈二声音疲惫虚弱,又含着一丝他本有的温淡笑意:“安排洗漱吧。” 妾室们狂喜:又熬过一夜了! ……沈二洗漱后,按照他这几日的习惯,妾室们将各类书籍,摆在他的榻边,供他翻阅。 书籍杂乱,涉猎极广。 沈二不明说他要什么样的书籍,妾室们便胡乱地把能找到的所有书籍搬来。妾室们见沈二不拘一格,放下心来。 说实话,这个怪物还是很好服侍的。 眼见怪物低头看书,妾室们退出屋子,又彼此不安地眨眼睛,不知道她们这一次的自作主张,会不会惹怒那怪物。 屋中却许久没动静。 她们伸长耳朵,听到沈二一声沙哑轻笑。 那笑声悠慢,又冷彻:“滚进来。” 声音中的笑意与寒意同时到来,妾室们互相推搡,最终派出最勇敢的静女进去,跪在沈二榻下,瑟瑟发抖。 -- 沈二翻看着今日这些书籍。 他翻书极快。 他不过是借用这些书籍,来了解常识,来学习一些有用的知识。 妾室们的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他捏死她们如捏死蚂蚁,但看在她们心思太小的份上,他懒得换人。可今日她们拿的都是些什么书籍? 兄妹谦恭。 伦理大德。 世俗话本,乱、伦被乱棍打死,女子沉塘,男子跳河。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二垂下眼,俯视这脸色苍白的妾室,静女。 他挽袖饮茶,慢悠悠:“这些书,是什么意思?” 静女果真有胆量,猜测着他的心思,支支吾吾说道:“公子……昨日见了三小姐,公子似乎很疼爱三小姐,对三小姐生了爱才之心。但是公子、公子刚刚做人,恐怕不了解人间伦理……您与三小姐,是亲的兄妹,还是要避嫌的。” 沈二手撑下颌。 他回忆起昨日的三小姐。 想起她,他确实心情愉快,生出一些期盼,想这日头落得快一些,让她来他这里吃晚膳。 他露出笑。 静女大着胆子抬起,看到他那种眼神。 她心里一咯噔,浮起绝望:对!昨日果然没看错,他就是这种眼神! 这种想吞掉三小姐的眼神! 静女为了三小姐的未来,努力规劝:“三小姐要为了您招魂,很快就要嫁人了… …您不应毁了三小姐。三小姐尚且年少,您好歹是她兄长……纵是爱慕妹妹,也请收敛。” 沈二眼神微顿。 他似困惑,喃喃:“……爱慕?” 静女绝望无比:“您可能弄混了兄妹之情与世间情爱……” 沈二笑一声。 他道:“我没弄混。” 他慢吞吞:“你们这些感情,我通通不懂。不过,你觉得,我对她,不是兄妹情,是男女之情?” 静女点头。 那种一见钟情的眼神,那种随时黏在沈三小姐身上的眼神,那种充满吞噬欲的眼神……怎会有错? 沈二慢条斯理:“所以,你们就给我送这种书。” 他手一摊,书页哗啦啦,被他扔了出去,摔了静女一头一脸。 那怪物睥睨强大,俯视着她:“人间的伦理,想要约束我?” 沈二微笑:“你说是爱慕,那就是爱慕吧。我既要做她哥哥,又要做她男人,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 静女:“三小姐不会愿意的。” 沈二:“那可不好说。” 他闭上眼,回忆着昨日。 静女心中绝望,留最后一丝希望:“……您是世间大妖,凡人伦理难以束缚您。可是三小姐怎么办? “您如此露骨,三小姐与您不一样!” 沈二睫毛一颤。 他道:“原来如此。” 静女一怔,以为说服了这怪物。 却不知怪物心中在想:原来是太露骨了。 有道理。 书中记载的人间女子确实害羞很多,他吓坏了沈三小姑娘,确实不太好。 容他修正一番。 -- 于是,这一夜,浑身警惕的缇婴带着月奴来沈二这里赴宴,便见她这位名义上的哥哥一改昨日的风格,变得分外客气有礼。 他不用那种温柔至极的语气诱惑她恍惚了。 他不用那种勾着人的“嗯”声来撩拨人心了。 他换身清爽文士服,衣着宽敞,秀容玉身,一脸病容,分明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缇婴说自己修炼,刻意用元神的手段试探,他在一旁看着,竟然还真指点了她一两句,听得她愕然万分。 ……什么奇怪的无支秽,居然都懂正统道门的修行。 他盘腿坐在一旁,闭目教她修行。一身青袍,一身玉骨。他当真指点她,不多说引人误会的话。 缇婴看得怔忡。 他睁眼看来时,目中无恙,她则快速撇脸。 缇婴板着脸,努力不看这陌生哥哥。 她走出他院子时,摸到自己后颈上的汗意。 月奴在旁夸赞:“沈二很有修养,今日很像主人那高洁的做法,话也少了很多。我觉得他会好起来的。” 缇婴不吭气。 月奴扭头:“你为何 出汗?” 缇婴:“闭嘴。” 她闷着脸,不想多说。 ……她想她不能再去见沈二了。 -- 这一日下雨。 缇婴在家中修炼不下去,心浮气躁,拉着月奴出门。 她说去外面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叶穿林叶师兄。 她的大梦术进展不下去,又几次在秽鬼林碰壁,思来想去,又只好趁着心烦时,辨认一下叶穿林的动向。 她进猎魔试前,分明见长云观的小弟子三冬进去了。按照叶穿林对他小师弟的照顾,叶穿林应该来了猎魔试才对……她连花时和陈子春都隐约判断出是谁了,为何却找不到叶穿林呢? 缇婴与月奴出门。 月奴听她说逛街,很有些兴致,说起昔日沈玉舒为自己买的漂亮衣服,香甜口脂…… 缇婴:“我可没钱,别指望我给你买!” 她嘟嘴:“我平时花销,都要靠我师兄给呢。” 月奴失望,闭嘴。 月奴见缇婴在前面走得好好的,转过一个廊角,缇婴身子突然定了一下。 缇婴掉过头,拉着月奴的手,走反方向。 月奴一脸狐疑间,身后清润温声已然响起,故作惊讶:“三妹妹?” ……是沈二。 缇婴根本不停步。 可那沈二毕竟不是柔弱凡人之辈。 缇婴用上了法术,他竟然跟得上,还身形几晃之下,掠到了二女身前。 缇婴当没看到,往旁边挪步。她身子要晃过屋廊,踩入下方淅沥雨中,一只手腕伸来,伞递到了她面前。 那人按住她肩膀,将她拽回来。 少年公子笑叹:“三妹妹。” 缇婴默然。 缇婴只好抬头,皮笑肉不笑,作惊讶:“二哥,怎么是你?我刚才都没看见。” 沈二轻笑。 沈二不揭穿她,只伸手揩掉妹妹眼睫上沾到的一滴雨水。 她身子一僵,想朝后退,他立即收手,衬得她的避嫌像是多此一举。 缇婴不悦。 沈二问:“你们去做什么?” 缇婴支吾,当然不想回答。 月奴却傻,被沈二看一眼,就诚实回答:“我们出门逛街。” 沈二了然,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吧。” 缇婴抬头。 她惊讶:“你要出门?” ——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在院子里读书吗? 她还以为这个怪物出不去院子呢。 沈二道:“家里书看完了,我出门买书。” 缇婴:“我和你不顺路呀。” 沈二好脾气:“你去哪里?” 缇婴胡诌了一个地方。 沈二静看她,眸子幽黑。 缇婴心中暗有得意,挑衅而狡黠:你说吧,你说你和我顺路,你也要 去这里。那我就大方告诉你,根本没这个地名,我是骗你的。我走我的阳关道,你少跟踪我…… 沈二欣赏着她目中的灵动,温声:“傻妹妹。” 缇婴:……??_[(” 沈二俯身,他手中的黑伞朝她脸上倾了倾。 她不觉仰头。 看他目有戏谑:“根本没有这个地名。” 缇婴睁大眼睛:咦! 你怎么……抢我的话…… 她被打得措手不及,手被她这哥哥牵住了。 她一颤,听到他说:“看来妹妹不识路,我岂能让你一人出门乱跑?你还是跟我一道吧。” 他竟然握她的手! 缇婴挣扎,恼怒:“我不要……” 她正要与沈二动手,沈二松开她手腕,低声:“大姐往这边来了,你要请安吗?” ……是花时! 缇婴立即扭头,跟上沈二:“我们出门买书吧。” -- 兄妹二人坐马车出门。 车中宽敞。 缇婴怕他有什么阴谋,与月奴挨着坐,离他十万八千里。他倒没什么阴谋,宛如她是小孩子一般,随她意了。 他那种带几分笑的揶揄眼神…… 缇婴心口跌一下,回过神后,她便扭头扯开帘子,趴在车窗上看窗外雨,坚持不再多看他一眼。 但是马车上,二人可以泾渭分明。下了马车,只有一把伞的情况下,沈二邀请沈三共伞,缇婴便很纠结。 她既是一个不吃亏的人,不想自己淋雨;却又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都怪月奴没心眼,不知道出门带伞。 沈二:“妹妹又在想什么?你去哪里,我送你。” 缇婴左右看看。 她眯着眼看濛濛烟雨,天地大雾。 她看到离这里一条街不到的地方,有一座城隍庙,便说自己要去那里,很快要和沈二分开。 沈二颔首。 他撑开伞,缇婴钻入他伞下。 -- 兄妹二人彼此不说话,各走各路。 月奴胡乱戴一个蓑笠,跟在后面。 雨下得不算小。 沈二手握着伞柄。 他看着雨帘。 慢慢的,他将伞,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缇婴低着头走路,忽然被雨丝淋到。 她愕然仰头,发现头顶的伞没了。 她扭头,看旁边的沈二。 他似无所觉,侧头看路边摊贩,寻找他想要的书铺。 缇婴咬咬牙,不甘心地朝他伞下挪去。 她手臂挨到了他。 有小孩嬉笑着跑过。 沈二似怕淋雨,朝旁边侧身微躲,他的伞,再一次倾了倾,缇婴又被淋了一脸雨水。 她火冒三丈。 她抱住他手臂,钻入他伞下,咬着牙不肯认输。 他低头:“嗯?” 缇婴:“没事!” -- 缇婴心中抓狂。 她一边抱着沈二手臂躲雨,一边与月奴叫道:“你看到了吧?他是故意的!” 月奴道:“主人就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啊。主人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你想多了吧。” 缇婴欲言又止:“你真没觉得他在勾搭我吗?” 月奴:“……你们不是兄妹吗?你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没有身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人家勾搭你干嘛。你还说人家是怪物呢,怪物会喜欢人类吗?你想多了。” 缇婴迷惘地眨动黑眼珠,仰头看沈二:……是吗? 是她淫者见淫吗?! 第 136 章 往事回响8 小小一段路,雨乱人心,缇婴走得实在不愉快。 “卖伞啦,卖伞啦!” 幼童稚嫩的唤声在路前方,惊得缇婴抬头去看。 那路口商铺外的青帐下,有一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帮自家婆婆卖伞,吆喝得起劲。孩童身后,就是缇婴方才拿来当借口的城隍庙。 许多行人挤在城隍庙门边上躲雨,小孩热情的吆喝声,就是对着他们。 而这小孩,就是方才嬉笑着踩水玩、从她与沈一身旁跑过去的小孩。 缇婴多看了一眼。 那小孩触及她目光,一阵挤眉弄眼,活泼伶俐。 幼童的一张脸被他自己挤作了一团肉包,小眼睛又如绿豆般大,实在称不上一个好看的孩童。他这般卖力,放在平时,缇婴会忍不住被逗笑。 只是现在的缇婴见到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盯着那孩童,从对方的滑稽鬼脸中,恍惚辨认出了一个旧日痕迹—— 三冬! 是长云观的小师弟三冬。 那个总跟着叶穿林的小胖子三冬,整日小嘴叭叭叭,满腹牢骚。 此时这小孩这副搞怪模样,让缇婴想到了昔日叶穿林在菩提树下装死坑她的一幕…… 缇婴心中一动。 缇婴忙不迭要朝小孩跑去,口中道:“一哥,你去买书吧,我买把伞自己玩好了。” 她说完便要跑。 月奴紧紧跟着她。 沈一拽住妹妹的手,没让她跑掉。 她回头。 撑着伞的沈一垂眼望她,出乎她意料,他问了她一个问题:“可有买伞钱?” 缇婴一怔。 作为一个庶出的被家中嫌弃的三小姐,她身上分文没有。她扭头看月奴,月奴的钱袋子,比她还要清白。 沈一低着眼。 他从怀中取出一锦绣钱袋,鼓囊囊的,塞入缇婴手中。 他温和无比:“你拿去买糖吃吧。哥哥去买书,一会儿找你。” 他知道她不愿与他在一起,并不强求。 少年修而凉的手指,在少女掌心轻轻搭一下,退开了。 于此同时,缇婴脑海中浮起很多昔日片段—— “小婴,这是师兄这个月的灵石,你拿去用吧。” “小婴,乾坤袋拿出来,我看看是否需要补给。” “你慌什么?但凡我在,会饿着你吗?我的钱财,不就是你的吗?” 记忆中温柔又沙哑缓慢的声调,隔着漫漫雨声,与此时沈一的声音重叠。 少女周身颤抖,血液一点点热起,眼圈慢慢通红。 缇婴抬起脸。 缇婴掀开眼睫。 她握着钱袋子的手指发抖,心脏狂跳,迷惘又不可置信地仰着头看他。 心跳前所未有的强烈。 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扎根发芽。 难道、难道、难道…… 沈一冲她笑一笑,撑伞转身。 缇婴追上一步,握住他的手,声音颤抖:“你……” 沈一疑惑地回头看她:“怎么了,妹妹?” 缇婴咬着腮帮,神志不清,几乎要发狠发懵地问出来,不远处小孩的吆喝声变急变高:“卖伞了!卖伞了!” 缇婴神智回归。 她怔怔看着沈一。 她心渐渐重新落了回去。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呢…… 她亲眼看着他骨血消亡、化为荒芜。她亲眼看着一师兄将他送入秽鬼林,她明明知道这里只是猎魔试的秘境……任何强大力量的诞生,都需要时间。此时距离他死亡,连半年时间都没有,她在奢望什么呢…… 而他若是他,又岂会不认她。 缇婴生出痛恨与暴戾。 少女黯下去的眼睛,像下着雨一样,星子落落,寡然静谧。 沈一心中倏地被什么刺痛一样,疼得他心脏缩一下。 她松开了他的手,别过脸转身,将他的钱袋子丢给了他,一点也不肯要。 那宛如发脾气的架势,他竟觉得熟悉,闭眼躲过钱袋子的砸落。再次睁眼时,缇婴已经与月奴站在摊贩前,不回头一眼了。 沈一握着伞的手微微用力,手背白得浮现青筋嶙峋。 沈一知道其中有异。 他冷静而残酷地将这些异样压下,转身做自己的事。他好像天生就有一腔冷血冷骨,他好像天生习惯掌控习惯欺瞒。哪怕此时恨不得将她扯回来问清楚,他也硬生生憋回去。 沈一在心中说服自己:初做凡人,且莫失态。 莫露端倪,莫吓到沈三。 ……他且要看看,沈三这么迫不及待地与他分开,跑向城隍庙,到底是要做什么。 -- 缇婴与月奴和那小孩寒暄。 缇婴心不在焉,不怎么吭气。 全靠月奴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地沟通。 幸好这小孩确实有异,寻了借口,就和两个貌美少女离开,一同进入了城隍庙,带着她们朝庙殿后的小院走去。 缇婴:“三冬?” 幼童回头。 幼童耷拉着眼皮,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是我啊,小婴姐姐。小婴姐姐脾气和以前差不多,我看到你沉着脸,哪怕脸不一样,也觉得沈三小姐就是你。” 缇婴却没笑。 一个爱玩爱娇的小少女不笑,垮着脸看人,让三冬有些不安。 三冬小声:“……出了些事,你跟我来。” 三人已经到了后院。 庙中后院的零星偏房中,有一柴房中钻出来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向这边甩着扇子招手,声音虚弱:“这边、这边。” 三冬朝那青年迈步。 后面的缇婴和月奴却不走。 三冬愣一下,回头,他仰 头看缇婴,道:“是我师兄啊。小婴姐姐,我师兄出了些意外,才变成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呢? ⒆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36 章 往事回响8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缇婴将不远处那倚着木门的憔悴青年上下打量一番。 原是一个病秧子。 哼。 她先前看沈一骨清魂瘦,大袍窄腰,长得像病美人。没想到叶穿林这个身体,比沈一那身体看着还差。雨水不小心溅到叶穿林身上,叶穿林都被激得咳嗽连连、面孔涨红、分外无奈。 缇婴不怕病秧子,这才迈步。 三冬却拦住月奴:“有些事,我师兄不让别人知道。” 缇婴:“月奴,你和三冬在这里玩泥巴吧,我和叶师兄说几句话。” 月奴:“哦。” 三冬一愣,然后不悦叫嚷:“我才不玩泥巴!我不是小孩子了!” -- 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了。 叶穿林扶墙入屋,身后跟着缇婴。 关上门,他一步三喘,回头看缇婴,也生出些恍惚感。 没想到重逢会是这副模样。 “天涯再闻大梦起。” 当他站在长云观山巅,卜问玉京门的诛仙事宜,当他看到远方天边亮起的幽光,看到那边鬼魂的异动…… 当他从他人口中得知缇婴“起死回生”的本事,当他知道玉京门追杀缇婴,他便知道,他的祖辈一直在等着的故人,终于归来了。 叶穿林问:“我一直在找你,你可还好?” 缇婴心烦意乱间,仍为他这话而怔一怔。 缇婴:“你一直在找我?不是我一直在找你吗?” 叶穿林蹙眉。 叶穿林道:“我曾去观天山找你。” 缇婴:“……我听杭师兄说了。我们走岔了吧,我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叶穿林低下头。 他半晌苦笑一声。 昔日叶穿林沉稳淡然,但他此时用这副病歪歪的身体,笑起来便只如落花流水,零零落落,颇有几分单薄羸弱: “……我祖辈曾与魔女相交。世人以为他们是死敌,其实他们君子之交。千年前,魔女将一样东西寄存在我祖辈这里,他一直试图归还。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只知道传闻中,魔女被仙人困住,随仙人一同入灭,我祖辈修仙修不到尽头,很快跟着陨落。 “那个功法一直供于长云观。魔女欠我祖辈一个比试诺言,我祖辈欠魔女一个功法诺言。 “那个修炼大梦术的人……就是你吧?” 虽是疑问,叶穿林却已然肯定。 缇婴低头。 缇婴:“有很多事,我不好告诉你……但我确实修炼大梦术。我功法有缺,我想拿回丢失的那部分。” 她仰头问:“你会还我吗?” 叶穿林咳嗽两声,冲她笑:“自然。我一直试图还你……你被玉京门追缉,我想以你的性子,未必善罢甘休,说不定大闹一场。猎魔 试可能是你会出现的机会,我便带师弟们来碰碰运气……谁想到……” 谁想到,进入秘境,他身上遇到了很多问题,耽误了很多时间。 缇婴松口气。 她眼眶不禁湿润,鼻尖发酸。 世上的坏人那么多,她看也看不清,杀也杀不光。可是世上还有叶师兄这样的人,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 缇婴伸手:“那你还我。” 叶穿林咳嗽连连:“我现在还不了你……小婴,你应该看得出我现在身体状况吧?还功法需要开识海,有神识,我如今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还你?” 见缇婴怔愣,他又安慰她:“不过你放心,我来此秘境已有一段时间,我已经想到了还你功法的法子。” 缇婴:“什么?” 叶穿林:“嫁给我。” 缇婴声音抬高:“什么?!” 她声音一高,叶穿林这副身体便承受不住,又狂咳起来,身体发抖,面容红透。 他咳得快要将肺吐出。 缇婴被吓到。 她忙去扶他,扶他靠墙站好。她胡乱帮他拍后背,帮他缓和,又压低声音,娇娇柔柔地重新问一遍:“什么嘛?” 叶穿林哪怕身体虚弱,也被她可爱到,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这一笑,又让他病情加重。 两人折腾好久,才让叶穿林状态稳下来。 叶穿林喘气半晌,对自己的身体非常无奈,尽量心平气和地与她解释:“这段时间,我要想法子开识海,将那功法取出。我这副体质归还功法需要时间,你嫁过来,帮我冲一下喜,压一压我身上的阴死之气。午夜洞房,月华正盛,我的气能达到最盛,正能支撑我将功法还你。” 他是正统道修,提起洞房花烛,一派清冷沉淡,不含丝毫旖旎。 他没有旖旎,缇婴自然也跟着放松很多,不那么害怕紧张了。 缇婴小声说话:“……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 她纳闷:“我有修为啊。我随便找个时间,渡你几口灵力,让你撑住身体,把功法还我不就好了。” 叶穿林愣一愣。 叶穿林看她懵然眸子半晌,忽而恍然:“小婴,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这个身份,与我这个身份的关系?” 缇婴眨眼。 叶穿林苦笑:“沈三小姐,你一哥在外面受了些伤,你家中要拿你招魂,将你嫁出去。正好我家里觉得我命不久矣,也需要娶妻帮我冲喜。你我两家一拍即合,双方联姻,名帖都换了。” 他扬一下下巴:“前几日,我家中听说你一哥病好了,担心沈家放弃冲喜,过去询问。听说你一哥亲自点了头,说可以继续。他是正道修士,他说的话,你家中奉为圭臬。这门婚事,本就板上钉钉,十分确定。” 缇婴呆住。 一团火气涌上脸颊。 她恼怒愤懑:“沈一!果然是他!” 叶穿林判断她神色。 叶穿林又慢吞吞道:“而且,嫁给我,逃离苦海,在此秘境中,不失为一计。我想你对猎魔试的获胜并不感兴趣,正好,我也不感兴趣。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异常,正在琢磨那异常缘故……你嫁到我家中,好好修炼。 “听说你修成了元神,我正好指点你,帮你巩固修行。你这些日子东奔西跑,恐怕修行丢下了很多,正好趁机弥补。 “更何况……你在沈家待了那么久,应该大约看得出,你那一哥不同寻常,非是善类,不如躲远些。” 缇婴偏脸:“你怎么知道我一哥不是善类?你已经见过他了?” 叶穿林苦笑连连。 叶穿林道:“小婴,你可知,我本应是沈一。” 晴天霹雳,打得缇婴措手不及,愣愣看他。 叶穿林手指自己,非常无奈:“进入此秘境,我本应进入的身体,就是沈一的。我正要在沈一的身体中苏醒,却感知到另一庞大阴鸷的力量苏醒。 “我与那力量相博。当时刚入秘境,我修为不稳,失算了,被他占据沈一身体。我试图反击,那怪物却凶悍可怕,颇有一种原始野性。我力量不稳,竟压不住他。 “我与他在沈一体内几番搏斗,我终是输给他了。你是否见到沈一身体虚弱?那并非完全因沈一受伤的缘故,有一部分原因,正是沈一的神魂中,好几个力量在一同争夺。 “不光有我,有那怪物,还有原本的沈一,再有另一重让我心悸畏惧的不知名力量……沈一体内实在太热闹了。我既怕神魂之斗弄坏了这具身体,让沈一疯了,又担心那不知名力量的暗中袭击。最后,我只好将身体让与怪物。 “现在的沈一,恐怕就是那压制我、与我相斗的怪物。” 他话中信息巨大,缇婴听得愣神,愕然呆滞。 叶穿林又喘气又咳嗽,断断续续将话说完:“但我必然要在秘境中出现。我若不出现,我长云观的弟子们怎么办?谁又知道巫神宫在这里没有留下什么陷阱呢? “我原本的身体被强夺,我只好寻找新的合适身体。这秘境是忘生镜模拟出来的,与忘生镜的力量对抗,我颇是花费了很多时间……于是我最后能进入的身体,便是此时这副病秧子了。 “唯一幸事是,这身体与你有姻缘,你嫁来便是。” 缇婴赞叹又敬佩,结巴:“叶师兄,你、你好厉害……” 在沈一体内的战斗必然不轻松,叶穿林要全身而退,全身而退后还要再打破忘生镜的限制,靠他自己的力量重新物色一具身体……这几乎是与巫神宫至宝博弈打架,叶穿林居然打赢了。 ……虽然,代价是,他如今体弱无比,一步三喘。 叶穿林摆手。 他不以为然。 他只提醒缇婴:“所以,你要小心那个沈一。他很有可能是无支秽,你留在沈家,与他周旋,实在危险,趁早出嫁……” 缇婴:“我、我……” 她说不出所以然,深觉得 叶穿林说得对,但是想起沈一,她心中又生起一团燥意,让她无法立即答应叶穿林。 一人正这样商量,外面传来嘈杂脚步声。 月奴声音很高:“三小姐累了,在歇一歇脚……” 另一温润少年声清幽:知道。你嚷什么???[” 后面那声音慢条斯理:“雨停了,我来接妹妹回家。你这般百般阻拦,莫非三小姐在此与谁幽会?” 那是沈一的声音。 缇婴与叶穿林一对眼,看到叶师兄苍白惨然的模样,她心里顿时一凛。 不能让沈一看到叶穿林! 沈一必然能认出叶穿林是与他抢夺身体的人,叶师兄现在体弱,可打不过沈一。 缇婴冲叶穿林“嘘”一声,叶穿林了然点头。 仓促之下,缇婴将一张符塞到叶穿林手中,方便柔弱的叶师兄有事联络她。 缇婴扭身开门,硬头皮迎上难题。 -- 院中雨停,沈一玩笑:“莫非三小姐在此与谁幽会?” 月奴傻眼。 这把剑实在反应迟钝,月奴一僵,沈一眼中笑就淡了下去。 他意识到他恐怕猜对了。 沈一不再多言,绕过月奴。 他放开自己的气息,感知他人痕迹。他轻松锁定柴房,迈步前往。 月奴腾身去拦。 沈一大袖甩开,头也不回,月奴撞上后方湿水墙面。扑通巨响声中,三冬跑进来,连忙去搀扶。 缇婴开门跑出来,撞上沈一。 她拦在门前,少有地对他使出好脸色,对他仰脸露笑靥,甜甜唤他:“一哥,你怎么来啦?” 沈一目光落在她净白小脸上。 他没看到什么多余痕迹,但他已经听到了陌生男子微弱的呼吸声。 他冲她笑一下。 笑得缇婴眼皮直跳。 沈一张口便来:“你头上的发带怎么少了一根?” 缇婴愣愣,张手摸自己毛茸茸头颅。 后面的月奴冲她挤眼睛,示意她发髻梳得好好的,发带一根不少。 缇婴恍神,她一哥个子高腿又长,说话间便已迈过她,要推开她身后那扇门。 他口上慢悠悠:“必是丢在柴房中了吧。” 他手搭在门上。 缇婴一声大叫:“一哥!” 她少女脆声,声调一高扬,便有几分尖锐,刺得月奴与门后的叶穿林皆是耳朵嗡鸣,沈一却只是睫毛跳了一跳,仍面不改色,推门要进。 缇婴扑过去。 她个子娇小,直接从他臂弯间钻过,钻入他胸怀前,抢到了木门前。 她的刁蛮任性,让沈一顿了一下,步子被她逼退一步。 缇婴靠在木门上,抱住他手臂,仰脸急声:“我没有丢东西,我好好的呢。一哥,我累了饿了渴了困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沈一:“分明丢了一根 。” 一人皆是胡说八道,但各自面不改色。 缇婴见他油盐不进,木门被他推出“吱呀”声,她心中着急,直接不掩饰实力,一道法诀掐出,打向他面门。 他躲得轻松。 缇婴再缠斗而上。 方寸距离,寸土不让。他不与她打,避让得繁琐;缇婴使出胡搅蛮缠功夫,非要逼得他出手,让他一步都走不开。 这样近的距离,少女气息柔甜。 沈一想到她便是这样与他人私会,面色更沉。 他道:“别闹。” 他扣住少女手臂。 他幽黑的眼睛,仍盯着木门。 此人心志之狠之坚,实在让缇婴焦急。 缇婴嚷道:“我没有闹,是你打妹妹,雨花溅湿我裙子了!你太坏了!” 她闹腾间,他随意在她额心一点,她便感觉到自己力量被封了一息。缇婴震惊,见他垂目瞥她,眼中流光,微有嘲弄睥睨色。 他轻松地甩开了她,门被推开了一角。 缇婴知道叶穿林就在门后。 缇婴重新扑上去,跳起来抱住沈一腰身,仰头使蛮力与他缠斗。 距离实在太近了。 被封了法力一息后的打斗实在太儿戏了。 缇婴一通乱来,沈一被逼退两步,他似也生了怒。 缇婴抱着他手臂,跳在他怀里,腿缠住他腰身,姿势十分不雅地纠缠。后面月奴见情形不对,冲上来要帮忙,沈一一道法术挥出,扭头击退月奴。 沈一回头教训他这不听话的妹妹。 她正仰脸要继续作弄他。 他低脸。 些许误会偏差于此发生。 少女柔软湿润的唇,在低头的少年喉结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沈一定住。 缇婴额发凌乱,唇红齿白,发带落在他臂弯。她清澈的眸子,清晰地看到一哥滚动的喉结上,落了一个小小的绯艳唇印。 四目相对,空气静下,骤然凝滞。 -- 墙根下一丛紫藤萝吧嗒摔地,溅在水洼间。 清亮水洼,映着后方月奴和三冬双双呆滞的眼睛。!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7 章 往事回响9 缇婴的心情糟糕,伴随着沈二的心情好极。 因为缇婴那通带着乌龙性质的胡搅蛮缠,沈二放弃了推开木门、窥得藏身外男的打算,好说话地愿意顺从他这名义上的妹妹,陪她返回马车中,一同回家。 缇婴心绪很乱。 她想那个亲到喉结的意外,仅仅是意外。她将其当做意外,绷着脸不去多想,偏偏沈二要多想。 月奴见二人之间气氛不对,难得的懂事。她没有坚持钻进马车陪缇婴,而是将车中空间让给了沈二。 车马行驶。 缇婴低着头,余光看到一撇衣角落到了自己身畔。 沈二坐了过来。 他慢条斯理,语气中带一抹笑:“妹妹恼了?不过是意外,你我既是兄妹,妹妹怕什么?” 缇婴冷道:“我不怕什么。” 她抬脸,眼若冰雪,直看前方,不给沈二一个眼神。 沈二却靠着车壁,眉目微微向下压了一分,仍是那种悠缓轻慢的语调:“妹妹既然不怕,那何必躲着我?我倒是不明白你的态度。” 缇婴心中烦躁:你不明白的,多了去了。 谁见得你就样样懂我心事? 她此时不愿与沈二有瓜葛,偏偏沈二很有心情与她有瓜葛。 她这位兄长,手指轻轻按在他自己的喉结处,指骨修长瘦薄。 沈二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缇婴不搭理。 沈二自说自话,兴致很浓:“若是寻常男女,你如此作为,便可称为‘调戏’。但你是我妹妹,我觉得无妨……你若想玩,我也可以奉陪。” 缇婴后脊发寒。 因她感觉到他气息的靠近。 他俯贴过来。 她闻到他身上那很浅薄的他没有完全收好的秽息的气味,他恶意满满,一身秽息与修士乃是天敌,他却以为她不知道。 他俯下来的黑绸一般的发丝,擦过她紧紧抠住小座的尾指。 黏黏腻腻。 若远若近。 他让她生冷汗,生燥意,生惶惑,生惊怕。 可他还在笑:“想再亲一下吗?” 缇婴蓦地大喝:“闭嘴!” 万千红颜枯骨在缇婴眼中寂灭,她眨动沾汗的睫毛,睁开的眼睛幽亮烂烂,如冰雪寒剑,锋利万分。 沈二微怔忡。 他未料到她反应这样大。 他心中不禁寻思,莫非人类女子,对这样的意外十分看中。她不觉得有趣心动,她其实…… 缇婴痛恨万分地盯着他:“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沈二袖中手微冰。 他心中已有预感。 可他此时却生出一份执拗与恨怒,让他仍温吞地看着她,微笑:“为什么不能提?你能做,我不能说?” 缇婴深怒自己对师兄的背叛。 她在沈二身上 的摇摆不定,如何对得起为她而死的师兄? 她恐惧自己因沈二而生出的恍惚,畏惧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她对抗自己的不坚,发誓要为了师兄忠贞不二—— 缇婴痛恨地盯着沈二,一字一句:“因为很恶心。” 她重复:“非、常、恶、心。” 空气瞬地凝滞。 沈二目不转睛。 他眼中的笑消失了。 她从他眼中看到几分幽冷,几分寒意与戾气。他在此时散发出的阴冷之气,让他果真像一头没有情感的怪物,睥睨红尘,蔑视凡人。 沈二盯着她:“你觉得……恶心?” 缇婴口不择言:“不错。所以你不要再找我,再见我了。我不喜欢你,不想见你,我……讨厌你!” 她说着便红了眼圈。 分明是她口出恶言,说完后,又是她眼若冰水,淬满泠泠水雾。 她似不敢面对他。 说完后,缇婴便低下头,她冲外喊:“月奴,停下马车!” 她不想再和沈二同车,呼唤完,不等马车停稳,急急推开车门就想跳下车。 沈二扣住她手腕。 她手指一颤,欲要挣扎。 但是沈二起了身,他淡声:“我出去吧。” 他将她按回原座,自己跳下了车,去得头也不回。 车门被冷雨拍打,哐哐作响,呼啸若铁马冰河无端撞门入梦,可梦中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缇婴靠着车壁,脸色苍白。 月奴声音从外传来:“三小姐……要我陪你吗?” 缇婴:“……不用。” 她倔强道:“继续回家。” -- 这一日开始,缇婴自我约束,坚决不去沈二那里一次。 月奴提起“沈二”,她都不肯接话。 月奴不明白缘故,越发茫然。 尤其是……沈二似乎和缇婴想的不一样。 月奴起初以为兄妹二人因为那日城隍庙中的意外而吵了架,互不理睬。但是沈二竟只不理睬缇婴了一夜。 到了次日,月奴便震惊地看到,贫瘠的三小姐院落,被二公子送来了许多吃的玩的,胭脂水粉。 是沈二最得宠的那个妾室静女亲自带着仆从们来送礼。 院中堆满了沈二送来的礼物,静女扬高声调,跟三小姐这边的木讷侍女一一介绍礼物的珍贵。 月奴听得一头雾水,专门拿出笔墨来记。 缇婴不出门。 她躲在屋中修行,却还是能听到外面的热闹: “……我们公子说了,他与三小姐开了些玩笑,惹恼了三小姐。请三小姐不要与他计较,他知错了。” “三小姐有什么喜欢的,说给我便是。我回去告诉我们公子。” “我们公子说,他夜里过来亲自道歉。” 屋内的缇婴捂住耳朵。 外面烦人 的仆从妾室们离开了,月奴踏入屋中,正想询问缇婴拿那些送来的礼物怎么办,就听缇婴迫不及待: “你、你和我一起,给咱们院子画一个禁制阵,不能让他夜里进来!” 月奴一愣。 月奴又恍然,肃然小声:“因为他是无支秽,对不对?我们打不过他吗?你已经确定了吗?” 缇婴根本没确定。 但是缇婴知道月奴不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她只好含糊着敷衍这把剑,与灵剑一起画了禁制阵,生怕沈二有本事闯入。 夜里,缇婴听到外面沈二的叩门声。 缇婴听到他轻柔的声音:“妹妹,我错了,你开个门吧。 “你想要我如何道歉? “那天的事……我已经明白,是我唐突了你。你若不开心,我再也不提了。” 他还有一腔奇思妙想:“我会一些小法术。若你实在难堪,容我消去你那日的记忆便好。” 缇婴恼怒。 ——你还敢肖想我的记忆! 如是几天,好哥哥不断尝试,想与她见面,想要哄她。 缇婴压根不给他机会。 她被烦的,甚至与月奴一同出门,试着又闯了一次秽鬼林。 如之前每一次一样,她无功而返。 但是她不知道,这一次,当她与月奴闯入秽鬼林的时候,白骨精正好抛却了沈二的身体,留在秽鬼林中。 秽鬼间的不断吞噬,带来除了伴着重伤的力量强大,还有感官的苏醒、敏锐。 白骨精在秽鬼林最深处,“看”到了想闯进来的二女。 子夜时分,他幽静地“看”着她。 看她深入秽鬼林,猎杀秽鬼,痛恨异类。她宁可如此,也不肯待在沈家,接受沈二的致歉,与沈二重归于好。 不。 白骨精落落地想着。 她几时与他好过? 自一见面,她似乎察觉此沈二非彼沈二,对他的态度总是提防厌恶居多。只有他觉得,不应当如此。 他总想与她亲昵,总想靠近她。 但他每次向前一步,都换来她的倒退十步。 府上那些妾室们在他的威胁下,颤颤巍巍地出主意,说要且退且诱。 他既退又哄……可她仍来秽鬼林,不肯多看沈二一眼。 难道容颜完好的哥哥,比脏污的会吃人的没有神智的秽鬼,还要恶心可怕吗? 唔。 白骨精垂下眼。 他忽然想到:她说过他“恶心”的。 ……但他真身,比她看到的,更加恶心。 -- 缇婴自然是无法在秽鬼林深入的。 秘境中秽鬼林的封印不如现实那样强大,但也只容许二女走到半途,便在一重重幻觉中迷失,被传送了出去。 月奴分析得头头是道:“秽鬼林本来就不是让非秽鬼之人进入的。秘境这个秽鬼林,我们之 所以能进入一点,也许是因为在很多年前⒎_[(,巫神宫对这里的封印,没有现实中那么强大。 “在很多年前,‘猎魔试’是有进入秽鬼林杀秽鬼的可能的。不然,你拿到的故事背景,就不会说‘三小姐要进入秽鬼林杀一头无支秽,好赢得进入仙门的资格’。 “我知道沈玉舒就是凭借杀无支秽的功绩进入玉京门的。 “现实中秽鬼林不让进,很可能是在以前出过什么意外,才导致巫神宫彻底封印了这里,不敢让凡人进去了。” 缇婴低头。 缇婴忽而说:“你觉得,我二哥被仙山一身重伤地送回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他进入了秽鬼林,身上染了什么脏东西,才把乱七八糟的秽息带入沈家的?” 月奴怔一怔,觉得很有道理。 她只是更郁闷:“……你是说,我主人可能早就被无支秽夺舍了吗?” 缇婴默然片刻,笨拙地安慰她:“故事还没确定呢,那也未必。” 月奴:“可是怎么确定真相?你都不肯见二公子,不帮我试探他身上的秘密。” 缇婴一滞。 她小小愧疚。 但她坚定道:“会有其他法子的。” 反正,她绝对不会与沈二有任何瓜葛的。 -- 缇婴回到沈家,如临大敌,以为沈二会继续骚扰她。 院子却一连两日很安静。 白日没有礼物如流水般送过来,夜里没有人持之以恒地在外叩门。 缇婴百爪挠心,分外不安。 她在与沈家那些兄弟姐妹的打架中,从他们嘴里得知,沈二好像又病倒了,许多天没出来。 缇婴松口气。 缇婴又咬唇。 病倒了? 为什么呀? ……无支秽也会生病?不应该吧。 他到底是有什么阴谋,还是真的病倒了呢? 她低着头咬着手指思考,一抬头,对上床榻对面月奴漆黑的眼睛。 月奴盘腿而坐,不知幽幽地盯着她看了多久。 月奴:“你说修炼,却走神了整整两刻。你在想什么?” 缇婴心虚。 她嘴硬:“我没想什么。” 月奴道:“你白日时故意撞到那几个坏蛋的手里……” 缇婴:“我没有故意!” 月奴自说自话:“那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听他们说‘二哥又病了,以为找一个被废的送回家的修士,你就有靠山了,那你可错了’,你就不对劲。 “你是不是在想他?” 缇婴:“我没有。” 月奴:“想他的话,你就去见他啊。我是支持你去找他的,我需要你帮我弄清楚主人的秘密。” 缇婴冷着脸,恨恨闭上眼,高声:“我没要找谁,我要修炼了。你不要打扰我找我的道心。” 月奴幽幽:“你真的找得到你的道心吗……” 缇婴气愤。 她更加不想理这把过于诚实的剑了。 -- 沈二这一方,确实安静了几日。 白骨精也确实在秽鬼林中受了些重伤,影响了他的“夺舍”,且让沈二如死人一般,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面对沈家的试探,妾室们日日恐慌,终于等到白骨精归来,她们满目热泪,生怕公子再也睁不开眼,沈家送她们去陪葬。 苏醒的沈二身体比之前更差了。 沈二奄奄一息地靠窗读书,时不时低咳两声。 妾室们不知他颓然苍白的缘故,只如人间休养那般,日日给他送很多苦透了的药汁。 沈二自然不喝来路不明之物。 他咳嗽低烧间,院中有一掌事来拜访,再次谈起三小姐招魂冲喜之日。 掌事很有道理:……公子的身体时好时坏,病情断断续续,长辈们都很担心,想来这是三小姐未曾招魂的缘故。不如先将三小姐嫁过去……??[” 沈二蹙了眉。 他改了主意,道:“我只是她兄长,而且并不同母。招魂冲喜的阳气盛息,未必落到我身上。这种人间法子,对我用处不大。我看,便算了。” 管事震惊。 管事连忙说不可。 管事急急道:“可是叶公子很愿意迎娶三小姐的啊!叶公子都点头了,说三小姐也愿意。人家两人情投意合……” 沈二:“……” 他的咳声一止。 沈二生出困惑:“何时情投意合了?” 他只是心绪难宁,又怒又忿,在秽鬼林待了几日,才平缓了心境。怎么一出来,沈三就与人情投意合了? ……她哪来的时间与人情投意合? 管事不知二公子为何纠结于此,管事道:“之前三小姐不是去城隍庙上香,为您祈福保平安嘛。我们也是日后才听叶公子说,他那天遇到了咱们三小姐……” 城隍庙。 沈二垂下眼。 原来如此。 为他祈福是假。 与人私会是真。 ……他那日不该心软,应该推开那扇门,杀了那诱拐无知少女的姘头。 不过,如今杀,亦不迟。 -- 叶穿林运气实在不好。 他那日与缇婴聊过后,迟迟等不来缇婴的下文。为防夜长梦多,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主动提起婚约。 两家都是同意的。 想来缇婴也不会拒绝。 叶穿林放下心。 他在夜间盘腿静修,想恢复自己的实力。这般静谧中,月华浅浅自外照入,颇有一分不为人知的道意。 叶穿林刚刚入定。 他忽然感应到什么。 他蓦地翻身,从原地滚开。他此时虚弱,连滚带爬从床榻上翻下去,跌坐在地,心有余悸地回头。 他看到自己原来 所坐之处,一整片床榻都化为虚无?,直接从这个屋中消失了。 叶穿林眸子微缩。 “无支秽”的吞噬之力。 月光照入窗,一片浅光落在狼狈坐地的叶穿林身前一丈处。 一个人影从月光下幻化而出。 此人抬起眉眼。 叶穿林看到这是被大天官加了封印后、面容普通的沈二公子。 虽面容普通,却仍看得清他那一双冰雪深眸,蕴着怎样的凉意。 沈二微微撩目,朝他看来。 沈二看到他,挑一下眉,若有所思:“……是你啊。” 而叶穿林叶认出了他:“……你不是真正的沈二!你是沈二体内那头怪物!你鸠占鹊巢……真正的沈二被你弄去了哪里?” 沈二和颜悦色:“听闻你想娶我妹妹?” 叶穿林怔一下。 叶穿林说:“……这与你何干?沈三小姐年纪尚小,应该不曾得罪你。我愿意隐瞒你的真实身份,请你放她一马。” 沈二笑起来。 他幽静看人,如看死物:“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你有情,她有意,我倒像棒打鸳鸯的那一个。” 沈二托腮,慢吞吞而阴鸷渐起:“我却觉得,棒打鸳鸯也不错!” 霎时间,少年公子衣袍飞扬,纵无又骤出,现身到叶穿林面前。带着消亡气息的法术落下,沈二一脚踩中身体虚弱、来不及逃跑的叶穿林手骨。 沈二:“我们打个商量吧。这门亲事,你拒绝了,我今夜便不杀你。” 叶穿林也是沉静。 他口上淡然:“好。” 沈二眉毛一扬。 叶穿林另一只手施法切来,骨裂声不断,他满不在乎,直接弃一手而换来迎身跳起的机会,向沈二反击而来。 叶穿林:“胜负尚不可知。” 他手中捏着符箓。 沈二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他指尖的符箓上。 沈二:“你拿的是什么?” 他从那符箓上,感受到属于沈三的气息,甜且柔软。 他不能忍受沈三的符箓出现在旁人手中,面上骤寒,向叶穿林强抢而去。 叶穿林哪里想得到这个怪物突然发狂,不禁应付得勉强了些。 -- 缇婴这一夜,也不是很安然。 夜里,院中没有沈二来嘘寒问暖,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忽然凌身翻起,叫醒月奴。 缇婴:“院子里来了怪物。” 二人一同站到窗前。 她们看到密密麻麻的秽鬼,从墙头爬下,流着口涎,喉咙翻滚浑浊呜咽声,充满渴望地向她们包围而来。 月奴凛然。 看到秽鬼,她丝毫不畏,只生出杀意,当下便要化剑而出,斩杀秽鬼。 缇婴则惊:“怎么这么多?” 她不禁扭头看沈二的院子方向:“……难道是他放出来 害我的?” 她对沈二的阴暗猜想没得到证实,此处危机重重[(,不容她多想。 月奴已经跳窗冲出去,缇婴担心月奴没轻没重,只好也跟出去,杀这些闯入的秽鬼。 秽鬼数量极多。 月奴不禁:“你是不是又惹到了什么奇怪东西,人家来报复你?” 缇婴叫屈:“我没有!” 她最近除了得罪沈二,也没有得罪别人……沈二…… 她一个恍惚间,听到月奴惊叫:“小心!” 长剑飞旋而来,斩杀了一头从后扑向缇婴的秽鬼。缇婴反应很快,被那秽鬼扑倒后,便配合月奴,掐诀捏咒,一同杀了这秽鬼。 秽鬼临死前,指甲尖长的手指在缇婴手臂上狠狠划下一道…… 月奴厉声:“快封血!别让秽息侵入!” 缇婴当然知道秽息的厉害。 被沾入一点,秽息在体内生根,便难以驱逐,百般避免仍难逃一死。即使是修士,都困难重重。 她不敢大意,当即要封印手臂。 她挽起袖子,看到自己流血的手臂。她手中法术正要落下,忽然之间,臂上血液凝固。 缇婴怔住。 眼睁睁的,她看着臂上鲜血消失,被剜出来的长长伤痕一点点消失,手臂上一点伤口也没有,重新变得光滑纤细,玉白玲珑…… 缇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月奴见她不动弹,急忙凑过来,却吃惊:“……伤口……怎么消失了?” -- 与此同时。 打斗之间,虚弱无比的叶穿林,被沈二踹中胸口,被沈二捏住了脖颈。 沈二一手拿到那张符箓,他慢吞吞地露笑,点燃了那符箓。 叶穿林额头渗汗,大怒:“住手!” 叶穿林却抢不到那符箓。 他眼睁睁看着沈二点燃符箓,看到沈二对着那符箓,露出先前都尚未出现的恶劣嘴脸: “叶公子,不如你便死在这里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沈二盯着之间的符箓,笑意更深,如情人戏语般,力求符箓背后的主人,能知道他在做什么。 沈二掐着叶穿林的力道加深,他毫不在意这人死在这里。 他却贴着叶穿林的耳朵轻语:“符箓是沈三的吧?” 叶穿林眼珠一颤。 沈二:“她给你符箓,就是想救你吧?她能听到我要杀你吧?她能立刻赶过来吗? “如果她赶过来,你猜她会不会答应我的所有要求——她愿不愿意为了救你,被我拥有呢?” 叶穿林:“……!” 他此前始终不知沈二想杀他的缘故,他只能以为沈二怕自己说出他是无支秽的秘密,到这一刻,叶穿林才看出,沈二竟然对沈三、对沈三—— 叶穿林立时:“她是你的妹妹!” 沈二微笑:“我的妹妹那么爱你,必然愿意为了救你,和我 在一起吧?” 他这样冷静,又这样温和,说话时还带着笑。 丝丝秽息从他身上散发,流窜向叶穿林,要侵蚀叶穿林,吞没叶穿林。 叶穿林这具身体实在过于虚弱。 叶穿林冷笑:“你、做、梦——” 沈二掐着他的手臂更紧。 宽大的袍袖松松落下。 月光照拂。 当月光照下时,沈二玉白的手臂上,缓缓地,出现了一道狰狞的、如同被什么怪物挠出的鲜红血痕。 血迹汩汩而流,秽息自其中散发。 沈二盯着自己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怔住了。 -- 月光下,缇婴看着自己的手臂。 万千秽鬼秽息间,她蓦地扭头,看向沈二院落的方向。 ……精忠阵。 这是精忠阵。 这是身死魂不灭、生死来相守的精忠阵。 日日夜夜,日不能醒,夜不能寐。 朝不复朝,夜不复夜。 她无数次被追缉,被受伤,她身上伤处大大小小不断,她夜里蜷缩在床头忍着伤口的痛,看着伤处的血…… 她一滴泪也不掉。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死了,没有人能替代她身上的伤。她只能咬紧牙关不露一点脆弱,她必须拿起剑拿起勇气,自己保护自己。 可是此时此刻,此夜此情—— 精忠阵效力重现。 ……说明江雪禾,回来了。 -- “三小姐、三小姐!” 月奴追在缇婴身后。 无数秽鬼又追在月奴身上。 缇婴闯进沈二的院落,在众人的阻拦下,她直直闯入沈二的房间。她满目红透,声音颤抖: “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 她哽咽间,泪若流珠,让妾室们怔忡:“他在哪里——我要见到他!” -- 泪眼朦胧,浑身发抖。缇婴想到那日初见,他掀开帘帏,缓缓款行。 他掀起眼皮看她,目若流光,娴雅安然。 --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当她看到沈二时,无缘无故的情愫自她心间生根,蜿蜒,弥漫。 是不是他……他到底是不是他…… 一切情愫的诞生……皆有迹可循!! 第 138 章 往事回响10 “三小姐,怎么了?”月奴追问,“为何如此六神无主?” 是了。 缇婴彷徨无措,眼中泪不断掉,却寻不到源头。 院中那些侍女侍卫妾室们被她吓到,又看到她身后跟随的那些秽鬼,一个个惶然色变。 好在月奴厉害,不让秽鬼伤害凡人——对月奴这样以除秽为己任的灵剑来说,无论秘境追溯过往是真是假,她都不会让秽息伤人。 而缇婴那样掉眼泪,吓到了院中妾室,也让一些妾室动了意。 一个叫静女的妾室吞吞吐吐道:“公子夜里出了门,没有回来……” 静女偷看院中那些张狂秽鬼,惨然道:“公子在的时候,这些怪物不敢进我们院子的……” 缇婴哪里管那些。 缇婴只是着急:“他到底在——” 忽而,她住了口。 神魂中,她感应到了自己送出去的一张符箓的变化。 她特意送叶穿林一张符箓,便是见叶师兄势弱,怕他在此秘境遭厄。 缇婴曾是符修,在她修出元神后,感应比往日敏锐很多。此时此刻,她感应到自己送出的那张符箓燃烧起来,有一道微凉噙笑的、透着威胁的少年公子声音悠缓: “她会为了救你,而选择我吗?” ……声音主人,正是她此时苦苦追寻的源头。 缇婴知道他在哪里了。 她霎时捏符掐诀,化光要走。 她只来得及回头交代月奴:“这里……” 月奴对秽鬼一向不宽容,此时分外懂缇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到凡人。” 缇婴感激地点一下头。 不过那些秽鬼分明对缇婴抱有恶意,当此时缇婴化光而走时,有一部分秽鬼如同有了灵识般受到感知,竟向缇婴追了出去。 -- 在离城十里的神姑庙中,夤夜只见一轮月。 明月照下,月华灵气充溢天地,生灵于此睁眼。 庙座上的拈花神姑,睫毛轻轻眨动,迟钝地睁开了眼。 神女恶鬼身,慈善面,睁开的眼中,竟有仁爱之意。 一重浑浊幽暗的气息,远比秽息更加深重可怕,任何人都要为之畏惧。 这重气息,自神姑眼中滑过,流向石像的指尖。 遥遥的山路上,不断有入秘境的修士爬山,来叩拜神姑,与神姑做交换,好换回自己原先的修为,好猎杀秽鬼。 神姑一一满足他们。 他们不知,在此深刻,神姑睁开眼,眺望远方,捕捉到了一少女轻灵香甜的气息。 神姑慈悲无比地活动双臂,朝着远处少女: “归来吧,我的孩子,我的小婴——” 花时与陈子春吵吵闹闹地爬过一座座山,进了神姑庙,仰头便见神姑俯视,庙中有不寻常的让他们不舒服的气息流动。 陈 子春到此时,眼皮微微一跳,感觉到危险。 他曾与无支秽日夜相处,这种气息,和他曾经感觉的很像,却似乎比曾经他日夜相伴的气息更加可怖…… 陈子春拉住花时,有些后悔:“不如,算了……” 花时却在此坚定起来。 花时道:“获得失去的法力,才能猎杀秽鬼。你怕什么?这里是一个秘境,不管交换了什么,出了秘境,秘境中的怪物也不可能追杀出来。” 陈子春仍然踟蹰。 花时又道:“而且,你觉不觉得……我的三妹,很像小婴?我想、想……反正我得有能力,才可以走到她面前,不管要做什么。” 陈子春心中寂然。 陈子春跟着花时一同跪下,叩拜鬼姑。 他们半信半疑。 但是在三叩拜中,神魂中确实有声音响起:“我要你们用神魂与我做交换……” 神魂是修士何其重要之物。 跪在庙中的这对少年少女,抱着“恶鬼追不到秘境外”的打算,轻松同意,与恶鬼做了交易。 -- 天真的年轻修士们无从得知,神姑非神姑,乃“鬼姑”。 鬼姑乃“交易之妖”。 她曾在秽鬼林外吸收秽息作恶,用人间的巫女神子,交换人间平安。她锁定神魂,被她掌握的神魂,可以被她任意磋磨,她可以吞噬、改变、遗忘生灵记忆,篡改一切。 她被幼年缇婴所伤后,逃走疗伤多年。 多年以后,巫神宫的大天官捕捉了她,送给她一项机缘,让她可以“复生”,可以重新“兴风作浪”,进入忘生镜中,行任何报复之事。 鬼姑将缇婴看作她的孩子。 孩子离家出走多年,总要回归。 -- 此时此夜,叶穿林情势艰难。 他本身修为受损严重,但这张狂的怪物在盛月之下,力量却更加强。 沈一玩弄着他。 沈一分明要他死,但沈一要拖延时间,等沈三前来。 他玩味地想着,他那妹妹会如何痛哭流涕,如何求他放过她的情郎。 他又百思不得其解,城隍庙一见,怎就能情根深种…… 他与沈三的兄妹之情,比不过简单的儿女之情吗? 他偏要比一比,偏要逼着沈三选他。 他要…… 沈一还没想完,便听到清脆尖锐的少女声音:“哥哥——” 他扭头间,窗门大开,飓风狂吹,鬼魅虚影在外。 院中大雾弥漫,纤纤少女身影置身雾中,似在寻找什么。 沈一分明狠心,但是在他感知到沈三后,在她急促地叫他“哥哥”后,他掐着叶穿林的力道一松,心间微空,竟有心虚躲闪之意。 他气息稍有波动。 院中的缇婴便感觉到了。 她倏地侧过脸,冰雪眸子,直直地看过来。 沈一心知隔着雾气,她不会看清。但下一瞬,缇婴身形消失于雾中,沈一蓦地起身而动。缇婴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一把符箓被缇婴烧起。 叶穿林:“咳咳咳,小婴……”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见缇婴用法术卷走了沈一,不知跑去了哪里。 -- 一道隔绝外界的简单屏障落下。 缇婴拉着沈一,一同进入阵中。 阵中乃叶家院落零星一角,墙根半颓,花落几许,枯叶飘零。 缇婴拽着沈一走得飞快。 缇婴转身,倏地将沈一朝后一推,将他推到墙根下。 沈一挑眉,微笑:“你若是……” 他的“若是”没说完,缇婴已然扑了过来,让他惊愕万分。 他本能伸手接住她。 她扑过来力道很重,他趔趄间靠墙而坐,见缇婴浑不讲究地扑撞过来,坐到他膝上,她倾过来,冰凉双手捧住他脸颊。 沈一错愕。 他眸子微瞠。 缇婴看不出来,依然看不出来。 有大天官的隔绝法术在,她看不透沈一的真身。 她又急急忙忙,去扯他袖子,要在他身上寻找什么。 沈一茫然无比。 他惊喜又惶然,一颗心上上下下地狂跳。 他见她苍白着脸,眼中噙泪,眼尾染霜,颊畔被冻得一片通红。她抿着唇,眼眸冷戾,神色倔强,拉扯他袖口。 他方才与叶穿林大战过,袖子束封,一时抹不上去。她又慌张凌乱,半天不得章法,干脆一狠心,扑过来撕扯他衣领、腰带。 沈一被她撞倒,坐怀生乱。 他难以想象这天大的惊喜撞过来,又觉得这情景顺利得不同寻常—— 他尚没有逼她在他和叶公子之间选择,她这是在做什么? 沈一衣裳凌乱,衣领被扒,肩头露出,缇婴凑过来,一径继续向下。 沈一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失笑:“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做梦吧……” 缇婴不理会他。 缇婴凭着自己的任性,已经扯下了他左肩的大半衣物,中衣掉落,她捧住他手臂,终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他手臂上,一长条被扣出来的伤痕。 因为他本身便由秽息而生,那作乱的秽息,自然无法继续侵蚀他。伤口处秽息浓郁,鲜血淋淋漓漓,过了半晌,竟然也没止住。 沈一收口。 他垂下眼。 他发觉怀中少女战栗连连,捧着他手臂的手在发抖。她手缓缓的、犹豫的,去摸那道血痕,生怕是假的。 她的泪水溅落在他臂上。 沈一睫毛微颤。 沈一慢吞吞:“原来你想看这个啊……为什么想看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受了伤?” 他挑起她下巴。 他看到她通红的 眼、苍然的脸。 他心口疾跳。 他隐隐有了猜测,他凑过去,声音又轻又柔,喃声:“你是不是……” ……是不是与他有前缘,是他想找寻的那个小姑娘? 她是不是记得一切? 她知道一切,她与他是不是、是不是…… 缇婴怔怔看着沈一。 衣衫半褪,乌发拂落,少年公子勾着她下巴,凑过来与她轻语,眼波流动。 她想自己为何那么傻。 她此前为何坚定觉得他不是他。 他分明就是啊。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从容,这样的凑过来引诱妹妹的行为,故意压低声音贴她耳说话的行为……他对她的吸引力,岂会因为外形的变化而消失? 他一直在她眼前。 他一直试图接近她。 可她竟然一直在否认,一直不相信。 “怪物、是怪物!快逃啊!” 缇婴忽听到凡人惊恐的叫声。 缇婴扭头朝屏障阵外看。 原来那些由她引来的秽鬼闯入了院中,这里的凡人仆从们刚刚被受伤的叶穿林喊起来,便要面对这些可怖怪物。 叶穿林形容狼狈。 他体质过弱,吐血不断,颈上还有先前沈一掐出的伤痕,却仍念咒掐诀,应对这些秽鬼。 缇婴毫不犹豫地跳起,朝外奔去。 她对自己引来的事,从不推脱。 但在沈一眼中,这分明是她看叶穿林有难,要奔出去相助,实在……情意甚笃。 沈一来拉缇婴:“妹妹……” 他也能帮她。 他甚至对付秽鬼,比他们这些修士更得天独厚。 但缇婴分明没想起他。 缇婴口上道:“你在这里躲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沈一手中落空,看她跃出屏蔽阵,手中化出一诀,迎向作乱秽鬼。 沈一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躲? -- 缇婴进入院中,缓解了所有人的压力。 叶穿林见她凌厉厉害,比他往日所见的缇婴出色许多,想来在江雪禾死后,她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终于练出了胆量,也练出了本事。 昔日那个招式顾前不顾尾、与人打两招就喊头痛的小姑娘,到底被迫长大了。 叶穿林心中难言。 他有一团谜团待解,不知那被缇婴带走的怪物沈一跑去了哪里。但是此时不容他停歇,他只好先带着院中的凡人们离开,安顿他们不受到秽鬼的侵扰。 叶穿林压力不算大。 因这些秽鬼,确实一看到缇婴,便如闻到诱人香味,前仆后继朝着缇婴奔去。 缇婴面色凛然。 烟蓝色水系道法在她掌中相托,映着她清寂眉眼。 她没想过做一个多好的人。 这个尘世好人多,坏 人也多,缇婴如今,不过是努力,不做一个坏人,不去因自己的缘故,害了无辜之人。 这些秽鬼,她一个都不放过。 但是跟随而来的秽鬼前仆后继,蝼蚁再卑微,架不住数量多。打斗间,缇婴渐有些吃力,还要提防不被秽息侵蚀。 脸上、发上、衣上,都沾染了怪物的鲜血…… 缇婴生出疲惫。 她正要再提精力而战时,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脚步声轻微。 那些盯着缇婴的秽鬼们,狰狞的面上开始浮动空白麻木之色。他们变得迷茫,呆呆看着缇婴,一时间竟没有攻击…… 缇婴看到他们脸上两种神色在变化、挣扎。 一重神色阴狠,代表吞噬欲;另一重代表“静待”,原地候命。 缇婴一下子回头。 她气息急促,呼吸凌乱,掐诀的手心冷汗凛凛,一身灵气已然凌乱。 她看到从屏蔽阵中步出的沈一。 沈一悠然无比。 拂袖曳地,衣袂翩然。 他撩起眼皮,在密密麻麻的秽鬼间行走。他走过之地,秽鬼们便被定格,成为死物,一动不动,不再攻击凡人。 那样的睥睨、强大、优雅。 沈一眼中幽晦,万千鬼怪映于他眼中,受他控制。 隔着秽鬼流,沈一看向一身血污的缇婴。 缇婴脱口:“小心!” 她看到原本已经被控制的一个秽鬼冲破了沈一的控制,重新变得凶恶残暴,自后方向沈一袭杀而去。 沈一被一击就中。 缇婴心提到嗓子眼,一瞬间脸色惨白,但只瞬间,她看到沈一出现在了另一处,依然雪袍飞扬,惊涛拍岸之势。 沈一意外地看着那没被控制的秽鬼,他挥掌间,就灭杀了那秽鬼。但有更多秽鬼脱离他控制,喉咙翻滚着没有意义的浑浊字句,凶悍扑杀而来。 沈一心中一顿。 他感觉到一重强于自己的威力,在与自己争夺对这些秽鬼的控制。 这种威力,有点熟悉…… 沈一微微一笑。 他低声:“你若亲自来,我也许会输。可一个藏头藏尾不敢露面的怪物,与我同出一脉,竟以为可以隔着距离,超乎我的控制?” 沈一直入秽鬼间。 且控且杀,宛如杀神临世,强大不可名。 -- 月洞门口,叶穿林将那些凡人们送走,不放心缇婴,想回来看看情况。 叶穿林还没进来,隔着月洞门,便看到沈一在秽鬼间大开杀戒,雪白衣衫不断地溅上鲜血,被染出血色。 沈一控制了他们。 叶穿林瞳眸震缩:他第一次看到无支秽杀秽鬼……秽鬼不是受无支秽所控么,沈一不是他以为的无支秽吗? 沈一这是在做什么? 莫不是…… 叶穿林的目光,落到被杀戮挤 到边缘、靠着墙、神色怔忡的缇婴上。 他看到缇婴呆呆地看了片刻后,蹲了下去。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缇婴在画一个符。 她心乱如麻。 她知道沈一是无支秽,那些秽鬼们伤不到他,她知道沈一游刃有余,沈一也不需要她的帮助。 那么,她要最后确定一下。 她知道大天官对秘境中所有人都有身份面容上的隔绝屏蔽,而沈一是无支秽,无法通过与她交换身份牌,打破那重屏障,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但是如果沈一就是她心中那人的话,她便有法子打破大天官的禁制,让沈一恢复她心中那人的面容…… 关乎他的事,她总是确认又确认,生怕闪失,生怕弄错,生怕错付。 她必须确定他是他! -- 缇婴蹲在地上画一个小型符。 她咬破自己手指,趁着血转移到沈一身上之前,快速画完这张符。 她口中轻轻念诀:“召魂如召人,画皮似画骨。一笔点金睛,心血唤三尸。金雀化灵身,灵身归见身。千里灵身至,急急请君来。 “请君听我召——” 符箓大亮。 金色光在她的鲜血书写下,一点点被激活。 罡风拂动,树叶飞扬。 夜间骤静,秽鬼骤乱。 沈一打斗间,抽空看了缇婴一眼。他隐约觉得自己博学,但博学如他,一时间都没看出她在画什么符。 这个样子的沈一,自然是看不出缇婴在画什么符。因为哪怕他博学多识,他一时间,也不会想到—— 江雪禾与缇婴之间,除却精忠阵,还有神魂上的灵兽与主人签订的契约。 主人相召。 灵兽相应。 缇婴从来没用过。 师兄便是师兄,师兄爱她护她,她寻常时候,怎会用对灵兽的法子,来召唤师兄,让师兄听令。 可是此时、此时…… 缇婴最后一笔,画完了符箓。 她捏着这张符,对着符箓,轻轻呼唤:“江雪禾。” “轰——” 无声无息,心中却如同飓风过境。 秽鬼流中的沈一心神恍惚,似有迷雾重重,却有人自雾外唤他,要将他唤醒。 他不禁回头,朝缇婴看去。 明月下,秽鬼间,缇婴站在墙根处,捏着符箓,发带托着纤细腰身,带着乌黑发丝,同衣裙一样飞扬。 她紧紧捏着符箓。 她仰着脸看他。 她唤第一声:“江雪禾……” 沈一心神中的迷雾开始散,他定定看着她。 心神恍惚,隐约觉得她在呼唤一个名字,他听不清记不清,头痛欲裂,那些秽鬼趁机又袭来。 缇婴唤出第三声:“江雪禾——!” -- 一切迷雾散开。 大雾散开,云烟飘离,人 心既现。 沈一俯着脸。 缇婴仰着面,看到大天官的那重禁制解开,面容普通的沈一,露出了他真实的模样—— 神魂仙魄,颜色秾丽。 身量高挑的少年面容凌厉又清润,微微垂眼,眉目冷淡又缱绻。他看她的眼神,无情似有情,有情人尽知。 -- 是他的脸。 是没有被腐蚀的脸。 是他若健康地走出十五岁,没有黥人咒,没有诸多苦难,他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就如她曾经在心中悄悄肖想的那样—— “我的师兄,是世间最好看最漂亮的公子。 “他爱我疼我呵护我,他陪着我一起长大,他与我一生一世不分离。” -- “江雪禾……” “江雪禾——” “江雪禾!” 夤夜寒冷,万物凋零,仰着脸的缇婴眼中的泪眨落。 符箓燃烧殆尽,她解开了禁锢,看清了他。 立在原地的缇婴终于大哭起来,不受控制,全身战栗,哭得虚脱瘫坐在地,哭得满心委屈满心迷惘。 她惨然无比:“是你——” -- 秽鬼趁人失魂,凶悍向人袭杀而来。 沈一倏地卷袖拂来,一把将缇婴抱在怀里。他横抱着她飞到半空,回头看追杀的秽鬼们一眼。 那控制秽鬼的神秘力量一直在,他此时心神迷离受挫,已不愿待在此处。 他发挥出毁天灭地的一击,杀了这里的所有秽鬼后,带着缇婴遁走。 -- 一座城隍庙中,除却一人,再无他人。 夜色宁静,如水照天。 缇婴抱膝坐在地上,背对着身后角落的斑驳帘子。 怪物在其中疗伤。 她伤心至极,泣音难消。万般委屈与心酸在心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沈一拿她没办法,只好带她到城隍庙先安顿,顺便稳一下他的伤。 他的状况不稳定。 与那些秽鬼的背后力量试探后,一击之下杀光秽鬼,他便难以维持人身。此时城隍庙中,缇婴背后角落帘子后,沈一的人身软软倒下,一截幽白手骨,从沈一体内漂浮而出。 白骨悬于半空,看着少女的背影。 他有一腔疑问。 -- 缇婴抱着膝盖,哽咽间,泪眼朦胧中,看到地上出现了一行字。 她擦干眼泪,低头认真去看。 地上那行字写: “怎么如此落魄?” 缇婴不吭声,眼泪沾在睫上,又想落了。 那行字再写:“你有治愈神魂上伤的药吗?我需要用一下。” 缇婴自然有。 她定定神,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药,扭头回身,递给那需要的人。 久不居人的城隍庙破旧,一张帘子也布满尘埃。 缇婴低着眼睛,将药膏递出,她看到一截白骨从帘子后探出,来取她手中药。 她看到了白骨腕上的一段发带。 粉蓝的鲜嫩的颜色,托着这截幽森白骨。 缇婴怔忡,看了许久,竟忘了松手把药瓶给他。 他竟耐心地等她回神,等她松手。 缇婴送出药后,再次背过身。 她看到地上浮现一行新的字: “怕吗?” 缇婴闷不吭声。 她眼圈残红,又有泪意。她不想再哭,只连连摇头。 那行字再写: “我与你有前缘,你认识我,是么?” “……我喜欢你,是么?”! 第 139 章 往事回响11 他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缇婴怔怔然,看着那行字,良久不说话。 她想原来如此。 他不是不认她,他是不记得她。 他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变成了无支秽,除却他一身仙骨与人有异的缘故,必然还有其他一些取舍。 想来他舍了所有能舍的,来换取“活着”。或许在他生前,在他为今日这一幕布局时,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他可能觉得她不在乎他死了,掉两滴眼泪就结束了; 他可能觉得“存活”才是最重要的; 二师兄说他会付出一切代价来找她…… 江雪禾不想变回高高在上的“天道”,他仍留恋于凡尘人间。许是为了他当日布下的他人未知的计策,许是……为了陪她。 他总是为她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 而她……她都在做些什么呢? 折腾他,欺负他,不回应他,不搭理他。 她让他去死。 他就真的死了。 -- 晴月之下,白骨悬于半空。即使缇婴背对着她,他无所不在的感知,也“看”到了她脸色的一点点煞白。 他心中生疑,又生燥。 他不知为何短短时间,他让她又掉眼泪,又变了脸色。 他想溯前缘,而非惹哭她。 缇婴小声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白骨没回答。 她已然明白。 缇婴道:“所有的都不记得了?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记得生前所有事情吗?” 缇婴垂着眼,看到地面上磷光闪烁,他似又要写字来答她。 缇婴打断他的写字,说道:“你不能说话吗?” 缇婴并不是没见过无支秽:“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她垂着的眼皮,努力掩饰自己的渴望与畏惧:“哥哥……我想听你的声音。” “哥哥”二字柔软轻甜,带着少女惆怅的没有说出的心事,让听者心间有异,微有悸动。 半晌,缇婴听到后方微微沙哑的、她有所熟悉的悠缓声音响起:“我怕吓到你。” 缇婴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她忍着没有回头的冲动,只怕自己一回头,看到他的手骨,就会耐不住哭泣,没法好好说话。 她脑海空白又凌乱,他死前那一幕时时刻刻冲击着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要十分勉强,才能让自己镇定些:“……所以,你也不记得我,是吗?” 他在她身后说:“我方才听到你唤我一个名字,却没有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也许我会想起些什么。” 他又道:“虽然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我见你第一眼,便有亲切感。我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我。” 背对着他的少女,眸中又盈起一汪清 泪。 该说抱歉的人不是他。 背对着他的少女,在听到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时,心中除了难过伤怀后,又魔怔地,涌出另一种更迫切些的庆幸—— 其实他不记得她,也挺好的啊。 他不记得她,就不会知道她让他去死,不会对她有怨,不会知道她的种种恶劣,不会知道是她害死了他。 他忘却她的坏。 他可以认识一个很好的很好的缇婴……一个敬爱师兄、不恶语相向的拥有一切美好品质的小师妹。 她想要与他重新开始。 -- 白骨精思量间,见那背对着他的少女,终于回了头,仰望着他。 她睁大明眸,认真地看着他的原型。 她专注地盯着这截手骨,并未露出厌恶或害怕的神色,而是弯起眼睛,露出浅浅秋泓一样的笑容: “我们以前是师兄妹,相依为命。 “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你被害死了,我一直在想法子复活你。没想到在我复活之前,你自己已经‘复活’了。哥哥,我十分开心。 “接着,我们就可以想办法离开这个秘境了。这是很好的事情。” 白骨精愕然。 他没想到缇婴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过去。 他默然片刻。 他追问:“我叫什么?” 缇婴眼睛飘一下,说:“不重要。你在这里既是我哥哥,我平时就叫你‘师兄’。不管你叫什么,你都是我哥哥,是我师兄。 “那些不重要的事,不要追究了。” 她目不转睛。 沈二又问:“……你叫什么?” 如他所料,小姑娘更是眼睛眨也不眨:“也不重要。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我不在乎。反正我是妹妹,是你师妹,你平时也是这样叫我的。” 缇婴对未来充满虔诚向往:“我与师兄不离不弃。” 她附赠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二:“……” -- 缇婴分外紧张地望着他。 她知道他非常敏锐,她不相信失忆的他,就会变蠢,会相信她的糊弄。 她不想让他知道的过去,必然有些问题……以他的能力,他应当看得出来? 缇婴越想,越是害怕、沮丧,心脏揪作一团。她悔恨又伤心,眼见着眼睛雾濛濛,又想掉眼泪…… 白骨动了。 缇婴眨一下眼。 一滴泪凝在睫毛上,没有掉落。她看到白骨回到了沈二的身体中,沈二站了起来,掀开那半截帘子,朝她伸出手。 他手骨皎然瘦极,如枯骨一般,却因过于熟悉,而让缇婴鼻尖酸楚。 这只手伸到她眼皮下,轻轻揩掉她睫毛上沾着的一层水渍。 缇婴看到他温和浅笑:“既然是你说的不重要的记忆,那我便不追究了。” 他看到少女眼中浮起一重怅然与一 重欣喜。 她重重点头,笑容真挚了很多。 沈二心中有自己的一重猜测与判断,一概忍了下去。 他只温温和和对这个半路妹妹说:“我如今的情况,有些复杂,说起来很长……” 缇婴立刻:“那你就慢慢说!” 她犹豫一下,轻轻来扯住他衣袖一角。 沈二垂眸,见她起初踟蹰,却是握到后,便紧紧地拽住,大有不肯放开的意思。 她表现得如此乖巧听话,他却从她一点痕迹中判断出她的些微本性。 沈二露笑。 缇婴抬头看他。 沈二收敛:“怎么?” 缇婴怔忡:“你以前不常笑的……虽然你脾气很好,但你很少笑。不过你现在经常笑……” ……也许他本身就爱笑。 只是黥人咒让他没办法露出太多情绪。 缇婴不无心酸又感激地想到:无支秽虽然可怕,但是可以让师兄不必受咒术所困,也是好处。 沈二不动声色:“人总是会变的。你不喜欢吗?” 缇婴连连摇头。 沈二思忖着自己与她记忆中的“过去”有可能存在的割裂区别,他很随意地反手,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试探她是否排斥。 她好像很习惯被他牵手,并没有对此有特殊反应。 沈二松口气。 沈二道:“……我身上这些情况,自然会寻个时间,与你详说。今夜追杀你的秽鬼来历也古怪,我们需要整理一下。不过今日天晚了,我们先回家睡觉,好不好?” 缇婴心中生甜——回家睡觉,多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她忙不迭点头。 她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小师妹:“都听你的!” 沈二心中一动,微有逗意。 他俯下身,凑近她脸颊,看她睫毛闪烁躲闪,又可爱,又吃惊,还有一汪小小期待与羞涩。 ……实在是个过于灵动的小姑娘。 平日却藏着她的灵动,不给人看。 沈二心中有数,口中温和:“既然都听我的,那么,你能否与叶公子退了亲呢?” 他脸凑过来,垂眼敛情,眉目带勾。 缇婴一个恍神便想答应他所有要求,但是临到口时,一阵过廊风从身后吹过,凉风让缇婴稍微冷静,她便多了一重犹豫。 缇婴支吾道:“这个……以后再说好不好?” 她哀求他:“我有东西落在他身上呢,他是很好的师兄,我有求于他,不好出尔反尔。” 沈二看她半晌,目如冰雪。 缇婴心间忐忑。 沈二慢吞吞地“嗯”一声,站直身子:“那就以后再说吧。” 缇婴惊喜仰头,又失神,微有怨怼:……他对她,怎么还是如此有求必应啊? 他真的没有脾气吗? 万一、万一……她再说错了话,让他丢性命、伤神魂, 他也仍会顺着她的意吗? 他会再一次去死吗? 无支秽若是死了……恐怕就真的死了,再也没未来了吧。 不过⒌[(,他不一样……他是真正长存的仙人,永生永世都不会灭。最差的结果,应该也不过是回归最原本的形态……可是缇婴喜欢的是江雪禾,是这一世的江雪禾,她不想他消失。 不不不。 她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不会再说错话的,不会再害死他的……她谨言慎行,乖巧懂事,一定会是世间最好的小师妹。 -- 缇婴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她被沈二牵着手,离开城隍庙。 她心中有事,心不在焉,竟一路走路。照这般走下去,等回到沈家,天都要亮了。 幸好沈二不是那样不靠谱的人。 他询问她,能不能背她,带她回家。 缇婴愣一愣后,害羞点头,非常熟练地爬上他后背,张手臂搂住他脖颈。她嫌他长发弄得她脸痒,非常直接地伸手挥开,将脸埋到他后颈处,深深吸了口气。 沈二眸中忍笑。 ……他再一次看出她的乖巧后隐藏的任性。 他想他昔日应该经常背她,经常这样逗她,才让她这般习惯。 也好。 沈二轻轻扣住她膝盖。 他亦会对她很好的。 ……他不在乎她隐藏的过去是什么,他只是希望她开心些。 她若开心些,他心情好像会跟着变得好起来。 过去如何都不重要,只要沈三愿意选择他这样的怪物,他怎样都能接受。 -- 缇婴被沈二背着回家,到了沈家,沈家门口已经有许多人伸长脖颈,焦急等待。 夜里沈家秽鬼们的动静,让所有人惊恐。 后半夜叶家来了消息,询问沈二和沈三是否归家。 沈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长辈都出来等候——沈三的死活不重要,沈二是仙门弟子,前程无限,不能死。 众人看到兄妹二人出现在路尽头,齐齐松口气。 但是看到沈二背着沈三—— 沈家主人与夫人当即沉了脸,觉得沈三不孝。 沈家大小姐花时与庶弟陈子春在今夜爬完山,又从神姑庙中赶回来,见到家中灯火通明,二人心中惴惴不安,起初以为自己露馅。他们陪众人等了半宿,等到沈二和沈三回来,不禁瞪大眼睛。 花时和陈子春面面相觑,微有迟疑。 ……如果他们没弄错的话,沈三应该就是缇婴。 缇婴那样的脾气,居然会愿意被陌生人背着? 这个沈二…… 二人的目光落到沈二身上。 月奴冲上前:“三小姐!” 众目睽睽,缇婴镇定地从沈二背上跳下来,冲月奴一笑。 月奴怔愣于她的心情好,缇婴就跑过来 ,拉住她手腕要走,口上大咧咧道:“哥哥,我困了,我要去睡觉了。” 缇婴听到身后沈家父母的震怒:“谁让你跑了?沈三你这个混账……” 沈二温润而疲惫的声音打断他们怒火:“爹娘,我也累了。” 缇婴在心中扮个鬼脸。 她拉着月奴,边跑边回头,偷看沈二。 -- 进了院子,月奴一肚子问题:“到底怎么了?你和你二哥,怎么一起回来了?你们去了哪里?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还让他背?” 缇婴口上叫嚷:“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她跳到床上,用被褥裹住自己,不肯回答月奴。 她心中是十分警惕的。 月奴天生就要斩杀无支秽,而缇婴已经确认江雪禾变成了无支秽。她不想让月奴和师兄之间生龃龉,她要努力调和……缇婴天真地想到:只要师兄不作恶,月奴就可以不斩杀无支秽吧? 对,她要看住师兄,不能让师兄披着无支秽的身份害人。 那背后藏匿的无情天道,必然是要眼睁睁看着师兄堕落,引诱师兄变得一身污秽,引诱师兄失去本我,与他们融为一体……她要帮师兄守住心,她要帮师兄赢得这场战争。 千年前,魔女伤心欲绝,心如死灰,却仍凭着一腔爱意,以棋子入局; 千年后,缇婴也想以棋子的身份,与天下棋,赢天半子,助师兄修炼有成。 -- 这一夜,缇婴心中大石放下,睡了一个好觉。 她做了不错的梦。 梦中大约很好,她对未来充满希冀,在睡梦中也露出浅浅笑意。 她不知,在她睡着后,一重月光照在帷帐外,一道模糊的身影化出形体。 沈二掀开帘子,俯眼看她。 她院中的禁制其实从来都拦不住他。 他对她有难以言说的好感。 他一直想打破隔阂,让妹妹心中有他。往日他总不知该如何做,而今夜—— 沈二手指轻轻擦过褥间少女柔软面颊,擦过她唇角的笑。 她神魂中,有剑意凛凛,要冲出来打断沈二的唐突。 沈二手指抵在唇角,轻语:“嘘,别打扰她。 “我只是回头看一看……我这就走。” 月奴警惕,对无支秽不存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只怕这怪物伤人。但这怪物竟然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就化为烟雾消失了。 月奴不禁茫然。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不是来杀小婴的吗? -- 沈二回到自己的院落屋中。 他不入睡。 他盘腿静坐,盘算着一切。 他要徐徐图之,循循善诱。 无论昔日的小师妹有没有喜欢过他这个不知真假的“师兄”,他都要让假的变真,真的更真。 他不相信缇婴的诸多鬼话。 但他心里有她,他渐渐确信,并要她回应。 他不在乎自己叫什么,但他一定要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 他们都有法术,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修炼,都知道天谴天道天意等诸多限制。若两人要心意相通,当以姓名作誓。 总不能叩拜天地喜结连理时,他都无法起誓求证吧? ……唔,他似乎想得远了些。 今夜小姑娘趴在他背上抱着他脖颈,大约还没有到成婚那一步。!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0 章 往事回响12 缇婴清晨醒来,抱着被褥坐在榻上,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昨夜的美梦。 师兄真的活过来了。 他抱了她背了她,还在梦中看她入睡,跟她说“明日见”。 唔。 靠着这些念头,缇婴一点点清醒过来。 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月奴,掀开几次帷帐,便见缇婴的眼神由起初的迷乱,变得渐渐清明。 最后一次,少女浓黑长发包裹着脚丫子,就那样托着腮抱着被子,甜甜笑了起来。 娇俏可亲,笑得一整个帐子都沾了糖水般,充满黏腻清甜之味。 月奴便知道缇婴彻底睡醒了。 月奴无所谓道:“你二哥来看你了。” 缇婴:“啊……啊?!” 她还说早上起来就去找师兄,没想到师兄先来找她了。 是了。 师兄宛如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总能知道她的想法,先于她的想法。 缇婴心中欢喜,只想立刻看到他,确定他果真活着,不是她的幻想她的一场梦,她才能真正放心。 缇婴跳下床,急急捏诀要净身洗漱,忽而,她眼睛眨了一眨,偏头想一想,便仅仅只是用了驱尘咒,漱了口净了身,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动。 月奴诧异地看着缇婴衣衫不整、长发凌乱、赤足跑出屋子。 她听到缇婴掐着嗓子:“哥哥、哥哥……” 月奴困惑:“……” -- 沈二挽袖坐于妹妹这里的主屋,翻看着桌上洛满尘埃的书本,又端详这里过于简陋的布局。 简陋中透着敷衍、凌乱。 桌上堆了几本修行有关的功法,有人看得囫囵吞枣,一点儿饼屑掉进了书缝中。 这书,还是前几日沈二硬送过来的。 那时候她垮着脸冷着眼,不肯见他,他送出一两件她有可能感兴趣的东西,实在费尽心机…… 沈二心中感慨。 他手指捏起书籍,抖落着帮人整理。 他正耐心做这些时,听到后方密密脚步声,啪嗒啪嗒的,伴随着少女腻甜急促的唤声:“哥哥、哥哥……” 唔。 以前不搭理他。 现在确认他是谁后,就改口“哥哥”了。 沈二放下书本起身,回过头,就看到缇婴急急忙忙冲进来。 她跑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多亏她灵活,她提着裙子小小一跳,没有被绊倒。磕绊那么一下,缇婴忍不住回头,不高兴地看眼那绊住她的门槛。 她就这样马马虎虎地撞入了沈二怀里。 沈二弯身伸臂,将她抱住,稳住她身形。 他语气清淡:“好好走路。” 缇婴弯眸。 她仰起脸看他,脱口便是:“我怕你等急了嘛。” 撒娇话语,张口就来,可见习惯。 她明亮的眼睛映着日光,全心全意地仰望他,仿佛他多么的独一无二……他在她的眼神下,脸微微生热,心中有些燥意冲动。 但他一向冷静。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情势不明之下,他绝不轻易暴露自己。 他便只是和气地笑,不露痕迹地平息自己的情绪,端着她小脸看她。 他道:“我有什么好急的。” 进屋上茶的月奴脚步停顿一下,看眼沈二:……是谁昨夜偷偷来看妹妹,却不让她告诉缇婴的呢? ……这对兄妹,好得有点奇怪。 但是因为月奴不太懂人类的感情,她只欣慰兄妹重归于好,打探主人的秘密有了希望。月奴并不揭穿背后的小细节。 沈二正看着缇婴,道:“……你没有梳妆?” 缇婴天真仰望他:“我又不出门,只是见你,你是我哥哥,我不梳妆也没关系。” 沈二:“……” 他轻轻看她一眼。 他慢吞吞道:“你有些狼狈。” 缇婴:“……” 他不觉得她不施脂粉,也很漂亮,很打动人心吗? 缇婴眼神略有些向下沉。 但她很快控制住了。 她道:“那你帮我梳妆吗?” 沈二眸子微微一缩。 他心想,原来曾经二人亲昵到如此地步。 他随意道:“好啊。” -- 沈二到底没有喝这里的一口热茶,便被缇婴拉进了里间。 缇婴怕月奴那个不懂事的,进进出出打扰她与师兄,还特意设了一重简单禁制。 这自然十分必要。 万一……师兄意乱情迷,想亲亲她,被月奴打断了就不好了。 缇婴一径做着美梦,端坐在妆镜看,看沈二俯身端详片刻后,拿起眉笔,向她凝望而来。 缇婴眨着眼。 沈二手指把玩眉笔,温温和和:“我似乎不是很熟练。大约忘了些东西,提前向你道歉。” 其实师兄以前顶多为她套上衣服,偶尔帮她梳下头发,更亲密的梳妆,他是没做过的。 缇婴出于自己的隐秘私心,悄悄哄他,实则也有几分紧张。 她却睁大眼睛,毫不心虚:“你做什么,都是极好的。” ……直到沈二的眉笔在她长眉上勾得力道不对,重重划出一道,让她的秀美变成浓眉,缇婴额心直跳。 沈二见她一瞬间就想暴起。 他冷静旁观,她却仍是忍了下去,冲他露出勉强的笑。 沈二看出她的魂不守舍。 可她自怜坚强,倔强无比:“哥哥画得很好,我就要你。” 她勾住他袖口。 沈二垂下眼,望着她玉白手指。 他心中生起更多情绪,细品之下皆是浓烈又绵密,陌生又熟悉。 他初来乍到,以怪物之心,学人类之心,起初便遇到 一个喜欢的姑娘,便难免失控多些,意外多些,情绪重些。 一身欲念缠身,偏要循循忍之。 沈二温和地擦干净画错的地方,说:“我重新来。” 缇婴眼中忧愁,若有水雾闪烁,对他十万分不放心。 但为了不打击师兄,她还是忍痛点头。 沈二眼中笑意更深。 ……她实在可爱。 以前她见到他就沉着脸,哪能见到她这一面呢? 兄弟二人在里间坐于妆镜前,一紧张端坐,一俯身相就,细软的毛刷在少女脸颊上拨动。 沈二画得分外认真。 缇婴起初心猿意马,想趁机歪他身上,但她见他实在不熟练,怕他弄毁了她的脸,便十分局促,大气不敢出,只怕打断了他。 沈二则看得更仔细些。 他起初说,缇婴如此狼狈,并非他虚言。 她自然是秀美漂亮、让他一见钟情的小仙子,但细看之下,便能看出她的苍白、憔悴。 没有脂粉的掩饰后,她眼睛下两团乌黑,可见睡得不是很好;鼻尖长了一颗痘痘,可见平日心神焦虑烦躁,压力很大;润红的唇上有一点白,细白的颊上褪了一点皮……还有发尾微黄,发丝躁乱。 少女的美丽干净,是需要人精心呵护的。 若是没了,再天生丽质,也难免打些折扣。 而沈二见她这样,便知她平日过得拮据艰难,日子苦顿。 ……可她竟然不说。 是他连累的她吗? 沈二心中猜测这些,他终于为她红唇涂上口脂。他听到她松口气的呼吸声,心中不禁生笑。 他问:“涂不涂丹蔻?” 缇婴犹豫后,在师兄水平粗劣与贪婪欲望间,仍是诚实选了后者:“要!” 沈二便托起她的手指。 想来涂个丹蔻,沈二不至于做不好。 缇婴有点儿放松下,晃着腿,说起一些事:“你昨日不是说,你变成这样子的过程有点复杂吗?你不要告诉我吗?” 沈二顿一顿。 他便讲起他如今的情况。 说起他起初的意识混沌,后期的一点点清醒:“……等我有念头时,便已是现在的样子了。我夺舍了沈二,借此离开秽鬼林。” 缇婴既心疼他的遭遇,又很迷惑:“……夺舍人,就能离开秽鬼林吗?” 沈二:“寻常情况下,应该是不行的。但是沈二体内有些异常……” 他沉默一下,说话悠缓:“我打听过,他出事前,去过秽鬼林猎杀秽鬼。应当是那时候,他身上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那些东西导致他的伤重昏厥,给了我可承机会……他身上那些不干净的气息,我分外熟悉,应当是来自秽鬼林的某个地方。 “我正在秽鬼林中找,看那到底是什么。 “对了,昨夜操控秽鬼想杀你的气息,与沈二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 沈二 玩味:“我竟不知道,秽鬼林中藏着什么??[,能从我手中,夺取对秽鬼的控制。” 他说话慢条斯理,解释前因后果,也说清楚,昨夜控制秽鬼追杀缇婴的人,并不是他。 缇婴自然信他。 可缇婴同样茫然:“据我所知,无支秽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了。顶多、顶多……从你们中杀出一个秽鬼王,成为无支秽中最厉害的存在。难道你说的是,秽鬼林中已经诞生了一个秽鬼王?” 就好像……玉京门诞生的那一头? 万千无支秽中杀出来的秽鬼王……可比玉京门那头,可怕得多了。 沈二:“应当没有吧……应当是别的一些东西。我还在琢磨。” 他陷入沉思。 缇婴陪他想了想,没有想出来,便把这难题抛给他了。 沈二肩头一重。 他低头,看到躲懒的缇婴靠在他肩上。 她眼神躲闪,脸颊绯红,并不看他,而是低头胡言乱语地安抚他:“你不用太担心。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的。” 沈二:“这么相信我?” 缇婴:“对呀。因为你真的很……” 她眼神中浮起些戾气。 想到他的昔日所为,她不可能一点怨愤也没有。 她语调便古怪:“你真的很算无遗漏啊。你什么都算啊,什么都逃不出你的预料啊。 “你给自己设好了这个局,说明你早有准备……你以前和我说过,你不打无准备的仗。想来你早就安顿好了一切,眼下你做什么,以前的你应该都有预料,最终结果很大可能会变成你早就想好的那样。 “你相信你自己吧。” 缇婴想着江雪禾。 她心不在焉:“从死亡、到新生、到仇怨……你心中一向有数。 “你想得非常清楚,谁也没有你想得清楚。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想都不会太偏离你的预计。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你照着你自己的安排,正常地走下去就好了。” 沈二默然。 他抬头微笑:“但你并不开心?” 缇婴:“没有!” 沈二俯身:“我是不是没有算到你,所以你不开心?” 缇婴快速撇过脸。 她心中自有郁气,眼中雾气凝然,只不愿让他看到自己不懂事的一面。 她调整好情绪,冲他仰头笑:“怎么会呢!我最相信你了!” 沈二还要说话,她却不想听,投身而来,不理会他为她刚刚涂好的丹蔻,张臂来抱他手臂。 沈二怕她指甲蹭到他衣上,只好不动,低头见她往他怀中钻。 缇婴转移话题:“你说那些追杀我的秽鬼被人控制,其实也正常。这是大天官……就是外面的坏蛋设的秘境。大天官不喜欢我们,他和那个欺负你的花长老是一条战线的,他往里面做点手脚,我都不奇怪。 “不过我现在很厉害,才不会轻易让他得手。而且他肯定不知道你 的事……” 缇婴动着脑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皱了下眉头。 沈二:怎么了? 缇婴疑惑。 她没有任何提要?[(,只喃喃说出自己的困惑,期间种种,全靠沈二猜测。而缇婴疑惑的是—— 大天官算无遗策。 大天官和花长老一条战线,按照常理,大天官不会愿意看到缇婴与江雪禾重逢。因为缇婴深恨他们,缇婴必然要报复他们。谁会给仇人成长机会呢? 有人隐瞒了天机。 没有让大天官“看”到江雪禾在这里。 那个人……应该是青木君。 缇婴:“太奇怪了。那个青木君到底在搞什么?他总在背后做手脚,但每一次,又好像没有彻底杀死我的意图。他是那种——能杀就杀,不能杀,放过也无所谓。 “他求什么?” 缇婴看眼沈二。 难道是要她成为师兄的软肋,用她来牵制师兄吗? 缇婴心中警钟大鸣。 她立刻跳起来。 沈二没提防,还是被她风风火火的冲撞,袖口沾上了她手上的一点丹蔻。 他淡然望着袖口的一点红意,缠缠绵绵,宛如藤蔓倚树。绯红与柔白相融,他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纠缠。 缇婴却不在乎这些,缇婴很积极:“哥哥,我不和你玩了,我要修炼去了!” 沈二抬头:“现在?” 缇婴郑重其事:“对啊,要比坏人更厉害,才能不怕坏人的手段。 “就算你早有准备……但是意外总是有的嘛。我不就是……” 她收口,不想多说。 她自己修炼不提,还催促沈二修炼,变得强大起来。 沈二好笑。 他的修炼,可和她的不一样。 沈二等她絮叨结束,才柔声:“那我回秽鬼林了。” 缇婴一愣。 她想到他如今是无支秽,想来秽鬼林才应该是他去的地方。 她落寞片刻,仍是点了头。 沈二便起身朝外走去。 他背影萧肃修长,眼看着越过门帘就要看不到,缇婴心中生出不舍惶然,喃喃叫住他:“哥哥!” 沈二回头。 半边身子看得到,半边身子藏在黑暗中。 缇婴看半晌,确定他真实存在,才放下自己的心病,忐忑问他:“你能不杀凡人吗?” 沈二眸子幽静。 隔着门帘,他缓缓道:“我为什么要杀凡人?” 缇婴:“因为你、你……” 沈二:“因为我与修士乃是天敌? “无妨,我能够控制得住,这并不难。” -- 沈二一走便是数日。 缇婴有些想念他,又不愿意用主人召唤灵兽的方式联络他。她几次去他院中,见到他院中那些莺莺燕燕,才猝然 想起,沈二有许多妾室。 许多、许多…… 她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他日日夜夜与他的妾室们同处一室,欢声笑语,醉生梦死。 而今她通过他的妾室们询问他,妾室们只说二公子又病了。 缇婴虽然心知这必然是她想要的那个“沈二”不在的缘故,却难免生出猜忌心。 缇婴一边修炼一边抑郁。抑郁中,她胡思乱想弄得自己心烦,想到了叶师兄。 缇婴联系叶穿林,与叶穿林在城隍庙中又见了一面,解释那一夜奇怪的事情。 缇婴道:“虽然我二哥确实是无支秽,但是他是我们自己人,不会和我们为敌,你不用提防他了。” 叶穿林琢磨:“自己人?” 叶穿林平静淡然。 缇婴几日不联系他,今日才找他,他便心中有了数。 叶穿林慢慢道:“你确定吗?” 缇婴点头。 她道:“叶师兄,具体的事我不好告诉你,但是我二哥必然与我们是一路的。之前只是有了些误会,他才对你动手的……但是以后不会了。” 她愧疚之下,又送了叶穿林一张符,大有再出意外、她一定来救叶师兄的意思…… 叶穿林捏着新的符箓。 他心中古怪,啼笑皆非。 ……小缇婴是不是小看他的本事了? 叶穿林却不多说,对她道了谢,轻松道:“既然你确定他没问题,那我就放下这桩心事了。看来,我如今可以全心琢磨另一桩古怪事了……” 缇婴:“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叶穿林:“暂时不用,我尚不确定,还需要再花些时间……” 他似非常随意地说起:“既然你与你二哥解除了误会,又说你二哥是自己人,你可知道他逼我退婚,不让我迎娶你的事?” 缇婴眼睛一亮。 她弯眸:“现在知道了。” 叶穿林定定看她片刻。 他心中生出猜测,却不敢相信。 他只试探:“……那你,要与我退亲吗?” 缇婴怔一怔。 她想到沈二院中的一群美人们。 她再看看自己单薄娇小的模样。 缇婴犹豫下,支支吾吾:“叶师兄,可以先、先不退亲吗?就是、就是……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思,我想、我想……” 她半天说不出来。 叶穿林却已经明白了。 叶穿林叹口气。 叶穿林低头俯身,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好吧。” 头发被人碰到,缇婴忍着那腔不适,抬头看他。 叶穿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好,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说一声便是。不提你我的前缘,我也将你当作妹妹看。我不希望你受伤,好么?” 缇婴目有热意。 她连连点头。 她感动又 愧疚,原本只送出了一张符,这一番激荡下,她将怀中所有画好的符纸皆送了出去。 叶穿林啼笑皆非。 他只好接受。 -- 沈二从秽鬼林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日。 他又受了些伤。 因他在秽鬼林中找到了一处寻常无支秽避之唯恐不及的古井,古井中散发的气息,与沈二身上的很像。那古井吸食无支秽,沈二试探之下,难免不察。 不过无妨。 无支秽的一生本就是杀戮的一生,受伤皆是寻常。 而且,沈二不想让他人发觉自己伤重的事……沈二的身体,被他藏到了院中一假山洞中。 沈二离开秽鬼林,自假山洞中醒来,听到淋漓雨声。 夜幕沉沉。 他走出这里,仓促回去。 灯火通明的屋室,离得越来越近,沈二脚步仍轻缓,不急不躁。 但踏上长阶时,他停顿了一下。 廊下墙根青苔边,扣着一把黑伞,黑伞下,蹲着一个人。 他停住步子,那人察觉他的到来。 伞朝上张开,从中钻出缇婴。 她面色雪白,乌发微湿,盈盈看着他。 一滴水顺着她睫毛向下滴落,淌在颊上,又落到微白唇边。少女唇瓣微动,雨水顺着下巴滴答,钻入她领口,湿漉柔润,春意绵延。 沈二侧过脸。 他感觉到自己心间微妙收紧。 -- 缇婴被领进了沈二屋中。 沈二换好衣裳进来后,见她坐在他床上,胡乱地擦着那有些潮湿的发丝。 缇婴笑吟吟:“我一直等你回来呢。” 沈二:“每天都这样等?” 缇婴:“对呀。” 沈二:“……外面雨很大。” 缇婴满不在乎:“我是修士,我又不怕淋雨,淋了也不会生病。” 他不说话。 他只是走过来,手拿过她的巾子,站到她身侧,帮她细致擦发。 缇婴闻到他身上雨水的气息。 绵绵的。 她怔怔地想,还是有些变化的。 他如今一身秽息气息,没有那扑面而来的清雪气息……污秽的气息总让修士生出斩杀欲望,可这是她师兄,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很愿意。 她愿意…… 沈二声音清哑:“妹妹。” 缇婴“嗯”得很甜。 她听到沈二说道:“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 缇婴连连点头。 沈二俯身。 他气息从后贴来,她耳畔一阵酸麻,半边脸颊被他手指抵着,微有烫意。 她听到他用非常寻常的声音,语调也非常正常,却说这样的话: “夜里能留下来吗?” 他勾着她一绺发丝,温声:“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我是哥哥,我也不会做什么。只是想念你……你听得懂吗?” 缇婴愣住,心跳加快。 ……你,确实很冒昧。! 第 141 章 往事回响13 留宿而已。 缇婴答应得十分痛快。 她一向喜欢与江雪禾同宿——温暖、安全,极尽呵护。 许是亲情缘薄,缇婴对于肢体的亲昵接触,总是分外钟情。 不过……就连复活后的师兄,都与以前一样婆婆妈妈。 分明是他提出的要她留宿,但真做起来,他又有一套格外繁琐的准备。 例如—— 缇婴坐在床上,看沈二的背影隔着帘子,在墙上投出一片稀薄的光影。 雨水淅沥,她听到他轻声与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妾室叮咛:“……隔壁屋子收拾一番,就说今夜雨大,三小姐来探我病情,三小姐累了,在这里歇一宿。 “熏香暖炉都置好。” 缇婴低头绞手指。 她敏锐地察觉一道视线从帘外探来。 她掀起眼角,看到是一位貌美妾室的悄悄窥探。 那妾室大半身子被沈二挡住,只露出半只眼睛。眼中情绪惊讶、古怪、不安,还透着些好奇……隐约的嫉妒。 缇婴抿起唇。 她更加不快。 但她没有闹脾气。 沈二回来时,站在床畔边,看她依然绞手指玩,不理会他。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L,缇婴似玩够了,才抬头,娇娇懒懒的:“你安排好啦?” 沈二:“嗯。” 缇婴跳下床,踩上绣花鞋,口上嘀咕:“那我去睡了。” 她被沈二握住手腕。 他手心冰凉,冻得她刺骨一哆嗦。 他察觉她被冻到,快速收回手,只仍垂着眼看她,似有些意外地温声笑:“你去哪里?” 缇婴:“你不是让你的妾室们给我布置房间摆好被褥嘛。你房间都收拾好了,肯定是给我睡的啊。” 她心中惆怅:她还以为…… 沈二道:“不是。” 缇婴仍低着头。 沈二道:“我睡隔壁。妹妹在我屋中睡。” 缇婴敷衍地哼一声。 她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选择。 -- 夜里,屋中烛火熄灭,仍有廊外一线灯笼流光照着窗棂。 雨打风吹,廊下的灯笼被撞得摇晃。屋中帐内,便能看到流光轻晃,幽静熹微。 缇婴手叠在玉枕上,看得津津有味。 一会儿L,她听到有脚步声朝帐子方向走来。 那脚步悠缓,似怕惊吓到人。 地上有一灯笼光在靠近。 缇婴眨眨眼。 -- 沈二披衣提灯,走得缓慢。 他站在床榻外时,看着那曳到地上的青帐。 帐子忽然被掀开,少女温热的手伸出,递到他腕子前。 乌黑长发朝他贴来,她拉着他手腕,就将他往床内侧拽。 沈二微顿。 他低头,看到缇婴仰起来的狡黠眸子:我就知道?_[(,你会悄悄来的。” ……他总是这样。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处处痕迹,让缇婴觉得熟悉,生出亲昵。 缇婴扑在他身上,贪婪地搂住他腰肢,没有意义地哼哼撒娇两声。 沈二身上秽息变浓。 缇婴抬脸奇怪看他时,他俯下脸,抚摸一下她面容,温声:“让我把灯笼放下。 “你朝里面坐一坐。” 他面不改色:“外面有些冷,我暖一暖。” 缇婴眼皮耷拉,露出促狭笑容。 -- 沈二撩袍上榻,缇婴热心地要来帮他脱外袍,被他侧过身躲避。 他道:“不必。” 缇婴:“睡觉需要脱衣服呀。” 沈二将她扫一眼。 她盈盈一团,罩在中衣下。乌发,红唇,颈下若雪。 平日娇气可爱、顶多被夸钟灵毓秀的少女,在自己的床榻上,也有初初长成的风情,春色。 像是藏在清波下的一尾调皮小鱼。 她在满是他气息的床榻上,披着他的中衣,盖着他的褥子,仰着头,一无所知地,还要凑过来。 沈二盯她片刻。 缇婴:“我说的不对?” 沈二温声:“我睡觉不脱衣。” 缇婴:“……” 她偏脸看来。 她说了一句阴鸷的、不符合她近日乖巧形象的话:“那你真是有毛病,病得还不轻。” 沈二挑起眼波。 她重新露笑,无邪无忧,好似之前戾气压根不存在。 缇婴娇娇俏俏地:“你是想与我聊聊天吗?” “对,”沈二平静温和,“我一走数日,不知道你在家中做些什么,可有人欺负你,你过得是否快意。” 缇婴反问:“那你在做些什么,你有没有受伤,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都搞些什么名堂呢?” 沈二一顿。 他偏脸低眸,垂下的视线波光浅浅,偶尔泄出一点流光:“你想知道?” 缇婴被他美色所诱,一时盯着他,忘了心中一团烦躁。 沈二见她不吭气,便仍继续:“不过是一些打打杀杀的事。你若愿意听,我说给你也无妨。” 缇婴回了神。 缇婴露笑:“我愿意听。” 她熟练非常地钻入被子里,在沈二微讶的凝视下,她将自己裹得严实,俨然小妹妹要入睡的架势。但沈二膝上一重,低头,看到她一截小腿从褥子里踢出来,脚心在他膝上踩了踩。 玲珑流光,玉色洌冽。 沈二喉结滚动。 缇婴踩着他,催促他:“快说。” 沈二俯下身:“是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吗?” 她“昂”一声,忽而一恍惚,因发觉自己的小腿,被他握住了。 凉 澈非常,她小腿仿佛贴着一块寒冰。 他非常平静,关心询问:“怎么了?” 缇婴心中转念一圈,不知他到底是手段高超,还是单纯地关心她……她也不再多想,顺着自己的意,分外大胆。 沈二手心,被她踩了踩。 他望过去。 她整个身子钻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睛。 隔着褥子,她声音嗡嗡的:讲故事。??[” -- 沈二便倚着墙,侧身倾歪而坐,和那被褥中的少女说话。 他简单与她说一说秽鬼林中的情况。 缇婴听他受伤,很是关心着急,他又三言两语哄住了她,让她以为他没什么大事。 缇婴提问许多问题,比如秽鬼是不是非要吃人,秽鬼和无支秽如何交流,无支秽彼此之间的关系…… 沈二一一回答。 他道:“怎么对无支秽的事这么感兴趣?” 缇婴:“随便问问罢了!” 缇婴又好奇:“哥哥,你是不是想成为秽鬼王?” 沈二眉目微低。 他慢悠悠:“些许生存野心,不值一提。” 缇婴便明白了。 她拍胸脯:“那我会帮你的。” 沈二低头看她,她小小一团藏在褥子下,除了一双眼睛,什么也不露给他看。 他心间微痒,凑过去,掀开她一点褥子,她“啊”一声诧异抬头,见到他手递来,在她颊上轻轻揉了一下。 不等她叫唤,沈二哄她道:“手不冷,我已经暖了半晌,不会冻到你的。” 他不好提出更猖狂的念头,只靠这点碰触而止渴。为了防止自己心猿意马,他又引着她说话:“你想怎么帮我?” 缇婴不肯好好说。 她眼珠转动,小声:“我不告诉你!” 沈二又问:“那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缇婴:“我呀……” 她打了个哈欠。 沈二判断着时辰,琢磨她每日大约这个时间,便会生困,他日后要注意。她打着精神,和他含含糊糊说些她这几天在做什么。 哪怕困了,她提起自己的成就,都十分得意:“我会用那个元神啦,开始学着控制灵力了!我在练那个、那个‘心随意动’的本事,等我练好了,我就学沈师父那样,嗖嗖嗖出剑,把剑意当真剑用……” 沈二:“沈师父?” 缇婴表情古怪。 沈行川,就是师兄此时借用的身份……说起来有点奇怪,不好多说。 缇婴:“反正是一个师父了……” 沈二:“我们还有其他师父?” 缇婴:“……” ……师兄不愧是师兄。 那不涉及她想隐瞒的东西,缇婴便与沈二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师门,林青阳师父,白鹿野师兄…… 沈二微笑:“听起来挺有趣。我心驰神往,希望 出了秘境,能和你一起回去。” 缇婴本想说好,但她转念一想,慢吞吞道:“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原本给自己的安排,根本没有这一出……那你八成是回不去千山的。” 沈二:“你又在怪我了,是么?” 缇婴甜甜笑:“怎么会?我可听你的话了。你说东我不去西,你是我最敬爱的师兄。” 她最敬爱的师兄温温一笑,笑得她心间一荡。偏他只是伸手来,捂住她眼睛,道:“你睡吧。” 缇婴含含糊糊应了。 沈二感觉到她眼睛闭上了,他才松开手。 沈二仍面朝她,侧卧着。 他心中消化着今夜从她这里探知到的一点过去,琢磨着少女与自己生出间隙、偶尔流露怨愤之情的缘故……他这样斟酌时,听到缇婴软软唤他:“哥哥。” 沈二低头:“嗯?怎么还不睡?” 缇婴非常随意的:“你每晚都这样睡吗?” 沈二顿一顿。 他不知道她何意。 他含糊顺着她说,又听缇婴问:“你和你的妾室姐姐们,也这样睡吗?” 沈二眸子微扬。 他盯着她。 她闲聊一样,对他充满好奇:“要妾室姐姐们帮你暖床,你才睡得着吗? “你睡前,喜不喜欢……做点什么事呢?” 沈二不动声色:“你觉得我喜欢做些什么?” 缇婴:“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猜一猜嘛,比如你欲壑难填,对美少女有很不一样的感觉。人家话本中,都说人类是万物之灵……你现在是无支秽,我又不了解……” 沈二打断她的胡言乱语:“我们无支秽,不喜欢人类。” 缇婴怔住。 她眼睛被他重新蒙上,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得到了个什么答案,不死心,仍叫嚷:“那我……” 沈二:“对,随时想杀了你,对你充满了杀欲。你再不睡觉,我就控制不住了。” 她脸色煞白。 她嘴硬:“我才不信!” 但是她小心地往被褥中挪一挪,好像他真的会狂性大发,如何她一样。 沈二忍笑。 -- 无论如何,缇婴仍是睡了过去。 她心中实则紧张。 修士与无支秽是天敌,一整个帐子里,都是他的气味。她即便不如月奴那样对无支秽深恶痛绝,她心中其实也经常涌出惊惧与杀意。 若非知道这是师兄,她根本不敢待在这样秽息浓郁的地方。 只要被秽息稍微侵蚀一点,她的修为恐怕就要折损了…… 她此时与师兄睡在同一个帐中,宛如一只兔子,被放到了一头半睡半醒的雄狮边。兔子不知道那雄狮何时会忽然醒来,忽然转头咬她一口……兔子装着不在乎,心中警钟不敢放松。 她明明这样不安! 但是、但是……缇婴偏偏真的睡了过去。 她半睡半醒中,没有感知到危险,师兄身上的气息大约与别的无支秽也没什么区别,缇婴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害怕是本性。 欢喜亦是本能。 本性与本能相得益彰,她埋在沈二身边,安然酣睡。 半夜,雨声潺潺间,缇婴听到雷鸣声。 外面雷声将她惊醒,她心神一凛,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在被抚摸。 她糊涂地睁开眼。 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江雪禾。 他掀开了那隔绝二人的被褥,将她抱在怀中,乌浓的长发贴着面颊,垂下的眼睛又黑又润。 他手指抚摸她腮帮。 他温润的眸子看着她。 缇婴生出恍惚感。 许是温热,许是拥抱,许是他看人时的眼神……缇婴在迷糊中,忘了如今情形,浑浑噩噩间,她以为师兄仍是师兄,江雪禾仍以活人的身体,陪伴她,在她身边。 他夜里与她同眠。 在她闹腾时,他收整她的情绪。 他在。 缇婴含糊张口:“师兄。” 沈二抵在她颊畔的手指微僵。 他看她,颇有几分不自在,怕被她发现他的欲念深重,难以自持。但是他怀里的少女迷乱非常,在他抚摸她时,她毫不回避,而是倾身过来。 她张开手臂就搂住他脖颈,钻到他怀里。 缇婴打着哈欠:“师兄,你怎么醒着?” 沈二声音低哑,掩饰自己的尴尬:“嗯……” 缇婴小声:“我知道,你又不睡觉。你总是趁着我睡觉时修炼,因为你很小气,你总想比我厉害。你肯定是怕被我比下去,怕你这个师兄不够威严。” 沈二挑眉。 他低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缇婴不满:“看!你总这样。” 他以为她会折腾些什么,但缇婴只是抱着他嘀咕抱怨,没有真的与他生气的样子。 她脸埋在他颈间。 气息甜而酥软。 他僵硬着身子,猜测她是不是以这种姿势,又睡了过去。他搂着她,正琢磨着如何是好时,怀里少女一动,又朝他仰起脸。 她眼睛不睁,只露出一张脸。 她嘟囔:“我要甜的。” 沈二眨一下眼:“嗯?” 缇婴:“我要吃甜的。” 大半夜的…… 沈二恍然:“你要喝糖水?” 他到哪里给她找? 但他好像本能习惯照顾她,他半只手臂拥着她,另一只手撑着床板便要坐起,要下床去为她张罗。而他这样繁琐的操作,引得缇婴不满。 缇婴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磨蹭。 她自力更生。 她直接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沈二周身僵住。 他蓦地低头看她:“妹妹?” 他怀里的妹妹还是闭着眼,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心神焦虑烦闷,心跳时快时慢,他僵着身子低头看她时,听到她忽然喃声:“不是很甜。” 她再一次凑过来。 她张开嘴。 沈二看到了她嫣然的唇,绯红的舌。灵舌一点,向他抵来…… 他听到自己心跳如擂。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的渴望。 但是在她唇凑来时,他蓦地偏过脸,躲开了。 他起身一把扣住她,将她裹入褥子里,语气微厉:“你清醒一点。” 他按着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 缇婴其实已经清醒了。 在她缠着他要他亲时,她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她被他推开时,心中刷一下羞怒生恼,浮出暗恨之心。 她不喜欢被他拒绝! 他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些漂亮妾室们…… 她胡思乱想间,感觉到自己被隔着被褥抱住,沈二的手捂住她唇。 却是隔着手,他气息靠近,轻轻挨了一下。 他低声:“这不是我的身体。” 缇婴怔住:“……” -- 次日,缇婴开始烦恼一件事—— 昨夜的试探,失败了。 而今她要想,怎么给一个无支秽,搞一具身体。 她还从来没听说过无支秽这么“洁癖”,不肯用别人的身体。无支秽不是有什么用什么吗…… 就在这时,叶穿林前来拜访沈家。 无他。 送聘礼而已。 -- 沈二得知家中动静,便托着“病体”,前去参与这送聘仪式。 叶家送了不少东西来。 沈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沈二心神凉地站在一旁看了片刻,他闲然问:“送聘这样的大事,叶公子都不亲自来吗?” 他撩目,浅笑中微有恶意:“莫非是叶公子病得,下不了床?” 叶家人不卑不亢。 那来送聘的管事回答:“我们公子自然来了。只是公子一来,就被你们三小姐跳过来,给带走了。未婚夫妻如此情投意合,两家又不是避讳多多的迂腐之家,我们都为此高兴。是不是?” 沈家长辈们连连:“自然,自然!高兴,高兴!” 一个沈家长辈看沈二淡着脸,竟然还鼓起勇气斥他一声:“你妹妹要嫁人呢,你难道不高兴吗?” 沈二淡定瞥他们一眼。 沈二扭头问旁边一人:“妹妹人呢?” 恰好他旁边站着的人,正是心情复杂的花时。 花时听他说话,心中想着沈行川,已经觉得不自在。 再听他问缇婴,花时额角直抽。 ……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第 142 章 往事回响14 花时心情复杂,是因为在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见过缇婴了。 清晨时,她听说叶家来送聘礼,便心生疑惑。 她若所猜无错,她在这个秘境中的三妹,应当是缇婴。 缇婴与江雪禾那样好,却在江雪禾死后,在秘境中,选择嫁给一个陌生人?无论缇婴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这番举措,都让花时不安。 花时见过缇婴与江雪禾怎样要好。 她见过在玉京门的各种比试中,那位不喜与人接触、总是戴着风帽的少年师兄,不错过缇婴的任何一场比试。 那人总是陪伴在缇婴身边,送她去比试,在她比试结束后又接她离开。 日月无替,风雪不阻。 他待她那样好,她在他消失后,却做出这种选择…… 花时迷惘地想:是因为我们做错了,我们害死了江雪禾,才间接伤害了缇婴,让缇婴性情大变,自我放逐吗? 她越来越不敢多想。 比起江雪禾,她一向与缇婴更相熟些。她对江雪禾的身死已然自我怀疑,当发现缇婴如此作为,花时便在压力重重下,选择去见缇婴。 -- 花时在院中湖水边的石径遇到缇婴。 少女心不在焉地提着裙踩石子玩,发顶的五色发带,衬着她乌色发髻,让她显得格外青春娇美,没有忧虑。 但她怎可能没有忧虑? 缇婴听到脚步声,抬头朝这边瞥了一眼。 她看到了秘境中的沈家大小姐,她猜这大小姐是花时,但她不想搭理。 若是师兄此时不在,缇婴见到花时便会有怨愤,只要她没有其他重要事情,她必然要想法子为师兄报仇;然而师兄此时已经复活,缇婴心中的戾气已然被平息不少,只是厌恶他们,不想搭理故人。 要报复的是花长老那些真正坏人。 花时陈子春这些人,没那么重要。 缇婴此时要急着去找叶师兄,叶穿林。 叶穿林来了沈家后,就发消息找她。叶穿林待她那样好,她自然排除万难也要见叶师兄……何况她现在也没有万难。 缇婴要与花时擦肩而过时,她听到这位大小姐呼吸沉重。 大小姐深吸口气,在她已经走过时,回头,颤巍巍叫一声:“小婴。” 缇婴当没听到。 花时却是一个做了就要坚持的人。 花时声音抬高:“小婴,我知道是你!我们在这里已经相处了大半月,我常常能看到你……纵是你不搭理我,我也不至于不知道。” 她语气急促:“你刚来的时候,他们一直欺负你,在吃穿用度上苛责你。是我……” 缇婴回头。 她眼神冰凉,微戾:“那我要感谢你哦?” 花时脸上血色褪去。 缇婴冷笑一声,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花时不死心,追上去一步:“对不 起!” 她语气带着哽咽:“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杀江师兄,我只是想、只是想仙路重开……我爹、我爹明明说,他是仙人,他不会死…… “我一直以为他不会死的……” 缇婴蓦地回头。 缇婴尖锐逼问:“不会死,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许多比死亡更折磨人的方式吗?你不知道如果师兄不死,在那个封仙阵中,他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吗…… “我宁可他死了!我宁可他死了!也不要受你们的折辱,成为你们奴役欺凌的对象!” 缇婴厉声问:“你见过他死前的样子吗?你知道他那时候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他的骨头、血肉,全被封仙阵融了吗? “我连一具尸骨都无法保留! “我拼了命赶回去救他,可我救不了他……你们太坏了,你们太可恶了!你们比你爹更可恨……你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恶事,你们不知道,却助纣为虐,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在帮天下所有人呢!” 缇婴冷笑:“仙路门开不开,关天下百姓什么事?与世间大部分没有仙缘、一辈子都开不了灵脉的凡人,有任何关系吗?你们说这是大善事,是造福众生……只是造福你们自己罢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仙路为什么被关吗?你根本不知道千年前的魔物们有多可怕、可恨,没见过被魔气吞噬害死的人……“ 缇婴眼中噙了泪。 她感同身受! 因为大梦术的缘故,她一次次经历魔女的过往,一次次感受魔女被魔气侵蚀、意识被吞没、走向混沌的恐惧。 她见过白骨满地、见过战火燎原。 她见过仙门未关之前,世道有多惨然! 缇婴仇恨地看着花时。 她一字一句:“你们都非常自私…… “青木君想成仙,所以谋害天阙山,与坏人狼狈为奸,以为拉下了别人,自己就能得天独厚,能成为天地宠儿。 “而世间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想封印魔气,就得相应地封印仙路……哪怕再厉害的人,也必须遵守世间秩序。 “世上天生的魔物已经够多了,可是修仙人士也要堕落,也要为恶,也要给别人添麻烦……杀也杀不光,除也除不掉,害了别人那么多世…… “你们还要继续耽误我,继续影响我!” 陈子春听说大小姐拦住了三小姐,他急匆匆赶来找人,生怕花时冲动,与缇婴有了冲突。 他赶来时,便听到缇婴的控诉,听到缇婴充满戾气的怒骂。 日光下,他怔怔站住。 他在少女泪眼濛濛的痛恨凝视下,快要喘不上气。 他茫茫然地想:她在说些什么?为什么我全部听不懂?为什么我听不懂,却更加地愧疚,更加地不敢面对她…… 花时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同样不知道缇婴在说什么。 但是缇婴仇恨的目光,如尖刀刺 心,剜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周身抽搐。 花时艰难无比:“……对不起……” 她朝前走一步:“如果、如果……有任何事,我可以补救……我不想杀害江师兄,我不是你说的那种坏人……我绝对没有、没有想他死……” 花时眼中,大滴大滴泪意凝聚。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 她此时痛苦无比,却忍着泪,低下头:“我不知道我爹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 她陷入怔忡。 她又急促抬头,追问:“我可以做任何事,我有没有补救机会?江师兄有没有可能复活?” 缇婴扭头。 她擦掉眼中泪,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语气中微有不自在。 在花时此时恍惚,没有捕捉到缇婴的心虚。花时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 “我想做些什么……我大约真的做错了,但是、但是你也不要自甘堕落……师兄死了,你也不应胡乱许下终生,还是在一个秘境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但是……” 缇婴眼神更飘虚一下。 缇婴发泄完火气,心情平静些许。更重要的是,她怀中传音符亮起,是叶穿林又在催促她。 缇婴便敷衍道:“管好你自己。” 她掉头就走。 花时:“小婴!” 缇婴脚步停顿一下。 花时语无伦次:“我本是想猎杀秽鬼,拿到那忘生镜。拿着那忘生镜,再找世间可以复活人的灵器、灵宝,当交换……我、我到时候猎杀的秽鬼数量都算给你好不好? “我们想想法子……我们都是修士,我们一定有法子……” 缇婴垂下眼。 缇婴半晌道:“你杀你的秽鬼吧,我不需要你的功劳。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你悔恨、伤心,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花时煞白着脸,看缇婴的背影。 悄悄站在一棵古树后观望的陈子春,同样因为这句话,而脸色陡白,呼吸一时停住。 缇婴却犹豫一分。 她本是性格决绝之人。 伤了她的人,绝不原谅;做了对不起她事的人,绝对报复。 但是江雪禾的身死,到底让她生出后怕,生出后悔…… 缇婴回头,看着花时眼中的泪。 缇婴沉默一下,小声:“我不想对你们做什么了,你们也别找我。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未相识吧。” 她决然而走。 花时在原地倏地痛哭,蹲地抱膝。 陈子春靠着古树,闭上了眼。 他想到曾经的五毒林,想到曾经连日的雨,想到那些不算久远的时光…… 再也没有了。 -- 在前方沈家长辈与叶家来客交换彩礼之时,在花时看着秘境中的沈二出神伤心 之时,缇婴已经找到了叶穿林。 叶穿林实在不讲究。 他拖着病体出门,到沈家后半途失踪,最后将缇婴带到没有人的灶房中待着。 不到用餐时间,仆从们又都离开去看沈家今日的热闹。如今灶房中只有汩汩烧水声,叶穿林靠着墙,这才露出一丝苍白的笑。 他擦擦汗,感慨:“我生怕今天见不到你。” 他开玩笑:如今想见你一面,实在太难了。?_[(” 缇婴脸红。 ……原本可以容易些的,她毕竟是一个会法术的修士。 只是沈二这两日从秽鬼林中回来了,她眼睛被沈二吸引到,有点忘记叶穿林了。 缇婴嘟囔:“叶师兄,对不起,我见色忘义……” 叶穿林挑一下眉,古怪看她。 见色忘义……她果真…… 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委婉提醒:“这里是秘境。” 缇婴懵懂抬眼。 此时,叶穿林因为身体虚弱,由靠墙,改为坐在柴堆边。缇婴为了说话方便,蹲在他身边,凑近一些。 缇婴用一道迷障法术做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好让外面的人刻意忽视灶房,发觉不了灶房中有人。 秽息丝丝缕缕笼罩沈家,一寸寸地逡巡。 秽息留在了门窗角,朝灶房内“看”了过来。 灶房中,叶穿林正低声与缇婴说:“你二哥是无支秽,又是秘境中的无支秽。他离开不了这里。” 缇婴眨眼。 她无所谓道:“没关系的。” 她托着腮,很是乐观,心想师兄与叶师兄以为的,可不一样:师兄是从外面进来的,能进来,必然也能出去。秽鬼林的秘密,可比叶师兄以为的多呢。 叶穿林心沉。 果然。 他稍微一试探,便试探出缇婴与沈二之间…… 他又很困惑,他还以为缇婴和江雪禾……只是江雪禾死了,他不好多提,无端惹缇婴伤心…… 叶穿林斟酌着该如何说时,发现缇婴轻轻拽他衣袖。 她面颊绯红,眼神飘飞,几分羞赧,又几分坚定,说话嗫嚅:“叶师兄,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功法,先还给我?” 叶穿林一怔。 他柔声:“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成亲时利用良辰吉时便利,还你吗?你怕我变卦?” 缇婴说:“对不起。” 叶穿林迷惑。 缇婴明亮的眼睛看向他,迟疑道:“我是有点怕你变卦。” 叶穿林:“……” 缇婴:“现在变故发生得太多了,还有人在背后使坏呢。我怕拖不起。而且,我现在修为很不错,我可以给你灵力,让你还我功法嘛。 “还有、还有……” 她鼓起勇气。 她看着叶穿林,说:“我虽然、虽然……想试他反应……但是……我不想嫁给你 。” 叶穿林怔忡。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半晌说:“只是假的……” 缇婴摇头。 缇婴小声:“我不要。” 叶穿林看她许久。 他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缇婴反反复复,心事重重。城隍庙初见时,她尚是精神委顿,话不多说。而今,她娇妍漂亮地蹲在自己身边,磕磕绊绊地表达她的意愿…… 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必然有什么变化,让一个心死的少女,重新“活”了过来。 叶穿林忽然问:“沈二就是江雪禾?” 缇婴仓促抬头,惶然而警惕。 同一时间,她识海一痛——是月奴在她识海中发出震惊。 缇婴一动不动,忍着识海中灵剑的震动,凝望面前病弱师兄的时候,目光尖锐。 她提防他。 叶穿林这才释然。 叶穿林低头,叹笑:“原来如此。” 他道:“我说,你怎么会……” 他又道:“既然如此,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了。 “原本有些顶重要的事,我不想与你说。你那时状态不好,我怕我说了,引你焦虑,却没有更好的法子。 “但是既然他来了,既然他‘活’着……” 叶穿林沉默下去。 既然江雪禾活着,缇婴便也会“活”着。 -- 叶穿林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叶穿林问缇婴:“你可否知道你师父,即沈行川,与你师叔沈玉舒过去的事?你可知道沈玉舒是怎么进玉京门的?” 缇婴:“我知道,月奴告诉过我,这个秘境背景也提了大概。” 不过是沈行川受伤,回到沈家养伤。沈家逼沈玉舒嫁人,为沈行川冲喜或者“借寿”。沈玉舒不服气,进了秽鬼林,凭着绝伦天赋,杀了一只无支秽,打出了名号。 沈玉舒凭着这份本事,被沈行川引入玉京门,成为沈行川的师妹,自此跟在沈行川身边。 叶穿林摇头。 叶穿林说:“你也知道,我长云观掌教夫人,是玉京门大长老之一葛长老的女儿。葛长老与沈行川、沈玉舒平辈,我从葛长老那里,听说过沈氏兄妹一些事。 “葛长老是药宗长老,修为不算高,高的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救死扶伤的本事。葛长老却对沈玉舒十分不屑……这不屑的缘故是,他认为沈玉舒名不副实。 “沈玉舒本没有那种本事,进入玉京门的。” 缇婴怔忡。 沈玉舒代师父教过她两日剑术,她此时便不服气,为沈玉舒说话:“她猎杀了无支秽,本事很厉害的。” 叶穿林沉声:“但是我进这个秘境后,我打听到的消息是,沈家只有沈行川有修仙天赋。如果沈玉舒那般厉害,她就不会只在沈家受欺辱,被人不重视,还随便要将她嫁出去了。” 缇婴呆呆看他。 叶穿林思忖。 叶穿林缓缓说:“据我所知,是沈行川保的沈玉舒…… “很多年前,沈家有一门风光婚事,要为沈行川冲喜。当日,沈行川却出现在婚事现场,带走了沈玉舒。 “那时情况很乱……事后我听葛长老说,似乎是有无支秽在婚宴上兴风作浪……沈行川与沈玉舒一同进了秽鬼林,之后便是沈玉舒猎杀无支秽的传闻,让她名满天下。 “我私心以为:也许无支秽不是沈玉舒杀的,而是沈行川杀的。在经历婚宴上那场闹剧后,沈玉舒无路可走,如果不修仙,回去凡尘人间,闲言碎语会让她生不如死。 “沈行川为了帮沈玉舒,才出手杀了无支秽,带他妹妹入了仙门,走了修行路。” 叶穿林低头。 他缓声:沉英台比试,陈长老作恶那日,我与沈玉舒交过手。她本事确实不差,但是说她在多年前就有能力杀掉无支秽……那她当日与我相斗时,能力便不应只有那样。 沈行川是天才。沈玉舒并不是。?[(” 缇婴惊愕。 她感觉到识海中持月剑震动,感觉到月奴的心神震荡。 她半晌只问出:“那我师父为什么要帮沈师叔啊?” 叶穿林眨一下眼。 他开玩笑:“也许是兄妹情深?” 他迟疑着,吞吞吐吐:“忘生镜秘境的模拟,一定是与现实中真正发生过的事一样的。因为忘生镜是与持月剑同级别的天地灵宝,它不存在欺骗。你与沈二关系这样好……” 缇婴:“……” 她怀疑叶穿林在暗示什么。 不等她开口,识海中倏地一道光划过,月奴从她识海中出来,冷斥叶穿林:“你胡说八道!我主人和沈玉舒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任何龌龊!” 叶穿林没想到持月剑在。 他又眨一下眼。 他尴尬而沉静:“自然,我说的是‘兄妹情深’。那二人也许和你与沈二的情况不一样,但一定是有些相似的……沈二……如今的沈二能进入沈行川的身份,便说明在某方面,他得到了‘忘生镜’的许可,忘生镜认为,他不会影响过去那桩故事的大体走向。 “那么,完全不同的人物,却带来相似的故事——真正的沈行川与沈玉舒,可能是藏着同一个秘密。” 缇婴喃声:“秘密……” 她目光忽地一动。 她想到了师兄说,沈二体内有一蛰伏的力量,与师兄争夺沈二的身体……那是不是就是沈二与沈玉舒共同知道的秘密? 月奴脑海混乱。 她后退一步。 有什么被压制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想要破土,却仍差一些、还差一点…… -- 叶穿林见缇婴和月奴双双沉默。 叶穿林咳嗽一声。 他简单干脆:“我说这桩事,不是要你们去怀疑什么。而是告诉你们,婚宴那天可能生变。我知道这件事,这个秘境中,必然还有其他进入 的人也听说过这件事。 “你们,要小心些。” 缇婴脱口而出:“那么我们不成亲,不正好可以规避?” 叶穿林愣一下。 缇婴伸手:“把我功法还给我,现在!” 叶穿林好笑。 叶穿林摸鼻子:“还之前,我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此事,正是我这两日在探寻的、之前不想告诉你的。” 缇婴满不在乎,问是什么。 叶穿林静静看她:“秘境被封了。” 缇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穿林缓缓道:“忘生镜被封印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秘境中,出不去了。无论猎杀多少无支秽,都不会有结果……大天官给忘生镜做了手脚,他送我们进来,宁可让忘生镜随我们一同陨灭,也没打算放秘境中任何一人出去。 “秘境中的法则,早就不起作用了。 “如果不想法子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死于此。” -- 叶穿林说完顶重要的两件事,在缇婴心事重重的催促下,终是顺了缇婴的意,按照她的法子,将功法归还给了她。 缇婴独坐灶房。 太烦了。 她抱着头,泄愤地大叫:“啊啊啊啊——” “咚”一声。 似什么被捏碎。 缇婴惶然住口抬手,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她听到沉静的敲门声。 沈二声音在外,温和又压抑:“是我。” -- 缇婴走到门口。 隔着一扇门,她听到沈二压低声音:“你想做什么,我也不管你,不打算约束你。但是这里是沈家,是一个虚假的秘境,你注意一点!” 沈二站在门外。 他垂着眼。 他压着情绪,尽量和气:“你要与叶穿林做什么,等嫁过去,关上门也不迟。你这样在家中胡闹……” 少女刁蛮的声音隔门传来:“你不也有十七八个妾室?” 沈二眉心一动。 他道:“我可以立刻遣送她们,而且我从未与她们像你这样……” 他半晌道:“你年纪尚小,不要被世上男子骗身骗心。除了哥哥,没有男子真心为你好。” 缇婴刷地打开门。 沈二猝不及防抬头。 在他脚边,藤蔓倒塌,几片碎瓦零落,似生生被人捏碎。 他看到一室空寂,让他心怒的叶穿林根本不在。 而缇婴疑惑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骗什么身什么心?” 沈二:“……”! 第 143 章 往事回响15 看着再无他人的灶房,沈二无话可说。 迎着少女的目光,他说不出他的龌龊心思。 缇婴见他没什么要紧事,便也不搭理他,转身回去灶房。 她此时因为叶穿林告诉的讯息,而心烦意乱。又刚拿到大梦术完整功法,心中存了好奇,想要练一练。哪里有心思在乎一个看不懂在想什么的师兄呢? 新得到的大梦术…… 缇婴隐隐从里面捕捉到一些“复活术”的气息。 她微有震撼,迷惘。 千年前……魔女最后,真的捣鼓出了一些有可能复活的法子?她真的做到了? 她那么的厉害啊…… 只是缇婴如今刚修出元神,没时间找个完整时间,将自己所学融汇。她亦没有来得及琢磨完整的大梦术…… 灶房中那锅水仍烧着。 缇婴歪到灶台边,随手拿过一片菜叶子,修剪出一个小人的模样。她尝试着向小人注入法力,在小人身上实验自己刚拿到的法术…… 身后传来沈二清雅声音:“你未婚夫呢?” 缇婴余光看到一片青袍入目。 是沈二没有离开,打开门又关上门,他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后与她闲聊。 他声音里还带一份浅淡的笑意——当真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 缇婴应付他道:“他走了呀。”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缇婴无所谓道:“一会儿吃午膳时,你就见到他啦。” 沈二沉默片刻。 他轻声:“怎么,他还不走吗?” 缇婴低头,专心剪着自己的菜叶,小心勾勒小人轮廓。蓝色水系法术被她掐至极细极绷的程度,好不损坏她此时的施法。 她因专注与紧张,鼻尖渗出一点汗渍,睫毛一眨不眨。 她许久没说话。 灶房气氛变得静谧。 漫长的静谧中,沈二感觉到那份独属于他的压抑。 分明屋中只有兄妹二人,他却像品呷出第三者的存在。 他施施然朝前再走了几步。 他几乎是贴着缇婴,站在缇婴身后。 他垂眼看她。 他慢吞吞道:“你在做新的符箓?” 她必然不是在做新符箓……但是缇婴一时间也跟他说不清大梦术的原委,便敷衍地哼一哼。 她娇声:“哥哥,你没事的话先出去吧。” 沈二心被刺扎,一刹那就出了血。 他当做没听到她的话,仍是温温和和地俯着眼,与她闲聊:“为什么用菜叶子做新符箓?符纸不够了吗?我这里还有,你要吗?” 缇婴摇头。 沈二忽然脸色变了:“……你把所有的符箓都给他了?” 缇婴点头。 她背对着沈二,浑然不知在她点头之后,身后秽息忽然变得猖狂,自他体内散发,自他脚下,开始 吞噬这里的一切。 秽息向她伸出爪牙…… 他脸色冷淡又苍白,控制着秽息不碰到她,因控制,他身子僵如寒冰,寸寸皲裂冰纹,爬上他脸颊。 沈二轻声:“我给你的,你也送人了吗?” 缇婴:“你什么时候给我了……” 她忽地错愕,顿住,声音抬高:“你什么时候给我了?!” ——给她完整的画好的符箓的人,是江雪禾。 变成无支秽复活的沈二,从未给过她什么符箓。 难道他、他想起来了…… 她脸色倏地苍白,蓦地转身迎向他,眼如冰雪融水,巨大的明亮辉光点点烁烁…… 她即恐惧他知道一切,又期待他变回江雪禾。她颤颤抬高声音:“师兄……” 对上沈二苍然沉寂的目光,缇婴心脏凝住,眼中的光也定住了。 缇婴恼怒。 缇婴嚷道:“你诈我?!” 沈二从容安然:“看来是没有将我送给你的东西,转送给别人。” 缇婴冷冷瞪他。 她眼神恨不得剜他肉,食他血。 可他早已没有血肉之躯。 她深恼他的试探,深恼他骗她,更深恼在他这样做之后,她却没办法像昔日一样大哭大闹,闹腾他折磨他,要他付出代价才肯罢休…… 他已经没什么能付出的了。 她不想那么不懂事。 沈二见少女眼中光华的明灭只在一瞬间,她重新低下眼睛背过身,去剪她的菜叶子,不理会他了。 沈二:“为什么不生气?” 缇婴:“我本来就不生气!” 她挤出一丝笑:“我是识大体的小师妹。” 可她若是真的不记恨,她手中施展的法术就不会光华忽亮忽暗,她就不会手指颤抖了。 沈二观察着她。 沈二正琢磨这些时,听到缇婴有些暴躁的声音:“给你!” 一片什么东西向他拍来。 他眼睛也不眨地被她拍中,额头被击出一片红色。他如此吃瘪,转过肩来的缇婴,脸色才好看一些。 她仰着脸眨眼看他,眼珠灵动转悠。 他看出她想笑。 沈二:“什么?” 缇婴哼道:“你自己看嘛。” 沈二手摸到自己额上,掀过缇婴一掌拍来的那物。他眼神闪烁,看出她递来的这片菜叶子,剪出的是一个人形—— 她的法术束在其中,在他指尖抚摸时,流转晕然光辉。 而她剪的小人,眉眼清润,脸部线条轮廓却凌厉干脆,没有多少温吞之意…… 沈二盯着小人。 缇婴目不转睛看他。 她见他低着头,半晌抬眼:“剪的是我。” 缇婴故意道:“我画工又不好,法术也不厉害,剪出来的人,男女都分不清,你又怎知是你?” 沈二不与她绕字谜。 他闭眼感受叶上的法术气息。 他暗暗惊道:“这是……” 不等他彻底领悟,缇婴已经迫不及待、洋洋得意,向他宣讲答案:“没错!这是我给你做的新身体…… “我新学了一点小法术,可以帮人把魂魄转移。正好我和你又有点神魂上的契约,我就试了一试…… “当然,沈家二公子的身体也很好用啦,我不过是无聊,试一试我的新法术罢了……” 她眼珠飘移,弯起眼睛:“当然,这个临时做的身体肯定不好用。不过我才刚学会嘛……” 她禁不住托腮,自我沉醉:“我果然是天才呀。” ……哼,以前不过是受困于灵根有缺,她满脑子想法,都无法实验。而今不同了,她竟这般厉害。 缇婴兴奋之下,小小跳了两跳。 她忘记了他试探她的那点不愉快,跳两步后转过身,又继续研究自己的新法术去了。 沈二被她可爱到——这才有点小少女活泼灵动的模样。 他跟着她走,几乎踩着她的脚后跟,声音轻柔:“谢谢你啦。” 缇婴眉飞色舞,得意摇头。 她轰他道:“你试一试我弄的这个新身体好不好用。我再琢磨琢磨我的大梦术……” 沈二记住了“大梦术”这个名字。 沈二体贴道:“在这里?” 缇婴抬头看灶房。 沈二牵起她的手,浅笑:“送你回屋,这不过分吧?” 缇婴点头。 -- 沈家在请叶家大宴,想来叶穿林也去了。 缇婴回到了自己屋子,着急琢磨自己的新法术,便催促沈二离开。 沈二笑道:“我不急着走。我还在想你与你未婚夫的事,想和你打个商量。” 缇婴趴在床榻上翻找东西,身后那秽息的气息笼罩下来。 像无边无际的旷野,像焚烧殆尽的烟尘。 雪尽烟消,一片荒芜。 缇婴感受着他如今身上的气味,蜷缩起手心。 缇婴感觉到哥哥就站在身后,她稍微朝后一靠,便能靠到他怀中。她心间酥酥茫茫,听到沈二俯下身,贴着她耳朵,轻声细语: “你真的不愿与他解除婚约吗?你知道,若是你愿意,我会帮你的。” 缇婴已经与叶穿林说好没有婚姻的事。 但她的小儿女心事,又让她不想在此时告诉沈二。 缇婴道:“我不告诉你。” 她娇娇俏俏,低头说话,也有一股她不知的撒娇憨气。 沈二心间更软。 他克制着拥她亲她的欲念,与她玩笑:“既然不肯解除婚约,那我们打个商量吧—— “他不在的时候,你仍是哥哥的,好不好?” 缇婴:“……!” 缇婴一下子结巴:“你、你在胡说什么……” 缇婴惶然,一下子转身。沈二反应更快,他扣住她手腕,将想逃离的缇婴,拥到了怀里。 他如愿以偿抱到了她。 他听到自己心间满意的喟叹。 而明面上,他又紧紧抱住她,将她抱着靠坐在杂物推开的床帐内,手指抚摸她脸颊,轻声哄她:“别怕、别怕。” -- 同一时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叶穿林沉静淡然:“三小姐,该去用膳了。” 屋中静谧。 缇婴感觉到沈二拥着她,垂头看她。 缇婴骨缝间浮起紧张战栗。 缇婴朝门外:“叶师兄……” 沈二一把捂住她的嘴。 缇婴听到他沉静而轻、佻的闲话: “又不是没有过,你怕什么?” 缇婴仰着脸。 叶穿林在外:“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他想到如今状况不明,缇婴很可能…… 叶穿林道声“得罪”,便要破门而出。 缇婴尖叫出声:“别——” 她的嘴还在被沈二捂着。 沈二缺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朝前扑,他另一只手掐住一道诀,按到门上,封住了这道门。 缇婴身体虚弱倒下,后怕地跌入沈二怀里。 沈二低头,目光玩味地看她。 缇婴愣愣看他。 倏而,电光火石,她想到曾经有一次,她与师兄在阵中,二师兄破阵的一刹那,便误会她与师兄…… 那时候、那时候…… 缇婴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的!” 沈二挑眉。 那是与曾经的江雪禾一模一样的无辜神色:“什么?” 曾经过去的事情说不清楚,眼前发生的事变得混沌…… 缇婴心间混乱,想不清楚,她要跳下床榻推开沈二:“我不和你玩了……” 沈二:“不和我玩,要与谁玩?你只能和我玩。” 缇婴瞠大眼眸。 下一刻,她看到沈二的身体失去魂魄,一下子僵硬地向地下摔去。缇婴趴在床沿边,见不得他受伤,忙弯腰要抓—— 她抓了个空。 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缇婴呆呆仰头。 “江雪禾”悬浮在帐顶,俯眼看着她笑。 -- 这是她用菜叶子做的新身体。 这是她还没有完全用好的法术,他便大手笔地拿来用了。 他抛弃了“沈二”的身体,化为了原型一团灰雾。他自雾中步出,魂魄覆到剪纸上。剪纸小人变大,变充盈,变颀秀…… 缇婴震惊地看着“江雪禾”出现。 他以虚化实。 他俯下脸,捧住她面颊,朝她亲来,将她按到一团柔软被褥间。 -- “啊——” 缇婴后背撞上床板,还没吃痛,便被他用手罩住。 秽息笼罩住她,缠住她手脚,一圈圈捆绑,将她仰身半吊。 口齿间是她畏惧的秽息,亦是师兄的气味。 他低头,用唇一点点摘掉她发带。期间气息交缠足够磨人,缇婴如同被蚁噬,被火烤。 她矛盾之下,逃避又向往,恨他既给又不给。 她又推又打,呜呜咽咽间,又被他湿润口舌吞没。 一张木门被打出光——那是叶穿林法术的道光。 叶穿林声音时远时近:三小姐……” 缇婴惊吓,骤地一抖,被蜷缩在少年怀里,头撞到他手掌上,感觉到识海的震动。 她颤巍巍:“月奴……” 沈二捂着她眼睛,温柔:“在我的床上,叫别人的名字?” 他这般疯,月奴却懂事,刷一下从缇婴识海中飞出,一道光飞出窗子:“我去看看叶首席!” 床榻上,缇婴一阵咳嗽。 沈二低头渡气给她。 沈二拍着她,擦掉她因呼吸急促而眼角溅出的水渍:“不想试一试你的新身体么?” 缇婴眼睛看不见,周身尽染秽息,粉白衣衫散荡,露出若隐若现的玉骨雪肤,像夜合花。 她鬓角汗湿,后背手掌心口皆出了淋淋漓漓一层汗。被少年手掌捂得严实的少女睫毛沾雾,她被呛得声音沙哑,勇敢痛斥:“什么我的新身体,是你的!你欺负我……” 秽息又自剪纸做的假身体中渗了出来。少年如幽灵,如烟形状在帐内扭曲:“我怎么敢欺负你?” 他语调微顿,暗有颤意与欲念。原型化出,欲意强盛,连他都快要控制不住…… 他轻喃:“我不想活了吗?” 缇婴心想你本来就已经死了啊。 他发丝落到她唇边,她张口咬住,又吐出来。缇婴起伏扭动,骂骂咧咧:“你这样对妹妹,你禽、兽不如,你不是人……” 少年温声:“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他在她额上亲一下,虔诚专注:“把我当禽、兽。” 躺在榻上的少女,在挣扎中,视野中出现一道虚光——原来她从他手掌下,“逃”出来了半只眼睛。 自一片灰暗秽息中,她的眼睛明澈光华,如琉璃珠子般,这样的剔透净洁。 沈二俯眼看着她这只眼睛。 缇婴愣愣地、喘着气,见他秀美面孔忽然低下,朝她眼睛亲来。 她看到他伏着身,发丝落下,眉目噙汗,温情缱绻。 他的气息落到她眼皮上,她看到他睫毛都在颤抖。 他战栗的指尖捧住她脸,轻轻柔柔,温温和和地重复:“把我当禽、兽。” 轰—— 岁月如洪流。 情意轰烈如泄洪。 缇婴失神间想到曾有一刻,江雪禾与她在山洞中静坐,他说他向来自控,让她乖一 些,别承受他失控的情绪。 可他此时就在失控。 他在失控…… 缇婴眼中一点点噙泪。 沈二诧异中▼_[(,见她张开手臂,抱住他脖颈。 如同无畏的献祭。 如同最深切的爱。 他听到她娇气又一往无前的话语:“禽、兽,来!” 沈二一愣,笑歪在她肩上,重新蒙住了她眼睛。 -- 沈二看到自己的沦陷。 他的神魂与新身体不能完全相融。 新身体尚冰冰凉凉,只是温柔地抱着少女。魂魄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中溢出一些,在缇婴惊愕迷茫的目光中,包裹住她,缠绕住她。 缇婴结结巴巴:“你、你、你……” ——你现在真的好像怪物啊。 她些许害怕。 他的气息落在她颊上、腮上。他拥着她,抓着她手指,微微颤抖: “妹妹,别躲。” -- 缇婴呜呜咽咽。 她又踢又打。 她发现这团秽息不像江雪禾那样逆来顺受……不,也是逆来顺受的,比如,任由她踢打,并不还手。可他抓着她,非要亲她,非要抱她。 他将她困在小小拱起的被褥间,让她靠着床壁,让她浑浑噩噩。 她发了脾气——他没有真正实体,真正实体是她刚捏出的剪纸身体,抠打都不过瘾,没有血没有肉。 他大约明白她,硬生生凝出一截实体……他的手骨被她一口咬住。 缇婴顿住。 她仰起脸,唇齿咬着他递到她唇边的手指。 她发抖着来摸,想透过虚假的法术幻皮,抚摸他那唯一真实的一截手骨。 她想着便很难受,声如猫咪:“哥哥……” 沈二温和哑声:“哥哥不疼。你可以了吗?” 缇婴眨眼。 他轻声:“我可以继续了吗?” 缇婴诧异。 她又翘起唇,觉得好玩——她从没见过他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原来江雪禾也有这样一面。 哼,不过是平时藏着匿着,在她面前装架子,不让她知道。 她大方地扬下巴,等着帐中充溢满满的这一片秽息漂浮,与他新的身体一起包裹住她。 秽息抚摸她的一眉一眼,露出的一点点肌肤。 身体亲吻她的唇瓣,追随到她颈下。 缇婴后仰,发带松开,一张玉容淋淋渗汗,清明目中生出迷离之色。 她完全被他抱在怀里——脚心被他托着抬高,她抓他的手指,又被他低头亲吻。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听到沈二轻声: “别怕,跟着我。 “别忍,发泄吧。” 缇婴睁大眼睛。 他长而白的手指划过她眉眼。 少年手掌始终捂她,她视线如此漆黑,感觉到他伸出的秽息,完完全全地拖着她。 她的发丝落到他青袍上。 她听到沈二如同念咒一般,他的欲念缠绕她,裹住她,自肌肤扎进身体,进入血肉,进入神魂—— “发脾气吧,我喜欢看你发脾气。 “不要忍耐。我不想看到你多懂事,我想要你任性一点、妄为一点。 “掐我或者骂我,朝我发火或对我尖叫。我喜欢这样。 “之前说的都是骗你的…… “我不会放你嫁人的,不会让你与叶穿林永结同心的。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哥哥什么都给你。 “你叫什么……你到底叫什么?你就要对我这样残忍,一点也不告诉我吗……” 缇婴:“你好烦! “到底要谁失控啊!” 她被他揉得掐出了水汁儿一般,一脚踢中他,扬手又扇开他。她的坏脾气被他激了出来,他微微后退间,缇婴从一团凌乱褥被间喘着气爬出来,捧住他脸,将他压到身下。 缇婴叱骂:“讨厌!坏蛋!有病! “哪有人说喜欢看别人发火嘛,哪有人这样嘛……” 她骂了一通,声音却越来越小。 她禁不住抱紧这一团秽息。 沈二帮她顺发:“你叫什么?” 缇婴:“我不告诉你……” “咚——”木门又被撞出一声。 叶穿林声音在外,沉静中透着一丝尴尬:“三小姐若是忙完了,来寻我吧。” 屋中,仰卧着的沈二手指勾着缇婴一缕发丝,含笑:“三小姐忙完了,要寻他吗?” 缇婴扬下巴。 她故意说:“那得看我高不高兴。” 沈二慢吞吞:“那我只好让你不高兴找他了。” 缇婴:“什么……啊。” -- 这应当是一团糊里糊涂的混乱事。 缇婴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何其苦大仇深,何其藏了一堆心事……她却没来得及吃午膳,也没有吃晚膳。 她有些贪婪。 她有些兴奋。 师兄总是温柔的,忍耐的,退后的……师兄一片温情中,偶尔的“暴戾”,让她食髓知味,让她觉得有趣。 他偶尔凶一点,不顾她的意愿,她因为不怕他,反而笑出声,想要更多的。 自然也有一些狼狈的。 比如,她随手捏出的剪纸,根本不好用,很快就碎掉。她最后与他原型在一起,被一团秽息包裹,只觉得若是天下修士看到这些,必然会气疯,指责她怎能与无支秽同流合污。 但她就是喜欢。 自然也有一些不快的。 比如,沈二手段确实有些高。 她不知是他原本就厉害,还是做了无支秽后,收了十七八个小妾后,他 学了很多新本事……她被他折腾,手脚都被他的秽息困住,她时时喘不上气,还时时被弄出一身湿汗。 她被他如此作弄。 她神智都要迷惘。 那蛊人的气息贴着她,拥着她,一遍遍地催问:“你叫什么?妹妹,你叫什么…… “妹妹,你不愿与我这样吗?妹妹,别嫁人……” 缇婴终是被他弄哭。 缇婴啜泣连连,趴在他怀中,哽咽着认输:我、我叫小婴……我叫缇婴……” 少年的吻落到她心口:“小婴。” -- 缇婴绷着脸。 床榻这样凌乱,她被折磨得好是惨然,乌发贴颊,冰雪面上染霞……她岂肯甘心。 所以沈二唤她时,她故意不理会。 沈二温和:“小婴。” 剧烈过后,他坐于一侧,声音清静以致淡漠:“小婴,别受委屈。你不用试谁的心,也不用讨谁喜欢。” 缇婴低着眼,睫毛轻轻一缩——他还在以为她心动叶师兄。 她揉着被欺负得有点红的眼睛。 灰暗秽息浓郁,青袍委榻,一切宛如氤氲绿雾。她坐在一团雾中,看到他身影倾下,扭曲身影罩在青纱上。 日到黄昏,虚黄光影铺上床帐。 青帐飞扬。 骤然的寂静,他慢慢侧过脸,是一个漫长而无声的与男女之防的拉锯。 一扇门外,叶穿林去了又来,无言凝望木门;一张榻下,沈二原本的身体僵硬死沉;一片帐下,虚影化实,无支秽借着剪纸,凝聚出少年姣好面容。 他手搭在她手背上。 他一点点向下俯身,她看得清他的每一根睫毛翘动弧度,看得清他眼中每一片春意的流向。 他发丝落到她颤抖蜷缩的腕上。 少女被他勾得仰着脸,听到他说——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人因为你温顺而喜爱你所有,只会因喜欢而偏私你一切脾性。” 恍惚间,缇婴因他这句话而陷入短暂失神。 直到他低头问她,声音徐徐低哑:“我偏私你……难道你竟然看不出吗?”! 第 144 章 往事回响16 缇婴偏脸,躲过沈二让她仰头的手指。 她重新低下了脸。 日光稀薄,她披衣散发,坐在黄昏晦暗的卧榻中,又小又灵,一团稚嫩。 沈二如此剖心,她也低着头不吭气。 他不知是她过于任性无情,还是当真不情愿与他这样亲昵,要秋后算账。 他心中生出些空渺的酸楚之意:这应当是人类才有的情感。他原先不懂,如今却要在她身上,体会个遍。 缇婴听到沈二轻轻叹了口气。 他却又果真是待她不同的。 她这样不理他,他也没再为难她什么。缇婴竖起耳朵,又悄悄掀起眼皮。 她见到自己给他做的那个新身体,彻底碎得干净,用也不能用。沈二以虚雾模样在帐上浮了片刻,便飘下去,重新进入躺在地上的“死人”沈二体中。 他进入沈二身体中,缓缓坐起,扶了扶手臂,活动筋骨,筋骨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 缇婴目光闪烁:魂魄只是离开一下午,这具身体就已经变得这样僵硬了吗? 那沈行川,真正的她师父,还活着吗……她心中生出一种荒唐的猜测,只不敢确信。 沈二似察觉背后的凝视,他站起来,回头朝后看,对上少女圆润睁大的眼睛。 与他对视一眼后,她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好似偷看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二低头系腰带。 任谁在剖心“我偏私你”后,等到的是对方的一言不发,大约都明白自己被拒绝了。 可沈二又不明白:她若真的对他毫无感情,却又与他……莫非是她年纪太小,比他这个无支秽还不在乎凡尘俗礼,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又或是,她那样的修士,心向大道,不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沈二慢慢说:“那我走了。” 他又温声:“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听到身后衣物窸窣声。 沈二微侧过脸,看向那坐在榻上的少女。 他见缇婴淡定地从她枕下摸出一张符箓,双手施法,在符箓上一擦。 符箓亮起后,她就这样曲腿坐在榻上,衣衫不整,长发散肩,捏着符箓与另一头的人说话:“叶师兄,你在吗?” 沈二停下离开步子。 他看她的眼神稍冷。 缇婴挑衅瞥他一眼。 符箓再亮,叶穿林沉稳声音在屋中响起:“我就在外面,你要见我吗?” 沈二目光,瞥向木门。 他又见坐在榻上的缇婴露出笑,摇头后,她冲着符箓说话:“不不不,不用见。我是想和你说,先前你说的秘境封印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要帮你。 “你不是需要大量灵气四溢,来做实验吗?我们看运气吧。运气好的话,今夜我就能给你。运气不好的话,你再等一等。 “反正,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肯 定相信你的。” 过一会儿,叶穿林轻松些的声音,在如此气氛压抑的屋中道:“那我便去布阵法了。小婴,别太勉强自己,别让我和你二师兄担心。” 符箓作用发挥殆尽,在缇婴指尖燃烧成灰。 沈二眸色淡淡。 他听不懂叶穿林和缇婴在说什么。 但他又敏锐听出叶穿林叫她“小婴”,还说“我和你二师兄”。 沈二想:原来谁都认识缇婴是谁,只有他是最后知道的那个。原来关心在乎缇婴的人那么多,他越是排位,越是倒数。 只因失去记忆,他便步步落后于人。 他死前定下的这种计划……当真没有考虑过缇婴。所以世事在小小报复他吗? 但是无妨。 他想自己应当原本是一极为冷静之人,情势如此不利于他,他也依然有一腔逆流而上的决心。 沈二便再次与缇婴说:“我走了。” 这一次,缇婴却没有不理睬他。 她抬起脸,骄纵无比:“你去哪里?谁让你走了?” 他吃了一惊,停下步子。 方才那故意激怒他的少女一纵身,从后扑来,双腿缠住他腰身,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双臂抱住他脖颈。 少女的甜香,让他身子微僵。 她趴在他背上,搂着他,弯眸笑:“我对你这么坏,你就发那么一会儿脾气,就没了吗?哥哥,你果然待我很不同!” 她声音娇甜,气息拂在他脖颈处,非常肯定,又非常得意:“你不是威风凛凛的无支秽吗?不是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吗?你怎么连妹妹都降服不了啊?” 沈二低头。 他看到她勾着自己腰身的一截小腿。 他试探着伸出手,按在她腿上。她瑟缩一下,却没有挣扎。 她仍抱着他脖颈,气息又软又绵,像个小火炉一样笼着他。 沈二半晌轻声:“你一直在怪罪我。” 他温声:“你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缇婴搂他手臂的力道收紧,快要勒死她。 她很久不说话。 记恨……那怎么会是记恨? 可她不想再提她害死他的事了。 半晌后,缇婴仍挂在他身上,晃了晃小腿,将脸埋到他颈侧,悄声撒娇道:“哥哥,我们私奔吧。” 沈二惊愕。 -- 缇婴振振有词:“我不嫁人了。我待在这里,就要应付那劳什子婚事,我不想应付了。 “就算你帮我摆平婚事,说你不需要我冲喜,肯定还有乱七八糟的后续来折腾我们。 “而且、而且……我们是兄妹,在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不如你带我,去秽鬼林怎么样?” 她心中想着,叶穿林说秘境被封了,但是师兄并不是以正常手段进入秘境的。一方面,叶师兄想办法解开封印的秘境;一方面,她和师兄去秽鬼林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 双管齐下,说不定他们可以离开秘境。 她还等着报仇呢……岂能老死在一个秘境中! 沈二看出她有些小心思,但是她提出要跟他走,他仍是心中生起惊喜。 他定定问她:“你确定要和我走?” 缇婴:“我确定呀。” 她狐疑:“难道你舍不得沈二的身份?还是你舍不得你的十七八个……呜呜呜!” 她嘴巴被捂住。 沈二俯身,扣住她嘴巴,不让她胡说。 他温声:“我帮你穿衣吧。” 缇婴眼珠轻转,大方地点了点头,由哥哥坐下,捧住了她一头细软长发。 -- 当夜,沈叶两家仍在觥筹交错,主人公却都不在。 叶穿林以体弱为由,拒绝筵席,在沈家分给他临时住的院中,不知道捣鼓什么; 月奴回到缇婴的识海中,迷茫地发现他们在收拾细软,准备逃去秽鬼林了; 沈二与沈三双双以体弱为借口,不参加筵席; 大小姐花时和不引人注意的庶弟陈子春在席间,见不到一个故人,只听秘境中的沈家长辈与叶家长辈双双尴尬:“如今的孩子们,都挺体弱的啊……” 花时抬起头。 透过漆黑屋檐,她看到外面天地广阔,无风无月,乌云滚滚。 乌云压天,园林曲折。 缇婴拉着沈二的手,背着一乾坤袋的吃的喝的玩的玩意儿,与沈二偷偷摸摸潜逃出沈家。 沈二老神在在,她却紧张无比。 ……刺激的事情让她兴奋又害怕,偏她爱玩。 缇婴带着沈二一边逃,一边时不时缩在墙角树根下看地舆图,看他们还有多久能离开沈家。 眼见离出府路越来越远,穿过一道月洞门,缇婴与沈二,撞见了沈家一个侍卫。 缇婴定定神,作出无所谓的模样,镇定地拉着沈二的手,还与那侍卫点了下头。 他们今夜出来,之前也遇见过几个巡逻的侍卫、仆从,皆被他们应付了过去—— 三小姐和二公子出门玩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缇婴和沈二镇定无比地走过。 那侍卫却在身后突然道:“三小姐与二公子要去哪里?” 缇婴回头。 她摆出不讲道理的嘴脸,冷斥道:“主子的事,轮得到你过问?” 那侍卫道:“不敢。只是叶公子就在府中,三小姐不去见叶公子,却与二公子这样混玩,是不是不太好?” 缇婴听到沈二一声轻笑。 她察觉沈二有要动手的意思,心中一紧,忙挽住一旁少年手臂,不让沈二在此动作。 缇婴对那侍卫说:“我正是要和哥哥一起,去找我未婚夫的。” 侍卫看她片刻,狐疑点头,让出了位。 缇婴与沈二背对侍卫而走。 忽然,缇婴感觉到 身后一重袭击,迅捷无比。她蓦地回身,还没等她施法阻挡,她身旁的沈二已然出手。 那侍卫却也机敏无比,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侍卫站在了墙头上,低头俯视他们。 缇婴眯眼。 她开始摸怀中的符箓:“……你是一起进来的修士!” 那侍卫低头看她。 有大天官的禁制阻隔,缇婴看不清这到底是哪位修士,只以为这是普通侍卫。而今,这分明是外来修士的侍卫开始结咒施法,伸指指向她: “你将死于雷击之下!” “轰——” 言出法随,炸雷瞬起,劈向缇婴。 缇婴闪身躲过,飞纵而起,同时拔剑,寒光凛冽。 缇婴看他,嗤笑:“原来是巫神宫的天官啊……蛰伏在一个侍卫的身份下,整日无所事事,很辛苦吧?” 天官冷然:“缇婴,大天官有令,你将死于此秘境。” 缇婴目中阴鸷浮起:“那看看是谁先死在这里!” -- 那天官绝非单打独斗。 他在认出缇婴要逃跑之时,便施法传讯,很快,缇婴这一方,被陌生侍卫、侍从、侍女们包围。 大天官有令,要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在秘境中杀掉缇婴。 天官与神女通过天命术,很快确定谁是缇婴。他们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没把握杀掉如今的缇婴罢了。 但是今夜不同—— 一神女施展术法,朝天地传音,向进入秘境的所有修士传言:“玉京门的逆徒缇婴就在这里,玉京门弟子,还不与我等一同联手吗?” 缇婴冷笑。 更多的攻击到来。 她识海中的持月剑坐不住了,主动飞出,化身月奴,凛然道:“小婴,我来帮你!” 玉京门赶来的弟子们打斗间,认出了这是他们玉京门的灵宝持月剑,不禁震怒:“月奴,你助纣为虐!” 月奴很淡漠:主人送她来的,她当然听主人的安排。 越来越多人包围。 缇婴听到身后喟叹。 她心中一紧。 她听到前方对手们齐齐后退,震惊仰头看向她后方:“无支秽……是无支秽!” 缇婴回头,看到沈二身体仍僵硬笔直地站着,一重雾气从他身后浮出,无支秽“江雪禾”步出。 新的沈二掀起眼皮。 他淡漠冷然,修长傲慢,不在意凡尘间生灵的朝生瞬死。当他周身的秽息向外散发时,寒夜中,无数潜伏的秽鬼开始躁动不安,被召唤间,向这里的修士袭来。 缇婴手中捏诀。 她感觉到自己面颊,被无支秽的秽息轻轻碰了一下。 沈二温和而笑:“我早说过,都杀了便是。” 缇婴嘴硬:“之前不知道谁是谁,我不想担业果。而今认出他们是坏蛋们,我报复回去,才不算是我主动挑起的孽。” 修士们冷笑:“缇婴,你果真不知悔改……你不只阻挠我们开仙路,而今还与无支秽同流合污,我们留不得你了!” 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们看到无支秽悠缓步出。 常年与秽鬼打斗,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无支秽的厉害,警惕无比: “无支秽现世,当诛!” 沈二掀起眼皮,漫不经心。 缇婴抬起眼。 她眼眸阴厉:“谁诛谁不诛,尚未可知!” 她踏前一步。 水光自脚下踩出,裙裾飞扬,波纹沿着裙裾,爬上她脖颈、脸颊。 沈二声音清雅幽静,一点点织出密网,罩住这片天地:“小婴,我来助你。” 施法之下,少女飞起,一重巨浪冲天在后,无支秽的秽息铺天盖地,罩于她周身。 她眉目洌冽生辉。 -- 打斗波动极大。 沈家筵席进行不下去,院中打斗震得天地轰鸣,酒樽与杯盏齐齐飞出,酒液咕噜噜浸湿地毯。 多少人惶然无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席间的修士蓦地飞出法器,得到讯息后,再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向外飞去,口中高斥—— “沈家有妖现世,无支秽挟持三小姐! “诸位仙家,尽当捉妖!” 他们将讯息传遍天地。 无论是在沈家的,或者不在沈家的,都要听到这话—— 接到命令来诛杀缇婴的,应当在此夜赶至; 对缇婴之事不在意之人,听到无支秽现世,也应当前来捉妖。 缇婴与无支秽站到了修士们的对立面,修士我辈斩妖除秽,猎杀秽鬼,绝不放过任一恶妖。 众人齐齐出动。 筵席间客人们七倒八歪。 花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轮到陈子春来扶她。 二人双双震惊:“无支秽!” ……缇婴怎会与无支秽有了纠葛?! 缇婴当真不要命了,要叛变修真界,要彻底沦为修士不耻之徒吗? 不不不,不应当这样…… 二人对视后,做了决定:“我们也去看看!” -- 花时与陈子春赶到打斗剧烈的现场。 二人愣愣抬头。 他们看到冲天巨浪,看到秽鬼丛丛,看到秽息吞噬生灵,看到修士镇压恶妖。 他们看到缇婴与月奴双双为战,看到二女身后,半空中浮现身形的缥缈魅影—— 阴暗的、可怖的秽息,铺天盖地。 陈子春一点点抬起头。 他看到没有了凡人身份的遮掩后,变成鬼魅的少年师兄清隽的面孔,温雅的眉眼,随着施法而纵扬的衣袂,托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子。 幽幽秽息像是密密麻麻的影子,包裹着他。而在斗法间,秽息不断被散开,就如同飞扬的风帽。 雾气飞扬,露出无支秽的形状。 好似五毒林一夜,风帽四边纱幔飞撩,露出风帽后少年沉静安然的面容。 无支秽掀起眼皮…… 记忆中的风帽少年掀起眼皮…… 旧影斑驳,今时历历。 陈子春怔怔地看着。 他喃喃自语:“江师兄……” 高空的无支秽俯眼看来。 陈子春没料到江师兄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子春不知道这个江师兄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但是这个江师兄露出温和的笑,向他伸出手:“我原谅你,只要你来帮我。” 陈子春热泪浮上眼。 他满心激动,跌跌撞撞往前走:“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花时看到陈子春恍神。 花时伸手来拦:“陈子春!” 陈子春却错过她的手,向高处为战的无支秽和缇婴步去。 他被巨大的惭愧与后悔笼罩。 他被有可能的“重生”“复活”吸引。 好像一切皆可补救。 好像梦回一瞬,他仍跟在江雪禾身后,看江雪禾戴着风帽,牵起缇婴的手。 -- 陈子春:“江师兄,我来助你!” 花时:“陈子春!” 她无法,她只好跟着冲进战场。她硬着头皮,朝修士们祭出了武器。 有早已认出她是谁的玉京门弟子不屑:“出尔反尔又反尔!花大小姐,你没学会你爹的本事,倒是把背叛的事学了个透彻!” 花时面孔涨红。 她惶惶看眼高处的缇婴和无支秽,又看向步入战场的陈子春。 她只能厚着脸皮,追上陈子春,口上胡言乱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都停下来,不要打了……” 可是说话间,她手中的武器就逼退一名修士。 迎着那修士轻蔑的眼神,花时咬牙,继续去追陈子春:“你回来、快回来……那是无支秽,那不是、不是江师兄! “江师兄已经死了!这是无支秽的陷阱!” ……她已经没有同伴了。 她不想失去最后一个朋友。 -- 空中雷电闪烁。 半边天被各类打斗术法,映得一片雪白。 在客人所住的一处院落中,于阵中步道步的叶穿林仰首,看向大战。 他的三冬小师弟,还有其他跟着他一同进入秘境的师弟们,皆被他在这些天中一一找到,一一确认身份。如今,长云观的弟子们正围在叶首席身边,陪叶首席一同画一个大型阵法。 此阵法借溃散凌乱的灵气,想捅一捅那“天”试试。 叶穿林知道想打破秘境,里面的人操作会有多难。 他借助大型法阵,又让所有童子弟子们和自己一起布阵。 缇婴说也许她可以在今夜导出大量凌乱的、失去控制的灵气……叶穿林相信她,便试一试。 而今—— 叶穿林看着天边,目中微微生起清光。 他失笑:“她真的做到了。” ……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学会了算计人心,当真是厉害。 那他也不能输给她。 叶穿林闭目,撩袍而坐,大道端然:“继续布阵——” 三冬等弟子:“是!”! 第 145 章 往事回响17 这打斗很乱。 越乱越好。 缇婴想,叶师兄带着长云观的弟子一同尝试捅破这天,只要自己还有能力应付,帮叶师兄,也是帮自己。 如今这些围攻她的修士们……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清楚那笔糊涂账,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缇婴不打算解释。 她再试一试! 沈二感觉到缇婴的强硬不后退。 他如今没有肉身,借助诸多秽鬼的眼睛,“触觉”探查范围,要比做人时,要广泛很多。 他看到了打斗引起混乱灵力的溃散,并没有在天地间自然消失,而是被引导向一个方向。他顺着那个方向追踪,他“看”到了繁复的、还在继续画的大型阵法。 他看到了坐在阵中、面无血色、神色肃然的叶穿林。 他也看到了叶家那些跟来的仆从侍卫绕着阵法走,口中念念有词。 在那些人的共同作用下,溃散的灵气被导入阵法中,阵法引起天地的动静。 电闪雷鸣,不独是缇婴这一处的打斗引起的。 缇婴在和叶穿林合作什么。 沈一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一楚。 缇婴打斗间,忽有一瞬,觉得为自己护阵的沈一气息好像飘远了。紧急之下,她以为他受伤,仓促回头,着急寻找:“哥哥!” 她看到了半空中漂浮着的少年虚影。 少年垂着眼,用一种怪异的、沉静的眼神看她。 那种眼神……清雪一般,冰霜一样。 那种俯视的淡漠的眼神,没有情绪,没有俗欲。就好像他什么也不在乎,他旁观着别人的事,他随时要抽身而走…… 就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仙人一样! 缇婴心骤得缩紧,她害怕他这种淡漠。 缇婴:“怎么了?” 沈一眸子忽地一闪,看到一重攻击袭向缇婴。缇婴却不在乎,宁可顶着身后的攻击,也仰着脸笔直地看他。 有那么两息时间,一人谁也没动。 她倔强地、不肯退让地看着他。 缇婴听到沈一叹了口气。 下一刻,清风拂过她身,秽息吹得她颊畔发飞扬。当身后血溅来时,秽息在缇婴身边凝聚出实体,沈一出现,拥住了她,带她离开那一处危险之地。 缇婴:“哥哥……” 沈一温声:“没事,我方才走神而已。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缇婴看着他被秽息笼罩的变得模糊的鬼魅影子,心间一酸,眸子微热。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冲他点头:“我之后……” 她想说的“之后再解释”的话被打乱。 地平线方向传来剧烈轰鸣。 轰轰声,震得所有人心神空茫,皆在一瞬间被影响到,有短暂的失神。 众人心血被牵制。 大家在刹那间,听到许多缥缈 的、遥远的呓语,来自回忆,来自过去。但是那些影响很快散去,诸多影响,皆朝着缇婴而去—— “轰、轰、轰!” 巨大的神像破开山间庙宇,石像如小山,僵硬地从坐姿改为站姿,跨步而来,手上拈花,紧闭双目睁开。 神像由远而近,朝前方伸手。 登时间,缇婴血液逆流、头痛欲裂,那诡异的悸动追随着她,缠绕向她。 她听到幽幽之声: “小婴…… “小婴…… “归来吧——归来吧——” 缇婴蓦地抬头。 地平线后,熹微日光探出一点晕黄雾色,巨大的鬼姑神像嘴角带着神秘的笑,穿山跃岭,朝此处奔来,向她递出手臂。 所有人看着鬼姑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弯腰。 动作之间,石像上的碎屑哗哗砸地,青棠藤蔓如泪水般,自鬼姑身上向缇婴罩来。 鬼姑怜爱非常:“我的女儿,归来、归来……” 缇婴心神恍惚。 她禁不住朝前走一步。 她身子却倏地被什么重重一刷,困住了她的手脚。冰凉阴森的气息,让她无法前进一步。 她回过头,看到是沈一。 缇婴短暂回神。 一回神,她便生出恐惧——鬼姑!是鬼姑! 鬼姑居然真的活着,鬼姑进入了这个秘境,鬼姑要杀她…… 从五岁到十岁,长达五年的恐惧阴影,让她只要见到,就全身冰凉,心间害怕。 也许她已经长大,也许她的实力早已超过鬼姑很多,可是只要鬼姑出现,她就、就…… 缇婴眼睛忽然被一重迷雾蒙住。 沈一声音轻柔:“你怕它?” 他盯着这朝他们袭来的巨大石像,他看着石像睁开的石眼—— 当鬼姑朝他们迈步而来时,阴影笼罩下来,沈一感受到了很淡的熟悉的气息的靠近。 那是真正沈一体中潜伏着的、被压着的气息; 那是那夜指挥秽鬼们追杀缇婴,藏头藏尾躲在后方不敢现身的气息; 那是沈一从秽鬼林深处、无支秽聚集的一方古井中探到的一缕气息; 那是对无支秽天然充满压制的更为可怖的力量。 是无支秽纷纷躲避、本能生出惧怕的力量。 天地生灵诞生之初,在遇到压制自己的力量时,必然有感觉……沈一此时便能感觉到自己的畏惧颤意,感觉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吞噬。 那是、是……远超越他的力量。 但是,沈一捂住缇婴的眼睛,温温和和道:“若是怕的话,便不要看。我来对付它。” 缇婴:“哥哥……” 她伸手拦不及,沈一已然离开。一重灰雾笼到她眼前,遮住她被鬼姑影响的眼睛。在重重灰雾笼罩下,缇婴恍惚间,发觉自己有一日,竟会对无支秽这种怪物生出亲昵感,竟然会不害怕无支 秽。 她担忧地仰起脸。 隔着灰雾,她看到鬼姑瞬息间已迈步入战局。 鬼姑石像朝缇婴挥来,无支秽的气息变浓变高,浮于高空,阻拦了鬼姑的攻击。鬼姑石像僵硬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无支秽。 鬼姑慢吞吞:“是你……” 沈一睥睨它。 鬼姑发声嗡嗡:“杀了你……” 沈一慢条斯理:“来。” 气息陡然凛冽,凝身化刃,有形转为无形,沈一攻向鬼姑,攻向这天然克制他的存在—— 他也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会克制无支秽。 -- 天地异变剧烈。 鬼姑的加入战局,让所有人惶惑。 但是大家发现鬼姑的攻击对象是那头可怕的无支秽后,纷纷放下心。 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率先开口:“神姑是我们这一方的,我们的大天官说过鬼姑会帮我们。 “你们忘了你们中有人没有灵力,是怎么获得灵力的?是神姑帮了你们!是大天官帮了你们!” 天官与神女手指缇婴,手指月奴:“大天官之令,杀了缇婴,猎杀无支秽,便可以得到忘生镜的使用权!” 心中生忌的人闻言心热。 本就想猎杀秽鬼的人,不在话下。 眼睁睁看着无支秽长出江雪禾脸的人,心中畏惧连连,想到诛仙路的失败……心中劣根不能公之于众,代表正义的旗帜不能倒向敌人。 所有人眼睛生热,祭起法器,配合鬼姑,一同攻向一人一剑一无支秽:“杀了他们!” “疯了、疯了!”花时被裹挟在潮流中,听着周围人的执念疯语,她少有地生出害怕,忍不住劝说,“你们冷静一点,我们是玉京门弟子,为什么要听大天官的话……这神姑、神姑……看着很诡异啊……” 疯魔的人听不到她的话。 她战栗连连。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变得这样疯狂诡异,事情为什么从诛仙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无数人被裹挟其中,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听着别人的声音。 他们代表正义。 他们真的代表正义吗?! “陈子春!”在一片混乱中,花时终于握住了陈子春的手。 她以为自己会再一次被抛下,她做好陈子春以魔怔的模样继续奔着那长着江师兄脸的怪物,为了那怪物和修士们为敌…… 但是这一次,陈子春双目一空,竟然拿回了神智。 陈子春茫茫然:“这是……” 花时又惊又喜:“你之前被无支秽控制了!你看到他,就失去神智,冲着他而去,和那些秽鬼们一起对修士们动手……你怎么会被无支秽控制住啊?” 陈子春苍白着脸仰头。 他看到半空乌云滚滚,稍微露出一点金光的晨曦,被半空中的打斗重新遮蔽。 缇婴与月奴和修士们打得不可开交,混乱的阴邪的气息交错,属于无支秽和神姑的打斗。 无支秽…… 陈子春看着无支秽。 他看着那长着江师兄脸的无支秽。 他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控制…… 因为他曾经做过无支秽,他曾经在欺骗之下,感受过秽鬼的世界。江师兄救了他,江师兄把他带出噩梦,他在潮声一般的喧哗中,朝江师兄举起了刀…… 江师兄含笑俯望他,眼神冰凉。 那是他的罪孽! 花时喋喋不休,看到陈子春清醒后,她松口气,要带着陈子春逃离这里。 但是陈子春甩开她的手。 陈子春仍然走向无支秽。 花时:“你、你……” 陈子春回头,朝她低声:“你觉得我们是对的吗?” 花时怔忡。 -- 缇婴与修士们为战。 她克制着自己对鬼姑的畏惧。 只要鬼姑在身边,她就禁不住发抖,禁不住回想一些片段。 她又说服自己不必害怕。 十岁的缇婴就能杀掉鬼姑,鬼姑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妖怪,即使有大天官相助,鬼姑也不会是师兄的对手。 师兄一定可以杀掉鬼姑…… 对,师兄应当是克制鬼姑的才对。 鬼姑的攻击方式之一就是篡改、吞没他人的记忆,可是师兄没有记忆。师兄诞生于秽鬼林,之前发生的诸多事情,师兄全然不记得…… 师兄不怕鬼姑! 缇婴一边这样想,一边抽空去看鬼姑和无支秽的打斗。 无支秽没有形状,身形时隐时现。鬼姑如今用的这个石像身体,足够庞大,却也足够笨拙。石像与那笼罩天地的秽息雾影为敌,石像的笨拙被放大了。 缇婴看到石像后退了好几步。 石像身上的石屑哗啦啦砸地。 缇婴微微松气。 果真!师兄不怕鬼姑! 是了,不提无支秽本身是多么可怕的、凌驾于世间万恶之上的存在,师兄生前,也是长于战斗的。师兄的战斗技巧足够多足够娴熟,鬼姑这种只会欺世盗名的恶妖,根本不是师兄的对手…… 鬼姑步步后退。 秽息铺天盖地。 缇婴感觉到自己血液的冰凉,都因此而微微缓解。她开始喘得上气,她失去的勇气在回来,她心神不再惶惶…… “啊——” 她听到鬼姑的惨叫。 缇婴迫不及待拨开秽息,清楚地看到石像在秽息中炸裂,鬼姑的神魂逃无可逃,被师兄一点点碾灭…… 缇婴眼睛亮起。 但是,她发现鬼姑消失前,那张被打碎的石像脸露出一种非常诡异的神色。 石像两只眼睛,一只眼睛,幽幽地看着沈一;一只眼睛飘离,静静地看着缇婴。 碎裂的石像嘴巴一上一下,最后发出浑浊的声音:“归来——归来——” 刹那间,缇婴看到异变。 她看到下方修士们在一瞬间的僵硬。 无数浑浊光影从修士们体中飘出,修士们有一刻失去了神智,全都木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光华飘走…… 光华飘向石像。 光华凝聚成深紫色的、近乎幽黑的力量,在凝聚中变得庞大、巍峨、诡谲。它们合众为一,在极近的距离下,击向沈一。 缇婴:“师兄!” 浑身血液僵流,呼吸停滞。在这一瞬间,缇婴好像看到江雪禾死在封仙阵中的那一幕,好像看到不枯海漫上,淹没师兄的残留手骨…… 她看到漫天寂静,白袍委地。 她看到江雪禾静静地站在封仙阵中,她扑过去唤他,他掐道指、结道印、步天罡,眉心凛凛散着幽暗清光。无数血线纠缠,无数生死寂灭。 他在寒风中遥望着山道上的她。 他说:“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 缇婴静看着无所不在的秽息。 恐惧让她脸色煞白。 她想也不想。 当她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然不受控制,消失于原地,拦在了堙灭的鬼姑与缥缈难寻的沈一之间。 凝聚出的幽黑可怖的气息,迎着缇婴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击入她身体,进入她眉心。 她最后的记忆,只听到沈一失措惨声:“小婴——” -- 沈一霍地化出实体,接住缇婴。 他的游刃有余在一瞬间被打破,他眼神不再冷静,他看到缇婴眼神放空,怔怔地自空中摔落,跌入他怀中。 秽息生乱。 天地间一切气息变得凌乱不堪。 醒过神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无支秽!” 他们看到无支秽抱着倒下去的少女,他们冲过去,秽鬼们阻拦了他们。无支秽的阴寒之息侵蚀他们,那秽息变得更加可怖,空气都变得不再清澈。 无数人惨叫:“啊、啊……” 他们在秽息中化为脓水。 更多修士惨白着脸:“杀掉无支秽!” -- 秽息遮天蔽日。 缇婴半跪在一地血泊中。 进入身体的幽黑气息疯狂吞噬、碾灭,沈一的秽息同样进入她识海中,想要救她…… 整个天地都变得晦暗。 缇婴隐隐约约有了感觉,她颤抖地握住师兄冰凉的手指。她坚持不住了,她侧过脸,艰难地看向月奴。 月奴脸色煞白,怔看着这一切。 -- 石像断裂。 鬼姑死去。 缇婴被击,陌生力量涌入她体内。 沈一情绪失控,毁天灭地之气,摧毁这方天地…… 日头落下,天地昏昏。 月奴站在昏昏天地间,看着无支秽的秽息包裹住缇婴,看到缇婴胸口大片鲜血溢出,落在秽息中…… “轰——” 记忆如山洪奔泻。 忘掉的过去在鬼姑死亡的那一刻,在看到缇婴受伤的那一刻,解开禁制,浮光掠影在她脑海中飘荡,全部扑向她,淹没她…… 无支秽无所不在的秽息抱着一个受伤的少女。 月奴却仿佛看到似曾相识的另一幕—— 无支秽的灰黑之气,顺着少女失血的心口,一点点渗入,在幽夜中,裹住少女。 眼前这一幕属于缇婴和江雪禾; 记忆中那一幕,属于沈行川与沈玉舒。 沈行川抬起脸,隔着幽晦时光岁月,冷淡地朝月奴看了过来。 ……沈行川不是人。 -- 月奴被供奉于沈家宗祠十年。 月奴游离于沈家宗祠,救了五岁的幼童,自此带幼童踏入修仙之门,让沈行川有了进入玉京门的可能。 沈行川少年时进入秽鬼林猎杀秽鬼,受了重伤,被送回沈家休养。 沈行川体内有恶魔之力在蛰伏。 月奴作为他的佩剑,眼看着他生息一点点殆尽,她并没有办法。她那时只觉得可惜,觉得修行路果然艰难,这样的天才,也要陨灭于此。 月奴想,等沈行川彻底死了,她大约就要重回玉京门,不知又要被供奉到哪家去了。 月奴偶尔多想一点的是,秽鬼林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可是,沈行川怎么会在她眼皮下,受到秽鬼重伤,她竟没发觉呢? 一切变故,在一个无月之夜。 沈行川的三妹,沈玉舒,跪在沈行川榻前落泪,求沈行川醒来,不要让她嫁人。 沈玉舒没有踏入过修行之门,也不知道如何让沈行川清醒。万般无奈之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诡异手段,用自己的血,和沈行川结契,唤醒沈行川。 生死同命,骨血相融。 月奴阻拦而不及。 那一夜。 无形无状的无支秽从沈行川体内漂浮而起,在一滴滴鲜血下,俯眼冷望沈玉舒。 “活”过来的沈行川,握住了沈玉舒的手。 一厅静黑中,少女跪地,虔诚地仰望着兄长,目生璨光。 -- 月奴知道醒来的不是沈行川。 月奴绝不允许无支秽作恶,要除掉这无支秽。 这无支秽却比她想得厉害。 她一时斗不过这无支秽,这无支秽竟然漫不经心告诉她一个道理:“秽鬼林有巫神宫的封印,寻常秽鬼离不了那里。你以为我凭什么能离开?” 他淡然看着月奴,幽笑:“因为,有另一个更恐怖的东西,诞生了。它还没有诞生神智,但已经学会了世间诸恶……你一生斩杀秽鬼,难道不想消灭那个更恐怖的东西?” 月奴道:“我不相信秽 鬼的话。” 无支秽淡漠:“你随我一同再进入秽鬼林一次,我让你亲眼看看。” -- 沈家三小姐的婚宴被无支秽搅局。 沈行川带着沈玉舒、月奴,踏入了秽鬼林。 沈行川带着她们找到秽鬼林深处的枯井,当那一瞬间,沈行川体内迸发出可怖之力,狰狞的气息从中涌出,吞噬向在场所有人…… 那场战争十分艰难。 月奴这才相信沈行川的话。 她问沈行川这是什么,世间为何会诞生比无支秽还可怖的存在,这种生灵要做些什么…… 沈行川幽笑:“我想,千年前,它应该被唤作——魔。” -- 世间生魔。 持月剑斩杀秽息,亦与魔生死不论,誓要除魔。 秽鬼林的那场战斗天摇地动。 出了秽鬼林后,月奴因镇压魔气,失去所有力量,成为一介痴傻幼剑,什么也不记得。 沈玉舒和沈行川结契,要沈行川发誓,绝不让魔气离开秽鬼林。 沈行川淡淡看他这具身体的妹妹一眼,看眼那悬于腰间的灵剑一眼。 沈行川冷淡:“好啊。” -- 他坐于高位。 他修仙习道。 他改头换面。 世间有人用无支秽来饲养魔,可无支秽凭什么要听令他人算计。万般生灵皆为求生为仙,谁又不会算呢? 百年时光弹指间,他算计一切,睥睨一切,漠视一切,他变成高高在上的玉京门掌教—— 现实中,光风霁月、清冷高洁的沈行川沈掌教坐在法阵中,推演一切,筹谋一切,与背后的阴谋诡计为敌。 灵气围绕着他。 剑光为他护阵。 沈行川在清光中掀起眼皮,淡道:“召诸位弟子听令,做好迎战准备。” 猎魔试为今数月而无消息,他已然明白出事了。 他想到从自己体内逃出的那神魂,想到那神魂也许认识他。 沈行川漫然自语:“老友……到今日,你总该露出真面目了吧?” 如此沈掌教! 谁能想到他曾诞生于秽鬼林。 谁知道世间最肮脏可怖的怪物,当着世间最傲然冷肃的剑修,谁知道他以前曾是—— 秽鬼林中唯一的秽鬼王!! 第 146 章 往事回响18 现实中,巫神宫已经一派混乱了。 大天官南鸿耗力将忘生镜移行换位,用了障眼法将其封入秽鬼林。接着,巫神宫便有叛乱,乃是南鸢纠集观天山的弟子,提出大天官想害死所有进入忘生镜秘境的他派弟子的观点,借此为由,篡夺巫神宫宫主之位。 若寻常时期,南鸿不将这些放在眼中。 但是他之前炼化梦貘珠、如今又封印忘生镜耗力过大,他竟顶不住南鸢的叛变,让巫神宫成了笑话。 多少人来质问巫神宫,询问进入秘境的弟子如何出来! 大天官一心应对宫中叛变。 南鸢对自己爹出手,乃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之。南鸿耗力巨大,她因为赐福、受罚等缘故,身上伤势更重。 不过是有白鹿野帮她,有毕方鸟大妖相助,有杭古秋这样的人居中调停,她才有一战之力。 但是时间向后推移,南鸢知道自己胜算太少。 大天官统御巫神宫这么久,只是如今虚弱罢了。待大天官恢复过来,她必然不是大天官的对手。 可是大天官可以拖延战斗节奏,她不行。 忘生镜被置于秽鬼林中,若她无法成为大神女,她就无法打开秽鬼林的封印,让那些进入秘境的弟子重归现世。 猎魔试的期限未至,他派弟子只是怀疑大天官在其中使诈,但他们都没有证据……他派弟子必然不会在猎魔试最终期限结束前,助南鸢对付南鸿。 思来想去,南鸢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赢——得到巫神宫的嫡系传承。 而今,她恰恰有最好的一个机会:梦貘珠在被炼化。 她天眼天生,可观未来;若再得到梦貘珠的能力,可观过去……她得到的权限超过南鸿,便可得到传承的承认,成为新的宫主,打开秽鬼林的封印。 若说缺点,便是梦貘珠本是用来“造神”的。它的炼化没有完成,南鸢强行取用,无法将其与自身完全相融,梦貘珠会每日剥离她的肉身,带来万般痛苦。 日日受此苦,万没有人会选择在此时接受梦貘珠。 南鸢却去了。 她支走了其他人,用天命术骗白鹿野离开,她进入“庆霖古殿”,向半空中那枚被炼制一半的梦貘珠伸出了手。 梦貘珠缓缓飘入她识海,自眉心进入她身体。 未炼化完全的灵器,与身体合二为一,锥心之痛,让南鸢满身冷汗,面无血色。 她颓然万分地盘腿静坐,蒙眼白布被汗浸湿,一身雪袍被血渗盈。 呼吸都是痛。 垂坐亦是痛。 可与此同时,她强行将梦貘珠与自己的天眼合二为一,强行让梦貘珠进入自己的眼睛,与自己遍观未来的“天命术”融合。 整个过程需要四十八时辰。 外界打得多么荒唐与疯狂,都在这时时刻刻的煎熬中,暂时与她无关。 她时刻感觉到自己在死去,时刻知道 稍微有一处不妥,她便无法接受此珠。 好在她有天命术,天命术牵着一条线,助她走在这条丝线上,将梦貘珠融入神魂……日后每天的神魂剥离之苦,此时不必多想。 遥遥的,外界轰鸣似与她无关,她似在模糊地死去,又在模糊中,忽然置身于一处玄妙无比的天地间。 她感应到了“大道”,看到了神术的终点。 她看到了宇宙洪荒,万物循循。 她看到时光流逝,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天地之序。 她的神魂中元神小人凝聚成一道极小的光点,被寰宇间最深的天道所吸引。她沐浴于天道下,在神魂的宁静之际间,生出万般恍然。 修仙修神,皆修“天道”。朝闻道,夕可死。 南鸢如饥似渴地感应着大道的吸引,这番吸引,战胜了她的神魂之痛,让她恍然——原来巫神宫真的可以造神。 原来大天官没有算错,梦貘珠与天命术相融,真的可以造出一个神来…… 她碰触到了那扇门,她朝那扇门走去,她心情平静至极,忘乎万情,放下诸念,一心一意走向那扇门。 但是当她伸手要推开那扇门时,心神中倏地觳觫一惊,一个激灵,让她与眼前诸道稍稍剥离。 她怔怔看着金光神念下的大门,变得模糊。 她识海中有遥遥的一声叹息。 那声音恢宏无情,乃是天地意念,淡淡道:“你天生与‘神术’有缘,看到的未来比同辈中人都更为清晰。你不畏惧天命,不因此惶惑或不安,无论命运如何诱导,你都坚定大道,丝毫不动摇。你是‘神术’的最好承载者。 “如今你将‘过去’融入神魂。自此万界万生,都将不会瞒过你的眼睛……你已有超脱俗世之能,有成神之质,只要朝前走下去,你将是世间诞生的第一尊神。 “缘何停下?” 南鸢垂着眼。 她静立于这片玄妙天地间,她感觉到一生所求的致命吸引,她知道一生所求唾手可得。 可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诱”? 南鸢缓缓向后退。 南鸢回应心中那道声音:“我此时不配为神。” 那声音似被她所言惊住,一时没有回答。 玄妙宇宙间,只少女声音清渺冷淡:“我修仙术,学神术;观未来,断过去。‘巫神宫’初立,乃是回应世间民众祈愿,回应他人之期。 “因众生有求,才生‘神’。 “我凡俗未了,未曾回应太多他人的祈愿,未曾为天地生灵排忧。我是神女,却未曾做到神女之责。 “枉我修为深浅,此时都愧于成‘神’。 “我不过是借用漏洞,走了偏门,才看到了成‘神’的可能。但我所为不配。” 她一步步朝后退。 雪白蒙眼白布泠泠发光,白布下,她的眼睛幽黑深邃,倒映着寰宇万千意念垂怜。 大道说道:“机缘只此一次。” 南鸢白布下的眼睛微颤。 她亦有渴望。 但是—— 南鸢说:“若有机缘成神,我此时便要留在这里,将修为相融,将‘过去’与‘未来’相融。如此,我才能更进一步吧。” 那声音没说话。 南鸢说:“还有人在等我……我没有时间留在这里,抱歉。” 她的身形在此方天地间变淡。 当她彻底消失,此方天地寂寥无声。良久良久,微有一声低嗤—— “痴蠢之辈,不足挂齿。” 南鸢从那重境界中跌出,浑身冷汗淋淋,听到殿门的剧烈撞击。 她一把掀开蒙眼白布,登时间,万般凌乱“天命”在她眼前展开—— 一道是于此地修炼,得到成神的机会; 一道是走向自毁之命。 她看向那条自毁之径,眼神骤然猛缩……当梦貘珠与天命术相结合后,命运在她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她清楚看到了每一条命运脉络的走向,看到了过去重重烟雾遮掩的“天机”。 原来如此…… 原来未来的事情会如此发生…… 不同的未来,需要她不同的选择。她在一派凌乱中,朝那条最好的命运丝线,伸出了手…… “轰——” 殿门终被撞开。 白鹿野声音急迫:“南姑娘!” 她扭过头看向他。 没有蒙眼白布的阻隔,她眼睛清泠如墨玉,散发汗湿,苍白着脸看他。 白鹿野为她摘下布条露出眼睛而怔忡时,心朝下猛地一跌。 他身后攻击重重。 他来不及看,那些攻击却在他身后一丈外纷纷定住。他禁不住扭头,一重威能自高处罩下,玄妙之感皆悬于众人心头。 白鹿野扭头,看到巫神宫那些心向大天官的神女天官,各个惶然,被定在原地。 众人震愕的目光看向南鸢…… 南鸢自殿中一步步走出。 白鹿野心沉。 他盯着南鸢的眼睛:“你、你用了梦貘珠……” “我此时感觉很好,”南鸢告诉他,又转而朝向巫神宫的人,“我已炼化梦貘珠,得到巫神宫的嫡系传承,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惶然。 巫神宫的嫡系传承,只会选择一人。若传承选择了南鸢,那么被抛弃的人……便是昔日大天官了。 短暂的宁静格外漫长。 白鹿野站在南鸢身边,他看这些人用异术神术判断传承,看到这些人窃窃私语。他捏紧袖中傀儡丝,只提防他们突然冲上来。 在他身后,跟着毕方。毕方本满心暴躁,此时却不禁一眼又一眼地看南鸢。 毕方从南鸢身上感觉到一些神秘的力量……南鸢真的得到传承了?那南鸿…… “扑通!” 在场诸人,纷纷下跪叩首,“迎大神女归位!” 白鹿野怔然。 他侧头看南鸢。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南鸢缓缓转脸,朝他看来。 她目光清幽,他在这重突变中,生出些轻松,又生出些担忧。 他轻声:“你可知南鸿去了哪里?他本事厉害,若是逃跑了,对我们不利。” 南鸢道:“我修为还不够,看不到他……但是在我看到的未来中,他阻碍不了我。” 白鹿野想问她看到的未来是什么,但是想到这少女从来不说实话,只是敷衍他,他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声。 满堂的叩拜中,南鸢侧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白鹿野望她半晌,浅浅露出一笑,道:“没有炼制完全的梦貘珠,值得你这样冒险吗?若是于你有害……” 自然于她有害。 但是南鸢不打算告诉他。 南鸢只凝望着叩拜她的巫神宫诸人,清清静静:“你当日返回巫神宫救我,我自然回报于你。这没什么。” 白鹿野一怔,失笑:“那只是一种选择,而且我起初……那不算什么。” 南鸢:“没有人选择我。我要让你的选择,变得值得。” 白鹿野微微一震。 他侧过脸,出神地看她。 他心中生起一种疑惑:杭古秋不是选她了吗?难道对她来说,那不算?南鸢她…… 他觉得她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让他开始焦躁不安。可他此时顾虑重重,心中担忧落入秽鬼林忘生镜中的缇婴,又不知江雪禾如何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关心更多的。 他压下千头万绪,保持镇定。 他望着身边美丽冷漠的少女,心中决定既要救出缇婴,也要助她稳固巫神宫情势。 他半晌柔声:“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南鸢:“接下来,请你娶我吧。” 他猛地抬头,听到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 “多年前,沈玉舒进入秽鬼林猎杀无支秽,引得秽鬼林出了一阵乱子,很多秽鬼借机逃出秽鬼林,让人间生乱。巫神宫为了防止此事再发生,自那以后,封印秽鬼林,不许任何非巫神宫传承之人踏入秽鬼林一步。 “从那时到现在,五十年已尽。 “而今,想进入秽鬼林,便需借助我的嫡系传承。我用婚姻缔结关联,可带你一同进入秽鬼林。 “我打开忘生镜,助缇婴脱困,你们师兄妹团圆,返回你一直想回去的千山。” 她说完,一步步朝阶下走,朝那些不安的巫神宫神女与天官走去。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要抚慰这些人,要四处搜寻南鸿以及跟随南鸿的叛变者,要处理很多琐事…… 白鹿野在后轻笑:“南姑娘到时若是无事,与我们一同回千山看一看可好?” 南鸢微静。 她眼中映着万千未来之象。 没有任何一象,让她有踏入千山的可能。 但是…… 羽巾托着少女纤纤 之姿,日光自天窗垂落,圣美的大神女,迎向那些仰望她的天官神女们。 南鸢如之前每一次一样,回应了他:“好。” -- 此时的秘境中,所有战斗,转移到了秽鬼林。 鬼姑死前最后一击,四方溃散的灵气,皆膨胀转移到叶穿林的阵法中。 跟随叶穿林的弟子们都听到了天地的震动反馈回声,然而、然而……他们仰着头,看那天虽阴冷,云雾却不散。 叶穿林想捅破的天,只露出一丝裂缝,便重新归于沉静。 三冬哭丧着脸,喃喃:“这都不行……这都做不到……师兄,咱们打不破啊!” 坐于阵中阵眼之处的叶穿林,脸色苍白,缓缓睁眼。 他平静无比地张口吐一口血,身边弟子们看他惨然,纷纷惶恐,他却依然淡定。 叶穿林沉眉。 他已经尽全力了,却还是差一点……难道忘生镜的禁制真的无法用蛮力打破? 不,一定有法子。 缇婴很多事不想告诉他,说得含糊,但是叶穿林可以猜。江雪禾的复活必然不是寻常法子,江雪禾成了无支秽,还出现在秘境中……一定有法子,可以短暂打破那重禁制,让他们出去。 叶穿林撩袍而起,他咳嗽着问:“前院他们的打斗,打到什么程度了?” 有弟子一直盯着前面的打斗,闻言赶紧回答:“缇婴不知道被那个鬼姑用什么手段弄伤了,那个无支秽生气了,杀了很多人,带着缇婴逃走了……看他们的方向,应该逃去秽鬼林了。前面那些修士全都气势汹汹追去了。” 叶穿林眉心一跳。 叶穿林:“我们也去秽鬼林。” 三冬震惊:“啊?师兄,那是秽鬼林……他们打得打疯了,咱们没必要凑热闹吧?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弄伤了缇婴姐姐,可不是好人,咱们总不能去帮他们吧…… “但是缇婴姐姐又跟无支秽在一起哎!咱们不帮修士,也不能帮无支秽吧……” 叶穿林横他一眼。 叶穿林:“我自有主张。走!” 叶首席在长云观的话语,比掌教亲来还要管用些。弟子们虽然觉得不妥,但首席发话,他们忙不迭收好符纸与各种法器,或腾云驾雾或遁水遁地,跟着一同追去秽鬼林。 -- 花时与陈子春也进入了秽鬼林。 他们追随的无支秽一进入这里,便消失了踪迹。秽鬼林中迷雾重重,瘴气重重,只消走一段路,便意识消沉,无声无息的秽息无孔不入,要猎杀他们。 花时只好勉强教陈子春几招应对秽息的简单法子。 这是多年前,她收服一只无支秽时对付秽息的法子…… 陈子春进入此地,便有恍惚感,秽息召唤着他,诱引着他。他走入此地,仿佛回到当年的五毒林,秽鬼重重听召,杀人嗜血,无恶不做…… 秽鬼林的每一口空气,都在桀桀阴笑。 陈子春:“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花时茫然:“什么?” 陈子春便不语了:原来只有他听得到。 花时以为他害怕这里,却为了道义而逼迫自己进入。花时没办法?[(,只好将符箓贴到自己和陈子春身上。 她望着这面容苍白的小师弟,心中生起些相依为命之感,安慰他:“这符箓可以让那些秽息躲着我们,秽鬼偷袭的话,碰到这符箓就会受伤。 “这符箓是我以前朝沈掌教求来的。沈掌教那时候还不是掌教,只是咱们玉京门的大长老之一,我那时候初出茅庐,就接到杀一个大妖的任务,心里没底。 “我又一心想拜沈掌教当师父,就总厚着脸皮跑去求他,问他把那妖变成无支秽封印后怎么办……沈掌教一心除秽,他做的符箓,效果自然好,竟然能将那只无支秽钉死…… “我偷学他的本事画符,虽然效果必然不如他,但也应当能挡一挡吧……” 花时心虚:“这秽鬼林中,不知道藏了多少无支秽……” 阴风阵阵。 她本能向陈子春方向躲去。 她扑了个空。 陈子春侧过身,脸色苍白,低头看她。 他眼神非常古怪:“你用这符箓,禁锢了那只无支秽……” 花时眨眼。 陈子春:“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模样,记得他和你说过什么,记得当时……” 花时迷惘:“你在说什么?” 身后烈风袭来。 不知是追杀的修士,还是藏于此地的秽鬼。 花时扣住陈子春的手,急急道:“先不要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快找到江师兄吧。咱们是来帮江师兄的,那些秽鬼不应该和我们为敌啊……” 她拽着陈子春的手掠入阴寒丛林中。 陈子春低头,看着她的手。 他想到了那一日的血,那一日自己被真正的酸与换命,自己被禁锢在法阵中,百般哀求花大小姐……花大小姐高高在上,面色冰冷。 她穿着一身嫁衣,俯身踩住他手腕,低头冷笑:“酸与作恶多端,也配求我放你一命?” 酸与作恶多端。 可是这和陈子春有什么关系…… 代替酸与变成无支秽、被困五毒林的人,凭什么是陈子春…… 阴黑邪气爬上陈子春的脸颊,秽息顺着他手指间的血,伴着他的旧日记忆,开始侵蚀他。 -- 前后无路。 后方追兵不断,前方寻不到江师兄。 符箓的作用越来越弱,一旁的陈子春意识越来越恍惚……花时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春侧过脸,静静看她。 路到尽头了。 他和花时,要么都被秽鬼吞噬,要么被身后的追兵当叛徒杀掉。就是见到了江师兄,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江师兄;而即使是真的江雪禾,也未必原谅他和花时做下的事。 人生路到尽头。 回首间,他凝望着花时,不知是该放弃她,还是放弃自己。 花时将他害得那么惨。 但是众叛亲离时,花时又一直不放弃他…… 花时暴躁:“你发什么呆,你……” “噗——” 她低头,看到少年伸出的手,刺入她胸膛,大片血流下。 身后追杀的修士们赶来,本将二人当做一体,当做同样的叛徒杀掉,却是看陈子春脸上浮起重重秽息,眼睛变得浑浊,陈子春的手,被花时的血染得一片血红…… 花时周身冰凉。 她仰头看着陈子春。 她看到他的眼睛…… 她喃喃:“被秽息侵蚀了……” 她生出惶然,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师弟,连小师弟受了伤都没发觉,还带他来秽鬼林,让他被秽息侵蚀。 她有办法的……她一定有办法救他……他们是修士,又不是凡人,他们…… 花时脸上笑苍白,她轻声:“没关系,师弟……” 她手中捏着符箓。 陈子春浮空而起。 他低头俯视她:“花时,你忘了你与我的不共戴天之仇了吗?” 花时大脑空白。 身后追杀的修士们紧张万分,盯着这开始变成秽鬼的少年。 陈子春淡漠:“当年,你扮作新嫁娘,骗人娶你……你忘了你骗的人,长什么模样,忘了你把一个妖,变成无支秽……” 他垂下眼,看着她苍白面孔。 陈子春道:“我本是无支秽,我是秽鬼,我是来报复你的,是来杀你们修士的……你们将我困在五毒林中不见天日,此仇不共戴天……” 花时惨叫:“不,不是……” 她大脑凌乱,她看着自己跌倒在地,她看着陈子春口吐陌生又熟悉的话…… 修士们见他成秽,见他作恶,纷纷有了猎杀理由。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面前成秽,震惊警惕之下,又带着正义的兴奋—— “他果然和那无支秽是一路的,我就说,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可怜的花大小姐,又被骗了……” 花时扑过去:“不、不是这样、不……” 意识开始浑浊、被秽息召唤的陈子春身上浮现大片秽息,他眼睛变得模糊,他低着头,最后看眼花时。 花时跌跌撞撞,心口受伤,倒地难支,却大哭起来,朝他伸出手。 陈子春静静地看她痛哭模样许久。 曾几何时,他畏惧她,躲避她;曾几何时,他希望她求饶,希望她后悔,希望报复于她。 曾几何时…… 他想藏住所有秘密,像江师兄藏住他断生道的过往一般,去求仙问道,去走一条更好的路,去不将人生耽于仇恨…… 那也许仅仅是他的一场美梦吧。 自他被酸与换了身份,一日为无支秽,也许再无 回头余地了。 -- 秽鬼林深处,沈二拥着昏迷的缇婴。 那重可怕的气息深入她骨髓,他想要拔出来,却无能为力…… 他神色难看时,一重气息倏地自后刷来,月奴现身。 月奴直直走来。 月奴蹲到一旁,伸手探缇婴灵脉,直入缇婴识海。 月奴道:“她被种下魔气了。” 沈二眼皮微跳,撩目。 魔? 月奴漠然:“我来。” 她似有对付魔气的法子,化为寒剑,便要深入缇婴神魂中。沈二观那寒剑之光,忽然福至心灵,在剑要斩下时,他出手护住缇婴心脉,将月奴的气息震了出来。 月奴抬眼。 沈二盯着她:“你想杀了小婴。” 月奴不否认。 月奴道:“魔气与秽息不同。魔气深重,修仙路断,步入混沌。鬼姑用最后力量给她种上魔气,小婴没救了。为了不让魔气四溢,借着她的身体踏入人间,小婴必须死在这里。” 月奴一字一句:“魔气绝不能留。” 沈二再次挡住她的攻击。 月奴淡淡看着他。 沈二抱住少女:“她没有被魔气吞噬,你看……” 月奴垂眼。 缇婴的识海中,魔气缠上神魂,神魂间记忆混沌,所有记忆的光影飘离,被逼到一处。那光华时暗时明,却始终不灭。 沈二淡道:“鬼姑将魔气种入小婴神魂。小婴却用一种手段,将魔气逼入一段记忆中……你只要守住她心脉,让魔气不四溢,我进入其中,唤醒她意识。 “你怎知,魔就一定会赢呢? “你主人,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主人…… 月奴微微一颤。她抬起脸,想到沈行川幽静冷寒的高邈背影。! 第 147 章 雪上啼婴1 沈二淡漠:“你始终是一把剑,不懂人心。” 月奴心震动。 她想到很多很多年前,当她在那个月凉如水之夜,救下五岁的沈行川时,她在想些什么? 当幼童跟随她,进入修行之门,叫她“神仙姐姐”,她又可曾在乎? 浑浑噩噩的一把剑,在真的沈行川死去、在沈行川被鸠占鹊巢,在当年秽鬼林的战斗中,她是否出一些情? 当她回想起去,当她眺望如今云端之上的沈行川,她是将他当主人,还是当秽鬼,或是当敌人呢? 沈行川哄骗她为封魔而失忆。 沈行川不与她亲近,数十年如一日地排斥她…… 沈二道:“难道小婴和你之间,毫无情吗?” 月奴低下头。 她想到自己与小婴说,沈行川不喜欢她,沈行川不用她。那些皆有缘故,小婴说会帮她找真相…… 而今真相已经历历在目,缇婴却被种下魔气…… 沈二不言语。 他说这些,只是动摇月奴之心。 他并不信任月奴,也做好月奴仍要除魔的准备。 他一手拥着缇婴,一手藏于袖中做好战斗准备,他想着该如何限制这把剑——一把封魔执义、除秽杀恶,天就用来碾压他们的剑。 月奴垂下了脸。 月奴半晌道:“我弄不懂你们人类。” 她道:“也许是因为我始终不懂你们,主人……秽鬼王……沈行川,才始终不理会我吧。我如今甚至不知,我该不该杀他…… “我该怎么做?” 沈二意外:“你问我?” ——他如今心中盘算着救缇婴之事,哪有心思关心一把剑。 月奴静默摇头。 月奴伸手来碰缇婴。 沈二抬臂格挡。 他眼眸温润,却冷。平时总是读不懂他人想法的月奴,此时却静静看着他,若有思。 月奴:“你也和缇婴有什么契约吗?就像沈行川与沈玉舒之间有死守之契,沈行川不能让沈玉舒死……你也不能让缇婴死?” 沈二淡声:“不是。” 月奴怔一下。 她放弃思考这些,只垂眼看缇婴。 她曾经封魔除秽,她应当是这世间唯一接触魔的灵了。她曾经牺牲自己而将魔气留在秽鬼林,这一次,她一定可以再次做到。 而沈二又要救缇婴。 缇婴真的能战胜魔气吗? 也许可以吧。 毕竟沈行川当年……秽鬼王使手段甩开了那个吞噬自己的魔气,进入人间改头换面,那么小婴,也许也能做到。 月奴做了决定。 月奴对沈二说:“你去唤醒小婴吧。小婴曾经认识鬼姑,也许凭借对鬼姑的了解,她对鬼姑的手段有些提防。 “我在这里,帮你们争取时间。我控住小婴心脉,不让 魔气继续流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若是做不到,我还是会杀掉小婴的。” 沈二温和道:“多谢相助。” 他进入缇婴识海前,便给秽鬼林中的秽鬼们下了命令—— 若是他的气息彻底消失,说明他失败了,那便让秽鬼们齐齐出手袭杀月奴。 绝不让月奴伤害缇婴。 -- 人的魂中,充盈各种记忆。 鬼姑可以吞噬、篡改记忆。 沈二进入缇婴识海,便发觉缇婴的大分记忆在被吞噬……而缇婴大约也知道,魔气在识海中冲撞,她的意识躲入了一片混沌包围的记忆中。 任魔气四溢,这一片记忆却裹着她的识,藏入最深处。 记忆团如水泡,在少女识海中漂浮躲藏。既躲避魔气,又躲避他人碰触。 沈二意外——这段记忆,似乎有些问题。寻常记忆不会如此灵活地“躲避”。 沈二一径追逐。 他快速锁住这段意识,下一刻,天旋地转,眼前骤黑,他被这浑浊记忆泡沫吞没。 -- “滴答、滴答。” 沈二醒来,闻到空气中的潮湿,一片水润泥土气息覆于四周。 他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沈二保持警惕,睁开了眼…… 他一怔之下,微微缩眸,睫毛快速颤抖。 旁边有一小节快要燃烧尽的烛火,摆在微斜的矮柜上。 这是一间漆黑的、只靠一根蜡烛光的密布蛛网尘埃的小破屋。断壁残垣在旁,瓦屑之间,尘土气息沾了雨水,伴随着檐角滴落的雨滴声,一切浑浊得近乎窒息。 而他旁边,背对着他,蹲着一个小女孩,衣着破烂,赤足散发。 微黄的枯草般的乱发一径委到了脚边,女孩看着不四五岁幼童大小,背影单薄至极。 初初醒来的沈二本想耐心观察,却是呼吸间,就被尘土呛得咳嗽。 那背对着他的女孩听到咳嗽声,快速回头,目露惊喜:“你醒了啊?” 沈二瞳眸微瞠—— 稚气的幼童女孩,一把嶙峋瘦骨,似随意一碰就会捏碎。 一身不合身的裙衫捉襟见肘,不蔽风雨。她的手中捧着一片碧绿叶子,叶间不知道捣鼓着什么粘稠的东西,散发着可怖的欲呕的气息。 她脸上没有肉,枯黄,削骨,眼睛却亮而大,明澈无比地望着他。 她眼睛都透着笑。 这样秀气的眉眼,微张的嘴巴…… 沈二脱口而出:“小婴?!” 女孩却愣住了。 她嗫嚅半天。 她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叫小婴……小哥哥,你认识我吗?” 沈二怔住。 他盯着这女孩,慢慢恍。 这不是真的缇婴……这是记忆中封存的缇婴。 是一个幼小的…… 沈二:“你多大?” 小女孩伸出手指,掰了半天。 她笨手笨脚,十个手指都算不清楚,沈二听到她的翻来覆去嘀咕。他还看到她指缝间的血、泥土…… 他心口如被刀刺。 他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撑着便要起身抱她。 他一动之下,触动伤口,撕裂一样的痛楚袭来。他面不改色,是伤口渗了血,却被小女孩发了。 她扑来,伸手捂他胸口。 她慌慌张张:你别乱动,不会死的。?” 沈二眉心微微一跳。 他也许受伤很多,他很习惯受伤,以即使不看,他凭着觉,都能判断出此时伤口的大小……也许让他行动不便,不至于致死。 而这酷似缇婴的小女孩,却觉得他要死了。 她眼中噙了泪。 乌泠泠,水润润。 他看到她眼中有泪,便不知措,闷不吭声,不敢反抗。 他由着这小孩轻轻地扒拉开他衣襟,拿着她那叶间黏糊的不知道什么怪东西捣鼓出的药汁,往他胸口拍…… 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沈二睫毛微颤。 这副身体……也十分小啊。 他张开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 布满伤疤、沾了灰土、骨肉皆未真长成……这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的手。 而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人的手。 不是他夺舍的他人的身体,是与他魂完全融合、属于他自己的手……他活着。 在这段记忆中,他活着。 沈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帮他上药的小女孩见他不吭气,以为他快要死了。 她眼泪吧嗒吧嗒向下掉,说话磕磕绊绊,不连贯:“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这样了……不是我弄死你的……你、你别睡觉好不好? “你睡着了,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鬼姑说,那就是死了,就再没办法站起来,没办法说话了。” 她眼泪落在他掌心,清水滴答:“你活着,好不好?” 沈二抬目看她。 他问:“你是不是……缇婴?” 他听到自己的少年声。 十分清,些微亮。如一汪泉水。 泪水模糊的小女孩哭得发抖,她抬起脸。 她一把瘦骨,伶仃年幼,头发枯黄…… 她和他日后见到的模样全不。 她不明媚,不鲜活,不会气,不会撒娇。她没有漂亮的衣物,没有丽的面孔,没有吸引他的灵动眸子…… 是她眨着眼,抽抽搭搭:“你、你真的认识我吗? “是不是以前我当小巫女时,你来村里算命,见我啊? “对不起,我不会算命……我肯定给你算错了,对不起。”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她惶万分,战栗万分:“是你别死 ……鬼姑去其他地方了,我不想你们都死了,小哥哥……” 小哥哥倏地起身,将她抱入怀中。 他紧抱住她,手指微微发抖。 他轻声:“我不会死,你别怕。” -- 小女孩缇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沈二从她口中套话,得知她以前在什么村子里当着巫女,在跟在一个叫鬼姑的大妖身边。 鬼姑答应人类,不扰乱人类。是鬼姑四处猎杀小妖,吃妖。鬼姑就将缇婴带在身边。 缇婴很害怕。 缇婴总是哭,总是拒绝鬼姑的要求。可她是小孩子,又逃不开鬼怪掌心。这种惶惑的活,已经了整整一年…… 鬼姑猎杀妖物时,她便哭哭啼啼地跟着,在鬼姑活动的范围内,翻一些死人堆,扒一些枯坟,找一点吃的喝的。 这一次,鬼姑去追杀一个小妖,又将缇婴一个人丢在乱葬岗。 缇婴在乱葬岗偷吃供品时,发了死人堆中还有口气的少年。 她好奇又欣喜。 她已经很久没见活人了。 她吭吭哧哧将半死少年从乱葬岗中搬出来,又在淅沥雨中找到一个躲雨的没人住的屋子。她还按照自己这一年来照顾自己的经验,捣鼓了一点小妖怪尸体做的药膏,要给少年上药,试图救活少年。 此夜,少年睁开眼,她何其惊喜? 她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了,她依偎在他怀里,仰着脸眷恋无比地看他。 她怕他死了。 -- 沈二明缇婴这段经历后,便想将她带走。 人怎能跟一个妖长期活? 那个鬼姑……不知如何折磨缇婴,才会让长大的缇婴那样畏惧。 这里是缇婴的记忆,记忆是真的,是已经去的事变成幻境后,并不是不能改变。 哪怕去的事真实发,沈二也希望在唤醒缇婴时,改变那段记忆。 沈二以为这并不难。 是次日天亮,雨刚刚停歇,沈二提出要带走缇婴,缇婴便抗拒万分。 缇婴催促他走。 她眼中写满恐惧,不肯和他站在一起,她躲在木门后,结结巴巴:“你、你快走……我不认识你,鬼姑会来找我的……” 沈二耐心:“你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她对你并不好……” 缇婴:“不!鬼姑很疼我,对我很好!你是坏人、你……” 缇婴忽一震。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召唤。 沈二阻拦不及,便看到那个小女孩煞着脸,冲出屋子跑入雨帘,赤足踩着泥水,一脚深一脚浅、慌慌张张地跑远。 她磕磕绊绊:“我、我来了……” 沈二:“小婴!” 他忍着伤痛追出屋子。 眼看她要走,他抬手便要施法。而施法之时,沈二心一顿,发他用不出来无支秽的法力…… 他不光用不出来无支秽的手 段;他的术法水平也直线下跌,缩水严重。 他查看自己的身体,惊愕地发自己竟拥有人类的灵根、灵脉……他在缇婴记忆中的这个身份,实实的是人类。 他的法力…… 他只怔忡间,小女孩便再也看不到。他实力不如真实的自己,应不到缇婴的气息,出恼恨。 他立在雨中看着手掌出,翻来覆去回想此间情况到底怎么回事时,他知到有陌的气息靠近。 他凛回身,警惕望去。 身后,两道气息落地,一个青年,一个少年。 他们看到他,露出的色非常古怪:既诧异,又失,还畏惧,敬佩…… 沈二琢磨他们为何表情这样奇怪时,那青年先吸口气,朝他走来,勉强露出笑: “小夜杀,你活着啊! “我就说,你不会死的。这只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呢……你要是死了,可就愧对你那一身‘万通灵根’、无上骨血了……” 语气中的嫉妒不加掩饰。 些微恶意明显非常。 沈二垂下眼。 夜杀。 原来在这个记忆中……自己叫夜杀?[(”吗? 难道自己本夜杀……夜杀,就是缇婴不肯告诉自己的,自己的真吗? -- 沈二,不,应该称之为夜杀,他跟随这陌的一青年一少年,回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断道”。 无支秽沈二已失忆。 谁会愿意自己对往一无知? 难道他会对缇婴提起去就回避的态度,而丝毫不在意吗? 他当想弄明一些事。 他想找到记忆,亦想唤醒缇婴。 可是眼下他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缇婴跟着鬼姑,他找不到她;他只好先跟着这些陌人,以夜杀的身份,回到一个叫“断道”的地方。 断道是一个杀手谷。 它养出一批厉害杀手,帮修真界处理一些他人不方便处理的事。 这个地方,没有温情,没有援助。这里只有杀戮,只有以杀止杀。 谷主深居简出,秘无比,有杀手们的命牌掌握在谷主手中。只要这些孩子们稍不听话,谷主捏碎命牌,便可以轻而易举除掉不听话的孩子。 在有新一批孩子中,谷主最喜欢“双夜少年”。 此时的黎步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接不到杀人的任务,只在谷中拼命修炼,梦想有一日可以离开山谷,跟着哥哥一起去外界执行任务。 此时的夜杀已经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第一次出谷,第一次执行任务,第一次面对杀戮,面对他人的恐惧,面对他人的敬畏。 他体会到一些快意。 杀人很有意思。 他人的命掌握手中的觉非常好。 只是他能力不够,做不好的时候,回到山谷领的罚,也比旁人严厉些。 可是夜杀实在是天赋极佳。 如何磋磨他,他的修为都一日千里,让批孩子望尘莫及,对他出更多的畏惧。 ……大家都知道,每一批杀手,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夜杀的刀,很可能捅到批孩子的身体中。 夜杀越强大,他们越害怕。 可是夜杀越强大,他们出门执行任务时,完成的可能越高,获得的安全越高。 他们实在怕夜杀,又实在依赖夜杀。 -- 在有孩子中,最喜欢夜杀、不怕夜杀的,应该是“夜狼”黎步。 黎步太小了。 夜杀又心事重重,频频出门执行任务——他想再次见到缇婴,想找到缇婴。 这个记忆中,他最想唤醒的,是缇婴啊。 大约了半年,夜杀终于再次见到缇婴了。 这一次是隆冬大雪。 他在山中追杀一些人后,杀光对方,任务完成,他要离开时,听到细微的动静。 他侧头,看到山中木屋篱笆门边的枯柴密密,确实看上去不太合理。 他漫不经心。 他递出手中刀,一点点划开那柴,想要给躲在里面的人致命一击…… 柴堆被劈开,抱膝瑟瑟的褴褛女孩,苍着脸露出面孔。 夜杀眸子一缩。 他抵在女孩脸前的刀还在朝下滴着血,那血落到她发顶,又顺着她的发丝,落到脸上。 院中漫雪,雪上躺着许多尸体。尸体的血如凝河,蜿蜒到幼女脚边。 她赤着的足,朝里缩了缩。 她已经忘记了他。 她抬起头,开口声音沙沙,既有幼女的天真茫,又有孤儿久不与人沟通的涩。 她怯怯:“我、我家大人很厉害……你杀了我,她会找你麻烦的…… “我只是不小心躲在这里……我和他们不认识……” 夜杀静静看她。 在幼女的恐惧中,她看到这少年蹲了下来,将刀放在了地上。 她畏惧地闭上眼,听到窸窣声。 片刻,她听到少年清冷声音:“睁眼。” 她实在怕这个杀人魔——她先前躲在柴堆后,看到他面无表情杀人,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人命,他毫无人。 他此时叫她睁眼,她怕惹怒杀人魔,而鬼姑又不在、没法保护她,她只好颤巍巍地睁开眼。 少年的靴子摆在她面前。 她看到他赤足站在雪中。 她愣愣抬头。 她看到这少年低着眼看她,对她露出一个有点疏的、古怪的笑:“你又被鬼姑丢下了么,小婴?” 缇婴怔忡。 他道:“半年前,雨夜屋,你不记得了?” 缇婴呆呆看他片刻。 她迟钝地想了起来,眼中迸发出光华——“是你,小哥哥! “你活着啊!” -- 她不怕他了。 她利索地从地上爬起,蹦蹦跳跳来叙旧。 夜杀也十分开心——他一直在找她。 果真是鬼姑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知道跑去哪里行恶。半年不见,缇婴照顾自己的手段更熟练了些,她却不穿少年的靴子,目光躲闪。 夜杀猜,她应该怕他冻“死”了。 以她的常识看,她总觉得凡人随时会死。 夜杀并不纠她。 半年时间已,他在夜杀的身体中活,习惯了夜杀的一言一行,习惯了夜杀的存环境……他渐渐的,也没有人说话,也变得沉默寡言。 与缇婴重逢,他有满腔话想说,可竟不知如何开口。 索缇婴对他充满好奇。 鬼姑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拉着他问东问西,说话越来越不磕绊,渐渐流畅起来。 他背着她,带她在山间转悠。他问她能不能出山,她因畏惧鬼姑而不敢。最后,夜杀便带着她,站在山下农庄前,两个半大孩子在一汪冰水前看风景。 日光渐渐昏沉。 河上凝冰。 半人高的干枯禾草在风中飘摇。 夜杀静立河边。 他想着该如何与她沟通。 只到夜杀腰间那般矮的小女孩指着夜杀的手说:“哥哥,你手上的伤,是一直不用处理吗?” 夜杀漫不经心低头。 他看到手腕上的一圈伤痕——是先前对手死前咒到他身上的。 他并不在乎这伤,怕吓到缇婴,便低头拿手擦拭,想随意处理。 缇婴在一旁看半天。 她小大人般地叹口气,依偎了来。 一截发带递来。 夜杀眸子骤地一颤。 他眼睁睁看着粉色的发带被小缇婴握在手中,她分外不熟练地拿发带当绷带用,给他包扎伤口。 她甚至不知道伤口要清洗,要处理。 是少年低头看她,他一言不发,并不提醒。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漂浮在自己手腕间的发带,看发带一圈圈缠绕少年枯瘦腕间—— 而一片沉静中,他听到幼女稚嫩的问题:“小哥哥,你叫什么?” 夜杀冷漠:“我没有字。” “夜杀”只是代号。 他此时早已明这不是字,沈二也不是他的字,他失去记忆……他没有字。 缇婴睫毛如蝶翼轻颤。 她仰起脸,迟疑小声: “那……我给你取个字好不好…… “冬日大雪,江河干枯,禾草明年却会再绿…… “你叫……江……雪……禾……好不好?” 夜杀蓦地抬起眼。 心传来极大的震动。 来自魂的战栗,让他血液僵硬又沸腾,沸腾又枯凝。 飞雪漫江,天地净,万物凋零。 少年抬起脸,一目不眨,眸子静黑—— 江、雪、禾。! 第 148 章 雪上啼婴2 沈行川、沈二、夜杀、江雪禾…… 漫雪飞面,最后一切定格在“江雪禾”三字上。 十岁左右的少年抬脸看天地银白,又低头凝望自己手腕上所缠的幼女发带。 并不洁净的发带在他受伤的渗血的腕间随风而扬,这让他想到自己的原型只剩下一截手骨,那手骨腕间,绑着一段干净的少女的粉蓝色发带。 那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凝视着此时的发带,凝视着到自己腰间那般矮的女孩,睫毛轻轻颤抖,冰雪在睫上凝成霜。最终一切,仍停留在—— 江、雪、禾。 他确实不是真正的沈二,而他也不是夜杀。原来他拥有的真正的名字,是幼年时的缇婴为他取的。 他叫江雪禾。 他是她师兄。 他与她从小相依为命,相互扶持。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死了。那段不好的记忆留给缇婴创伤,缇婴甚至不敢提他名字。 他们一起进入秘境,他变成沈二,她变成沈二的妹妹。她身染魔气,他要救她,要唤醒自己的师妹,要带她一起离开那个秘境…… 只有十岁的少年江雪禾,俯眼看着缇婴。 六岁的缇婴仰着头,脖子一点点发酸,又在他沉静淡漠的眼神下,生出很多不安与心虚。 她记得自己在山间死人堆中看到的少年刀上滴落的血,她也记得他那种无情无欲的眼神。她曾经第一次救他时,就见他重伤累累,不类常人。 这是一个杀手。 缇婴怯怯往后退两步,声音有点儿颤:“你、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也没关系……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反正我们也不会再遇到,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就不要叫了……” 她慌了。 她往后退,掉头想跑。 江雪禾立刻俯身,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拖拽回来。 他起初没感觉,待他将她拉扯过来,看到她一身单薄衣衫也藏不住瑟瑟发抖的幼骨,他怔了一怔。 他低头看她。 她眼中雾气濛濛。 江雪禾抵着她瘦骨的手指一顿。 他恍悟。 少年声音清亮,若有所思:“你怕我?” 缇婴连忙摇头。 少年俯视她半晌。 他渐渐明白了。 他露出一丝笑,声音放轻放柔:“我很喜欢你取的名字,我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你之前救过我,我怎么会伤害你?我想和你玩儿呢……鬼姑不是还没回来找你吗?” 缇婴眼珠轻轻转,警惕而狐疑地打量他。 少年面不改色。 他做沈二时,轻慢、慵懒、温和、强大,他言笑晏晏,不只从未让缇婴畏惧过,更是让缇婴上房掀瓦,无法无天。他做夜杀时,习惯了半年的杀戮,万般情绪变得没有必要,他变得冷酷淡漠…… 可若是想拾回自己 旧日的温情,并非很难。 此时的小缇婴只是一个孩子。 哄一个小孩信任他,他觉得不难。 -- 江雪禾便摆出一副温情脸,耐着性子与幼女交流。 他冷淡惯了的脸容作出生动神情来,有些生疏。他刻意放缓放柔的语调,听起来也像诱哄小孩的语气。 缇婴与他萍水相逢,又养在鬼姑身边,迟钝的似懂非懂的提防,实在很多。 但是这世上,她谁也惹不起。 她既不敢让鬼姑不耐烦,也害怕力气很大的人类打她、骂她。 缇婴只好怯怯对这个少年露出笑,心中想着没关系,鬼姑会来找她的。 ……因为鬼姑总是对着她流口水,鬼姑肯定舍不得她死。 缇婴便被江雪禾牵着手,跟他在大雪封山之夜,找到一个没人住的猎人屋子。 他想替她擦脸换衣服,被她惶然拒绝。 他大约看出她的害怕,便也不为难她。 他烧了篝火……火苗生暖,让木屋中的小女孩一点点靠近。 女孩眼睛乌漆漆,盯着他的掌心—— 少年掌心平地生火,火苗在他手中翻转,然后落到柴火间,溅起高高的火星子。 缇婴想:如果自己也会生火就好了。鬼姑住的洞穴那么冷,自己经常被冻得哭、冻得生病,惹鬼姑厌恶。如果自己不冻病,鬼姑就不会吓她了。 缇婴讨好他:“你这个本事好厉害啊。” 江雪禾偏头看她。 他眉心微顿。 他道:修士学的很简单的生火术,你想学吗??” 缇婴眼睛微亮。 渴望战胜一切,她悄悄靠近江雪禾,想要学习自己不会的。 江雪禾发现他教的并不是很容易——他捏她手腕,她灵脉俱全,灵根幼小,识海沉睡。 她对修行一窍不通,他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她的灵根是水系灵根…… 水系灵根并非无法学习简单的生火术,而是因为想要掌握的术法与本身特质相反,未曾入门时,便会学得辛苦些。 她想学御水术,要远比生火术容易。 可她此时想学习的并不是御水。 江雪禾垂眼。 缇婴透过篝火偷看他。 她意识到自己很笨,没有学会,心中更加害怕。 以往她要做什么,做不好时,爹会一巴掌拍过来,她就会晕晕的,眼前黑乎乎,失去意识;鬼姑想要的东西,她做不到时,鬼姑便会咬她肉,不知道吸她什么,反正每次她也会晕晕的,陷入黑暗…… 现在应该也一样吧。 那种感觉很可怕。 但是她可以的。 江雪禾手微动。 他只是抬手要摸下巴思考,就见小缇婴脸色失血,畏惧地闭上眼睛,声音颤抖:“你、你可不可以重一点?” 江雪禾糊 涂了。 他诧异问:“重什么?” 小女孩抖得快要晕过去:“你打我打得重的话,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你打得轻的话,我就觉得好疼,还会流血……你重一点好不好?” 江雪禾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僵冷。 冰封三尺,外界森寒。 他心中却生出熊熊怒火。 小缇婴等了半天。 她忽然感觉到他伸手过来,穿过她腋下,将她抱起来。她想着大约是这样咬或者打的话会方便,但她什么痛意也没感觉到。 她被抱到了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他冰凉的手碰到她脖颈。 他没有掐,而是在她上一次受伤的伤口上揉了揉。一股暖意从他指尖散发,她痛了好几日的伤,好像被一团暖融的东西包裹,伤口好像不裂了…… 她颤巍巍睁开眼睛。 她看到少年低垂的很长的睫毛,被篝火点着光,有些好看。 她吃惊地看到他指间有一团青色的光,流入她皮肤中……她非但不痛,她觉得自己的伤在好起来。 缇婴呆呆看他。 江雪禾闭着眼。 好一会儿,他将她周身气脉游走一遍,帮她处理好了所有旧伤、隐伤,他才睁开眼。 此时的少年修为并不像日后那样高,他也是第一次检查他人的身体,难免吃力些,灵力耗损多一些。但是他总算做完所有,他睁开眼,看到小脸蜡黄的女孩,在他的熨慰下,脸颊出现了血色,眼睛明亮很多…… 缇婴并不傻。 她痴痴看他,迟疑:“你在帮我……疗伤?” 江雪禾勾唇。 他表情弧度太小,但他勉强露出一个肯定的笑。 他便见她目光盈盈,幼小的身子颤抖,她脸上浮起欢喜感动之意。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感谢,只扑过来,抱住他脖颈,连声: “你、你真好。你是好人。” 江雪禾低声:“我并不是好人。” -- 江雪禾再次试探,缇婴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发觉她对人间的很多认知是错的。 她不知道她被打后是晕过去了,她也不知道鬼姑对她流口水是在馋什么。她不明白加诸她身的苦痛,她却坚定地认为—— “我爹娘说,只要我被献给鬼姑,跟在鬼姑身边,周围所有城镇和村子的人,都会过得很好。我身为小巫女,要做出贡献。 “而且鬼姑很疼我的。大家都说她吃人,可她不吃我,她对我很好。” 江雪禾手指抵在她脉间。 他心中冷锐。 她的灵根资质上佳,与他一样是上等灵根。这样的天生灵根,即使什么也不做,体内便会缓缓盈出一些灵气,让她目清神明,与他人不一样。 但是缇婴并没有。 她体内一丝多余的灵气都没有。 鬼姑觊觎的是什么, 不言而喻。 江雪禾直接指出鬼姑的不安好心。 缇婴愣了愣,她竟然松口气。 她坐在他怀里,露出天真的放心的笑:“你是说,鬼姑吞噬的是我的灵力吗?那太好了,她果然不会吃我,我不会死了。” 缇婴忧郁:“我见过很多人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眼了……鬼姑说那是死了。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很可怕。我不想闭上眼就再睁不开眼了,我、我、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江雪禾:“你若是跟我走,会更好。” 他向她保证:“你爹娘和鬼姑对你都不好,我不会那样对你。” 缇婴反驳:“你胡说!他们很爱我,对我很好。你说他们坏话,我不想理你了。” 她挣扎着要跳出他怀抱。 她剧烈地反对他说鬼姑的坏话。 江雪禾有点头疼。 他不知该如何纠正她,而她这样挣扎,又让他看出她从小的骨硬、倔强,认准的事,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按照眼前种种,他都走不进她心中,更罔论唤醒她真正的意识,将她带出这里。 江雪禾只好无奈承认:“所有人都对你很好,好了吧?” 怀里的小女孩仰起脸观察他。 他表情有点好笑。 冷漠、僵硬、无奈、生气……这些怪异情绪融于一处,落在一个小少年身上,让他有了很多生气。 缇婴噗嗤笑起来。 她先前有点害怕他那一身凌厉寒气,他看她的眼神,虽然努力压抑,她却觉得他看她像是看死物。 他没有感情。 远远不如她爹娘、不如鬼姑。 小孩子畏惧这些。 眼前江雪禾有了情绪,她才觉得他像个人,才愿意亲近他一点点。 -- 缇婴有点好奇这个小哥哥的故事。 他却不想多说。 他转头就道:“你该睡了。” 缇婴张大嘴:“啊?” 他扭头看天色,又在心中判断一会儿,很认真地重复:“到了你该睡的时辰了。” 缇婴傻眼。 她虽然羸弱,却如世间所有小孩子一样,拥有无限精力。她丝毫不困,可他很严肃地逼她睡觉。 江雪禾道:“你每晚都要在这个时辰睡觉。如果不睡觉,你会休息不好,心中不痛快,乱发脾气……” 缇婴茫然又小声:“我从不乱发脾气啊……” 江雪禾顿一顿。 他道:“早早睡觉,可以让你长得高、长得壮。” 缇婴迷惘极了。 江雪禾看着她,道:“皮肤变好,伤口结痂,长得漂亮,人见人爱。” 他说的,她实在听不懂。 但是—— 缇婴问:“会长出头发吗?” 他看眼她稀疏的、枯黄的、过于细软的发丝。 他非常肯定:“会。 ” 缇婴眼睛亮起。 她立刻闭上眼睛:“那我要睡觉了。” 而江雪禾一动不动。 缇婴紧张万分,感觉到他气息围绕自己∞∞[,存在感很强。 那种清泠泠的雪香……又冷又润,让她置身三冬一般。 她睫毛一直颤。 她听到少年问:“睡不着?” 缇婴不敢回答。 她却听江雪禾迟疑说:“那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吧。” 缇婴:“……啊?” 为什么要哄她睡觉? 为什么要讲故事? 故事又是什么? 她满脑袋问号,什么也不懂,可她又怕因为自己不懂,而错过什么。她心中生出点勇气,她糊涂地“嗯”半天,便再次被他抱到怀里,脸颊还被他一巴掌罩下,盖住了。 她的脸躲在他掌下,感觉到少年手上的茧。 她又想起他剑上的血…… 她生出惶然时,听到少年生涩地开口:“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对师兄妹,相依为命,被困在一个秘境中,想要出去。但是妹妹忘了哥哥,哥哥的记忆也有点问题……他们需要打破这些阻碍,一起逃出去。 “哥哥就去找妹妹……” 缇婴心想:什么啊? 这就是故事吗? 她生平第一次听故事,又毫无困意,伸长耳朵,屏住呼吸,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江雪禾大约第一次与她讲故事,生疏、颠三倒四、边讲边编。 他很快编不下去,陷入沉默…… 他衣角被拉。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掌下,女孩湿润的眼睛如泠泠墨色玉石,轻轻眨动。 他看到她这样,便想起她总偷看自己时的狡黠表情;自己看过去时她翻脸不认的模样。 他心中一片柔软。 但是想到这是她的睡觉时间,他不能勾得她精神奕奕,又爬起来夜聊。 江雪禾便刻意冷漠:“怎么了?” 他天生一段冷骨。 只是平静说话,就唬得她怯懦。 然而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小小声地问他:“后来呢?师兄妹逃出去了吗?你怎么不说了?” 江雪禾:“你听这故事,没有觉得熟悉吗?没有一点冲动吗?” 缇婴:“……有的吧。” 江雪禾惊喜,鼓励俯身。 他手掌下的小女孩脸爆红。 她有点儿怯怯,有点儿羞涩,眼睫扑棱棱扇着他掌心:“……我想尿尿。” 江雪禾:“……” 缇婴:“……你的故事好长,我憋不住了。” 十岁少年无奈地叹口气,放她起来。 他察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 次日,缇婴感知到鬼姑召唤她,便又要急急与江雪禾分开。 江雪禾有些不悦,但又怕她在鬼姑那里吃苦,且知道想带走她需要徐徐图之,他只能接受。 她朝他摆手。 他却手疾眼快拽住她,曲起手指,在她额心敲了一下。 缇婴没有感觉到痛,但分明感觉有什么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缇婴:“你、你要给我下咒,杀、杀……” 江雪禾板脸:“小孩子家家,怎么满嘴杀不杀的?” 缇婴眨眼,看着这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哥哥。她心中想你杀人多流利啊……但她聪明地不刺激他,只乖巧眨眼。 仅仅经过一夜相处,她便对他有一些亲切感,觉得他是好人。 江雪禾:“我给你种了一个印记罢了。下次你跟鬼姑出来,想找我的话,在心里喊三声‘江雪禾’,我就听到了,会来找你的。” 缇婴红了脸。 冰凉寒风吹拂她被冻伤的脸。 她小小地充满勇气地嘀咕一句:“江雪禾……还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呢。” 江雪禾:“怎么,我不能用吗?” 她分明很开心,露出笑,再次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入林中。 他看到她仍是赤足……他心中挂念,却知自己只能蛰伏忍耐,等待再一次相见的机会。 -- 这一次江雪禾回到断生道后,便有了很多忙碌的事。 他接任务依然积极,却不是漫无目的的接法。 同行伙伴见他会买一些凡人用的东西——鞋袜、绸缎、疗伤药。 奇怪。 他买的衣服,他自己又不穿,是给谁的呢? 江雪禾开始频频找“夜狼”黎步,教黎步术法,又与黎步一同琢磨火系法术。 江雪禾很好奇黎步学习术法的过程,很关心黎步的修习进度。 黎步好是惊喜。 二人并称为“双夜少年”,夜杀却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任何人,也不见得喜欢他。夜杀独来独往,活死人一般。可是现在夜杀会找他,会问他…… 黎步天真地想:必然是我对哥哥的喜欢,感动了哥哥的铁石心肠。我要更加努力地修行,跟上哥哥的进度,以后与哥哥一同出门执行任务。 -- 江雪禾在黎步这里攒了很多经验。 他自觉自己准备越来越充足,可以更好地应对缇婴的需求。 他没有等多久。 鬼姑其实经常出去猎妖……不过半个月,江雪禾便等到了缇婴的召唤。 她找他找得很迟疑。 但是他站到她面前,嗖一下出现,她瞪大了眼睛:好厉害! 他像鬼姑一样,神出鬼没! 但是他不像鬼姑那样忽冷忽热,奇奇怪怪。 重新到缇婴面前的少年,与她一同站在一个深巷中。 巷外是烟火人间,喧哗热闹。巷中,少年掏出一个百宝箱一样的口袋,一件一件地朝外掏东西。 各式鞋袜、各种色泽的绸缎、抹脸上冻疮的药膏…… 他指着绸缎,让她挑喜欢的颜色?_[(,说要带她裁衣。 他还要带她洗漱,要她选喜欢的发带、发髻,要成衣铺中的老板娘帮忙打理她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她糊里糊涂,跟着他不过半日,到黄昏的时候,他牵她手走在街上,缇婴低头轻嗅,觉得自己香喷喷,是世间最幸福的小孩。 他怎么待她这样好啊? 江雪禾问她是不是又要回鬼姑身边了。 缇婴连忙摇头:“不不不,她这次要出来好久,我可以玩很久。” 她拽住他衣角,眷恋不舍,生怕他又走了。 江雪禾眼睫微扬,对此满意:“很好。” 缇婴偷看他—— 他也很喜欢和自己在一起吗? 就像她觉得他很好一样? 可是这些都像偷来的时光,像假的一样。 缇婴尚在幸福中,就已经开始畏惧失去的恐怖。 她左思右想,她又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想出了一个主意。 夜里的客栈中,江雪禾哄她乖乖上床睡觉,自己坐在榻上,抓紧时间修行时,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过来。 他心中失笑。 他眼睛都不用睁,便知道是谁。 大人的脚步不会这样时轻时重,只有小孩会脚步虚浮,只有小孩会自作聪明,以为他这样的修士发觉不了。他虽然年少,可他的本事,早已超过同龄人,且会越来越厉害。 缇婴就在江雪禾的心知肚明下,笨拙地爬上榻,拿出一颗糖,声音软甜:“给你。” 江雪禾睁开眼。 缇婴掩饰自己的讨好,眼睛如玉水流转,小声:“你白天买的,我藏了一颗,给你吃。” 江雪禾:“你明日吃就好了。” 缇婴:“不不不,好东西要分享。”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没打算与她分享什么,但她眼巴巴地伸张小手,凑到他眼皮下,可怜巴巴。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听之任之,且看看。 他接过她的糖。 缇婴露出笑。 江雪禾:“该去睡了吧?” 缇婴脸垮下:为什么又催她睡觉。为什么睡睡睡,要把那么多时间用来睡觉…… 可她不敢反驳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哥哥,而且,她此夜是抱着目的的。 缇婴自觉聪明地凑过来,悄悄挽住他手臂,觉得安全了,才仰头和他说:“我就是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认识我啊?” 江雪禾眸子闪烁。 他乐于引导她想起一切,便微笑:“你觉得呢?” 他此时温柔的态度,给了缇婴更多勇气。 缇婴支支吾吾:“我、我其实也觉得……我肯定见过你,我们肯定认识……” 江雪禾扬眸。 他含笑:“然后呢?” 缇婴道:“我、我是小巫女嘛,我天生就有灵力,你知道的……其实我、我记事很早,我真的会算命,我认识你……” 她慌慌张张,说话颠三倒四。 ?想看伊人睽睽的《大梦》吗?请记住[]的域名[( 江雪禾渐渐觉得不对劲。 他察觉她的慌乱,与他希望的方向好像不太一致……她的意识并没有在小孩子身体中苏醒,可她确实有一腔古怪话想和他说。 江雪禾便认真听。 他的耐心,让缇婴眼睛一闭,大声道:“其实、其实你是我哥哥!” 江雪禾:“……” 缇婴睁开一只眼,观察他:“真的,我不骗你。我会算命,我算得其实可准了。我爹娘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哥哥。我哥哥……就、就、就是你!你小时候走丢了,对,就是这样! “你是我亲哥哥!” 江雪禾俯眼。 少年面上神色非常古怪。 他看出她的紧张与胡诌。 他轻声:“我哪里像你亲哥哥?” 缇婴这个小坏蛋,竟然拥有无限勇气,盯着他的脸,分明想坐实她的谎言—— “你没有发现吗?你眼睛鼻子嘴巴其实全和我长得很像的,我们一看就有血缘关系,我一看你就觉得面善。 “你是我亲哥哥,这没什么疑问的……我以前怕你多心,不想告诉你罢了。” 少年眼波流动。 他倒是第一次知道,他和缇婴长得像。 这个小婴……他轻笑出声。 他可以当她是妹妹。 但他绝不当她亲哥哥。!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9 章 雪上啼婴3 “所以,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我亲哥哥呢?” 江河碧绿,落日余晖铺陈,半人高的芦苇在风中飘摇。一大一小两道半大孩子,在芦苇荡中被无限拉曳,渡上无穷无尽的金色。 江雪禾走在前方。 缇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她一径这样念叨——已经念了许多天。 他却不肯松口,不接受她的说法,不承认是她亲哥哥。 她无法给他安上“亲哥哥”的身份,问得急了,一如此刻,江雪禾眯着眼抬头看落日,说话淡然: “你将我当作哥哥也无妨,但我不是你哥哥。” 六岁的缇婴因他这句话而生出困惑。 她不明白两种意思的区别。 她不过是希望与他有更亲昵的、更无法用任何理由分开的关系,不过是希望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但她其实看不懂江雪禾。 他像是一个本身对一切都分外轻慢、不在乎的人。 他有冷酷漠然的一面。 但他对她又十分不错。 他的性格似乎可以收放自如,可以任意作伪,他面对不同的人,会变成不同的样子。缇婴始终记得他与鲜血、杀戮的强烈关系,始终因两人之间若远若近若有若无的距离,而生出很多忐忑之意。 他太神秘了…… 缇婴想得迷离时,见走在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了步子,静了一会儿。 她好奇跟上去:“怎么了……” 他看得入神。 待她的脚步声从后追来,他才回过神,反应过来。 他伸手就来捂她眼睛:“别看……” 但是缇婴从指缝间,已经看到了。 芦苇荡外,躺了几具尸骨。 世道不好,妖邪乱生。几具尸体倒在路边,胸膛被抓破,碎肠碎肉流了一地,鲜血淋淋十分可怖。 江雪禾以为缇婴这样小,看到如此惨状,就吓得尖叫。他捂住她眼睛,她靠着他腿,却只是发抖半晌,小声:“他、他们死了?” 江雪禾瞥一眼,“嗯”一声。 缇婴愣一会儿,不死心问:“没有救了吗?” 江雪禾再看几眼,又应了一声。 他感觉到靠着自己的幼小身体在轻轻战栗。 他本身对死亡没太多感觉。 他自己做沈二时,本也不是活人。而缇婴也并不惧怕他。 他此时做夜杀,勉强想到小孩子应该怕这些,不应该过早接触这些。 他蹲下来,想要安抚缇婴,却见掌下女孩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哆哆嗦嗦说了一句:“我、我看到他们飘在半空中啊……” 江雪禾一怔,他回头看尸体。 他疑心缇婴看到的是鬼魂,但是她年纪这么小,若是能看到的话,鬼魂应该化出实身才可。 江雪禾自己看半天,他并没有看到化出身体实影的 鬼怪。这便说明……缇婴与鬼怪天生亲近,她肉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又想到缇婴曾说过的话“鬼姑说他们死了”,但她话里并无悲意&amp;hellip;&amp;hellip; 她小小年纪,不知生死。因她可以看到鬼魂,她弄不明白&amp;ld;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与“死”的距离。 江雪禾沉思间,听到缇婴轻声问:“哥哥,你会给死人安魂吗?就是……帮他们驱散怨气,送他们往生?” 江雪禾想一想。 他道:“容我试一试。” -- 断生道是不会教这种法术的。 他做沈二时,也没有好心帮人安魂。 但是做江雪禾,他想让缇婴在这段记忆中圆满一些,便想法子去与人学这些。 他带着缇婴投靠夜寺,与寺中和尚学了安魂本事。 夜里,他与缇婴返回尸骨所在之处,在缇婴用眼睛辨认鬼魂的帮助下,画了一个安魂作用的法阵,送鬼往生。 他背着她回去歇息。 女孩气息拂在他颈间。 他听到缇婴稚气的话:“谢谢你,哥哥。” 江雪禾温声:“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顿一顿,亡羊补牢道:“我总体上,也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六岁的孩童自然是听不懂他想强调的内容的。 缇婴抱着他脖颈,睁着眼歇在他后背上,好一会儿,她迷迷茫茫道:“我还是不懂生死。我明明看到很多人‘活’着,但大家都说死了。我看到的‘活’着的人,不会说话不会笑,但确实存在啊……我分不清。 “如果活着,死亡,都是这么简单,为什么大家那么伤心呢?” 江雪禾答不出来。 缇婴问:“哥哥,你在乎人的死亡吗?” 她屏息听他的回答,但是江雪禾无话可说。 无论是沈二的经历,还是断生道夜杀的生平,都无法带给他答案。也许真正的江雪禾可以……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正在走向真正的江雪禾,却尚未变成真正的江雪禾。 他偶尔夜里会梦到曾经的自己。 但他在梦中见到的江雪禾,盘腿坐在一片静水畔,烟雾缭绕,走不尽,看不清。 梦中的江雪禾俯眼看他,无悲无喜。 记忆、记忆……记忆像一堵墙,拦住所有因果,遮掩所有痕迹。 他此时是否在做正确的事?他自己亦给不出答案。 缇婴没有等到江雪禾关于生死的回答,只听到少年声音清而低:“你该睡觉了。” 缇婴:“……” 她愣愣的,看着他秀白的侧脸。 江雪禾说:“我讲故事哄你睡。” 他便又讲起那个故事。 繁星密密,红尘如织。天若银瓶推倒后倾泻而下的银色玉池,他们行在这片空旷天地间,相依为命。 江雪禾反复地细化那个故事。 在他的故事中,有恶人,有坏 妖,师兄妹想要逃出来…… 缇婴听得好困。 缇婴打着哈欠,闭上眼:“然后呢?” 江雪禾:“然后的事,下一次再讲。” 背上的女孩很久没出声,呼吸细缓。 江雪禾以为她睡了,她又突然开口:“下一次,让妹妹也努力一下吧。” 江雪禾:“嗯?” 缇婴:“都在同一个故事中,怎么能哥哥一直想法子带妹妹逃出去,妹妹却什么也不知道呢?你这个故事不好,妹妹也应该做出努力。” 江雪禾目光温软,问她:“妹妹要如何努力?” 背上的女孩确实困顿,她皱着眉头,脑如浆糊。 她要被江雪禾的提问唤得清醒时,又听江雪禾轻笑:“那下一次,你来编这个故事吧。” 缇婴振奋:“好呀、好呀。” -- 江雪禾又提出教缇婴法术。 缇婴迷迷瞪瞪地被他哄着学。 她本不想学,但是这个哥哥——他生了一张温润又凌厉的面孔,说话温声细语,不说话时,冷寒之气让人怕他。 他总心事重重,哪怕与她在一起,她也觉得他有一团未解心愿,让她看不透。 她希望他开心些,便照着他的话,跟着他学习法术,进入修道大门。 她被他指点。 江雪禾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的。 好在缇婴乖巧,不会提太多他不懂的问题。但她每次迷惘时,他便记下她的困惑,等着回去断生道,与同样正在修习基本术法的黎步一同探讨、论道。 这一次,江雪禾与缇婴相处了半个月,缇婴便被鬼姑召回了。 缇婴小心翼翼地与小哥哥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回到鬼姑身边,她也因为交到同龄朋友,而开怀许多。 鬼姑附在一个石像上。 山洞夜间阴气重重,没有灯火没有人气,缥缈的妖气围绕着缇婴,渗入缇婴的骨髓。 缇婴蜷缩起身子,冷得齿间战战。 她安慰自己,想着等鬼姑下一次出门就好了……她可以再一次见到小哥哥,再一次交到朋友…… 鬼姑缥缈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浮现:“你身上有别的活人的气息……” 缇婴脸色惨白。 鬼姑轻轻嗅着她。 鬼姑:“你交了朋友?” 缇婴大脑空白。 她道:“别、别杀他……” 鬼姑如石像一般没有感情,却偏要做出温柔慈爱样。她的气息在洞中飘摇,两重相反的特质,让她更为诡异: “你不是分不出活人和死人吗?小婴,生死对你没有意义。” 她的手抚摸女孩面孔,带着叹息:“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 缇婴发着抖,闭上眼:“我、我只属于你……你别害我朋友……” “朋友?”这称呼让鬼姑嗤笑。 但是鬼姑声 音微顿,慢吞吞伸入女孩的灵脉中:“你……开了灵脉,开了识海,有灵力了……” 缇婴仰着脸,鼓起勇气:“这、这都是我朋友教我的。我、我灵力多了,可以更好地孝敬你……我朋友还会教我更多的。” 她眼中噙着泪花,说话颤抖,瘦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中,却一遍遍重复:“我、我的灵力都给你,都是你的……我学更多的,给你更多的!” 鬼姑轻笑。 她的笑声铺天盖地,带来阴风阵阵。 缇婴瞪大眼睛,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鬼姑没有再说什么。 缇婴便想,鬼姑大约是默许她交朋友的行为了。 她心中生出窃喜,快快擦干眼泪,心想太好了。 虽然爹娘不在,虽然村子里的叔叔伯伯不在,虽然很多人死了,但是小哥哥会成为她的朋友。 鬼姑不杀小哥哥! 只要她变得更强些,她向鬼姑奉献更多的灵力,她就可以保护江雪禾。 她可以拥有一个哥哥。 -- 江雪禾再一次见到缇婴时,便发现她体内的灵力又空了。 他皱着眉,检查她身体。 他忽地掀眼皮,目光微锐。 缇婴隐约觉得他眼神很冷,似乎看出什么。她挤出一丝笑,撒谎骗人道:“我练习你教我的法术时,次数多了,灵力就用完了。这说明我勤快。” 她对他露笑,摆出讨好他的模样。 江雪禾垂着眼。 他不吭一声,只将她抱到怀里,取出药膏,帮她手臂抹药。 缇婴怔愣,不知他有没有被她骗住。可他真的不多问,她心里又忐忑十分。 他手指冰冰凉凉,抚在她手臂上。 她低头看,眼睛忽然湿润,生出很多委屈。 她一滴泪溅落,滴在他指尖。 她看到他手指停住。 她心提到嗓子眼,怕他询问。但他只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抹药。 缇婴以为自己掩饰过去了。 她努力眨眼,想将眼泪憋回去。她这样努力时,忽然听到江雪禾开口:“小婴,你真的没有想过,和我一起离开吗?” 缇婴怔一怔。 他垂着眼,平声静气:“你不能跟着一只妖,跟一辈子的。” 缇婴轻声:“不。” 江雪禾:“为什么?你有什么顾虑?” 缇婴:“我是小巫女,大家将我献给鬼姑,我就应该做我该做的啊。只要我在鬼姑身边,她就不会去欺负我爹娘、欺负我们村子的人、欺负周围城镇的人……只要我跟着鬼姑,大家就都很开心。” 她仰头,生出很多期待,因为期待,而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在做很了不起的事: “我要大家都开心!” 江雪禾垂眼看她片刻。 他问:“那你一辈子不离开吗?” 他追问:“有一天,鬼姑不喜欢你了,不要你了,你也不离开吗?你被鬼姑抛弃了,怎么办?” 她愣住。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脸上浮现不安的神情。 她又听江雪禾说:“你和她在一起,觉得很心满意足。若是和我在一起,难道就不开心吗? “你们月枯村五年献一次巫女或神子,五年之期过,下一个巫女或神子来了,要取代你的位置,你也死活不让吗?” 缇婴脱口而出:“怎么会呢!鬼姑很喜欢我呀,她不会要别人的……” 江雪禾垂眼淡声:“你确定这是喜欢?” 他微微扬睫,冰雪一样的眼睛,像看透她一样:“喜欢你,会对你不管不问么? “她只喜欢你的灵力罢了……等你灵力被彻底吞噬,灵池枯竭,五年后,你会被抛弃的。” 缇婴:“不!” 她非常坚定:“她很喜欢我,我们村不用送新的巫女或神子给她。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灵力根本用不完!只要我用对法子,一直给鬼姑灵力,她就会一直喜欢我……别人的灵力都没有我多的。 “我不会被抛弃!” 江雪禾定定看她。 他忽而微笑。 他俯身,掐住她下巴,轻声:“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对吧? “你想牺牲自己一人救所有人……别人愿意吗?鬼姑愿意吗? “你自己……又当真愿意吗?” 他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缇婴:“为什么要跟你走,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她突觉失口,因他眸子低垂,瞥她一眼。 她脸色苍白。 江雪禾道:“我可以做一个好人啊……只要你愿意。” ……什么意思? 缇婴愣愣地看他,她实在不懂。 而到了她睡觉时间,他又开始宛如洗脑一样,给她讲那个故事。 她对这个故事听得疲惫。 她跃跃欲试,磕磕绊绊,想给故事换一个思路…… 两个人便这样说着话,一同睡了过去。 她一如既往地询问故事发展,他一如既往地糊弄她—— “接下来呢?他们到底逃出去没有?” “后面的故事……明天再讲吧。” -- 夜里,缇婴被噩梦惊醒,发现拥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屋中。 她怔愣地抱着褥子坐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动静。 她蹑手蹑脚下床,糊里糊涂出门。她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中,直到她拉开门—— “噗——” 血溅上她的脸。 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朝她倒来,带着死不瞑目的恨意:“夜杀……” 江雪禾回头。 院中倒了许多尸体,一个死人向拉开门的缇婴扑倒。江雪禾纵身去拦,他推开了那个尸体,却没有阻止一片 血花,溅到了缇婴脸上。 女孩幼白的脸,沾上几点血迹,睫毛被黏红。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缇婴怔愣。 她听到一声揶揄笑声。 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笑着:“夜杀,这就是你的‘金屋藏娇’吗?你小小年纪,莫非在养童养媳?” 她听到江雪禾冷淡的声音:“闭嘴。” 缇婴大脑空白,浑浑噩噩抬头,对上江雪禾低垂的眼睛。 他眸子静而黑,眼中对生死的漠然神色没有完全收敛,他刻意带了一些温意,那温意却不达眼。 她只能从指缝中看他。 他捂她眼睛的手指,也冰凉非常。 虽然他收得快,缇婴依然用余光看到了他先前手中所捏的青光泠泠。 她想江雪禾之前教过自己的,他是木系,法术光华便是青色的。她一向觉得他温柔十分,觉得他用术法捏出各种有趣的事物逗她很好玩,但他也会用那种手段杀人。 地上全是尸体。 他杀人越来越娴熟了。 缇婴出神间,听到江雪禾刻意温和的声音:“小婴,回屋去,好不好?” 她没有哭闹,小小地“嗯”一声,转身进了门。 她听到身后先前不认识的声音又在笑:“你的童养媳,很乖很听话啊……唔!” 那人收声很痛苦。 大约是江雪禾用了什么手段。 缇婴一边想:童养媳是什么? 她又一边想:哥哥是真的坏蛋,对吗? -- 江雪禾处理完那些繁琐事,进屋来看缇婴。 他微有懊恼。 其实他应该用法术,让她睡得很沉,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是他又排斥对她使手段,才导致了今夜她目睹自己杀人的一幕。 江雪禾对断生道的一切事都分外无谓。 一则,他没有善恶观;二则,这只是缇婴的一段回忆。 他所有想要遮掩的,不过是他不想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面罢了。 可惜她还是看到了。 江雪禾深吸口气,推门入室。 他看到女童坐在床榻上,晃着两只赤白的脚,散着乱发。 她已经七岁了。 她魂不守舍,浑浑噩噩抬头看他,在她清黑的眼睛中,他看出自己的不堪。 他静了片刻,才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他俯身。 他观察到他靠近的时候,她轻轻瑟缩了一下,身子有一瞬僵硬,她看他的眼神,些微害怕。 江雪禾垂眼,道:“……今夜是个意外。” 缇婴懵懂问:“你是说,杀人是意外,还是当着我的面杀人,是意外呢?” 他不吭气。 半晌,他感觉她手拽着他衣袖,轻轻勾了勾。 缇婴说:“哥哥,你是坏人,对吗?” 江雪禾心口蓦地一缩。 缇婴又道:“鬼 姑是坏妖,你也是坏人,对吗?” 江雪禾眼睫颤抖。 他心中生出一种分外微妙、玄幻的感觉。 他慢慢问:“你希望……我是好人?” -- 那夜,缇婴没有给出他答案。 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郁郁寡欢,在接下来几日相处中,她情绪都不高。 江雪禾送她回鬼姑身边,自己回到断生道。 他想到那时候面对缇婴的微妙感觉,他隐隐恍惚—— 真实的记忆,是否与此刻发生的一切事,都对应了呢? 他本是无支秽,所以杀些断生道要求杀的人,他毫无挣扎之意; 夜杀自小被断生道养大,他同样没有善恶,从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是缇婴的表情很惶然…… 这段记忆,似乎江雪禾想要故事圆满一些,然而一切又隐隐对应了曾经发生过、他却已然忘记了的事。 他的名字是她取的…… 他的善恶由她而塑…… 他的未来…… 他是否是因为缇婴的缘故,才脱离断生道,与缇婴做了师兄妹呢? 在漫长的、他尚未身死的那些时光中,他是否与她相依为命,互为扶持? 他进入记忆幻境,想要带走缇婴,带缇婴一同逃离鬼姑的魔咒,走出秘境;而在缇婴这段记忆中,在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中,夜杀是不是同样想带缇婴逃离鬼姑的掌控呢? 在冥冥注定中,他是否契合了一切故事的发展? 那他……真的能成功带走缇婴吗? -- 过了一个月,江雪禾再次见到缇婴。 先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江雪禾需要给个说法。 他已经想了很久借口,他想说自己如今修为还低,离不开断生道;但是自己厉害些,就可以脱离断生道;对于杀手的罪孽,他也会重新考虑…… 在他开口前,缇婴站在他面前,仰头问他:“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江雪禾一怔。 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定。 她有点憔悴,有点忧郁,小小年纪,脸上却连点儿肉都没有。 缇婴仰望着他:“如果……我离开鬼姑的话,你愿意离开断生道,和我一起走吗?” 心神如被雷击,电光骤亮,照得一切分明。江雪禾眼眸闪烁,睫毛颤抖。 在这短暂恍惚间,他一点点抬头,失神看着她。 女孩脸色苍白,唇瓣哆嗦。 她因为这种决定,同样自我折磨,纠结许久。 清风徐徐,女孩声音又轻又软,她忍着所有对鬼姑的畏惧和对未来的惶恐与对自己的期待、背叛,想要选择他: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吗? “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吗? “我们可以去拜厉害的师父,求厉害的师父庇护我们,我们可以做师兄妹吗? “我们一起逃跑吧,哥哥……小禾哥哥。”! 第 150 章 雪上啼婴4 事情似乎在步入正轨。 按照江雪禾从缇婴口中得到的关于过去的认知,他既要与小婴成为师兄妹,那么他必然会脱离断生道,缇婴必然会离开鬼姑。 只是……大约缇婴逃离鬼姑逃离得不够彻底,日后才会有鬼姑的“复活”,鬼姑才会拼死将魔气送入缇婴体内,搞出了现今这一出。 那么,他必然要多多注意此点。至少在这段记忆中,他要帮缇婴逃离鬼姑逃离得彻底。 最彻底的法子,是杀了鬼姑。 只是他现在不过十一岁左右大,修为实力远不如自己的真实实力,他如何杀鬼姑呢? 江雪禾垂下眼沉思。 缇婴见他不语,生出些忐忑:虽然他从没真正说过他的身份,但他偶尔暴露的信息已然不少。他很大可能是坏蛋……也许坏蛋不想脱离他自己的组织。 缇婴微忧愁:做坏人,必然是不好的呀。 以前她与小禾哥哥不熟悉,自然不好插嘴小禾哥哥的事。如今她将他当做哥哥,她自然想将哥哥引入正途。 可他若不愿意,她怎么办呢? “我没有不愿意。” 江雪禾失笑。 他蹲下来,望着她。 二人在此记忆幻境相处这么久,无论是无支秽的阴鸷,还是夜杀对人世的漠然,都被江雪禾收敛了不少。 无论是真是假,此时这个蹲在女孩面前的小少年,眼睛乌润,睫毛浓长,有着小少年该有的活力生机。他在她不安时露出笑容,浅浅的笑意如糖水一般覆在眼中,十分地昂然俊俏。 江雪禾道:“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逃走的。我早就说过,我想带你一起走。” 他抚摸她脸,看她如今唇红齿白的小佳人模样,心中不禁自豪,颇有一种“这是我的功劳”的感觉。 大约,他就是这样养她的吧……在漫长的时光中,他认真、努力、磕磕绊绊、自学自用地养大她,小师妹长大后,无论与他有没有情愫,才都愿意跟随他,寻找他,复活他。 只是却有一个叶穿林…… 江雪禾垂下眼,遮去眼中阴翳。他在耐心等待的小女孩脸上戳了戳,笑道:“不过这事不容易,咱们得从长计议,你说对不对?” 缇婴眼睛亮起。 她松口气,连连点头。 -- 自二人定下如此计划,江雪禾便明显感觉到小缇婴待他,更亲昵了几l分。 她又旧事重提“认哥哥”,只是他一如既往不应下。 在缇婴聒噪之时,他捧着一卷地舆图,在图上圈圈点点,计划二人的逃跑行动: “如今我修为不够,你的灵力又一直被鬼姑吞噬,现在不是逃跑的好机会。我们再蛰伏蛰伏…… “你得学一个藏灵力的法子,或者你得哄着鬼姑,让她每次多给你留点灵力。你还得更努力地跟着我学法术,跟着我修行……你得瞒着鬼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变得厉害。” 缇婴忧郁于“他不肯当我亲哥哥”,但他分析得这样有道理,她便也点头。 虽然害怕鬼姑发现自己的计划,缇婴仍然乖巧道:“我会骗她的,我可以的。” 江雪禾思考:“还有,你神魂被鬼姑扣了一把锁,这把锁,就像我的命牌一样,让她可以随时控制你。你得想办法解开这道锁……你做得到吗?” 缇婴严肃点头。 年幼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敢信,什么都敢闯。 何况身边有小禾哥哥在,她的努力不只为了自己,也为了他。 缇婴道:“我、我会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抓紧时间学你教我的东西的!我、我要学习辟谷,学习不睡觉,像你一样……“ 少年的手盖住她毛茸茸的头发,她听到他的笑声。 他说:“那怎么行?你还是得好好睡觉吃饭的,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即使我不在身边,你也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他举最通俗易懂的例子:“不好好吃饭睡觉,会掉头发,会变丑。你想那样吗?” 缇婴抬头看他。 她微有迟疑。 但是他十分可靠,咬着笔杆,漫不经心:“我会帮你的。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鬼姑,加上我就可以了。” 缇婴有点慌道:“她、她很厉害……其实我们没必要和她硬碰硬。只要她不喜欢我了就好了,只要熬过五年,有新的巫女或者神子被献给她,新的……” 她声音变低。 她想到自己逃了后,会有其他孩子代替自己的位置,很可能被鬼姑吃掉,便生出不安,觉得自己错了…… 但是江雪禾俯身,望着她眼睛,问:“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不想和我当兄妹吗? “我已经答应你了,难道你要反悔吗?” 他带着诱哄的语气。 缇婴过于年幼,抵抗不了他。 她怔怔看他半晌,伸出手指与他勾手指:“我不反悔,我不背叛。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兄妹,谁反悔,谁就、就……” 江雪禾道:“谁反悔,就五雷轰顶,生死一线。” “好!”缇婴本性桀骜。 他越这样逼她,她越是强硬。她痛快与他做约定,痛快加入他的计划,再不犹犹豫豫做出随时想掉头逃跑的架势。 江雪禾这才放了心。 但是放心之余,他又隐隐不安。 他思忖于自己的不安时,缇婴凑了过来,钻入他臂弯间,靠着他,与他一同看他手中的图纸。 她担忧道:“那你能成功离开断生道吗?你的同伴……都好厉害,好能打的。” 江雪禾扬眉。 他淡然:“现在我逃脱不了,再给我些时间,我必然可以。不会耽误你的。” 缇婴脸红。 她嘴硬:“我又没说你会耽误我。” 她心中盈满兴奋之情。 他们对未来充满畅想与希望,缇婴看着他画了很多的地名,说道:“到时候,我们就隐姓埋名,藏到谁也不知道的山里头,让断生道和鬼姑找不到我们。” 江雪禾便画掉了几l个地名,留下地舆图中一些不起眼的山地。 ★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江雪禾道:“未来的师父得有点本事吧?不然真的被找到,打不过怎么办?” 缇婴:“还有还有,得有侠义心,得有仁心吧?不然遇到坏人师父,人家一逼迫,师父就把我们交出去,那就太伤人心了。” 江雪禾挑眉。 他当真对自己记忆中从来没有的师门生了兴趣。 他与这里的小缇婴一同畅想:“师父最好脾气好一点,我们对他知根知底。他最好干脆与断生道、鬼姑有仇。” 缇婴忧郁:“有仇不好吧?万一养我们当报仇工具……” 江雪禾便改口:“那还是老好人吧。” 他又眼看缇婴,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师父最好年纪大一点,老一点,满脸白胡子,不要看着和我们差不开辈分。” 缇婴狐疑:“这是为什么?” 江雪禾心中想的自然是沈行川、叶穿林一流…… 他哼了一哼,囫囵道:“你别管了,这是我的要求。” 缇婴困惑点头。 她不会写字,只依偎着江雪禾,看他在地舆图上随手写了几l笔字,记下二人密密麻麻的要求。 缇婴痴痴看了一会儿,叹口气。 江雪禾:“怎么了?还有什么要求,是我们没想到的?” 缇婴:“小禾哥哥呀……” 她声音拖长,嗓音甜蜜,又拉出一腔小女孩的黏糊撒娇味儿……江雪禾心间微有异样,睫毛颤抖,低头看这个叫自己“小禾哥哥”的妹妹。 缇婴小大人般愁苦:“我们要求这么多,到哪里物色这么好的师父啊?何况,真的找到了,人家对我们就任劳任怨,没有要求吗?” 江雪禾怔一怔。 这是他未曾设想的。 这是他的狂傲——这世上,岂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江雪禾慢慢道:“……无妨。” 他心中在想,再厉害的师父,只要他想拜,也要被他谋划到手。但是缇婴想的不一样,缇婴说:“小禾哥哥,我们得做好孩子,得讨人喜欢,得特别懂事……未来师父才会喜欢我们,愿意收我们为徒啊。” 江雪禾:“……” 他道:“师徒讲究缘分……” 缇婴却道:“你都不自己努力,天上怎么会掉馅饼?” 她扭身转头,抱住他脖颈,扑入他怀中,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江雪禾听到她说的,微微一愣,低头看她,看到她面颊、耳根绯红,躲在自己怀里不肯抬头。 他终于被她逗笑。 他一手卷好逗缇婴开心的地舆图,一手抚摸她后背,拍了拍,浅笑:“好的。” 缇婴微恼:“你不许笑!” 江雪禾:“嗯。” 她抬头,抱怨地看他淡然面孔。 他不笑时,眉目清寒锋锐,眼神冷淡,实在没有人情味儿……缇婴只好苦道:“你还是笑吧。” 江雪禾再一次挑眉,忍俊不禁。 原来方才,她在他耳边偷说的那句话是——“你教我写字读书吧,我不认字。” -- 为了给未来师父留个好印象,缇婴打算开始读书。 江雪禾回去翻看夜杀身边的纸墨,准备当个好老师,教她文字。 夜杀跟前没有什么书籍,夜杀没有空读书。 江雪禾微有困惑。 他虽无记忆,却隐约觉得自己博学,觉得自己纵然不是学富五车,纵然不修儒学,但自己的学识似乎并不差……他目光闪烁。 他想,也许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中,夜杀曾为了缇婴,特意去自我提升过。 他曾为了她而拿起书卷,为了教她而研究文字。 在夜杀枯燥的断生道求生的那几l年,弱小的缇婴,应当是他的动力之一。 夜深时分,江雪禾坐在夜杀的屋中,看着这里的一桌一木,一饮一啄。 他低垂着眼。 他静静感受着一切,漫声低语:“那么……我是何时喜欢上你的呢?” 他万分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缇婴面前的一切都在作伪。 无论是无支秽,还是夜杀,都是假的。 无支秽的温柔缱绻是后天养成之过,夜杀如今的活泼昂然是不想缇婴怕自己的原因,本身的江雪禾……他没什么感情,没什么喜好。 以虚假模样行走人间的江雪禾,是何时喜欢上小师妹的,是如何心甘情愿将她喜欢的模样刻入骨髓,即使失去记忆也不忘却呢? 江雪禾想,他也许会在这个故事中找到答案。 -- 江雪禾便断断续续地教缇婴。 他一边教她修行,一边教她读书写字。 在他们的逃跑计划中,他们需要蛰伏漫长的时光……到缇婴十岁时,到鬼姑可以得到新的孩子时,他们便一起动手,一起逃走。 江雪禾在教缇婴的过程中,没有忘记他的“每夜睡前故事”。 他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但他依然每夜都要讲这个故事,希望能通过故事,勾起缇婴藏于深处的意识的共鸣。 只是因为他没有记忆,这个故事,总是没有起因,没有过程,没有结局…… 缇婴六岁的时候,听得稀里糊涂,不敢打断他,只好闷闷地听;缇婴七岁时,她便勇敢提出质疑,问他很多怪问题,被他用“明天再讲”来糊弄;缇婴八岁时,她看出他根本不熟悉这个故事、却偏要讲,百无聊赖下,她干脆自己来讲,给故事讲出很多种可能,讲师兄妹怎么逃出牢笼…… 缇婴九岁时,她开始买话本,参考别人的故事,来圆江雪禾的故事。 缇婴叹气:“ 这个睡前夜读,你是非要讲,对吗?” 她听到少年轻笑声。 他这人性情温柔内敛,偏偏有一腔固执,自二人熟识,他就坚持讲故事,讲这么多年也不烦…… 缇婴深吸口气,道:“那今天,还是由我来编你这个故事。你听听我新编的,有没有比你那个讲不出来后续的故事强?” 她听到少年笑道:“愿闻其详。” 她抬起脸。 春光明媚,日光葳蕤卷起尘埃,坐在窗下的小少女仰着脸,肤色雪白,唇红眸黑。徐徐风入,她发间的两根发带被风吹扬,拂过她小小面颊。 她坐在日光中,脸上是一团消不下去的婴儿肥。 在时光轮替中,在这个记忆幻境中,她终于在他的守护下,被养得神采飞扬,一日日长大,渐渐拥有日后小佳人的美丽轮廓。 她趴伏在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背对她的少年。 当她一点点长大时,他也在渐渐长大。 他越来越高挑,修为越来越高,本事越来越深不可测。她每次从鬼姑那里逃出来,都来固定的地方找他。他变得忙碌,她总要等他。 她在这里等呀、等呀—— 颀长瘦高的少年转过脸来,眉目清润,面容昳丽。他浓长的睫毛掀起,向她看来…… 缇婴一下子用书挡住脸,藏在了书后,遮住自己脸上的热意。 -- 她尚是个半大孩子。 但她的小禾哥哥已经在长大,已经有了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她在稀里糊涂的常日相伴中,感觉到小禾哥哥与自己的不同,她尚未分出来这点不同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喜欢他。 她期待未来,期待——逃离鬼姑的掌控,与他一起生活,做真正的兄妹。 -- 而今,趴伏在桌上的九岁大的小女孩缇婴,便捧着书,问江雪禾:“约定时间到了,我早早给你传了消息,你迟了三日才来。 “你再晚一点,我就要回鬼姑身边了。你这次就见不到我了!” 江雪禾道:“有些麻烦的事。我不是来了吗?” 缇婴:“你的麻烦事,不过是杀人罢了……小禾哥哥,你要少杀人,你的任务,能推就推嘛。” 江雪禾笑起来。 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分明凌厉的脸部轮廓,却带了女孩子一样的文秀感,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气。 他俯身到窗边,隔着窗,在她脸颊上抵了抵:“我知道。” 他揶揄道:“我要做个好人,不是吗?” 缇婴:“嗯……” 她默默把自己在读的书给他看,江雪禾低头瞥一眼。 他如今修为高了,一目十行不在话下,他随意一瞥,左看右看。 她递来的书中,左边写着“与人为善”,右边写着“因果报应”。桩桩件件,皆是劝他从善,莫要执迷不悟,在坏蛋的路上走得头也不回。 缇婴认真规劝他:“你要少做这种事,你知道吗?不然,我们日后的师父出门一打听,哇,你这么坏,他不收你当徒弟了,那怎么行?” 江雪禾道:“没关系。我做的事,外人都打听不出来的。” 缇婴被噎住。 她把书一摔,板起脸:“问题是这个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枉你还是修士天才,你难道不知道所有因果,都在天道凝视下早已写定了吗?” 天道…… 江雪禾眉心忽地一跳。 他捕捉到些许危机与熟悉。 他凝眉沉思,喃喃自语:“结局早就写定了么……” ……不见得吧? 缇婴见他走神,不禁抓狂:“啊啊啊啊!你越来越过分了,你都不听我说话了……你真的能当好我哥哥吗?!你再这么不上心,我就不要你了!” 江雪禾回神。 他道:“不要我,你要谁?” 隔着窗棂,他捏着她小下巴晃了晃,开玩笑地笑:“万一你日后的师父不喜欢我,觉得我作恶多端,不想收我为徒,只愿意收你一个……那你要去吗?” 缇婴怔一怔。 她撇过脸,小声说:“……那我是要去的。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不要因为你而放弃。” 江雪禾心间微滞。 他察觉自己一瞬间的勉强和狼狈。 但他笑了笑,收回逗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她说完,大约觉得不安,抬头向他看来。 江雪禾冲她笑:“我们出去逛一逛,好不好?今天好像是他们城里的祈福节,我过来时,见到很多花灯,你要不要去看看?” 缇婴定定神,冲他点头。 她向他张开双臂。 他怔怔看她,直到她抱怨:“你抱我出去啊。怎么这么笨!难道你抱不动我吗?” 江雪禾:“有门有窗,你也是修士,却偏要我抱。” 他这样说着,声音变低变柔,在缇婴要反驳前,他已经倾下身,手臂穿过她腋下,将她从窗内抱了出来。 他耳畔听到她娇气的笑声。 他心间何其软。 纵是为了她永远这般开心与天真,他也愿意做许多事的。 -- 这对未来的“真正的兄妹”,便相携着出门玩耍。 夜如泼墨,华灯初上,街衢香火稀疏明灭。 原来这夜,被当地人称为“地藏香会”。 世人用香烛与荷灯供奉地藏,在这一夜,剪纸荷花迎风而舞,茜草花篮充作“地灯”。人人于门前插香祈福,在烛影摇曳中,美好的祈福成为当地一桩盛景,壮阔如长河。 缇婴跟江雪禾行于人流中,看着街衢两边的盛景,目不暇接,津津有味。 江雪禾牵着她的手,怕她只顾着玩,从而走丢。 但她岂会走丢? 她观看灯火的眼睛,忽然被一道飞光吸引,她眼睛 追随着那道光,见是一方香帕,袭到江雪禾身上。 他侧着脸,只专心看路,似乎对这里的一切不是很感兴趣。香帕飞来,尚未碰触他面颊,他伸手一捞,便捕到了手中。 江雪禾与缇婴回头。 他们后方不远处的一个灯铺前,站着一对主仆。女子闺秀娴静,侍女满面含笑。 缇婴非常友好:“我来,我来!” 她从江雪禾手中抢过帕子,想要热心地还给凡间女子。那闺秀眼睛只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又沾在江雪禾身上不动。 缇婴心里一怔。 她看到那位姐姐脸一点点红起来,声音低微,带着颤音:“多谢公子……” 她旁边的侍女大胆很多,声音清脆:“小公子,我们小姐感谢你,请你喝杯茶。” 江雪禾平静瞥过。 他若有所思。 他忽然感觉到缇婴握着他的手一紧,他低下头。 缇婴脸色有点不太好。 他柔声问:“怎么了?是人太多了,头晕吗?” 缇婴心中一派朦胧,并没有完全明晰的理由。她只是忽觉不痛快,忽觉心间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她抬头看着江雪禾,迟钝地点了点头。 江雪禾便牵着她,朝人群外走去。 那家侍女在后不甘心:“公子……” 江雪禾没有回头。 被他牵着的缇婴却回头,浑浑噩噩地朝身后看。 她看到一片灯火晕然,美丽姐姐用分外不舍眷恋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不,那姐姐不是追随她,只是追随…… 缇婴扭过脸,抬头看江雪禾。 灯烛光影下,他侧脸半明半灭,鼻梁高挺,唇瓣红润。他的秾丽与凛冽之气,吸引着所有人。 不相识的,相识的…… 缇婴模模糊糊地想:这是话本中说的,什么“慕少艾”吗? 她的小禾哥哥已经如此俊秀,引得许多姑娘倾慕…… 而她、而她…… 她对比二人的个子,对比两人的不同。 她发现他已是个真正少年模样,她却依然是个孩子。 她追不上他的步伐…… -- 到了人流稀少之处,江雪禾放慢步子,低头查看缇婴状态。 灯火光影隔着一条长河,明明灭灭。 风拂绿柳,他在树下停下。 他观察她半晌,轻声问:“还是不舒服?” 缇婴抬头看他。 她继续对比二人的差距…… 他个子修长,与她说话都要弯着腰;他一径耐心,她却是个矮萝卜……她比他小那么多。 缇婴叹口气。 年少的她,体会到几l分很遥远缥缈的苦顿。 江雪禾再次问她怎么了。 她漆黑的眼睛仰望她,眼睛忽闪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我会长大的。你等我。” 江雪禾不知她何意。 他却一向顺着她,只是点点头:“嗯。” 缇婴还有一腔话想说,却因过于年少与懵懂,而不知说什么。她正想稀里糊涂乱说一气,就见他伸手,抚摸她额头,柔声: “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吧?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缇婴顿时生气:“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江雪禾:“那你不困吗?” 缇婴:“……” 她颇有些怨气。 她想她小时候是没这么困的,但是跟着他久了,他天天催她睡觉,害得他一到时间,一询问她,她就开始眼皮打架,脑如浆糊…… 她分外不甘地瞪他。 他分外懂她。 他蹲下来,由她趴到他背上,背着她回客栈休息。 -- 江雪禾背着缇婴走夜路。 他心中想着一些事。 他听到她在背上呼吸清浅,以为她睡着了,便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漠寒冷意。 他收了脸上的一切温软神情,面无表情地走这段路。 所以缇婴开口时,让他怔了一怔—— 缇婴:“我之前是骗你的。” 江雪禾:“……什么?” 缇婴抱着他脖颈的手收紧,她呼吸暖暖地伏在他颈上,将他一颗心熨得时远时近: “如果未来师父不喜欢你,不要收你为徒的话,那我也不拜师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江雪禾睫毛颤抖。 他良久没说话。 背上的小姑娘,被他养出了一些任性。她如纸老虎一般,只朝他发泄不满:“你说话呀!难道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分享?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能这样不公平。” 她希望他什么都告诉她…… 江雪禾沉默很久。 江雪禾低声:“那我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缇婴:“嗯?” 江雪禾:“我这一次,之所以耽误很久没来找你,是因为我接了一个新任务——谷主说,找到了我爹娘,找到了我家人。我要杀掉他们,才算正式被断生道接受…… “我原来有家人啊……”! 第 151 章 雪上啼婴5 江雪禾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缇婴。 在他接这个任务前,他见到了断生道的谷主。 这位谷主十分神秘,每次露面,也必然道袍加身,面具遮掩。 谷主将他们这些孩子带入断生道,断生道中人总以为谷主青睐“双夜”少年,最喜欢夜杀。因为在众人看来,谷主经常召见夜杀,亲自指点夜杀的修为。这是旁人都得不到的至高荣誉。 但是夜杀自己清楚——他从未见过谷主真容。 每一次的谷主召见,也不过是留他独自一人跪于空阔大殿中自省,自己修行。 年少的夜杀在漫长的独夜中,应该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自己杀的哪个人杀得不干净,自己出殿后是不是应该自去领罚。 出于断生道的生存原则考虑,夜杀从未与人分享过此等私密事。 但是这一次任务前,江雪禾真的见到了那位神秘谷主。 隔着屏风,又有面具覆脸,谷主坐在后方,保证下方的少年神识可以阻断,看不清自己。 谷主的声音喑哑、苍老:“……如此,你解决了家事,斩断红尘,才算彻底入我断生道……你不必想太多,这世间没什么善,没什么恶,只要你断了红尘,我就给你断生道执事之权。日后,你可随意挑选任务。” 江雪禾垂着眼。 他过长的睫毛,很容易遮挡他的所有会暴露情绪的眼神。 何况他本就情绪少——他此时漫然盯着屏风四角中的一角,似乎思维早已游离飘走,对眼前事不感兴趣。 江雪禾平静:“是。” 谷主又多加一句:“你若是成功,我收你做亲传弟子也可。日后这断生道的衣钵,我便交到你手中。” 谷主感慨:“夜杀,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江雪禾轻轻抬起眼,眼皮微动。 他目光漫不经心从屏风掠过,扫过屏风后的模糊人影。屏风角落有一裂帛断出,丝线上,吊着一只小蜘蛛。 江雪禾意识到此事重大,这位谷主才要亲自见自己,要千般万般地叮咛,要担心他作出忤逆之事。 江雪禾再一次:“是。” 谷主沉默片刻。 缕缕香烟自屏风后浮动,漫于屏风四角。 谷主道:“你下去吧。” 江雪禾退下。 他退下前,拨动自己的神识,将所有灵力凝成一条极细的线,再顺着屏风方才自己注视的那一处松动,穿过那只织网蜘蛛,朝那位藏于屏风后的谷主瞥去一眼。 神识“窥探”一瞬—— 谷主非傀儡,乃是真人坐于后方,有影有魂,魂光模糊,几分奇怪。 谷主穿的黑色长袍。乍看之下,像是道袍,仔细看,非道袍,不过是一样普通样式的文士袍,袍上没有绣八卦天文之象。 袍尾衣摆处,沾了一点枯白的草屑。 江雪禾怕谷主察觉自己的窥探,他 一扫而过,收回神识。但所有疑点皆在心中,被他暗自藏匿。 -- 而此时,江雪禾只与缇婴说谷主让他杀自己全家的事,引得缇婴瞪大眼睛。 缇婴不肯睡了。 回到客栈中,她坐在那方木板床上,无论他如何哄,她也没睡意。 她两条腿甚至够不到床底,因激动而晃动。 江雪禾见她不睡,便点起灯烛。他侧对着她,余光看到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瞪大眼睛,非常坚决的: “不能杀!哥哥,你绝不能听你们谷主的话,杀了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当年弄丢你,害你被断生道抢走,已经十分可怜了。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回去杀他们……这太残忍了。 “何况,你怎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呢?这绝对不行!” 江雪禾瞥她,见她比他还要激动。 他不觉好笑:“要杀的是我爹娘。” 缇婴眸若冰玉,泠泠盯着他,瞳孔睁得更大:“你是我哥哥,杀你的,与杀我的,有何区别?我绝不可能让人害我爹娘,更不可能自己亲手杀,你自然也一样。” 亲手杀爹娘…… 江雪禾已经点好灯烛,不觉就着火烛光,撑着下巴俯视她。 他隐隐对这种说法感到熟悉。 近来,他越来越多地产生熟悉感…… 江雪禾目光闪烁:是我的记忆,快要苏醒了么? 旧日重现,浮尘掠影,熟悉的曾经发生的事,在帮我恢复,是吗? 那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呢…… 缇婴叫道:“哥哥!我在和你说话!” 江雪禾回神,看她。 他道:“嗯,我在听。” 他如此温和的话语,如此专注的眼神,让缇婴怔一怔,心中少许烦躁一扫而空。 她半晌嘀咕:“总之,你不能动手。” 江雪禾慢吞吞:“未必真的是我亲生父母。” 缇婴:“就算假的,也不能杀啊!” 他笑一笑。 他说:“好吧。” 缇婴忍不住抬头看他。 她坐在烛火深处,抱着一团被褥,凝望这个温柔安静的兄长—— 她觉得他其实不在乎。 他行于人间,得到的羁绊却浅薄,简单,随时可斩。他既不在乎谷主的养育恩情,也不留恋他本身的父母子女情缘。 天地寥落,他独自一人,孑孓缓行。 看遍红尘,又不留恋红尘。难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他,让他回首吗? 他一径顺着她,应着她。可他如何看待她这个并非有血缘羁绊的妹妹呢?他此时不在意他的真正家人,是否他也不十分在乎她,他这几年与她在一处,仅仅是因为她的需要,她的依赖? 此时此刻,将近十岁的缇婴凝望着江雪禾。 她心中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让他记住她。 她想与他一直在一起。 -- 江雪禾虽然答应缇婴不会杀他父母,缇婴却不放心。 断生道的任务没有那么容易推脱。 不过……也许可以借此机缘,他脱离断生道,她逃脱鬼姑。 她如今背着鬼姑,已经攒了许多修为,多了很多鬼姑不知道的能力。也许借着这些手段,她可以顺利逃出。 而且,这几次她回去的时候,偶尔路过月枯村,能看到村中与附近城镇又在张罗供奉新的巫女与童子之事。他们已经忘记了缇婴,他们以为缇婴已死,鬼姑与人类的协议,需要新的契约。 缇婴也觉得鬼姑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饥渴,越来越忍受不住。 她插科打诨装可爱,甜言蜜语扮乖巧,哄得鬼姑几次没有对她出手。但缇婴心中明白,这种手段拖延不了太久…… ……也许,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 离开之前,缇婴对江雪禾的父母生出好奇,想去见一见。 江雪禾平静非常。 缇婴央求他:“你不想对你父母动手,但是断生道发现你不动手后,必然会派其他人来。我们去看一看嘛……难道你不好奇你父母什么样子呢?” 她是吃饭时说的这话。 说话时,江雪禾正坐于一旁,拿帕子为她擦嘴角沾到的汤水。 他道:“我不好奇。” 缇婴噘嘴。 他用指戳一戳她娇嫩的脸颊,温声细语:“我的家人,只有你。” 他说得如此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缇婴愣一愣,悄悄眨眼看他,脸不禁红透。 她有些羞赧,又有些开心。 她禁不住倾身,仰头来抱他,娇气非常:“我、我的家人,虽然还有我爹娘他们……但我、我最喜欢你了。” 她因为多了“爹娘”的选项而眨眼睛,有点愧疚地偷看他。 江雪禾被她的可爱逗笑。 缇婴很认真道:“小禾哥哥,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这样,太不像人了,太没有人情味了。” 江雪禾一怔,垂眼看她。 缇婴不知他的心病,口中喋喋不休:“你就算心里真的不在乎,表面上也要在乎一点啊。以后我们一起拜师,师父问起你家人,你要是答得很无所谓,师父会觉得你不知感恩,没有感情,过于冷血。 “人家对你有了忌惮,会好好教你,会喜欢你吗? “而且,那是你亲生父母……生你一场,你总要有点点好奇,有点点渴望吧?你要是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太吓人了。没人敢和你待在一起的……谁都会觉得你随时会背叛,会反咬人一口的。 “我知道,这不怪你。这都是断生道那些坏蛋,那么多年欺负你,把你弄成这样……但是我们要脱离断生道了,我们要做正常人!” 缇婴抱着他,畅想道:“你要会生气会开心,要对生死敬畏,要对他人有怜悯心。你要做个好人,要修大道,要养妹妹,要照顾我。你 要变成很好的哥哥才对。”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心中想,是这样吗? 那么……缇婴怕他吗? 他知道自己当真没太多感情,自己一切皆是作伪。在漫长的时光中,缇婴是否认识真实的自己。 在相依为命的年岁中,她是喜欢,还是畏惧呢? -- 这些话,江雪禾并未问出。 他只是听了缇婴的话,去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母。 缇婴陪他一道。 她口中说是为逃跑做好准备,说如果这家人很好,他们逃跑前要想法子护住这家人,不让断生道害了他们。但江雪禾知道她其实有些好奇…… 她好奇他的父母兄弟姐妹。 他本不好奇。 但他跟着她一起好奇。 他们以一对路过的兄妹的身份,借宿这一家人。 这家人父母二人,膝下有一男一女。 这家人不算富裕,却也不贫寒。他们在一城镇偏角,过着朴素而简单的寻常凡人生活。 江雪禾领着缇婴借宿时,中年男女抬头看到他们,见一少年领着一小女孩,微恍惚后,立刻露出欢迎的热情招待模样。 他们的一双儿女,并不出门,窝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着中年男人出门收租养他们。 这对孩子,但凡出门时间超过一刻,缇婴和江雪禾便能看到屋中父母坐立不安,不时出去看一眼。 他们过于关爱孩子,两个孩子与缇婴年龄差不多大,缇婴坐在桌旁安安静静地听大人讲话时,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时不时发个脾气,撒个娇,哄得中年夫妻的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而缇婴一眼就认出,这一家人,必然与江雪禾有血缘。 他们长得很像。 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来,江雪禾与他们也很像。 她只是坐在江雪禾身边,见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让父母嘘寒问暖,忘记客人。 他们父母那样疼他们,小禾哥哥只平静坐在一旁。 缇婴心中不是滋味。 她低下头。 一会儿,她低下的视野中,出现少年的手掌,掌中托着一颗剥好的栗子。 她怔怔偏头抬眼,对上江雪禾低垂的目光。 他声音很轻:“别伤心。给你吃栗子。” 缇婴抓着他的手一紧:他竟然以为她是吃醋别人家的父母关心别人家的孩子…… 小禾哥哥真是…… 缇婴冲他露出笑脸,不知心酸还是怅然,只好开始吃他剥好的栗子。 -- 他们在这家借宿三天。 他们打听到,多年前,这对夫妻确实走丢过一个孩子。 他们对如今膝下两个孩子的过于关爱,也是因为曾丢了一个孩子。 缇婴试探着打听:“如果,丢的那个孩子回来了……” 夫妻怔愣。 不等他们想出答案,院中那正在井边打水的男孩子“咚”一下踢翻了水桶,水哗哗流一地。 缇婴被吓到,心跳咚咚,江雪禾淡漠的眼神,凝在那小少年身上。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最全的《大梦》尽在[],域名[( 江雪禾眼皮微动。 下一刻,“咚”一声,果树砸下一颗巨大的果子,正中小少年头顶。小少年被砸得哀嚎一声坐倒在地,愣一下后呜咽大哭,父母慌慌张去关心。 缇婴狐疑而茫然地看眼江雪禾。她疑心他在那一瞬用了术法。 他们听到那不懂事的小孩借势大哭:“我不要兄长回来!这个家是我的,以后家产都是我的,我不要给别人……” 父母连连安慰:“别乱说,让人看笑话。我们的当然都是你的……” 缇婴听不下去。 她气冲冲地起身,拽住江雪禾的手,拉着他离开。 -- 进屋摔门,缇婴大怒:“好不懂事的孩子!” 江雪禾靠门而立,含笑看她。 他哄她:“那又没什么,他们又不认识我。” 缇婴脱口而出:“可是我心疼你呀!你在旁边看着,多难受啊。我听得都想哭了。” 江雪禾怔然。 他盯着她,他见她果然泪水盈盈在目,湿润晶莹,当真心向他。 他心间在她目光下,生出几分悸动。 他静看着心间悸动流淌,顺着血液充盈骨肉,填补他空缺的一切情感…… 他静看一切的变化。 直到缇婴蹭到他身边,挨了挨,下定决心一般抬头和他商量:“我们帮他们画一个遮掩他人追踪术的阵法,就离开吧。 “你不要伤心。他们不疼你,我疼你。他们不要你这个哥哥,我要的。” 江雪禾垂眼。 他想到自己手骨上绑着的那条少女发带。 他说好。 -- 在画阵的这几天,二人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 他们没说多余的话,紧张地等待着出逃的最好时机。 在他们夜宿此家的最后一天清晨,江雪禾起得很早,立在院中,等着缇婴睡醒,好带她一同辞别这家人。 在晨雾蔼蔼中,他看到这家的男孩子,和什么人在说话。 他收敛气息跟过去,他见到男孩站在井边,正和一个浑身用黑袍遮掩的道人说话。 那道人声音低沉古怪:“……所以,该动手时就要动手,没什么机会了。” 男孩脸色煞白。 他手捏着道人送的一道符纸,泪眼汪汪,连连点头。 道人身形在屋中渐渐消失。 江雪禾毫不犹豫地跟上。 临走前,他给缇婴留了一道讯息,让她先离开这家,要么等他,要么回去鬼姑身边,他处理一些私事。 -- 晨雾深重,迷路重重,翻山越岭。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距离渐渐拉近。 最后,入了一林,后方人仍然死咬,前方人知道再无退路,只好停下。 黑袍道人背身而离。 江雪禾落下。 他少年模样,修身窄腰,面容俊俏,一双眼睛,却淬了冰雪般漠寒。 道人声音沙哑:“小道友一直追着我不放,做什么?” 江雪禾轻声:“你和那孩子,说了什么?” 道人嘎笑。 他声音更哑:“没说什么。” 江雪禾:“容我猜一猜——你和他说,我是当年那个丢掉的孩子。我愤愤不平,回来报仇了。我隐姓埋名,不告诉他们身份,就是在试探他们一家……我已经准备动手了,那个孩子若想保护家人,就要先对我动手。 “你给了他符,也许还有其他一些灵器、法宝,用来对付我。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如何对付我?” 道人叹息。 道人说:“你真是一个疑心重的人啊。我不过与那孩子说了一句话,你也只听到那么一句,你就因为模棱两可、不甚清晰的一句话,追我整整十里也不放。 “我见你欺瞒旁人,不过路过指点。倒是我多事了。你既然如此疑心,不如回去,与他们说个清楚。我也不再多事,如何?” 江雪禾眸中光流动。 他缓缓抬眼。 此时,日光从云雾中浮起,林间雾气微消,点点日光流华,落在少年眼中,衬得他既秀美,又阴凉。 江雪禾微微笑起来。 他慢条斯理:“即使这一次解释,也仍有下一次误会。毒蛇已经被喂养,毒渍已经被投下,谁敢去赌人心? “我势必要与那一家人斗得你死我活,这正是我应该做的任务。你说是么——谷主?” 背对少年的道人黑袍被风吹拂。 他没有回头。 江雪禾一步步走向他,却垂着眼,温和非常:“我常闻,‘观天山’弟子用一秘法修行,分化身行走天下,以不同身份体验不同红尘。分化身一生结束后,回归‘观天山’,助那修行的弟子功德圆满。 “谷主常年不露人前,我寻思,莫非是怕仇家认出来,找上门?但断生道本就不是什么善徒群居之处……谷主藏头藏尾,应当是身份尊贵,怕他人认出吧。 “谷主是‘观天山’的哪个弟子呢?” 黑袍道人气息便寒。 他身后攻击紧至。 大地震动,丝丝藤蔓自地上长出,向那道人困去。 道人反击之间,听少年轻语,宛如恶鬼呢喃:“我很好奇,‘观天山’似乎是儒修群居,怎么谷主你,却一身道袍,一身道术? “你这刻意相反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更让我好奇了……” 江雪禾攻击到道人的面门。 凛冽之势,震飞道袍,震起一切伪装,让那藏头藏尾的道人露出了面容—— 一张不显山露水的温润青年面孔。 一双慈悲为怀的眼睛。 若是江雪禾拥有记忆,他便会认出这人真面目——观天山的首席弟子,杭古秋。 -- 此时此刻,江雪禾看到杭古秋的真容。 杭古秋淡道:“你实在疑心重,又实在聪慧过人,既然窥得我真身,那我留你不得了……” 江雪禾撩目。 他好奇对方如何留自己不得。 他怀疑这个谷主很久,打探这个谷主很久。这个谷主若与他有仇,想要杀他,却周转布下如此繁琐的计划,想借他亲人的血缘限制,对他动手…… 血缘必然克制他。 如此繁琐,只能说明,因为一些江雪禾暂时想不到的原因,这个谷主想杀他,却杀不了他,只能辗转他人之手…… 而今杭古秋露出真容。 江雪禾原本平静,却忽在一瞬,感知到来自杭古秋的危险。 他猛地后退,却仍被无形无状的攻击,激得撞上身后巨树。同时间,日头重新回到云翳后,整片密林开始疯涨,向他压制而来。 天地间的压制纷至沓来…… 一重金光自杭古秋元神上浮现。 江雪禾定定盯着。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被人一点点控住,他听到一声喟叹,来自遥远天边…… 这是已经超越了这个幻境的力量存在。 在幻境之外,有一位大能因为被他“窥探”,而感应到了。那位大能睁开了眼,隔着漫漫时空、真假、距离,朝他瞥来一眼…… 只因被那大能隔着虚空瞥一眼,江雪禾神魂聚俱僵,识海竟有裂开之痛意…… 血从眼睛落下。 少年面色一点点苍白,他盯着杭古秋,明白了对方到底是谁:“……你是半步金仙……你用分化身行走天地,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真实实力,不让天地感知,不让其他修士窥探……” 面前的道人盯着他。 道人叹道:“不愧是你……天道如何帮我遮掩,只要面对你,你都很容易看出来……天与天下棋,寻常人做棋子入局,实在太难了…… “为了对付你,我手段齐出,千百年来,却只要被你看到,就要功亏一篑……可惜你有软肋,可惜你如今年纪尚小,只要你本体不回归,你便不是我的对手……” 道人手中现出一笔,朝江雪禾一笔划下:“小夜杀,试试我的陨字诀吧……” -- 天大雪。 这场皓雪,下了整整三日。 缇婴心急如焚,没有等到江雪禾回来这家,这家的人,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奇怪,渐渐露出恶意。 她觉得不对劲。 而在此时,缇婴听到鬼姑的召唤。 缇婴只好收拾心情,先回到鬼姑身边。 这一次,她进入洞府,石像砰地炸开,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筹谋被鬼姑发现,吓得遍体冰凉,控制不住要动手时,神识中被捏碎的东西,让她勉强稳住神。 鬼姑捏碎的,只是江雪禾放在她识海中,供她召唤的一段咒语。 鬼姑声音在幽黑中诡谲万分:“你最近频频外出。我不喜欢你那个朋友总是找你,你不要联络他了。” 缇婴忍住畏惧。 她低头乖巧:“好。” -- 这场雪浩然无边。 缇婴在洞中,陪在鬼姑身边,陪了三日。 有一日夜,她浑浑噩噩从梦中被惊醒,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那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尖叫。 缇婴浑身冰凉:他潜入了鬼姑的地盘。 她闻到清冷雪香,便知道是谁。 而江雪禾捂住她的口,贴着她耳,与她低语:“我去忙了一些事,回来迟了。我是不是晚了?” 缇婴摇头。 她抓住他的手。 鬼姑的地盘,鬼姑在此栖息,她不敢出声发出动静,只在黑暗中,瞪大惶然的眼睛,朝着她看不清楚的少年方向: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就潜入!鬼姑发现了,会杀了我们的! 她听到江雪禾声音很轻:“穿上衣服,带上你所有珍贵的东西,和我悄悄走。 “我带你离开……我们逃跑吧。” 黑暗遮掩一切。 他声音温柔缱绻一如往日。 她不知道他七窍流血。! 第 152 章 雪上啼婴6 这是一场不辨归途的逃亡。 从此以后,他们将摆脱鬼姑、摆脱断生道。他们将展开新的人生,在谁也不认识他们的新天地,抛却噩梦,迎获新生。 十岁的缇婴被十四岁的江雪禾带着逃亡。 天幕从黑到亮,夜尽天明,雪花簌簌飞落,一切尽在白茫茫中。 他们到一片荒林中,江雪禾停了下来。伏在他背上的缇婴低头,看到少年面容雪白,眉目清澈,神色如常。 她稍稍放下心。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推入一个树洞中,又从怀中,取下一乾坤袋,塞入她手中。 他的手十分冰凉。 缇婴懵懂间,听他低语:“我为我们找到师父了——从这里朝西走,不到二里,你会看到一座无名山阙,名唤千山。千山中有个守山山灵。 “那山灵叫林青阳,喜欢化成人形离开千山,在山下城镇间闲走。他装作神仙点化凡人,经常会帮凡人一些小事,得到不少供奉。他不算什么本事了不起的山灵,但我已经打探过,他慈善心软,常施善行,有教无类。当地民众非常敬重他,给他盖庙修殿,以为他是当地土地公。 “而那千山似乎有封印,没有凡人进去过。我想这样的人,正是适合我们的师父。你记住了,往西走,找到千山,拜他为师,求他庇护。” 他说完便要抽身离去。 缇婴扣住他手腕。 她紧张万分,指尖都在颤抖:“那小禾哥哥,你呢?你不要我了吗?” 江雪禾温声:“怎么会呢?” 他深暗让人信诚的真谛,说话真假参半,面不改色:“我那日抛下你离开,是因为我看到断生道的同伙,在四处转悠,大约是看我迟迟不动手,他们想替我杀了我父母。我回断生道确认此事为真。 “如今……你先走,我回去带我父母他们躲难,将他们安顿好,我就去千山找你。” 他笑一笑:“你不是说我作恶多端,不讨喜吗?那未来的师父多半不喜欢我,你先拜他为师,在他耳边为我美言几句。等我到千山的时候,他不就对我不存偏见了吗?” 他抚一抚她脸颊,看她的眼神一贯温情而从容,不带有丝毫多余情绪:“我的未来,在你手中。你要好好斟酌。” 缇婴怔怔看他。 他推开她拽他的手,道:“小婴,后会有期。” 他离开得毫不犹豫。 他丝毫多余的情绪也不给她。 缇婴努力去判断哪里不对劲,哪里出了问题,但她一点征兆也看不到。 他既没有留恋不舍,也没有过于无情,他与平时一样,似乎这就是很寻常的分离,待过几日,她在千山中等待,会等到他的归来。 少年的气息在这个小树洞中消失,残留的雪香也消溢得极快。 十岁的女孩坐在幽暗树洞中,慢慢低头,看到自己指尖的一点黏腻血迹。 这是她握住他手腕 时,从他腕上蹭到的。 他衣摆、面容,全都打磨得干净,但他往返仓促,腕间残留一点血,他没有注意到。 缇婴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血。 她知道这是江雪禾的,而她心脏一点点蜷缩,巨大的惶恐如一只冷寒的手,紧紧掐住她喉咙,让她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她被恐惧包裹。 她知道必然出了一些麻烦的事,小禾哥哥回去处理了。小禾哥哥不带她一起,应该是因为她会拖累他,她帮不了他。他能想到的最好法子就是保她…… 她此时应当照他说的做,擦干眼泪去千山。他不是说未来的千山的师父很不错吗?她可不可以求师父来救他? 是了,这正是她应该做的事。 十岁的女孩便擦干睫毛上的水,瑟瑟从地上爬起,拎着乾坤袋,跌跌撞撞要走出树洞,沿着漫雪山道接着走。 但是她脚步到树洞前,心头生出一种剧烈的、戾气浓郁的不甘不愿的情绪。 那声音冷冰冰的:回去。 女孩怔愣,看着识海中一团分外模糊的雾状气息。 那依然是她。 那声音却暴戾非常,在她识海中开口:回头,去找他。 缇婴对识海中的另一个自己回答道:我会拖累小禾哥哥的。 另一个她自己仍在重复:回去。 缇婴宛如被撕成两半。 一半告诉自己,说逃跑才能救人;一半告诉自己,如果不回去,也许再也见不到小禾哥哥了。 她怔怔地想:去了千山,新师父真的能救他们吗?新师父如果本事不够,怎么办? 断生道的人、鬼姑,一定都追过来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说法,她应该与小禾哥哥并肩作战,她的本事也是足够的。小禾哥哥临阵反悔,代表的可怕的讯息实在太多了…… 她就算回去,也不一定帮得了他。 她若是回去,打不过坏蛋们,很可能死在那里。 她才十岁,她没有看够人间红尘,她舍不得一切…… 缇婴低着头。 豆大的泪滴凝在她眼睫上,一滴滴朝下落。 她苍白着脸,拎乾坤袋的手心掐出血痕,一双腿也战栗不住。 后方的坏蛋们多吓人啊,小禾哥哥都没有把握的对手,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她实在害怕,实在畏惧,实在想掉头就跑…… 可是她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回去、回去、回去…… 不要抛弃他。 不要放弃他。 不要再一次地、再一次地…… 少女晶莹的大滴泪珠溅在雪地上,缇婴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身,朝江雪禾离开的方向追去。 -- 江雪禾的状态实在差劲。 他离开藏好缇婴的树林后,便控制不住身体的异样,开始处处渗血。 那血擦也擦不净,他也不在意。 他伤得最重的并不是七窍灵脉,而是灵根。 与一个半步金仙的分化身打斗,那分化身年长于他,还捏着他的命牌,他想赢得那战,必然会牺牲些什么,必然会十分艰难。 谷主似乎料到江雪禾会赢。 谷主死前用怪异的笑看着他,无端感慨:“我当然会输给你,只要你狠得下心,只要你肯自我牺牲,这世间的一切都为你调用,都受你差遣……我若不是、若不是有些机缘,我根本走不到这里……” 他慈善的眉目,渐渐变得狰狞,变得怨毒。 那怨毒如毒蛇残汁,幽幽地盯着这个在打斗中受伤颇重的少年: “我当然会输给你一时,但我不会输给你永生永世!你早已自堕,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 “你此时赢了我又如何,我死在你手里又如何?夜杀……江雪禾……” 他念“江雪禾”这个名字时,双目中呈现一种怪异十分的激荡疯癫。 既像仰望,又像痛恨。既像想要跪拜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天象下,又像是想要碾压这个名字,将名字踩入泥土,拉入泥沼,永世不得翻身…… 谷主怪异阴笑。 谷主死在少年的术法下,却笑得让人心中渗寒:“你以为我死了就结束了?我的手段,才刚刚开始啊……” 江雪禾便想:原来如此。 他大约猜到谷主的手段——先前他窥探谷主时,看到谷主衣袖口的草屑。 那草屑很寻常,但是江雪禾偶尔会从缇婴身上看到。当缇婴有时候来找他找得急时,当缇婴衣裙凌乱时,她袖上、襟口,也会缠上一些草屑。 江雪禾从那草屑,便判断出谷主从哪里来,谷主要做什么。 在出现于他面前之前,这位谷主一定去见了鬼姑。谷主和鬼姑大约做好了某种约定,如今谷主死,鬼姑的手段却还没出现。 鬼姑会代谷主来追杀他们。 那半仙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现身,他布好的手段,却分明是要将这对试图逃跑的兄妹逼入绝路。 江雪禾心想:幸好出现的是谷主,而不是真正的半仙。幸好谷主之后的手段来自鬼姑,也不是那位半仙出手。 此时此刻,谷主死了,鬼姑感知到,必然会追来。 他要回去杀了鬼姑——此时此刻,他已感觉到灵根的碎裂,自己身体的不支。 鬼姑捏着缇婴的神识,他必须杀了鬼姑,缇婴才能安全。 -- 一身血的少年走了回头路。 他根本不用寻找,模糊视线中,已经在道路尽头,看到了鬼姑的真身—— 她从藏身的石像中飘出,以一团黑雾状浮于半空。黑雾勾勒出一个女人慈美的面孔,紧闭的眉眼。 在漂浮的黑雾下,跪着颤颤发抖的几个人。 男孩子大哭:“我们不认识夜杀,他早就走丢了,不是我们家人!” 女孩子发抖:“爹、娘,我们没有哥哥对不对!” 那父母也跪地求饶,头磕得一片血红。他们抬起头,看到赶来的少年,眼中也浮起恐惧与恨意: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回来杀我们?! ?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大人,就是他!他就是断生道的走狗,他要杀我们。” 他们喃喃自语:“你变成怪物,回头来要害死我们……” 江雪禾心中微空。 他其实对他们没有太多感情,他的感情本就稀薄,但是听到这话,他依然、依然……他目光掠过他们,仰头看到那浮于半空中的鬼姑。 他看到鬼姑身上的黑气浮现丝丝诡异红气。 那些红气…… 江雪禾轻声:“用我的血脉,对我下咒,是吗?” 鬼姑嘎笑:“夜杀,你活得何其失败啊。你拐走我的小婴,我出来追杀,这家人主动出来,说要用血缘相连的关系,帮我找到你,追到你,杀掉你……我什么也没说,他们可是主动的啊。” 江雪禾看向这几个凡人。 他们看他的眼神非常惧怕。 江雪禾想到谷主死前的阴笑。 江雪禾心知无用,却还是徒劳多说一句:“我没要回来杀你们……” 那男孩大叫:“你要杀的!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凡人就不知道,你被断生道养大,你早就无恶不作无人不杀了,你这次回来就是杀我们的……爹娘,我没骗你们!” 江雪禾从容不迫:“那是谷主哄你的。” 男孩不敢面对他眼睛,扭头朝着同样跪在地上磕头的爹娘哭道:“我真的没听错,他真的是坏人,爹娘……我没说谎!” 江雪禾:“我再说一遍——我接了任务,也不代表我一定会做。我没打算杀你们。” 他盯着这家人,心中也提防着浮于半空看戏的鬼姑,他轻声:“我可以庇护你们,帮你们躲避这些……只要你们收回咒术,不与鬼姑联手。” 来自血脉的咒术,是最强大的咒术。 江雪禾如今状态,血缘咒术与鬼姑一同出手,他必然不是对手。 他虽然回来杀鬼姑,他心中却仍存着一丝希望,只要他有一点点生还的机会,只要他有一点点活着的希望…… 那父母脸上神情变得犹豫。 江雪禾朝前一步,他说得更为真挚:“我是你们生的,我虽然长在断生道,但那不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何谓孝,何谓道……” 那女孩大哭起来。 女孩趴在母亲怀里:“娘,他眼睛在流血,他一直看着我,他好吓人,他是怪物,我不认他当哥哥,他不是我哥哥……” 旁边的男孩跟着大哭:“你们要是认他当哥哥,我和妹妹就离家出走!鬼姑说可以帮我们杀掉他,他死了,我们就安全了,就不用担心他回来了,你们为什么犹豫? “我不要东躲西藏!我不要被他的仇家追杀!我要现在的生活……他凭什么来打扰我们!” 江雪禾:“我……” 他 骤然一滞。 一瞬间,丝丝红线被鬼姑拉动,咒术发作,裂帛一样的血迹,浮现在江雪禾身上。他刹那间被定在原地,刹那间动弹不得,但他不露丝毫痕迹,他仍然盯着那家人…… 就算亲生父母也可以如此绝情。那家人躲过他眼神。 那爹大吼:“鬼姑,我们的血已经奉给你了,你帮我们杀了他吧!” 再无希望。 江雪禾凌身化作飞雾,腾上半空,杀向鬼姑。 地下阵法中,那家人捏着符纸,开始念念有词,用咒术来帮鬼姑杀江雪禾。 -- 这场战斗,因江雪禾的伤重,因来自血脉之力的咒杀,江雪禾应对得比面对谷主时艰难得多。 他力不从心。 每每要如何行动,咒术都让他神识变虚,意识模糊。那咒术成为一张笼,笼上的线一点点收紧,江雪禾顶着那些咒术去杀鬼姑,他惨烈万分,身上、面上全是血迹,让人色变。 鬼姑也生出些畏惧。 但是鬼姑想到杭古秋答应过自己的,又生出信心:事成之后,魔气回归天地,杭古秋许诺,让她做魔王…… 千年前魔气大盛的时候,她没有赶上。 千年后,求仙者想开仙路,为恶者想叩魔门。 无论是善是恶,只要叩开那扇门,大家求仁得仁! 鬼姑的阴气带着咒术,包裹住江雪禾。 鬼姑的一团黑气所化的眼睛,一点点睁开,锁住这少年。 少年气息一点点弱下。 江雪禾知道自己不是如今鬼姑对手,他保留着最后的力量,想要在鬼姑靠近时,拉着这怪物同归于尽…… 而在这时,清澈的少女声从后传来:“鬼姑!” 那少女道:“你的敌人是我!” 倏忽地,一阵水系蓝光从鬼姑所化的黑气中浮现,鬼姑一声尖叫,猛地放开江雪禾,向后疾退。 江雪禾跌落在地。 他周身无力,失血让他视线模糊,他跌坐在地无力行动,忍着一腔痛意,扭头与鬼姑一同看去—— 发带飞扬,雪色襦裙曳地,额发乌黑,回来的女孩脸如白雪。 这雪无边无际。 皓如鹅毛。 江雪禾眸子缩住。 这并非他想看到的,但是漫天飞雪中,十岁的缇婴从密林中走出。 她手指捏诀,一团蓝色道法之光明亮无比。 她眼睛从鬼姑身上,落到那跪坐在地、无力起身的黑衣少年身上。 他声音沙哑,语气却少有地严厉,斥责她:“谁让你回来的?你要让我的一切所为,前功尽弃吗?” 十岁女孩露出一个苍白的、凄然的笑。 江雪禾心中预感不妙。 他哑声:“小婴……” 缇婴仰头,看向鬼姑。 鬼姑看到她出现,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色,朝她伸出手:“乖孩子,你回 来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缇婴仰着脸,喃喃自语:“你在我的识海中留了手段,我当然无法背叛你。我永远无法背叛你……” 鬼姑露出满意的神色,温柔非常地用黑气来抚摸她脸颊:“乖孩子,只要你乖乖回来,站到我这边,我就不怪罪你跟人逃跑的事……你被人引诱了,但我依然爱你。” 缇婴侧过脸,看向江雪禾。 她秀白稚嫩的脸上,漆黑的眼中浮起一些水雾。 她如此稚嫩,如此年幼,但她已经明白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她哽咽道:“小禾哥哥,我想,我喜欢你。” 江雪禾眸子一怔。 他试图调用周身的所有力气,咒术让他面容苍白间渗血,他不肯多看她一眼,不想因此动摇。然他积聚力量之间,突然听她这么说……他看过来。 他眼神有些迷惘不解。 雪落在缇婴睫毛上。 飞雪落在发顶,她低头,睫毛上凝出一点点水:“我是说……如果我长大了,我觉得我会喜欢你。” “小禾哥哥,我一直想长大。我想让你看看我长大后的样子,可是……” 可是,没有时间给她长大了。 她不想让他死,她便要对付鬼姑。她此时过于年少,她杀不掉鬼姑,但她有一种手段杀鬼姑—— 鬼姑与她有神魂上的契约。 她永生无法背叛鬼姑。 可是……如果她背叛自己呢? -- 缇婴蓦地对自己动手,手指点向自己眉心,杀招直击! 鬼姑惨叫:“不要——” 她扑上去挽救,救人却永远没有杀人快。 缇婴一指点命脉,断灵脉,毁识海…… 她毫不犹豫地自刎,鲜血抛出,下方的凡人一家看得呆滞。 鬼姑发出惨叫连连声,扑向缇婴。缇婴噙着泪的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江雪禾…… 她被鬼姑气息包围,被卷上天,看鬼姑试图救自己,但她断然自毁,识海中如起飓风,她知道鬼姑救不了自己。 缇婴心中有一重报复的快感。 她却只看着江雪禾。 她看过无数人死,她始终不明白死亡是什么。也许,对她来说,死亡是一份无期的思念。 她很想长大。 她想要他看看她长大的样子,但是…… -- 在生死之际,在鬼姑怒吼中,缇婴身体软软向下跌落,她闭上眼,识海空乱,一团意识脱体而出。 那是魂魄。 魂魄浸染了魔气,魔气借着这团死前意识的游走,开始侵蚀这方天地…… 而此危急关头,江雪禾忽然纵来,将半空中的少女抱入怀中。 他毫不犹豫地捏碎自己的灵根,用最后的力量包裹住她,将她即将飘走的神识定住。他的身体一点点溃散,他所有的力量拢住她,一点点将魔气逼回去。 他将魔气从她眉目间,逼回她体内。他在其中画了一座笼,艰难无比地困住那团魔气。 在他施法间,缇婴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她眼神涣散,痴痴看他。 她看他的眼神,不知是十岁的她,还是十六岁的她。不知是迷惘得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缇婴,还是被魔气侵蚀、被迫藏入意识记忆中的缇婴…… 江雪禾意识早已混沌,不过是凭本能,做自己早已想好要做的事。 他此时明白了一切。 他的气息抚着她面颊—— “别怕。无论怎样颠沛流离,无论怎样面目全非,无论怎样相逢不识……你都要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他即将溃散时,缇婴忽然伸手。 神识中,她将他拽入她识海。现实中,她与他额头相抵。 下一瞬,大量的、涣散的、属于缇婴的所有记忆,包裹住二人。 记忆回归她身体,他亦被附上她的记忆。她不肯放他离开,她心甘情愿地挽留他,将她的记忆与他分享—— 鬼姑癫狂大吼:我不会放过你们!我要篡改你们的记忆,我要吞噬你们的记忆……我要让你们忘掉所有一切! 美好的全部忘掉,残酷的全部留下! 我诅咒你们,你们不会想起一切!?_[(” -- 漫雪弥漫,大雾笼罩。 一滴滴血,自少年少女身上,滴溅在莹莹白雪间。 缇婴的记忆与江雪禾的空白神识融合到了一处。 包裹着魔气的少女神识,全无保留地将自己与他分享,将自己与师兄的神魂牵绊让出,让他与自己的爱恨共存,让他空白的神识染上色彩。 记忆如潮水,铺天盖地,涌向江雪禾—— 十岁的缇婴醒来后,以为自己杀掉了鬼姑,回归月枯村。 十四岁的夜杀醒来,看到的是父母一家的尸体,自己破碎的灵根。 所有美好被遗忘,所有仇恨记在心。 此前种种愉悦皆不存在,与欢喜有关的所有记忆皆被封存,皆被吞噬…… 夜杀被断生道追杀,被质问谷主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夜杀被送上祭台,被种下黥人咒。 祭台上,鬼魂们吞噬他的那些时刻,痛苦中,他借着鬼魂们,浑噩想到了一个年幼的、哭泣的女孩影子。 夜杀模模糊糊中,在黥人咒作用时,朝自己想象中的女孩伸出手,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哭?” 他看到大雪漫飞,女孩倒在血泊中。 黥人咒附身成功时,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少年夜杀从黥人咒中醒来,许的愿望是救一个他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女孩的性命。 当他摆脱祭台,当他杀光断生道,当他走出那个噩梦,鬼姑吞噬记忆的作用与黥人咒的罪孽恶力,共同让他遗忘所有。 自此,他独身行于天地,他寻找着解除黥人咒的法子。 十八岁的江雪禾,戴着风帽,坐在五毒林的山洞中,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相遇。 纱帘飞扬,他看到她好奇的、灵动的、美丽的眼睛。 -- 那不是初遇。 那是重逢。 -- “哗——” 雷鸣阵阵,山洪泄流。记忆回归的时刻,沉睡其中多年的意识苏醒,记忆秘境轰然打破。!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3 章 终焉1 一切打破,回归秽鬼林中忘生镜所设的那个秘境。 在这个秘境的秽鬼林中,许多人进入,许多事发生,月奴都不理会。她心无旁骛地照看着缇婴的身体,随时做好以剑封魔的准备。 那魔气被封于少女识海中的一处,一度温顺安好,可以让月奴放心。 但是忽有一瞬,魔气爆发,要冲出缇婴所封的那处识海。想要冲破一切的魔气熔浆一般,摧枯拉朽,腐蚀周遭一切。月奴警惕凝神,做好魔气一旦冲出、自己就进入缇婴识海与魔气决一死战的准备,却见忽有另一力量浮起,点点青光,在缇婴的识海中,快速织出一牢笼,将冲出去的魔气再次封住。 月奴照顾的少女身体开始剧烈痉挛、颤抖,像要拼命醒来。 月奴将清心的术法罩下,缇婴倏地握住她手腕。 月奴惊喜:“小婴!” 薄薄眼皮下,缇婴眼珠颤动。 恰时有秽鬼趁乱偷袭,自后方偷偷摸摸集结,一同凝成一团黑雾,向月奴吞噬而去。月奴没有回头,她照顾的少女身体消失,月奴猛地扭头。 面容雪白、双目紧闭的少女浮于半空,尚未完全清醒,就掐诀于指,庞大的术法制住了偷袭的秽鬼。 在秽鬼们的混乱尖叫逃跑声中,半空中的缇婴,缓缓地睁开眼。 月奴再一次唤她。 缇婴没有立即回应月奴,她眼睛看向一片虚空。 月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此秽鬼林最深之处,万物凋零,虚无混乱,生灵皆不能于此求生,秽息们都不想于此聚集。月奴顺着缇婴的目光,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到。 但渐渐的,点点灰色的秽息在凝聚。 如飓风般狂而戾的存在在幽静中复现。 缇婴一目不眨。 她苍白的脸、乌黑的眼,盯着那处虚无。在那万物不生之处,秽息凝聚出了一个人影。 灰袍长曳,衣摆皱吹。现身的少年公子面容清正,低垂的眸子天然一段艳色。然他虽然天生颜色秾丽,却艳而不妖,举手抬足间,有一段凛然如剑的风骨。 他缓缓抬起脸。 月奴见他回归,迟疑道:“二公子。” 但是缇婴盯着少年,却叫他:“师兄。” 而这少年并不否认:“嗯。” 他一声“嗯”,缇婴便觉得鼻尖酸楚—— 他回来了! -- 记忆可以被封印、被吞噬、被篡改。 缇婴在苏醒后,在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默契被江雪禾封在一牢笼中后,便记起了一切。 她十岁之前曾拥有的一切美好记忆回归,那段记忆中,有夜杀的存在。 鬼姑诅咒他们,不只封了她的记忆,也封了江雪禾的。她不记得十岁前的一切欢愉,江雪禾同样感受不到十四岁前的片刻温馨。 她因苦难而性情暴躁。 他因 苦难而淡漠人世。 但是一切如今有了转机—— 她将自己的记忆与他共享,帮他填补所有空白的片刻。而他十四岁前的记忆,因为被封印,而没有在死亡后彻底湮灭。当她记忆与他共享时,他被封印的记忆是否会、是否会…… 江雪禾凝望着她的眼眸。 他温声承认:“我想起了十四岁前的一切。” 十四岁前的记忆回归,十四岁后的记忆由缇婴共享……真正的江雪禾,回来了! 缇婴眼睛瞬间噙泪。 她身子战栗,她几乎不受控制地从半空中飞去,扑入他怀中。可巨大的失落与欢喜后,她失望太多次,又燃起期待太多次,当他承认自己是江雪禾时,她仰起头,发着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雪禾轻轻握住她的手。 眼下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他虽知师妹心情的低落与欢喜激动,却也只能按捺下,先处理更重要的事。 江雪禾伸指揩去她眼睫上的湿润水雾,他神色如常,温温和和:杭古秋就是无名道人。?[(” 缇婴眼睫一颤。 她想到了观天山中,自己与喋喋不休的小妖怪谈话时,在那个屋中无意中瞥到的道袍。 她此时才明白自己当时心间一闪而过的疑惑为何:一介儒修,怎么会藏有道袍? 除非……那人儒道双修。 江雪禾言简意赅:“杭古秋是半步金仙,他应该就是千年前从你我手中逃走的青木君。 “他躲过我的法眼,在你我入轮回后,他应当被天道选中,受天道眷顾,修成了半仙之身。但天道助他成半步金仙,他必然也要帮天道做一些事。天道……” 缇婴惊道:“师兄!” ……你不怕被天道感知到吗?竟直白提起? 江雪禾垂眼:“眼下已经无妨了。我接着说—— “杭古秋与鬼姑联手,他以分化身身份在断生道蛰伏多年,用来对付我。 “因为我是仙人转世,他无法直接杀掉我,便想了很多迂回手段。他扮作无名道人去月枯村,说服村民们出卖你的灵根,为你种黥人咒。 “他又以断生道谷主的身份留下遗言,要断生道帮我修复灵根,但为了惩罚我的背叛,为我种黥人咒。 “他的筹算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我们暂且不提。 “而在你我之前,柳叶城中韦不应,也是杭古秋的分化身之一。 “当初我们看不出韦不应这步棋寓意何为,我们从梦貘珠织就的幻境中,看到韦不应受一个无名道人的蛊惑,才决定开启人祭。但那是梦貘珠的幻境,梦貘珠编造的故事,起源于柳姑娘对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若是柳姑娘所知是错的呢?若是根本没有无名道人呢? “若是那无名道人……本就是韦不应编撰而出的呢。 “既然我们早就知道韦不应是杭古秋,我们大可不必认为韦不应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他的真身杭古秋欺瞒了。如 果韦不应恰好某个行为契合了杭古秋的需求……那么柳叶城的人祭,就是杭古秋的目的。” 缇婴震惊。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她问道:“为什么?!人祭对他有什么好处?给你我种下黥人咒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到底在……” 她倏地住口,若有若无地察觉到:那些行为,可能都在逼着人去死,逼着活生生的人变成无支秽。 同时,秽鬼林深处被他们炼出了魔气,魔气诞生于无支秽的杀戮中,魔气又吞噬无支秽…… 缇婴垂眼,她缓缓运转灵气,在自己指尖,凝出了一点点魔气。 听不懂他们所有谈论的月奴在此时瞬间清醒:“小婴,魔气!” 缇婴看着自己的指尖,冷冷道:“他在造魔。” 可是魔气被关在了她体内,她是魔女之身,她既得到仙人的祝福也得到仙人的诅咒,她会是世间最后一个魔。千年后,魔气应当是无法借着她的身体流入人间的…… 缇婴微皱眉,觉得还是有一个点不对。 譬如,她知道魔气被封在自己的体内,出不去;千年前的青木君听到过仙人的敕令,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么鬼姑给她身上种魔气做什么? 江雪禾:“先别想那么多,外面应当出了大事,我们先出去再说。” 出去…… 缇婴烦躁无比:“出不去!叶师兄想了很多法子,我们都被封住了……” 她突然收口,看着自己的指尖,开始出神。 是了。 先前是出不去的,但她现在体内有魔气…… 如今她大约明白,成为无支秽、起初没有意识的江雪禾能进入秘境,应当是被秽鬼林中的一样东西吸进来了。而结合沈二体内的异常,鬼姑的进入秘境,她几乎确定…… 魔气可以打破忘生镜的封印。 缇婴向江雪禾看一眼。 江雪禾颔首,她没有说话,只疑惑地看他一眼,他便知她所感,并做了肯定。 危急关头,缇婴心乱之时,仍因为师兄对自己的了解,而心头稍微生甜。 她生出豪气,小手一挥:“走,我带你们闯出秘境,回归现实,大杀四方!” 月奴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亦步亦趋地跟随。 然而江雪禾伸手,拉住缇婴,将缇婴扯回来。 他目光温润十分地看着她。 缇婴撇过脸,道:“等我们打完架,闲下来……我再和你算账!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讨厌……” 她张口就要说“讨厌”,但是想起自己的祸从口出,她又硬生生改了词,道:“我不讨厌,我喜欢的。” 江雪禾仍用那种眼神看她。 他道:“我与你说两句话,说了后,绝不拦你。” 缇婴点头。 江雪禾声音清清哑哑,在阴寒林木中缥缈几分:“我舍弃了自己的记忆,才换来如今的力量。舍弃的记忆不可能回来,但是多谢 你与我分享你的记忆,才让我对你我之间的事清楚了很多。正因为清楚了很多,我才有两句话想说。 “第一句是——我不是因为你让我去死而去死的,我是因为喜爱你才去死的。 “你不要将自己困于这句话中。我从来不怪你,我只是过于喜欢你罢了。你若自我折磨,我必随着你伤心。你想要我伤心吗?” 缇婴身子发抖,她埋于他胸前,许久沉默。 她低着头。 她不让江雪禾看她的表情,但她闷了半天,开口时有点带着倔强的哽咽:“第二句是什么?” 江雪禾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知晓一切因果后,便大约猜到我生前赴死时给自己安排好的计划了。如今一切正按照我的计划在运行,我几乎确定我一定会成功。只是经过之前的事,我怕伤到你。所以我少不得要嘱咐你第二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害怕,不必伤怀。我是真正的不死之身,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缇婴猛地抬头。 她脸色苍白。 在她脱口质问他是不是又要抛下她时,他俯下身,抚摸她面容。 他眼睛凝望着她,轻声: “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他笑一笑:“你记住了吗?” 缇婴盯着他,她目不转睛,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极大的动静,那动静如同闷雷一般,震得此方天地摇动。 缇婴和江雪禾自然不解,月奴为他们解惑:“叶首席也进秽鬼林啦。咱们现在之所以没有被那些修士追,是因为叶首席把那些人弄走了……叶首席说要打破什么结界,要他们一起帮忙。 “现在的动静,大概就是叶首席弄出来的吧。” 缇婴想起自己和叶穿林的约定。 江雪禾拉着她的手:“我们该帮叶首席,一同出秘境了。” 缇婴被他牵着,心中尤在想:师兄想做什么?师兄特意吩咐这两句话,如同遗言一样,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必须弄明白。 -- 叶穿林那一方,正在唉声叹气。 修士们此时不与秽鬼为敌,主要是半信半疑,在叶穿林的安排下,众人一同尝试打破忘生镜的秘境。 当他们这么多的人都打不破秘境时,修士们才真正色变,真正相信了叶穿林的话——巫神宫的大天官把他们送进秘境,就没打算让他们出去。 他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生死之前,除秽之事,反而不重要了。 此时,众多修士围着长云观弟子,七嘴八舌,忧心忡忡商讨破开秘境的法子。 混乱的人流中,花时背着一个竹篓,站在最远离人流的地方,冷冷地、近乎仇恨地看着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修士。 他们追杀秽鬼,却对她与陈子春下手。陈子春为了救她,揭穿隐秘,变成了秽鬼,他们如今却又收了那般嘴脸,殷勤地围着叶穿林,想叶首席带他们出去…… 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她的师弟却变成秽鬼,再回不来了。 无支秽尚有神智,秽鬼作为最低级的秽息凝聚的怪物,却什么都没有…… 花时所背的竹篓上,蒙着一块黑布。黑布下,隐隐有怪物嘶吼的声音从中发出。 花时离人群远一些,正是不想被人听到。 花时阴鸷的眼睛看着这些人,听他们窃窃私语,听他们忧心再也出不去,她只觉得这正是报应! 而就在这时,清亮骄横的少女声音响入此间:“我有办法打开通道,带你们出去!”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少女,一无支秽,还有一把剑灵从林中走出……这正是他们的对手,修士们齐齐祭出法器。 修士们惊怒:“缇婴,你还敢出现!” “无支秽!” “月奴,你身为除秽灵剑,竟和无支秽同进同出,枉顾玉京门对你的教诲,你不羞愧吗?!” 月奴是羞愧的。 但是…… 月奴小声:“这就是玉京门教的。” ……如果不是沈行川对她的算计,她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与无支秽同行的地步啊。 她自然想除秽封魔。 但她又觉得,缇婴与江雪禾此时没有危险,这些修士却也不一定就是好的……毕竟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沈行川呢。曾经最厉害的秽鬼王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月奴到底要除谁,已然分不清了。 ……她决定,见到沈行川,质问沈行川再说。 月奴愧疚,缇婴与江雪禾可不愧疚。 缇婴冲他们冷笑一声,转头面向与弟子们围在一起商量阵法的叶穿林,才对叶穿林露出真诚的笑容,奔跑过去:“叶师兄!” 她主要是说给叶师兄的:“秽鬼林最深处有一种力量,那力量正好被鬼姑种进了我体内。我可以帮你们运行这个阵法,带你们一起离开秘境。” 叶穿林挑眉。 缇婴直接让他看自己的手段。 当即,众修士色变—— 叶穿林在此画了一个大型法阵,所有修士都提供灵力,帮此法阵运行,共同开破开这重天。 他们努力了那么久,天雷轰鸣,地动山摇,似乎有动静,却又似乎动静不够大。 而今缇婴指尖浮现一团黑雾状的气,看着像是秽息,却比秽息更让他们恐怖。而这种力量自她指尖注入法阵后,肉眼可见,天上出现裂帛一般的缝隙,金光点点,缝隙一点点变大。 修士们振奋。 而缇婴只演练一下,就收了自己的灵通。 她手叉腰,昂首盯着叶穿林,露出笑。 后方,花时悄悄摸过来,怨恨的眼神盯着人群:小婴怎么可以带他们出去? 叶穿林正松口气,感慨:“那我们快出去吧。” “好呀,”缇婴慢吞吞,却不着急出手,而是扭头看眼身后那些修士们,清脆道,“我可以带叶师兄出去,三冬也很可爱, 长云观的弟子们没有为难我,我也可以带出去。可是那些追我的杀我的,与我有仇的,我干嘛要带出去啊?” 身后修士们惊。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们顿时沉下脸:“你、你……” 缇婴:“再骂我一句,大家一起老死在这里咯。” 她甜甜一笑:“反正我自己是能出去的。我带我师兄、带叶师兄他们出去逍遥自在,你们就等着看巫神宫大天官对你们有没有怜悯心,舍不舍得放你们出去吧。” 众人神色难堪。 巫神宫…… 他们实在不知那大天官为何如此对他们,但大天官此为,出去后,他们必然要巫神宫给个说法,绝不放过那大天官。但那都是后面的事,而今…… 他们脸色变来变去,忍气吞声道:“我们之前与缇姑娘生了误会,我们也是被大天官蒙骗,被巫神宫蒙骗的,我们向缇姑娘致歉。” 修士们,有一些人正是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他们见众人改了词,便露出提防神色—— 他们为了投靠缇婴,获得出去的机会,说不定会对这里的天官神女下手。 可这里的天官神女与他们一样,蒙受大天官的欺骗。大家都是弃子,修士们却误以为他们会算天命,必然有其他目的。 这世间,哪有人算天命,算得过大天官呢? 缇婴不怀好意的眸光落在那被围堵的天官神女身上,他们脸色灰白,半晌说:“你赢不了大天官的天命术。大天官算准了一切,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缇婴故意道:“那好可惜哦,我本来还想带你们出去呢。不瞒你们说,我有个好姐妹就是你们巫神宫的人,我还希望和你们合作,助我的好姐妹当新的大神女呢。” 她借用南鸢,乱说一气,这些天官神女却怔一怔,竟生起了希望。 落网之鱼,实在可怜又可恨…… 缇婴如同顽劣孩子,逗他们逗了半天。叶穿林皱眉,却见江雪禾安静地与月奴站在一起,唇角噙笑,温和地看着缇婴放肆。 叶穿林:“……” 他心中不禁浮起一丝胜负欲:既然江雪禾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乎? 缇婴逗了他们几句,见好就收。毕竟她没空与他们消磨,缇婴道—— “这样吧。你们谁愿意与我师兄签订神魂契约,将神魂卖给我师兄,我就带谁出去。” 江雪禾一怔。 月奴睁大眼。 众修士面容涨红:和无支秽定下契约,将魂魄卖给无支秽……那不就是壮大无支秽的力量吗?他们不就沦为无支秽的傀儡了吗?无支秽想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这和变成秽鬼有什么区别?! 修士中有人怒:“无支秽要我杀师门,我也要杀吗?” 缇婴怼道:“杀啊!你们不是特别正义吗,不是要除秽吗?那我师兄下令你们杀师门的时候,你们就好好抵抗来自神魂契约的约束啊。 “你们这么善良,这么正直, 一定可以的吧?” 她对他们露笑,充满鼓励:“我相信你们!” 叶穿林一脸严肃,他身畔的三冬却被“噗嗤”逗笑。 三冬被叶穿林责怪瞥一眼,三冬嘀咕:“人家师兄都笑了,我笑一笑怎么了?” 叶穿林看去,果然,江雪禾眼中有笑意…… 叶穿林觉得与无支秽签订契约,此举不妥。但是这些修士实在过分……想了想,他叹口气,没有阻止缇婴的报复。 而花时也松口气,重新退回人群,安抚地对自己身后的竹篓道:“别担心。我想法子瞒过他们眼睛,带你一起出去……师弟,我不会放弃你的。” -- 当秘境中修士们一个个忍辱负重将神魂卖给无支秽时,现实中,巫神宫正在举办一场盛大婚宴。 新嫁娘是巫神宫的新任大神女,新郎官则是大神女从外面带进来的男人,白鹿野。 二人叩拜天地,神魂有契之后,身着嫁衣的南鸢转过身,迎向下方的巫神宫众人。 她今日没有眼睛蒙布,清泠泠的眸子看着下方,众人纷纷回避大神女的眼睛,畏惧天命术下,无人命运可躲过审视。 一阵杂乱脚步声从外而入,闯入大殿。 奔来告急的这位天官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大神女,不妥!北州所有的秽鬼潮一起,于同一时间爆发了。秽鬼入世,人间此时如同炼狱!” 下方众人色变。 白鹿野在旁,眼睫轻轻一颤:杭古秋之前带着观天山的弟子们在婚宴前急匆匆离开,是因为此事吗? 他之前还在意外,杭古秋竟然没留下来参加南鸢的婚事。他更意外的是,他此前一直以为南鸢敬畏杭古秋,然而杭古秋离开,南鸢根本没拦…… 他侧过脸,凝望着自己美丽的新婚妻子:她是否早就在天命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南鸢应当是看到了吧。 因为此情此景,众人惶恐,她却何其平静冷清。 她没有理会秽鬼潮爆发之事,在众人的不理解中,她说:“婚宴继续……最后一步,我与白公子前往秽鬼林,查看秽鬼林的封印。” 白鹿野目色一闪。 这是他与南鸢先前说好的——利用姻缘契约,她带他进入秽鬼林,暂时解开秽鬼林封印,帮他救出他师妹。 只是此时此刻,秽鬼潮爆发之时,她身为大神女…… 白鹿野思考之时,识海中响起南鸢清寒温和之声:“白公子,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相助。 “看到的命运是一定是发生的。但如何发生,却可以加以佐助……还请公子助我。”! 第 154 章 终焉2 白鹿野觉得南鸢变得有些奇怪。 这种奇怪,是自从她接受梦貘珠、得到巫神宫完整传承开始的。 许是完整的传承,全知的能力,会改变一个人。 她更加地冷清,更加地寡言,更加地独来独往。 白鹿野心知她接受梦貘珠入身体,必然会非常痛苦,他因此而去寻她,想在她痛苦时陪伴她左右。然而守门的侍女侍从总是回答,大神女不见任何人。 南鸢谁也不见,连他也不见吗? 同行的毕方嘲笑白鹿野:“你是谁,人家为什么非要见你?你们不过是为了救人,而暂时结亲。南姑娘可是大神女,她如今对过去、未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这样的大神女,会将你放在眼中吗?” 白鹿野无言以对。 他心存愧疚,又不知如何与南鸢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意。 而今婚宴上,南鸢传音入密,对他提出一个要求。 魂殿宾客如云,满堂人声鼎沸,南鸢这一句传音入密,却如冰雪附体,让白鹿野遍体生寒,感觉不到丝毫婚宴的喜庆氛围。 他所有的难言的徘徊的不知何解的情愫,都在她这句话中被凝结住。 他许久没说话,最后,还是侧过脸,轻轻应了一声。 站在他左右的毕方,听到白鹿野那一声中的哽咽。毕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向这对新婚夫妻看去—— 新娘清美,夫婿风流。 嗯,必然是他听错了。 -- 南鸢召所有巫神宫弟子,随她与新婚夫君一同进入秽鬼林。 众人虽不解,却也无异。按他们想来,天下秽鬼潮突然齐齐爆发,大神女可能觉得这与秽鬼林有关,大约是带他们一同进来加持封印。 毕竟,平时除了大神女这样得到完整的巫神宫传承的人,寻常人已经进不得秽鬼林了。 在几十年前,无支秽在沈玉舒的婚宴上生事、沈玉舒又在秽鬼林中斩杀一头无支秽,巫神宫就封印了秽鬼林,连巫神宫弟子都不得进入。 南鸢带他们一同进入。 进来时,众人便感觉到庞大的缥缈的浓郁的秽息。秽息在此凝聚,因数量过多,整个天幕被阴云笼蔽,与林外的艳阳天高照判若两地。 南鸢与白鹿野穿着嫁衣、婚服。 法眼可见,秽鬼林正中心,秽息最为浓烈。 南鸢将一道收回忘生镜的法术打入白鹿野眉心,又对白鹿野指出方向:“那处就是忘生镜所在,你带几人,一同将它收回。我巫神宫灵宝,不可受秽息常日侵染。” 众人皆无异议。 白鹿野带着毕方、还有南鸢指定的一些天官神女离开,南鸢又对跟着自己的众人各自安排了任务。 十人一队,各自去检查秽鬼林各处的封印是否还牢靠。若是有异,十人成阵,正好加持。 最终,南鸢只留下自己独自一人。 南 鸢独自去检查剩下的几处最强力的封印。 留给她的封印,是秽鬼林四角阵脚。 她到达一处,开始检查封印。 当她站在阵脚位置,她眼睛忽而流过一重浑浊的光,睫毛轻轻一颤。她再抬起眼时,面色如常,只神色更为冷清。 她的天眼与众不同,当她打开法眼时,她可以看到此处阵脚的封印,已经被一重诡谲的气息包裹,快要被消融掉。 她置身其中,那气息向她扑来,将她卷于其中。她闭上眼,静静感受那气息入体的感觉。慢慢地,她将法力凝于指尖,便看到诡谲的黑色的气雾,在自己指尖浮动。 这不是秽息。 若是千年前,这应当被称为“魔气”。 秽鬼林通过长达千年的演变,不断地收缚秽鬼,让秽鬼中诞生无支秽,又让无支秽在此厮杀……不断地厮杀,不断地演变,漫长的时光,终于让秽鬼林中诞生了“魔”。 “魔”尚弱小,只能依附于人逃离此地。它还没有长大,没有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但是它即将获得…… 南鸢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她并没有加持这封印,她直接毁掉了这里的封印,看着魔气如腾龙盘旋,快速席卷此地。南鸢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依样画葫芦,她又前往其他的封印之处,解开封印,放魔气出来肆虐。 她眉心,流光点点,时明时灭。 她最终站在最后一处关键阵脚,要解开此处封印。四角封印都解开,这座秽鬼林再也困不住魔气,这里的人,没有一人能够抵抗魔气的侵入…… 她运法之时,身后纵来三根丝线。 她当即旋身去躲。 她尚在施法,只能躲避,没法还击。那三根丝线却如长了眼睛,以玄妙的力量,让她的心神空茫一瞬。她的天命术足够强大,很快从这种恍惚中醒神,便立即明白自己被克制了。 她立时停下施法,去对付那袭击。但是时机已然错过。 不过是眨眼之息,三根丝线躲过一切天命术的窥视,扎入她心口,稳稳地摄住她。 直击命脉,一击得手! 南鸢唇角瞬间渗血,眼睫颤动,眼睛空洞,两重不同的流光在挣扎…… 浸入她心口的三根丝线收紧,她被绞得全身颤抖。一重法术清光顺着丝线游走,她抬手便扣住那丝线,想要将其从体内拔出…… 双方对峙! 渐渐的,南鸢唇角血溅在丝线上。 “滴答。” 如同讯号。 血红溅湿丝线,南鸢的眼睛开始变得清明…… 此时,她听到男子低凉冷漠的声音:“大天官,还不从阿鸢身上离开?!” 南鸢睁开眼睛,模糊视野中,她目光顺着血红丝线,看到林中步出的身着婚服的少年公子。他手中扣着傀儡线,一点点将一团光明无比的东西从她体内摄出。 身后跟随的几位天官神女看呆了, 但是这几个被选中的天官神女,皆与南鸢关系不错。此时看到如此异变,当即明白南鸢被寄生了。 他们只是震惊:“大天官?!” 浑浊的梦貘珠,顺着傀儡丝从南鸢身体中一点点流出。当梦貘珠彻底离开南鸢身体时,南鸢浑身战栗,她再撑不住,半膝跪地,吐血不住。 但她抬起眼,与白鹿野复杂的眼神对上。 在一众人中,他丰神俊朗,秀美绝伦,实力又是一等一的强。 当她发现自己被大天官南鸿寄生后,她第一想到的,就是可以克制天命术的傀儡术。 而正好,她的新婚夫君,是天下最厉害的傀儡师。 ……他从不心软,从不犹豫。为了大局,为了救师妹,他一定会助她。 -- 天地风云色变,秽鬼林中,秽息夹杂着魔气游走。魔气的封印没有被完全放出,躁动不已,整片天地便如同褪色般,一点点变冷、变沉。 众人都注意到与秽息不同的那种力量——“这是什么?!” 为何巫神宫的天官神女,都不能将其压下? 白鹿野抿着唇。 跟着他的毕方已经看呆,眼睁睁看着白鹿野剖开南鸢的身体、心脏,从中硬生生将那与南鸢已经融为一体的梦貘珠取出。他看白鹿野面色惨白,操纵傀儡丝的手指却丝毫不抖,可见此人心硬心狠。 毕方不禁凛然,心想幸好自己选择与白鹿野站在同阵营,不然,自己若强行要白鹿野臣服妖族大公子,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血流成河的局面…… 白鹿野,可是连他的新婚娘子,说杀就杀的。 傀儡线被勒出暗红色,梦貘珠光华闪烁,在傀儡师的重重法术加持下,藏头藏尾的大天官南鸿再也藏不住。 一声嘶哑的吼声后,众人看到梦貘珠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正是消失许久的南鸿。 南鸿此时形象与昔日不同,他本有些胖,却靠着一张俊脸,而有很多风采。但此时,阴黑的充满戾气的气息在他脸上游走,时时侵蚀他的神智、眼睛…… 他阴森的眼睛看向众人,口吐谶语:“你们都将死于此地!” 天官神女们:“……大天官!” 他们怔怔地看着如今的南鸿,又扭头去看跪地喘息微弱的南鸢。 南鸢脸色苍白,在飓风中,单薄如纸片泠泠。她抬起脸,对白鹿野说:“我巫神宫的叛徒已经捉到了……多谢白公子。白公子拿到忘生镜了吧,白公子可以将忘生镜先带出秽鬼林。 “恕我不能远送,也不能留公子——此时此刻,我巫神宫要清理门户。” 她眼睛盯着南鸿,盯着这位她的亲生父亲。 南鸿发出猖狂大笑声:“清理门户?清理门户?!南鸢,你小儿狂徒,若非我手下留情,你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眼神阴沉:“清理门户……不错,我也正要清理门户!” -- 白 鹿野与毕方离开,听到身后天官与神女张皇而心痛的声音:“大天官,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些质疑远去。 白鹿野低着眼。 毕方有些茫然,有些不甘心地回头:“二公子……” 白鹿野:“噤声。我们将忘生镜带出去。” 毕方:“难道不管南鸢了?她……” 她被你三根傀儡丝弄伤,纵是为了揪出大天官,她此时也…… 白鹿野道:“我要救小婴。” 毕方怔怔看他。 他从少年冷然的侧脸上什么也看不出,少年的眼眸那样漆黑,那种人类于世间挣扎的复杂的感情,他这个力量无穷的大妖,始终不懂。 -- 而秽鬼林深处,跪地的南鸢,仰望着那发疯的南鸿。 在众人心痛震惊中,她收着自己呼吸间的痛意,淡淡道:“他被魔气侵蚀了。” 众人更茫然:“魔?” 那是什么? 南鸢盯着南鸿,她想起自己幼时东躲西藏的日子,想起自己在杭古秋膝下学本事的那些年岁,想起杭古秋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的往事…… 她听说自己的身世时,用稚气而清冷的语调,曾与杭古秋说:“我不打算报复谁。被命运牵着走的人,必会困死于命运。我爹弄错了‘天命术’,天命术绝不是他那样用的。 “我会回到巫神宫,我会告诉世人,真正的天命术,绝不终生为此而惧。” 那时的杭古秋,用晦暗不明的眼神凝望她,久久不语。 杭古秋留下一声叹,自那以后,随她去了,很少再管教她。 南鸢一直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杭古秋失望。她想了许多年也没有想明白的原因,在前些日子,梦貘珠进入她体内,她通古知今,看到了所有原委后,她才明白自己让杭古秋失望的原因—— 他失望于她恪守本心。 他失望于苦难加身,她不为此惊惧,不受其诱惑,不惶惶不可终日。 他失望于,她没有被诱引,没有与巫神宫决裂,没有在厮杀中死去,没有在仇恨中变成无支秽。 她拥有如此绝佳的资质,却没有变成无支秽的可能……真是让杭古秋好生失望。 她没有,但是南鸿有。 -- 此时此刻,南鸢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轻声道出: “魔,那是千年前才存在的怪物。仙人封闭仙路后,也将魔一同封印了。但是世间修士想重开仙路,有的选择诛杀千年前那位仙人,逼那位仙人改敕令;有的则选择让世间诞生魔。 “因为那是一道敕令——当魔诞生后,仙路就会随之打开,敕令自然得解。” 天官和神女们听得无言。 这几句话,有的已经看到了,有的正在发生。而他们看着那个被傀儡丝困住的、冲着他们冷笑连连的面目全非的南鸿,只觉得更加不解: “可是,这和我们有 什么关系? “那是修仙人士的事。我们巫神宫修的是神术,仙路开不开,都和我们无关。大天官为什么、为什么……” 南鸢:“因为修神,是巫神宫自己琢磨出来的修行路。在此之前,没有人特意修神,巫神宫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成神。一代一代地摸索,到了我爹这一代,我爹觉得,自己可以造出神了……” 南鸿阴沉:“可惜巫神宫出了你这个败类!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南鸢睫毛一颤。 她呼吸变得困难。 体内的三根傀儡丝,吸取着她的生机。她用法术压制,但那从她体内剥离梦貘珠的力量,是白鹿野最厉害的手段……他既出了全力,她必然艰难。 南鸢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我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选择与杭古秋合作的。” 这又是一个众人不知道的讯息:“杭古秋?观天山的首席?等等……” 他们已经听不明白,而南鸢则抓紧时间,继续为他们说明所有。 她必须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这些人才能信她,才会选择和她站在一起。 她始终坚信,世间坏人很多,但好人也不少。当大家明白发生的所有事后,做出的选择,未必会选杭古秋—— “我取梦貘珠时,我爹就已经寄于梦貘珠上了。你们不觉得,我得到巫神宫的完整传承,过于快了吗?我只得到梦貘珠,就得到了传承……那是因为,我爹寄于梦貘珠上,我爹暗自同意了我的继任,获得巫神宫的传承。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进入秽鬼林,他操纵我的身体,解开所有封印,放出秽鬼林养了这么多年的魔气,让这些魔气附于我等之身,进入人间。 “他要重塑魔物昔日荣光。他要魔气进入人间,让魔气筛选,重新诞生魔,让世间变回千年前魔道大盛的世间。 “他操纵我,不惜自己主动接纳魔气,为了让魔气侵染我的心魂……” 南鸢颤抖着抬手,众人看到她指尖的魔气。 南鸿哈哈大笑。 南鸢在众人惊恐的眸光中承认:“是,我被他种下了魔气。他不会放我离开这里,他要我死于魔气下……因为多年前,我会让巫神宫灭门的谶语,让他惶然不安。因为我在玉京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更加相信谶语一定会发生,他要杀了我,要改变巫神宫灭门的命运。 “他在这时,被一个厉害人物找到。” 南鸢目光变得涣散。 她的天命术,梦貘珠残余的力量,让她恍惚间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将这些事道出: “那人是半仙……” 众人再惊何为半仙。 南鸢已经不为他们解惑,只自顾自说下去:“我爹困于天命术,绝望于自己改变不了命运,眼睁睁看着那个命运到来。他想杀我,却觉得杀不死我,因为命运会无数次为我挡灾,他看不到杀死我的希望…… “但是半仙 到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半仙将魔的秘密告诉他,我爹毫不犹豫地选择合作…… “我爹甚至为了半仙的宏图计划,愿意自己化身为魔的养料啊……”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南鸿大怒,他声如振雷,蕴含魔气,他挣脱掉傀儡丝的束缚,本可以继续自己的计划,但是在众人惊怒的目光中,他停下来,冷冷看着这些天官神女,“我是为了巫神宫能够传承下去!” 南鸿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巫神宫不能灭于我手中,巫神宫不能被南鸢这个坏孩子弄毁……我对抗命运,但是无数次命运都告诉我,它发生不了任何改变! “只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只有更伟力的存在,可以拨动命运丝线,改变所有已经定下的轨迹……” 他眼中现出崇拜之色,他喃喃自语:“他让我看到了,他可以遮蔽命运……他手段万通,他是真正的仙人! “仙人之下,凡尘蝼蚁的挣扎,都算不了什么! “变成魔又如何?仙人只是要恢复千年前的秩序,我愿意为仙人效劳!只要我帮仙人,巫神宫就可以长存……” 南鸢仰望着他,额上遍是冷汗,唇角也变得苍白。 南鸢一字一句:“即使巫神宫变成魔宫,即使巫神宫的人都被种上魔气,变成魔种?!” 南鸿俯视她,睥睨她,轻蔑道:“魔又如何?仙人会照拂巫神宫的。你这样的蝼蚁,撼动不了仙人片刻意志。” 南鸢微微笑了。 她从不笑,于是她此次笑,让南鸿震怒不已。 南鸿:“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南鸢就地而坐,盘腿结印,明亮的光华亮于她眉心。 南鸿不知她在做什么。 南鸢看着他:“我撼动不了仙人的意志,所以我没打算与杭古秋拼杀。但你亦不能成功。 “爹,你有没有想过,你于命运中窥探到的,有可能会用另一种你没想过的方式发生——” 她掌心中光华大盛,以她为中心,无形符咒向外飞出,遍传天地—— “巫神宫弟子听令,封印秽鬼林,诛杀魔气,不死不休!” 南鸿脸色惨变。 南鸢仰望着他,却如同俯视着他:“爹,巫神宫灭门,会是因为你——因为你让魔气出来,所以我要带着所有弟子,一同封印魔气。 “巫神宫自诞生起,是为了除秽!而不是为了成神。你弄错了因果。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但巫神宫不是因为我而亡,是因为你而亡。 “你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虫!”! 第 155 章 终焉3 大神女诏令,传遍山林。 巫神宫弟子在检查各处封印时,已然察觉封印有异。大神女下令“诛魔”,他们又听到远处传来的已消失很久的大天官近乎崩溃的嘶吼—— 不——?” 众人凝望着秽鬼林中四处流窜的魔气。 众巫神宫弟子齐齐坐下,加持封印,以身灭魔:“得大神女令!” 秽鬼林中,各处封印阵亮起微光,捕捉半空中浮动的一重重魔气。浑浊的魔气被封印阵捕捉,不同的力量互相争夺。与此同时,整个秽鬼林中的封印开始发生作用。 围绕秽鬼林的树木疯涨,藤蔓成笼,要包裹住秽鬼林,要将秽鬼林变成魔物的囚笼。 这法术,正来自南鸢。 她大量法力流失,心口被三根傀儡丝勒住的地方,血快要流干。但她的法力何其蓬勃浩瀚,她以毕生之力来封印此处。 林中风云已变,天地震动,魔气嘶吼,逃窜的秽鬼、无支秽们尖啸。 狂风吹叶,无形的气流包裹着这些封印一切的天官与神女们。 无论立场,无论善恶,此时此刻,他们都将履行巫神宫自创以来都应坚守的职责——除秽,诛魔。 狂风皱叶吹拂南鸢的衣袂,飘拂的衣带,托着她苍白的脸。施法之下,她眉心的光莹亮如星,寒星大烁,封魔之力摧毁着南鸿。 南鸿周身魔气紊乱。 他确实感受到南鸢对自己的克制,这果真是自己的劫难。 南鸿惨叫:“逆女,停下——停下!” 没有人会停下来。 南鸿周身被勒出伤痕,灵力开始狂躁,他时时受到体内魔气的冲突,气血翻涌,张口便吐出血来。 此时他何其狼狈,可他大脑混乱,不觉去想南鸢说的话——难道竟然是自己的筹谋,灭了巫神宫吗? 难道自己一生抗拒命运,却在一步步步入命运的陷阱? 南鸿抬头看天。 他的天命术被魔气吞噬,他看到的命运一派混乱。也许南鸢的封魔也影响到了他,他看不清命运,但他看到一重清光在缓缓裹住秽鬼林…… 秽鬼林要彻底被南鸢拉入沉渊,要与巫神宫诸人一同封于此了。 不不不,他的命运不该是这样,他向仙人送上信奉之力,仙人会救他,会救巫神宫…… 这位思维混乱而崩溃的昔日大天官,竟忘了巫神宫不修仙而修神。他握紧那一根救命稻草,不再试图与南鸢对抗。他在秽鬼林关闭之前,拼命地向秽鬼林外奔去、逃去…… 他要去找仙人救命! 他还有希望! -- 封印结界一重重张开,伴随着的,是巫神宫诸人的枯槁、陨灭。 最外围的弟子都开始为了封魔而死,更罔论最中心的、撑着整个秽鬼林的南鸢。 南鸿迫不及待地逃命,他看着那封印口子即将关闭,就如同看着日光没入地 平线一般惶恐。他化为流光,终于在那口子闭合前,跑出了秽鬼林。 一人与他擦肩而过。 那少年红衣乌发,在风中疾行时,发丝微乱,衣袍微皱,本不应引人注意。但那一张脸生得极为晃眼,如三春雪,如寒秋月。 狼狈憔悴、喘着粗气的南鸿,不禁侧头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一重什么法术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打入了他体内。 南鸿登时生警惕,又要出手反击。但他撇脸看去时,愣愣地看着与自己擦肩、出手的人,乃是小辈,是白鹿野。 以及,跟着白鹿野的那只毕方大妖。 毕方妖一直在少年耳边急促地喋喋不休,白鹿野却眸子沉静幽黑,甚至在南鸿回头时,他朝南鸿望了一眼。 南鸿从不将这个昔日妖王的私生子放在眼中,白鹿野自知力微势弱,也从不主动招惹他。但是这一次,他看去时,白鹿野冲他露出一丝笑。 那少年眼中笑微有挑衅。 南鸿大怒。 他放弃逃跑,心想自己收拾不了南鸢,还收拾不了一个半妖吗?然他出手之际,封印屏障刷地重合,白鹿野身子已经进入了封印中。 南鸿怔忡。 他自己主动朝外逃,白鹿野却进入林中…… 他心中浮起复杂之色,但他只怔愣片刻,便重新踏上逃亡之路。 要快,要快些! 要更快更多地做好仙人交代的任务,他才有可能向仙人求救,让仙人帮自己活下来,让巫神宫不要就此覆灭。 -- 毕方对白鹿野气冲冲:“二公子,我真不懂你。” 白鹿野道:“毕方,你不应该陪我进来。” 他声音清淡。 毕方侧过脸,怔怔看他一眼。 毕方认识的白鹿野,永远轻慢、慵懒、爱笑爱闹,对什么都不上心,只关心在乎千山与他的小师妹缇婴。白鹿野说话永远是带着笑的,可是此时白鹿野不笑,毕方觉得自己简直不认识他了。 白鹿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毕方半晌道:“我答应大公子带你回妖界,自然你走到哪儿L,我跟到哪儿L。” 白鹿野侧脸看他:“你还不明白吗?我回不去了。” 毕方怔片刻。 少年已经越过他,朝这秽息漫漫、魔气成形的林中深处走去。 毕方不甘心地追上他,咬牙切齿:“怎么会回不去?一定可以回去!我们大公子还等着你在众妖面前认他为王,等着你臣服……” 白鹿野不语。 因他行得极快,在穿越一片片瘴气间,他看到了无数巫神宫弟子的死亡。 他们面上浮动着魔气,但是他们又确实将魔气封在了体内。只要秽鬼林的封印不解,他们将永生永世伴着着魔气,在秽鬼林中渐渐消亡,魂飞魄散。 白鹿野心中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多年前,沈玉舒杀无支秽 一战成名,导致巫神宫封印秽鬼林的真相是这样——巫神宫那时候就已经在秽鬼林中炼制魔气了,南鸿怕被沈氏兄妹发现,才封印了秽鬼林。 难怪南鸿一直想插手玉京门的事,南鸿一直对沈行川与沈玉舒存有若有若无的敌意:他不确定沈氏兄妹有没有发现秽鬼林在炼魔的事,无论如何,沈氏兄妹死掉最好。 可惜啊可惜。 如今沈掌教高高在上,沈长老苦尽甘来,南鸢又重创了南鸿……桩桩件件,都让南鸿走入绝路。 可这怎么够呢? 南鸿应该为他所为付出代价。 白鹿野自己是杀不了南鸿了……但是缇婴还在啊。 他与毕方将忘生镜带出了秽鬼林,他们看到忘生镜有了变化。见多识广的毕方说,应该是秘境里的人发现了自己被困,正在想办法冲破这秘境,且快要成功了…… 那就好。 白鹿野分外欣慰。 他们家小婴,虽然脾气坏一些,爱偷懒爱闹人一些,在拿回了她真正的灵根后,本事是一等一的厉害。 他将忘生镜留在秽鬼林外,又留了一道传音符给缇婴。待缇婴出来,听了他的话,便会明白一切变故了。 千山……他是回不去了。 师兄的复生……他也见不到了。 小缇婴要记得,为他与南鸢报仇啊。 -- 南鸢终是力竭。 她最后一丝灵力都被榨干,瘫靠在藤蔓树干上。 巫神宫世代除秽,对付秽息有一腔心得。不断地演变中,巫神宫的天官神女已经可以轻松地囚住秽息,封住秽息。但是最早的时候,巫神宫的弟子还没有学会后世这些手段时,他们是以身封秽的。 而今众人不知如何封印魔气。 但无妨,他们有最原始的法子,保证魔气会如最开始的秽息一样,被封在人体中,带着人一同死亡,且逃不出人体,世代被困。 这正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此刻,最后一丝魔气也被南鸢封在了体内,这世间,除了南鸿身上所带的魔气,没有任何魔气可以逃出。而南鸿……无妨,南鸢也早已在天命术中,看到了他的死亡。 南鸢是如今的巫神宫中修为最高的人。 周遭弟子们都因封魔而陨灭,她也保持着一丝神智,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最后时刻的来临。 天朗气清,风光正好,她此生没什么遗憾的。 当真没什么遗憾的吗……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她一向能控制心神,立刻逼自己不要多想。而正在这时,她听到少年公子的唤声:“阿鸢!” 南鸢以为自己听错。 她明明已经找了他无法抗拒的借口,让他离开秽鬼林了。他那么在乎小婴,怎么会回来。难道是她的死前幻觉吗? 南鸢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她惊愕地看到身着红色婚服的俊美的少年公子,带着那只大妖,一同从林木中步出,向此处奔 来。 南鸢错愕无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白鹿野奔到此处,跪在地,伸手拂过她胸前被浸得乌黑的血渍。他揩掉了血渍,却除不掉那三根在风中飘摇的傀儡丝线……傀儡丝被悬于他手中,他施法试图救人,但如此不过徒劳无功。 他自己都知道徒劳无功。 他手指扣紧三根傀儡丝,指节握得发白。半晌,他微微抬头,看着她清冷的、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南鸢看着他。 白鹿野眼中倒映着憔悴无比的她,她因身负天命术,从不认真看他人的眼睛,她许多次悄悄看白鹿野,也只敢扫一眼便移开双目。 而今,气力全无,她没有了任何异能,她终于可以如世间任何一个普通女子一样,盯着他静望了。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 可她的时间已然不够。 南鸢半晌,才说:“我早就看到了你我于此处的死亡……”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碰一碰他,但是怕魔气转移,怕秽息吞噬,她的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只有这一丝颤,可以看出她的些许惶然与迷惘:“我也曾努力规避这个结局……” 她沉默片刻。 南鸢终究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原来我也是被命运困住的可怜虫。” 因有所求,而试图规避。因为规避,而迎来相同的结局。 巫神宫的天命术,是如此强大而可怕啊。 她至今依然不因此恐惧,她只是觉得、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她输给命运了…… 南鸢闭上眼:“也好……” 她冰冷的沾血的手,被白鹿野握住。 她听到少年公子清润的笑:“好什么好?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选择你,没有人会选择你?” 南鸢闭着的睫毛微颤。 她听到白鹿野郑重清渺的声音:“阿鸢,我确实在意师妹,在意千山,甚至在意师兄……可是阿鸢,你不是无人选择的,我也会选择你。” 南鸢指尖颤抖。 她睁开眼看他。 她轻声:“我第一次希望,你不要选择我。” 白鹿野微笑:“已经晚了。” 她低下头,不说话。 生机在流逝,她一贯寡言,即使生死之时,她也无话可说。 她只是被他握着手,便已经觉得快活了些。 此生、此生…… 少女南鸢的气息在他怀中消失,她变得冰冷,安静地睡在他怀中。 白鹿野静跪片刻。 白鹿野松开了她的手,轻道:“阿鸢,这一生,还没走尽呢。” 他抬头看乌黑天幕。 寒风猎猎,吹拂他面容衣袂。 少年公子仰望着天幕,轻叹:“天涯南北伶仃客啊……” 毕方有不好预感,警惕地看着 白鹿野。 下一刻,倏地,白鹿野眉心亮起雪白之光,身子与南鸢一同倒下,而巨大的白狐之影,自他神魂中飞出,冲那试图飞下来的魔气一声尖啸,吓退魔气。 毕方震惊:“妖王……不,二公子……” 二公子第一次用出他的妖族之力。 天上风云搅动,魔气四溢,白狐仰天长啸,九条尾巴一一张出,遮天蔽日,笼罩住这方天地,无限灵力快速充盈此方天地—— 白鹿野的身体开始七窍流血,快速腐烂。于此同时,南鸢身体的枯槁被叫停,她如同睡过去一般,面容雪白,似只要人叫唤,就可以将她重新唤醒,给她第二次生命。 白狐的九条尾巴遮天蔽日,又在天地间,一条条消失…… 白鹿野闭上眼,低喃着将咒语念完:“白狐护我意中人。” ——天涯南北伶仃客,白狐护我意中人。 白鹿野身上有最强大的妖王血统,可他自愧为半妖,妖王也不肯自己的血统被肮脏的人类继承。在追杀白鹿野的十数年中,毕方确实没有见过白鹿野用出过一次妖王的血统之力。 而今,白鹿野接受妖族血统,他第一次用出的妖王血统之力,便是“白狐护命”,断尾求生。 可是白鹿野之前从来不接受妖族之力,他人类的灵力也不足以支配这么强大的法术。毕方眼睁睁看着飓风在林中掀起燥乱,白鹿野与南鸢的身体埋于落叶间,半空中虚化的巨大雪白的狐狸尾巴,在一条条消失。 每条尾巴都是一条命,如果最后一条尾巴也断掉,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不过是拖延术。 秽鬼林的魔气不可能给他们生还的可能,白鹿野又何必用出这种法术? 毕方仰头震惊地看着这些,片刻后,他眼看少年的最后一条尾巴都要断掉,终于忍无可忍,咬牙道:“不管了——我答应大公子要带你回去,大公子没让我带着尸体回去!尸体的臣服不叫臣服!” 毕方化鸟,一声清鸣,巨翅挥出,挡在白狐上方。 -- “轰——” 忘生镜碎掉。 缇婴、江雪禾、叶穿林众人站在了秽鬼林外。 缇婴出来,白鹿野留下的传音符中的话,便自发燃烧,将因果告之。 叶穿林等人则脸色凝重,听着各方汇报,什么秽鬼潮四方暴起,秽鬼无节制地闯入人间…… 有人惊呼:“血……” 他们抬头。 天上落雨。 雨却是血,淅淅沥沥。 万物有灵,天地同悲。 江雪禾站在缇婴身旁,看到缇婴指尖的传音符烧尽后,少女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暴戾十分。 缇婴扭头看向身后的秽鬼林。 她已经看不到那被封印的秽鬼林中是何现象,但她知道白鹿野与南鸢埋葬于那处,她的朋友与而师兄死在那里…… 江雪禾握住她冰冷的手,他适时地制住 了她的狂暴。 江雪禾温声:“小婴,别慌㈨,还来得及。” 他顿一顿:“他们还有救。” 缇婴抬头看他一眼。 是了,他如今是无支秽,此时他们站在秽鬼林外,他对林中情形,是有感知的。无论他此时是不是在骗她,她宁可相信。 自他真正复生,他便是这副清清冷冷无欲无求的模样。她已经没心思计较他为何变得如此生分,她却依然会因为他的安慰,而稍微冷静一些。 她紧盯着秽鬼林的方向。 她绷着脸:“我要杀了南鸿。” “好,”江雪禾道,“师兄帮你。” -- 叶穿林与他们兵分两路。 四处秽鬼潮暴起,巫神宫却没有人除秽,民不聊生,叶穿林面容肃寒,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带着长云观的弟子们匆匆离去,其他那些各门各派先前与缇婴不对付的人,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他们神魂被无支秽所控,只能被迫跟着缇婴他们,前往玉京门。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玉京门。 但是到玉京门山下,仰望着那悬在半空中的山,众人呆滞。 秽息包裹着玉京山,不断有秽鬼冲入其中。那座仙山不复昔日金光凛然的仙气,如今污秽肮脏,如置身泥沼炼狱。 人群中有人喃喃:“秽鬼袭击玉京门了?怎么会……玉京门的护山大阵没开吗?” 人群中,有一道女声开口:“他们中有叛徒,叛徒叫花明阶,是玉京门旧日的大长老。即使沈掌教在花长老叛乱后,重新改了护山大阵,但最核心的地方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掉。 “有花明阶的相助,他们可以轻易打开玉京门的护山阵,让秽鬼们袭山。” 众人扭头,看到说话的人—— 少女背着一个用黑布罩住的竹篓,面无血色,眼神冷黑,仰头看着那仙山。 谁不认识她呢? 这位昔日赫赫有名的骄纵大小姐花时,此时暴露出来的信息,赫然是有关她那亲爹,花明阶花长老的。 众人面色古怪,且见花时说完话,就转头看向缇婴。 缇婴并不看她,缇婴在伸出神识,追踪南鸿的气息。她本就是跟着二师兄在南鸿身上留下的印记,才一路追踪南鸿,追踪到这里的。 南鸿就算逃到玉京门,她也会杀到玉京门。 花时低声:“小婴……我知道最快的登山小径,我带你们上山。我试试看,能不能制止我爹。” 缇婴睁开眼:找到南鸿了! 她冷冷看眼花时,道:“走!” -- 众人登山——何其容易! 昔日需要人牵引才能上去的仙山,今日敞开大门,既有秽鬼冲击,又有来算账的。 守门弟子本对付秽鬼对付得手忙脚乱,一看到这些人,看到为首的缇婴,吓得如何见鬼——“缇婴!你放肆!” 他哆哆嗦嗦地上前想拦。 缇婴一脚踹出,将他踩在地上,厉声喝问:南鸿呢?! □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大梦》第 155 章 大梦终焉3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少女目中全是狠戾之色。 她眉目冰冷,周身寒气,比她当日上山救兄时也不差。而她师兄……被少女踩住的守门弟子茫然抬头,看到缇婴身后那个乌衣少年。 江雪禾撩目看他。 “死而复生”的仙人,让守门弟子色变。 守门弟子本就和南鸿不是一路,见这路人如此凶悍,也不敢阻拦,颤巍巍指了一个方向:“大天官往那里逃了……” 缇婴化光追去。 -- 花时匆匆运用缇婴昔日教她的方法,打开了进入黄泉峰的通道。 她心中有预感,她猜她爹一定会来这里。 果然,当她冲入牢狱中,看到苍老的花长老正在施法,将那头被囚禁的无支秽放出。 花时尖叫:“爹!” 花明阶回头,没有感情地看她一眼。 花时:“爹,你害人害得已经足够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 花明阶淡笑:“夏虫不可语冰。” 花明阶将那无支秽放出来,曾经让他畏惧的这头无支秽,此时却让他欣喜。 正是玉京门中封印着这么厉害的怪物,此时这怪物才能出去,搅动风云,为仙人争取时间啊…… 花时:“爹,你错了!” “是,我是错了,”花明阶喃声,“我曾经以为世间只有一个仙人,仙人死了,敕令却没有解开,我比谁都要悲痛。而今我才知道,不只一个仙人啊…… “敕令还可以解!” 花时忍无可忍:“你只知道解开敕令,解开敕令!难道你的修仙,比亿万百姓,比世间生灵的死活都更加重要吗?!你的修仙就重要到,需要踩着别人的尸骨……” 她根本阻拦不住。 她法力不如花明阶,她一切都是花明阶所教。她冲上去制止花明阶,花明阶一边阻拦她,一边仍有余力,放出了那头无支秽。 花明阶狂喜地仰望着无支秽冲天而啸,从黄泉峰向外飞出…… “嗤——” 花明阶表情凝固。 他低头,看到他昔日为花时打造的灵剑,此时正握在少女手中,刺中他心口。 鲜血流淌。 花明阶心间血冷。 他忽然暴怒,一掌挥开花时,将花时砸到墙上。 少女目中含泪,竹篓骨碌碌滚地,眼见黑布要荡开,花时又挣扎着扑过去,将其盖住。 花时抱住竹篓,唇角噙笑,目中含泪,吃力无比:“别出来、别出来……” ——不要受到无支秽的召唤出来为恶! 不要真正变成无法挽救的怪物! 花明阶低头轻蔑地看眼花时,玩味:“秽鬼?你在养秽鬼?” 花时警惕抬头看他,他嗤笑一声,掉头化光而走:“小时啊,你太任性了 。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爹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你好。” 花时趴在地上,半晌,她捏碎传音符,颤抖着落泪:“小婴,我爹……往青云殿方向去了……” -- 南鸿逃得十分惶惑。 身后的缇婴对他紧追不舍,让他暴怒连连。 他是被体内魔气所伤,是被先前的南鸢所伤,不然,他怎会怕一个缇婴? 真是可怕……缇婴竟然没有死在忘生镜中,缇婴竟然从忘生镜中逃了出来! 怎么会怎样,怎么会这样? 仙人明明说过的,只要把缇婴关进去,缇婴就出不来,他就不会死在缇婴剑下了……为什么仙人说的不对? 难道、难道……仙人骗了他? 奔逃中,南鸿忽然抬头,看向天方。 他充满怨气,阴郁十足:“杭、古、秋!” ——你骗我! 命运没有改变! 你骗我去死! 难道我也要成为无支秽,我也要成为你炼魔的养料,成为你的工具吗?我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如此奔波…… 缇婴的声音破开重雾迷障,寒剑自四方齐齐祭出:“南鸿——” 南鸿仓皇扭头。 在缇婴自雾中步出之前,一道人影先飞扑着撞来,倒在南鸿脚边。 南鸿低头,看到花长老一边吐血,一边恐惧回头。 而这时,缇婴才从雾中走出,目光冰寒地盯着两人。 缇婴手中剑抬起:“南鸿,花明阶,你们还要往哪里逃?” 花明阶畏惧地看着缇婴的剑,感受着缇婴强大的灵力。 花明阶:“不可能!你不过刚结出元神半年多,你不可能有这种能力……你杀不掉我!” 然而到此刻,南鸿脸色灰白,却冷静下来,盯着缇婴。 南鸿口出谶语:“你今日会死于火烧——” 一丛火从缇婴脚边烧起。 缇婴双手结印,瞬间灭火。 蓝色道光映着她稚嫩眉眼,她从来不吝于嘲笑手下败将:“南大天官,你老糊涂了吧?我是水系灵根,你用火来对付我?” 是了。 南鸿后知后觉想起,缇婴是水灵根道修,他之前竟然忘了…… 不,他没有忘!是天机,是天道! 是天道遮掩了他的天命术…… 他忍不住抬头朝空中看一眼。 他瞥到江雪禾温润的低垂眉眼。 天道……江雪禾……他…… 真相几乎就在眼前,通识天命的南鸿不敢相信。在生死关头,他再一次生出对抗的勇气,狂傲道: “缇婴,你如今是了不起,可是我与花明阶都是实力胜过你的高手,你一对二,当真能赢吗?” 花明阶得到南鸿提醒,才战胜自己那一瞬间的恐惧,从地上爬起:“不错,你这样的小孩子,我根本不怕……” 说着“不怕 ”,花明阶却骤然幻出元神巨影,金光烂烂,祭起法器,元神巨影挥舞法器,砍向缇婴。 缇婴仰头看着花明阶的元神。 她回想起了那一夜——鬼魅重重,山道烛灭,她劈出一条血路想救师兄,而花明阶的元神,就拦在她的最后一步上。 如果她那时更快一些,如果她那时比花明阶厉害一些……江雪禾就不会死! 缇婴冷然间,一重蓝色道法笼罩的元神巨影,从她神魂中飞出,俯视南鸿与花明阶。 缇婴冷然悬空,口上高斥:“昔日未终之战,今日当分出胜负——!” 元神巨影法力挥下。 -- 玉京门饲养的最厉害的无支秽逃出黄泉峰。 所有玉京门阵法中封印的秽鬼,都随之逃出。 飞扑袭杀玉京门的秽鬼们不算,玉京门本身圈养的无支秽在此也成了帮凶。 漫天盖地皆是秽鬼,何人能胜? 弟子们惨叫连连。 沈玉舒带着弟子们对抗这些针对玉京门的杀招,当她抬头看到那头最厉害的无支秽在半空中呼风唤雨,心生绝望,忍不住高呼:“兄长——!” 沈行川抬目。 剑修凛然威名,当如沈行川。 沈行川手段是如此厉害,他一人领着长老们收服这些作乱的秽鬼,丝毫不落下风。他早早料到会有人袭击玉京门,但是当秽鬼们齐齐上山时,他也惊愕一瞬。 但只有一瞬。 此刻,沈行川听到沈玉舒的呼唤,抬头正看到那头无支秽召唤所有秽鬼,一起杀向十来个缩在一同的弟子。 沈行川凌身一闪。 下一刻,沈行川浮于半空中,他张手间剑光飞纵,拦住那头无支秽。无数秽鬼张狂作乱,沈行川回首凛然—— 黑气漂浮,秽息围绕着沈行川。 下方诸多秽鬼于一瞬间被齐齐定住。 作乱的无支秽发现自己失去了对秽鬼们的控制。 下方弟子们抬头。 无支秽大怒,一声叫嚣,重新夺回对秽鬼们的控制。沈行川唇角渗血,向后退了一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无支秽向下俯冲…… 无支秽俯冲的身形再次被定住。 一道乌袍少年公子,现身于半空。 那少年毫不掩饰身上的秽息,张手间,就控住了无支秽。 那正是江雪禾。 江雪禾慢悠悠,抬手间,无数丝线浮现,一根根出现在秽鬼们身上。丝线现出行迹,江雪禾纵然一拉,丝线齐齐爆开……躲藏在暗处、掩住身形的旁门弟子们,露出了行迹。 他们没料到江雪禾一下子让他们现身,不禁茫然。 江雪禾低头俯看他们,微笑:“操纵秽鬼啊,看来是知道背后的真相,却依然选择如此?” 那些人反应过来,为首者手指高空,喝道:“诛仙解敕,在此一行!” 江雪禾挑眉。 他 温温和和:“诛仙?那好。” 他身上秽息俯下,一重重秽鬼听从他的控制??[,直直扑向那些操纵秽鬼的人。他心狠手辣,无数人在此纷纷惨叫,血流扑溅…… 下方人狂叫:“江雪禾,你是无支秽! “沈行川,沈掌教,你也是无支秽! “荒唐,玉京门已经是无支秽的贼窝了,你们这些秽鬼,都该死!” 江雪禾含笑:“骂得再大声一些。” 他不是他们想象中高高在上怜爱众生的仙人。 他是身染秽息的自地狱中重生的江雪禾。 他捏动丝线,施法之下,便看着一个个生命在手中丧生。 他淡漠地看着他们一一死去,他知道他们该死。 江雪禾掐诀,再次施法,纵下—— -- “噗——” 寒剑刺入了南鸿的身体。 南鸿身体千疮百孔,再也动弹不得。 而在他身边,花明阶早已死去多时。那老人死不瞑目,如今轮到南鸿死不瞑目。 南鸿瞪大眼睛,惨然无比地看着缇婴被溅上血粒的眉眼。 这一幕,他无数次从天命术中看到过。 而今、而今…… 缇婴将术法打入南鸿体内,一点点看着南鸿死亡。可这些,无法救她二师兄与南鸢,她还要杀更厉害的人才可以。 少女眉目间荡着道光,施法间,她一字一句:“昔日加诸我身的,我必十倍偿还。” 南鸿徒劳地看着一切的发声,他沙哑嘲弄:“命运啊……” 他试图操纵命运,却被命运抛弃,终被命运操纵啊。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他带着诅咒,留下怨恨:“杭、古、秋!” -- 江雪禾猎杀操纵秽鬼的登山修士,他带来的修士们跟着杀戮。 沈行川再一次对付那无支秽,那被无支秽控制的秽鬼们。 他已不再掩饰自己秽鬼王召唤秽鬼的本事。 他悬于高空时,沈玉舒与他神魂相连,与他一同背对着背,对付这些秽鬼。 兄妹二人眉目冰冷,被秽息所染,却无损霜华之色。 沈玉舒声音沙哑:“月奴……” 缇婴识海中的灵剑月奴微微一震。 沈行川衣袍在半空中猎猎而扬,他冰凉的声音,与沈玉舒沙哑的声音融于一处,共同召唤灵剑月奴—— “时至今日,你依然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友吗?!” 下一刻,月奴从缇婴识海中飞出。 灵剑悬空,变长变厉,巨剑向下方斩去,向那些作恶的他派修士们斩去…… -- 千钧一发,山外传来一声喟叹。 杭古秋无奈淡漠的声音登上山头:“沈掌教,江师侄,缇师侄,何至于此啊?”!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6 章 终焉4 玉京门一地狼藉,弟子半数伤残,半数秽鬼狰狞惨叫,还有一个个非玉京门的修士持着法器,与那高空中的无支秽江雪禾为敌。 杭古秋到来—— 缇婴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朝身后看去。 玉京门的天穹早已被秽息浸染得一片污秽,讽刺的是,当杭古秋出现时,灰扑扑的阴云笼罩的天幕,云翳散开,射出一缕阳光。 日光照在缓缓登山的神仙一般的青年身上。 杭古秋一身靛蓝文士袍,宽袍长带,风中拂动。他润秀儒雅,慈眉善目,端的是风采翩翩。 跟随他的那些观天山的弟子、前来除秽的修士,也一样的光彩照人。 只有他们面目全非,只有他们狼狈不堪—— 缇婴看到沈行川雪白袍袖上溅的血,看到沈玉舒因法力不济而微苍白的面容,她还看到持月剑本已劈下,却被杭古秋隔空阻拦。杭古秋法术远比他平时表现得厉害,他出手之间,持月剑便摇摇欲晃,跌撞着变回人形,愤然站到了沈行川身后。 缇婴低头看到自己脚边的两个尸体,花明阶,南鸿。 她看到自己鞋尖上的血。 一道光落下。 她余光看到江雪禾缓缓落于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缇婴唇角露出几分尖锐的讽笑。 她挑衅地、仇恨地看着杭古秋。 沈行川先开了口,淡漠:“老友,好久不见啊……或许,我该称呼你为,‘青木君’?身为玉京门大盛的师祖,却要隐姓埋名,在漫长岁月中改修儒道,实在可叹。” 他冷冰冰,话中没温度,正是这位沈掌教一贯的风格。 听闻他的话,在场诸人反应不一——有人早已知道杭古秋是千年前的青木君;有人即使不知,却已隐约猜到;最迟钝的人,自然是现在才知道,正如此时微微瞠目的月奴。 杭古秋的目光,本落在缇婴身上。他朝缇婴望了片刻,目光余光落在缇婴身后的江雪禾身上。他眼神捉摸不定,待沈行川开口,他才看向沈行川。 杭古秋保持着自己一贯好说话的风格,温温笑:“沈掌教又何必自不量力?你一介无支秽改头换面,装作常人,摇身一变做了玉京门的掌教……沈掌教的本事,也让我感叹啊。” 沈行川淡淡道:“你自然该叹。你分出一缕神识,千年来蛰伏于玉京门的宗祠中,缠上每一任玉京门的掌教,控制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你吸取他们的一切……多么好的筹划,却遇上我这种怪物。 “你被我折一分化身,败而逃离玉京门。本以为你消停些,没想到你还有今日这种大手笔。” “今日这种大手笔……”杭古秋喃喃,渐渐的,他唇角温润的笑,变得几分幽晦,眼睛重新落到了缇婴身上,悠缓道,“今日这种大手笔,难道怪我吗?” 缇婴冷冷看着他。 她既知道他是青木君,便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脱口而 出:“难道怪我?!你杀我同门,害我友人,千年前的恩怨一径折腾到今日,我早已忘掉你,你却对我和师兄穷追不舍……难道怪我?” 杭古秋:若非仙人的敕令,仙路何至于闭塞到今日?如果不是仙路不开,以我的本事,早已成仙。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指身后修士:“你问他们,我可曾逼迫他们?他们也是受苦者,他们也想开仙路啊。” 杭古秋微微一笑:“而今,你们和无支秽,和秽鬼站在一起。除秽就是开仙路,天下正义人士,谁不敢站出?” 缇婴的目光,落到那些修士上。 她目光冰如霜剑,她将这些人的脸一一记在心中。她且在他们脸上,看到许多昔日害死江雪禾的人。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明亮,有人躲开了她的眼神。 缇婴:“真恶心。” 修士们色变。 有人忍耐。 有人狂怒:“你说什么?!” 缇婴:“我说你们好恶心,为了开仙路,愿意跟随杭古秋这种人。” “我这种人?”杭古秋笑,“我是哪种人?” 缇婴嘲弄:“你是那种丑八怪——躲在别人身后算这个算那个,让别人自相残杀,让别人生嗔生怨。你喂养秽息,喂养魔,你跟丑八怪一样……可你偏偏双手不沾鲜血,看起来好干净。 “你这样的人,修一千年、一万年,都别想成仙。只要这天道还存在,只要我师兄还在,你就别做梦了!” 杭古秋用阴郁而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他起初被这个少女的尖锐刺痛,恼怒她伶牙俐齿,踩着他的痛点戳。但当他听到缇婴说“只要我师兄还在”时,他忍不住笑了。 他盯着缇婴笑个不住,笑得缇婴发慌。 可缇婴又何其倔强——绝不主动问他笑什么。 这种坏人,自然要主动为她解惑—— 杭古秋笑盈盈地、慈爱地、怜悯地看着她:“缇师侄啊……可怜的小婴啊,你莫非以为,你师兄还在吗?” 缇婴怔一下。 她虽然知道杭古秋必然在分她心,乱她意。但他语出,她到底年少,克制不住地就用余光去瞥身后长立的江雪禾—— 他目光温润安然,平心静气。在她看过去时,他还对她笑了一笑,以示安抚。 缇婴却有些心慌。 而杭古秋乐于解答她的心慌:“时至今日,你还在自己骗自己吗?江雪禾早就死了,在去年年末那个你拼命救他却救不到的夜晚,他死得彻彻底底! “你想复活他?你的大梦术根本没有修成吧?你拿什么复活真正的他?” 杭古秋儒雅非常,恶意满满:“而且,你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吗?你怎么复活真实的他?那是你我这样的蝼蚁可以肖想的力量吗?那是他吗?” 缇婴怒道:“你胡说!” 她道:“师兄就站在我身边!师兄跟我一起,师兄一路保护我……如果他不是他,如果他是 你以为的那种东西,他怎么可能保护我?” 杭古秋轻蔑地看着她。 他看少女身后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敬畏,也带着恐惧。杭古秋喃喃道:“这正是天道的无情啊…… “小婴啊,你以为我筹谋多年是为了什么?千年前,我的飞升被你打断,这全是因为他偏私你!我不服气,可我不是你们对手,不是他对手,我只好躲……后来我被救下,我才知道,这件事多么荒唐——天道有私!” 他的眼神由温润变得森寒,阴鸷。 而在场诸人,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却懵然地,跟着他的话,一同看向那安静站立的江雪禾。 那少年如此淡然,如此优雅。他掀起眼皮静静听杭古秋说话,眼波清光涟涟……他分明是江雪禾的模样,江雪禾的脾性,为何杭古秋却说他不是? 杭古秋敬畏地看着那少年:“这真是太荒唐了。天道怎能有私?天道若是有了私情,那我们算什么?人间小吏有了私情尚且会假公济私,何况天道!我决不允许天道有私! “若他一直存在,我是不是永远赢不了你,永远成不了仙……幸好,天命没有抛弃我。这些年来,整整千年,你以为我算的是什么? “我要让你们堕落啊—— “我要江雪禾回归无情,丢弃‘江雪禾’这个名字,变成高高在上的他!那样的他,对所有人才是公平的。” 缇婴:“你做梦!” 杭古秋冷笑:“你这样的小姑娘,才是被他骗了吧?他生生世世都要为恶,都要体会苦痛、鲜血、杀戮、堕落,体会人间诸苦,体会被叛、被弃、被恨。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他总有一日会对这样的世间失望,他会在痛苦中渐渐麻痹,抛弃这些,他会变成他应该的模样! “可是这一世有了变化。这一世你们竟然相遇了。这也许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吧?没关系,他有后路,我也有后手。 “他不是偏私你吗?那就让他不要偏私啊——他死在封仙阵中,为你耗尽最后一滴血。他若想‘复活’,他不想害你的话,便只会选择无支秽的路子。我太了解他了——他绝不会忍受自己被碾压,绝不会在付出一切后只愿意做个秽鬼。 “所以他一定会用东西来交换力量——血流干了,骨肉没了,灵根也还给你了,他还能剩下什么呢?是记忆啊,是对你的私心啊。 “冷漠强大如江雪禾,自信自负如江雪禾,他一定会选择用记忆来交换。可他那时未必知道,他区别于其他无情天道的,正是对你的私心,一旦他抛弃这记忆……他就在与其他天道相融啊。 “小缇婴,你看看你身后的江雪禾——你有没有觉得他冷漠呢,有没有觉得他生疏呢?因为他变了啊,他不知不觉在变了啊。 “你失去了你师兄——那一夜,你永远失去了他!他再不会回来了!” 杭古秋的笑,变得尖锐、充满报复欲:“是你弄丢了他,是你不要他。他再不存在了,再不会保护你了!而今,我拿捏你,易如反掌!” 缇婴立在原地。 她一动不动。 站在沈行川身畔的沈玉舒蹙眉,心中对这杭古秋厌恶无比。她悄悄地看缇婴——缇婴站得僵硬笔直,可她眼中一点点噙了泪。 沈玉舒想开口,被沈行川伸手一拦。沈行川看着一切的发生,寻找着合适时机。他一贯冷漠,只要他还站在这里,沈玉舒便放下一些心。 就是月奴,都担忧地看着缇婴。 月奴想帮缇婴,可月奴打不过杭古秋。 缇婴分明是一个十足娇气的孩子。 可她对敌人从不屈服,哪怕杭古秋如此摧毁她,她也不肯给杭古秋掉一滴眼泪。 可她又十分害怕,她相信了杭古秋的话——她根本不敢回头看江雪禾一眼,她生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崩溃,看一眼就会痛哭。 从记忆碎片出来后,她确实对江雪禾有疑。 但是江雪禾又说“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正是这句话,打消了她的防备。 他怎会不是真正的师兄呢? 他给她擦眼泪,他抱她的呀。今日他们从秽鬼林出来,她听到二师兄的留言痛不欲生,也是他安慰的她。刚才她与南鸿二人打斗时,也是他在天边对付那些坏家伙啊…… 缇婴从方方面面去寻找江雪禾存在的痕迹。 可她这样寻找,不正是因为她本身觉得他已经不在了吗? 她根本不回头。 缇婴盯着杭古秋,慢慢捏诀:“没关系,师兄不在了,我杀了你,想办法复活真正的他。” 杭古秋嗤笑:“杀我?” 他冷然:“你拿什么杀我?” 说话间,他声音由温静,变得漠寒,变得高邈,声震整片仙山——“缇婴,千年漫长,我已修成半仙,刚修出元神的你,拿什么与我为敌?我杀你如蝼蚁啊。” 缇婴仰头看他,死不服输:“那你真是一个废物——修炼整整一千年,成不了仙,只盯着我这个刚修出元神的人。你贱不贱啊?” 杭古秋脸皮微抽。 他半晌笑:“你就嘴硬吧。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缇婴,你我千年一战,还没有分出输赢呢。” 他半仙的威力压来,在场众人皆生战栗。 缇婴抵抗着来自神魂的压制,口上倔道:“不错!” 杭古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教你吧——缇婴,魔气已经被鬼姑成功种在你体内了吧?你与那些控制不住魔气的寻常人不同,你身上有敕令呢——秽由你生,秽由你灭,你会是世间最后一个魔。 “那你变回魔如何?就像千年前天阙门那一战……” 杭古秋目中生恍,喃喃自语:“你引魔气入体,接受魔气,变回魔女,你瞬间就能拥有无上的力量,就可以与我打斗了。你我在没有天道的偏私下,公平地比一次—— “到底谁赢谁输!” 缇婴心中一动。 她听到身后江雪禾温和的声音:“小婴 ,不要被魔气控制。” 缇婴心口一颤。 她判断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可他说这句话如此平静,与师兄的温柔有力又不同……她心酸之下,当做没听到他的话。 杭古秋古怪地看眼江雪禾。 江雪禾仍是澹泊缥缈,与他见识的那几位无情天道一样无欲。 缇婴看杭古秋:“原来你折腾一千年,求而不得的,是我呀。” 杭古秋脸皮一抽。 他咬牙:“我求的是天道不偏颇!” 缇婴:“你竟然以为我以前能赢你,是因为天道偏向我?” 杭古秋:“不然呢?!你一个魔、你一个魔……” 他的执念蠢蠢欲动,他眼中光变得异常,他脸上肌肉抽动,盯着缇婴的眼神又仇恨,又欣羡。 沈行川望着杭古秋这模样,微微勾唇。 沈玉舒:“兄长,怎么?” 沈行川拂袖:“没什么,且看便是。” 而杭古秋盯着江雪禾,慢吞吞道:“我与缇婴的千年之战,您应当不会插手吧?我也在……帮您,不是吗?”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自然是如今江雪禾早已不是他们认识的江雪禾,江雪禾变成了杭古秋跟随的那伟力存在。 缇婴屏着呼吸。 半晌,她听到身后少年极轻的一声“嗯”。 缇婴握紧拳头,泪水差点涌出。 可她不会让杭古秋看自己笑话。 缇婴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藏住泪意,她怼道:“我凭什么要当魔?” 杭古秋:“因为这苍古万物,皆在求你成魔啊——” 他手掌一挥。 术法之下,天幕中浮现整个人间的幻象。 鬼哭狼嚎,尖锐惨笑,血流成注,大片秽鬼流入人间。操纵着秽鬼的修士们躲在暗处,朝凡人们说:“求缇婴成魔,秽鬼就会离开。” 起初凡人们不解其意。 但是他们一遍遍说,一遍遍催促。 这人间如同炼狱一样——人们跪在地上,朝着不知名的方向磕头,又哭又叫:“求缇婴成魔,求缇婴成魔!” 无数城镇,无数秽鬼。无数人间苦寒,无数挫折寒霜。 此时此刻,玉京门中所有人看得呆住。 操控着无支秽与秽鬼的沈行川,都因这一幕而心房微有失守,差点让秽鬼们逃下去作恶。 沈玉舒震惊地看着杭古秋。 跟随杭古秋的修士们低下头,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应当的。 突然,一个小妖声音冲出来,叫道:“你真可怕!你害死了柳姑娘,你不是韦公子……你把韦不应还回来!他不是你这样的魔鬼!” 缇婴凌然不动,忽见杭古秋身后的观天山弟子中冲出一只妖,而她正好认识。 她脱口而出:“回来!” 冲出来的妖怪是那个扮作假将军的小妖,缇婴也一贯叫它“假将军”。假将 军双目含泪,仇恨地盯着高悬于空的杭古秋?[(,整个人向那半仙撞去。 假将军浑身发抖——柳叶城的人祭! 变成鬼后困于柳叶城十年的作恶多端的柳轻眉! 以及那个曾想让柳轻眉逃离的韦不应…… 一模一样的眉眼,可是韦不应绝不会是这种样子。 缇婴出手阻拦,杭古秋神威更强,法术扣住假将军,转眼就要捏碎这小妖,缇婴的剑光到,将小妖拦下。 小妖头破血流,抬头看到熟悉的少女面孔,他哇地大哭:“我主人、主人……” 缇婴握紧手中剑。 杭古秋饶有趣味看她:“还不成魔吗?” 缇婴:“你以为这种事,威胁得了我?” 杭古秋盯着她,目光又飘到她身后的江雪禾身上。 缇婴不知道杭古秋在看什么,更是心中生厌。 而杭古秋慢吞吞:“那么,这样,你也不想获得无上力量吗?” 幻象生变—— 缇婴仰头,眼神突变。 她看到了秽鬼林,看到了秽鬼林被魔气包围,看到巫神宫的弟子们死在其中。她更看到自己的二师兄与南鸢的尸体…… 她眼睛刹那通红,但杭古秋给她的刺激还不够。 另一重幻象出现—— 千山下的城镇,同样被秽鬼包围。凡人们逃跑着奔向千山,求千山开山门,求千山的老神仙救命。在这些凡人眼中,千山的那老人如当地土地灵公一样,什么都会帮他们。 他们哭着:“老神仙救命、救命……” 缇婴看到山林的封印打开了,她看到了师父林青阳白须飘飘的模样。 她喃喃自语:“不要、不要,不要!” 她怒道:“老头子回去!你法力不济,你本事现在都没有我厉害,你出来干什么?你这个缩头乌龟,你继续缩回去啊!你不是说你会一直关着山,等我回家,等我学到本事保护你了,你才开山吗? “我根本没回去!你听清楚,你看清楚,外面那些叫门的是凡人,是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的凡人,不是我,不是我回来了!关山啊、关山啊!你打不过秽鬼——” 她眼中有了泪意。 她凌空而起冲撞过去,可这只是一重“投射”法术。她触碰不到千里之外真实发生的事,她在玉京门学了一身本事,可她离开千山整整两年,她都没有回去过。 她眼睁睁看着林青阳开山来接百姓,看到林青阳和秽鬼们为敌。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这第一个师父本事太差,连秽鬼们都打不过,他被秽鬼们包围,他渐渐不支,他衣袍上开始渗血。 同一时间,缇婴又看到同时发生的另一重“投射”;二师兄与南鸢的身体,在魔气下,一点点灰败,一点点被侵蚀…… 她双目赤红,她大叫道:“回去啊,老头子!” 可她救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缇婴悬于半空,飓风吹乱发 丝。她盯着杭古秋怡然自得的模样,少女眼中的泪光凝成冰,她毫不犹豫,化身为剑,斩向杭古秋。 这场大战终于爆发。 她不保留所有力量,成魔成人都无所谓,反正师兄已经不在了,她什么都无所谓了,她要杀了杭古秋,她要救师父、救师兄…… -- 杭古秋看到缇婴终于被激成功,双目赤亮。 他迎了缇婴的挑衅,他高声:“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元神修为,我就将境界压到元神修为。你法力提升,我跟着你提升……无论你什么境界,今日你都将死于此。 “成魔吧……成魔后来赢我吧。成魔后,敕令得解,仙路门开! “可你赢不了我,这场战,我等了整整千年——” 众修士跟着迎上:“成魔吧!” 大战剧烈。 杭古秋上方开战,下方的秽鬼与修士们也开战。 沈玉舒见那些修士们仗着杭古秋的本事朝他们冲来,正要迎上,却见沈行川仰头看着上方大战,眼有一丝玩味的笑。 沈玉舒:“兄长?” 沈行川慢慢道:“你没发现,咱们这位半仙,如他所说,经历了漫长的千年等待,想成真仙想疯了,他比他想逼迫的小婴,更像魔了啊……” 沈行川哂笑:“修道修仙不修心啊…… “魔心已成。” 沈玉舒:“什么?!” 她来不及追问,她与兄长被恶徒们围上。上方缇婴他们的战斗是宿敌之战,而他们的,也不能输。 -- 缇婴大脑空白。 她拼劲一切去打败杭古秋。 她发现自己实力确实不济,她好像真的打不过杭古秋。杭古秋将她逗弄,他压制修为,她都打不赢。 是了,她一直在忙着复活师兄,又被困在那秘境中,她没时间修炼,她明明从叶穿林那里得到了完整的大梦篇,可她都没有时间修炼。 是她任性,是她调皮,是她不够高瞻远瞩,才给了杭古秋机会…… 缇婴眼睛赤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不能输,她要救师父啊,她要救二师兄,救南鸢……她还要复活真正的师兄呢。 她不能输! 可是她怎样才能不输呢? 难道真的引魔气,真的成魔吗?师兄昔日百般教她不要学坏,不要成魔,她更明白千年前是因为她魔根深种而回头无路,时间过了这么久,她深恨这种无能为力。 前世魔女的记忆只是在大梦术中旁观,她未能真正理解。 可是今生今世,杭古秋杀她师父,杀她师兄,杀她朋友,不就和千年前对魔女做的事一样吗? 这世上的好人多,坏人也多。可是好人也要被逼疯,也要被逼成魔…… 缇婴大脑放空,她捏碎识海中江雪禾为她所困的那座牢笼,要将魔气放出来,她一点点将魔气引出…… 忽而,泠泠清雪香气从后拂 来,拂上她鼻端。 青灰朦胧的天穹下,江雪禾握住了她的手。 -- 缇婴不回头。 江雪禾在后,呼吸温淡,可是温淡中,缇婴听出了微弱颤意,与隐藏的一些什么。 缇婴大叫:“你走开!” 她不要和天道联手,不要和假惺惺的无情天道在一起……不要被天道看戏,被天道可怜。 她挣扎时,他扣住她的手朝内,指节一点点与她相扣。 他自后相拢,清而哑的声音如砂砾一般磨着她的耳朵,那声音不太好听,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江雪禾还摆脱不了黥人咒时,声音被毁时才有的声音。 他用这种沙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平静温柔,含蓄隽永:小婴,你的人生,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曾几何时,初入玉京门时,缇婴与花时相斗,那时候,江雪禾就站在她身后,如此刻一样握住她的手—— “小婴,你的人生,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黑色道袍拂过她的面,他腕间发带擦过她的眼。 二人指节交缠。 他握着她的手,开始结印。 -- 站在风中,躲开杭古秋的攻击,转身时,缇婴被他握着的手指发抖—— 隐晦的提醒被她察觉,独属于二人的秘密,让她一瞬间便认出他是真正的师兄。 他到底是不忍心,到底是看到她难过,就心软了,顶着被杭古秋发现的机会,来哄她了,对吗?!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7 章 终焉完 “江雪禾!” 当江雪禾从与修士们诛仙的战斗中脱开身,到达缇婴身边,杭古秋那点无缘由的不安终于爆发—— 无情天道岂会护缇婴? 倘若之前护缇婴是可有可无的有情与无情的“相融”过程,此时江雪禾对缇婴的相护,只能是偏私。 偏私! 杭古秋双目赤红,原有的一丝冷静彻底殆尽。他发出一声凄吼,他盯着那拥着少女结印的少年,便不可遏制地想到自己千年来午夜梦回无数、泣血无数的噩梦—— 正是因为天道不公,他才除不成魔,他才东躲西藏,他才为了掩藏身份,儒道双修…… 正是因那千年前的不公,他才沦落至此! 杭古秋一声惨叫:“你为何从不待我公正!” 他结束猫逗老鼠的闲暇心情,修为瞬间节节攀高,半仙真正的实力回来,整个人气质有变,越来越高的修为吸收着此间所有灵气。 半仙以下,众皆蝼蚁! 众人或惶恐或敬佩或嘲弄地仰望那杭古秋恢复他半仙真正的实力,众修士都在一瞬间感知到半仙。那半仙飘然高邈,却怒不可遏,结印掐咒,道家强盛法术与儒修玄妙法术,一同袭向半空中的缇婴与江雪禾。 缇婴看到末日毁灭一般的强大力量。 她脸白。 “轰——” 攻击落到二人身上,二人身前被缇婴与江雪禾结了一个结界。结界在半仙攻击下一瞬皲裂,但还有余力抵抗。 缇婴如置身狂风骤雨最中间,气血翻涌,结界与自身被击得一同后退。但她定下心神,没有理会杭古秋,因为江雪禾带着她结的这个印,让她看到凡间真实发生的事。 与杭古秋之前设出的“投设”大体不差的幻象,重新出现。 -- 这一次,秽鬼林中依然魔气重重,南鸢与白鹿野依然睡在林中,身体一点点僵硬。 但是,一重高大的白狐幻影伏于空,包裹住下方的二人。白狐的尾巴一根根断掉,白狐上方,又有羽翅丰盈的毕方鸟与那魔气相抗,想要保护下方的生灵,想要拖延时间。 -- 这一次,千山依然开了山门,林青阳确确实实法力不济,打不过那些秽鬼,无法救到足够的百姓。 但是血雨腥风中,晦暗不明的街衢边商铺檐廊角,出现了一个黑衣少年。那少年抱臂,漆黑的眼睛盯着下方的秽鬼作乱。 当林青阳要被秽鬼所吃掉时,少年蓦地出手,腾腾烈焰如龙舌飞旋,由点成面,随着少年的俯身下冲,一同袭向那些秽鬼,将林青阳身边的秽鬼们烧得后退。 目前,除了巫神宫的封印术,除了玉京门专门除秽的持月剑,任何本事,都是杀不死秽鬼的。 这些秽鬼被火烧退,又喘息着,盯着黑衣少年,重新冲过来。 跪在地上喘气的林青阳急声:“小公子当心!” “小公子?”那少年 丝毫不畏惧秽鬼,听老头子说话,他一张娃娃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与江雪禾的赌还没打完呢。江雪禾答应我,事成后让我来千山看看,看看我未来的师门。我不过是来检查检查罢了,老头子,你可莫要自作多情。” 林青阳愕然:江雪禾?! 仙人他……他…… 这少年是消失许久的黎步。 黎步目中带笑,笑中却藏着锋锐之色,盯住林青阳:“我未来的师父,你该不会不想认我吧?” 林青阳:……上仙又给他找了个新的、本事更厉害的徒弟。这种日子,没有头了,是吧? 但是,林青阳抬头,看向街衢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秽鬼,看到游刃有余的黎步。林青阳露出一丝笑,他怅然地回头,朝着秽息浓郁的玉京门远山望去。 小婴、江雪禾……他们是否还好? -- 人间炼狱不假,修士纵秽不假,但亦有修士倾门下山,救援百姓,除掉这些恶徒。 正如叶穿林此时在做的事一样。 长云观不多的门派中人全都下山奔波。 叶穿林行在一片灰黑间,长身挺拔,修身如鹤,一张金光长桥从识海中飞出镇压诸秽,何其法眼通天,引弟子们与百姓们感激、膜拜。 -- 缇婴看到这些,睫毛上的那滴悬着的泪,滴落下来。 她此时承受着杭古秋实力节节攀高的攻击,被从天上打到地上,但她心中的一腔烦恼,平缓了下来。 杭古秋果然在骗她。 他只敢给她看一半真相,不敢给她看后半真相。他不敢让她知道,世间恶鬼作恶多端时,亦有人反抗,有人不服,有人傲骨铮铮,绝不与恶鬼同行。 那么她该如何救他们,她该如何杀掉杭古秋,结束这一切呢? 如今杭古秋这般厉害,那是境界远高于她的半仙,她不觉得自己如果也是半仙,会输给杭古秋,但她并不是半仙。 她缺的太多了,她最缺的,是漫长的时间磨砺…… 飞沙走石,法术光华流连,缇婴勉力相抗却仍无能为力时,听到江雪禾似乎低声回答她:“你不缺时间。” 他握着她的手,声音清渺,分明还在她耳畔,却开始飘向更远的虚空:“你拥有漫长的时间。” 缇婴一怔。 下一刻。 “轰——” 她被杭古秋击入黄土下,被浮洒的大片土沙埋没。她看到杭古秋飞袭而下,她本能张臂挡住眼睛。下一刻,抱着她的雪香消失。 缇婴视线模糊,看到杭古秋识海中飞出三道金光虚影,以破竹之势,以肉眼看不清的狠厉,朝她袭杀而来。 她在一刹那似乎整个人与神魂都被冥冥中的命运锁住,动弹不得,浑身如冰,感觉到这三道金光的力量,要无数倍胜于杭古秋…… 她从指缝间,看到那三道虚影,面容模糊,如何也看不清真实模样,但若非要细看,隐约能看出江 雪禾的影子…… 缇婴一刹那心惊:是天道! ?伊人睽睽的作品《大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是一直与师兄下棋的无情天道。 无情天道锁住了她,要杀她。而比她意识更快的,是相迎上前的江雪禾。江雪禾飞扬的黑色道袍,与那三股力量一缠之下,便被击溃。 缇婴急声:“师兄!” 江雪禾无支秽的身形被打散,却再一次浮现,迎向三道虚影。虚影面容模糊,身量模糊,于所有的模糊中,他们带着江雪禾,一同打向高空。 天地间雷鸣阵阵,云翳被击得支离破碎。 而无数修士抬眼茫然:“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不清江雪禾在与谁相抗,但他们看得出,江雪禾落于下风。一个个贪婪的修士们振奋起来,冲上去加入围殴:“诛仙!解敕!” 缇婴被压入土中,喘息艰难。 杭古秋冷笑:“不识抬举。” 他的攻击从四面八方绞向缇婴。 他看到这个总是用倔强眼神瞪他的小姑娘,摇摇欲倒,周身出现血迹裂缝。那些血才出现,又消失…… 杭古秋目光闪烁:“精忠阵?伤势转移到他身上了?太好了……” ……那无情天道困住江雪禾的可能性,更大了。 他们的计划出现了错误,但是无妨,现在还可以弥补。 而缇婴仰望着天空中的战斗,她吃力地敛定心神,盘腿坐好,骤地捏碎神识中江雪禾所织的那道笼,让魔气出来,引入气血经脉。 杭古秋看出来了。 杭古秋大喜:“好!成为魔女,与我堂堂正正赢一场!” 缇婴不理会他。 杭古秋竟为了她能成魔而刻意放缓攻击,但她心中冷嗤:哪个要变魔,哪个要成为你成仙的垫脚石。 杭古秋拥有千年的磨砺,难道她没有吗? 她也有整整一千年漫长的时光啊。 如今她将魔气引入经脉,在魔气牵动灵气,在一片混乱中运用魔气而增加修为。随着修为攀升,她将引入千年时光中留于此身的痕迹,融于一处,一同助她! -- 早在千年前,魔女将大梦篇赠给那位友人时,便说过,“我与他人不同”。 她的魂魄不灭。 在大梦阵中,她的魂魄不会随着轮回、时光而碾灭。大梦一遍遍冲刷于身,仙人的护持一遍遍洗掉她身上的魔气,在千年中,她一点点被从步入混沌的悬崖边拉回来,一点点远离那悬崖。 而到了这最后一世,缇婴魂魄上的魔气已经被净得差不多了。 她即将真正“重生”。 所以背后的敌人才会着急。 他们不想看她获得重生,不想看大梦术成功,不想看到江雪禾功德圆满……他们一定要将魔气重新种入缇婴体内,一定要缇婴意志单薄,脾性焦躁,尖锐极端,好坏不分…… 他们要她重新走魔女之路。 他们一次次将苦难加于她人生成 长之路,借着一次次危机来打磨她?,来劝她——“成魔吧!”“成魔吧!” 世事待你如此不好,世间坏人杀也杀不光,为什么不向魔臣服,为什么不走捷径呢? 只要成魔,获得无上力量,你可以任意报复你想报复的。 可是缇婴不能成魔。 她不是好人,可她也不是坏人。 她人生每一段惨痛的经历,其实江雪禾都有参与过。他拉着她的手,带她一同走这条崎岖漫长、看不到尽头的修行路;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告诫,不要成魔,要修仙,要有道心。 她很害怕,可一直有一个人陪着她,似乎她也可以克服害怕…… 缇婴任由魔气涌入眉心。 此时此刻,她闭着眼,在杭古秋的攻击下,引动所有魔气流转,感受着千年时光的冲刷,感受着自己修为的攀升—— 她引动这岁月潮流时,模糊看到千年来无数次转世的艰难,生活的不堪。 缇婴闭着眼。 她观千年,看众生,心不改,意如一。 而当魔气涌遍她身体的每一根灵脉,每一处筋骨,当杭古秋带着颤抖的、发疯的声音向她喊“魔女受死”时,缇婴没有停下来,她一指点向自己额心,冻住所有魔气。 修为继续攀升。 她进入一个浩瀚的、玄妙的境界,她看到山雾弥漫,自己于雾间跌撞而行。 这叫“顿悟”。 或者说,这是成仙的必要一步。 -- 缇婴有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 她要成仙。 杭古秋是半仙实力,她只有成仙,才能打败杭古秋。而成仙,需要解开敕令。 魔女生,敕令不就解开了吗? 她在成魔的那一瞬间,不要离开那种状态,借着魔力冲击带来的力量顿悟,进入玄妙领域,她不就有成仙可能了吗? 也许她本身修为不够,可她千年魂魄不灭,她其实有一千年的神魂之力加身啊。只要引动这一切,只要进入这个境界—— 便是成仙! -- “敕令解了!敕令解了!” 缇婴成魔那一瞬,所有修士都感觉到心头一重大石落空,无仙无魔敕令解开,那些攻杀江雪禾的修士们喜极而泣,张望着四方。 江雪禾仍被三道天道压制。 他形容狼狈,周身尽是渗血,但是他低垂着眼看向下方的缇婴,目中流出眷恋之意。这眼神之深之缱绻,让围攻他的三道天道恍然,淡声: “原来你不曾改。” “原来你已经想起了一切。” “不过是骗自己的心,也来骗我们。” “只是那又如何?敕令只解开了一半而已,你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下方,杭古秋发现了缇婴的心机。 他狂怒不已,怎能容许她借机成仙? 她就应该成魔,就应该死于他掌下。 杭古秋等成仙等了整整一千年,千年前他除魔,功德圆满,本就该成仙!那是天道欠他的! 杭古秋必须杀了缇婴——只有杀了这个世间最后一个魔,唯一一个魔,他就能登仙了! 天道之间的算计算什么,他只要成仙,只要成仙! 杭古秋眼中赤红洌冽,隐隐有黑色之气在眼珠间流转,但他注意不到,自然更没其他人注意到。他拼命地攻击缇婴,要打断缇婴的成仙路。 他的攻击落在结界罩上,打得雷声震鸣,天地大暗。 这一切宛如时光流转,宛如重新回到了千年前。 千年前,缇婴笑盈盈地对他说,你别想成仙。 千年后,杭古秋—— 杭古秋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的癫狂的状态,他厉声:“缇婴,你别想成仙——” 他以玉石俱焚之势杀向缇婴,那重结界终于不堪破开,只来得及为主人最后缓冲一下。 缇婴:噗——?[(” 她颤抖着被打倒在地,战栗着吐血。但她爬起来,仍是盘腿而坐,仍是双目紧闭,仍不肯离开那玄妙境界,要仔细体会、要看遍大道。 要成仙!要成仙! 此时谁不疯呢? 一心一意想成仙、捏着那一点机会不肯放过的缇婴,她的执念,又哪里比杭古秋轻? 她在现实中被杭古秋击打,受伤,忍受法术加身的痛苦。她的神识在玄妙世界中奔跑,越跑越快,在浓浓大雾中穿行。 她寻找着出路,寻找着成仙入口,她推开一扇扇门,又一次次被击退,被打伤。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跑,继续寻找。 成仙!成仙! 而终于,在那怎么走也走不到的大雾中,缇婴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与雾不一样的痕迹。 她奔过去,看到迷茫山雾中,背对着她,站着一个修长虚影。 白衣拂地,身如玉竹。 她何其熟悉他,只是一个背影,她便认了出来:“师兄……” 那人侧过脸看她。 缇婴怔怔然。 她既觉得他是自己熟悉的江雪禾,又觉得他身上有更缥缈的、更玄幻的、让人顶级膜拜的畏惧的气息。 而她一点点明白了这条登仙大道中,站在路尽头的他是谁了——“天道”。 他朝她伸出手。 低垂的秀目,温和的神色。 鬼使神差,缇婴毫无抗拒地跟上去,她不反抗他,被他牵着手走。 他带着她走出浓雾,进入尘寰宇宙,遍观大道。 在缇婴仰头看得目不暇接时,她听到天道的淡问: “你的道心是什么?” 缇婴怔住。 识海中,天道的提问不严厉,却仍如长鞭般抽中她神魂,困住她,一遍遍迫她直视大道: “你的道心是什么?” -- 没有道心,便成不了仙。 她一定要有道心。 她的道心、道心…… “噗!” 缇婴再次吐血。 杭古秋实力实在太强了,缇婴便是恢复魔女的实力,都只抵抗了三息,便被从玄妙境界中拉出来。她睁开眼,便被杭古秋压制,被打倒在地。 漫漫黄沙埋向她。 杭古秋眼中流着光:“魔女,去死吧!” 缇婴静看着:那是魔气…… 杭古秋为了让魔重现,与秽息打交道整整一千年,许是他生魔心,许是他种了魔……他这个怪物,终于把他自己折腾成魔了。 但那不重要,缇婴透过杭古秋,透过漫漫黄沙,看得是高处被三道天道一同围杀的江雪禾。 他似乎发觉她的难题。 在万般艰难中,他俯眼朝她望来。 缇婴盯着他。 万般心酸到心头。 万般欢喜如灯燃。 缇婴喃喃自语,回答天道问心:“我的道心……是你啊。” “轰——” 缇婴眉心光华大亮。 -- 杭古秋眼中疯狂不断,他最后一道攻击落到缇婴身上,眼看这重攻击下,魔女就要死了,他就要成功了。 杭古秋欢喜阵阵:“我要成仙了,我要成仙了——” 下一刻! 金光重重,仙乐凛凛。 下方攻击落空,少女伸出一手,接住他的攻击。同时,被埋于土中的缇婴元神浮出,巨影凛凛,金光烂烂。 玉京门中万物同喜。 天地间秽息齐齐僵住。 在这一刻—— 杭古秋怔愕地看到缇婴秀白的眉眼,看到她从术法中脱困,看到她闭着目,周身却罩着金色光辉。杭古秋还感应到神识中的战栗、膜拜…… 此间所有修士都能感应到:“有人成仙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缇婴。 而与杭古秋同路的修士面露恐惧,高声提醒:“杭师兄,背后——” 杭古秋木木然回头,背后,缇婴高大的金光元神虚影俯望他,以望着蝼蚁尘埃的眼神,千钧之力,一指点下。 天幕中,云翳撞破,日光从被秽息遮掩的云海间飞出,白云黄鹤由天来。 -- 如此一刻,在千山外大战的黎步忽地凝神望天,心间无缘由的感应到来—— “有人成仙。” “无仙无魔敕令解开了。” -- 在叶穿林那边的战斗中,三冬忽然抬头看天,看到日光渗出,天地被罩在光华众。 三冬:“师兄,有人成仙了——” 叶穿林背对着他,只停顿一下,就道:“继续除秽。” -- 秽鬼林中,仙音缕缕,浮光笼罩,天地同喜。 在那浮光落入秽鬼林,秽鬼林中的魔气开始后退,躲藏。 已经精疲力尽的毕方蓦地抬头,眼中闪着泪光;被毕方鸟护在羽翼下的白狐低头,用尾巴裹住下方的两个人。 -- 一切都似乎要结束了。 杭古秋在惨叫之后,死于缇婴一指之下。 他倒在血泊中,仰望着缇婴,仰望着天穹,仰望着自己眷恋希冀的一切,仰望着自己的筹算得空。 他不甘地留下最后一句:“为什么……” 杭古秋气息溃于天地。 玉京门中,众人全都呆住。他们怔怔地看着新生的仙人,同路者欣喜,道不同者惶恐。他们的命运似乎在杭古秋死后要发生变化。 而就在这时,江雪禾周身忽而凝起万般金光。 这重过于强大的力量,超过了仙人诞生带给他们的震撼。 他们抬头,见三道虚影更快地绞杀江雪禾,然而那三道虚影好似一下子变弱了,竟让江雪禾从中挣扎了出来。 江雪禾悬于高空,看眼下方众生,一道玄光浮于他掌间,他凌空劈向整个玉京山。 山海震动! 天摇地裂! 众生听到江雪禾淡漠的声音:“玉京门窃取天阙山整整一千年的气运,该回归天地了——” 玉京门弟子齐齐:“住手——” 玉京门掌教沈行川在打斗的狼狈中抬头,看到江雪禾术法高深,一击之下,天地旋转,被掩藏在玉京山阴面的“黄泉峰”现世,周遭环境发生变化。 江雪禾袍若流云飞光—— 黄泉峰轰然与玉京山脱离,山石凛落,飞沙走石,这座大山,向下方摔去。 玉京门弟子们厉声:“不要——” 山毁了,气运被夺走,玉京门整整一千年的气运全要归还。可是江雪禾又是谁?他凭什么要玉京门归还气运…… 他们看到江雪禾如今实力何其强盛,似乎在缇婴成仙后,他的所有力量都回归了,他开始处理一切了。 那三道虚影,被江雪禾扣住。三道虚影齐齐击向他,他身上光华明灭,众人发现原来还看得清的打斗,此时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甚至多看几眼,都要目生血泪,头晕眼花。 同时,江雪禾张手拂向天地。 他修长的手指擦过诸天万象—— 尘寰间,一切都在消退,秽息全都跟随上他,被他扣押;魔气全都从地面上浮起,从秽鬼林冲被迫拉出,跟上江雪禾…… 江雪禾周身笼罩着他人看不清的光影。 天地崩裂,日月光碎,秽息与秽鬼抽搐着被吸走,众人纷纷躲藏。 沈掌教吩咐:“定神,开结界,躲!” 沈行川艰难地抵抗着来自更高力量的碾压,似乎对方随意断人生死,随意吞噬他这样的秽鬼王。然他一生踽踽独行,从不屈于他人。万般抗争下,很快那力量消失,沈行川抬头,睫上挂汗—— 他看到玉京门的无支秽都被江雪禾带走;但是江雪禾放过了他。 同 理,还有花时拼命保护着的陈子春。她哭泣着跪地求饶⑹[(,在哭得喘不上气的数息后,困住她竹篓的力量消失。 他们全都昏昏沉沉地看向高空,他们似乎都在此明白了—— 天道。 -- 江雪禾最后,俯眼看了一眼刚刚成仙、尚在虚幻境界中神识不定的缇婴。 他眼神缱绻难言,几多不舍。 但他很快收回了眼神。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无仙无魔的敕令,其实是两道。魔是一道,仙是一道。当天地诞生魔,敕令只会解开一半;当诞生仙,敕令才会真正解开。 江雪禾将自己所有的期待放在了缇婴身上。 当他千年前开启大梦阵时,他便将自己所有的希望放在了缇婴身上。千年之后,他若渡不了她,与她一同堙灭,满足了无情天道的愿望;他若渡得了她,她若成仙,他的敕令解开,他所有千年的修行,皆会反馈于他身。 他将恢复所有实力。 他将终于可以胜过那无情天道一筹。 这出戏,他演得太久了。 去年岁末,他心碎如死。缇婴一句“你去死吧”,熄灭了他所有希望。 可他仍要助她。 他要助她得到灵根,助她成仙,助她能拥有战胜青木君的可能,助她不会再被天道算计。 那夜他被困在封仙阵中,百求无果,十死无生。 似乎无论如何挣扎,他都必须一死谢罪。而他又实在渴望缇婴,即使身死,他也想要回来找她。 所以他选择了无支秽…… 但是当江雪禾决定销毁一切、骨血也一同碾磨时,他在自己的识海中,发现了一重从未被他注意过的“封印”。 那时白骨无形,骨上染血,他窥探自己的意识海,看到被“封印”的那重记忆,心中难堪,无人能知。 “鬼姑”在他年少时封印了他一段记忆,而江雪禾直到死前,直到消失前,他才发现这个。他在“记忆”中看到了缇婴,他知道缇婴也一定被封印了同样的记忆。 那夜遍山鬼影重重,缇婴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他心碎难堪,恨不得立刻应她,又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于是,江雪禾只能把希望,放在了一段被封印的“记忆”上,将筹码放在了这里。 江雪禾在自己的“记忆”上下了一道咒—— 他将用自己所有的记忆与私爱,做出交换,换得无支秽的力量; 可他被封印的记忆,一旦有朝一日被人唤醒,天地就要归还他所有的记忆。 -- 自记忆迷宫走出,江雪禾其实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他赌赢了。 但他只赌赢了一半。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计划,要瞒天地,要瞒无情天道—— 他必须做出与无情天道“相融”的模样。 无情天道亦是天道,对方可以感知他,他必须既 像江雪禾,又不像江雪禾。 他将心爱的姑娘看了一眼又一眼,但他其实一眼不敢多看,一念不能多想。 他在与缇婴告别。 在从记忆迷宫出现的那一刻,每时每刻,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他都在与自己的心中人告别。 他早已说过——他要给她完美的一生。 -- 索性他给缇婴的爱实在太多了,只要稍稍变化一点,便可以瞒住所有看客。 他要欺瞒一切。 要瞒到……他心爱的小姑娘,成仙那一刻。 他的力量恢复天道层次,他终于可以封住无情天道。他将带着天地间所有的秽息、秽鬼、无支秽、魔气,还有与自己纠缠的无情天道一起走…… 他要回千山。 他要将无情天道消融掉,要将无情天道拉入混沌中,又将毁灭一切的混沌封于千山。然后,他将封印千山,用千万次对抗与战斗,在混沌中杀掉所有的无情天道。 岁月轮转,天地无恙,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未来,是他的“大梦”。 而今,他只能…… 万般秽息随着江雪禾进入寂灭,天地生灵悲泣,江雪禾置身其中,在与无情天道的打斗中,身体出现伤痕,面上浮现血丝,但他置身寰宇间,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只是有些不舍。 封印千山,封印天道与外界的联系,自然将再也见不到缇婴了。 万千岁月在他眼前浮现,他垂着眼,不看不听,不生妄念。 而在万物归寂之时,他忽听到少女一声高叱:“大梦阵起——!” 江雪禾倏地抬头。 他的手腕间,绑着一截少女发带。而今,在他被拉入混沌间,这根发带,一端缠着他的手腕,一端缠在了…… 少女艰难无比地,以剑抵挡所有飓风、所有飞沙、所有法术冲击。 她艰难地稳住自己的法术,抬起脸,沾着水雾的眼睛盯紧他。 她眨掉不知是汗是泪的眼中水,驱动牵连二人的阵法:“大梦——” -- “大梦阵”独属于江雪禾与缇婴。 那是千年前江雪禾护持缇婴之阵。 而魔女缇婴,在大梦术中加了一些别的东西。魔女加入了对两人神魂的牵连之术…… 当年那个徘徊于山海间,静望着天阙山的废墟的少女,望着那个仙人。 她创下一门术法。 她没有留给他,只留给了自己。 她在术法中藏下一个秘密——“我想挽留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 凡间众生茫然。 他们听到仙音,又见到山从高处跌落,还看到飞沙走石,日与月一同快速变化……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波及到凡尘。 只是秽鬼消失了,只是无支秽消失了。 在人流喧哗中,叶穿林忽而 感应到什么,蓦地抬头,向飞云滚滚的天际望去—— 天涯再闻大梦起。 这一次,会发生什么呢? -- 寰宇虚空,江雪禾带着无情天道们,一同被困入千山中。 他望着手间发带另一端的少女,看到天道间的打斗在她身上留下伤痕累累,她已经成仙,可她无法抵抗这些天道之间的争斗,甚至,江雪禾已经无法替代她…… 他自己为了压制天道,已经遍体鳞伤了。 少女面容惨白。 这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江雪禾怔怔看她,他伸手要碰触发带。缇婴却好像感应到一样,尖声:“你要是摘掉这个,我就不会理你了!” 她抬起眼。 漆黑的眼中点着血泪,这尽是要抵抗混沌吞噬之力的代价,是她要参与天道之间斗法的代价。 缇婴盯着他:“我不会等你!永远不会等你!” 江雪禾心间骤缩。 她的狠,决然,冷酷,他体会了不是一次两次。他知道她有多么心狠,他怕她真的言出法随。 江雪禾盘坐于虚空混沌间。 千山吞噬着他与无情天道,他的神识与无情天道已经俱化,在他身后浮起肉眼看不清的斗法光影。正是这斗法,引得混沌门开,生灵勿入。 这不是缇婴该来的地方。 空间无限极压,诸苦诸难呈幻象攻人。江雪禾以身引着这片混沌,盘腿坐于虚空,衣袂尽被染红。 他凝望着她,看到她身上的伤,他压抑着呼吸间的颤抖:“小婴,回去吧。” 缇婴睫毛颤颤,却盯他不放。 江雪禾袖中手又被腐蚀成了白骨,怕她伤怀,他掩饰着垂下眼:“你等我……等我融掉一切,我会去找你。” 缇婴:“不。” 她抵抗着万般无形攻击,她知道他无能为力帮自己,他身上此时的伤痕比她还要多。她好像又回到了登山救他那一日—— 血肉消融,骨肉难支。 那是她最深的畏惧。 缇婴在大梦阵的加持下,借着两人手腕间发带的力量,努力地朝他走去,朝他伸出手。 江雪禾别过眼。 万千幻象在大梦阵中浮现。 最初的江雪禾,诞生时,与其他无情天道并无区别,是千年前的缇婴发现了他,好奇地跟上他,给他取名,带他去千山居住,奔波于他的生平; 在最初的仙人跟着缇婴入轮回后,一次次的磨难,一次次的被恶吞噬。 千年时光的演变,这样的缓慢,又这样的悠长。 缇婴怔忡间,看着这些幻象。 她从没见过,她从不知道…… 江雪禾垂着眼睫,睫上似有泪意。他温柔的,安慰地看着她:“回去吧,不要跟着我。我会去找你的。” 万千幻象也是无情天道想攻他心房的工具。 他抵抗着这些。 他朝她微笑:“我不是说过,终有一日……” 不!⒖”缇婴坚定拒绝。 她看到他眼神涣散,看到他遍体鳞伤,她何其悲怆,何其伤心。只有她艰难地要步入这片混沌,要决然地追随他,只有她不舍得。 她高声:“我不要!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再不要和你分开了,我再不要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了!” 江雪禾睫毛颤抖。 他被混沌所伤,可他又已恢复天道之力,他努力施法让那些可怖力量不要伤到缇婴,想让缇婴离开。 但是他听到少女哽咽的声音: “不是你说过吗?无论用怎样的手段,无论怎样扭转真心,无论怎样颠沛流离,我们都可以在一起吗?” 江雪禾施法的手微微颤抖。 他忍着自己所有的不舍与流连,声音微微发抖:“你不明白吗? “我不知道我何时能消融掉其他的力量,我要将千山封印,再也不出去了。除非我成功,除非我赢了一切…… “你年纪尚小,如今又成了仙,人间海海浮尘滚滚,正是你该去的。你做什么要跟着我?要和我绑在一起? “封印后的千山什么都不会有,也再也出不去了。这不是你这样年纪的孩子应该去的地方……我教你法术,带你修行,助你成仙,难道是为了让你跟我一起封印吗?” 缇婴蓦地抬头看他。 她乌黑的眼睛中露出坚定的神色:“我在成仙最后时刻,看到的那‘天道’,就是你,对吧? “你就是在领我走最后一段路,要成全我……你早就想好了要我成仙的每一个步骤,是不是?” 混沌间,万物漆黑,千山大开,已到了边缘,若是再不送缇婴离开,以她的执拗,也许她真的会和江雪禾捆于一处。 她还这样年少…… 江雪禾闭上眼,狠心不答。 他不答,缇婴却不放过他,缇婴问:“你问我的道心是什么,那你的道心是什么?” 缇婴厉声:“难道没有我吗?” 她抵抗着这一切,她努力走向他,她判断那些幻象,打破那些幻象。她什么也不要,她就要他。 缇婴声音带着哽咽: “我做到一切了啊。我成仙了,我救了师父了,南鸢和二师兄也在我大梦术开启时就复活了啊。我谁也不欠了,我只想跟着你。我早就说过的话,那时候你还很开心,后来我问你整整两次,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不肯呢? “我为了你脾气变好了,不和别人吵架了;我为了你,不再怕鬼,你死后我希望你有魂魄,曾经畏惧的变成了我后来期待的。我不管你是不是要为我好,我只要你!你问我道心是什么?那你的道心是什么? “你的道心里,难道没有我吗?!” 她这样哭着问他。 江雪禾低垂的眼睫,缓缓沾上了水渍。 他很久不说话。 缇婴哭泣。 半晌,他蓦地睁开眼。 当混沌中新的攻击要落在缇婴身上时,他抬手,为她挡住了。缇婴怔忡抬眼,见他朝她伸出手。 缇婴目中光流动。 尘嚣巨浪攻击一重又一重,天地崩裂发生于此间时时刻刻。缇婴借着二人间的发带,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在他不抗拒之后,她终于扑入了他怀中,被他拢袖抱住了。 她听到江雪禾微颤的沙哑的责怪声音:“你这个……任性的小婴。” 他抱住她,低头,紧紧将她拢入怀中。 一切碾灭又复生,一切复生再轮回。混沌间如此可怖,缇婴听到他的低柔轻叹声:“……我喜欢你的任性。” -- 那日,黄泉峰落地,形成一座无名新山。 玉京门失去黄泉峰,仙山紧跟着从半空中跌落,气运大伤。沈掌教封山,问责,杀敌。 这场收尾之战,用了大约一月时间。 曾经的“千山”消失了。 如同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新的无名新山上,慢慢来了新的人定居。 新的人,有林青阳,南鸢,白鹿野,黎步…… 他们为新的山,取名为“天阙”。 -- 时光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溪涧间的飞流声,石壁后的鸟鸣啁啾声…… 这一切,将缇婴从昏睡中醒来。 她怔怔然片刻,坐于石榻上,醒来便张口唤:“师兄。” 师兄没有第一时间出现于她面前,她心中微有怒意,她听到外面的鸟鸣中,便胡乱翻找衣服,穿妥后出门寻人。 走到门口时,缇婴晃了一下神,才想起来如今事情:她正在千山。 可是千山被封印了,消失于尘寰间了。千山变成了一片混沌,是江雪禾与那无情天道相斗相融的地方。 只是她醒来却不见天地漆黑,反而鸟语花香,溯玉飞琼……这应当是江雪禾给她做的“幻影”吧。 缇婴立在石门边,看到不远处江雪禾盘腿坐于林间一炼丹炉前的背影,才慢慢放下心。 “炼丹炉”大概也是幻影,应该是他与无情天道的相斗……他不想她看到那些惨烈,那她就看不到吧。 缇婴闷闷不乐:“师兄!” 江雪禾回头。 他坐于绿竹下,一身清白,半身雪骨。 他轻声:“醒来了?” 缇婴一声不吭,走过去,毫不在意地就坐于他怀中,抱住他脖颈,将脸埋于他颈下。 她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为她整理发丝,又抚摸她面颊,柔声:“不是睡醒了吗?怎么又要睡?” 缇婴闷闷道:“我没有睡醒,我做了噩梦,醒来没见你,我不开心。” 江雪禾专心地为她整理衣容,闻言问:“什么噩梦?” 缇婴怔了怔。 她说:“好长、好长、好可怕的梦…… ” 梦中情形有些吓人。 缇婴道:“我不想说了。” 江雪禾温声:“那就不说了。” 他道:“你再睡一会儿?” 缇婴:“……嗯。” 她坐在他怀里,被他搂抱着,被他拍背哄睡。这一切一切,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缇婴埋于他怀中,却没了睡意。 江雪禾自然清楚。 他轻声问:“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缇婴摇头。 江雪禾:“纵我能模拟出日月星辰,模拟出人间四季,可这些都是假的。你已成仙,你的法眼可以看破虚幻。我将你困于此处,不知何时才可以离开这里……你师父、二师兄、朋友都在外面,到他们老死,你也许都见不到他们了……你真的不后悔吗?” 缇婴抱紧他脖颈。 她小声:“我早就说过,我愿意和你归隐。我不怕的。” 江雪禾低头,凝望她。 他望她半晌,她闭着眼不理。 好一会儿,她不快道:“干嘛这样看我?” 江雪禾微笑:“昔日不敢看,此时才敢放纵。” 她哼了一哼。 她又听他哄她:“小婴,睁开眼,师兄变个戏法给你玩。” 缇婴懵懵睁开眼,见他单手结印,一切幻象破开一角,露出混沌漆黑吞噬的面貌,但只一瞬,那又被他用幻象掩盖。缇婴看到“千山”的山门打开,他挥袖间,一重山耸立于遥远云端。 缇婴模模糊糊觉得熟悉,不禁坐直。 她道:“天阙山!” 她眼中露出惊喜灵光,抓住他的手:“是不是师父他们,二师兄他们……” 江雪禾朝她颔首。 她当即欢喜无比,得知自己走后,他们还活着,还到了那座古山上,实在是一件太好的事。 她看得目不转睛,借着师兄的法力,悄悄窥探山外的冰山一角。 而她听到江雪禾幽静清雅的温和话语: “千年来,我天性磨灭,凡心生就,流连人间。我毕生所修,皆在学如何护我所爱,不损他人之爱。我想我大约喜欢这里,但我偏爱的,是有你在的红尘……风吹桐花落,云过清雨飞。一日徜徉,烟火喧嚣,万物再生,之后又会是新的一日。人们于清晨听钟鸣扫叶,无静夜望星海浮光。每个人都会做梦,有噩梦,也有美梦。一个个大梦,串连成百味人间。我也会赠予你‘大梦’。 “你问我,我的道心是什么。我的道心,是观众生,看沧海……而你。” 虚假的日光从枝叶间落下,光斑闪烁。 他俯下身,于她额上,落下一吻:“你是我寰寰尘世间唯一的私心。” 缇婴被抱于他怀中,露出笑容,仰望他。 她又唤他一起看那“天阙山”,少女稚气又欢喜:“千年前,我就和你坐在这里,拉着你一起看天阙山呢。” 缇婴与江雪禾一同抬头,看那隔着时光与距离,与千山遥遥对望的天阙山—— 隔着时光,遥远的爱从未离去: “天阙之畔,静水在侧,犹记小婴初见,毓秀有容,世间无二。天阙倾覆,天亦有怒,天亦有偏。吾见苍生之求,亦知吾妹苦极。吾欲重定天地之序,亦索寻吾妹。遂灭诸魔,锁仙路,赐大梦。” “人生一场大梦,我以心血为祭铸我大梦阵起。梦见山河重整,日月轮回,生死交替,故人再归。人生一场大梦,我以陨灭为祭许我美梦成真。梦见师兄梦见我,梦见过去梦见未来,梦见大梦战胜一切,一切的一切重开不败!” 两山相望,便是永恒。 ——全文完——! 第 158 章 后记 梦中身 千山绿萝垂曳,瀑布飞空,于层峦壁立间,修有几间缇婴熟悉的与旧日一模一样的竹屋木舍。 缇婴可在山林间嬉戏玩耍,偶尔玩得忘乎时辰,天降甘雨,缇婴被困于山中,她只需寻到山洞。夜深雨凉,自有秀雅如水的师兄撑伞上山,寻她回去。 虽这一切都是江雪禾用术法为她织就的幻象,虽这山间只有她二人定居,虽真实的千山此时可能正是师兄与那几个厉害天道争权要的时候……缇婴依然喜欢师兄为她织就的“虚假”。 他绞尽脑汁不让她在此无聊。 他想尽法子陪她玩耍。 在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时光中,缇婴虽然已经是小仙女,但在江雪禾身边,她永远是他疼爱的小师妹。他想着呵护她,陪伴她,哄她爱她,让她虽身置千山,却依然能健康成长。 缇婴起初总是做噩梦,总是突兀醒来,总是噙着泪花醒来便要寻找江雪禾。 她寻到他,也不会闹腾,只是托着腮陪他一同坐在炼丹炉边,乖乖地等他结束。待她打盹醒来,便会发现自己被师兄抱在怀中,睁眼闭眼,他都不会再消失了。 他还会用各种术法为她变花,变蝴蝶,变灵物…… 他如昔日一样待她。 缇婴渐渐放下心来,说服自己这不是假的。她确实已经走出了那段困苦时光,师兄虽然变回了天道,但他还是温情如旧,并非千年前那个不通世情的仙人。 他对她这样好,缇婴渐渐的,重新被他养出几分骄纵脾气,重新变得“一有不如意就想欺负他”。她偶尔反省自己,然而转念一想,这都是师兄的错,师兄又不讨厌,而她本性又十足任性。缇婴便心安理得地重新做回任性孩子。 只是虽然喜欢闹腾,却不许师兄将她看错“孩子”。 当江雪禾去与他那“炼丹炉”对坐之时,缇婴也不是每一次都会去观看。她闲来无事,便拿起自己之前没有完全学会的“大梦术”出来。 这门功法至今都不全。 这门昔日仙人与魔女共创的功法,因为种种原因,二人未曾继续,缇婴拿到的功法并非全貌,也不可能有更多后续。缇婴便一边学习,一边琢磨着,将这门功法的完整篇一点点补齐。 大梦四篇,御鬼驱鬼,送魂净魂,复生咒死,与天地通。 前三篇她已学会,最后一篇“与天地通”,正是她仍在自创的部分。她亦不知道这门功法完全写完会是什么效果,但江雪禾看了她创此法,目光几闪后,便哄她继续。 他大约能看出些什么,但他因为一些天机,不方便告诉她。那她就慢慢学吧。 可惜缇婴不是什么勤奋的孩子。 如今被封在千山中,时光无穷无尽,功法成不成好像都没有施展的对象。而缇婴参考了几篇别的功法后,又觉得几分吃力,便时而撒手不管,时而多看两眼。 这一日,缇婴有些兴致,便在修习修补她的“大梦术”。 恍恍惚惚的,她 似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这种状态有点像“失忆”,让她遗忘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困惑地继续在古怪的境界中前行,只因她有师兄兜底,并不怕什么危险。 这种奇怪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缇婴的神识突得一空,好像从一个地方掉去了另一个地方。她再睁开眼,懵懵间,听到一声清淡又带着怀疑、颤意的少女声音: “小婴?” 缇婴抬头。 她惊愕地发现她的神识置身于一片空白之地,这片空白之地竟然有主人。早有一白衣姑娘立在期间—— 姑娘妙龄,眉目清如流水,面容雅淡。本是极淡的佳人,看她的眼神却透出几分欢喜。 有些熟悉。 缇婴怔怔看半天,恍神之下,带着不确定的迷糊:“……南鸢?” 是呀,这正是南鸢。 只是缇婴记忆中的南鸢,眼蒙白布。但出现在这里的南鸢,已经长大了很多,不再是少女模样了。南鸢也不再眼蒙白布,她眼若清水,偶有几分洗不净的浊意。 缇婴困惑看许久。 南鸢同样迷惘,却半晌轻声:“人间已过三十载,小婴,你与江师兄,可还安好?” 缇婴没有她那么多复杂感慨,她确定这不是师兄的幻象后,欢呼一声,扑过去便抱住旧友,跳起来:“是你呀!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南鸢被少女搂抱,听她急促询问,不禁心中生出怅然:人间已过三十载,万事万物皆有变。然而时间却在缇婴身上停止了。 他们都将成为缇婴一生的过客。 -- 缇婴与南鸢好奇询问,南鸢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二女对一下,才有几分了然:大约是缇婴正好在修习“大梦术”,而南鸢“复活”后,一直未曾放弃“梦貘珠”。南鸢一直在深入琢磨梦貘珠与天命术相结合的神力如何运用。 缇婴如今应当是进入了“梦貘珠”中,进入了南鸢织就的幻境中。 缇婴闻言惊喜:“你还能织出更多的吗?” 如果南鸢的梦貘珠与她的“大梦术”共同作用,有很多次与此次一致的“巧合”,那她岂不是,可以离开千山? 虽然只能进入南鸢的幻境中,但幻境也是百味人间嘛。 ……还是比一直困在千山好很多的。 南鸢琢磨片刻,犹豫着点一下头。 缇婴:“你要是为难,就不用了。我在山中待着也很好。” 南鸢一怔,见她误会,微微露出一点笑:“我知道。我修为有限,确实难以让你这样的仙人进入,而保持幻境不散。但我心中有数,若是时间短一些,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只是在想,若你二师兄知道还能见到你,该有多欢喜。” 缇婴低下头,唇动了动。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而南鸢善解人意:“我想将你师父、二师兄他们,一同引入此幻境,大家见一面,好不好?” 缇婴倏一下抬眼看她,眼眸明亮如星子。 她如此纯稚,一如昔日,南鸢便垂下眼,知道自己的建议是对的。 缇婴兴奋于此,却又磕磕绊绊提问,南鸢有没有本事,帮她从现实中带几本书来…… 千山里所有的书她都读尽了。她这样不爱读书的孩子,都品呷出几分爱书人的饥渴。 南鸢浅笑点头,这实在是最简单的要求。 这个幻境支撑时间不太久,南鸢身形消失前,又听缇婴问:“南鸢,你为什么眼睛不蒙白布了呢?” 南鸢顿一下,轻声:好不容易捡一条命出来,旧日许多天赋都受损了。天亦有穷尽,我并无不满。?” 缇婴立在空白之地,看着她消失,心中涌出几分难过。 ……她想帮南鸢。 她想重新赐予南鸢天赋。 不过她此时是仙,跟着江雪禾久了,心中已经知道天地间的秩序。她得找个由头,将因果圆了,才可以。 -- 江雪禾发现缇婴几日闷在屋中,不怎么出来找他了。 他起初以为她闹性子,但心中反思,并没找出他哪里得罪她的迹象。于是,他几次潜回主屋观察,见缇婴没有胡闹,而是专心在修习。 他心中甚慰。 但他心中忧虑不减:懒惰的孩子变得勤快了,必然有些缘故。这些缘故若放任不管,事后不知会酿出什么祸。 思来想去,许是他忙于自己的事,这几日对她疏于爱怜,她才有了别的想法。 无妨,将小姑娘哄回来便是。 -- 清晨,缇婴从睡梦中醒来,神清气爽,且暗暗欢喜。 她已与南鸢说好大梦术与“梦貘珠”接引相连之事,只要告诉师兄,她就可以试试,能不能带师兄出去了。 不过她有几分忐忑:他身上的限制比她要多得多。 这样的缇婴睁开眼,迷茫间,见有人影遮住了外头日光,她的帐子也被拉开。她眨眼间,见到那人俯身,正是她那清雅文静的师兄坐于她榻边,将她吓了一跳。 江雪禾温声:“你看。” 缇婴手揪着褥子,探头去看:他手掌中托着一只小巧的木偶鸟。 那木偶鸟竟然拍了拍翅膀,翅膀间发出木条相间的咯吱摩擦声。 缇婴:“咦?” 江雪禾问:“给你玩,好不好?” 缇婴看得兴味,但她转眼间,眼珠动了动,安分守己地埋入褥间,娇气道:“我现在不想玩小鸟。” 江雪禾一怔,垂目拢眉,几分烦恼。 新鲜玩意儿都不能哄她生出趣味,她莫非开始对这封闭环境厌烦了?她本性活泼,被困在此处,确实难以忍受些…… 他正烦恼时,却听缇婴一声清脆的笑。 她十分喜欢看他为难,张开手臂就抱住师兄,让师兄俯下身来就她。 她抱着他蹭了又蹭,撒娇道:“你分很小 很小一缕神识,进我识海来。” 江雪禾俯眼看她。 他挡住了日光,怀里的小姑娘眼眸清澈灵动,带着几分兴奋的神秘:“我带你玩个特别刺激的好玩的!” 江雪禾看她片刻。 他睫毛微颤,绯红色自脖颈向上蔓延。他面上却始终是不慌的,只低声:“青天白日……” 缇婴根本不听他要说什么,一叠声:“你来嘛!来嘛!不来我就哭了,我就不和你玩了……” 她娇滴滴,又在褥下踢打他,他干咳一声,侧过脸,镇定应了一声,将额头与她相贴。 -- 缇婴兴奋万分,引着江雪禾那极细微的神识,穿越无数限制,与“梦貘珠”的幻境接引,成功站在了一座青翠高山前。 缇婴道:“师兄,就是这里!” 江雪禾目有几分迷惘。 他半晌道:“……这便是你说的带我玩的好玩的?” “对呀,”缇婴回头看他,不解他为何一点也不惊喜,“这难道不够刺激吗?” 江雪禾侧过脸,咳一声。 他误会了。 难言他心中是失落多些,还是庆幸多些,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声音自前方传来,带着一丝紧绷:“……江雪禾!” 他抬头。 烟雾散去,天阙山现。立在天阙山下迎接他们的,有林青阳、南鸢、白鹿野,而开口的少年…… 眉目渐有坚毅之色,少时的桀骜被岁月几多冲刷。幸而他修行刻苦,修炼有成,他得以保持住了少年相貌…… 江雪禾牵着缇婴的手,朝他微笑:“小步。” 黎步抱着臂,手紧紧掐着臂肉,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掉落。 整整三十年,风霜剑相催。 故人终于在梦中重逢。 -- 江雪禾见到天阙山,见到这些人,全知如他,便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保持安静从容之状,与故人一一相见,也终于见到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嘱托的林青阳:“……一千年,辛苦你了。” 林青阳摇头,想说什么,泪先流出。 他终于见到了昔年的上仙。 一千年时光磨去了所有的怨,而今真有什么,那也是心疼。可那是上仙,他一个被上仙点化的山中精怪,哪有资格心疼上仙? 林青阳不知如何面对真正的江雪禾,缇婴却知道如何面对他。 缇婴甩开江雪禾的手,便扑过来抱住师父,扑入师父怀中:“我好想你,我下山后就没见过你了……” 她的情感极端又丰富,对于喜爱之人,哽咽哭泣,在所难免。 而缇婴听到青年无奈的笑声:“你行行好吧,再哭下去,阿鸢好不容易炼出来的一日光阴,就要被你哭没了。” 趴在林青阳怀中的缇婴扭头,看到她那二师兄,已从少年变成了青年,愈发俊美。 她眼中沾着泪,跑过去:“二师兄 ……” 白鹿野噗嗤笑,被她撞入怀。 白鹿野抱着她,抬头看向江雪禾,目有几分挑衅:小师妹还是喜爱我的。 江雪禾好脾气地一笑,并不在意。 白鹿野心中感慨:江雪禾这副温静内敛的模样,看来是隔多久也不会变的。 他几分放心。 但他又担心——江雪禾这样安静,小婴那样爱玩。他们一同被困在千山中,小婴会觉得闷吗? -- 当他们几人一同吃顿饭庆祝时,白鹿野便不觉得缇婴会闷了—— 江雪禾坐于缇婴身边,事事都要照顾那小祖宗。那小祖宗颐指气使,将江雪禾使唤得团团转,脾气越发骄纵难缠: “我不吃这个,我也不吃那个。你手指上沾了辣,我不要……” 缇婴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林青阳咳嗽一声。 白鹿野眼角直抽。 江雪禾倒是垂着眼,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轻轻笑了一声:“小婴,你乖一些。” 缇婴反问:“我哪里不乖了?” 江雪禾:“你再这样闹,你师父与二师兄、南姑娘,还有小步,要觉得我没有将你教好了。” 缇婴一愣。 黎步冷笑:“你本来就过于宠孩子了。” 缇婴摔箸:“我不是孩子!” 她横眉冷对,黎步挑眉不惧。 缇婴手指黎步:“你以前就对我看不上眼,对我几多挑剔,我看你是哥哥,忍着你罢了。你现在还这样,你不过是嫉妒师兄疼我不疼你罢了。” 黎步目中挤出一丝笑,嘲弄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点都不长大?我早不追着江雪禾跑了……我早就不在乎他了!” 缇婴嘲笑:“那你一直偷看我师兄?你别怪我说出来,整整一顿饭的时间,你偷看师兄……唔唔唔!” 原是黎步脸色一变,猛地扑过去,直接上手捂住她的嘴。缇婴就靠在江雪禾身畔,她被黎步压得头磕到江雪禾手臂上,被捂得有点懵。 黎步迎着她湿润的眼睛,不敢抬头看江雪禾。他既怕江雪禾不看他,又怕江雪禾在看着他笑……好不容易走出旧日阴影,他不想再被夜杀的虚假温情困住了。 黎步冲缇婴咬牙,小声:“我带了人间一些稀奇玩意儿,你要不要玩?” 缇婴眼亮,点点头。 其他人便看着黎步将缇婴带走,众人皆有几分感慨。 他们望着少年带着少女跑开的背影,几分恍惚间,听江雪禾向他们敬酒:“多谢你们还记得小婴。” 众人微怔。 江雪禾温然:“你们记得小婴,小婴才可以离开牢笼。” 众人眼热。 林青阳低着头,眼圈已经红了。 白鹿野笑骂:“师兄,你别这样。我虽然确实更在乎小婴,但我也记得你……你待我们都很好,你怎会觉得,我们不在乎你呢?” 江雪禾怔一怔。 白鹿野深吸口气,抬头看他:“师兄,你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你看淡感情。你从不觉得有人在乎你,总觉得你是死是活没人关心。我们师兄妹一场,师父早年又得到你点化……我们都是在乎你的。” 白鹿野笑一笑:“我至今不知道你到底算是什么……虽然有些猜测,但做不得真,而且恐怕我们都不应当知道你是什么厉害人物。你既然不说,大约才是对我们好的。 “你既在乎我们,我们自然也是在乎你的。” 江雪禾低垂下眼。 他心中微异,微暖。困着他许久的谜团,又好像被一阵清风吹开。 此时,他忽听到少女少年的笑声—— 他扭过头,看到黎步正带着缇婴,玩那人间新出的机巧物件。黎步时不时骂一声“笨”,换来缇婴的回嘴。 而天边有烟火绽放。 他抬头,为众人的用心而心暖。 江雪禾轻声:“我以前做人时,总想回到你们身边,想见一见你们,与你们相处,做好真正的大师兄,照顾好弟弟妹妹。” 后来,世事艰难,他早已不想了。 然而今日,旧梦得圆。 江雪禾再次朝诸人敬酒。 -- 缇婴确实活泼,又确实与每个人都有一腔话说。 南鸢的法术只能维持一整日时光,她在每个人那里都待了许久,哭了又哭,笑了又笑,总觉得时间不够,总怕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得见。 待缇婴哭得眼泪都干了,她终于与最后一个伙伴说完悄悄话。 千山是师兄为她织就的幻境,这个梦中的天阙山也是假的,里面布局却和旧日千山一样。如此,缇婴熟门熟路,便找到自己做孩子时住的屋子。 她推开门,便看到满满一屋子书卷,而江雪禾长身静坐,坐于书堆间,淡然翻看。 他看书也这样雅净,缇婴酒吃得多了些,倚着门框痴痴地看了半天。 她傻笑一会儿,忽而想起来他在看些什么书——那不正是南鸢说要给她带进来的? 她曾经对南鸢挤眼睛暗示她的爱好,南鸢必然懂得! 但是师兄、师兄……师兄肯定不允许她看那些孟浪话本啊。 缇婴惊吓,瞬间酒醒,扑过去:“师兄——” 江雪禾早已感知到她气息,但她鬼哭狼嚎地跌跌撞撞地扑来,从后抱住他的腰,摔在他后方,脸磕在他肩上,他还是怔了一怔。 江雪禾侧脸:“怎么了?” 缇婴抓着他手,从后抬脸,见他还要翻书页,更慌了:“不不不……你日理万机,就不要看书了吧?” 江雪禾目中微动。 他眼波潋滟,瞬间明白她在纠结什么。他不动声色,暗自使了一个戏弄性质的法术,口上只温和:“这书中记载的法术都有些趣味,我觉得还不错,为何不看?” 缇婴呆住。 她喃喃:“法 术?” ……不是有趣的话本吗? 不是孟浪的夸张的让人面红耳赤的小故事们? 江雪禾见她不信,将书朝她脸上盖了盖。 缇婴满脸迷惘。 江雪禾垂眼看她神色,他又心中一动。 修士一目十行,何况她如今是仙,寻常情况,她不至于露出迷惘表情。她这副表情,只能说明…… 他道:你是不是看不太懂??_[(” 缇婴嘴硬:“我全都看懂了!我可是小仙女哎。” 江雪禾屈指在二字上敲了敲:“这个字读什么?” 缇婴探头瞥一眼,快速:“备!” 其实是醅酒的“醅”。 江雪禾不语,又手指一处。 缇婴:“撅!” 其实是鳜鱼肥的“鳜”。 他微微笑。 他又试了几次,她全部读错。 江雪禾潋滟的目光笑盈盈看她,缇婴见他没说过一句自己读错,以为自己今日水平厉害,洋洋得意:“我是不是很优秀?” “是呀,”他轻轻柔柔,“咱们回去,我得教你好好读书了。” 缇婴:“……” 她抗拒:“我是修士,我看得懂大概就行,我又不用考状元……” 江雪禾合上书页:“我没和你商量啊,小婴。” 缇婴怒道:“你太过分了!” 但江雪禾坚持如此。山中实在空寂,他生怕她觉得无聊,总要给她找些事做。 -- 深夜时分,江雪禾将缇婴从睡榻上抱起,为她穿好衣物。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烛火映着他清润而凌厉的眉目。 他“嘘”一声:“我为他们下了些安神术,助他们脱梦离开。你想给南鸢的功法,我也当做迟来的新婚礼物送给弟妹了。其他人的礼物,我也备好。这里要散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 缇婴趴在他怀中。 果然,这处梦境,早已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坍塌,四周变得晦暗,一片幽黑,只剩下了她如今睡着的一张床榻。 万籁俱寂,坍塌不住。 她靠在江雪禾怀中,二人如同置身于徜徉黑暗的大海间,漂泊于船上。灯火已灭,旧人已去,天地间只有二人相依。 缇婴有些难过,却依然乖乖地点头。 江雪禾:“要哭吗?” 她摇头。 她如数家珍:“等我大梦术修的再厉害一些,我还可以找南鸢。我们一定还可以见面的。以后我还要见沈师父,沈师叔,月奴,叶师兄,三冬……” 江雪禾莞尔:“那我们回家吧?” 她点头。 他问:“要我抱你,还是背你呢?” 缇婴:“背我吧。” -- 江雪禾便背着缇婴,走在一片漆黑中。 没有光, 没有声,没有人。 孤路独行,但因有背上少女相伴,这静黑路途不显荒凉,有了几分温情。 缇婴趴在他背上,静了很久,悄声:“我刚才睡着了。真是的,怎么在梦境里,我都还要睡觉呢?多浪费时间啊。” 江雪禾哄她:“你师父他们都很开心呢。” 她便满意点头。 她又道;“我刚才睡着时,还做了梦呢。” 江雪禾偏脸。 她的手指伸来,在他脸上轻戳,又小动作地摸拂,弄得他几分痒。 他问:“噩梦吗?” 缇婴想一想,道:“应该是美梦吧。” 江雪禾:“那你梦到了什么?” 缇婴:“嗯,和现在也差不多啊。” 他没有吭声。 缇婴以为他对她的梦境没兴趣,便也不说了。她这样趴着,觉得自己又要睡过去时,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对不起。” 缇婴被他惊醒,茫然:“怎么啦?” 江雪禾:“我昔日看淡你的感情,几次对你自作主张,害你伤心。我不该那样的。” 缇婴闷了半天,搂紧他脖颈。 她稚嫩的声音埋在他颈间,缓缓道:“没关系呀。你原谅我好多事,我也原谅你呀。” 缇婴半晌,道:“师兄,我做的梦是这样的—— “人生一场大梦,梦中唯我与师兄。 “谁能凭爱意,将师兄私有呢?” 江雪禾温声:“你呀。” 她在黑暗中笑出声,转过脸亲他脸颊。 这段幽黑的路径,果真温情满满,再无寂寥。! 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