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霍的疯子》 1 第 1 章 我跟你说的那女孩 夜晚九点多钟,中央商区熙熙攘攘,华灯如织,隔一条贯穿南北游轮航行的水道,玉兰街丛荫遮蔽,亭茗会所夜夜笙歌的灯火星河,便掩映于那片闹中取幽的小叶罗汉松后。 名贵车辆鱼贯驶入车道,灿金灯带自动亮起,夹道迎送。 叶嘉宁将共享单车停放在门外,岗亭保安大哥瞅瞅墙上的时钟:“今儿来挺早,翘课了?” 叶嘉宁冲他点下头:“战术性早退。” 大哥乐了:“那我战术性给你开个门。” 拱形大门至主建筑间连接一条绵长笔直的景观池,断臂维纳斯洁白矗立在尽头的圆形喷泉中央。 叶嘉宁踩着清凌涓流声快步踏上石阶,绕过喷泉池,小米正在门口玩着手机。 贴身的乳黄色方领针织衫,棕色短皮裙和细高跟之间,一双漂亮长腿在瑟瑟晚风里裸露着,听闻脚步声视线从微信聊天框抬起,锁骨上有粼粼的光在闪。 “怎么这么慢啊,等你半天了。” 原本约定时间是每晚九点半之后,今天的电话提早了半个小时,叶嘉宁翘了半节课过来的。 她仿佛没听到对方口气中的那丝不耐烦,不争论:“哪台车?” “今天忙不过来,大家都没空,你去接一下。”小米转过身朝里走,边将手机放到耳边听语音,一心二用地解释完,按着语音键无缝切换语调:“你就哄我吧。我人老珠黄,哪比得上人家小妹妹又嫩又靓。” 晚春夜晚尚存三分凉意,风从毛衣孔隙钻入,卷过女人婉转的娇嗔打转。 叶嘉宁出来得急,没时间回宿舍穿外套,抬眸看向眼前的旋转大门,大厅碧丽堂皇的光亮从玻璃门流泻而出,透出一种奢侈的温暖。 小米回身叫她:“走吧,我带你上去。” 叶嘉宁收回视线,迈步。 亭茗,宜港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空气里浮荡着浓郁奢靡的香氛,水晶吊灯如流金,在大理石天然纹理上覆盖一层昂贵柔亮的光泽。 叶嘉宁第一次进里面来,小米带着她左穿右行,绕过迷宫似的走廊,找到一部并不偏僻但相对安静的电梯。 这部电梯用的人应该不多,只有直通三楼的按钮。 小米拿着手机语音讲个没完,抵达三楼,她站着没动,头也不抬地说:“前面直走碧云间,你自己进去吧,Kay姐还在等我。” 她甚至没告诉客人姓甚名谁,叶嘉宁有心想问,还没机会问出口,她已经将按下按键,电梯门在眼前闭合。 碧云间不难找,穿过吸音地毯铺就的长廊,三楼只有唯一的一扇门。 推开那扇厚重的软包门,靡靡音乐轰然冲出,漫天烟酒味里掺着穷奢极欲的脂粉香。 乐声混着各式笑闹尖叫,喧喧嚷嚷地闹耳朵,占据半层楼的豪华房间内人影幢幢,晃得人眼花,如果叶嘉宁对娱乐圈多那么一点关注,就能在里面发现几张眼熟面孔。 这种程度的喧闹,她的闯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这么多人里找一个不知姓名乃至性别的客人,针海捞针不过如此。 叶嘉宁就近向一个紫色亮片裙的女人询问,“代驾?”对方脸上一片茫然,转身问身旁其他人:“你们谁叫的代驾?” “谁叫代驾了,这才几点就想开溜。” “别看我,我家狗不睡这么早。” “走错了吧,妹妹。” 有人拎着酒瓶摇摇摆摆地靠过来,兴味盎然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她的圆领白毛衣和水洗牛仔裤,“这么嫩,成年了吗。来这里找哥哥还是找爸爸?” 熏天酒气晃过,叶嘉宁屏息偏头,刚想侧身绕开,被紫裙女人扯到另一旁:“滚哈。人家是代驾,别见了美女就□□。” 她拉着叶嘉宁手臂,领她往里走:“来,我帮你问问。” 叶嘉宁的嗓音带着与包厢里的燥热靡乱截然不同的清凉:“谢谢。” “这么乖干什么。”女人打量她两眼,“还在上学?” “嗯。” “学生仔啊。学生仔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别看这些人长得人模狗样,我跟你讲,这是狼窝。” “那你为什么来。”叶嘉宁反问。 “有没有可能,我也和他们狼狈为奸?” 包厢里太吵,叶嘉宁确认自己没听错:“很少有人将这种词用在自己身上。” “那蛇鼠一窝?” 女人说完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贴着闪片的细长指甲隔着毛衣捏捏她小臂的肉。 叶嘉宁瞥一眼自己的胳膊,她马上松开,手指无辜地晃晃:“哈哈,原谅我,我也看见漂亮妹妹就喜欢□□。” 这种路数的人很少见,叶嘉宁停顿两秒,中肯评价:“确实蛇鼠一窝。” 女人乐不可支,指着周围的男人说:“我跟你讲,这里面所有男人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个良心,像你这样的小绵羊,分分钟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遇到我你真是走运了。” 她今天不知打哪来的善心,领着叶嘉宁四处询问,帮她找人,顺便四两拨千斤地替她挡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但对这一包厢的食肉动物来说,这个时间才是夜晚的刚刚开始,酒都没喝几杯,叫什么代驾? 问了一圈无所获。 也许是叶嘉宁的穿着在一片精雕细琢的装扮中朴素得很突兀,身上的书卷气又过于干净,以致格格不入。 随着女人带她越走越深入,闹哄哄的环境慢慢降下些分贝,若有似无的打量从四周飘来。 包厢里侧比外面稍显安静,L型真皮沙发上松散地坐着些人,衣着都是昂贵质地。 “恒少。” 前一刻还在王婆卖瓜的女人肉眼可见地收敛,语气多了几分恭顺,她没注意,叶嘉宁在听到这两个字时蹙眉撇了下头。 “这位代驾妹妹来找人,我刚过来问了一圈,没找到人,是不是你们这边叫的?” 穿灰色衬衣的男人众星拱月般坐在中央,人群环簇,他夹烟的手指搭在身旁女人纤细裸露的肩头,一手提拎酒杯,嘴角挂着散漫又心不在焉的笑。 听到这话抬眼,触及叶嘉宁不过半秒,手已将怀里依偎的女人推开,脸上的笑容瞧着都仿佛真切了些。 “我的人。” 紫裙女人意外地回头看向叶嘉宁。 王跃恒语气堪称温柔:“下课了?” 四周的注意随之集中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素颜女孩身上,听他语气立时有人起哄。 “恒少这是又换了个学生妹?可以啊。” “还用你说,能让这逼下手的哪个不可以。” “诶,我说恒少可以,你说谁可以呢?” “……” 王跃恒叼着烟笑骂:“滚蛋,给我闭上你们的狗嘴,少在这败坏我的名声。” “现在知道装贞洁了?一来就把人家琪琪推开,也不怕伤琪琪的心。来,琪琪,过来这,他不疼你哥哥我疼你。” 被推开的琪琪其实长得很漂亮,否则也不能在这种场合有资格坐在王跃恒身旁,但她除了美貌之外,还有更值得被称赞的识时务,好似丝毫没觉得不快或被人轻视,笑吟吟端着自己的杯子去了叫她的男人身旁。 “原来是恒少的人,白费我问那么多遍了。那我把人给你带到了。” 紫裙女人心想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多嘴劝人家远离这种狼窝,人家哪是小绵羊,人家是美羊羊。 她笑着轻轻将叶嘉宁往前推了一下,朝王跃恒的方向。 这是下意识的、促成的动作,然而叶嘉宁并没有像她预想的走过去。 她站在原地,瘦得让人觉得单薄,穿最简单的毛衣牛仔裤,马尾用一只黑色发圈束在脑后,清透脸庞映着流金灯光,双眼清明如一面鉴人的镜子。 她对那些暧昧的、赤-裸的、意有所指的谑弄视而不见,相较于王跃恒话语里的亲昵,她的语气更像是公事公办。 “是你叫的代驾?” “代驾?”有纳闷的目光逡巡着她。 王跃恒身旁坐着一个四肢如竹竿般细长的男人,一手捏扑克,一手捞桌上的酒,闻言刷地一下扭头,神色凝重:“你二叔下来了?” 王跃恒一脚踹过去:“会不会说话。咒谁呢。” 竹竿浑不在意地拍拍灰:“那你他妈叫代驾。你不向来速度一百八十迈。” “你懂个屁,老子遵纪守法,喝了酒当然要叫代驾。” 竹竿瞟一眼叶嘉宁,从手里抽了两张二丢出去:“你要不想开车打个电话,来接你的人能排到玉兰街外头,发哪门子的癫叫个代驾过来。” 叶嘉宁能察觉出那眼神里的不善,他根本没有掩饰。 “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发女人的癫!” 插科打诨的哄笑声里,王跃恒并不反驳,似笑非笑地抽了口烟,青色烟雾从唇间向外溢出,他下巴朝叶嘉宁点了一点,脸偏向一侧,不知是问谁:“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女孩。怎么样?” 也是在这时,叶嘉宁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身上。 说不清跟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围观有何不同,她顺着王跃恒的视线转头。 那里有张独立摆置的单人沙发,上面坐着一个男人,款式简洁的黑色线衣跟长裤,两条腿敞开着,右手腕搭在沙发扶手,腕骨清瘦,冷白指节朝下提着杯口,琥珀色酒液在浮雕玻璃间浮动迤逦的光点。 包厢里冲天的酒气烟雾缭绕过去,他半张脸朦胧而不真切,只一道瘦削锋利的下颌线,在昏昧的光影里格外清晰。 他姿势懒怠地往后靠着,即便叶嘉宁站着而他坐着,那道由下及上撩起的视线,依然显得高贵不可攀。 盯了叶嘉宁几秒,观察,或者应该称为审视。 结果似乎不够令他满意,目光冷恹滑开。 “不怎么样。” 四个字引得其他人发笑,那些蔑笑里搀着轻飘飘的一丝怜悯。 王跃恒无所谓地笑:“得,这问题就不该问你,什么女人到你眼里都不怎么样。” 叶嘉宁收回视线,被人当面奚落也没显露什么情绪:“不需要代驾的话我先走了。” “急什么。你走了我待会怎么回家。”王跃恒施施然站起身走向她,“等我几分钟,嗯?” 他垂眼看着叶嘉宁说话,语气放得很低。 一些眼光越发仔细地投射过来,带着对这位能得恒少如此耐心温柔哄人的女代驾的研判与好奇。 他很会耍暧昧,尽管他才刚刚认识叶嘉宁不到两周,见面的次数不满一只手。 这不是王跃恒第一次借代驾的名义创造“机会”,亭茗这样声色犬马的场所,客人来此应酬、来此放纵、来此享乐,对年轻漂亮的女代驾起色心的,不止一个。 但他比任何一个都难缠。 他是亭茗常客,是韦总都要给三份面子的“恒少”,简而言之就是惹不起。 叶嘉宁在手机上设好计时器:“我只等五分钟。” 王跃恒挑眉看着她动作,就像在看小孩子徒劳的小把戏:“你的时间比美国总统都难约。好,五分钟就五分钟,够请你吃块蛋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好久不见,大家夏天快乐~ 今天送200个红包。 2 第 2 章 没劲 今天是王跃恒生日。 不凑巧前阵子他父亲因病入院,当爹的大病未愈,做儿子的也不好开party大肆庆祝,说是叫上几个朋友“小过一下”,他在圈子里吃得开,一场随便举办的生日会也热闹非凡。 侍应生时机掐得很准,推着两座六层高的华丽蛋糕进入包厢。白色长餐台上,浅金色香槟注入叠放的玻璃杯塔,酒香潺流。 竹竿撂下手上没打完的牌局,拿银勺清脆地敲了敲酒杯:“别玩了别玩了,切蛋糕。” 蛋糕推至包厢中央,吊灯绮丽的光打下来,众人端着香槟杯聚拢到寿星周围,有人递上精心准备的礼物,王跃恒笑着将烟从嘴里拿下。 “上次出差路过日本,顺手给你带了个纪念品,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手机在手心嗡嗡震动,叶嘉宁看了眼王跃恒方向,他笑着举起酒杯:“你的礼物我哪敢嫌弃。谢了。” 她关掉计时器,借着人多抬脚打算离开,正跟人应酬的王跃恒后脑勺却长了眼睛,手一伸,轻巧拦住她的方向。 叶嘉宁抬眼,他脸上挂着淡笑,口吻仿佛只是关心:“去哪呢。” 他手臂横伸过来的位置相当巧妙,强势地阻拦住去路,看起来又像是来搂她。 叶嘉宁撤开一步:“五分钟已经过了。” “那就再等五分钟。”还是那副温柔的语调,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式:“今天我过生,陪我吃了蛋糕再走。” 像是没察觉到她在刻意拉开距离,或许察觉了,只是根本不在意,王跃恒手伸过来揽她的肩,灰衬衣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带出两分若有似无的皮革调香水味。 豺狼披上温和的外衣,本质依然不是纯良的食草动物。 他在有限的耐心里哄着叶嘉宁,用“哄”其实不准确,不如说是逗弄一只暂时还算喜爱的小动物,看它露出牙齿觉得可爱,但不能真的咬在他身上。 叶嘉宁手指攥着手机,面无表情盯着他的那半秒里,权衡了得罪他和忍耐的两种结局。 她的毛衣价值比不上这里任何一个人身上的零头,白色马海毛看起来却很柔软,王跃恒的手就要落上去。 硴啦硴啦—— 一阵剧烈刺耳的破碎声簇然打断房间里热闹的氛围。 灯光下波光粼粼的九层香槟塔突然坍塌,数百只玻璃杯翻倒坠落,在地板上砸出连绵不绝的脆响,玻璃碎片迸射满地,浅金色酒液从白色餐布上四溢流淌。 桌旁的人匆忙闪避,慌乱间撞了另一人,另一人又踩到身后的高跟鞋,女人尖叫一声仰倒,撞翻推车,两个六层高的蛋糕如多米诺骨牌,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和捂嘴中轰然摔到地上。 “嗳,蛋糕——” “小心!” “啊~~~!” 一时间乱作一团。 王跃恒始料不及,被竹竿及时拉了一把,才没被奶油蛋糕砸个满身。 他扫过满地狼藉,转向香槟架时唇角哪还剩半分笑意:“怎么回事?” 离餐台最近的女人惊魂未定,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又被当头质问,迟钝片刻才反应过来为自己辩解:“我、我不知道……它突然就倒了……” 王跃恒正要发作,听见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霍爷,你的手……” 他目光触及桌旁倚墙而立的人,顿住。 霍沉垂眸正看着自己的手,他袖子上溅了酒,捏着浅碟香槟杯的手背被碎玻璃划破一道,汩汩冒出鲜血。 空气霎时安静。 在场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大气不敢出。 王跃恒瞥见那抹刺眼的红,怒意瞬间收敛:“砸到你了?” “你觉得呢。” 他眉宇间攒着显而易见的厌烦,随手捡起餐台上叠成天鹅状的白餐巾擦血。 “别用那个擦,小心感染。”王跃恒顾不上问罪,转头吩咐:“去,叫人拿医药箱过来,再找身干净衣服。” 竹竿正愣着,闻言哦哦两声,正要走又被王跃恒拉住:“要新的,没人穿过的。” 他应了声,转身赶紧去叫人。 王跃恒交代完回头,霍沉已经将手上的血擦干净,染上鲜红血迹的餐巾被丢回餐台,他把带着伤口的手揣进口袋,抬脚往外走。 王跃恒微顿:“这就走了?” 大概被扰了心情,他侧脸沉冷,撂下兴味索然的两字:“没劲。” 他踩过一地玻璃碎片,在咔嚓咔嚓的细微碎裂声里走出去,其余人面面相觑,自觉让开道路。 王跃恒拧眉扯了扯领带,烦躁的动作里压着火,但没开口留。 他想走没人留得住。 与其多那几句嘴惹他不快,不如好生把人送回去。 一句“我找个人送你”滚到唇边募地止住,王跃恒想起什么,环顾四周。 遍地玻璃碴子与泥泞酒渍,洁白奶油被踩成不堪入目的颜色,沾染好几双昂贵鞋子,富丽堂皇的包厢几乎变成灾难现场。 一片乱糟糟的环境里,不见叶嘉宁的影子。 - 叶嘉宁趁乱离开包厢,转过走廊从楼梯下楼,经过二楼时,对面一间包厢的门恰好开启,走出来的女人穿一条斜肩及踝黑色缎面裙,黑发红唇,气质舒展,有着三十岁女人独有的靡丽浓艳的风情。 叶嘉宁叫人:“Kay姐。” Kay扬了扬眉,视线瞥向她身后,移回来:“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叶嘉宁选择最简短的答法:“接人。” Kay奇怪:“去上面接人?” 叶嘉宁:“嗯。” 问了两次都没得到有用的答案,Kay气笑:“多说一个字是要收费还是怎么。” 她抬脚就要朝叶嘉宁走过来,背后包厢里有人唤了声。她脚步停住,回身应了几句,重新进包厢前交代叶嘉宁:“一楼待着,别乱跑,待会我去找你。” 叶嘉宁在一楼休息室等Kay,从帆布包里拿出预防医学的课本,对照着班级群里刚刚上传的课件补没听完的半节课。 内容不多,她在课本上标记完重点,Kay还没过来。 中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匆忙跑过,喊着询问宋经理在哪,顶楼包厢香槟塔倒了,恒少正在发火。 王跃恒的脾气并不算好,尽管他会在你面前表现得很有耐心和风度。叶嘉宁其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第一次给他代驾的那晚,他从后视镜里淡笑盯着她,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 “嘉宁。名字很好听。” 叶嘉宁遇见过一些醉了酒眼睛在她身上打转的客人,缠着问东问西,你多大了?在哪里上学?长这么漂亮,男朋友怎么放心让你这么晚出来做代驾?有什么困难要不跟叔叔讲讲,叔叔很想帮帮你…… 这是个令人厌烦的过程,她学会在这种时候装聋作哑,或者编点瞎话应付,大多人讨个没趣也就消停。 高级轿车的车厢是个神奇的空间,足够封闭和安全成为绮念与欲-望的温床,一旦车门开启,那些东西又无痕消散,抵达目的地下了车,男人们又恢复衣冠楚楚的模样。 Kay是跟小米一起过来的,进门先把手里细长的香烟灭掉,走到叶嘉宁旁边。 “刚才怎么回事,怎么跑楼上去了?” 她舒服倚到贵妃榻里,尖头高跟鞋勾在脚尖,随手塞给叶嘉宁一个不知道从哪带过来的橘子,斜睨她:“我不是跟你说过,没事不要进来,在外面等。尤其是顶楼那些人,都是含着免死金牌出生的,没一个好惹,你要是入了谁的虎口,别说是我,韦总都救不了。” “哎呀,刚才忙死了,小佟也没空,我就让她自己上去接客人了。”小米抢先接过话头,“对了恒少呢,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叶嘉宁拿着橘子没说话,只看她一眼。 那眼神平稳清淡地瞥扫过来,没几分情绪,小米却莫名有种被看穿的赤-裸感。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揭穿的时候,叶嘉宁垂下眼:“他还没结束,用不上。” 她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我就说他今天怎么出奇了这么早回家,敢情是逗我玩呢。那算啦,不管他,等下我再给你安排个近的,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学校。” 亭茗有长期合作的第三方专业代驾公司,司机上岗需要统一穿西服、佩戴白手套,叶嘉宁的兼职是Kay给她开的特例。 会所客人非富即贵,座驾都是豪车,代驾的酬劳相应也很可观,这是叶嘉宁目前手上来钱最多的兼职。 小米的心思,她猜得出,没拆穿是不想给Kay添麻烦,暂时也不打算失去这份兼职。 她的二十四小时需要掰成很多瓣来用,没有多余的一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Kay撑着太阳穴:“哪个恒少?” “还有几个恒少呀,不就王家那一个嘛。” “他可不是个好东西,一共两颗脑子,全长在下三路。” Kay用词犀利得小米都不敢接话,王家是宜港的地头蛇,韦总都要给王跃恒三分薄面的,要让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少爷知道她们在背后这么编排他…… “这种客人就不要叫嘉宁过来了,捡些省事靠谱的给她。” 小米笑得一脸乖:“知道啦,你最疼她啦。” Kay前阵子刚刚升职副总,忙得要死,没坐一会便有人过来寻,她在门口跟人说了几句话,扶着门框扭头:“嘉宁——” 她定居宜港多年,不止普通话,本地方言都讲得真假难辨,但偶尔还会有些前后鼻音分不清,叫叶嘉宁名字时,会有点跟本人人设不太相符的甜糯。 “Bugatti会开吗?” “应该会。”叶嘉宁说。 Kay歪头:“应该会是会还是不会?” 黄橙橙的橘子在叶嘉宁掌心转了转:“以前坐过,没开过。” “得。人和车都在门口,你去吧。”Kay还是把人丢给了叶嘉宁,不知是出于对她的盲目信任,还是对那位客人人身安全的草率。 “一个朋友的侄子,把他活着送到家就行。” - 王跃恒今晚气很不顺。 好端端的生日过成闹剧,弄伤了霍沉,惹他不爽提前走人,到手的鸭子还趁他不注意偷偷飞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霍沉一走,他便发了火,靠近餐台的女人被迁怒。 “谁带来的?蠢货!真会给我添乱。” 带人来的那个赶忙出来,押着女人让她道歉,女人脸色涨红:“不是我弄的……” 被呵斥一声闭嘴,委屈又难堪地咬着嘴唇。 王跃恒脸色难看得很:“你们俩一起滚。” 女人被扯着胳膊拽出门去,很快,会所派人上来清理打扫,经理亲自给王跃恒赔不是:“今天的事是我们管理不当,底下人毛手毛脚地,连个杯子都摆不好,您生日这么重要的时候给您扫兴了,我们韦总听说之后狠狠训斥了我一顿,为表歉意,今晚各位的所有消费和损失都由我们会所来承担。” 王跃恒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冷笑一声:“我倒也不差这点钱。” “那自然是。恒少您是贵人,生日也是大日子,这些香槟杯是我们专门从法国Bruit定制的水晶杯,声音是不是比别的酒杯都脆?只要您开心,今天全摔了就当给您听个响。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这个机会表示一下,也谨记这次的教训,以后加强管理提升服务。” 经理招招手,跟着的人立刻将两瓶包装小心的红酒奉上:“我们韦总特别嘱咐我把他珍藏的90年份的康帝特级园送过来,给您庆贺生日。” 一番话哄得王跃恒心情总算舒泰了些:“你们韦总有你真是如虎添翼。” 经理笑呵呵道:“我已经让人另外准备好了场地,酒食和蛋糕都重新备好了,劳驾您随我移步?” 一帮人已经从方才的意外中收拾好心情,打算转移阵地继续,却听王跃恒道:“没那心情。” 竹竿一眼看出意图:“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女的吧?我就不明白,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比她漂亮的满大街都是。” 旁边人公平公正地发言:“哪条大街你跟我说说,我去开开眼。”被瞪了一眼。 王跃恒似笑非笑:“不觉得够劲吗?” “够,脸都不给你,可不够劲。”竹竿拿着烟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就是贱!人都跑了你还腆着脸追。” 王跃恒笑而不语,半眯眼盯着保洁正在清理的蛋糕残渣看了会,把烟屁股从嘴里拿掉,摁在白色灭烟石里,拿着车钥匙起身。 “哟,还真追去啊。” “涛儿,别管了,他你还不了解吗,人不弄到手他是不会死心的,等他玩几天自己就腻了。” “今天追不到别说你姓王啊,给你爹丢人。” 那点嘲弄挤兑一点没影响王跃恒的兴致,他拎起外套,笑着往外走:“你们玩。” 人走了,房间里安静片刻,那一出骚乱弄得大家都没多少兴致,现在主人公都走了,三三两两地打算撤。 几个男人商量着换个场子玩,一直安静坐在一处的琪琪托着腮眨眨眼:“原来恒少喜欢有挑战性的?” 旁边的男人哈哈大笑着捏她的脸:“错。” “他只喜欢漂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送200个红包~ 3 第 3 章 我送你回家 “肯定是商景煜。” 离开休息室时,小米跟在叶嘉宁身后,“那可是个麻烦精,整天游手好闲喝酒飙车惹是生非,上次他喝多了开车冲进景观池碾死了三条鱼,光修那池子商董就赔了我们一百来万。” “听起来很纨绔。”叶嘉宁对这些奇闻轶事不太感冒。 “岂止是纨绔,他可是纨绔里的战斗机。不过谁让人家是商董的侄子呢,成年礼物是台布加迪。”说到这里,小米问,“你还会开布加迪?” 叶嘉宁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她古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嗳,说真的,你不会真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吧?” 不怪小米这么问,虽然叶嘉宁的穿着打扮都不是名牌,从头到脚加起来估计都没一只手机贵,却有一种像是富贵家庭富养出来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内源性的,根基于优渥的物质条件与成长环境中充沛的爱,跟衣服昂贵与否没关系,她就算披个麻袋也一样。 “千金大小姐需要来做代驾吗?”叶嘉宁反问。 说的也是。 小米又切了话题,高跟鞋哒哒哒——悠闲而有节律地敲着地面。“你刚才怎么出来的,王跃恒就这么让你走了?” “不然?” “不是他的风格。他那个人很难打发,想做的事就没有不做成的,你不知道,我们私底下流传一句话,宁可得罪王诚服,也不能得罪他儿子王跃恒。” 叶嘉宁脚步停下来,偏过头望着她:“那你把我骗上去的时候,设想我会怎么出来?” 她没质问你为什么骗我上去,而是你设想我怎么出来——还能怎么出来?被一个有钱有权有手段的富二代看上了,事情会是什么走向大家心知肚明。 小米心底那点多多少少微不足道但总归存在的负罪感被轻而易举提上来,滞在喉头。 “你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没骗你,他点名要你代驾,我能说什么?只是叫你上去而已,你也没少块肉。” 小米撇开头,防御性地抱起手臂,她和叶嘉宁非亲非故,干嘛在意她死活? “你也别怪我,他找到我这里来,我也是没办法。我就是个没钱没势的打工人,没本事跟他们那种人作对。” “这是你自己的事。” 叶嘉宁的神色说不上气愤抑或怨恨,小米在她眼睛里看到一种界限分明的清醒。 她比叶嘉宁大几岁,早早进入社会摸爬滚打,这几年跟着Kay,也是亭茗一朵八面玲珑的交际花,可有时候在这个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面前,反倒觉得自己镇不住她。 叶嘉宁跟平常的大学生不太一样,她有超脱这个年龄的冷静,你可以说她情绪稳定,或者也可以形容为冷漠。 叶嘉宁说:“你的为难,你的权衡,都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说,我也不会谅解。” 就像一个巴掌,不轻不重,但鲜明地甩在脸上。小米脸色有些维持不住,叶嘉宁说完就向前走了,她没再跟上去。 从走廊转入前厅,大厅挑高六米灯光通明,四周分立着罗马柱与高大的绿植造景,视角盲区让叶嘉宁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服务台前那道身影,等她意识到时,王跃恒已经发现她。 他单手撑着冷翡翠台面,身形高大气势迫人,前厅负责接待的小妹挡不住他的施压,只好奉命唯谨拿起电话,为他寻找叶嘉宁的行踪。 号码已经拨通,王跃恒忽然看着一个方向道:“不用打了。” 前台立时松了口气,对着听筒说:“现在没事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Kay姐。” 前厅空间开阔,谁都无处可躲。 王跃恒径直拦到叶嘉宁面前,闲闲地将双手一摊,那是一种一切都翻不出他掌心的自信:“看,被我捉到了吧。” “我一个不注意你就趁机开溜,跑得挺快,不是说了让你送我回家,等我几分钟都不愿意?” 叶嘉宁道:“我也说了只等五分钟。” “架子比我还大。”王跃恒勾着车钥匙,端出一副知错就改的好人模样,“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我有其他客人要送,你需要代驾应该去找宋经理。” “让别人送去。什么客人这么金贵,非得要你送。” 在王跃恒眼里,没有他谦让别人的道理,他从不跟人论先来后到那一套,真要论,今天人也是他叫来的。 那枚车钥匙霸道地往前递过来:“你送我。” 叶嘉宁不接:“你不是我上司,我应该不用听你安排。” 她不打算多费唇舌,避过他就想走,王跃恒手臂一伸便要拦,瞥见她微蹙眉心闪过的不耐烦。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把人惹毛,手顿了一顿,绕了个弯,没揽到她身上。 “一个小兼职而已,你还挺上心。”他退让一步,趁机提出另一个要求,“电话给我,我放你走。” 给他电话让他更方便地骚扰自己? “不想给?”王跃恒想拿捏她很容易,“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弄到,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自己留给我。” 从小米到宋经理再到韦总,应该没有人蠢到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代驾而开罪王家,何况只是要一个无伤大雅的电话号码。 叶嘉宁从包里翻出便利贴和笔,在浅绿色的纸上刷刷写下十一个数字,撕下来。 王跃恒总觉得她这次如此识相,痛快得让人意外,看看那串号码:“不是随便编了个号码蒙我吧。” 叶嘉宁收好笔和便利贴,拇指勾着包带,站在他面前的表情冷静且冷淡:“不然你现在拨一遍验证一下。” 她已经这样说,敢这么坦然地让他当面验证,给的当然不会有假。 王跃恒捏着纸笑起来:“好了,我的错。信你。” 叶嘉宁也没再多一句废话,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 叶嘉宁走出大厅便看见一台纯黑色的布加迪,颜色低调造型张扬,在会所的夜间营业黄金时间嚣张跋扈地横在亭茗正门口。 泊车员和门童都不在岗位,只有罗马柱旁椅子上,意兴阑珊地坐着一人,旁边摆置小茶台,茶点冒着热气。 亭茗出入皆权贵,有钱人里也分出三六九等,能这样把亭茗正门口当自家后花园喝茶纳凉的,要么路子特别野,要么靠山特别硬,这人可能占了两头。 他个子很高,坐姿也显得腿很长,侧眸向她看来时,那张脸其实称得上好看。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和传说中开车冲进景观池碾死三条鱼的叛逆失智二世祖形象不太相符。 小米形容他花里胡哨,现在却是一身简单到底的黑色,总之比叶嘉宁想象中“正常”多了,只是气质让人望而却步,坐在暗处有种近乎孤僻的冷感。 她怎么都没想到是他。 很好,摆脱了王跃恒,又没完全摆脱。 王跃恒的朋友跟王跃恒又有什么分别?她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十几分钟前在顶楼包厢里,这人对自己的评价是多么不客气。 看在Kay的面子上,她开口的语气还算客气:“商先生,Kay姐让我送你回去。” 对方靠在椅子上,半抬着冷峭的眼盯她半晌,一支烟在指间揉来挫去,蹂-躏成一团破烂的形状。 “Kay是谁?” “……” 他看着挺清醒,叶嘉宁不确定他是真喝高了意识混乱,还是单纯的贵人多忘事,连没少替他善后的人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指着停在门廊下的黑色超跑问:“那台车是你的吗?” 他视线跟着瞟去一眼。 “嗯。” 是喝多还是人品差都不重要,他是商景煜就行。 叶嘉宁手指勾住包带往上提了提:“走吧,我送你回家。” 大少爷大概不太喜欢被人安排,坐在那默不作声,用一种不知该用戒心还是抗拒来形容的眼神盯她,总之很有距离感。 叶嘉宁比他还沉得住气:“要我扶你起来吗?” “我没残。” 他撇开眼,终于放过手里那根体无完肤的烟,随手插进热气袅袅的茶杯里,看清香的茶汤将它浸没。 然后手腕一抬,将车钥匙抛过来。 叶嘉宁接住,径自走向那台车,他从椅子起身,两手揣在口袋,面无表情地从台阶走下来。 解锁,上车,叶嘉宁把帆布包搁在地上,副驾车门开启又关上,封闭车厢内另一个人的进入顿时显出空气的局促。 她闻到没点燃过的烟草丝的味道,还有香槟气泡酒的香气从他袖子上传来。 一上车,他便将车窗整扇降下,左手揣在裤袋里没拿出来过,右手肘搭在窗沿。 这台车叶嘉宁没见过,可能是这几年问世的新款,好在中控区的设计与如出一辙,四个独立旋钮,下方是换挡杆,她低头研究时,男人的视线从副驾瞥来。 叶嘉宁抬头:“第一次开,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那道视线从她触摸换挡杆的细长手指上移开,还是冷恹恹的嗓音:“随便。” “地址。”叶嘉宁又问。 他好似真的喝多,连家庭住址都忘记,需要思考几秒才给出答案:“港域天地。” - 王跃恒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征服欲了,叶嘉宁也许不是他见过的女人里最漂亮的,但那股你有钱关我屁事的清高劲儿,特别想让人把她拉下泥潭来滚一滚。 她是天边月,月亮就该被人摘下来。 他说那句话可不是恐吓,像叶嘉宁这样没背景的女孩,他有一万种方法拿捏。别说一个电话号码,只要他开口,她的人也会被打包捆好送到他手里。 那有什么意思?他还是更喜欢亲手征服。 不过她投降得比他预想要快,这就把电话给他了。 楼上那帮人散场,一群人稀稀拉拉勾肩搭背走过来,一见他就来劲。 “唷,人呢?没追着?” “王跃恒你行不行啊,一个女人都拿不住,这都能让人跑了。” 王跃恒笑得春风满面:“你怎么知道我没拿住。” “你拿住拿哪了?”竹竿讽他,“那女的一看就是个事儿的,装什么清高欲擒故纵,你还真上她的套。” 王跃恒拍拍他的脸:“你谈过几个,跟我面前演情感专家呢。” 他心情不错,现在就是再有人把蛋糕砸到他面前,也能笑着夸一句:“摔得挺艺术。” “涛儿,你管他干什么,他玩过的女人比你见的都多。” “就是,破-处了吗你。” 竹竿脸色又青又红恼羞成怒:“再他妈说我撕烂你的嘴!” 王跃恒老神在在地插着兜,看那帮人拿没下限的玩笑逗年纪最小的竹竿,口袋里的手捏住那张便利贴,某几个瞬间有点走神。 也不知怎的,一种来路不明的预感悄悄冒了头。 有人叫他:“恒哥,我们打算去隔壁新开的夜店玩玩,你一块来吗?” 王跃恒有点心不在焉:“再说。” 他走开几步,从口袋拿出便利贴,在手机上输入那串数字。 187xxxx…… 最后一位3打上去,屏幕自动跳出备注——这个号码他储存过。 微顿的动作里,自动播出的电话已经被秒速接通,宋经理毕恭毕敬的声音谄媚传来:“恒总您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忙。” 王跃恒掐了电话,那张纸被揉成一团丢进墙角的垃圾箱,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金属表面倒映出他变形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知名浪子恒少被“好兄弟”偷家的那些年》 今天也200个红包。 4 第 4 章 他搂你的时候怎么不躲…… 叶嘉宁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布加迪的提速极度丝滑,绕过亭茗的半圆形门廊,从玉兰街汇入主车道,轧着华丽的引擎声没入车流虹灯。 高楼耸立,川流如织,夜晚时分繁华缤纷的宜港从窗外疾掠而过,黑色超跑内一片静默。 叶嘉宁很少载过这么话少的客人。 要么觉得女代驾新鲜喜欢多问几句,要么公务繁忙电话不断,一会刘总改天聚聚,一会赵秘书把那个报表发给我。 当然也有人不说话,都是已经烂醉不省人事的。 今天这位话少得让人意外,或者不应该用话少来形容,从上车报过地址之后,他没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应付多了注意力在她身上逡巡打转的客人,这种安静简直难得。 前半程都在难能可贵的沉默之中度过,如果不是双手被钻入毛衣的冷意冻得发麻,叶嘉宁实在不想开口打破。 风从副驾窗口呼呼地往里灌,将白日残留的最后一点热度都驱除干净,她偏头看了两次。 夜深后气温又降两度,他穿得很薄,但好像并不觉得冷。 “风很大,需要帮你关上窗户吗?” “太闷。”他的嗓音裹着夜风,质感也如夜风。 这么大的风还闷? 叶嘉宁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在席卷来的冷风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他偏头看过来一眼,扫过她抗风能力有限的毛衣,将洞开的车窗升了上去。 风声隔绝在一层玻璃窗之外,车里温度渐渐回升。 过几个路口,再转下高架,城市喧嚣的车流渐渐远去,黑色超跑驶上近郊区深夜空旷的道路。 路牌被迅速甩至身后,夜风从窗外疾驰而过,没有了侵入毛衣的冷风,叶嘉宁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车速提得有些高了。 代驾司机,为人开车,稳与安全是首位,但当你手下掌着顶尖性能的超跑方向盘,提速顺滑,车身如利刃破风,速度变成指间穿行而过的极速气流,你在驾驭风。 副驾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视线掠过时速表上一格格飙升的指针,移向她的脸。 “你赶时间?” “你平时开多少码。”叶嘉宁问。 “想开多少码开多少码。” 这回答让人一点都不意外,叶嘉宁说:“这台车的最高时速应该有四百多,我才开了不到一半,你觉得太快我可以开慢点。” “随便。”他懒散地靠着椅背,口吻淡漠且倦怠,“你想开海里也行。” “你好像很喜欢玩水。”叶嘉宁说。 他没听明白:“什么?” 叶嘉宁当然不会一字一句掰开揉碎给他讲这是一句巧妙的挖苦,但这一晚上积攒的情绪确实随着这句没有被察觉的小玩笑随风消散不少,她松了松油门,指针慢慢回落。 经过下坡路段时,脚边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包倒了。 声音不小,引得他目光往她脚下瞥:“你随身背了块砖?” “……书。” 谁会随身背块砖。 帆布袋材质软没有支撑性,被里面放着的几本书带翻了,一些零碎的小物件掉出来,钥匙、耳机、笔袋…… 他好心地弯下腰,修长手指从地上勾起软趴趴的包带,某个瞬间黑色头发离她胳膊很近,那股起泡酒的香气袭来,酒香之后又有一点不太一样的气息,像雨后深林里弥散不开的冷雾,有点清新冷意,有点阴沉。 叶嘉宁握着方向盘,脚跟微挪,踩住信息面朝上的校园卡。 脚下的卡片被一股力道往外抽。 她用力踩实。 “不用了,待会我自己捡。” 男人手指还捏着那张卡片,就着弯腰的姿势,抬眸瞥向她。 “怕我知道你在哪个学校?”低而淡的嗓音离她很近,也许是车厢太暗,盯着她的黑色瞳仁泛出一种幽冷的质感。 “王跃恒都知道的事,你觉得我不知道?” 她被之前他所表现出的那种懒散和无欲无求欺骗了,忘记他和王跃恒是一伙的,一丘之貉。 或许其实他比王跃恒还要更恶劣。 叶嘉宁手指捏紧方向盘。 其实可以预料,王跃恒大概早已经把她的底细调查得彻彻底底。 他从她鞋底下抽走那张卡片,看她上面的照片。 那是高考前学校统一拍摄的证件照,春季校服的衬衫领口洁白干净,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面庞好看而稚嫩,肩线平直舒展,让人可以想象到她昂首挺胸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头前的椅子上,像只小天鹅一样,高贵优雅的体态。 她神色平静没有笑,眼睛里还存有现在已经很难再寻到踪迹的天真。 端详完照片,他的注意力从校园卡转移到其他东西上,叶嘉宁今天没来得及回宿舍放东西,包里装着三四本书:《预防医学》、《内科学》、《人体标本解剖图谱》…… 他翻开那本解剖图谱,里面彩色高清的神经与肌肉组织结构、放大详尽的心肺器官剖面,对没接触过解剖学的普通人来说是有些渗人的,他一页翻过下一页,在心脏那页停留的时间尤其长。 他的注意力在书上总比在自己身上强,叶嘉宁没打算理会,直到他在旁边问出一个问题。 “怎么才能把人的血放干净。” 他显然没喝多,口齿清晰,车里也没有杂音干扰,不然她会以为自己听错。 车子经过空旷无人的路段,山高树茂,深夜万籁俱寂,夜风沙沙卷过树梢,黑压压的树影在柏油地面摇曳。 叶嘉宁看过去,他眼里甚至没有什么波动,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人吃多少饭会饱的寻常问题。 这个问题当然不寻常。 它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脑子里。 “为什么这么问?” 仿佛看出她的防备,他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说你。不用那么紧张。” “……” 叶嘉宁瞥见他左手背上有道明晃晃的伤口,细长笔直形状,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不算太深,但可能是皮肤底色白的缘故,凝固的暗红色血痕浓郁而刺目。 察觉她的眼神,他神色冷淡地将手腕翻了下,盖住那道口子。 好像没了兴致,把解剖图谱合上,连同她的包一起放回原地,手重新收回口袋,伤口捂在口袋既不卫生也不利于愈合,但他显然不在意。 叶嘉宁收回视线看向前面的路:“不用放干净。成年人的血量一般在5升左右,快速失血超过30%会出现休克反应,超过50%就能死人。” 他的脸朝向窗侧,长久地注视着车外,车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挺而淡漠的鼻骨,喉结锋利干净。 “我知道。”他说。 - 路口红灯,叶嘉宁停了车,开着导航的手机上弹出微信消息。 Kay忙完了,给她发来一个猫猫捧爱心的表情:【到哪了?】 叶嘉宁看看四周,她不常来这边,四野空旷,不熟悉环境的人很难辨认位置,导航显示一条她没听过的路段。 【一个不认识的路口】 Kay发过来一个转账,因为是私人的安排,没有走公司的帐。 【辛苦了小叶子~那蠢材很难搞,给你双倍辛苦费】 叶嘉宁拒绝:【不用】 Kay:【收】 【跟我不用客气】 叶嘉宁直接点了退还。 【我偶尔也想回馈一下老板】 Kay了解她个性,没再争:【那蠢材说话很欠揍,没惹你吧?】 他其实没说多少话,但——【是有点欠揍】 不止亿点。 不过蠢材这两个字,好像跟他的气质不太沾边? Kay:【我就知道。他要是再嘴贱,你直接扇他】 叶嘉宁偏头看看那张生人勿近的高冷侧脸,还有他刚才让人不寒而栗的问题,对Kay的建议深表怀疑:【……你确定?要是对我意见可以直说的,不要害我】 【怕什么,我给你兜着。他二叔这段时间不在国内没人管,给他作上天了,你放心扇,抡圆了扇,他二叔回来还得给你付辛苦费】 富贵险中求,饶是叶嘉宁见钱眼开,面对这个诱惑也敬谢不敏。 【谢谢。我不是什么卖命钱都赚的】 - 亭茗停车场A区。 如同一只张牙舞爪昆虫的银蓝色布加迪静静停放在A023,车内,染一头粉毛发蜡抹得笔直的年轻人踹了一脚车门:“人呢!还要老子等到什么时候!” 泊车员小佟一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立在车旁,一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着代驾过来“交接”,一边还要分出一只眼睛盯住车里这位已经在暴走边缘的叛逆失智二世祖,以防他突然篡位到驾驶座开车走人。 “商少您先别急,Kay姐已经安排好代驾了,马上就过来。” “非他妈给我叫代驾,什么狗屁代驾,老子闭着眼睛都比他开得好!还敢让老子等?天王老子来了老子都不等!什么臭毛病!” 怒吼声在静寂的露天停车场震耳欲聋,暴怒的二世祖推开副驾的车门就想出来,小佟忙把人按住。 “再等五分钟!我马上打电话催一下。” 商景煜暴怒:“还等!等你妈!都等了几个五分钟了!” 小佟一咬牙:“最后五分钟。五分钟要是还没来人,我送您回去。” “谁他妈要你送!你是什么玩意儿!信不信老子开车怼死你!” 小佟:“……” 我他妈造了什么孽。 - 深夜的海天际线笼罩在一片朦胧遥远的深蓝色中,驶上环海公路后,隔着窗户也能感受到海风的潮湿。 港域天地位于宜港最昂贵的地皮之一,遥望大海的高层住宅,听说住了许多名人。 这里距离宜大倒是不远,几公里距离,门口站岗哨兵身姿如挺拔的松,军绿色制服妥帖肃穆,神情庄严利练抬臂,敬礼一路目送黑色超跑畅通无阻驶入地下车库。 “负几?”叶嘉宁问。 “负三。” 转过下行的弯道,叶嘉宁偏头往标识牌上看了眼,确认到底是夜风太毒吹得自己视力下降,还是他房子太多记不住其中区区一栋。 “这里没有负三层。” 他无所谓地改口:“那就负二。” 叶嘉宁拐下负二层,问他停哪。 还是那句:“随便。” 她在就近车位停好车,俯身拿起包,从驾驶座下来时,发现男人已经下车,从车尾绕到她身后。 面对面叶嘉宁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高一点,肩背宽而平直,清瘦但具有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地下空旷沉寂的停车场,他一身黑衣黑裤,是有点阴冷的气质在的。 他走到两三步开外,身上如影随形的冰冷感与压迫感同时逼近,也许是车上的奇怪问题作祟,那一瞬间叶嘉宁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把那点防范的动作看在眼里,站在那,目光冰凉地垂落在她脸上,双手插在裤袋里。 叶嘉宁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身上不是毫无装饰,线衣胸口有枚小小的图案,两道细长的S型曲线,暗线钩织,若隐若现。 “我比王跃恒可怕吗。”不知道是不是讥讽,“他搂你的时候怎么不躲。” “你们的攀比心会不会用错了地方。” 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踩了纨绔窝。 把人送到任务完成,叶嘉宁关上车门,帆布包背到肩上,转身正要走时听到他问:“钱不要了?” 她回头答:“亭茗会结算。” 他没叫过代驾,不清楚流程和规矩,一杯水都昂贵得令人望而却步的高档会所,从客人钱包里赚取高昂收益,服务自然尽善尽美,亭茗的代驾一直都是免费,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没说话,口袋里的右手落回去,人靠到车上,脸冷淡地偏到一侧不再看她。 离开港域天地,叶嘉宁走了十多分钟才找到最近的公交站牌,坐上夜间公车,她给Kay发信息说了一声。 【人活着送到家了。】 她现在甚至有点怀疑,Kay是不是用错了倒装句,不是“把他活着送到家”,而是“活着把他送到家”。 Kay的电话很快打过来,叶嘉宁先听到一阵喧喧嚷嚷的吵闹声,像是有人在闹事。 “出事了吗?”她问。 “没事,商景煜喝多了开车把自己开吐,全吐在水池里了,宋经理正在带人捞鱼。”Kay的声音听起来无语极了。 叶嘉宁今晚不知第几度对自己的听力产生怀疑:“商景煜?” “对,就是那个熊玩意儿。” 整个会所的员工都被紧急叫出来争分夺秒拯救一池子无辜的鱼,那鱼是他们韦总的心头好,死一条都要给做一场法事的心肝宝贝,平时拿人都吃不起的进口鱼□□心喂养着,配备专业的饲养员和护理,活过了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活不过商景煜这个金鱼杀手。 Kay看着景观池前线奋力抢救金鱼的员工,还有后排端着威士忌看热闹的客人,倍感头痛:“亲爱的,你刚才送回家的是人是鬼?” 5 第 5 章 一个男的 如果是鬼,那么那些瘆人的问题就说得通了。 但叶嘉宁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鬼就是人心里有鬼。 “他的车牌号是多少?” Kay也记不太清:“是辆Buggati Veyrn,他自己做了改装,丑得跟只蓝蟑螂似的。尾号3456还是5678,总之是数字。” 她刚才开的那台车型没见过,至少不是Veyrn,也不是蓝色。车牌号很特别,多数人在数字上讲究忌讳,喜欢4的不多,弄成连号叠buff的就更稀有,她起初以为是叛逆二世祖不走寻常路的嚣张。 “我送错人了。”叶嘉宁揉了揉眉骨,很难相信自己会干出这种蠢事。“出来的时候刚好有辆黑色布加迪停在门口,认错了。” “哈?” 这事是连Kay都觉得新鲜的程度,叶嘉宁做事很利索,对各类车的配置和性能都很熟悉,工作上没出过差错。 “你送了谁?” 叶嘉宁:“一个男的。” Kay:“……” 八卦这两个字向来沾不到叶嘉宁的身,她对赚钱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到近乎麻木不仁。 Kay偏喜欢逗她:“什么男的能把你拐跑,长得好看吗?” 出入亭茗的客人许多,开Buggati的并不多,她没注意今天还有谁开了黑色Buggati过来。 “不怎么样。”叶嘉宁说。 Kay自娱自乐地笑了一会:“得,送错就送错吧,这也不怪你。时间很晚了,你先回学校,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叶嘉宁说了声好。 挂断电话,Kay跟身旁的小佟道:“嘉宁认错车,把另一个客人送走了。你那会不是说在门口,她出去的时候你人呢?” 小佟猛地一拍脑子:“哎!我光顾着盯住商少,忘记给你说一声了,当时小霍爷的车在门口停着,我就把商少的车开去停车场等了。” “霍家那个?”Kay有些意外,“我们的门口什么时候能停车了,为什么不让他挪车?” 小佟的脸就像一颗苦瓜:“姐,你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赶他啊……” 四十分钟前—— 小佟在亭茗做了两年泊车员,各个品牌各种车型都碰过,他开过的超跑比许多富二代还多,但那台纯黑色的Buggati Bruilrd,全世界都翻不出第二辆——布加迪最顶尖的造车工艺,如暗夜般华丽的碳纤维车身,简直酷炫。 他把商景煜的银蓝色布加迪威航开到亭茗正门,被Bruilrd挡了路。 生怕不小心有个剐蹭,就是把他卖一千次都赔不起,隔了两米就停车,上了台阶,门口岗位上的同事瞥一眼他身后的车,心照不宣:“商少又喝多了?” 小佟点头:“跟Kay姐知会过了,正好嘉宁今天在,一会送他回去。” “这车她会开吗?能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小佟扭头看看车里喝得双眼迷蒙的商景煜,“车技再烂还能比他自己开烂?” 说着,目光滑向门廊正前方的Bruilrd,纳闷:“这不是霍爷的车吗,怎么停这?” 同事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往某个方向努努下巴。 大门向来是一栋建筑的门面,亭茗的正门更是雕栏玉砌修建得极尽奢华,白色罗马柱高大巍峨,大堂光华明亮的灯光悉数被挡在柱后,柱前静谧的阴影里支着椅子和茶桌,霍沉就坐在那张真皮扶手椅上。 “好像是在等人,我也不知道等谁,停了有十分钟了,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我害怕,哥还是你去吧……” “我踏马也害怕啊!” 关于霍家的那些传说,在宜港谁没听说过三五个版本。 车很酷,还很贵,但堵在他们正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啊,小佟正正领结走上前,踟躇该怎么开口:“小霍爷,您的车……” 霍沉:“有烟吗?” “有!”小佟忙不迭从口袋掏出烟盒,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往回缩。 “您喜欢抽什么烟,我回去给您拿。我们这什么都有,黄鹤楼、黄金叶、还有利群富川山居和好彩特供,韦总那还有古巴产的雪茄……” 他的烟是平时自己抽的,三十块一盒不算差,但对这些一两万一条的利群都嫌不上档次的大少爷们来说,就是不能入口的垃圾。 缩到一半,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伸来,拨开廉价的香烟盒盖,抽出一支。 他虽然不解但很有眼力见地掏出打火机,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帮忙点上火。 霍沉要了烟却没有要抽的意思,还是那么疏懒地坐着,烟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瞧着有些意兴阑珊。 小佟回头瞅瞅停在门廊正当中的黑色超跑,这里只作暂时上下车处使用,是不让停车的。还未思索出该怎么用委婉而不惹他生气的方式让他把车挪走,便听刺耳的车笛鸣叫起来。 滴—— 滴滴—— 滴滴滴—— 非常之不耐烦。 银蓝色的布加迪停在Bruilrd后头,副驾伸出一颗盛怒的粉色脑袋:“谁他妈不长眼把车停在这!挡老子的路了!赶紧给老子挪走!” 小佟灵魂都快吓出窍,赶在商景煜骂出更难听的话激怒霍沉之前,赶忙开口道:“小霍爷,您的车停在这里,后面的车过不来,要不……” 霍沉眼尾冷恹恹地掠去一眼:“我需要给他让路?” 晚春时节的余寒与室内暖气在此处交接,小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后背刷地冒出冷汗,又在转瞬间被风吹得凝结,冰冷刺骨,剩下半句“先帮您把车挪走”被冻结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 他脸色发白,反射性答:“不需要!不需要……” “哪个傻逼的车!不会停车要不要爷爷我教教你啊!” 那边被挡路的人还在大着舌头叫嚣,十分聒噪。 霍沉嫌烦:“让他闭嘴。” 小佟马上转身小跑到银蓝色威航前,弯腰安抚驾驶座暴躁的商景煜:“商少您别着急,那台车是……” “哟呵——这车牛逼啊!六个排气筒,真他妈野!” 商景煜终于用两只醉眼看清了前面那台车的样子,下车凑上去,双目发直地绕着车转了一圈,伸出巴掌在帅气的车前盖上拍了拍:“借我玩两天,车钥匙呢?快拿来!” 他那一巴掌把小佟的心脏都快拍裂了,颤抖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咬着牙提醒:“这是小霍爷的车!” 商景煜浑浊的醉眼对那含义丰富的秋波接受失败,超大声道:“那个霍疯子啊。” 小佟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 “商少,您喝多了吧!” 商锦煜大怒:“我会喝多?老子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Whisky!” “……” 小佟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冒犯这个缺心眼二世祖会有什么后果,毕竟两害相权,当然是取好惹的那个。 他一把抓住胳膊将人往后拉,商锦煜喝得不少,这一拽直接给拽晕了,头昏眼花地被他塞进副驾,捆上安全带。小佟坐上驾驶位,在他暴跳如雷的骂声里,灵活地原地掉头,把车开回停车场…… “你可长点心吧,怎么不记得说一声,那姓霍的比王跃恒还危险。”Kay恍然记起自己似乎还怂恿过叶嘉宁“直接扇他”—— 老天爷,今天叶嘉宁水逆吧。 - 水逆的叶嘉宁遇上路段施工,公交车临时改道,到宿舍楼下时已经过门禁。值班的宿管阿姨没多为难,给她开门时叮嘱她下次早一点,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多不安全。 舍友还没休息,学霸张露雷打不动趴在书桌前学习,曲嘉枫在躺椅上翘着脚打游戏,葛裕如趴在她椅背上眉飞色舞地讨论什么。 叶嘉宁拿睡衣去洗澡,手机放在窗台的支架上,淅沥的水流声中外放着英文播客。 洗好出来前,她把播客切换到无线耳机,上床时葛裕如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叶嘉宁没听见,也不在意,把枕头垫在背后,开始补明天要交的作业。 遮光床帐里的小台灯两点多才熄灭,翌日七点半,叶嘉宁按掉震动的闹钟,起床洗漱。 麦穗抱着一箱牛奶来敲门时,几个舍友才被吵醒,葛裕如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坐在床上瞟她一眼说:“一大早就来给叶嘉宁送吃的啊。你对她真好。” “吵到你们了吗?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早上有课已经起床了呢。”麦穗温柔地道歉,拆开牛奶箱,拿出三瓶奶分别放在三人的桌子上,“我带了包子,还热的,你们要不要吃点?” “算了吧,我不喜欢吃甜包子。”葛裕如撇撇嘴,“也就叶嘉宁爱吃红豆馅的,天天吃也不嫌腻。” “她从小就爱吃甜的,吃得长蛀牙。”麦穗把剩下的牛奶一瓶瓶码进叶嘉宁的储物柜里,纸箱丢掉,“保质期还有半个月,下个月10号之前要喝完,可别忘了。算了,我给你写上,要不然你又放着不喝。” 麦穗的学校说是在宜大隔壁,其实走过来也要半个小时,学校超市有勤工俭学的岗位,她经常趁着打折给叶嘉宁送东西过来。 除了牛奶还有些帮她补的日用品,一样样都整理好才在叶嘉宁的椅子坐下来,啃着包子看她往包里放东西。 葛裕如瞥见,问了句:“你预防医学的作业竟然写完了?” “嗯。” “你昨天不是十一点多才回来吗,写到几点?” “快两点。” “你就只睡了五个小时啊?”葛裕如一脸看怪物的表情,“你是铁打的吗?” “不是。”叶嘉宁把作业装进去,拉上拉链:“钢打的。” “……” 葛裕如噎住,一时也分不清她这到底是冷幽默还是反讽,麦穗忍着笑,等叶嘉宁收拾好东西,拿上牛奶和包子一块出门。 麦穗把牛奶扎开递给她,叶嘉宁不爱喝牛奶,但在这种事上她杠不过麦穗,不给自己找麻烦,老老实实接过来,边走边低头翻看手机。 “我校园卡又掉了。”麦穗说。 叶嘉宁照例点评:“马大哈。” “你怎么老说我马大哈。”麦穗不满,“你看我从来都不说你。” “因为我从来不掉东西。”叶嘉宁拒绝她的pua,并反手一个二次攻击,“一个学期掉两次,你应该改姓马。” 麦穗两只手上都拿了东西,用脑门撞她肩膀:“我改姓叶吧,给你弟弟做童养媳。” 叶嘉宁牛奶差点被她撞洒,笑起来:“你确定?包办婚姻和恋-童,我们两个中至少有一个会进去。” “只有说这个笑话你才会笑。”麦穗忧郁叹息,“看吧,你就是想让我给弟弟做童养媳。” “你这是欲加之罪。” 微信通讯录有新的好友验证信息,最上面那个头像是一张黑白风格照片,背景似乎是在山道,男人戴着墨镜斜靠停在路边的银色跑车,侧脸看向别处,背后陡峭的悬崖和远山。 验证信息里是他发来的一句话:你不老实。 “谁啊?” 麦穗伸头,还没看清叶嘉宁已经切出页面,翻看年级群里发的几个通知,跟着队形回复“收到”。 “不重要的人。” 麦穗看看她手里没吃完的包子:“怎么只吃一个?” “不太饿。” “你嗓子好像有点哑了,昨天吹风了?” 两人一道往教学楼走,叶嘉宁咬着吸管,嗯了声。 她体质不差,但有个小毛病,不能见风,昨晚吹的那一路冷风果然在今天睡醒后准时发作,这会脑袋昏胀,几口牛奶下去又觉得反胃。 麦穗伸手过来试她额头的温度:“是不是有点烫,要不今天下午的家教别去了,请个假休息一天。” 叶嘉宁摇摇头:“没事。” 到教学楼前人就多起来,班里几个男生从后面跑过,经过叶嘉宁身旁时忽然推推搡搡,一个男生被推到前面,拎着满手的豆浆包子,问她吃早饭没,要不要分她们点。 麦穗笑着帮她回吃过了,叶嘉宁照旧是那副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样子,咬着牛奶半天都没喝下两口。 麦穗送她到教学楼下,不放心地第三遍摸她额头:“你确定真没事吗?不然还是去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每次发烧都烧得很凶,别真烧起来了……” “你好啰嗦。”叶嘉宁叹口气,把她肩膀转过去,“发烧的话我会买药。你该回去上课了。” 麦穗抵抗着她的手回头:“对了,周五你有时间去接弟弟吗?” 叶嘉宁敏锐地领会到拐了几道弯后的信息:“他又说我坏话了?” 麦穗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没有啦,他就是希望你去接他嘛。他才一年级就上寄宿学校,一周回家一次,肯定会想你的。” 周五的兼职改时间了,叶嘉宁算了算,说:“可以去。” “行!”麦穗一拍手,“那接上弟弟我们一块去医院。” 叶嘉宁瞥她。 麦穗挥挥手笑眯眯地跑走:“我要迟到了!拜拜!” - 一上午满课,到下午时感冒果真加重了,叶嘉宁翻出口罩,又把冬天麦穗买来的围巾戴上,出校门后在林荫街上的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就着矿泉水吃下去。 做家教的地方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一号线从早到晚都是人流高峰,每一站都有更多的人涌入。 车厢里空气沉闷,她握着头顶吊环,隔着几颗黑压压的头看到座椅背后的玻璃,耳机里照旧放着常听的播客。 彩色广告牌的光快速闪过,进入隧道后,黑色的底色上映出她被口罩遮挡了大半的脸。 半道接到家教学生的电话,说他在苇荡山,叫她过去。 叶嘉宁扫了眼头顶亮着的线路指示灯,下一站就是目的地市体育馆,苇荡山在北郊四环开外,离这里三十多公里。 叶嘉宁说:“我是家教,不是山教。” “你答应过我这次月考进步五十名,就满足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你过来看我赛车。” “你有驾照吗?” “有!嘿嘿,想不到吧,上周刚拿到,新鲜出炉。你们宜大的校训不是诚信笃行吗,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崔一哲今天底气很足,语气里都是雀跃的小期待,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你来呗,说好的。你今天敢赖账,下次月考我就倒退五十名给你看,我妈的奖金你不会不想要了吧?” 有人喊着“借过”要下车,鼓囊囊的背包拥挤着撞到叶嘉宁,她还未回答,头皮忽然一阵剧痛,背包拉链挂住了她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慌手慌脚想要解开,越慌越乱,身后传来车门即将关闭的滴滴鸣叫,他回头看看,紧张之下愈发手忙脚乱。 叶嘉宁的发丝在他的努力之下成功越缠越紧被绞死在金属拉链中,她被拽得有点痛,生理性泪水从眼底漫上来,捏住那缕头发,中止对方继续动作:“我来吧。” 她从包里摸出折叠小剪刀,从中间咔嚓一剪子剪断,赶在车门关闭前顺着人流下车。 对方也在最后关头从车上挤下来了,神色尴尬地道歉:“真对不起啊,是不是弄疼你了。” 叶嘉宁摇摇头,电话里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崔一哲追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谁踩你脚了?” 叶嘉宁没搭理他:“位置发给我。” “我给你发定位。你打车过来,我给你报销!” 车厢里沉闷被清凉的空气取代,叶嘉宁挂了电话,到洗手间整理被弄乱的头发。 拆掉马尾打算重新扎一遍,发圈却绷断了,她在包里翻了一会没找到备用的,才想起有可能昨天掉在了那辆车上,黑色发圈在地上也不明显,捡东西的时候大概没看到。 一块钱两只的小东西,掉了就掉了,她也没在意,把绷断的发圈系了个结丢掉,散着头发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麦穗:她掉了一个发圈 霍沉:你怎么知道她坐过我的车? 麦穗:…… 520快乐~! 另外解释一下,Veyrn和都是布加迪的车型,但布加迪并没有Bruilrd这款车,因为全球限量一辆的车肯定是有主的,指向性太强不好冒用,我编了一个名字。 ————致谢———— 123321扔了1个地雷;陳小咪扔了1个地雷;123321扔了1个地雷;陳小咪扔了1个地雷;123321扔了1个地雷;耳东大喵扔了1个地雷。 读者“Ry”,灌溉营养液 +1;读者“派大星”,灌溉营养液 +1;读者“漠北”,灌溉营养液 +15;读者“123321”,灌溉营养液 +6;读者“拒嫁豪门桃乐乐”,灌溉营养液 +1;读者“就是爱吃糖糖”,灌溉营养液 +1;读者“饿饿饭饭”,灌溉营养液 +10;读者“就是爱吃糖糖”,灌溉营养液 +1;读者“123321”,灌溉营养液 +5;读者“贺缇娜”,灌溉营养液 +1;读者“陳小咪”,灌溉营养液 +2;读者“故城旧巷”,灌溉营养液 +1;读者“没有名字”,灌溉营养液 +1;读者“民政局”,灌溉营养液 +1;读者“烦人啊啊啊”,灌溉营养液 +1;读者“Esther”,灌溉营养液 +1;读者“撒花生”,灌溉营养液 +7;读者“62890351”,灌溉营养液 +1。 6 第 6 章 回头给你解剖了,我们去认…… 下午天有些阴,苇荡山满山的树被风摇来撼去,松涛声卷着club的绿色旗帜在楼顶猎猎作响,不是个好天气。 人过了五十岁大关,衰老是一瞬间的事,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将人击倒,垮塌的不止身体。 王诚服这两日精神好了些,今天特地把太太与一双儿女叫到病床前,郑重其事请了律师在场。其实他病好了不少,但经此一次总觉得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免得哪天有个什么万一。 小女儿受宠,但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一门心思扑在追星上,家业毫无疑问由独子王跃恒继承。 亲爹重病固然令人伤怀,他这个王家未来的接班人这段时间备受追捧,心里未尝没有几分东宫太子继承大统的野心。 在医院耽搁许久,他迟了半小时才到,他一来,原本凝滞的空气霎时流通起来。 赵亮明显地松了口气,自觉往旁边给他让开座位,眼神往某侧一瞥,低声道:“你可来了,你不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 霍沉独自占据一张长沙发,长手长脚,两腿敞开往后靠着,拿着手机拨弄。 他照旧黑色上衣和裤子,今天还戴了只纯黑口罩,整张脸只有眼睛那块露在外面,黑色无纺布衬着冷白肤色,捏手机的指节修长,眉眼透着沉郁的冷感。 “至于吗。”王跃恒笑着走过去时瞥见一眼反光的屏幕,他那么专心低着头,在玩贪吃蛇的游戏。 “怎么戴着口罩。”王跃恒问。 赵亮道:“感冒了估计是。” 王跃恒在中间坐下,叠起腿,习惯性掏出烟盒拈了支烟出来放到嘴里。打火机滑开,咔——地一声轻响。 霍沉眼皮没抬,声音挺不客气:“要抽出去。” “……” 很少有人这么不给王跃恒面子,空气都静了静。王跃恒顿了顿,叼着烟看他一眼,把打火机合上扔到一旁,刚燃起的烟从嘴里拿掉,随手摁在玻璃台面上,没事人似的。 “心情不好?” 霍沉原本也没什么烟瘾,他跟他们这帮人混在一起,各种场子都去,烟酒都来,但也从没真正跟他们玩到一起过。 大多时候他都意兴阑珊,对任何话题都毫无兴致,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们跟他一起喝过酒一起玩过车,但对他的了解仍然局限在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里,听说他有点疯病,看着却挺正常;霍家那栋据说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又在短时间内复原到一模一样的神秘老宅子,就连王跃恒也没踏足过。 霍沉这人脾气很古怪,坐拥霍家千万亿资产,如此令人垂涎的泼天财富,但凡换个人,身边溜须拍马鞍前马后的都能装满几个卡车,唯独霍沉——八成的人对他敬而远之,剩下两成敢刀尖舔血的,想巴结也近不了身。 唯一一个能跟他走得近些的王跃恒,是因为够识趣。 霍沉没理会,像没听见。赵亮问起王跃恒他爸身体怎么样,聊了两句。 “听说你爸下午把律师都叫去了。” “他就这毛病,做什么都要先未雨绸缪,提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怕他哪天再病倒,我妈六神无主的。”王跃恒哼笑,“我妈哪那么脆弱,天天盯我盯得比谁都有劲。” “盯什么?又给你安排相亲啊。我说你妈也挺有意思,就你这样还相什么亲,别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王跃恒笑骂一句滚。 “这次又给你安排了哪家千金?” 王跃恒没答,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竹竿。 竹竿臭着张脸坐在那。 “不是吧。涛儿他姐?” “哎哟我去,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怪不得涛儿昨天反应那么大,敢情是提前为你姐铲除小三呢。” “亲上加亲我看挺好的。” “八字没一撇的事,别乱他妈说话。” “看见没,老王,这是嫌弃你呢。” 竹竿脸更臭了,差点蹦起来:“你他妈嘴不想要了我替你撕了……” “好了。”王跃恒用一个眼神把人压回去,“我当妹妹的,没戏。” “我看你现在眼里只有那个女代驾。” 提起叶嘉宁,王跃恒要笑不笑地翘着腿,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打:“我昨天问她要了电话。” 霍沉玩游戏的兴致似乎没了,拿着手机揣回裤袋里,撩起眼皮靠着沙发,冷冷淡淡的目光跟其他人的八卦热忱一起投向王跃恒。 “她给你了?”霍沉问。 从没见他对这些八卦绯闻好奇过,尤其是用他那张有几分阴郁的脸和冷冽的嗓音问出来,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怎么说呢?就是八卦的娱乐气氛莫名有点阴森森的。 一群人都很不适应,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隐晦的发飙,暴风雨前的讯号。 王跃恒同样颇感意外,笑道:“难得见你也八卦一回。怎么大家都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他把昨晚的事讲了,离开手机活不成的数据化年代,叶嘉宁能流利背出宋经理的电话,不知道让人该夸她记性好还是艺高人胆大,当着他的面都敢耍花招。 他好歹也是个浸淫商场的,几年前就跟着他爹学习接受公司业务,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如此拙劣的小伎俩骗了,说出来要笑掉人大牙。 一群人果然不厚道地大肆嘲笑,王跃恒也不生气,任他们笑,笑弯了,继续说:“我加了三次她的微信,到现在一次都没通过。” 竹竿啧了声。“这女的还挺拽。” 霍沉又不感兴趣了,拿出手机摆弄像素蛇。 赵亮语重心长地规劝:“我说老王,这个小代驾看着可不是个省事的,听说她还是学医的?” “我跟你讲,学医的人都是狠人,医科那么难念,还一念就是五年,再读个研究生七年八年的,不狠能坚持下来吗。哪天要是惹毛她了,拿刀捅你都专挑要害,你怕不怕?” “你还是别招惹她了。” “她念的不是医学。”王跃恒不以为然翘着腿,“法医。” “法医?!” 赵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学法医的那比学医的更狠!你想想,成天待在停尸间跟尸体打交道的女人,那能是普通女人?” “就是!”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回头给你解剖了,我们去认尸都认不出来。” - 崔一哲提前五分钟就在门口等着,叶嘉宁一下车他便跑过来,凑近往她脸上看:“你长痘痘了吗?我们班女生一长痘痘就戴口罩。今天还没扎头发,稀奇。” “感冒。”叶嘉宁的声音明显带了鼻音,“离我远一点。” “你怎么这么容易感冒啊?肯定是因为不经常锻炼。”崔一哲很看不上她这细胳膊细腿儿,“你要不跟我妈学学练八段锦得了,你看她多健康,一把年纪了比母老虎还活蹦乱跳。” 叶嘉宁:“录音了。” 崔一哲先反射性一个咯噔,接着反应过来她才刚到半分钟哪来得及录音:“就会拿我妈吓唬我,你看我怕她吗?”叉腰一指,“这地方不错吧。” 叶嘉宁没来过这种俱乐部,山间树木苍绿空气清幽,从他们站立的位置望出去,远处可见宽广辽阔金属围栏的赛道,上山的盘旋公路也修得平整干净。 “你常来吗?”叶嘉宁问。 “我也头回来。这地方不对外开放,我哥们他表哥的朋友认识这的主人,让我们进来了。”崔一哲得意洋洋,“你放心吧,我跟我妈说过了,她同意。” 根据叶嘉宁对他们母子俩的了解,对这个“同意”表示怀疑:“她怎么说?” “她让我爱去哪去哪,我想上天都行。” “……你听不出来好赖话吗。”叶嘉宁一早就知道他理解能力欠缺,但没想到能傻缺。 崔一哲的妈妈也是一位传奇女性,在最美丽的年纪嫁给一个英俊风流的富家公子,后来带着不满三岁的儿子与前夫离婚时,房车存款全不要,只要走了一个当时毫无起色的互联网科技公司。 她独自抚养孩子兼顾公司,也过过几年困难日子,后来抓住直播电商的风口迅速崛起实现转型,如今资产已经赶超逐渐没落的前夫。 她才貌双全事业有成,唯独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旷课打架喝酒泡吧,玩游戏玩球鞋玩摩托玩跑车,就是不干正事。 眼看马上要到高三,这孩子的分数冲着本科分数线一骑绝尘扬长而去,崔总的压力比经营公司还大,报班请名师看心理医生,什么方法都试了,不堪压迫的叛逆少年起兵造反发出惊世宣言:“要我学习,你还不如要我去死!” 崔总用心良苦,觉得可能是名师年级大太严肃,跟这个泼猴有时代代沟,遂转换思路找大学生家教。 宜港大学作为首屈一指的高校,高材生遍地,高考状元论斤称,崔一哲却是个人才,来一个整一个,谁都没在他手上讨着好,整得有段时间“崔”字变成宜港大学家教群的敏感词汇,尽管时薪开到别人家的五六倍,重金之下也悬赏不出勇士。 叶嘉宁听学长说了时薪就接了。学长良心过意不去,委婉提醒这家的学生心术不正,前面好几个女生都被他气哭了。 叶嘉宁当时说:“没事儿,黑心钱我也能赚。” 她带了崔一哲大半年,从最初只负责英语单门,到后来辅导他的全科,崔总对她很满意也很大方,承诺崔一哲成绩每进步一百名奖励她一万块,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叶嘉宁的摇钱树。 “我管他呢!”男生理直气壮,“我只听我想听的意思。” 叶嘉宁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的课,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了,算上待会下山的时间,我最多待半个小时。” “你着什么急啊,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多待会不行?” “晚上还有个公众号的稿子要写,明天交。” 叶嘉宁的兼职安排已经满到有时必须牺牲上课时间,除了一些固定的行程,还会抽时间给公众号写稿子。 一些漏洞百出或穿凿附会的小故事,偶尔也写专业性更强的医学相关知识,但后者通常没有情感类稿件来得吃香。通读几篇热门内容之后她就掌握了技巧,能面不改色地杜撰出一篇《十年后,我去参加初恋的婚礼》。 “你还会写公众号的稿子?你在外面到底接了多少活儿啊。”崔一哲一脸不满地嘟囔:“跟我妈一样,天天就知道赚钱。” 只有天真烂漫的学生仔才有资格对赚钱不屑一顾,成年人的世界里,赚钱是第一要务。 因为那点瓮声瓮气的鼻音,叶嘉宁的挖苦听起来都亲切许多:“珍惜你现在的naive。” 崔一哲腆着脸嘿嘿笑:“naive什么意思?” “上周教过你,自己复习。” 7 第 7 章 像某种懒惰而危险的动物…… 叶嘉宁跟着崔一哲进入club,跟他一起来的是平时就混在一快的狐朋狗友,叶嘉宁在崔家见过一两次,基本都是在家教课结束之前,这帮人就涌上门吆吆喝喝地喊崔一哲去打球、打游戏、打隔壁学校某个看不顺眼的同学……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正处于在懂事与不懂事,礼貌与不礼貌之间跳跃的薛定谔状态,一群人坐没坐相地歪在露天吧的沙发和椅子上,目不转睛捧着手机,见了叶嘉宁吆喝一声:“叶老师!”屁股动都不动。 崔一哲兴致勃勃带叶嘉宁参观,非商业性质的俱乐部,没那么多工作人员,但一应设施配备都很齐全,露天茶酒吧有各类酒水,餐厅在茶吧里面,随时供应餐点。 听说厨房新烤好一炉烤鸭,外面全身瘫痪只有眼球和手指能动的一帮人立刻原地复活,扔了手机跑过来。 崔一哲气急败坏:“喂喂喂,别抢,我给叶老师弄的!” “妈的这么多年感情,一片烤鸭我都不配吃了?” “……吃吃吃,吃死你!” 烤鸭鲜香,滋滋冒油,还有新鲜出炉的披萨、意面,厨师看他们一群男孩子吃得香成就感爆棚,出来问还有锅鸡汤,要不要给他们煮些粉丝吃。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药的缘故,叶嘉宁有点困,吃了小半碗热鸡汤面,发了点汗,把围巾摘下来挂在椅背上。 吃饱喝足,崔一哲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别在这瘫了,赶紧去玩,她就待半小时就走了。” “要不是你非要在这等你叶老师来,我们都上去跑两轮了。” “就你话多!”崔一哲把人薅起来:“G!Hurry up!” “补了几天英语了不起啊你!” 崔一哲脖子一甩:“怎样,我现在英语水平甩你们三条街,naive了吧。” “naive啥意思?” “不知道,自己查去!” 这个club没有什么会员制,但也不是谁都能进,其实是一帮有钱公子哥自己玩车的,说是club,但根本不对外营业。 赛道修得很专业,轮胎护墙紧密排列在外侧,崔一哲他们借来的那几台也十分酷炫,张牙舞爪的造型,引擎嗡~嗡~嗡~地发出鸣叫,听得一帮高中生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叶嘉宁有轻度近视,为了观赛下来时带上了平时上课戴的眼镜,她站在高处看台上,将银色细框眼镜架上鼻梁,耳边全是粗犷的油门声。 赛道起点,几台跑车一字排开,崔一哲打开车窗慷慨激昂朝她喊:“我要是拿第一,这周能不能少写两张卷子?” 叶嘉宁的口罩遮了大半张脸,那副眼镜很衬她身上雅致的气质,又给人感觉高冷,隔着护栏铁面无私地摇了摇食指。 浑厚的引擎轰鸣声遥遥传来,club二楼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赛道依地势而建,蜿蜒迂回五公里,几辆跑车犹如颜色鲜艳的昆虫,正在上演急速追逐游戏,稀烂的车技毫无技术性可言。 “哪来的?”王跃恒从玻璃窗往下瞟了眼。 “哦,我表弟跟他同学。”竹竿从手机上抬头解释一句,“他们想来玩,我就顺道带他们过来了。” - 现实远比豪情万丈的fg骨感,崔一哲的驾照完全看得出来是刚拿到,起步就踉跄了一下,两秒钟在赛场上足以成为决胜的关键,这个小小的猝不及防的失误,让他在短短一瞬间便被其他几台车远远甩开。 从赛道上下来时,崔一哲被其他几人勾着肩膀:“还生气了?是不是玩不起?” 他摘掉头盔,露出一张郁闷的臭脸:“你才玩不起。” “没事,没事,”他的好哥们拍着他肩膀安慰,“倒数第一也是第一,你看你说拿第一就拿第一,你多言而有信啊!叶老师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倒数第一吧,正好你让她开开眼……” 崔一哲扔了头盔就去追他:“玛德,嘴给你缝上你信不信!” 等叶嘉宁走到露天吧,这俩人又已经和好如初,厨房做了热奶茶,崔一哲眼疾手快抢了一杯左冲右突地给她送过来。 “我后面追回来了好多呢,就起步失误了一点点而已,其他表现还行吧?你看见我刚才过弯没?” “还行。”叶嘉宁说,“有点保守,刹车踩早了。” 崔一哲知道她对跑车感兴趣,兴致勃勃提议:“我那台车挺好上手的,你要不要试一下,很好玩的。” 叶嘉宁握着带热度的玻璃杯,单手勾住耳绳,想要摘下口罩,就在这时通向二楼的楼梯有人走下来。 王跃恒身上的西服比昨天更正式,刚在上面摘了领带,解开了几颗扣子,他身边簇拥着几个男人,大多是叶嘉宁昨晚上见过的熟脸,他们交谈着,在讨论什么发动机,径直穿过大厅,从不远处经过。 刚跟崔一哲打了一架的高个男生马上站起来,冲那帮人里的某个打招呼,叫了声:“表哥。” 走在前头的王跃恒偏头往这里扫了眼,很短的一眼,视线和脚步都未停留。 竹竿停下来跟表弟说话:“跟你同学玩得怎么样。” 几个男生都乖巧礼貌地跟着叫表哥,他挺有兄长样地抬了抬手。 “挺刺激的,我们几个准备等会再跑几圈。” 平时走动多关系亲近,竹竿对这个表弟还不错:“我的车在后面车库,你想玩跟他们说一声,自己去拿。” 表弟难掩兴奋:“谢谢表哥!” 赵亮正在大谈特谈自己看上的新款跑车,已经走出几步的王跃恒忽然顿下脚步,转头意味不明地盯向某个方向。 “怎么了?”赵亮问。 王跃恒抬抬下巴:“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赵亮循着他目光回头,看见那几个男高中生,唯一的女生坐在中间挺显眼,背影瞧着细条条的蛮有气质,背对他们坐在一把木质靠背椅上。 这两日叶嘉宁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太高,存在感强到赵亮都有点“念念不忘”了,看见纤瘦的女生背影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她:“像你那个小代驾是吧。” 叶嘉宁皱了皱眉,她没想到在这会碰到王跃恒。 她的学生的同学的表哥的朋友是王跃恒,神奇的六人定律总能在两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之间扯上关系。 刚刚摘掉的耳绳不知何时已经被她重新挂上去,奶茶握在手里,热度慢慢透过玻璃烫着掌心。 王跃恒目光直勾勾攫住那道背影,造型跟印象中的叶嘉宁有出入,刚才一眼没注意,越看越觉得气质像。 “妹妹,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口罩摘掉让我看看。” 当惯了太子爷,他是从来我行我素的,觉得相似就要当下验证,要人家摘下口罩供他审查,不管这种行为对一个女孩子有多么傲慢无礼。 叶嘉宁还没动,崔一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想干嘛?” 到底多吃几年饭,被人捧惯了,王跃恒在这些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面前气势是压倒性的,插兜站着,眼神朝他瞥过去,笑意不在眼睛里:“我跟你说话了吗。” “你!” 崔一哲一点就炸,被反应奇快的表弟两步跨过来按住肩膀。他比崔一哲大两个月,圆滑聪明得不止两点,对王跃恒态度挺尊重,笑着说:“恒哥你别跟他一帮见识,他就这脾气。这是他老师,所以他反应比较大。” 压着崔一哲的手看似没用力其实牢牢把人抓住了,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那是恒少,我表哥的朋友,你说话客气点,别得罪他。” 崔一哲年轻气盛,正是骨头最硬的年纪,他挡到叶嘉宁和王跃恒的视线中间,原本因为是好哥们的兄长以及朋友而保持的礼貌荡然无存:“我管他是谁!” 他是沉不住气的性子,这个叶嘉宁了解,不过有点意外他反应如此激烈。 她平时很少散着头发,觉得头发扎起来方便省事,今天机缘巧合戴了眼镜和口罩,看样子王跃恒暂时没认出来她,再多耽误一会就不好说了。 “走吧。”叶嘉宁说,感冒后的鼻音也变得很难分辨。 崔一哲狠狠盯着王跃恒,慢慢转过身。 表弟给其他人使了眼色,他们到底还只是学生,跟成年人起冲突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几人默契地起身离开,叶嘉宁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往王跃恒的方向看一眼。 表弟走在最后面,朝竹竿跟王跃恒他们笑笑,得体又不失分寸地说:“表哥,恒哥,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玩,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天黑了回家不好交代。” 老师这个身份令王跃恒的怀疑直线下降,他想自己最近可能是对叶嘉宁太过上心了,见个身形相似的都觉得是她。 他虽然风流,倒也没那么下贱,当着学生的面调戏人老师。 他也道貌岸然地摆出成年人的风度:“没事,有时间再来玩。” 出了门,一个男生说:“他就是那个什么恒少啊。我听说过他,换女人换得比衣服都勤。” 崔一哲拧着两根不高兴的眉毛,古怪地看了叶嘉宁一眼,才问:“你认识他吗?” “刚才谢谢你。”叶嘉宁说,“但是下次别冲动。” 表弟神色也挺严肃:“叶老师说的对,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你就爆冲,你这脾气真的得改改了。” 崔一哲不服气地争辩:“那你让我坐着不管?她是我带来的,当着我的面被人家调戏,我要是坐着不管那我踏马还是个男人吗?” 男高中生们哪个骨头不硬,其他几个闻言也义愤填膺起来:“就是!大不了就打一架呗,咱们人多还怕他们?!” “他们天天喝酒熬夜玩女人,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哪有我们身强体壮,真打起来还是我们厉害,我一拳都能撂倒他们俩!” “……” 表弟勾着这几个蠢货的脑袋给他们上课,详细剖析为什么王跃恒这个人不能惹,上一个得罪他的人是什么下场。 叶嘉宁去餐厅拿包,她的围巾却不见了踪影。 椅子上没有,沙发上也没有,她拿起抱枕又放下,冷不丁看到角落那张黑色沙发上有人。 黑衣黑裤,黑色口罩,奇怪,他明明个子很高存在感一点都不弱,她进来的前两分钟里竟然没有发现那里有个人。 他像某种懒惰而危险的动物,悄无声息地坐在那张沙发上,看着她翻来覆去找东西。 被叶嘉宁发现,他也没什么反应,往后靠着的姿势有点懒散,右手拇指食指间捏着一个黑色的圆环在转。 他身上那种气质足够特别,才过一晚上叶嘉宁不至于认不出来他就是那个冒牌“商景煜”。但她立在那和他对视了片刻,觉得他好像也没有认出自己。 那条围巾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过年时麦穗特地买的,一共买了四条,她一条,叶嘉宁一条,弟弟一条,妈妈一条。 叶嘉宁不想弄丢,想了想还是问他:“你有看到一条围巾吗。” 她今天的声线和昨天很不一样,样子也大相径庭,以致于能暂时迷惑王跃恒。 他也不像王跃恒会阴魂不散地关注她,应该听不出来。 “什么样子。”他问。 “卡其色,上面有只白色黑眼睛的羊。”那围巾其实很普通,市场里遍地都是的款。 “长得像你吗。” 叶嘉宁愣了下,明白过来他在说那只羊。 她蹙了蹙眉,“不像。” 他意兴索然地答:“没印象。” 手指勾着那只黑色圆圈,拉伸,回缩,叶嘉宁才发现那是一个有弹性的皮筋。 - 王家在宜港有名有姓,跟崔家这种小企业不是一个量级,明白了王跃恒的背景有多硬、以及他这个人有多锱铢必较之后,崔一哲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差了。 他哥们说得很对,就是因为对所以更扎心,刚才要是真起了冲突,最后他根本保护不了叶嘉宁。 他一张脸拉得老长,活像谁欠了他五百万,最后一个男生从洗手间出来,问了句:“叶老师还没回来?” “你们老师姓叶?” 没人看到王跃恒是什么时候站在走廊那头的,当他们回头时,已经错过他微微眯了一瞬的眼,和其中闪过的若有所思。 崔一哲一看到他就怒火攻心,表弟早有防范地把他挡到自己身后,他不知道王跃恒跟叶嘉宁的渊源,还以为刚才只是单纯的、已经被调节好的一个小误会,没多想就回答:“对。” 王跃恒抬脚往前走过来,看起来大人有大量,对刚才的小插曲毫不芥蒂,随口关心:“看着挺年轻。高中老师?” 崔一哲臭着脸明显不想跟他说话,表弟也犹豫了一下,因为前面的事在,对他打听叶嘉宁到底有点防备。 “别紧张。”王跃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亲切地拍了拍崔一哲的肩,崔一哲眉毛拧成一疙瘩,肩膀扭得像自行脱臼。 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个club不是王跃恒的,但他对这里的布局门儿清,看看几个高中生站立的位置,抬脚往餐厅的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100个红包! 8 第 8 章 昨晚的代驾费结一下 为了将光线更好地引入,这间餐厅采用半开放式设计,高两米长十米的玻璃窗通透明净,将房后林深树茂的景色框进去,形成一幅巨幅山景画卷。餐厅与走廊以半墙格开,墙上透明格子窗洞开着,脚步声传来时,叶嘉宁刚刚背着包走到门口。 王跃恒的身影出现在格子窗另一端,她下意识侧身,把自己藏在了门后。 背抵着门,与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上目光。 “……” 王跃恒是朝餐厅来的,脚步声停在窗外,就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 那张沙发正对着门的方向,男人敞着腿坐在那,百无聊赖地玩着那只黑色皮筋,角度刚好能同时看到半墙外的王跃恒,以及贴在门后的她。 有几个瞬间,叶嘉宁甚至分不清楚他视线的落点到底是王跃恒还是自己。 但她明白自己这个躲藏毫无意义了。 “看见叶嘉宁了吗?”王跃恒问。 他不知道叶嘉宁离他很近,近到只要他推门进去,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 叶嘉宁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思考待会怎么对王跃恒解释那个电话号码才能全身而退。 “谁是叶嘉宁。”她听见男人开口,照旧冷倦的声线。 “昨晚在亭茗你见过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不过王跃恒自己都没认出来,觉得他就算见了恐怕也不认得,简单地描述叶嘉宁今天的打扮:“她戴着口罩,长头发,戴眼镜,穿米色的外套。” “没印象。” 他的声调没有多余的起伏,因而听起来有种没兴趣的冷淡,王跃恒一丝一毫都没怀疑,完全一副“叶嘉宁所有者”的口气,笑着说:“以后多带她给你见几次,你就有印象了。” 霍沉捏着小皮筋的手揣回口袋里,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响看了他两秒,起身插着兜走过来。 叶嘉宁的心随着他一步步靠近的步伐,仿佛被一根细绳悬着吊了起来,这种前方有虎后方后狼,四面楚歌的感觉…… 霍沉走到格子窗前停下了。 黑色口罩遮着他的脸,神色没人看得见,王跃恒的视线在餐厅四处逡巡,没看见叶嘉宁,他的心思放在别的地方,没留意霍沉,不然会发现口罩上方他冷郁的眼,就像突然阴下来的天气。 叶嘉宁偏头望,黑色将男人的气质烘托得冷沉,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冷雾般的气息,像山间林稍笼罩下来的雾,有时浓有时淡,此时有种密不透风的阴冷沉闷。 他没看她,隔着半墙,跟王跃恒面对面站着。 “找到了吗。” “没。”王跃恒的视线收回来,右手摸着下巴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那种无奈显然是不属于他王跃恒的。 “她不老实,骗了我一次还想骗第二次,以为戴了眼镜跟口罩就能骗过我。”他哼笑一声,根本没把这些小手段放在眼里,“跟我耍心眼。” 霍沉插着兜,用一种违和的冰冷声调评论:“挺有心机。” “看她玩点小心眼也有意思。女人还是要有点性格,太听话就无趣了。” 叶嘉宁背靠着门,其实她没搞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站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听他们议论自己,这种体验还真是难以言喻。 王跃恒的底气来源于自信叶嘉宁翻不出他的手掌心,那就随便她翻吧,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就像一场实力悬殊的狩猎,他是主宰猎物命运的猎人,站在制高点,欣赏她在射程范围内拼尽全力挣扎逃命,他享受这个过程的趣味。 这种稳操胜券的从容令人恶寒。 霍沉不知道哪来的闲情雅致,陪王跃恒聊上了这些他以前半个字都不感兴趣的话题。 “你玩过很多?” “同一道菜吃多了也腻。”王跃恒耸肩,“女人也一样。” 他从来不介意跟朋友分享这些东西,男人都是同一种生物,喜欢新鲜感的生物,哪怕霍沉不喜欢玩这些也一样。 “腻了就扔掉?” 这问题问的,王跃恒笑了:“你今天怎么对这些有兴趣了。” 他其实觉得有点反常,依霍沉平时的性子别说主动问,他烦这些事情。 他没察觉霍沉眉眼间那种冰冷的厌烦,因为被很好地藏了起来。他想可能是开始感兴趣了,男人嘛,都一样,喜不喜欢玩都是早晚的事。 “觉得有趣。”霍沉的兴致似乎只维持了短暂的那一小会,插着兜冷冷淡淡地赶人:“去别的地方找。” “这么点地方,她跑不到哪去。” 王跃恒没往餐厅进,径自向前去其他地方找,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节律稳健有力胜券在握,听在叶嘉宁耳中更像是追魂索命。 那声音从门外经过又渐渐远去,她抬头,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 他站得很近,看她的时候微垂眼睑,口罩在鼻峰顶起的弧度很立体。 半开放式空间笼罩在一片意味不明的安静里,窗外有沙沙树声,几个高中生寻找她的说话声离得很远又很近。 叶嘉宁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出声,冷静而平淡地说:“昨晚的代驾费结一下吧。” 他垂着眼:“你不是不要。” 果然认得她。 叶嘉宁心里那种无从考证的怀疑得到验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告诉王跃恒,甚至刚才走过来和他说话都是故意。 “昨天晚上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叶嘉宁的道歉其实没多少诚意,因为整件事并不是她的错,“你不是商景煜,为什么要冒充他?” 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罪名:“我说我是了吗。” 他确实没说他是商景煜,但叶嘉宁昨晚叫的是“商先生”,他也没有否认。 不管什么原因,也不是很重要,如果他是商景煜,那昨天送他回家只是她帮朋友一个忙,既然他不是…… 叶嘉宁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微信还是支付宝?” 他从裤袋摸出手机,点开绿色图标,叶嘉宁把收款码设置好转过去,他瞥了眼,插着兜说:“扫不了。相机坏了。” 叶嘉宁从善如流地把手机转回来,麻利地在屏幕上操作:“那我扫你的付款码也一样。” 他捏着那只看起来崭新的黑色手机头往一侧偏开,喉结滚了一下,过了会面无表情地转回来。 叶嘉宁收完钱把手机放回包里,视线掠过挂在他两根手指上的黑色皮筋。 义乌的批发货,小商店里一块钱能买两只,她很少买花样鲜艳的,通常都选最简单的黑色款。 丢失率最高发的东西之一,叶嘉宁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只头绳是她的,出现的时机太巧,很难让她不怀疑。 “这是我昨天掉的吗?” 他顺着她目光,低头往自己手指上瞥了眼。 “嗯。” 他承认得很爽快,也叶嘉宁费心自证了,她伸手:“那还给我吧。” 他手很好看,冷白修长,手指微微一动,皮筋就从指根滑到指尖,他拈着那个弹性的圆圈在指间转,一边看着她:“为什么。” “……” 叶嘉宁不理解他是怎么问得这么理直气壮,反正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比起她刚刚要回的高额代驾费实在不算什么,连拾金不昧的底线都够不上,不值得再为此跟他展开一番辩论。 她干脆收回手:“算了,就当赠品吧。” 从餐厅出来,崔一哲几人正朝这里找来,找到她马上往她身后张望,没有看到王跃恒才放下心。 “他刚才往这边来好像在找你,你没碰到他吧。” 叶嘉宁长话短话:“没。” “东西都拿了吗?快走!”他飞快地扭头看看左右,表现出一种谍战片式的紧张,低声道:“别被他发现!” 他的兄弟们没有领会其中精神,嗓门挺大:“你刚不还要跟他干架吗,现在怎么这么怂!” 崔一哲眼明手快捂住他的嘴:“我傻吗我,跟他干架。他二叔是公安厅的,我可不想被关进看守所。我满十八岁了,要判刑的!” “……” 叶嘉宁和他们一起离开club,表弟开了车来,叶嘉宁坐在副驾,后排几个男生叽叽喳喳吵得像电线杆上的鸟。 下山的路上,叶嘉宁戴上耳机听播客,坐在后排中间的崔一哲几次投来虎视眈眈的目光。 叶嘉宁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叠折叠平整的试卷,往后一递:“下次上课检查。” 一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英语字母崔一哲头都炸了,再一翻下面的几何函数,整个人两手一摊生无可恋地往后一靠,把旁边凑在一块刷小视频的两个人砸出两声“我靠!”。 - 周五下午的课结束,刚好赶上成华小学的放学时间,叶嘉宁跟麦穗一块去接丁见霖放学,寄宿制学校对六岁的小孩来说到底是太早了,丁见霖用了很久时间才适应,每周一去上学时终于不再闹脾气不假装肚子疼。 但周五被家人接回家的喜悦依然盛大且热烈,去医院的地铁上,他滔滔不绝地讲学校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麦穗很有耐心地陪他聊,叶嘉宁坐在一旁,耳朵上挂了耳机。 丁见霖说了好多事,看她都不听自己说话,一会假装不小心地撞一下她的腿,一会说渴了想喝水。 麦穗水拿到一半又放回去,拉拉叶嘉宁的袖子叫她:“嘉宁……” 耳机的隔音效果并没那么好,何况小学生嗓门亮得惊人,没等她说完叶嘉宁便从包里拿出保温杯递过去。 丁见霖就着杯口喝了两口,又问麦穗要纸巾,把碰过的地方小心擦了擦才盖好盖子。 叶嘉宁接了杯子放回去,还是没看他,他瞅瞅叶嘉宁,两只胳膊往身前一抱,不高兴地瘪着嘴,小声嘟囔:“我们老师说耳机听多了耳朵会坏掉!” 叶嘉宁:“说话太多别人的耳朵会被你吵得坏掉。” “……” 旁边的乘客听得笑起来,他们被迫听了一路成华小学一(1)班爱恨情仇,比班主任都清楚谁偷了谁的笔、谁上课和同桌牵小手、谁的牙齿被班里最讨厌的胖子打掉了一颗。 丁见霖羞愤地把头撇到麦穗那边:“我不跟她说话了!” 麦穗马上抱住他,像个煽风点火的坏女人:“不理她不理她,坏人!” 丁见霖的表情愣掉,一面生她的气,听到别人说她不好又不高兴,抿了抿嘴唇:“……我没有说她是坏人。” 麦穗笑眯眯道:“那就不生气了。我们只生坏人的气,你姐姐是好人,我们不生她的气。” 医院站点永远都人流如潮,下车时叶嘉宁朝丁见霖伸手,他别扭了一下,把右手心在并不干净的裤子上蹭了蹭,握住她手指。 麦穗牵着他另一只手,就这样走出地铁站,他又开心了,小白牙呲得闪亮,走路都要蹦着走。叶嘉宁的手指被他抓得紧紧的,就让他继续牵着了。 9 第 9 章 叶嘉宁也是在这样充沛的爱…… 叶茵的病情是在年后突然复发恶化的,发展得迅速而令人措手不及,这几个月一直住在医院里。她坚持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请来的护工被她解雇,曾经享誉医学界的叶主任犟起来谁的话都不管用,麦穗的课业比叶嘉宁他们要轻松些,除了上课和勤工俭学,一有空闲就往医院跑,比叶嘉宁这个亲女儿来得还勤。 或者说,是叶嘉宁来得太少。 病痛不仅折磨人的肉-体,也侵蚀意志,叶茵这两年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尤其是对上这个脾气跟她像了十成十的女儿,常常三言两语就吵起来。 医院电梯人满为患,他们在电梯厅等了好几分钟才赶上一趟,进去后一群人挤挤攘攘地站着。 叶嘉宁给一个抱孩子的女人让位置,挤到了角落里,麦穗抓着丁见霖回头找她,看见她将头靠在电梯壁上,盯着电梯液晶屏幕上的广告片出神。 法医学的很多课程都与医科一致,课业繁重,叶嘉宁的其他所有空档都被各类兼职塞得密不透风,行程排得比娱乐圈一线艺人都满,这阵子几乎每天晚上都踩着十一点的门禁点才回宿舍,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麦穗其实挺心疼她的,都是刚刚二十出头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年纪,别人都还在父母的庇佑下过着天真无忧的生活,最大的烦恼不过失恋和学期末考试,叶嘉宁的肩膀上却被迫扛起了整个家的重量。 明明早几年,她也是家住听悦湾豪宅、每天上学都有司机接送的千金小姐,所有的变故好像都发生在这几年间。 麦穗很想为她多分担一些,但除了每天跑医院照看叶茵,周末帮忙带弟弟,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累吗?” 叶嘉宁转过脸:“还好,有点困。” “你晚上的兼职不是改期了吗,今天没别的事了吧?等下早点回去睡,你看你黑眼圈都快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比你漂亮了。”她对着屏幕的黑边照一照,挺烦恼地叹口气,“哎呀,我好像是有点容光焕发了。” 叶嘉宁说:“吸人精气的妖精是这样的。” 麦穗在前面大哥的笑声里拿脑门撞她:“讨厌,这种话怎么能在外面乱讲。” 丁见霖的两只手分别从肩膀往后拉着她,义正辞严地摇头:“不行!还是叶嘉宁最漂亮。” “没良心哦。”麦穗顺势用手掐他脖子,丁见霖笑得泥鳅乱扭,脸撞上了大哥的屁股。 进病房时刚好碰见护士。 “来看叶主任啊。她刚做完腹透。”专门低头叮嘱丁见霖,“她肚子有点痛,别太闹她啊。” 说完便忙碌地去往隔壁病房。 叶茵原本已经躺下,见他们来又半坐起来,丁见霖松开麦穗的手冲过去扑到病床上,扑得猛但其实很注意地没有碰到她:“妈妈,你哪里痛,我帮你吹吹。” 叶茵笑着摸摸他脑袋上有点刺手的发茬:“没事,现在不疼。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分享给妈妈?” “好多呢!李小奎又打人了!”丁见霖马上叽里咕噜又把地铁上的事讲了一遍。 叶茵其实脸色不太好,小孩子不懂分辨,叶嘉宁却看得出来她在强打精神。 无论是医生还是母亲的身份,她都做得很优秀,身体再不舒服都会不厌其烦地听丁见霖讲那些无聊的没营养的小事,让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句废话都是有意义的,所以他的分享欲一直都很旺盛。 尽管疾病缠身,这两年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医院,她一直都有尽己所能地参与他的成长。 叶嘉宁也是在这样充沛的爱里长大的。 正好到晚饭时间,麦穗趁着人还不多早早下去排队买饭,丁见霖叽里呱啦讲了半个钟头,终于累了,捧起隔壁病床阿姨递给他的杯子咕咚咚喝水。 叶茵看看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的叶嘉宁,她听着播客用手机写稿子,一心二用。 “怎么又瘦了。” 叶嘉宁抬起头:“没有。跟上次一样。” 她一日三餐只要有空都照常吃,不学人减肥,也没有多少可以减的空间。 阿姨闻言笑呵呵地说:“当妈的,你就是瘦了一两她也看得出来。” 叶茵蹙着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显得像挑剔:“听麦麦说你又感冒了?最近温差大,出门多穿点衣服,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不要只知道赚钱,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 她的气色还能比缠绵病榻一日要做四次腹透的病人更难看吗? 叶嘉宁语气也冷淡:“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什么叫跟我学,是我教你不爱惜身体,还是我逼着你去打工了?你把自己熬成这样是故意给我看的吗?”叶茵顿时发了脾气,猛然提高的嗓音把正在喝水的丁见霖喝住,呆呆地捧着水杯手足无措。 “哎呀,两个火药桶,看把霖霖吓得。”隔壁床阿姨性格很和善,她跟叶茵相处得来,中间医生调病房还特地要求跟叶茵一间,平时两人互相照看,彼此都很熟悉,知道这母女俩个性一个比一个倔,一点火星子就能燎起来,赶忙把叶嘉宁往外支。 “嘉宁啊,上午张医生来的时候还问过你,让你来了去找他一趟,你快去吧。” 叶嘉宁一个字都不多说,起身出去,关上的病房门里传出模糊的低语:“你也是,心疼就心疼,怎么就不能好好讲……” 张医生没在办公室,叶嘉宁坐在走廊上的不锈钢硬椅上等了一会,他脚步匆匆地回来,把她叫进办公室。 “昨天让助手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怎么不接电话?” “最近骚扰电话有点多,陌生号码可能错过了。” 叶嘉宁用简短得不能再简略的一句话概括过去,那天在club她从王跃恒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这似乎惹毛了他,晚上接到一通电话,他带要笑不笑的嗓音有种让人不舒服的狠劲:“嗳,你这个女人真是让人很无奈,我的胜负欲成功被你勾起来了。” 似乎猜到她会挂断电话,他紧跟着说,志在必得地:“叶嘉宁,要不要跟我打个赌,你坚持多久会对我投降?” “叶主任的情况她跟你说了没?” 叶茵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要不是病得不行,她甚至不愿意住院。 叶嘉宁说:“您直接跟我讲吧。” 张医生神情有些严肃:“我上次跟你说过,你是学医的,法医也算半个医,你妈的病情你也清楚,很不乐观,终末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最好还是进行肾移植。你们运气也算比较好,我前天接到了肾-源通知,排队不到三个月就能等到肾-源是很幸运的了,当然匹配的结果也有可能不理想,这点我得提前跟你说明白。如果配型理想,就要尽快手术,你们这边得预备好费用。” 过了六点,叫号系统已经停止播报,大厅和诊室门口只剩零星几个病人与陪伴的家属。 整层科室都变得安静许多,门外走廊不时有脚步声经过,有的匆忙仓促,有的拖沓无力,都清晰入耳。 叶嘉宁坐在医生办公室里,这张小小的椅子承载过许多人的命运。 “需要多少?” “我跟医院打了报告,给你们申请了职工医疗优惠,院长也批准了,手术费可以减免,叶主任在我们医院工作那么多年,能帮的我们都想帮。但是肾-源那边实在是没办法,单肾三十万,再加上住院费和术后的康复治疗,最好还是准备五十万。” 五十万,对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来说,是一个可以压垮人的数字。 叶茵病后一直都是张医生负责,他也很清楚他们家里的状况,加上叶茵的商业保险已经断缴,医保能报销的部分有限,他尽量委婉地提建议:“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有一些大病筹款的平台,捐款的人还是很多的,就算凑不够五十万,也能减轻很多负担……” “你还不了解我妈吗。”叶嘉宁语气有点嘲弄,“骨子里比谁都要强,一辈子没低过头,让她求人捐款,她会直接拔了管子出院。” “叶主任,是那样的人……”张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有个跟叶嘉宁同龄的妹妹,也在宜港念书,父母一面念叨她只会学习把自己学成了个书呆子,一面洗好水果温好牛奶,把她当个小孩子照顾。 医院很多同事都说叶主任的女儿特别像她年轻时候,长得好看还很厉害,小小年纪就独当一面。张医生想想自己家里十指没沾过阳春水的书呆子妹妹,要是把她扔到叶嘉宁的处境,不知道能扛起多少。 “你怎么考虑,这个手术,还做吗?” “做。”一个没有第二种可能的答案。 “那手术费……”他话没说完。 “谢谢你,张医生。” 事实上叶茵几年之前就已经从医院辞职,早已不算医院职工,能减免手术费已经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破例,叶嘉宁心里明白。 “我会想办法。” 叶嘉宁回到病房,拧开门时没有发出太大声音,里面的人没听见。 麦穗买好了饭回来,摆在病床的小饭桌上,丁见霖跪坐在床上,他不太会用筷子,用捏笔的姿势把两根一次性竹筷捏成一个X,还要热心肠地给别人夹菜。 麦穗看得替他着急,伸着碗找角度去接:“其实这块姜我也不是非吃不可的……” “这是土豆!”受到质疑的丁见霖又把已经放进她碗里的姜夹出来看,麦穗倒吸一口冷气,眼看着那块沾着酱汁的姜从他筷子上脱落,掉在叶茵的衣服上。 叶茵没有生气,没有责怪,反而笑着说:“你还需要多练习。” 丁见霖“哎呀”一声,马上自己去拿纸巾帮她擦掉酱汁,然后主动请缨:“妈妈,我帮你洗干净。” 叶嘉宁靠在门上看着母子融洽的场面,她不在的时候总是气氛更好,叶茵对麦穗温柔,对丁见霖也温柔,尖酸刻薄好像都只对她。 - 周末两天叶嘉宁都没来过医院,麦穗早上把丁见霖带过来,他在病房里写作业,到了晚上再跟她一块回家。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双休日,连叶嘉宁的面都见不着,丁见霖其实很不开心,但小朋友已经有很多心思,他知道妈妈跟姐姐吵了架,所以在叶茵面前一个字都不提。 只是趁着午饭后麦穗去打水,偷偷拿她的手机,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冒充她给叶嘉宁发消息。 【叶嘉宁】 【我想吃肯德基】 【给我买肯德基】 叶嘉宁:【不要偷玩麦麦姐姐的手机】 丁见霖吓了一跳,不明白她怎么知道的,做贼心虚地赶快把手机塞到沙发缝里。 晚饭时麦穗出去一趟,带回来肯德基的纸袋,一个汉堡就让垂头丧脑的丁见霖满血复活,一个人干掉一个汉堡还吃了半分薯条,可乐喝得直打嗝。 他跑去上厕所的时候,叶茵才对麦穗讲:“麦麦,不要总惯着他,你自己也很辛苦。” 麦穗没说别的,只笑着道:“他也不是经常要,没事。” 晚上过了十点半丁见霖还是不睡,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打滚翻跟头,翻一会就看看钟。 麦穗都被他翻困了,打着呵欠试图劝说他睡觉:“你姐姐晚上有事,再等会就回来了,你先睡,明早还要上学呢。” 丁见霖说:“我要等她回来再睡,要是睡着了,她回来想跟我说话怎么办?” “她回来我叫你。” 六岁的小孩已经不好骗了:“我睡着了,你叫不醒我怎么办?” “那就明天早上再说?” “不行。今天的话要今天说。” 麦穗:“……” 最终他还是没等到,嘟嘟囔囔地睡着了,早晨叶嘉宁送他去学校,他背着书包耷拉肩膀,踢着石子走得格外不情愿,走两步就停,蹲下去装模作样地系鞋带。 过完马路二十米的路被他磨蹭了快十分钟,直到叶嘉宁说:“你拖延一分钟,星期五我就晚来十分钟。” 他马上跳起来就跑,跑到校门口跨过那道线才停,回过头巴巴地问她要承诺:“那你星期五早点来,跑快点,做最早的公交车,公交车太慢了,你坐地铁吧,地铁也慢!你打车来,我给你钱,行吗?” 叶嘉宁说:“我开飞机来。” 他嘎嘎嘎地笑:“你又没有飞机!” 周一早晨的校门满是背书包的学生与送人的家长,各种轿车、电瓶车,贵的便宜的,将马路堵成水泄不通。 叶嘉宁把丁见霖赶进去,离开时迎面碰到一对母子,男生有点胖,体型在小学生中显得人高马大,女人则是他的等比例放大版。 那女人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她,叶嘉宁看过去时,她又马上移开,若无其事地拉着儿子走过去。 10 第 10 章 (修改了一点,建议重看…… 其实王跃恒这两年已经很少开超跑招摇过市,他爹希望他能正经点,毕竟出门在外代表的是王家颜面,不管你有着什么颜色的内心世界,上了生意场,人就要端起来。赵亮说他以前是个混蛋,现在是一个穿上西装的伪君子,本质上还是混蛋。 这一点王跃恒从不否认,他也承认把那辆阿波罗IE橙龙开进宜大校门,大摇大摆地停到实验楼下,有故意惹眼的成分。 实验楼旁边就是宜大规模最大的综合楼,正对面是图书馆,AB两座场馆以露天廊道相连,正值下课时间,几栋建筑间的广场迎来人流量高峰。 阿波罗从来往学生中高调张扬地穿过,在实验楼下刹停,引来无数赞叹与目光,电动车门如羽翼向上弹开,造型如一只充满科技感的巨型机械昆虫,橙金色华丽胜过远方落日。 王跃恒在万众瞩目中下了车。 他今天的衬衣是休闲立领款,扣子永远开着三颗,迈着长腿从跑车上下来,简直像走进凡间的偶像剧,不知吸引多少少女目光。 而他身旁酷炫帅气的阿波罗,就像往狗堆里扔了一根肉骨头,顿时引得一帮男生两眼放光汹涌而上,社牛者直接走到近前:“你这车也太酷了吧。” 有第一个人上前,第二个第三个便紧跟而来,很快他身边就围满了人,其中不乏胆子大的漂亮女生,大学生青春朝气,讲话声音都冒着果实刚成熟的甜气,王跃恒来者不拒。 他游刃有余,问人家是哪个学院,法医学院,又问认识叶嘉宁吗?那女生跟叶嘉宁不同班,但整个法医系人也不多,没人不知道叶嘉宁的名字,她说认识,王跃恒唇角含着笑问:“她在吗?” “在啊。”女生想也没想就回答,知无不言,“我们今天有实验课,他们班就在我们隔壁教室,我下来的时候她在收拾东西呢,应该快出来了。” “你找她啊,用不用我上去帮你叫一下?” 其实哪里需要问,王跃恒早就把宜港大学法医学的课程表摸得彻彻底底,否则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把车堵在这里。 “不用。”上次的前车之鉴,楼上找人容易被她溜掉,不如守出口,他大喇喇地把车堵在实验楼正门口,这栋楼里就是跑出一只老鼠也逃不过他眼睛。 “就在这等。” 实验楼三层。 下午有动物实验,大家完成实验就走了,叶嘉宁习惯边做边写报告,通常实验结束报告已经完成七八分,她会在教室收完尾再走。 解决掉最后的思考题,她收起笔和报告,有脚步声跑过来,一个面生的同学扶着门框在门口喊:“叶嘉宁,楼下有个开跑车的富二代找你。” 实验室每堂课每组轮值打扫,这周轮到葛裕如他们组,她挑了个最轻松的扫地的活,闻言猛地直起身:“富二代?什么跑车啊?” 那同学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很拉风。” 葛裕如撂下扫把跑到窗边往下望:“是那个吗?” 自小混迹上流圈层的人身上有着朴素大学生难以企及的优越气质,何况身后的跑车为他增色不少,王跃恒站在那里把有钱公子哥五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葛裕如回头瞅叶嘉宁的眼神都有了点内容,后者眼皮没抬,收着东西。 “叶嘉宁,楼下那是谁啊?” “不认识。”叶嘉宁看上去毫不感兴趣,好像楼下的跑车和富二代还不如她那本写满小白鼠身体数据的实验报告重要。 葛裕如切了一声:“不说拉倒。” 她根本坐不住,用最快速度跑下楼凑热闹。 那同学传完话看叶嘉宁也没点反应就走了,她脱下白大褂,用消毒液又洗了遍手,从包里找出口罩戴上。 出门时在门口碰上张露。 张露是那种全世界只有学习的好学生,课下的空闲时间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在自习室,她背着双肩包,两手抓着包带,看到叶嘉宁抬起手跟她“嗨”了一声:“你回宿舍吗?” “图书馆。”叶嘉宁回答。 其实前两年宿舍里的氛围还不错,四人偶尔聚餐,期末一起泡图书馆,她和叶嘉宁成绩好些,会帮另外两人划重点——准确来说是叶嘉宁成绩更好,年年拿国奖,是在整个宜大都很有名的才貌双全法医系系花。 她们了解一点叶嘉宁家里的情况,知道她妈妈身体不好,也见过她弟弟,那时候叶嘉宁允许她们靠近她的生活,还不像现在这么忙,在学校想找到她都很难。 好像是从大三开学之后,一切悄无声息地起了变化,当时另一位室友因为家庭原因休学,寝室空出一个床位,新传的曲嘉枫突然搬了进来。 她家庭条件很好,随便一个包包都是名牌,虽然是大小姐脾气但很主动跟大家交朋友,请客吃饭都很阔绰,葛裕如很快就跟她混成一片,张露也时常和她们一起上下课,她从小就被周围人说是书呆子,对人情世故不感冒,某一天反应过来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叶嘉宁跟她们的距离已经渐行渐远。 其实叶嘉宁并没做什么,她只是很少再参与宿舍的集体活动,葛裕如觉得她针对曲嘉枫,因此对她很有意见,但叶嘉宁的个性是不会在意的,她很忙,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我也去图书馆,一起吗?”张露问得有点小心,害怕她拒绝。 叶嘉宁说:“可以。” 经过电梯厅,张露正要伸手去按按钮,叶嘉宁径直走过,沿楼梯下楼,张露犹豫了一下跟上。 实验楼的大门需要刷学生卡进入,出门只需要按墙上的开门键,一楼采光被两侧走廊阻挡,白天也显得昏暗,灰玻硬度高而厚,从天光正亮的室外很难看清门内情形,但从里面,可以清晰看到楼前喧哗热闹的光景。 谁能不对帅气昂贵的跑车好奇?普通人一生都难有机会触碰、偶尔幸运能在街上看到他们嚣张地轰鸣而过,甚至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只有耳朵知道它曾出现过。 那台车如灿金般的橙色实在是扎眼,比黄金都晃眼,张露也按捺不住勾头张望,从车旁的人堆里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咦?葛裕如怎么在那?” 叶嘉宁闻言往外瞥了眼,王跃恒和车子都很高调,四周围了一圈人,他是在哪都吃得开的,就这么一会时间已经和几个男生女生聊得如鱼得水。 葛裕如正跟王跃恒说话,王跃恒半低着头神情含笑,不知说的什么,葛裕如眉开眼笑的。 ——“你是不是找叶嘉宁啊,我是她室友。” 葛裕如从人群挤到最前面,只用一句话就成功吸引了王跃恒的注意。 张露其实是有些看不惯她这做派的,她听见了刚才那位同学传的话,人家来找叶嘉宁的,她一个室友反倒跑得比本人都积极。 叶嘉宁目光只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并不往开门的地方走,反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 “走侧门。”叶嘉宁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哪有侧门?”张露疑惑但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并排从玻璃门后径直路过,实验楼前的人群围着跑车,谁都没有发现那两道身影。 张露看着书呆子,其实人很聪敏,看看紧挨着大门的电梯忽然反应过来,她想躲外面那个人! 绕过一小段走廊便看到一个绿色标识的安全出口,从小门出来,就是实验楼的西南面。 张露回头看了眼,其实还在正门附近,相隔不过十来米距离,那辆鲜艳夺目的跑车与跑车前围观的人群就在不远处。 张露还是好奇,忍不住问了句:“那个人是在追你吗?” 王跃恒立在橙金色跑车前,姿态从容而胸有成竹,一边和人谈笑风生一边守株待兔,叶嘉宁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追命。” 张露顿了两秒噗嗤笑出声:“我发现你有时候有点幽默。不过你的幽默跟别人的幽默不太一样,有点冷,需要思考一下。” 叶嘉宁没说话,目光忽而落到她身后,张露循着往后张望—— 这条林荫小道不宽,两台车迎面过都要小心避让,道旁种着木棉树,这时节树叶已经脱落,正开着一树树红艳明媚的木棉花。 树下停了台黑色超跑,虽然没有那边那台橙色那么扎眼,造型也更低调,但有种别样的冷酷和高贵。 倚在上面的黑衣服帅哥就更冷酷高贵了。 那帅哥戴黑色口罩,两只手懒散地揣在口袋里,倚靠车门的姿势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听见人从安全门出来才抬眸,漫不经心落向她们。 张露不懂车,只是被那牌照震惊住,尾号4个4,什么人啊用这种车牌号? 叶嘉宁也不太理解,在club王跃恒掘地三尺找她的时候,他不帮忙,现在王跃恒来学校堵她,他又跟着来。 男人的友谊真是奇怪的东西。 她对这人的了解十分有限,除了他是王跃恒的朋友,身份应该挺高,因为王跃恒对他的态度跟对其他人都不一样之外,其他信息一无所知。 她猜不透对方心思,是来替王跃恒两肋插刀守后门,还是单纯地看热闹,她没打算理会,拉着还在盯着车研究的张露离开。 然后听到那人慢悠悠带着冷调的嗓音。 “你掉了围巾。” 这句话确实有效,叶嘉宁转身回来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到他跟前,视线落到他身上,他今天穿的外套也是黑色,很简单的款式,胸口的标志跟之前那两件一样——他好像很钟爱这个牌子,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装饰了。 张露发现叶嘉宁跟他认识,更好奇了,跟着就想过去,走到半截撞上那双朝她瞥扫来的眼睛,霎时一滞。 帅哥很年轻,眉弓高而鼻峰挺,骨相很立体,但不粗犷,处处都恰到好处,是一种精致带着冷感的帅气,比他们学校那些自以为很帅的男生都好看多了,只是眉眼之间那种厌冷的气息让人觉得很难接近,就像走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突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她募地想起几年前流行的冰桶挑战,当下就是那种想打个激灵的感觉。 直觉对方不喜欢她靠近,她默默后退半步。 “你捡到了?”叶嘉宁以前很少掉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掉东西的频率有些高,她不太确定这次他会不会还,毕竟在这人的逻辑里,他捡到别人的东西和物归原主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 “捡到一条。”他认得和上次皮筋一样爽快,又说,“但不是你的。” 叶嘉宁越过他手臂,从副驾半开的车窗看进去,座椅上有条叠放整齐平顺的围巾,卡其色,尾端那只羊的图案被摆在正上面。 是她的。 “你怎么不知道不是我的?” “这只羊长得像你。”他倚着车还是比她高些,低着眸看她,黑色瞳仁像一对浸泡过冰水的玻璃珠,漂亮但没什么温度,语调是惯性的冷倦,但因为逻辑严密而显得很理直气壮,“你的不像。” 叶嘉宁:“……” 她属羊,麦穗专门选的这个图案,常见的贴布绣工艺,图案只有硬币大小,所以有点粗略简陋,那只羊的四肢都不太清楚,除了长了两只黑眼睛,她真不知道到底哪里像自己。 张露在旁边直楞楞地杵着,也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是我的。” 承认自己长得像一只潦草的羊也没多大心理压力,叶嘉宁伸出手,霍沉垂眼,视线在她细白的手心停了半秒,偏开,伸手从车里拿出那条围巾,放上去。 手心落上柔软的布料,这个过程比叶嘉宁想象中简单,她说了声:“谢谢。”确实是真心的,说完拿着围巾准备走时,霍沉视线又转回来,问她:“这次的赠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匿名人士给王总的建议:下次堵人记得堵住所有门,或者别带你兄弟 11 第 11 章 冷不丁叫他:“霍沉?”…… 叶嘉宁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索要。 上次的赠品也不是她想赠与,只是因为他不肯归还随口一说而已。 他好像很喜欢皮筋?这是什么奇怪的收集癖。 “今天没有。” “为什么。”他问。 叶嘉宁没网店客服那么好的耐心,对待这类无理取闹的客人还要一口一个亲,“今天你不是我客户,我没收你钱。” “你有很多客户?”他重点又偏离。 “要赠品的就你一个。”叶嘉宁回绝之后好心地指路,“西门口那间商店有很多,买多可以打折。” 他没说话,应该是不太高兴的,或者觉得她不识趣,眼神变得索然。 叶嘉宁将围巾打开,绕了几圈戴好,大约是洗过烘过,觉得比以前还要暖和些,柔软地贴着脖颈。 微风打着旋带落扑簌的木棉花,擦过她肩膀掉落,实验楼前的热闹还在持续,她一眼都没看,朝反方向离去。 王跃恒的阿波罗开进林荫车道,缓缓在旁边停下时,看到霍沉靠在车上,手里捏着一朵红色的花把玩。 “木棉花?”他扫了眼满地都是的花,说:“这花的花语挺好,代表着幸福、坚贞、积极和爱情,可惜长得太过普通,颜色太艳丽,显得俗气。” 这话霍沉似乎不爱听,扫过去那眼有点冷:“你的品味,不奇怪。” “我品味怎么了,”王跃恒似笑非笑道,“我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漂亮。” 霍沉抬起头,还是倚着车,目光阴晦地盯了他片刻,问他:“那你找着了?” 王跃恒哼笑一声:“她倒是比谁都机灵。” 等实验楼渐渐人去楼空,依然没有看到叶嘉宁的身影,他就知道她已经跑了。 他自己知道今天这招不高明,但接连几次在一个女人身上受挫,他的耐心已经没剩多少,上次在club被她溜掉,已经惹了他不快,今天是一个高调的警告,让她知道,无论在哪,只要他想他可以很容易把她抓到。 不过意外之喜,那个室友倒是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 “你运气不好。”霍沉捏着花梗在手里转圈。 “没关系,爱跑就让她跑。”王跃恒一派自信道,“下次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那你试试看。” 霍沉说这话时声音很淡,王跃恒也没听出其中含义,霍沉的性子没人摸得准,他也一样。 今天霍沉会跟他一块过来宜大都让他很意外,估计最近是要开窍了,对泡女人的事有了兴致,王跃恒自然乐意教他。 - 突然开入校园的豪华超跑在宜大造成的影响力远不止实验楼下那一场小轰动,现场不少人拍了照片,在朋友圈里疯传,跑车少见但也不算新鲜,但要是加入“法医系花”、“富二代”等关键词做辅料,就是一场油锅泼水的八卦盛宴。 捕风捉影的八卦传播速度堪比火箭,很快在场的、不在场的,整个学院的人都知道了:听说有个富二代开着跑车来接叶嘉宁…… 晚上有内科学的课,综合楼灯火通明,阶梯教室坐满人。下午小广场上的浮躁经久未息,弥散到这间教室来,有女生趴在桌子上喊叶嘉宁。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教室嘛,我们在实验楼门口等了好久,怎么都没看到你。那个帅哥没等到你好像都不高兴了。” “对啊,你怎么出来的?” 叶嘉宁在批崔一哲上次做的试卷,错题离谱得让人觉得此人潜能无限,她边批改边答:“跳楼。” 那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只有张露噗一声笑得喷水。 上课之后窃窃私语声和笑声依然不时在某个角度响起,张露坐在叶嘉宁旁边位置,被后排男生吵得几次转过去怒目而视。 叶嘉宁浑然不觉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眼光,或许察觉了,并不在意。 第二节课上,张露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身后男生低声同她商量:“换个位置。” 张露回头看看叶嘉宁,抱上自己的课本、笔袋、水杯弯着腰起身。 男生个子高,突然换过来的动静并不算小,引来不少注意,讲台上穿灰毛衣马甲的老教授投来一眼,顾自继续讲课。 他坐着装模作样听了几分钟,隔一会视线就从多媒体屏幕飘向身旁的人,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下午来找你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叶嘉宁瞥他一眼,她五官其实是明艳的,从来不化妆所以显得素净,平时气质就有些清冷,戴上细边眼镜时那种疏冷感被衬托得更强。 “这件事跟你有关系,还是跟呼吸系统结构功能有关系?” 她语气很平,说的话不算重但明显并不喜欢这样贸然的打探,男生明白再继续问下去可能会惹她生气,他不该问了,可他真的很在意。 “他们有人说你被包养了,所以……” 不过两三个小时,一台跑车,一个行事高调的富二代,就能编织出一个她被包养的谣言,甚至都不需要她本人出演。 叶嘉宁没兴趣跟他谈论这个话题:“我被包养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她这是真不高兴了,男生顿时慌乱起来,尴尬又着急地道歉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听到有人乱说很生气,所以才来问问你,我没相信那种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他懊恼刚才真不应该头脑一热问出口,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叶嘉宁低下头继续听课记笔记,直接无视他了。 - 下课回宿舍的路上,叶嘉宁接到一通电话。 宜大有个传承好几年的兼职群,分享的各类信息都经过审核,她的许多兼职就是学长学姐牵线介绍。 电话是一个英语专业学姐打来的,有点着急,在电话里语气飞快地说:“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薪水高一点的兼职吗,是这样的,我先跟你说一下情况啊,我之前接了一个随行翻译的工作,但是今天下午临时接到了面试通知,刚好跟那个翻译时间冲突了。那个翻译签了合同的,我单方面违约得付违约金,但是这个面试又是我的dream ffer,我不去这辈子死都不瞑目那种!” 叶嘉宁从她语无伦次的叙述里领会核心思想,直接问:“什么时间?” “后天。会展中心那不是有个国际博览会嘛,我那个客户是个马来商人,中文能听懂一部分,很好沟通,而且资料我都准备好了。” “我后天有课。” “钱都给你!”学姐仿佛在河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松手,“一天两千,工作时间八小时,超过八小时按小时计费。其实要不是你前两天给我发消息,我也不敢来问你,据我所知你已经够忙了。而且我同学最近都在准备春招,没时间帮忙,其他人我就只对你放心一点。” 这个兼职的确薪水很诱人,如果发在兼职群里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去,不愁没人替。 叶嘉宁明白学姐记挂着她的好意,她现在也的确很需要钱。 没用多久考虑她就答应了:“可以。那你把资料发给我,我今晚看看。” 大学宿舍的噪音常常要持续到凌晨,才会随着一盏盏灯的熄灭逐渐消止。 人伏猫出,九舍片区那只小三花踩着轻盈灵活的步伐爬上屋檐,四下悄寂,她发出的叫声简直与白天判若两猫,难听得月亮都不堪其扰躲入云后。 叶嘉宁的床位临窗,睡下没一会又被吵醒,平躺了十分钟依然没有睡意后,干脆坐起来打开小夜灯继续看资料。 这次的博览会是环保主题,覆盖水、固废、大气、土壤、监测这些领域,专有名词很多,都是不常见的,枯燥且难记。 寝室里很安静,其他两人都睡了,隔壁床曲嘉枫的梦幻公主风纱帐里透出手机荧光。 同住半年多,叶嘉宁和她讲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两个人都很忙,她忙着奔走于医院和各类兼职,曲嘉枫则忙于花样百出的饭局趴体,隔三岔五跟朋友满世界旅游,朋友圈晒满了这个人间你所能想象到的、想不到的所有享乐。 资料快看完时,隔壁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曲嘉枫下床去洗手间,被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不懂得要放轻动作照顾正在休息的其他人,从洗手间出来的关门声和哗哗水声吵得另外两张床的人一起翻身。 洗完手她没回自己床铺,脚步声走到叶嘉宁床畔,没打招呼就掀开了她的床帐。 “你还没睡啊。” 寝室里昏昏暗暗,连点月光都不见,叶嘉宁没看她,只说:“放下。” 曲嘉枫没放,站在她床边小声问:“你跟王跃恒什么关系啊?” 叶嘉宁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看到照片了,她们不认识王跃恒,我可认识。” 曲嘉枫跟王家二小姐的关系还不错,一起玩过,她对王跃恒了解不多,但知道有这么个人,跟着家里在一些场合见过。 他妹妹的墙头遍布中外影视歌各界,王家因此涉足娱乐产业,手上握持几家知名影视、传媒公司的股份,二老做实业出身,不懂这些行当,相关事宜全交给他打理。 在一众或相貌平平或大腹便便的投资人中,王跃恒也算得上风流倜傥,名字曾与好几位女艺人一起登过热搜。 曲嘉枫说:“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他在追你?他家是很有钱,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哦,他这个人……” 小台灯的光是暖黄色,映得叶嘉宁的脸是温暖的颜色,声音却挺冷淡,比对其他人都还要更冷淡,曲嘉枫话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曲嘉枫,别来打听我的事。” 曲嘉枫扁扁嘴:“好凶哦。”放下床帘回她自己床上去了。 - 叶嘉宁早晨换了件正式些的衬衣,八点半准时到会展中心,和马来商人的秘书碰到面,然后跟着对方一行人进入展厅。 这位马来客户是华裔,祖上姓林,据说明朝时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他对自己的华裔身份很自豪,在国内更喜欢别人称呼他林总。 他的中文比学姐传达的程度要更好,日常沟通几乎没有障碍,叶嘉宁跟在他身边负责翻译一些他看不懂或听不懂的部分,中文博大精深且高度浓缩,一些特定专有词汇对非中文母语环境的人来说很难理解,她准备得很充分,没出过差错。 从5号馆去往6号固废展馆的路上,林总和随行的秘书走在前面,她错后一步。 展馆通道两侧都是玻璃幕墙,被乌云遮蔽几日的太阳现身,穿透玻璃明亮地投射进来,洒下碎金似的光点。 迎面一拨西装革履的男人走来,皮鞋落地声紧促稳健,叶嘉宁在里面看到一张眼熟面孔。 他今天少见地穿衬衣西服,显得跟平常样子很不同,但依然穿得随意,没打领带也没系扣子,在一众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商务人士中间,就像一个还没睡醒便被拖来被迫参加活动的集团大少爷。 那一身高冷到难以接近的气场因为黑色西装而更明显了,身边的人都十足恭敬,众星拱月地将就他兴味索然的步伐。 他在其中实在突出,西装外套显得肩线宽阔平直,腰却窄,紧韧线条收入黑色西裤,下面一双长得过分的腿。 经过时,叶嘉宁的目光和他对上过一秒,她当陌生人一样移开,对方也跟着收回。 然后各朝一边,冷淡地擦肩而过。 秘书为林总推开前方的门,绅士地停下来等待叶嘉宁,她抬脚要迈过门槛时,听见身后那些逐渐走远的人里,谁叫了一声:“霍爷……” 叶嘉宁脚步微顿,回头往后看去。 那几道身影走得很远,她分不清楚是谁叫的,又叫的谁,或者也可能是听错。 中间有十五分钟茶歇,主办方准备了咖啡、茶和软饮料,还有一些甜品和冷餐。 叶嘉宁拿了果汁和一块蛋糕,找了间休息室进去,看到已经脱了西装正在拨弄手机的男人。 他抬了抬眸,她端着蛋糕走进去,跟他隔了两张椅子坐下。 他低下头继续,叶嘉宁视线偏过去,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往下滑过屏幕,发现是贪吃蛇的小游戏,还是画风古早的像素版本。 休息室没有别人再进来,她吃着蛋糕,旁边男人在操纵蛇吃豆子。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叶嘉宁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放下碟子问。 男人鼻峰很挺,侧脸线条像起伏流畅的山脉走势,清晰而充满美感,听见这话侧眸望她,很高冷地答:“你记性真差。” “你姓霍?” 叶嘉宁问得有点突然,语调却很平常,他没什么反应,不作声地对视她几秒,眼睛移回自己的屏幕,好像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她下一句更突然,冷不丁叫他:“霍沉?” 疑问的尾音,带了几分不确定,其实只是试试,因为觉得太过巧合,猜对的几率就像瞎猫碰上死耗子。 男人手指在某个短暂的微秒间凝住,蛇头撞上自己长长的盘旋整个屏幕的身体,手机发出失败的音效声。 12 第 12 章 不能从他那知…… 那点停顿微小得让人注意不到,霍沉关掉游戏,右手连带着手机揣回裤袋,他靠在椅子上,脸向她转来时瞧不出特别的波澜。 “怎么知道我名字。” 这个表现让叶嘉宁觉得他并没认出自己,或者已经忘记,王跃恒向他问起她的时候,他对叶嘉宁这个名字都没印象。 也没错,以前她也不姓叶。 叶嘉宁和他做过几年邻居,那时她们住的别墅区就在苇荡山,那边整片地皮都属于霍家。苇荡山上有个卧云台,山清水秀,松涛绵延,霍家的半山庄园就坐落在那里。 她记得那个庄园很漂亮,像童话里出现的那种城堡,花园载满缤纷多彩的鲜花,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很少。 小时候的霍沉是个孤僻又阴郁的小孩,现在看起来好像朋友很多,叶嘉宁八岁时跟着叶茵离开,十几年过去他忘记了并不意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幼时交集,好像也没有特别值得提起去相认的必要。 “听说的。” 休息时间到了,叶嘉宁起身准备离开,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有追根究底的意愿:“听谁说。” 有人嚯地一下推开门,许是没料到休息室里还有别人,边往里走边机关枪似的说着:“霍爷,省里来了几个领导,主办方跟环保产协那边想邀请我们一道吃个晚饭,蓝总让我问问您晚上得空的话去不……” “出去。”霍沉的声音透着被打断的不悦。 那人闷头进到一半才看见一道女人的背影,刚好挡在霍沉和他的视线中间,他连霍沉的脸都没看见,听见这两个字一点停顿都没有地转身滚了出去。 叶嘉宁看看他麻利的背影和被带上的门,听见霍沉还在追问:“王跃恒告诉你的?” 她在想刚才没提小时候的事是正确的决定,他看样子并不喜欢她知道他太多。 “抱歉。” 叶嘉宁为自己的贸然道歉,一手端着蛋糕碟,一手去拿桌上喝完的果汁杯,刚刚抬起又在一道外力下落回桌面,霍沉两根手指压住玻璃杯的空腔底座,目光停在她脸上。 “为什么道歉。”他问。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叶嘉宁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过多关注别人的人,方才那罕见的一点主动询问不过是因为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旧相识。 但如果这个“相识”并不被期待,她选择做个陌生人。 她说完想把被子拿走,霍沉看上去毫不费力,杯子却在他手指下纹丝不动。 “我没说是秘密。你可以知道。”他依然看着她,眸色如墨,漆黑而难辨。 叶嘉宁顿了下,没理解其中含义,他已经松了手靠回去,微垂下眼睫,让人听不懂的口吻说:“但不能从他那知道。” 从休息室到展厅,叶嘉宁陪同林总参观完两个展馆,和至少五拨人进行了五分钟以上的交谈,依然没想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了解那些商业上的东西,所以也不会知道霍氏那位蓝总主动走过来跟林总交换名片的意义。 林总受宠若惊地双手跟对方握手,他一个国际友人同样不太清楚宜港豪门圈子里的那些事,不知道这位精明能干的蓝总背后,那位领带都不打,西装随便地敞着扣子,压根不参与交谈的年轻人,才是霍氏企业背后真正的所有人。 叶嘉宁看到霍沉在玩手机,大概又是那个游戏,她陪着林总跟霍氏的蓝总聊天,这种规格的国际博览会,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场商业性质的大型社交,日常口语交流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 就连蓝总向林总问起她,林总对她赞不绝口,说是意外获得的得力干将,蓝总顺势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霍氏,她也毫不费力地应付过去。 “还没毕业,不找工作。” 蓝总是个不拘一格看到人才就想拉拢的,没毕业不要紧,也就一年半年的事:“那等明年,如果你对霍氏有兴趣,随时联系我。” 他转身朝助理伸手,助理训练有素地从名片盒中取出一张名片,蓝总将这张名片朝叶嘉宁递过去,然后便听见身后人开口。 他们这位挑选最顶尖的精英打理公司,自己做甩手掌柜的少东家,终于从宝贵的手机上抬了眼,也许是因为半抬的缘故,让人觉出几分冷意:“你的新业务要贩卖尸体?” 蓝总被他突然的语出惊人吓得冷汗都下来了,在其余人震惊的神色中笑呵呵地打圆场:“小霍爷您又说笑了,咱们公司遵纪守法,不干那种事……” 霍沉根本不接台阶,冷漠道:“那你找个法医来。” 蓝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看向叶嘉宁:“你学的是……” “法医学。”叶嘉宁从霍沉身上收回视线。 “法医学不错。很好。”蓝总的目光在她身上不易察觉地兜转一遭,绕开话题跟林总继续聊。 叶嘉宁没发现霍沉的手机什么时候收了起来,等她注意到的时候,霍沉两手抄兜倚在玻璃墙上,目光越过霍氏前前后后那一帮人的肩膀,直直看着她,看得毫不掩饰,目光是没有温度的。 叶嘉宁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看回去,和他对视,他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林总有句话没听懂,问她含义,她注意力回到谈话中间,用英文解释了蓝总引用的一个中文典故,翻译完再瞥过去时,窗边的人不见了。 调了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叶嘉宁摁掉,很快又响起来。 连续不间断打来的大概率是重要电话,她记挂着叶茵,肾-源那边的消息不能错过,第二次震动时她拿出手机看了眼。 不是医院的电话,成华小学一(1)班小莲老师的号码。 丁见霖入学的联络人信息里留的是她的电话,上寄宿制小学的孩子要么因为家不在本地市区,要么是家里人忙没有时间能兼顾,没要紧事学校老师不会打扰家长。 丁见霖小机灵归小机灵,虽然常常偷偷跟麦穗讲她的坏话,大多时间都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孩,除了刚入学那阵子令人头疼,叶嘉宁很少在周内接到小莲老师的电话。 她但凡打电话来基本都是丁见霖生病,他跟叶嘉宁一个毛病,天冷一吹风就容易感冒,发起烧来很骇人。 最近天气的确不大好,时阴时晴,气温反反复复,早晚温差很大,风也大。 叶嘉宁走了点神,林总秘书在她身旁注意到,好心道:“应该是很重要的电话,你去接听吧,林总这里我能应付。” 叶嘉宁退出去,走到窗边,电话接通,小莲老师的喘息有点急促,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喂!是见霖姐姐吗?” “是。”叶嘉宁听出她声音里的焦急,知道是丁见霖有事:“他怎么了?” “见霖跟同学打架了!”小莲老师说,“我现在正在送他去医务室,你能尽快过来一趟吗?” 叶嘉宁蹙起眉:“他受伤了?” “你不要给她打电话!”旁边传来丁见霖又急又紧张的嗓音,大概是扒着老师的手机凑近了,此地无银地喊:“我没有打架!我都没有流血!叶嘉宁你不要过来!小莲老师骗你的!她是骗子!” 莫名其妙就被冠上罪名的小莲老师无辜又无奈:“我不是……” 叶嘉宁说:“我尽快过去。” 她这才松了口气,怕吓到家长赶忙又解释:“你也不要太紧张,我刚才太着急了没说清楚,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小孩子打架嘛,没那么严重。” 挂断电话叶嘉宁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十二点了。 林总跟霍氏那位蓝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已经在相约午餐,叶嘉宁静静站在一旁,等几人商量好去处,低声跟林总解释了一下,她需要离开一个小时。 没等林总发话,蓝总便笑道:“没关系,你去忙你的事,你们林总就交给我了。” 他英文很好,只要不引用成语和典故,跟林总的交流其实很通畅,叶嘉宁看向林总,后者非常善解人意地表示:“it’s k.” 逢大型活动会展中心附近就很难打到车,叶嘉宁沿着马路往前走了两百米,黑色布加迪擦过她身侧,缓速停下,车里的人单手搭着方向盘问她:“用车吗?” 要不是他那张脸太冷淡,开的还是辆超跑,挺像个在高峰路段趴活儿的黑色司机。 叶嘉宁其实已经不了解现在的霍沉,十几年足够让两个人之间拉开遥不可及的距离,但她低头看了眼叫车软件,还有13个人在排队。 相较之下此刻高峰时间段十多公里的车程更要紧一点,她打开车门坐上去,报上成华小区的所在地。 他听完,说:“不认识。怎么走?” 叶嘉宁在手机上输入地址开启导航,手机往那边递,他扫了眼,没接,跟着导航的提示往前驶入辅道。 他遵纪守法得令人意外,不抢红灯,不超车,限速路段让开60就绝不超过59,叶嘉宁眼睁睁看着一辆辆小轿车从两侧过去,布加迪慢得像老奶奶过马路。 “你可以开快点。” “你很喜欢收名片?”他话题跳跃得很离奇。 叶嘉宁在想丁见霖的伤,不知道什么程度,用不用去医院,她下午还要忙,麦穗在上课。午餐请假一个小时客户能体谅,多了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 心不在焉,所以隔了几秒才想起半个小时前随手接下的那张名片。 “别人递过来名片,接下是礼貌。” “现在可以丢了。” 叶嘉宁看过去一眼,其实不理解原因,也许不希望她跟霍氏扯上关系,蓝总提出那个提议的时候他明显不爽。 她对霍氏的ffer也不感兴趣,从善如流将名片从包里拿出来,放到两人中间的位置。 霍沉头都没偏一下,手指夹着那张卡片从开启的车窗里丢了出去。 成华小学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周五放学之前校门不开放,门前门可罗雀。 黑色超跑滑停在电动闸门外,叶嘉宁下车后跟他道了声谢,进校门后径直往医务室方向去。 午饭时间,小学生们如蜂群从教室汹涌而出,转瞬间占领原本无人空旷的校园,高声喊着奔来跑去。 医务室在办公楼一楼僻静的角落,这个时间却吵闹得整个走廊都能听到。 “谁先动手就是谁的错,受伤怎么了,受伤怪他自己!他不动手我们奎奎会打他吗?我还没跟他算账呢!”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不满地嚷嚷着,“也不知道他家长怎么教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叶嘉宁进门时,正看到一个女人蛮横地叉着腰朝小莲老师输出,身后站着一个一脸得意的胖男生。 男生个子比丁见霖高出一个头,胖得十分敦实,因此显得人高马大,身材魁硕,丁见霖的小身板放在他面前,就是鸡蛋和石头的差距。 从两人的伤势也看得出区别,胖男生除了嘴角的一点红色几乎毫发无伤,丁见霖看起来简直鼻青脸肿。 医生已经给他消过毒做了处理,叶嘉宁上下看过一遍,他的伤确实不严重,但可能是因为皮肤白,脸上已经很快显出肿胀和淤青,手臂不知在哪里蹭掉了一大块皮,红红地冒着血丝。 他原本还疼得呲牙咧嘴,一看到叶嘉宁立刻把嘴闭上了,医生消毒的碘酒擦过伤口,他疼得整个人打抖但愣是一声没叫。 那胖男生原本正得意地冲丁见霖吐舌头,叶嘉宁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他一眼,他立马缩到了自己妈妈身后。 女人这才看到叶嘉宁,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你是他妈啊,这么年轻就当妈了?现在的年轻人哦……” 丁见霖愤怒地瞪她:“她是我姐姐!不许你说她!” 他没人家腰高,瞪人哪有什么威慑力,攥着拳头还想往上冲,被叶嘉宁一巴掌按住脑袋压回去。 叶嘉宁站在他面前,皱着眉的样子有点严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忙,不要给我找麻烦。” 丁见霖满脑袋的怒气就像遇到水的火,熄灭得干干净净,那水浇完火涌上他眼眶,像决堤的河很快就满溢,啪嗒一下,很大颗地砸在地上,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抿着嘴低头站在那里,眼泪滚落不停,跟她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打架?”叶嘉宁问。 他不回答,嘴唇抿得死死的。 刚才已经忍了半天的小莲老师忍不住说:“其实今天也不全是见霖一个人的责任,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是李小奎……” 话没说完胖女人便炸了:“我们小奎怎么了?是他冲上来打我们他还有理了?!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每次一打架就说是我们小奎打人,我们小奎在家可乖了,还不是你这个老师做得不好,不公正,他天天在学校被别人欺负,当然要还手啦!还手还有错了?” 小莲老师被骂得憋屈,又不能跟家长吵架,几次想开口解释都被劈头盖脸地堵了回去。 连校医都默默扫了眼李小奎,他留过两级,从别的学校转过来,八岁就九十斤,这体格谁能欺负得了他。 “你先闭嘴。”叶嘉宁声音不高,语气也不重,在李小奎妈妈能掀破房顶的嗓门下,显得冷静而冷漠,“现在没让你说话。” 李小奎妈妈看她长得文文弱弱的都没当回事,冷不防被她的气势镇住,噎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刚要嚷嚷,叶嘉宁问小莲老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打架。” 小莲老师终于找到机会说话,赶忙一口气道:“小奎妈妈您先别急,我们肯定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他们打架的地方有监控,过程都拍下来了,您可以跟见霖姐姐一块看看——”说着扫了眼李小奎,“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 丁见霖却忽然扑上来拽住叶嘉宁的手,想把她往外拉:“是我打他的,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叶嘉宁低头看着他,即便这样让人心烦意乱的状况,她情绪也很稳定,给他选择权:“你自己说,或者我看监控。你可以选一个。” 丁见霖不知为何哭得越来越凶,拉着她衣角嚎啕大哭,他很少见地撒起泼:“我不想让你看!是我打他的!我就要打他!我要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下章v,明天【晚上24点】更新!!! 前三天都会有红包,现在有两种方式,20点x所有人,或者100点x随机50个,你们可以选一种。想要雨露均沾还是刮彩票? 13 第 13 章 霍疯子 “看监控就看监控, 监控拍了正好, 他先动手的,就是警察来了也是我们有理!” 李小奎在学校三天两头打架,为此他妈妈没少被其他家长要说法,这种事经历多了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脸皮, 难得碰上一次别人主动挑事, 她腰杆都觉得比平时直了些,理不直气也壮。 丁见霖哭得止不住, 小莲老师建议把他们两个先留在医务室,拜托校医照看一会,丁见霖不肯, 抽抽搭搭地拽着叶嘉宁的手要一块过去。 反倒是李小奎, 听说要去调监控去就有点躲闪,死都不去, 趁他妈一个没抓住就从她手里跑了。“这孩子……” 小莲老师带着两位家长去往监控室,路上, 从一个教师角度出发, 语重心长道:“其实孩子的教育不是只在学校,只依靠老师, 需要家长跟学校协同合作, 共同教育, 家庭教育是很重要的一环, 甚至是最重要的一环。当然我们跟你们都是一条心的,我们会尽我们一起努力, 去为学生提供最好的教育,但是学校的能力,老师的能力, 远远比不上家长的言传身教对孩子的影响力。” “对嘛。”李小奎妈妈意有所指,“家长什么样,教出来的孩子就什么样。我从小就教我们家小奎,做人要正派,不能干那些让人看不起的事。” “……”小莲老师走在前面,没让她瞧见自己无语的表情,“要不您先看看监控吧。” 不久之前校方已经查看过一次监控,值班保安见他们来,直接将事发那段时间的片段调取出来。 开始播放之前,小莲老师几次瞟向叶嘉宁,欲言又止。 她年纪比叶嘉宁大不了几岁,从师范毕业不到两年,也好几次被李小奎这种不听话爱惹事,不把年轻女老师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霸王气哭。 学生的家庭情况他们都了解一些,对叶嘉宁她一直都很尊重也很体谅,这次的目光还掺杂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拿鼠标点击播放的动作都几次迟疑。 叶嘉宁挺淡定:“没关系,放吧。” 监控是在教室内,丁见霖是那种有点小机灵,但又特别乖巧懂事,有点早熟的小孩,作业总是写得仔细又准时,上课听讲很认真,对老师有礼貌,也懂得不打架不惹事,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他是模范好学生,个头瘦瘦的不算高,所以经常被排在前两排,位于教室前方的摄像头将他的位置拍得清清楚楚。 下课时间,别的小孩都在跑来跑去玩闹,他和同桌的女孩子都坐在位置上写作业,女孩子问他借橡皮,他从麦穗给他买的钢铁侠文具盒里拿出来。 小孩子很少有用完就马上还的意识,所以容易丢三落四,班里每天都有橡皮在离奇失踪。但丁见霖一直盯着女孩子用,等她用完随手放在桌子上,他伸手取回来,仔细地把上面的碎屑擦干净,放回文具盒。 两人认真地低着头,忽然间李小奎追着一个男生从门口跑进来,莽撞地碰到女孩子的桌子,笔在作业本上剌出长长一道,女孩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李小奎!你把我作业本弄破了!” “弄破怎么了,”李小奎很凶地回头,“不就一个破本子吗。” 女孩明显被他凶神恶煞地吓到,扁着嘴委屈地想哭,李小奎猛地扑到她桌子上吓唬:“再哭我把你作业本撕了!” 他个子高又壮,才一年级的小女孩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有什么好哭的。”李小奎妈妈很看不上,“会哭就有理了吗。” 小莲老师忍了忍:“……这是我们副校长的女儿。” 李小奎妈妈清清嗓子不说话了。 丁见霖看不下去他欺负女孩子,很不高兴地说:“你真没礼貌。” “你才没礼貌!”李小奎伸手就想把他的文具盒扫到地上,被丁见霖眼疾手快地护住,小胖子有点恼:“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丁见霖翻了一个白眼,说他:“无聊。” 李小奎恼羞成怒:“你跟你姐一样不要脸!” 丁见霖一下子生气,攥住拳头站起来:“你闭嘴!不许你说我姐姐!” 李小奎就像一个抓到别人软肋的反派,贱兮兮地继续说:“你喜欢你同桌,你不要脸!你姐是不三不四的坏女人,跟男人去夜总会,被人家买了,跟人家睡觉!” 哗啦——丁见霖一把将铅笔盒拍到他脸上,李小奎立刻恼怒地揪住他的衣领,两个个头悬殊的孩子在班里学生的尖叫中扭打成一团。 李小奎嘴里还在不断地嚷嚷:“你姐就是不要脸!” 丁见霖胳膊重重撞在讲台沿上,被小胖子的体重死死摁在地上,依然红着眼挥拳头:“你胡说!我打死你!!” 小莲老师关掉视频,回头发现叶嘉宁望着屏幕的神情很淡,好像在听别人的事。 她看向李小奎妈妈,真是有点忍不住,带了点私人感情:“小孩子哪会知道这种话,肯定是听人说了才回来学。” 李小奎妈妈急忙撇清关系:“我哪教过他这种话,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听的,哎呦……”然后拿鄙薄嫌弃的目光瞥叶嘉宁,“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们小奎吧,你们家这种环境,孩子都不知道要给教坏成什么样,我还怕他带坏我们小奎呢。” “我们家什么环境?”叶嘉宁视线从屏幕移过来,那双眼睛仍然清凌凌的没什么波澜,“你怎么知道我去夜总会。” “我看见你进去了……”李小奎妈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没来得及补救,叶嘉宁步步紧逼:“你看见我进去,我就是去卖的?” “不是卖的你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干嘛?” “你也在那里,那你也是去卖的?” 李小奎妈妈顿时脸色都挂不住了,生怕别人误解了她,嗓门拔高地喊:“我在门口看见的,我没进去!你可别在这乱说话,我清清白白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干那种……” “吵什么呢?” 门口有人进来,叶嘉宁回头看,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性,原本觉得李小奎长得像妈妈,其实更像爸爸,是很硬朗的国字脸,身材胖壮结实。 女人马上哭天抢地地跑过去:“这个丁见霖的家长真是不讲理,自己不三不四,还想冤枉我……” 男人来之前已经知道孩子打架的事,家长都护短,此时看叶嘉宁的眼神充满敌意。 叶嘉宁这时态度倒显得客气许多,脸上露出很意外的神色,问对方:“您是李小奎的爸爸?” “我是。” “还以为上次见的那个才是小奎爸爸。”叶嘉宁说。 男人原本还端着不快的脸想兴师问罪,闻言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自己妻子:“上次哪个人?她说的谁?” “没有啊,什么人啊,我就没见过她,什么上次。”女人急得语无伦次说不清楚,气得骂叶嘉宁:“你这个人怎么乱说话!” “我们在夜总会见过,你刚才讲的,怎么现在又装没见过。”叶嘉宁语气平静不急不燥,让她的颠三倒四显得更缺乏可信度。 保安不知是老实巴交还是火上浇油,这时点头证明:“刚才确认说了。” 男人顿时大怒:“你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跟谁去了夜总会?” “我没有……她瞎说的,她想挑拨离间!”女人简直百口莫辩。 “人家都听见了!你还想骗我?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跑生意,你他娘背着我勾搭男人……” 叶嘉宁说:“捂上耳朵。” 一脸懵的丁见霖马上举起双手把自己耳朵捂住。 突然得知这些自己从不知道的事情,又在几双外人眼睛的注视下,李小奎爸爸的大男人尊严遭到挑战,怒火攻心根本听不进她徒劳的解释,气急败坏地骂道:“让你带个孩子都带不好,把他教得天天就知道打架……你个X货!那个狗男人到底是谁?!” 小莲老师跟值班保安赶忙上前劝架,“小奎爸爸,您先冷静一下……” 不远处医务室的方向突然传来声震云霄的鬼哭狼嚎声,相比之下丁见霖刚才哭得一点都不算难听,甚至可以用梨花带雨来形容。 闹得不可开交的那对夫妻终于停止面红耳赤的争吵,原地愣了两秒之后,女人惊慌地大喊一声:“小奎!” 接着两人急匆匆就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 走廊上空无一人,监控里野蛮跋扈的李小奎不知遭遇什么,站在医务室门外哭得整张脸爆红,眼泪鼻涕糊满了小胖脸,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哭得快喘不上气,声如牛叫,然而在父母的连番追问之下,只知道扯着嗓子哭,一句话不说,也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敢。 “怎么了儿子?”李小奎妈妈把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一遍,毫发无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都问不出来,急得把矛头指向校医,“你怎么他了?” 校医也很无辜:“没人知道他怎么了,陈老师胃疼,我帮她拿点胃药,他突然哭成这样。” 李小奎父母急得团团转,小莲老师头疼不已。 叶嘉宁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把帆布包挎到肩上,让丁见霖向想劝架但无处下手的小莲老师说了再见,牵着他离开。 知道自己惹祸的丁见霖很安静,不时抬起眼睛偷偷觑她一眼,把她手攥得紧紧的。 “对不起。”他又说。 “对不起什么?”叶嘉宁问。 “给你惹麻烦了。” 叶嘉宁低头看他,丁见霖抿紧嘴唇忍着想要掉下来的眼泪,脸蛋肿得像包子。 进入午休时间的校园静得出奇,叶嘉宁在这种圣洁的静谧里教他一些不太圣洁的道理:“我是教过你,有人欺负到你头上就打回去,但在实力悬殊,自己会吃亏的情况下,就要换种方式,用别的方法取胜。” 丁见霖仰起脑袋,眼睛里还水汪汪的,茫然而认真地望她:“什么方法?” “用脑子。”叶嘉宁说。 布加迪横停在电动闸门外的停车区,四周都是有些年头的居民区,电瓶车塞满道路两侧,黑色超跑在其中突兀而显眼。 霍沉没走,长腿微曲百无聊赖靠在车上,叶嘉宁和丁见霖从校门走出来,他的目光从电动车座椅上磨指甲的黑猫收回,看向他们。 丁见霖发现了他和那台车,顶着一张泪眼朦胧惨不忍睹的小脸好奇望过去。 叶嘉宁不知道霍沉还在。 等她? 她不清楚原因,但那瞬间,眼前出现的事监控里丁见霖发红的眼,像只暴怒的小豹子一样冲向比他高比他壮的李小奎。 校门与布加迪之间不过四五米距离,叶嘉宁站在那和霍沉对视几秒,最终移开眼,牵着丁见霖目不斜视地经过,走向路边的公交站台。 车来得刚好,她领着丁见霖上车。 霍沉高瘦的身形倚着车,自始至终没变过姿势,看她牵着丁见霖的手,踩着公交车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在车前刷乘车码,然后在中部某个座位落座。 丁见霖坐在窗边,趴在车窗上看那个黑色衣服的人,使用多年的玻璃有点脏,他看不清对方眼神。 丁见霖的伤看着唬人,实际不严重,但这副鬼样子肯定不能送到医院给叶茵看,叶嘉宁把他带回家安置,布置了能让他写满一个下午的作业便赶去会展中心。 下午在展厅没再遇到霍氏的人,自然也没见过霍沉。 结束之后回家,刚刚下课赶回来的麦穗和她前后脚到,丁见霖在家里睡完午觉,自己乖乖写完好几页生字,到了晚饭点,自己开火烧水煮好了面条,将酱油和醋拌匀,盛在三只碗里。 他把三份面摆到餐桌上,叶嘉宁和麦穗的多一些,他自己的少一些,抱着碗拿着两只劈叉的筷子,夹起面条往嘴里送。 叶嘉宁看看那碗节俭得过分的面条:“我不是教过你煎蛋?” 丁见霖用小大人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把一口面条戳进嘴巴里:“家里没有鸡蛋了。” “哎呀呀,因为没想到你今天就回来了。”麦穗马上站起来跑进厨房。 叶嘉宁坐在那,看着埋头吃面条的丁见霖。 其实她长到十八岁之前,没怎么吃过苦,叶茵出身于书香世家,父母都是高知,她自己的事业也很优秀,是宜港有名的脑肿瘤专家,收入不低。叶嘉宁小时候住在苇荡山的富人区,后来叶茵离婚再嫁,继父丁重也是个家底殷实的商人。 用殷实形容或许过于谦虚了,毕竟住的是听悦湾豪宅,出行最差也是奔驰,叶嘉宁对跑车感兴趣,丁重便教她玩跑车,她还没成年的时候丁重便给她买了一辆911,常常带她在无人的路段练手。 其实原本家里的条件还不错,丁见霖出生后却几乎没享受过。两岁之前他屁都不懂,两岁之后家里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已经卖的差不多,包括房子和所有的车子。 麦穗在冰箱里东翻西找,但能找到的食材实在有限,现在这间两室的房子是租的,周内她和叶嘉宁几乎都不回来。 “就剩两个青椒了,青椒炒点什么呢?”巧麦穗难为无菜之炊,“要不我去楼下买点菜吧。” 叶嘉宁把丁见霖的面拿开,摸了摸他的头:“叫外卖吧。” 晚上麦穗在家陪丁见霖看电视,叶嘉宁在旁边的餐桌戴着耳机看书,今天翘了好几门课,要补的东西有点多。 她在书上勾画重点,笔尖偶尔划出沙沙声,客厅里麦穗搂着丁见霖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看一档环节尴尬又无聊的综艺节目,笑得嘎嘎响。 看到自觉好笑的地方,丁见霖就马上扭头冲她分享:“叶嘉宁,这个人刚刚摔了个屁墩哈哈哈哈哈!”也不管叶嘉宁听不听得见,想不想听。 九点多钟叶嘉宁接到电话,跟麦穗说了一声,穿上外套换鞋准备出门,丁见霖嗖地一下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她。 叶嘉宁没理,关上门走了。 丁见霖的小脸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电视里逗他笑了一整晚的人出了大糗,他都没笑,闷闷不乐地坐着。 茶几上摊着刚刚没吃完的炸鸡和可乐,麦穗给他塞了一跟薯条:“你姐姐去上班,我们在家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不好。”丁见霖皱着一双眉头,有点失落。 - 叶嘉宁到亭茗时,Kay刚好出来抽烟。 她烟抽了半截,见叶嘉宁来,走到垃圾桶旁在灭烟石里摁掉,又问她有没有漱口水,叶嘉宁说没有:“怕有味道干嘛还抽。” “我不怕有味道,我是怕熏着你。”Kay转头问小佟要口香糖,“你一看就不喜欢烟味。” “为什么。”叶嘉宁道,“我好像没说过。” “一种感觉。”Kay将两颗草莓味道的木糖醇放进嘴巴里,又嫌甜,“你怎么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小佟嘿嘿道:“我女朋友也不喜欢烟味,接吻的时候嫌我臭。” Kay将木糖醇瓶子扔他怀里:“滚!跟谁秀呢。” 要送的客人还没下来,小佟去取车,Kay嚼着木糖醇,忽然说道:“其实你想赚快钱有很多路可以走。” 两人立在亭茗富丽堂皇的门廊,Kay的裙子外面搭了件披肩,叶嘉宁看过去,她半倚着墙,高跟鞋的鞋跟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现在是全民直播的时代,那些带货主播一晚上能赚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学生的家长就是做直播公司的,你有这样的资源,短时间赚到四十万不是什么难事。” “试过。”叶嘉宁说,“但不行。” 在认识崔总之前,叶嘉宁就已经在某位学姐的介绍下,在某个平台试过做直播,她性格太淡,不爱陪聊,但长得足够漂亮,秒杀一众开了十八级美颜瘦脸特效的主播,那个平台的某位总监认为她平平无奇的大学生身份恰恰是她的优势,跟她的气质相吻合,这样一张白月光女神脸,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坐在那写个作业都有的是人爱看。 总监对她非常看好,给了不少推广资源,因此叶嘉宁的直播间刚刚开放便很快收获数量可观的观众,她只需要在那里坐上一两个小时,就如平常一样看书学习,照样有人打赏。 这件事很快就从医院某位病人的儿子口中,在叶茵熟悉的病友间传开,叶茵特地请教了那位病友的儿子,下载软件后每天打开叶嘉宁的直播间观看。 网上冲浪的人素质良莠不齐,有些男性在现实中喜欢开黄腔,在匿名的网络环境中只会更猖狂,美女主播的直播间难免出现个别令人不适的弹幕,叶嘉宁也逃不过。 她是从来不在乎的,这个世界上她只在意对自己重要的人,这里面有叶茵,有丁见霖,有麦穗,没有那些无聊的网友。 但有人在乎。 为了避免关键字被屏蔽,很多人会使用缩写,叶茵不懂得那些字母的意义,拿去求教病友儿子,对方支支吾吾,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才不得已地作了解释,于是叶茵懂了,懂了原来只要打赏得够多就能私下跟主播见面,懂那些人在用什么样的言语和心思意淫她的女儿。 那些从弹幕中偶尔闪过的一两句下流话,那些她以前从来不了解的暗地里的交易,就像尖利的刺扎入一个母亲的心脏,她动了大怒,不允许叶嘉宁再做下去,母女俩为此吵过一架,于是平台寄予厚望的宜大校花直播间维持不到半月就宣告终止,因为单方面的解约,叶嘉宁险些还要倒赔平台一笔钱。 Kay说的没错,现在来钱最快的方式自然是带货主播,崔总其实也提过想要签她到旗下,但且不说带货主播要求每天固定时长的工作,但叶嘉宁还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表,时间无法协调,叶茵那关过不去。 她一辈子要强,不能接受女儿为了自己去卖脸。 Kay听得笑起来,然后举起双手道歉:“Srry,不是取笑你的意思。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妈是爱你,如果是我妈,她巴不得立刻把我打包卖给别人,还了钱给我弟弟用。” 叶嘉宁道:“这么惨吗。” Kay又被她逗笑:“我们两个到底谁更惨一点?” “小叶子,其实你不用这么拼,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借你。不用着急还,我这些年也赚了不少养老本。” 叶茵病情突然复发的时候,简直兵荒马乱,每天的治疗费都是一块增压到叶嘉宁身上的石头,她才刚认识Kay不久,她就毫不怀疑地借五万块给她应急,那笔钱叶嘉宁才刚刚还清。 “为什么这么帮我?”连她自己都对这份情深义重不解。 “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类似处境,不过我比你幸运点,没有这么多的负累,我只需要自己活着就行。那时候也是走投无路,差点走上歧途,还好遇到了一个贵人。他教我自爱,替我解决麻烦,又供我读书,我才有今天。”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夜里风冷,时起时落,叶嘉宁今天穿得厚,没觉得冷。Kay把手放在她肩上。 “我现在看你,就像看当时的自己。” 叶嘉宁抬手去握她的手,因为裹着披肩,她手心带有烘热的暖意,像温水包裹着人。 “你手很暖。”叶嘉宁说。 Kay把披肩敞开,冲她挑眉:“我怀里更暖,来吗?” 叶嘉宁少见地笑起来,跟她说:“谢谢你,Kay姐。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 小佟取车回来,商务轿车停在门廊下,他脚步轻快地跑上来:“宋总还没出来吗?你们聊什么呢。” Kay翻白眼:“聊你女朋友怎么看上你个二货。还没长记性,又把车停这里,再遇上个霍疯子你就自己送他回去,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我不管你。” 小佟打了个哆嗦:“大晚上说这个,怪吓人的。” 叶嘉宁原本已经要下台阶,闻言微顿,问他们:“为什么叫他霍疯子?” “因为他疯啊。”小佟说,“你没听过霍家那些传言吗?” “什么传言?” “好几个版本呢。”涉及到自己的专业范畴,小佟来了兴趣,搓搓手给她讲起来:“霍家有个很豪华的庄园你知道吗?” 叶嘉宁自然知道,不止知道,她小时候常去玩。 “那个庄园听说死过人……”小佟用手挡着,说得很小声,“七八年前被一场大火给烧了,烧得什么都不剩,但是特别邪门,没过多久它就跟变魔术似的恢复了,跟以前一模一样。有人说根本没起过火,有人说火是小霍爷自己点的,还有人说……” 等的客人到了来,他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头。 宋总四十岁上下,穿着合身体面的西服,其貌不扬,但看着是忠厚诚恳的长相,走出来步伐平稳,面目清明,应该喝得不多。 沾一点酒就叫代驾的人也有,通常行事严谨,沉稳可靠,他与Kay熟识,打过招呼寒暄几句,等小佟将车开过来,彬彬有礼地冲叶嘉宁点了下头:“有劳你了。” 座驾与他本人风格相符,稳重低调的商务奔驰,他上车之后安静地坐在后座,不主动搭话,也没有没完没了的电话。 叶嘉宁发动车子驶离亭茗,从玉兰街汇入主道,过了两个路口后,后座一直静默的人忽然开口:“麻烦停一下。” 叶嘉宁依言靠边停车,男人打开车门下去,叶嘉宁回头,那车门没关,被一只手搭住,接着有人矮身坐了进来。 看到王跃恒那张脸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王跃恒晚上有应酬,银灰色的西装时尚感十足,他坐上车,关上车门,视线从驾驶座椅侧露出的那半边削薄的肩膀上滑过,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表情:“怎么,很意外吗?” “没。”他带进来一股浓郁的酒气,叶嘉宁解开安全带的锁扣,“只是觉得人性很复杂。” 不是非黑即白,不是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人就没有危险性,也有可能早就布好了局,等着中途把你卖掉。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现在下车。”王跃恒今晚确实喝得不少,但他此刻心情是愉悦的,手指在翘起的二郎腿上点了点,“你们韦总还欠我一个人情,我问他要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我还不想对你用那种手段,别逼我,嗯?” 叶嘉宁没再动作,王跃恒弯唇笑,那种她永远逃不出他手掌心的猎人的自信,刻在他唇角弯起的弧度上。 “开车。” 14. 第 14 章 跟我上去 显而易见,叶嘉宁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听他话的人,她解了安全带坐在那,从后视镜里望进一双醉意醺然里迸着精光的眼睛。 “我敢开你敢坐吗?” 王跃恒笑了,笑得愉快,笑得爽朗,他不得不承认最近在她身上丢了很多面子,让他处处碰壁的女人,叶嘉宁是头一个。但这股劲实在作到他的点上,让他很多时候气得牙痒痒,想给她点教训,驯服她听话,又觉得她听话反而失了趣味,像个反复无常的心理变态。 他第一次在亭茗看见叶嘉宁,是停车场的偶然一眼。 那天圈里有个千金过生日,请他过来玩,王跃恒原本懒得搭理这种无聊透顶的小公主生日趴,被他爹耳提面命逼着来了会所,一脸煞气停车的时候,瞧见Kay跟一个一看就挺嫩的姑娘站在台阶上。 那天叶嘉宁穿了件白色大衣,扎素净的马尾,脖子上绕着条围巾,一端没挂好,从她肩上掉下来,长长的一条。 她跟Kay说了几句话,将围巾缠好,下来台阶走向一辆奔驰S系的驾驶位,上车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在盯着看,忽然回头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那个眼神其实挺淡的,只看了一眼就收回,就再加上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还隔得远,王跃恒其实都没机会看清,就知道她眼睛很好看,说不出怎么形容好,像清凌凌的月光,寡淡却又有种清冷韵味。他心里有根弦突然就被拨了一下,原本不怎美丽的心情一下子就美丽了。 当天在party上他就心不在焉,总想着她在夜色里清清淡淡看过来的那一眼,之后几天兴致不仅没消,反而越发抓心挠肝,迫不及待想把人找出来。 他没正面回答叶嘉宁的问题,反而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那个Kay是你什么人,护你跟护眼珠子似的。” 他对着后视镜微微一笑,嗓音轻飘却似千斤重:“听说商董跟她分了,你说,在韦总眼里是我要紧,还是她一个没了靠山的女人要紧?” 密闭的车厢里有酒精腐烂的气息浮动,叶嘉宁静默地与镜面里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对视,她不了解Kay跟什么商董的关系,但清楚她也不过是个没背景没人撑,要靠自己摸爬滚打的普通人。 叶嘉宁重新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王跃恒很满意她此时的识相,翘起二郎腿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里。 叶嘉宁在知道自己被盯上之前就送过王跃恒,他话很多,像今天一样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想见你一面挺不容易。” “前两天去吃一个朋友的喜酒,见到你那个学生了,一直拿眼睛瞪我,跟我刨了他家祖坟似的。怎么,他喜欢你?” “你知道吗,我以前养过一只猫,跟你一样野性难驯,不许摸,不许抱,碰一下她就凶得呲牙。你知道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吗?见了我就打滚,蹭我的脚,翻出肚皮求我摸她。” 叶嘉宁的定力出乎他意料的强,既不回话,在他灼灼逼人的盯视下也没有任何反应,跟没听见似的,换个不认识的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听障。 王跃恒今天耐心出奇得多,说了半天被她无视也不生气,靠着车窗,手指撑着下巴,赤-裸的视线始终黏着在她脸上、颈上、再往下,反复来回。 “听你室友说,你妈得了什么iga肾病,已经快发展成尿毒症了,要用钱怎么不来找我?你知道跟了我,这些问题我都能帮你解决。” 抓握方向盘的手指细长白腻,在他提到叶茵的时候紧了紧,叶嘉宁终于赏脸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想给我钱的人很多,为什么找你。” “想给你钱的人很多?除了我还有谁。”王跃恒挑眉,“你拿那些老男人跟我比?他们上床之前要先吃颗伟哥才硬的起来,满身横肉,说不定都有老人味,你下得去嘴?” 外面风声萧萧,叶嘉宁把车窗降下一些,让那股腐朽的酒气被卷走。 “你跟他们没差别。” 王跃恒眼梢和嘴角的弧度顿时败下去,脸色冷了:“叶嘉宁,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你看上我哪里。”商务轿车行驶在夜晚的车水马龙之中,叶嘉宁没什么表情地说:“漂亮?比我漂亮的人大把,愿意陪你玩的大把,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跟你浪费。” “我就一定那么肤浅?我就不能喜欢你的灵魂?” 她语气明明没什么变化,却将嘲讽体现得淋漓尽致,“你在不知道我名字的时候就想睡我不是吗。” 王跃恒嘴角往上牵动:“女人太聪明不见得是好事。” “你不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不巧我挺聪明的。” 她在三句话里构建一个锤死他只是单纯好色的逻辑闭环,王跃恒其实从不介意承认这一点,他脸上笑意加深,调整姿势,往前倾了倾身,那股腐烂般的酒精气味加重。 “所以喜欢你漂亮错了?男人都是食色动物,叶嘉宁,你往后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首先喜欢的都是你的漂亮,你逃不过这一点。” 他们的逻辑相悖,沟通是一个无效行为,叶嘉宁不再说话。 抵达导航提前设定的地址,单价六位数的别墅区,这不是王跃恒上次用的住址,所以她上车的时候没有察觉。 叶嘉宁解了安全带下车,才发现王跃恒先她一步下了车,用手抓住刚刚打开的车门,成年男人七八十公斤的体格挡在她面前,跟她说:“你够聪明就应该知道任何形式的拿乔都要适可而止,要是作得太过,对大家都不好——” 他俯身靠近,压低意味深长的嗓音:“当然,主要是对你自己不好,你知道我这个人耐心有限。” 背后是车,身前离开的路被他拦着,叶嘉宁蹙着眉,感到厌烦,对眼下的境况,对王跃恒这个阴魂不散的麻烦。 王跃恒哄人的耐心已经告罄,今晚已经将他的筹码摆出来,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他想拿捏叶嘉宁很简单,她看起来带枪不入,实则有很多软肋。 他伸手抓住叶嘉宁的手臂,垂下的视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趁我现在对你还有兴致的时候,识点趣,老实跟我上去,我还能多疼你点……” 成年男人的力量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他攥得很紧,叶嘉宁挣了一下,没挣开。 “放开。” 王跃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到我的地盘上,这次还能让你跑了吗?” 他箍着叶嘉宁手臂,想将她往别墅方向带,突然一阵强光射来,一辆车在尖利的摩擦声中刹停,大灯刺目炽亮,深夜别墅区寂静的私家路被照得明晃晃,王跃恒反射性抬手挡光,眼睛被眩得发晕,身体晃了晃。 叶嘉宁趁机手腕一转用巧劲挣脱,在王跃恒反应过来之前,隔着衣服抓住他胳膊反手一拧,然后在闷哼声中往他膝窝踹了一脚。 喝多酒的男人平衡能力显著下降,他因为轻敌而没防备,被叶嘉宁这一脚轻而易举地踹倒,冲着柏油地面跪倒下去。 脸砰地一声正面砸到奔驰坚硬的车门上,他捂住鼻子弯下腰。 叶嘉宁这才回头去看那台车,灯太亮,她什么都看不见,那台车一动不动地停在那,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也没有要下来救死扶伤的打算。 炽亮的灯打过来,行车记录仪会将她刚才的行为拍得清清楚楚,车上不知坐着什么人。 “操……” 王跃恒的指缝里溢出血,声音因为咬牙切齿而扭曲,撑着车门的手骨节都泛着白,那一下撞得太猛,他头昏眼花,鼻骨痛得他几乎将牙咬碎。 叶嘉宁收回视线,趁他还没缓过劲来离开这里。 等王跃恒终于缓过那阵剧痛,扶着车门站起身,勉强能在强光下睁开眼,肉眼可见的范围哪还有她半点影子。 强光让他看不清远处,车头横刹在马路中央,王跃恒稍微适应光线后,看清了那台全球独此一辆的Bruilrd。 夜晚无人经过,刺痛人双眼的白光让周遭一切陷入某种诡异的死寂,他站在别墅区平整干净的柏油路上,不断涌出的鼻血让他整个人狼狈又疼痛,衬衣胸口被血染透。 隔着半条马路与降下的车窗,他看到霍沉坐在车里。 王跃恒很意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霍沉从不会到任何人家里拜访,何况这栋偏僻的别墅并不是他平常住的地方。 四双眼睛隔空相对,他从霍沉眼里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阴郁冷肃。 那不是一个看朋友的眼神。 不论是霍沉出乎预料的出现,还是他此时的样子,都让王跃恒觉得异样,他蹭掉鼻前的血,心里暗骂了句,迈腿往前,想过去问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霍沉单手挂挡,车身下黑色轮毂擦着地面极速旋动,发出吱——的刺耳巨响,布加迪车头转向,正面对他。 王跃恒不得不用手臂挡住眼睛,现在除了一片无法直视的强光,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布加迪引擎发动,轰鸣着朝他咆哮而来,王跃恒骤然惊吓被逼得连连倒退,然而他仓惶的脚步在百公里提速只需两秒钟的性能面前毫无生机,黑色超跑眨眼冲至面前,充满威慑力的车头擦到他裤腿,王跃恒双腿几乎感受到了发动机烧灼的热度。 炽亮车灯无所遁形地照着他,王跃恒浑身僵硬地立在车前,暗夜般的布加迪如一头蛰伏的优雅的猛兽,只差一点点,就会无情地吞噬他。 风声萧萧,卷过树梢,卷过深夜空寂阴森、没开灯的别墅,王跃恒在背后湿透的冷汗里感到刺骨的凉意,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顶着强光从屏幕上翻出霍沉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 机械声漫长而冰冷,三声之后,电话接通,彼端的人没有说话,听筒刮过的风声与他耳畔节奏统一。 “你怎么了。”王跃恒喉头发紧,更希望抵在他腿前的布加迪是一场酒醒后的幻觉,“踩错油门了?” “给你醒醒酒。”霍沉对方才距离生死一线之遥的那几秒轻描淡写。 王跃恒火大又莫名,搞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莫名其妙跑来他的别墅,看到他被人袭击都没帮忙,还开车撞他给他醒酒? 到底是谁喝多了? “我现在很清醒。” 再多的酒现在也该醒透彻了,王跃恒窝了一肚子无名火,又不能对他发,原本的一点旖旎心思也散得彻彻底底,没心思去追叶嘉宁。 他抬腿想绕过车头,霍沉嗓音募地一沉,却如出鞘的利刃,裹着冷戾寒气:“站着。别动。” 王跃恒今晚原本计划着要得手,哪成想先是被叶嘉宁踹得鼻骨似乎断掉,又差点被车撞,他并不算好的脾气想要发作,顾忌着对象是霍沉所以努力忍下:“霍沉,你什么意思。” “让你站着,听不懂?” 他语气太冷峻,因为没有起伏显得毫无感**彩,经历过刚才那一场惊吓王跃恒很难像平时一样当做无事发生,但凡换个人早已被他发飙从车里拖出来揍死。 “我只是想过去跟你说句话。”他心情差得离谱,鼻骨断了还要顾忌霍沉心情就更离谱,“我惹到你了?” 霍沉冷冷地、厌烦地:“嗯。” “最近我们好几天没见面,我不知道哪里惹你不开心,如果有,相信我一定是无心的。”王跃恒压着火,再大的脾气都只能咽回肚子里,“其实你哪里不高兴,或者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你无缘无故对我发这种火,总要有个理由。” “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 是,他是霍沉,他是人尽皆知的“疯子”,所以做什么都不需要给任何人理由。 除了他老子,王跃恒没对任何人低头过,对霍沉已经比对任何人都小心,长这么大没被任何人如此对待过,他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阴沉难看,眼皮因为压制脾气而微微抽动几下。 霍沉脾气虽然阴晴不定,但从来没有这样针对过他,王跃恒自认已经和他打成一片。他比其他所有人都了解霍沉,更懂霍沉的心思,知道他的忌讳,他是唯一一个能和霍沉走得近的人,这点在无形中也让许多人对他更加高看。 他对几乎所有的事都不上心,王跃恒今天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你心情不好,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王家近些年有许多生意要仰仗霍家,王诚服很少干涉他的交友,只对他说过一句:“把霍家这个关系维护好,价值比你那些狐朋狗友全部加起来更高。” 王跃恒终究还是咽下,袖子已经被不断流出的鼻血染成暗红色,他无心也无力再折腾,疲累地抬起手:“我现在要去医院,你方便……” 没等他把话说完,布加迪原地掉头,走了。 王跃恒:“……” 就他妈操蛋。 - 大半夜叫车软件迟迟没有响应,叶嘉宁方向感还不错,步行走了十来分钟,才走出别墅区大门。 别墅区环境好地方也偏,人烟稀少,大路上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星星却比市中心多上几颗,寥寥缀在墨蓝夜幕上。 叶嘉宁沿着马路往前走了一段,坐到公交站台等车,庆幸的是王跃恒并没追出来。 她没想给Kay惹麻烦,把刚才的事简短地编辑成信息发过去知会一声。 Kay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也没追根究底问当时的过程,先确认她的状况:“没事就好。这个宋总跟他太太出了名的恩爱,说从学生时代一路走来的感情不容易,每次应酬都会电话报备,在外面从来不碰任何女人,我以为这样的好男人肯定是个好人,所以很放心他,他说今天喝了点酒,太太担心他出事故不许他喝酒开车的,没想到联合王跃恒耍这种阴招。” 叶嘉宁说:“要不你下个反诈APP吧。” “反诈APP救得了我,救不了你啊。”Kay叹息,其实王跃恒试过想从她这里入手,每次都被她挡了回去,但王跃恒盯上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心,她这里走不通,自然会找别的路走。 “这段时间你暂时先别过来了,免得他找麻烦,不过他这人很要面子,今天的事肯定不想声张出去,这事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 比起王跃恒这个麻烦,叶嘉宁其实更在乎钱,现在激怒了他,亭茗的兼职大概率不能再继续做下去。 今天的事,恐怕也很难善了。 叶嘉宁看着地上摇曳的树影,马路宽广寂静,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会连累你吗?” “还担心我啊,你以为我混到今天是靠傻白甜吗。叫上车了吗?”Kay看了看时间,这个点郊区是不太好打车:“要不我现在过去接你,你把位置发给我。” “叫到了,”叶嘉宁切回叫车界面,屏幕上的小白车正在三公里外以缓慢速度向她移动,“还有几分钟就到。” “那你电话先别挂,我等你安全坐上车。” 王跃恒要是想追她早就应该追出来了,叶嘉宁想说不用这么风声鹤唳,话到了齿关又停住,忽地抬头看向刚才走来的方向。 有辆黑车悄无声息停在远处,车身蛰伏在黑暗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叶嘉宁盯着看了一会,车一动不动。 她又想起刚才那台亮着大灯的车。 手机听筒里传来Kay的声音:“待会上车把车牌号发给我。” “好。” 白色尼桑打着双闪停到站台前,叶嘉宁坐上车,把车牌号发给Kay,车子启动时她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那辆黑车车灯亮起,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之后。:,,. 15 第 15 章 谁都可以吗? 一路上始终觉得被跟着, 可当车停到租住的小区门口,叶嘉宁下车后往回张望,马路川流不止, 没有可疑的黑车出现,又想可能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回到家麦穗和丁见霖已经都睡了,她洗了脸回房间休息, 一身疲倦却有点失眠。 窗户被风吹得作响, 有道缝没关严,纱帘在微弱的光线里飘拂。 她起身去关好窗, 躺下没多久,卧室的门被人偷偷摸摸地推开。 丁见霖不知是被她回来的声音吵醒还是一直没睡,困得双眼发懵, 抱着自己的被子蹑手蹑脚走进来,呼吸秉得紧紧的, 小心翼翼的把被子在她旁边铺开, 然后躺进去。 刚躺好没一秒他又坐直, 两只手抓着叶嘉宁被子的边缘往上拉,给她掖好, 这才放心地重新躺下去。 叶嘉宁脖子被压得很紧,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很快身边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里摸了摸丁见霖有些刺手的短发, 阖上眼睡了。 沾上王跃恒这种人是很难全身而退的,叶嘉宁料想到这件事很难善了,但没想到打来电话的会是宋经理。 “听说恒少的鼻子是你打的?” 叶嘉宁正坐在教室里,预习待会要上的预防医学课内容。还没上课,周遭乱哄哄的, 她清冷的嗓音卷在热闹的漩涡里。 “不是。”叶嘉宁把课本翻过一页,笔头在小标题上勾画一个圈,“他自己撞的。不过是我推的。” “你胆子可真大啊,他也敢惹,小叶啊,你是嫌自己命长?” “我没主动惹任何人。”叶嘉宁说,“我比你们都更想离他远一点。” “至少现在没机会。”宋经理叹气,“他在找你,你现在尽快过来会所。” 叶嘉宁无动于衷:“他找我就要去?” “你不想来当然可以,不过Kay现在在他的包厢里,已经很久没出来。他今天来的时候脸色可是很不好看。”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擦过耳膜,叶嘉宁听到那段宋经理来回踱步的脚步,遥远而持续。红色圆圈画得深又重,她发觉的时候停了笔。 “小叶啊,你来亭茗这么久,我也没跟你说上几次话,Kay嫌我太世故,总觉得我会将你出卖,所以不准我接近你。其实她想的没错,我觉得你是棵值得栽培的好苗子,只要你愿意,你的日子过得会比现在舒服许多。” 叶嘉宁说:“所以你现在想把我出卖给王跃恒?” 硬要这么说,那也可以这么说,宋经理是懂得说话艺术的,不顺着她问题回答,只道:“他不止一次想从我这里要你,是Kay每次都帮你挡了回去。” 其实他话没讲完时,已经听到叶嘉宁那端的背景音从吵闹变成安静,走廊上有单人的脚步声回响。 叶嘉宁声音挺平的,说:“我明白你意思。我过去。” 到达亭茗,这次门口没有Kay或小佟等她,也没有需要代驾的客人。叶嘉宁径直跨过旋转门,穿过恢弘挑高的大厅往里走。 过走廊时,迎面过来的一对男女从头到脚一应名牌,举止暧昧,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笑声清脆,男人揽着她的腰,喝醉酒的步伐跌撞不稳,女人细瘦的腰撑不住男人体重,朝她踉跄撞来。 叶嘉宁侧身闪避,与混着香水味的酒气擦肩,贴着墙右转过弯,没留神转角碰巧有人,正好撞了上去。 对方在那一刹那绷紧了身体,但她无暇他顾,反射性捂住鼻子,疼得两眼冒星。 她怀疑是报应,抬头看到霍沉又觉得误会,不是报应,这应该是报复。 她眼睛被疼出的眼泪蒙住,但赶时间,说了声“对不起”便往一侧让开。 刚踏出一步,衣服却被扯住,她低头,看见毛衣被扯出一条近五厘米长的白色毛线,另一端缠绕在一只银色拉链上。 目光顺着那枚拉链向上:黑色外套,挺简单的款式,料子与剪裁看起来不便宜,还是那个她从没听说过的牌子。 再往上,是霍沉那张年轻而清俊的脸,唇很薄,鼻峰挺直,眉眼轮廓深,睫毛生得浓密,本应是很漂亮的,瞧着却十分冷恹。 “去哪。”霍沉问。 叶嘉宁低头拆解,同时回答:“王跃恒找我。” “他找你就去,你很听他的话?”霍沉垂眸盯着她,眉间似乎有点戾气,因为来源不明而很难揣摩。 那毛线不知怎么缠上,她找不到源头,努力想将它从缠绕的拉链上解开,半天不得章法,反而越扯越长。 “我有得选吗。” 叶嘉宁没了耐心,伸手在包里摸了会,摸出那把随身的小剪刀,双刃夹住毛线想要剪断。 刀刃合拢前被修长的手指捏住,那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阻住刀刃,好像一点都不惧怕被划伤。 “你可以不去。” 她不可以。 但凡有得选,也不必被王跃恒步步紧逼到这份上。 叶嘉宁将剪刀从他手指间抽走,干脆利落地剪断毛线,她侧身绕过霍沉,将折叠的剪刀合上放回包里,迈入通往顶楼的电梯。 回身按楼层时发现霍沉已经转过身来,站在电梯门外,黑色外套的拉链上缀着一根突兀的白色毛线。 “谁都可以吗?”他问。 叶嘉宁一下没理解,尽管这五个字简短又简单:“什么?” 走廊灯光昏黄,将他幽邃的眼神显衬得更加冷漠,她站在光通量更大的轿厢里,隔着尚未关闭的金属门,看不懂他晦明的神色。 霍沉却没解释的打算,意味不明盯她片刻,抬脚走了。 顶楼包厢,王跃恒与竹竿那几人坐在主位沙发上,今天他们没叫任何人作陪,除了他们,整间包厢只有Kay一个女人。 但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王跃恒今天的目的并不在于Kay。 叶嘉宁走到门口,已经有人为她打开门,她脚步短暂地停顿半秒,迈入。 包厢里的气氛说不上剑拔弩张,但显然并不算好,Kay看到她便蹙起眉头:“我不是跟你说了,最近不要过来。” 沙发里某个男人摇着酒杯,闻言闲闲道:“我说Kay,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鼻子都给打断了,他今天不出气这事没完。” 王跃恒的鼻梁上贴着纱布,那种总是掌控一切的自信被一种低气压取代,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还有胆子来,不错。” 叶嘉宁照旧毛衣和牛仔裤,马尾束着,寡淡却漂亮,闻言神情冷淡地拆穿:“你把她扣在这,不就是想逼我来吗。” “你说的对,我就是逼你过来。你看,你早晚会落到我手上,早知今日,早点对我服软不就得了。” “你想怎么样。”叶嘉宁直接问。 “我想怎么样?你应该想想,你怎么样,才能哄得我心情好一点。原本我还想对你温柔点,现在——”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叶嘉宁我发现你这人不吃软的,对你太好你会蹬鼻子上脸。” 他起身朝叶嘉宁走过去,一步一步逼近时还在笑,笑得却阴鸷:“我就该跟你来点硬的。” “恒少。”Kay端着酒杯过来,不着痕迹地拦在到两人中间,把叶嘉宁挡开。“嘉宁年纪还小,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我替她敬你一杯,跟你赔礼道歉。” 王跃恒反手一个耳光抽过去,Kay的脸被打偏,杯里的酒撒了一地:“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叶嘉宁眉心一皱,Kay却握住她手臂将她往后推。 她到底比叶嘉宁多吃几年饭,混迹交际圈,练就一身能屈能伸的情商,甩了甩头发,脸上快速浮现出红指印,但依然笑得无懈可击。 “解气了吗,恒少。” 王跃恒掐住她的脸,Kay一边脸已经红肿,被他掐得深深陷入进去,王跃恒冷笑:“一个巴掌就想换我一个鼻子?你想替她受着也不是不行,刚好,我还不舍得动她的脸。” 旁边原本还有看乐子心态的几人都面面相觑起来,打一个女人打了便打了,只是Kay背后毕竟还站着另一位,不是可以随便打的人。 竹竿年纪轻,但很多时候比那几个还更有分寸,上前低声提醒王跃恒:“你差不多得了,她是商董的人,别太过火。” “姓商的马上要跟徐家联姻,你觉得他会为你出头吗?”王跃恒说这话的用心不无恶劣,但这样说完,他最终还是甩开了她,坐回沙发里。 他胳膊架在真皮沙发的靠背,翘着腿,极度自负的姿势,看着叶嘉宁说:“我不想发火,自己过来。” 包厢门就是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穿一身白色Pl衫、同色休闲裤,仿佛刚刚从高尔夫球场走出来的男人笑着迈进门:“什么事让恒少这么大火气,嗯?” 韦敬业如今已经很少亲自来会所,叶嘉宁从未没见他,听Kay叫了声“韦总”,才知道是亭茗那位把鱼当救命恩人养的老板。 “鼻子怎么包成这样,上火了?”他不知是故意或无心,在王跃恒的伤口上撒了把□□,“以前没发现你颜值全靠鼻子,这一下子丑了不少啊。” “……” 他对竹竿分外亲切:“我们涛涛又长个了?” 然而竹竿最讨厌被人提这个话题:“我他妈十年前就一米九了,长你大爷的个。” “哟,十岁就一米九,你妈妈这是生了只长颈鹿啊。” “……” 他成功把竹竿气得铁色铁青,又转向其他几个:“几位大少来玩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那最近新得了不少益智游戏,能开发大脑,提高免疫力,特别适合你们。” “……” 一帮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王跃恒还算淡定,更多是因为总是半道被打断而不爽:“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韦总给他一个wink:“想你了呗。” 四十多岁老男人的秋波杀伤力十分可观,这下王跃恒的脸也要一起扭曲。 韦总目光从叶嘉宁身上以缓慢的速度滑过,似乎有些深长意味,移向Kay时啧了声:“你怎么年纪越大越不机灵了,叫人打成这样,回头商廷啸还要来找我麻烦。得,你们俩都出去吧。” 王跃恒脸色不善:“我没让她们走。” “怎么,人打也打了,还没出够气?”韦总像只笑面虎,慢吞吞道:“出没出够,今天就到这了。” 16 第 16 章 连他也来欺负她 韦总亲自出面事情就好办很多, 他长久不管事,但又没离世, 王跃恒再不可一世胡作非为, 也不会真在他的地盘上闹将起来。 Kay与他配合默契,从善如流地拉着叶嘉宁离开:“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等下我让人送点瓜果进来,恒少消消气。” 王跃恒果然没有再阻拦, 只是看她们离开时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出了包厢, 一直外面焦灼啃指甲的小米马上跑上前,悬了半天的心总算安稳落回肚子里:“吓死我了,还以为今天要出大事。” Kay的神情却并不轻松,反而显得心事重重。 “你脸肿了。”叶嘉宁说。 “没事。待会叫小佟弄些冰块来。” 其实哪个女人不在意脸蛋,谁又愿意吃耳光, 叶嘉宁很少直白表达, 但Kay知道她心里肯定内疚, 她自己背负着一身麻烦,却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她年轻时也一样倔。 她随意地用手碰了一下,想让叶嘉宁宽心所以表现得满不在乎:“我作恶多端,命里注定得挨一巴掌。” 她的玩笑并没能逗笑叶嘉宁,王跃恒已经从一个令人烦恼的麻烦升级成她能力解决不掉的困境, 就像一个巨大而邪恶的泥沼,你明知它就在面前,一旦踏入就万劫不复, 却始终无法绕开它不断扩张的边界。 现在连Kay都被卷进来。 “干嘛犯蠢。”她说。 Kay气笑,扯她脸蛋:“行啊,翅膀硬了,敢说我蠢了?” “你自己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为了我得罪他不划算。他无非想要睡我,你没损失。”叶嘉宁的口吻冷静得像在阐述别人的事情,“下次别犯蠢。我不会怪你。” Kay捏她脸的手改为揉,弯着眼睛说:“真是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要是再大十岁说不定能生个你出来。” “你现在生也来得及。我可以给她做家教。”叶嘉宁把她的手从脸上拿开,说完又补了一句,“免费。” Kay乐了,笑得太欢扯到脸颊又痛嘶一声:“你这个小貔貅还愿意免费。” “我上次也免费帮你送过人。” “然后送错了,商景煜大闹停车场,呕吐物还毒死了两条鱼。” “……”叶嘉宁偏开头,不说了。 “那两条鱼还是我替他赔的,他叔叔欠着没付我。”Kay哼了一声,用手揉着嘴角,不知是在为那尚未追回的欠款不平,还是别的什么。 “能别在这里算旧账吗。”小米无语,“小心等下姓王的追出来。” “韦总既然来了,今天就不会有事。” “幸好今天韦总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小米庆幸道,“我以前还很怕他,没想到他人这么好。” “好?”Kay笑了一声,却是别有深意的表情,“你应该是第一个说他人好的。你通知他的?” “没有啊。管他怎么知道的,反正有他给我们撑腰,王跃恒这个麻烦事总算解决了。” Kay却没这么乐观:“韦总这人不爱给自己找麻烦,事不关己从不插手,他今天突然过来就不合理,替我们解围就更反常。” 韦敬业年轻时也是一代狠人,刀山上得火海下得,年级大了之后迷信风水大师,大师说亭茗虽然助他发家,也是他命里的劫数,早晚会反噬,如果不处置得当晚年必遭祸,他早就想把会所脱手,已经很久不管事。 “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哪会那么好心,除非……” 背后有更大的利益推动。 “除非什么?”韦敬业的声音冷不丁从她们背后响起,为自己打抱不平,“我刚刚才救你一回,在小姑娘面前也不知道替我美言几句,净说坏话毁我形象,我就不能是个乐于助人厚德载物的大好人?” “你是吗?”Kay轻嘲。 “要不说你最懂我心呢,见义勇为的奖金还不够我买瓶酒。”韦敬业笑眯眯转向叶嘉宁,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带着兴味的审视,像观察一件商品。 看着她,话却是跟Kay说:“借你的小嘉宁一用。” 这里面只有Kay知晓他本性,闻言警惕:“干嘛?” 韦敬业却不答,这次对叶嘉宁说话:“叶小姐,聊两句?” 叶嘉宁被带到走廊另一端,韦敬业不常来会所,办公室依旧有人每天打扫。那是一间典型的中年男性商人的办公室,中式大班桌,背后是整面墙的玻璃柜,半面陈列着稀奇古怪的古玩,背后是他的藏酒室,为了保证最适合的储酒环境,里面的温度常年设置在12摄氏度,冷气侵过来,久无人气的办公室有种昏暗的寒凉。 她随着韦敬业进去,合上隔音效果极佳的门,走廊上小米和Kay的说话声被隔绝得很彻底。 办公室很大,灯却开得很少,往里走有扇实木镂空隔断,里面一片黑。 韦敬业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有人提前为他醒好的红酒,倒进长脚玻璃杯。 微弱的水流声在室内回响,韦敬业端着酒杯跃跃欲试:“你是怎么把王跃恒的鼻子打断的,这么厉害,来,给我演示演示。” 他的八卦不是装的,是真的,叶嘉宁摸不清他想干什么。 “我没学过无实物表演。” 他露出遗憾的神色,抿了口红酒说:“下次再有这种好戏记得call我,我很久没看过热闹了,日子过得有些许无聊。” “好。”叶嘉宁答应太爽快显得就敷衍,“您还有别的事吗?” “你这小姑娘性格真冷酷,怪不得王跃恒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他被人捧得不知东南西北,遇见个不围着他转的,可不得发疯。” 木质隔断后传出咔地一声响,轻而短促,叶嘉宁转头去看,不知是猫还是什么。 韦敬业笑了声,放下酒:“好了,不说废话。叶小姐,你很聪明,别听Kay说你像她年轻时候,她吹牛,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横冲直撞,一身莽气,所以吃了不少苦头。你不一样。”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却像看穿她,“你知道劝她关键时刻先保全自己,别犯蠢,你比她更聪明。” “所以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替王跃恒做说客。” 她实在聪明,听懂他没说出来的弦外之音,敏锐又直接,韦敬业看她的眼神多了点欣赏,耐人寻味地摇了摇头,说:“你有比他更好的选择。” 叶嘉宁轻蹙眉心。 没等她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韦敬业又道:“听说你打很多份工给母亲治病,的确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其实你大可不必过得如此辛苦。你张脸拥有多大的优势,你好像并不清楚。” 他看着叶嘉宁,像是透过她在怀念什么:“每个男人的学生时代都有过一个初恋女神,她一定是清雅的、文艺的、澄净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不容亵玩。如果赋予她们一张脸,那就是你的样子。” 这或许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却没得到叶嘉宁的半点好感,被男人喜欢有时候是一件令人反胃的事。 “这种评价我并不喜欢,就不感谢你的抬举了。” 韦敬业笑了笑,转过身:“咦,酒没了,我去拿瓶酒。” 叶嘉宁目光落向那瓶红酒,明明还有大半杯。 韦敬业走进藏酒室,通透的玻璃后原来还有帘子,他将帘子合上,那里与办公室便成了两个不互通的空间。 叶嘉宁在那一瞬间募地意识到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与此同时,隔断后传来椅子腿轻微摩擦地面的轻响,有人起身,一步一步,从黑暗处走出来。 奇怪,看到霍沉那张好看而冷感的脸时,叶嘉宁竟没有觉得意外,恍然明白过来之前在电梯口他说的那句话。 当时她没有听懂,在这个场景下忽然醒悟。 原来他说的谁都可以,是指这件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 霍沉外套拉链上的毛线已经被解开了,他坐到叶嘉宁对面的长沙发上,两腿随意地敞着,右手搭在膝上,食指上绕着一根白色的线,叶嘉宁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毛线,刚才从她毛衣上剪断的那根。 脑海里一个声音说:“原来如此。” 一个声音说:“怎会如此。” 叶嘉宁陷入一种荒诞可笑的感觉,一半对自己这一波三折跌宕入伏的境遇,一半对霍沉。 霍家房后花园里有棵樱桃树,樱桃结得又大又甜,熟透了掉落满地都没人捡。她觉得暴殄天物,其实是嘴馋,找不到大人帮忙便自己爬上去摘,裙子被树枝勾住,她惊慌失措地捂屁股,怀里樱桃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树下扶梯子的霍沉被砸满头,脸也染上樱桃色,抿紧嘴唇撇开头,一眼都不看。 小时候的事历历在目,她对霍沉总有种先入为主的熟悉感,但人都会变,她现在也和小时候性格天差地别,心里明白这一点,仍然有点难过,现在连他也来欺负她。 “所以韦总说的‘更好的选择’,是你?” 如果谁都可以,还不如是他。霍沉一身冷郁坐在沙发里,毛线在手指上绕了几个圈,给她开出自己的条件:“你需要钱,我有的是,想用多少随你。你不用再做代驾,以后他不会烦你。” 多么诱人的条件,叶嘉宁觉得讽刺,“我们只见过三次,说不过十句话,你一点都不了解我,看上我哪点?” 他避而不答:“跟别人还是跟我,有区别吗。” 叶嘉宁说:“的确没区别。” “那就跟我。” “为什么要跟你。”叶嘉宁站在办公室不甚明亮的水晶灯下,干净的脸蛋映出水晶变幻的光芒,温暖微醺的颜色,神情却是倔强的冷淡:“我选王跃恒还是选你不是都一样,凡事都讲先来后到,我应该选他不是吗。” 他眉头压着厌烦,不知在烦什么,喉结如锋利的冰块,连带从那里发出的嗓音也冷极了:“他很脏。” “你很干净吗?”叶嘉宁问。 那根线在霍沉手指上勒紧,冷白的指尖显出充血的红,藏酒区飘过来的冷气混着醇厚的酒香,在他身上汇聚成一种料峭的冷意,山雾结成冷霜。 办公室陷入漫长而凝重的静谧,空气迟滞地流动,像啮合卡顿的齿轮,拨开会发现里面锈迹斑斑。 他偏开头,几瞬,转回,下颌绷紧锐利的一条,漆黑的瞳沁着冷:“我对你没那么感兴趣,你不用担心我会碰你。” “你对我不感兴趣,那图什么?”叶嘉宁看着他,“图给王跃恒添堵?” “你和他明面上是好朋友,其实塑料兄弟,所以你故意当着他的面隐瞒我就在门后,他去学校堵我,你算准我会走侧门所以等在那里,你特意跟着我们到他的别墅,在他快得手时出现,因为享受这种玩弄他的感受,是吗。” 他又恢复那副冷恹的样子,将毛线从手指解下放进口袋,坐在那里像个在欢乐party上意兴阑珊的大少爷。 “随你怎么理解。”他连理由都不屑找。 “你给的条件很诱人,我会考虑,毕竟你看起来比他更有钱,也比他大方,相较之下的确更有优势。”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商品来谈论谁开的价更高,冷静得让人心惊,“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从办公室出来时,Kay跟小米还等在门口,小米用毛巾包着冰袋给她敷脸,Kay被冰得失去知觉,问她:“我这半边脸是不是没了?” 小米:“没什么没,肿得比我胸还大。” 瞧见叶嘉宁出来,Kay立刻把冰袋推开走过去,朝她身后望了眼:“那老狐狸找你说什么?” “谈生意。”叶嘉宁轻描淡写。 Kay哪里会信这种鬼话:“谈什么生意,他现在眼里只有鱼。” 叶嘉宁有点走神,顺口说:“嗯,给我介绍了一条鱼。” “什么?” 叶嘉宁摇摇头,没再往下讲,下楼时小米走在前面,叶嘉宁走在Kay旁边,把她脸上包着冰袋的毛巾稍微拿开些:“局部麻木就不要敷了,会冻伤。” Kay随手将冰袋和毛巾扔掉,小米急了:“嗳!那是我擦脸的毛巾,爱马仕的!” “毛巾都用爱马仕,这么奢靡?” “别人送的。” “好啦,再给你买一条。” 三人刚下到一楼,便有人匆匆跑来有事找Kay处理,她走之前让小米送叶嘉宁出门,被王跃恒整出了ptsd,交代她一定要看着人上车。 “知道啦。”小米拉长音。 两人走到门口,小米让小佟找个司机送叶嘉宁回学校,听见她站在台阶上,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霍沉很有钱吗?” 这又问到小佟的专业八卦范围,他电话打到一半都要让对方先等一等,拿开来回答:“半个宜港都姓霍,你说呢!” 17 第 17 章 她亲爸是谁 送叶嘉宁的司机姓张, 是有二十多年驾龄的老司机了,不但开车技术好,为人也很沉稳可靠, 常被安排送一些有身份的客人。 今晚上送的那位就大有来头, 来宜港时上面领导亲自接待的,他稳稳当当把人送到机场, 送上飞机, 一来一回加上路上堵车的时间, 连着开了三个多小时。回来还没歇口气,又被小佟找过来。 亭茗的代驾都知道叶嘉宁的存在, 做一行的女人毕竟少,又是会所这种酒池肉林的地方,对年轻姑娘不友好。 他们没怎么见过,但知道人是Kay总安排进来的,听说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学习特好,还是学医的,说是家里人身体不好需要钱, 才来做这个工作。 最近的风波老张多少听说了些,男女之间那点事传播得最快,甭管男的女的,但凡会喘气的谁不八卦。 这姑娘挺有心, 上车没坐后排,而是坐了他旁边的副驾, 人也挺安静,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出神,但没走神, 老张开口跟她说话她便转了过来。 “你们大学生,晚上都没课吧。” “有课。”叶嘉宁说,“翘了。” “翘课可不好啊,回头跟不上老师讲的东西怎么办。听我女儿说,上课老师还要点名签到呢,人不在还要扣分。你们老师不点名?” “点。没办法。必须来。” 老张开车的间隙看她一眼,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年纪,不过他女儿从小就不是块学习的料子,勉强混了个二本上,读了个什么编导专业,最近好像说要实习了,每天忙得要死,嚷嚷着钱不够花,三天两头地问他要。 “那个恒少我听说过,挺难对付的吧。” “嗯。” “这些有钱人啊就这德性,咱们普通人就是韭菜,让人家宰割的,哪有能耐还手。” 当爸爸的最看不得那种男人,仗着有钱有势欺压一个小姑娘,老张有点打抱不平,看叶嘉宁没说话就没再往下说,这种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毕竟难以启齿,他转了话题。 “听宋经理说你妈身体不好住着院,好点了吗?” “没有。”叶嘉宁越来越不爱跟人讨论叶茵的病情,说来说去都是些坏消息,大多人只是偶尔想起时顺口一问,听完感叹一句真可怜,或者安慰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没用。也有人是真的跟你感同身受,心疼你,为你忧伤为你沮丧,她并不想给对方带去那么多伤感。 老张关心的语气蛮真心,也许因为今晚很多情绪需要出口,叶嘉宁多答了两句:“最近情况越来越差,需要做手术。” 老张叹了口气:“做手术又是一大笔钱吧,普通人真是生不起病,我有个亲戚也是尿毒症走的,透析做了好几年,很辛苦,为了给他治病家底都掏空了,最后还是走了。就前几年的事。” “你还有个弟弟?” 叶嘉宁被那种情绪压着,觉得胸口太闷,把车窗开了道缝,让夜里沁着凉意的风卷进来:“嗯。去年刚上小学。” “你弟弟也要靠你照顾吧,你自己还要上学,顾得过来吗?” “还行。有个朋友帮忙。”她总是对自己的事轻描淡写,辛苦委屈只字不提,因为知道没有用,除了浪费别人几分钟来听,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老张问了句:“那你爸呢?” 他猜想可能是去世得早,才让老婆和一对儿女这么辛苦,却没想到这个问题让叶嘉宁沉默了许久。 她吹了会风,把车窗重新关上,声音挺平,用三个字来总结:“还活着。” - “韦敬业这老狐狸干嘛护着一个代驾。” 热闹看一半没看着,还被人损了一顿,不指王跃恒气没撒出来心情差,其他几个也没了兴致。从包厢出来时,赵亮纳闷地问:“难道是他私生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爸不是姓丁吗我记得,她还有个弟弟。” “那她怎么姓叶?重组家庭?” “那是随她妈姓,就那个得肾病的,听说以前还是个肿瘤专家呢。新时代女性嘛,两个孩子一个跟老公姓,一个跟自己姓,她们喜欢闹平等。” “你知道什么,姓丁的那是她继父。她妈离过婚。” 关于叶嘉宁的信息,几个人了解的参差不齐,半天鸡同鸭讲才追平进度,赵亮撞了撞一直没说话的王跃恒:“她亲爸是谁,你查过没,别真是韦敬业的私生女,那这老狐狸可是要给你记上一笔了。” 这方面王跃恒的确没查过,想泡一个女人而已,还不至于挖掘得那么深。 “想象力别太多了,要是他女儿,会在这做代驾?” “也是。他钱也赚了不少,就算是前妻,给人家治个病也就是洒洒水,不至于抠到这份上。” 正说着话,一行人转过拐角,看到走廊另一端,被韦敬业亲自送出来的人。 王跃恒眼神闪了闪,那晚之后他跟霍沉没碰过面,当时狼狈匆忙没想太多,大半夜打电话叫了人来送自己去医院,给鼻子止了血,清洗完身上的斑斑血迹,冷静下来一回想,霍沉的行径哪里像对待一个朋友。 “几位大少这就要走了?”韦敬业看了眼手表,“时间是不早了,早点回去也好,像你们这种抽烟酗酒的最容易肾亏,早睡早起养养身体,争取比我活得久一点。” 赵亮憋不住草了一声:“你放心吧,咱们之间肯定也是你先死。” “嗳~”韦敬业嗔他一眼,“那可说不准呢。” “……” 他气完人悠然离去,霍沉进了电梯,两手抄着兜站在轿厢里。 会所里暖气日夜不停,到夏季会换成相应温度的冷气,四季保持宜人的温度,穿裙子也不觉得冷。那种舒适的暖意在他身上总不起效,一身让人想退避三舍的冷气,今天似乎尤为显著。 王跃恒若无其事走进去,跟他并肩而立:“这么巧,过来玩怎么不叫我一起。” “你自己不认路?”他周身的低气压在并不宽阔的电梯内蔓延,黑衣黑裤立在那,从头发丝到睫毛都是冷的。 其他人早就习惯他对任何人一视同仁的冷漠和不客气,王跃恒往他来的方向瞥了眼:“那边不是韦敬业的办公室,你找他做什么?” “以后不是了。” 王跃恒没理解,直到霍沉冷淡的调子说完后半句:“我把这买了。” - 这个时间离宿舍楼最近的西南小门已经关闭,老张把她送到西门,下车后还要走十分钟。 叶嘉宁道了谢,进校门时一台粉色涂装的911从她身旁开过,又在前面停下。 曲嘉枫从车里探出头来叫她:“上来啊,我捎你过去。我上周刚提的车,改了个色,怎么样,好看吗?” 叶嘉宁的拒绝一点都不委婉:“不需要。” “不要算了,你慢慢走吧。”曲嘉枫坐回去,开着小跑车风似的穿过夜晚空寂的校园。 叶嘉宁走到宿舍楼下又碰到她,十来度的天气,她只穿了件紧身的短款针织衫和牛仔裙,被冷风吹得直跺脚,在宿舍楼门口撒娇求情:“阿姨你就放我进去吧,就这一次,下次我保证一定不会这么晚了!” “我信你才有鬼嘞,你可是惯犯,天天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哪有,我只有一两次而已,”回头瞥一眼叶嘉宁,“她天天都那么晚回来,你都不说她。” 阿姨拿着钥匙过来开门,凶巴巴道:“那能一样吗,人家晚归是情有可原,你出去是玩的!” 两个人同时进的寝室,葛裕如正在刷淘宝界面,见状奇异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转:“你们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阿姨不给我开门,我沾她的光才进来。”曲嘉枫把新买的CF小号放到桌子上:“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啊,连宿管阿姨都偏心人家。” 叶嘉宁说:“你现在整容也来得及。” 她语气冷淡,却成功点起了另两人的火药味,葛裕如先不高兴道:“枫枫也很好看好吧。” 曲嘉枫把胳膊架在躺椅上,笑眯眯地问她:“那我整成你的样子你介意吗?” 叶嘉宁拿睡衣去洗漱,头也没回地说:“版权费五十万,想抄哪随你。” 洗完澡又补课到凌晨,翌日早晨她照常七点半起床。 “今天要交病例分析,你们写完了吗?”正在化妆的葛裕如压着声音问。 张露刚刚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发呆:“我写完了。嘉宁你写完了吗?” 葛裕如说:“那还用问,她肯定写完了。” 公主风纱帘里伸出一条胳膊,曲嘉枫没起,哼哼唧唧地伸懒腰,拖着没睡醒的声调说:“宝,我起不来,待会儿帮我带个早餐回来。” 葛裕茹爽快答应:“没问题,你继续睡吧。” 叶嘉宁收拾完东西,正要出门,葛裕茹突然出声叫她:“叶嘉宁。” 她回头往曲嘉枫的床上瞄了眼,确认她已经睡着了,走到门口小声说:“后天枫枫生日,请我们一起去她家开party,虽然她说了不用送礼物,但这是她搬来我们宿舍的第一个生日,礼物肯定得送。枫枫家里条件很好的,你也知道,几百块钱的东西我们也送不出手。” “昨天你回来太晚了,我跟张露已经商量好了,觉得兑钱一起给她买个贵点的礼物比较好,我看好了一对耳环,三千五百九十九,张露的钱已经转给我了,你转给我一千二就行了。” 叶嘉宁闻言瞥了她一眼,说不清那个眼神什么内容,更像是什么内容都没有,总之很淡,淡得让人觉得冷漠。 她压根没搭理,把帆布包挎到肩上,开门走了。 葛裕茹嘴角往下一拉,阴阳怪气地嘟囔:“天天装听不见,不知道的以为你聋子呢。” 她用的声音并不低,门还开着,叶嘉宁没走远,她大概就是想让她听见。 但叶嘉宁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离开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 宿舍里的张露却有些听不下去,她从梯子上下来,问葛裕如:“上次嘉宁生日,你送了什么礼物。” 葛裕如微顿,嘴唇抿起来。 大一大二那两年,每一个舍友生日大家都会一起吃顿饭,集体送个礼物,不一定贵,但都是一起凑钱精心挑选。 自从上个学期曲嘉枫搬进来,她们跟叶嘉宁就渐行渐远了,她十月底的生日,她们没有一起给她过。 当时是为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曲嘉枫刚来时对大家热情又主动,叶嘉宁却总是不理不睬,连带着和她们划开距离,次数多了之后葛裕如心里积攒些怨气,叶嘉宁生日那周,刚好曲嘉枫出钱请她们一起去旅游,她多少带着点故意,请了三天假,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葛裕如脸上有点挂不住的尴尬:“我不是忘了吗,她生日自己也不说,谁知道。” 那晚上的不愉快似乎没有对叶嘉宁造成任何影响,照旧上课、兼职,周三晚上去做家教。 下课后在走廊遇见曲嘉枫,她身边围满了人,搬进法医系女生宿舍后她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不是法医系的人但胜似法医系,比叶嘉宁跟同学的关系还要好,此时一群女生正热火朝天地商量晚上的party,纠结自己要穿什么。 曲嘉枫心不在焉地听着,靠着栏杆回头看了看叶嘉宁,她把课本装进包里正要离开。 “喂。”她喊了一声,身边叽叽喳喳的人声音降下来些,班里一大半人都知道叶嘉宁和曲嘉枫关系不和。 曲嘉枫表现得很友好:“晚上你来吗?” 叶嘉宁抬眸扫她一眼,说:“去。” 曲嘉枫挑眉,发出邀请的是她,不相信的也是她:“真的假的。” 叶嘉宁却不打算再陪她说一遍废话,背上包离开。 晚上的课她讲题速度明显加快,崔一哲原本反应就不够快的脑细胞快炸了。往常两个小时时长结束,她会多留一会,盯着效率低下的他把新的类型题做完并做对,确保这一天的工作是有成果的没有白费功夫,今天却到了时间就起身要走。 “我这两道题没听懂,再给我讲一遍呗。” 叶嘉宁把手机上的音频文件转发到微信:“录音发给你了,自己听。” 崔一哲:“……你着急去哪?” “见个人。”叶嘉宁说。 18 第 18 章 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我…… 从崔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有阴沉的风刮着,湿度增加让空气变得厚重,等车时叶嘉宁看了眼天气预报, 九点后降雨概率百分之七十。 宜港春初的雨水并不多,上午是大晴天,下午说阴就阴。 车开到苇荡山时,云层压得更低了, 富人区一栋栋明亮奢华的别墅矗立在苍绿山间, 好多年没回来过,和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又好像陌生了很多。 门口她涂鸦过的邮箱已经被拆掉,房子重新修葺过,以前清新平坦的草坪种满了艳丽的花, 种类繁多,有些她叫不出名字, 白色台阶上的门也换了款式和颜色。 叶嘉宁下车,沿着草坪中央的小径走进去,别墅灯火通明, 落地玻璃窗里映出热闹的景象, 生日趴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 她在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中拾阶而上,推开门, 走入这栋阔别已久的漂亮房子里。 入门处立着曲嘉枫的单人巨幅写真,一楼大厅做成宴会布景,即便只是一场小小的生日会也准备得十足用心。 曲嘉枫和她的父母坐在沙发中央,女人打扮精致,戴一副成套的钻石耳环跟项链,端着优雅贵妇人的范, 男人身材已略微走样,但显得十分和蔼可亲,正面带笑容地跟女儿的朋友说话。 曲嘉枫穿了条挺漂亮的小礼服,没坐相地歪靠在父亲肩上。 一个很标准的幸福家庭,像合家欢的广告片,但温馨美好的画面随着叶嘉宁的进入出现细小的裂纹。 曲嘉枫最先看到她,慢慢坐直身体,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倒是她身旁那对中年男女,在看到叶嘉宁的瞬间脸色骤变。 除了几个和曲嘉枫玩得好的法医系女生,还有她新传的同学、平时交好的富二代朋友,那些人叶嘉宁都没见过,他们也不认识叶嘉宁,有个男生眼睛一亮,不平道:“曲嘉枫你有这么漂亮的同学竟然不介绍给我?” 换来曲嘉枫一个白眼:“得了吧,我们校花看不上你。” 对方自来熟地凑上来搭话:“你也是新传的?跟小曲同班吗,上次去她学校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她同学。” 叶嘉宁态度并不热络,她对谁都如此,葛裕如知道但别人不知道,怕她搞得冷场,走到她旁边跟那些她已经熟悉的富二代们介绍:“她跟我们一个宿舍的,舍友。” 接着又说叶嘉宁“你怎么来这么晚,枫枫都等你半天了。”瞥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和肩上的帆布袋,看不过去:“来人家生日会迟到就算了,怎么还空着手,礼物都不带。” 她是小声说的,怕被别人听见,叶嘉宁却不遮掩。她没特意为了这场生日会换衣服,上课穿的什么现在就穿什么来,没化妆,一身素净站在精心打扮过的众人之中,随意而冷淡:“我不知道我来这还需要带礼物。” 到别人家里做客带礼物是礼貌,何况是参加人家的生日会,怎么也该意思一下。 她这话说得很不“懂事”,沙发上的曲光辉却立马接话:“不用带,不用带。” 语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问她:“你吃过饭了吗,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他身旁的陈曼也已经将脸色收敛好,笑盈盈道:“厨房还有剩的鱼汤呢,让丽姐去盛点过来,待会还有蛋糕……” “鱼汤太腥了,我不喜欢。”叶嘉宁说,“我想吃红酒煨牛肉,椒盐排骨,葱油生蚝。” 葛裕如被她毫不客气的点菜惊呆了,更震惊的是曲嘉枫那个身价十几亿的爸爸立刻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好,我去做。” 他就在一帮小辈摸不着头脑的注视下直奔厨房,陈曼来阻拦都来不及,嘴角绷成一条直线,脸色也有点青。 “我爸可喜欢下厨了。”曲嘉枫盘着腿坐到沙发上,拿起一个橘子来剥,“他做的红酒煨牛肉特好吃,待会你们尝尝就知道我没吹牛了。” “说真的我也有点饿了,这位校花很会点啊。” 叶嘉宁没理会,径自坐到一张沙发上,崔一哲把做完的题目拍给她看,信誓旦旦说这次肯定做对了,叶嘉宁扫了几秒给出判定结果。 【抄答案罚十遍】 崔一哲:【……我能不能打完游戏再抄】 叶嘉宁:【半个小时抄完,超时一分钟加一遍】 “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身边沙发下陷,曲嘉枫坐了过来,视线往她屏幕上瞟,叶嘉宁打开播客,在节目列表里翻找想听的。 “我为什么不敢。” “不怕别人知道你是我姐啊。” 叶嘉宁手指滑动,没抬头:“见不得人的又不是我。” 那边一帮人不知在聊什么,聊得捧腹大笑,总有男生的眼光时不时地往这里飘来,曲嘉枫坐在她旁边体验格外真切:“还看,一会看几次了,平时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关注。” “你没人家漂亮啊。” 曲嘉枫一把将橘子丢过去:“你再说一遍。” 男生接住塞进嘴里,嘻嘻哈哈道:“你漂亮,你漂亮。” 插科打诨闹了几句,曲嘉枫那口不舒服的公主气才撒干净,又转回来语带讥诮地跟叶嘉宁说:“你嘴真毒啊。不是不爱搭理我吗,今天来干嘛,找我爸?” “我不找你爸。”叶嘉宁把耳机挂到耳朵上,拒绝交流的态度很明显,“我找我爸。” 把上次没听玩的半期节目听完,曲光辉还没回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落起雨,叶嘉宁看着漆黑的雨幕皱了皱眉,摘掉耳机起身。 房子里的许多陈设都已经和她小时候不同,叶茵觉得地毯是家里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细菌太多,因此很少使用这种东西,她在入户花园设置了洗手台,进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用消毒洗手液洗干净手,洗头台一高一低,低的给叶嘉宁用,洗手液是她喜欢的柠檬和血橙的味道。 现在脚下处处铺满了地毯,入户花园的洗手台已经被附庸风雅的挂画取代。 陈曼在抹掉叶茵留下的痕迹这件事上花费了许多心血,但她永远无法实现完全的消除,因为这套房子本身就是曲光辉和叶茵的婚房,装修之初很多地方都是出自叶茵的设计。 叶嘉宁在厨房外看到曲光辉,他脱去西装挽起袖子亲自下厨,锅里散发出牛肉的香气,他和陈曼正在争执什么。 看到叶嘉宁,陈曼收敛起表情冲她笑一笑,还不忘端起女主人的姿态:“找洗手间吗?你右手边直走就是。” “嘉宁知道。”曲光辉把她往外推,“我跟嘉宁说会话,你过去陪枫枫吧。” 陈曼剜他一眼走了。 “等急了吧。”曲光辉赔着笑脸说,“你来得正好,我把菜盛出来。” 三道菜端上餐桌,摆在叶嘉宁面前,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曲光辉做的菜的味道,谈不上怀念,因为他手艺并不好。 叶嘉宁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尝了尝,曲光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刚想问一句味道好不好,叶嘉宁先开口,直来直往地。 “我需要钱。” 曲光辉一顿,她放下了筷子,餐桌上的吊灯也换了,华丽浮夸的大欧式水晶灯,是陈曼的品味,不是叶茵的。 曲光辉的表现没有犹豫,还笑着:“我还以为你突然跑来是什么事,你妈给你的钱不够花?没事,需要用钱就跟爸爸讲。” 说着起身:“你等一下。” 他去了十分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袋,另一只手摸着额头。 她把那只纸袋递过来:“你先拿去用。” 叶嘉宁盯着那只信封看了会,才伸手接过来,当着他面就打开查数。 “十万。”她忽然笑了一下,那个笑让曲光辉心里一咯噔,看见叶嘉宁抬起头,那双从小就被许多人夸像他的眼睛里盛满浓浓的讽刺。 “曲嘉枫买个手镯都不止十万。” 这话让曲光辉脸上有点疼:“十万不够?你要用多少?” “五十万。”叶嘉宁说,“我妈要做手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来找你。” “你妈啊……”提到叶茵,曲光辉的神情有点复杂,他幽幽叹了一声,多少有些尴尬地讲:“钱在你曼姨那,我过几天再给你,你看行吗?” 叶嘉宁问:“哪天?” “这个……”曲光辉显出一种踟躇来,挪了挪屁股,“你很急用?” 叶嘉宁没说话,只无声看着他。 曲光辉年轻时出了名的英俊,她的长相一半遗传叶茵,一半遗传他,可能是太久不见,他比她印象里苍老许多,发福的身材已经不能忽视,脸上的皱纹也和英俊相去甚远,被吊灯闪闪的光照得有些失真。 她一两岁的时候总是频繁发烧,一烧就成肺炎,去医院也检查不出问题,曲光辉不知在哪找了个算命的,说她五行属木缺水,起的名字不好,得改个能补水的,最好带点金,因为金生水。 叶茵一个接受现代科学教育的医生,自然不信这些。 嘉宁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嘉,本意是善,美好,她怀孕时两人新婚不久,曲光辉出公差到非洲待了好几个月,每天一通电话说想她——“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是征人对新婚妻子的思念。 改名这件事被叶茵一票否决,曲光辉没辙,又心疼女儿总生病,于是每天背着叶茵,对着还没学会说话的叶嘉宁念咒语:水、水、水…… 可能算命先生的确有两把刷子,也可能是他心诚则灵,后来叶嘉宁发烧的次数果真减少,只是听多了,她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水,曲光辉高兴坏了,拿水水当小名来唤她,叶茵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好久没人叫过她水水了。 “我小的时候,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宝贝,但是你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宝贝,你是不是也这样跟她讲?” 她语气里难掩的失望令曲光辉愣了愣,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嘉宁……” 他跟叶茵离婚时,叶嘉宁才八岁,叶茵带着女儿走得干脆利落,八岁的小孩已经有了是非判断力,但叶嘉宁从来在他面前和他谈过这件事。其实叶茵不喜欢他去看孩子,但每次他去,叶嘉宁都像在家的时候一样,对他没有生分。 他突然被一种辛酸的惭愧击中,那点辛酸漫上鼻腔,让他眼底有了湿意:“爸爸是真的爱你,没骗过你。” “小时候你也说会永远爱我,可是后来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你还记得上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 “我来告诉你吧。是去年开学,你送曲嘉枫去宿舍,我在宿舍楼门口远远看见你。你知道我也住在那间宿舍吗?她旁边的床铺就是我的,你看见了吗?哦,不对,她故意搬去我的宿舍,没有你给她打点她怎么做得到。她从小和我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不就是你一直帮她打点吗。” “嘉宁,爸爸不是不想去看你,我……我真的不知道枫枫跟你……”曲光辉语无伦次,手臂伸过来想抓她的手,叶嘉宁躲开了。 她把纸袋折好,拿在手里:“挺好的。这十万就当买断我们的父女情分了,曲光辉,我八岁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有爸爸,今天开始我没有了。” “嘉宁!” 她说完从椅子上起身,像当年叶茵离开的时候一样,决绝又干脆,丝毫没管背后曲光辉仓惶悲痛的喊声。 “管好曲嘉枫,别让她再来烦我。那么爱抢我的东西,怎么不把我的兼职抢去一起做了,我很乐意有人替我打工。” 叶嘉宁回到大厅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她走出来时的气势和迈得又大又快的步伐难免引起大家注意,但她谁都没管,谁都没看,脊背笔直地大步穿过衣着光鲜的人群,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将一切事物美化,让你以为那么疼爱你的爸爸依然还疼爱着你。 它也很持久,像刻在骨骼里,叶嘉宁甚至不用思考就能靠着十几年前的肌肉记忆走出弯弯绕绕的别墅区。 经过岗亭时保安探出头喊她:“女士,雨下得很大,我给你拿把伞!” 叶嘉宁回头回答他:“不用了,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没机会还。” 大门对面有供人落脚的站台,夜间只有唯一一路公交能通往这里,半个小时一班。 她坐在站台下看班次时间,倒霉催的发现上班车刚刚过去,下雨之后更加寒凉,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像沉重的冷意压裹着人。 拿出手机想打车,可能因为下雨,苇荡山又偏僻,等了几分钟还没人接单。 手机只剩百分之八的电量,她刚才不该听那么久的播客。 至少拿到了十万。 感情既然不值钱,能换到一点钱也算物超所值。 她想给叶茵打个电话,又想到这个时间她已经睡了,生病之后她的睡眠一直不好,因为身体总不舒服,那种难受是漫长无止境的。 湿闷的衣服渐渐被体温烘热,她身体反而开始觉得冷了,黑色超跑停到视野里时,她刚好打了个喷嚏。 漆黑夜路被车灯暖光照亮一片,她看见光晕里细雨如织的形状,有人从驾驶座下车,撑着把黑伞,踏过雨水浇透的柏油路,行走至她面前。 叶嘉宁抬眼,霍沉单手揣兜,右手冷白的指节握持着黑色伞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下。 他身上带有干燥清爽的气息,在湿冷的雨中显出一种诱人的温暖,尽管这人的气场永远冷得像全球气候变暖都融化不了。 他干燥的手从口袋拿出,将缀在她发丝尾端的一滴水珠拨下来。 湿凉的水在食指尖晕开,渗透进一圈圈的纹路里,他没有擦去,那点湿意慢慢被他手指的温度熨透,被同化成属于他的一部分。 叶嘉宁偏了下头:“我等车。你不用管。” 霍沉垂眼看了她许久,手重新收进口袋,嗓音像湖面溅起的雨点,在淅沥的雨声中被掩盖情绪:“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我很难当做没看见。” 19 第 19 章 你带其他女人来过吗…… 很惨吗? 叶嘉宁从广告牌金属边框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 头发和衣服被淋湿了,脸上挂着水,如果是跟不远处那栋别墅里的欢乐温暖、光鲜亮丽相比, 的确有些狼狈。 但她不太拿这个字眼来形容自己。 “这个世界上惨的人有很多,你可能日子过得太好不识人间疾苦,多去医院待一待,看多就免疫了。” 她把马尾解开, 让湿闷的头发松散开, 发圈从手指缝滑落到台阶下的水坑里,她瞥去一眼, 没去捡。 接着便见霍沉在她视野中弯下腰,干净的手指从那片路边积水中勾起黑色发圈。她没想到他会去捡,他对皮筋似乎有种独特的偏爱。 发圈已经被污水浸湿透, 霍沉并不在意地拿在手里,说:“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叶嘉宁视线从他的手上移:“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不知道。”他就那么将皮筋放进了口袋, 很随便的口吻,像看到什么就随口拿来填空:“你吧。” 叶嘉宁坐在站台的木凳上抬着眼看他,他立在伞下, 低垂的目光落在她湿润的脸上。 有车子从身后的道路飞驰而过, 车灯晃了一瞬,短暂地照亮对面的两人。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说一定讲真话。”霍沉说, “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性格暴躁难以揣测,他们没告诉过你吗。” 这些话小佟的确说过,他们对霍沉总是谈之色变,说来说去也都是这些道听途说的形容词,只不过从本人口中说出来,好像有种别样的嘲讽意味。 叶嘉宁沉默两秒, 理解超前直接跳跃了两个步骤:“意思是你现在又想睡我了?” “别过度解读。”他否认。 “所以你不想睡我?” 连绵如丝的雨从身后飘落,霍沉垂着眼,插着兜,黑眸如沁水的墨,往里是难以看清的深渊:“我说不想睡你你很失望吗,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叶嘉宁低头看了看手机,电量百分之六,叫车软件还在全力为她呼唤附近的司机。 她取消叫车。重新抬起脸。 “不是。”她说,“不过你今天要是想睡说不定我会同意。” 霍沉偏开视线,望向雨中空寂清冷的道路,黑夜和黑伞将他的肤色显衬出白而冰冷的质感,喉结在上面滑动一下,他又转回来,冷淡的样子:“你想的话我没问题。” “那走吧。”叶嘉宁从木椅上站起来。 霍沉看不清波澜的目光在她脸上盯了良久,那几秒钟的时间被拉得很长,雨声变得清晰而显著,脑海里也像在下雨。 他反手打开车门,冷白的手背淋上雨,嗓音不知为何是冷的:“上车。” 叶嘉宁迈过那道水洼,擦过他身侧,坐进布加迪的副驾驶。 雨夜的道路能见度极低,黑色超跑如漆黑刀刃破开雨幕,疾驰在蜿蜒的山路上,每一个急弯都转得惊心动魄。 叶嘉宁其实摸不准霍沉在想什么,其实她也不是很在意,在雨中话题走向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但上车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车外是愈来愈凄厉的急速风雨,车厢里只有静谧和徐徐的暖风。 车程很短,霍沉将她带到了半山的club。 这个黑咕隆咚的晚上,这样的鬼天气,再独辟蹊径的富二代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来玩赛车,叶嘉宁跟在霍沉身后踏上台阶,走入室内,他进门将伞一合一丢,伞柄哒地一下磕在墙上,在墙角立稳,湿漉的水沿着顺滑如丝绸的伞面滑下,蜿蜒一条透明水痕。 club里没其他人,安静得像独立于雨夜的另一个世界。 他一言不发,抬脚走上楼梯,叶嘉宁跟着。 她不知道原来二楼还有房间,像酒店一样的布置,供玩累的富二代们休息,霍沉把她带到最里面一间,她在他身后进门,看他摁亮房间里的灯。 “你带其他女人来过吗?”她看着他背影问。 霍沉身上有不同于王跃恒那类人的气质,暗黑的同时有着矛盾的干净,她说不好该如何定义,也不能完全否认存在童年滤镜的可能性。 霍沉侧脸绷着冷淡的线条,从一扇柜子里拿出一条纯白浴巾,丢过来的动作多少粗鲁,毛巾盖到叶嘉宁头上,她听到男人冰冷的嗓音:“现在才问不觉得晚了吗。” “只是好奇。”叶嘉宁把毛巾拿下来。 “我不是王跃恒,用不着好奇。” “哦。”叶嘉宁在房间里环顾一圈,反而有种仿佛不是第一次的从容,问他:“有充电器吗。” 雨天让空气变沉,这种低而闷的气压笼罩在霍沉四周,让他身上原本就阴沉的气息更加浓厚。 “你很熟练?” 叶嘉宁不太理解:“充电你不熟练吗?” 霍沉在原地站立几秒,面无表情伸手,叶嘉宁看了眼他手心,把手机递过去。 进了浴室,她将半湿的衣物丢进烘干机,热水淋在皮肤上,好一会才解去已经侵入骨骼的寒意。 洗完澡,衣服也已经烘干,她一件件穿好,把头发吹干,从浴室走出来。 房间开着昏黄温馨的灯光,霍沉背对她靠在沙发,对面的电视上放着不知所谓的深夜综艺,没开声音。 他手肘搁在扶手上,撑着鼻骨和下颌,另只手搭在膝盖,黑色发圈绕在手指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他没回头看她,眼睛在看电视,好像她还不如那只趴在石头上打盹的狮子有吸引力,叶嘉宁从他前方走过,取下已经充进一半电量的手机。 她靠着桌子摆弄手机,几分钟后抬头,才发现沙发上男人的视线早已不在电视上。 他靠在沙发里,松散懒怠的姿势,黑眸盯着她,不知何时开始。 就像打盹中的狮子,在你没留意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叶嘉宁和他对视了会,看看他手里的发圈,知道这人捡到东西就据为己有的习性,所以问他:“发圈可以借我用下吗?” 他抬手:“你说这个?” “嗯。我要扎头发。” 霍沉将发圈从手指上摘下,然后放回口袋,答得很干脆:“不可以。” “……” 她实在不理解这种黑皮筋有什么独特的魅力值得他囤积成癖,这么有钱不如去买一卡车回来玩,好过总是捡她的不还。 叶嘉宁握着界面上小车已经在移动的手机:“我叫的车到了。” 霍沉往后靠到沙发上:“不睡了?” “我应该没说要睡。就算我说过——”叶嘉宁拿起包,“我也未必讲真话。” 她走的时候霍沉没阻拦,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情绪不明的目光看着她。 叶嘉宁走到门口才听到他开口,照旧冷倦的嗓音:“伞下次再还。” 叶嘉宁走到门口,拿起那把被丢下的黑伞,撑开。 他怎么确定一定有下次。 回到宿舍时间已经很晚,下雨天宿舍走廊总是堆满沥水的雨伞,叶嘉宁随手将黑伞放在角落。 在一片缤纷如彩虹的折叠雨伞中,那把长柄黑伞竖立在墙根,冷酷高贵得格格不入。 张露已经睡下,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又坐起来,在被窝里打着呵欠问:“怎么只有你自己先回来了。party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她们家,听说是个大别野。” “挺好玩。”叶嘉宁问她,“怎么没跟她们一起去玩?” 张露挠了挠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不知道你也去……我就是觉得我总跟她们在一起,有点孤立你的感觉,不太好,而且她朋友多嘛,葛裕如跟她关系比较好,她去就行了,反正礼物我兑了钱,心意尽到了。” 叶嘉宁原本以为是她忙着学习,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了下,挺温和地看着她说:“我不会那么想。” - 早晨起来头有点痛,量了体温没烧起来,叶嘉宁没当回事,一整天忙碌。 下午接到张医生的电话,□□匹配结果很理想,电话里张医生问她:“肾-源不等人,如果你们不用的话会马上顺位给下一个人,当然以后还会有机会,但是错过这次,下次再有合适的□□出现是什么时候,谁都不能保证。” “你现在必须做决定了。” “不用考虑,我要。”叶嘉宁刚刚赶完两篇稿子,在补要交的作业,握笔的手捏了捏发胀的额头,“你准备手术就好,钱我会尽快准备好。” 张医生反倒踌躇:“嘉宁啊,要是太勉强……” “不勉强。”叶嘉宁说,“我可以的。” 挂断电话,她把没做完的作业和课本收起来,背上包去医院。 到病房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天色擦黑,没进门便听见隔壁床阿姨的唉声叹气,似乎在劝说谁:“你要不还是跟孩子商量商量……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嘉宁她……” 叶嘉宁推门进去,看到叶茵站在病床前,她身上的病号服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因为消瘦而显得过于宽松了许多,她正弯着腰,往一只行李包中放东西。 20 第 20 章 别哭 叶茵将折叠好的毛巾放进去, 对她笑着说:“你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需要人,或者自己待的无聊了, 就给我打电话, 我常过来看你。” 阿姨知道劝不住,也知道她的难处, 人活着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苦难,能好好活着,谁不想活呢。 一声哀婉的叹息, 她眼里有水光:“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合适的配型,张医生都说你运气很好,你做医生的时候救过那么多人的命, 这是你的福报啊……” “什么福报不福报的,我不信那些。”叶茵笑笑,“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我……” “所以你打算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两人各有心事, 说话的时候没注意门口那微弱的脚步,直到听到叶嘉宁的声音, 叶茵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回过身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合照,是丁见霖一周岁时他们一家四口去拍的。 那时一切都还很好,丁重的生意没出问题,人还健在, 他个子高大而儒雅,微弯着腰站在椅后,十五岁的叶嘉宁和叶茵并肩坐在前面,他们在摄影师的指导下调整好姿势, 穿着迷你版西服的丁见霖却在按下快门的刹那扭头往叶嘉宁腿上爬。 照片上的人都在笑,是叶嘉宁有意放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收起来,她就是要叶茵每天醒来都能看到。 彼时的叶茵还是那个每天都有许多病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赶来求医的脑肿瘤专家,她穿简洁的衬衣和长裤,脸上挂着淡雅从容的微笑,身体还很健康。 此刻她站在病床前的身影已经消瘦得判若两人,站久了都会觉得辛苦。 “手术我已经签字了。”叶嘉宁态度坚决,“你哪里都不要想去。” 叶茵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和她针锋相对,相反她难得的平和,像是哄她:“宁宁,这个手术我们不做了好不好?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还能再撑几年……” 是啊,不做手术还能再撑几年 ——具体是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运气不好再恶化,这个几又要缩减多少? 叶嘉宁没让她说完:“所以只有那个男人值得你活着吗?” 这话令叶茵蹙眉,几乎是责备:“你在用什么态度说你丁叔叔,他对你还不够好吗?” 是很好,丁重几乎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继父,他视叶嘉宁如亲生,对她的疼爱不比曲光辉少任何一分,怕她受委屈,怕她觉得被冷落,怕她在丁家的处境变得尴尬,所以和叶茵婚后一直抵抗着丁家长辈的施压,直到七年之后才生育了丁见霖。 父母的离异并没有给叶嘉宁的童年带来任何心理上的伤害,丁重用充足的爱填满了属于父亲的空缺。 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所以爱憎分明如叶茵,和曲光辉青梅竹马多年爱情,但在发现他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甚至年龄只比叶嘉宁小半岁时,只用一周时间就办好了离婚手续搬出苇荡山的别墅,曲光辉下跪痛哭都没能让她的脚步有一丝迟疑。 她和丁重的第二段婚姻建立在相爱和彼此尊重的基础上,后来丁重公司陷入财政危机,被情绪激动的工人失手推下楼摔成植物人,她的选择是义无反顾不离不弃,为了帮他还债治病散尽家财,辞去医院受人敬重的工作,接受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实验室的高薪邀请。 叶嘉宁还记得有一天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不幸,求她们把钱还给她。当时丁见霖也才三岁多,和她手里的孩子一样大,听悦湾的豪宅已经被查封拍卖,叶茵名下所有的个人资产都变卖用来偿还债务,她们也已经山穷水尽。 叶茵默默地听她哭了几个小时,将手上的婚戒摘下来给她:“这戒指你拿去卖掉,应该能卖个两三万,先度过难关,剩下的钱我一笔一笔还你。” 她这一身病有多少是那几年辛苦劳累出来的?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叶嘉宁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的怨言。 “他对我很好,他值得你为他活着,付出一切用生命为代价,我不值得?霖霖不值得?” 当时因为跟叶茵赌气,她把志愿从医科改成了法医,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话少,已经很久没有袒露过心情,叶茵撇开眼没让她看见自己的泪光,声音还是哽咽:“怎么会不值得。你以为妈妈看着你这么辛苦心里好受吗?” “我没说过辛苦。” 再苦再累,她都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你没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我走过这条路,我知道它有多难,所以不想你再走一遍。”压抑多时的悲怆如浪潮卷过喉头,叶茵情难自禁地滚下热泪,“妈妈把你生下来,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要你受苦的。” 叶嘉宁把脸扭向一旁,手指紧紧捏着帆布包的肩带,才能忍住呼吸里的颤抖。 叶茵身体支撑不住,隔壁床阿姨扶她坐下来,也抹了抹眼泪,劝她:“嘉宁,有话好好跟你妈妈说,她是心疼你,你不知道,她想着你每天那么累,上完课还要做那么多的兼职,夜里都睡不着觉。” “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怎么拿得出来。”情绪失控只是暂时的,叶茵很快就抑制住,用纸巾擦掉眼泪,“我现在还能撑住,等下次再遇到合适的肾-源,再做手术也不迟。”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说得准。”叶嘉宁说,“如果你撑不到那个时候呢?” “人各有命。”一个从来只相信科学的人拿这种话来安抚她,“嘉宁,医院里见的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你以后做法医,还会经历更多,学会面对生死是你要上的第一课。” “怎么面对是我自己的事,丁见霖才六岁,我不会帮你养孩子,只要你放得下心,你一走我就会把他送到福利院。” 她走投无路,拿丁见霖来威胁,可这并没对叶茵造成杀伤力,她情绪平复下来,平静地对叶嘉宁说:“我和你玲姨说好了,等我死后她会领养霖霖。她和你谭叔叔都是能托付的人,会善待霖霖的。” 她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没了家长的庇佑,连学费和生活费都要自己去赚,从哪里弄五十万来? 她还有光明的未来,不该被五十万困囿在这里。 叶嘉宁在那一瞬间很想笑,笑她未雨绸缪思虑周全,连后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却连一个嘲弄的冷笑都扯不出来。 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在塌陷,她踩不到实处,被一种沉甸甸的难过压得往下坠,没人能托住她,没人听见她的呼救,她快被那窒息的泥沼吞没。 “那我呢。” 叶茵神情滞住。 叶嘉宁听见自己问,“你替他找好了新的爸爸妈妈,那我呢?我就不需要妈妈了吗?” 她成年了,二十岁,所以就可以放心地、毫无顾虑地丢下她? 叶茵张了张口,那股极力才压制住的悲恸卷土重来,瞬间就击垮了她,她按着心口,再也控制不住地恸哭起来。 这间病房的氧气好像被人抽干了,叶嘉宁难以呼吸,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大步走出去。 明明没待多久,天却已经黑沉,她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过,每个人都脚步匆匆,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叶嘉宁的大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停摆状态,没有思考,没有辨别,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只是迈动双腿机械地向前走。 被车笛声拉回时,她已经走到马路边,斑马线两端站满了等待绿灯的行人。 她踩到一块松动的六边形地砖,缝隙里储存的雨水飞溅出来,在她裤腿上留下一道细长的泥点。 她低头看了会,连洁癖都没力气发作,红灯还有漫长的五十多秒,身边的车流声、人语声带着医院二十四小时不变的匆忙与焦急,她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拨弄,无意识地点开一个对话框又关掉,直到进入学院的非官方微信群里。 群内正聊得热火朝天,一天了葛裕如的热情还没消减,跟人分享昨晚的party。 【她爸爸超平易近人,昨天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饭吃】 【我们送的礼物都弱爆了,枫枫她爸妈送了她一套市中心的房子,超大的大平层,枫枫说下周请我们一起去暖房】 【那台车不是生日礼物啦,她想要她爸爸就给她买了】 叶嘉宁无趣地退出去,抬头的瞬间脑袋恍惚了一下,深处血管钝钝地跳动,混乱的视野中红灯已经转绿,她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从路牙迈下去却踩了空,意识消失在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中。 晕倒前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身体撞在一个坚硬又柔软的物体上,没有痛感。 医院附近人潮拥挤的气味与马路上的车尾气混合在雨后咸湿的空气中,她似乎闻到了清冽的冷雾。 - 这段时间反复的受凉和疲劳终于积累在一起爆发,叶嘉宁发烧了,烧得昏昏沉沉,只觉得头很痛,身体也很痛,连睁眼都觉得很辛苦。 眼皮是滚烫的,脑袋里的疼痛持续地折磨着神经,耳边混混沌沌的声音不断,她分不清哪些是真的,那些是幻觉。 恍惚间似乎听到曲光辉带笑的嗓音,充满溺爱地对她说:“水水,这个世界上爸爸最爱的就是你……” “我们水水喜欢跑车啊,等你长大爸爸给你买一辆最漂亮的小跑车,你带爸爸去兜风好不好?” “水水,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爸爸永远都最爱你……” 她好像回到小时候,吵闹着来医院找值班的叶茵,叶茵抱她坐在膝头写病历。 “你想做医生?好啊,那等你毕业也来这里做医生,继承妈妈的衣钵,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没关系的宁宁,以后爸爸不在,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叶嘉宁,你又偷吃糖!等将来你生小孩我一定要告诉ta你小时候是个偷糖精!” 谎言。 原来人的话是有时效性的,过了有效期就变谎言。 都是谎言。 “水水……” 有人在叫她。 她痛得蜷缩起来,痛得想哭,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溢出来,染湿睫毛,微张的唇是苍白干涩的颜色,似乎想叫什么却又发不出声,只有呵出的灼人的气息。 一只带有凉意的手贴住她前额,像放在炭炉上的冰,覆盖住她整个额头,短暂地镇痛。 透过眼皮的刺眼的光被遮住,黑暗让人觉得安全,她紧皱的眉终于舒展开些许,燥热的身体慢慢放松不再紧绷,眼泪却如滚烫的潮水涌过掌心,湿热地漫上指缝。 “别哭。”迷蒙的混沌间有道低低的声音在对她说话,像那只手一样,含着微涩的清凉。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 叶嘉宁昏睡了一天才醒,睁开眼时右手被人握着,麦穗趴在她旁边睡着,左手背上贴着纱布,手臂因为输液而隐隐酸胀。 “你醒了?”麦穗揉着眼睛坐起来,伸手摸她额头,又对自己的判断不太自信,摸了好几遍反复确认,自言自语道:“好像没那么热了。” 她叫来护士给叶嘉宁量了□□温,护士拍板:“行了,已经退烧了,回去记得按时吃药,这几天还是要注意别受凉,多休息。” 叶嘉宁拿起床头的手机,已经下午了。 身体有种被抽干似的疲乏,她穿鞋下床,把头发随手梳理几下扎好。 麦穗帮她拿外套:“我送你回家吧,你再休息会,今天就别去兼职了。” “先……” 叶嘉宁嗓子有点干涩的哑,一开口就咳起来,麦穗赶忙端起床头备着的水给她,拿起来发现已经凉了,刚想去兑点温的,叶嘉宁已经伸手接过,喝了两口便放下。 把杯子放回桌面时瞥见上面摆着两颗糖果,是一个进口的牌子,她小时候特别爱吃,含糖量很高所以很甜,但也很不健康,她吃太多糖以致快要长蛀牙,叶茵为了杜绝隐患将家里所有的糖果都清理出去,她馋劲上来去厨房偷吃白糖,好几次不小心舔错盐。 “先去接丁见霖。”叶嘉宁说。 麦穗一拍脑袋,“噢,差点把弟弟忘了。不过现在还早诶,他们还没放学。” “最后一节他也无心上。”叶嘉宁把杯子放下,拿起糖剥开糖纸,咬进口中,“你买的吗?” “不是啊。”麦穗一脸茫然,“放在你枕头边上,我以为是你口袋里掉出来的呢。” 叶嘉宁也顿了顿:“我妈来过吗?” “我没敢跟她说。”母女俩这两年的剑拔弩张,麦穗见得最多,其实谁都没有错,只不过都太爱对方。要是被叶茵知道她发烧成这样,更会觉得自己拖累她。 “别告诉她。”叶嘉宁道。 “知道。我比你肚子里的小蛔虫都懂你。”麦穗摊开手心把另外一颗要过来,“我尝尝,好吃吗?” 两人到成华小学时,最后一堂课才上课没多久,她们提前把丁见霖接走,小莲老师阴有微词,但看叶嘉宁生了病,还是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把丁见霖叫了出来,再三强调下次不能这样了,对其他学生影响不好。 叶嘉宁答应下来,丁见霖背着书包呲着小白牙高兴得快起飞,走之前还招人恨地冲班里心情浮躁勾头探脑的同学们挥手致意,气得小莲老师差点追出来骂人。 去医院的路上,丁见霖主动汇报了这周有哪些作业,并表示自己可以一天写完,申请周日可不可以去看电影,他喜欢的超级英雄电影上映了,有的同学上周已经看过,在学校讨论的时候听得他心痒。 “我的零花钱都存起来没有花,我请你们看电影!” 叶嘉宁今天比平常还要冷淡,一路上都没和他说话,丁见霖以为她不开心,又马上说:“不看也没关系,我没有很想看。” 麦穗都心疼了,刚想说点什么,叶嘉宁瞥他一眼,“看你表现。” 丁见霖眼睛一亮:“我可以做饭洗碗!还会洗衣服和扫地!” “不用你做这些。”叶嘉宁说,“把妈妈哄得开心点,跟她撒娇,告诉她你有多爱她。” “我超爱妈妈的!”丁见霖挺着胸脯很骄傲。 “我也超爱。”叶嘉宁说完转开头不再理他。 昨天那场大动干戈的争吵最终还是阻住了叶茵一意孤行要出院的脚步,收拾好的行李包被放回储物柜,只是她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更憔悴。 丁见霖像小炮弹一样冲进病房,扑到床上去,搂住她脖颈就开始发挥:“妈妈我在学校的时候好想你,每天晚上睡觉都想你,早上睡醒也想你,吃饭也想你,做作业也想你,想你想得哭鼻子,他们都笑我,说我是妈宝男。妈妈,我是不是一个妈宝男啊?” 叶茵被他逗笑:“从哪学的词,知道什么意思吗就乱用。” “我知道,”他很自信,“我是妈妈的宝贝。” 麦穗乐不可支:“我作证你就是。小妈宝男,以后没女朋友要你咯。” 丁见霖咯咯笑,不知道含义不以为耻,还要拉别人下水:“那叶嘉宁也是妈宝男!她也是妈妈的宝贝。” 酸涩再次漫上叶茵眼眶,昨天已经让她掉了许多眼泪,却好像还没有掉完。 怎么不是呢?她的宝贝。 她视线投过去,叶嘉宁倚着门框站在门口,表情很淡地看着他们。 叶茵拍了下丁见霖的后背,支使他:“没热水了,你陪麦麦姐姐去打点水。” 丁见霖马上从病床上下来,抱起热水壶往外走。 麦穗经过叶嘉宁身边时捏了捏她的手,小声说:“别吵架。” 21 第 21 章 你身上有糖吗? 隔壁床阿姨也说要去卫生间, 知道母女俩有话要说,好心地回避。叶嘉宁走过去,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昨晚给你打电话都不接, 还在生我的气?”叶茵先开口。 叶嘉宁对自己发烧晕倒的事只字不提:“没生气, 但是会难过。以后我也是孤儿, 麦麦不用再羡慕我了。” “你故意拿这话戳我心窝子是不是?”叶茵哪里是一个爱哭的人, 却又被她一句话惹得鼻酸。 她何尝不想活下去,这世界有许多糟糕的东西,也有许多她舍不下的东西, 她想陪霖霖长大, 想陪她毕业,想迷茫彷徨的时候为她出谋划策, 等她将来结婚生子,还想抱一抱她的小孩。 “你告诉妈妈, 这五十万你打算从哪里弄来?” 从曲光辉那里要钱的事, 叶嘉宁同样没提, 只说:“一个朋友肯借我, 我慢慢还,总能还上。” 她的几份兼职加起来收入还凑合,崔一哲考上一本的话崔总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奖励,加上从曲光辉那拿的十万,她算过这笔账, 刨去家里的日常开销,剩下的钱每个月多写几篇公众号的稿子, 最迟五年就能还清。如果亭茗的代驾能继续做下去,这个时间会更短。 “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了,不会随便借人, 你的朋友妈妈几乎都认识,谁能拿出这么多钱借我们?” 叶嘉宁以前的那些玩伴在丁家出事之后基本都淡了,人家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哪愿意蹚这趟浑水?像麦穗这样掏心掏肺披肝沥胆的挚交,能有一个已经是幸运,可她自己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孩,这些年依靠自己长大已经很不容易。 “几个月前认识的朋友。”叶嘉宁说,“你没见过。” “才认识几个月,就慷慨借出五十万?” “她帮过我很多。”叶嘉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如果有所图的话,她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我卖掉。” 叶茵心中其实仍有疑虑,怕有人欺她涉世不深,更怕有人算计她年轻貌美,但见她对对方很信任,没多说别的:“改天带我见ta一面,ta如此仗义,帮助我们这么多,我想当面谢谢ta。” 这是松口的意思。 压在叶嘉宁心头的沉沉雾霾拨开终见月明,她答应下来:“好。” 麦穗和丁见霖打完水回来发现叶嘉宁不在病房,心里咯噔一跳,以为又发生了争吵。叶茵看出她心思,道:“她去买饭了。” 张医生过来病房跟叶茵聊手术的事情,因为叶茵也是医生,他讲的便更详致,包括手术如何做,以及术后的护理问题。 丁见霖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地认真听着,好似真的能听懂似的,麦穗把叶茵的水杯洗干净,倒上热水,心里也舒了口气。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总会好起来的。 医院餐厅总是人满为患,叶茵喜欢在晚饭时喝点汤,莲藕排骨汤的窗口排队人很多,叶嘉宁买好四人份的晚餐,小心地提在手里,避着人往外走。 拥挤的地方总免不了一些碰撞,一个男人拎了满手东西,单手端着刚打好的热汤出来,害怕倾洒所以紧紧盯着手里,却没顾上留意四周,眼看着便要朝叶嘉宁碰上去。 她正往前走,全然不知身后危险来临,也就不知道在那只举着热汤的胳膊将要撞上她的前一秒,一只手斜伸过来牢固地挡住了男人的右肩。 汤在男人手中晃了晃,最后有惊无险地端稳了,男人刚想抬头道声谢,对上一双让人想要退避三舍的眼。 叶嘉宁等到电梯,顺着人流走进去,转身站定时才看到那道高瘦的黑色身影。 霍沉插着兜走进来,隔着一个距离站到她右侧,但随着不断有人涌入电梯,这点空间很快便被动压缩成零。 他气质太冻人,没人敢往他身上挤,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叶嘉宁却被挤了又挤,胳膊不可避免地碰到他。 霍沉垂眸扫了眼两人之间摩擦在一起的袖子,叶嘉宁往另一侧避了避,没打算和他讲话。 直到她闻到一丝隐隐约约的熟悉的甜味。 麦芽糖的味道,常见但又有点不同,像她爱吃的那个牌子的糖。 她偏头往霍沉身上看,他个子高高地站在那,两只手揣在口袋,她看不出里面是否放了东西。 “看够了吗。” 冷不丁听见头顶霍沉幽幽沉沉的嗓音,压得低而莫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似乎容易引人误会。 叶嘉宁视线抬到他脸上,被那个糖味勾起巧合的怀疑,问他:“你身上有糖吗?” 霍沉不知是不是还在为她刚才的窥视不爽,瞥她一眼就挪向前方,语气冷淡:“我说没你是不是还要上手摸。” 叶嘉宁:“……” 她在想什么,馋出幻觉或者脑子烧坏,哪一个都比霍沉在她枕头上放糖来得更切实际。 “姐姐我有糖!”旁边瞅着两人看了半天的男孩响亮地插嘴,从自己绿色的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把奶糖热情地朝叶嘉宁递,“我给你。” 电梯里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叶嘉宁从他手里拿了一颗,说:“谢谢。” “不客气。” 电梯门开了,叶嘉宁拿着奶糖走出去,男孩又冲她挥手喊:“姐姐再见!” 喜欢美女这件事写在男人的基因里,不管是八岁十八岁还是八十岁,他笑得眼见牙不见眼,灿烂的嘴角目送漂亮姐姐走远,扭头对上头顶垂落下来的那道视线,唰地一收。 叶嘉宁买了四人份的晚饭,今天隔壁床阿姨的女儿加班,她顺便也帮她带了一份。 晚餐时的气氛平静和谐,好像这几年的艰苦挣扎后终于走到了一个安宁的港湾得以落脚,大家都放松了很多。 丁见霖其实很懂得察言观色,体会到这点来之不易的祥和,所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兴奋得像只猴。 他话稠且无用,连隔壁班知名大笨蛋的数学考了6分都要讲两遍,还说最近李小奎很怕他,见了他都绕道走,麦穗很捧场:“哇,那你很厉害吼。”他得意地晃脑袋。 晚上他赖在医院不想走,搂着叶茵撒娇:“妈妈,我今天可不可以在医院陪你?” 麦穗摸他的头发:“等妈妈做完手术就能跟我们一起回家啦。” 丁见霖很高兴,乖乖从床上下来了,走之前又趴到叶茵耳边小声说话,怕给叶嘉宁听见:“妈妈,等你回家我想和你一起睡,我自己睡觉好害怕。” 晚上洗完澡换上睡衣,他期期艾艾地趴在叶嘉宁房门口想进来,被麦穗一双无情铁手轰走。然后她自己和叶嘉宁睡在一张床上。 夜很静,晚风也比前些时日和缓了,摇着树影在路灯下跳舞。 麦穗把一张银行-卡拿出来,卡里是她所有的积蓄:“给你。” 叶嘉宁正戴着眼镜躺在床上看课本,瞥了眼:“你终于找到你的富豪爷爷了?” 自从看过一部女主是有钱人家失散多年亲孙女的,麦穗就一直做梦自己在外面有个富豪爷爷,说不定哪天就会把自己接回去继承巨额遗产。 麦穗趴在枕头上笑了半天:“还没有呢,别着急,我暂时还是一个穷鬼,这张卡里没多少钱啦,我本来攒着想给你买一辆代驾车,以后你晚上去做代驾就不用骑共享单车了,那些有钱人住的别墅一个比一个大,离地铁站又远,公交车也难找,有辆小电动就方便多了。” 其实她勤工俭学的薪水很少,要养活自己,还常常贴补叶嘉宁,家里买菜做饭补充日用品都是她在操心,叶嘉宁都不知道她从哪里省出来的一笔钱。 她把书放下,摘掉眼镜滑进被子,和她并排侧身躺着。 “麦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更好。”麦穗把脑袋挨过去,两个人在悄寂的晚上低声说话,“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记得。”叶嘉宁说。 曲光辉将私生女塞进叶嘉宁所在的贵族小学这件事让叶茵反感透顶,中学时,叶嘉宁读的便是公立。 麦穗是叶嘉宁的同班同学,起初她和叶嘉宁的接触并不多,那时叶嘉宁是每天都有豪车来接送的富家千金,而她是一个从小被遗弃、又失去了唯一疼爱她的院长的穷小孩,院长去世后她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地球七十多亿人口,没有一个人在乎她。 那时她几乎行走在人生的边缘,只有一个网友给了她一点点的温暖关心,就像深水中唯一一根浮木,时间久了,她很容易地在心理上与对方越走越近。 后来那人常常来找她,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成年男人,隔三差五给她送些小东西,或者只是来看看,跟她说几句话。 有天放学时,他等在校门口,叫她过去,麦穗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慢慢向他迈出了脚步。 就是在那时,叶嘉宁叫了她的名字,她回过头,叶嘉宁跑过来牵住她的手:“你怎么跑这么快呀。我妈叫我带你回家吃饭,走吧,司机来接我们了。” 麦穗茫然又惶惑,被她拉上车带到家里才发现,她家里除了保姆根本没有大人,叶茵和丁重双双出差不在家,更不可能叫她来吃饭。 那阵子叶嘉宁每天都带她回家,在学校也形影不离,后来男人还来过几次,远远地看见她和叶嘉宁走在一起,之后就消失不见。 “我那时候懵懵懂懂,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就和你做朋友,过了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救了我。”麦穗说起来颇为遗憾,“可惜你不是个男的,不然我就可以以身相许,趁机嫁入豪门!” “拜金女。”叶嘉宁笑出声,“你嫁给我现在不要后悔死。” 麦穗摇头:“不后悔。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以前很羡慕,现在也很羡慕,虽然你跟你妈妈经常吵架,但是你们在心里都爱着对方,有家人爱就很棒。” 叶嘉宁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你也是我们家的人。你不是要改姓叶,给丁见霖做童养媳?” 麦穗笑得踢被子:“我反悔了,弟弟是个妈宝男,我才不要。” 笑完一阵,她用手托着脸,又是认真的样子:“嘉宁,阿姨对你变得刻薄,其实是想让你烦她,放弃她的时候心里能好过一点。” 黑夜是静默的,月亮清凌凌地挂在天边,普度给世人有限珍贵的辉光。 她从样貌到性格都和叶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叶嘉宁轻声说:“我知道。” 22 第 22 章 霍沉坐在车里,朝她投来…… 一大早的家教课, 崔一哲哈欠连天,字母进到眼睛里像一只只水母,十五分钟的计时器发出嘲讽般的滴滴鸣叫, 才看到一半的崔一哲摆烂地把笔一摔:“不写了!” 叶嘉宁从课本上抬眼,瞥了眼他一片空白的卷子:“我弟弟看得都比你快。” 这才是真正的嘲讽。 崔一哲切一声:“你弟弟几岁。” “六岁。” “六岁他看得懂吗。” “不认识的词就跳过,看能看懂的部分, 先通读领会文意,结合上下文去理解, 专注力和能力很重要。”叶嘉宁说, “不服气的话让他来跟你比赛?” “……”崔一哲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最侮辱人的是他竟然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忿忿地把滚到地板上的笔捡起来,“学霸世家了不起啊!” 这次总算专心把文章看完, 填完四道选择题,叶嘉宁拿过来扫了一遍, 唰唰两个叉打上去:“这篇错误率很高,对了两道,有进步。” 批改完放下:“休息会吧。给你十分钟玩游戏。” 正扒着两只下眼皮生无可恋的崔一哲一下精神抖擞, 一边拿手机一边狐疑地盯她:“今天这么好?还夸我有进步,你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发现对我太苛刻了。我们老班都没你可怕, 天天凶巴巴的,无情!冷血!残忍!” 叶嘉宁抬起头:“不想玩就继续做题。” “玩玩玩!”他赶紧抱着手机溜去厕所。 等崔一哲打完一局游戏,叶嘉宁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夜猫子作息的Kay终于睡醒, 给她回消息。 【好,下午见】 学姐介绍了一份给有声读物配音的工作,叶嘉宁忙完一下午, 先到达约定的咖啡馆,给Kay点好了一份餐。 周六的下午一切都是慵懒的,喝咖啡和用餐的人闲适地靠在座椅上聊天,麦穗把丁见霖白天写的生字发给她看,有一页撕下来的纸上写了三遍叶嘉宁的名字,一笔一划,比崔一哲歪三扭四的字体都工整。 丁见霖用她的手机发语音过来,急着献宝:“叶嘉宁!你看,我会写你的名字!” 后面紧跟着另一条,是麦穗和他的对话,麦穗说:“我的名字呢?弟弟,是时候证明你对我的爱了。” 丁见霖慢悠悠地,很有原则:“不要急,我一个一个爱。” 叶嘉宁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面前的木桌面发出哒地一声,她抬头看到服务员端上来的圆形餐盘,凯撒菠萝鸡肉沙拉和玫瑰荔枝蛋糕。 随着餐品一起走到桌前的是两位便衣男性,在服务员迷茫的眼神中向叶嘉宁出示了证件:“叶嘉宁是吧?跟我们走一趟。” - 叶嘉宁的时间很挤,挤到没有空闲去想王跃恒,她有太多重要的事情,王跃恒在其中实在排不上号。 上次亭茗找麻烦被韦总解围之后,王跃恒连着几日都没有任何消息,这种“安静”其实是反常的,人生头一次被带到警察局后,叶嘉宁才明白他“反常”的原因。 暴风雨前总会有一段时间的安宁,他用这几天给她攒了一个大招。 男民警看起来二十多岁,用一种审讯犯人的姿态坐在对面:“三月六号晚上,你做代驾,把王跃恒先生送回了位于京华园六号的别墅,有没有这事?” “下车之后你对他进行了殴打,导致他鼻骨骨折,有没有这事?” “遇到危险反抗也算殴打吗。”叶嘉宁觉得可笑。 “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 警察代表着国家公权力,每天处理各种案件、面对各类犯人的民警沉下声来颇有威慑力,斥道:“监控已经把你殴打他的过程拍下来了,该交代的交代,该承认的承认,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叶嘉宁说:“我想看一下监控。” “你自己做没做过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旁边记录笔录的女警说了句:“你给她看吧。” 男民警这才面色不善地播放监控,其实叶嘉宁那天下车时,用很快的速度观察过四周,停车的路是弯的,路旁有很高的树和绿化丛,最近的摄像头也离他们有段距离,拍摄的角度被车门遮挡,视频里王跃恒将她堵在车门里,之后骤亮的光让画面变得曝光过度而损失清晰度,只能看见叶嘉宁拧了王跃恒的胳膊,那一脚却是没拍到的。 “怎么证明他摔倒是被我‘殴打’的?” “虽然车门挡住了,但你拧了他胳膊,很明显是之后踹了他一脚踩导致他摔下去。这个按照常理就能推测,他总不会自己摔倒。” “那你有没有按照常理推测,他拖拽我是想做什么。” 对方被她将得哑口,冷着脸敲桌子:“现在是你把他殴打成轻伤,轻伤知道吗,已经构成刑事犯罪了,你知道你要判几年吗?” “我了解过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 当时丁重被人推下楼致残,伤情鉴定的程序耗时很长,那是最鸡犬不宁的一段时间,公司的事需要叶茵善后,她同时要兼顾工作和风雨飘摇的家,叶嘉宁还在读高中,很多事帮不上忙,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事。 “我没记错的话鼻损伤轻伤的判定标准是粉碎性骨折,线形骨折要两折端发生明显移位,影响鼻子外形和功能。他的鼻子两折端对位对线良好,顶多算个轻微伤。” 女警从笔录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大概谁都没想到她对这些标准如数家珍,男民警脸色很有些不好看,将一张纸拍到桌子上。 “轻伤还是轻微伤是你说了算的?鉴定机构出的轻伤鉴定,轻伤二级,你自己看看。” 叶嘉宁垂目扫了眼,那是一份《鉴定意见通知书》,上面盖有宜港市公安局的红色印章。 王跃恒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那天到亭茗找麻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她这丢了脸面想找回场子,她的确没料到王跃恒会来这招,可能这就是他所谓的“来点硬的”。 章是真的,鉴定结果就也是真的,叶嘉宁募地想起之前听谁说过他家里的背景,他想搞定一个鉴定报告简直易如反掌。 叶嘉宁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如何跟民警辩驳、抓住一点点的破绽来自保,都是白费功夫。 他们想捏死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靠,你真把人弄进去了?” 赵亮拿着啤酒的手愣在半空,瞠目结舌,“真狠啊你!” 竹竿听到这话也皱了皱眉,觉得他这事做得实在不够男人:“你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还闹到警察局,你不嫌丢人啊。” “你等着吧。”其他人幸灾乐祸,“明天你王跃恒泡女人不成被人家打断鼻子还跑去找警察报案的丰功伟绩就得上头条!” 王跃恒鼻子上的伤好了点,碍眼的纱布便被他扯了丢了,今天他们来给一个朋友新开的酒吧暖场,他一只胳膊架在沙发背上,老神在在地翘着二郎腿。 “我上的头条还少?”王跃恒混不吝道,“我就是太给她脸了,敢跟我动手。让她在里面呆一晚上,吃点苦头,就知道宜港这地界到底谁说了算了。” 赵亮啧啧两声:“我看你就是被人下降头了,为了个女的脸都不要了。” 王跃恒乜他一眼:“要脸有用我多给你两张。” “疯了疯了。”赵亮直摇头。 竹竿一脸的一言难尽:“你是不是跟那姓霍的一块待久了,被传染了……” “传你妈。”跟霍沉的关系最近走入一个僵局,关键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王跃恒自己都没弄清楚,窝了一肚子火,“别提他。” - 这场笔录录了很久,最后男民警拿起打印的笔录看了几秒,猛地摔到叶嘉宁面前:“你这是不配合我们的工作!” “你希望我说什么?”叶嘉宁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漂亮又干净,睫毛密长,被头顶强光照出黑琉璃的质感,里面有着让人无所遁形的清明,“不然重新录,我直接认罪,你满意吗?” 对方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质疑我们诱导笔录?我们的笔录都是如实记录你说的每一句话,你自己签字确认的,但你要是不配合,谁都帮不了你!” 他情绪的激动愈发显衬出叶嘉宁异样的冷静,她没有争执,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只是仰头望着那盏特别亮的灯,即便它如此刺眼。 良久,她垂下头说:“我想打一通电话。” 男民警刚要说什么,被女警拽住说了几句话,瞪她一眼走了。 女警给叶嘉宁拿了手机,还给她倒了杯水,对比男民警的强硬,她态度就显得温和了,劝道:“你这次是得罪了硬茬,要是能争取到对方的谅解,这事就简单多了。” 叶嘉宁没回这句。 叶嘉宁打电话给叶茵时,麦穗和丁见霖刚刚在医院陪她一起吃过晚饭,丁见霖在朗读课文给她听,听见是叶嘉宁的电话,扒在旁边说:“麦麦姐姐买了樱桃,你再不回来就被吃光了!” “酸吗?”叶嘉宁问。 丁见霖信誓旦旦:“一点都不酸,超甜的!” 麦穗在旁边拆台:“刚刚是谁说好酸好酸,叶嘉宁肯定不爱吃的?” “嘘!”丁见霖说,“她要是知道酸,就不回来吃了。” 叶茵把电话拿回来:“麦麦说你兼职下午就结束了,怎么还没回来。” “今天约了朋友,晚点回去。”叶嘉宁的声音里什么都听不出来,和平时一个样子平淡又冷静,问她:“张医生有没有说手术什么时候做?” “还要做些检查和术前的评估,没那么快。” 她这两年身体都不好,有些贫血,移植手术前还需要清楚潜在的感染病灶,免疫抑制性会提高恶性肿瘤的发生率,因此还要事先检查做处理,总之是件麻烦的事,但很值得,预后好的话,生存期可以达到二十年。 Kay的电话打进来,叶嘉宁想起自己临时的爽约,跟叶茵说了声便挂断接听。 “总算打通你的电话了。”Kay大松了一口气,“我来的时候听店里人说你被警察带走了,心脏都要被你吓出来。” “现在可以把它放回去了。”叶嘉宁说。 “怎么回事?”Kay问。 叶嘉宁将事情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她在那端爆了句粗,“这个王八蛋……” 她捏捏焦躁的额头,快速思考着对策:“我想办法帮你,我认识一个朋友应该有点人脉……算了,我去找商廷啸,他能帮上忙……” “你别着急,我没事。”叶嘉宁反过来安慰她。 “怎么可能不着急,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惊吓。” “已经解决了。” “真的?”Kay十分意外,还是担心,“怎么解决的?” “说来话长。” 门外有人脚步匆匆走来,神色凝重地跟站在外面抽烟的男民警说了些什么,男民警先是皱眉,很快神色就变了,扭头往里面看过来,盯着叶嘉宁的目光复杂而很难解读。 叶嘉宁神色平淡,看着几人在外面交谈,不时将视线投向她:“有机会再告诉你。” “没事就好。”Kay稍稍安下心,下午到咖啡馆不见人只见点好的餐,又听服务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把她吓够呛,一口东西没顾上吃,心落回肚子里,饥饿感冒上来,想起那盘看起来很不错的鸡肉菠萝沙拉很有些遗憾,问她:“对了,你今天约我不是说有事,什么事啊?” “只是想请你吃顿饭。”叶嘉宁说。 挂断电话,回来的女警眼神也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对叶嘉宁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修改过的笔录需要签字吗。” 叶嘉宁问的语气很平常,此时倒像是一个讽刺的耳光,男民警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女警笑笑说:“那份鉴定报告搞错了,王先生的伤达不到立案标准。” 叶嘉宁没再说话,拿回自己的包离开。 出来时已是夜幕,一辆黑色加长款轿车静静停在路旁,路灯昏黄的光被行道树枝叶分割,在车身投落斑驳陆离的光影。 穿黑色西服的司机站在车旁,见她走出来,恭敬而目不斜视地打开车门,里面光线昏昧不明。 霍沉一身冷恹地坐在车里,门开时他从窗外收回意兴阑珊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叶嘉宁上车,司机将车门关上。 23 第 23 章 霍爷派我来接您 外面卷过一阵风, 带着夜晚沉闷的湿凉随着她钻进车内,霍沉手撑着下颌, 黑色线衣领口隐约露出锁骨形状, 一半是冷白颜色,一半匿于阴影。 他眉头压着的那点厌烦在看到叶嘉宁后无形淡了些许,但她没察觉, 她甚至没有正眼去看他。 过去几个小时里所经受的压力其实会让她感到疲倦,更多是心理上, 那种经历过漫长挣扎之后的放弃。 但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比平常还要更淡一些。 司机其貌不扬, 是放在人堆里就看不见的长相,不引人注意,他没上车, 关好车门便走到不远处路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站立着听候差遣。 长轴版幻影, 劳斯莱斯独家定制的油漆颜色与行道树的阴影几乎融于一体,存在感却高调。 车里空间很宽裕, 内饰是纯手工打造的真皮,叶嘉宁与霍沉并排坐着,隔着中央扶手区,她将头靠在椅背,朝窗外望了一阵。 这个路段行人不多,路边双日车位停满一排车,只有一对夫妻饭后散步,牵着白色的萨摩耶路过。 叶嘉宁看着那只狗走过去,才开口:“我应该不用跟你说谢谢。” 霍沉两条腿敞着,闻言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谢谢’两个字对我没价值。” “知道。你想要的是我。” 叶嘉宁没问他如何解决, 也不再做无谓的坚持,她妥协了,其实她根本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她努力地去克服一切,想尽所有能想的办法,一笔一笔地计算好欠了Kay的人情要如何才能还清,最后王跃恒动动手指就能毁掉这一切。 她真渺小,不管是霍沉还是王跃恒,她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他们手握着可以任意摆弄她的刀。 “可以。”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与霍沉谈“生意”,将自己明码标价,“一个月五十万,月结,第一笔钱下周一前付给我。” “只要五十万?” 叶嘉宁没什么情绪:“你觉得少那就一百万。” “还要什么。”霍沉问。 她不用转头就能感受到他从旁边投来的目光,带着他标志性的冷感,落在她身上。 “除了钱你身上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她说。 这话说得实在不算婉转动听,果然说完就明显发觉车里的空气无声冷下来,像空调被调低了几度,那种冷意是缓慢递增的,先是让人觉得有点凉,之后渐渐刺骨。 霍沉的手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往后靠,下颌线条连着喉结绷成锋利冷漠的一条,眼底被阴影遮住:“那你应该多要点。” 叶嘉宁不想再跟他说话,把头转向窗外,留下半张清冷的侧脸。 她听见霍沉手指叩了叩车窗,外面等候的司机上车,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 车内挡板升了上去,将前后分隔成两个私密的空间,一面坐着专注开车的司机,一面是静默中的两人。 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晚里,叶嘉宁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也没问,阖上眼靠在座椅上休息。 等她睁开眼时,车停在一处地下车库,司机将车停好就离开了,霍沉打开了她这侧的车门,单手扶着车门站在车外低眸看她。 “下来。” 叶嘉宁下了车,跟着他进电梯,他摁的三楼,出电梯后是一面中式古韵的玄关墙,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霍沉带她进入一间包房。 是个餐厅,圆桌摆在屋子中央,中式风格的窗户临着湖,开着的那半扇拂进湖面上的水潮气。 霍沉径自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叶嘉宁选了就近的座位,与他隔着大半张桌子。他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没多久穿中式旗袍的服务员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呈着一道菜,食碟有大有小,有圆有扁,以最漂亮的摆盘方式摆上桌。 这家店的招牌菜式以中式居多,也有些融合菜,秘制熏鲳鱼、藜麦烧辽参、黑松露焗拆骨鸡、松茸汤打底的国宴豆腐…… 看到那道桂花鸡头米燕窝汤圆时,叶嘉宁想起来了,这是福康宴,宜港一家老字号的高端私房菜,她和叶茵喜欢这里的口味,丁重还在世时他们常来,她最钟爱那道带桂花甜香气的鸡头米燕窝汤圆,每次必点。 叶嘉宁这才觉得饿了,问了几个小时的笔录,她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 服务员上完菜便下去了,只留下一位,站在叶嘉宁身后专门为她服务。 她全程没往霍沉那去过,只服务叶嘉宁一个,霍沉没动过筷子,他拿着手机似乎在玩游戏,对一桌子的菜不感兴趣,只有她一个人在吃。 等叶嘉宁吃完半碗小汤圆,放下勺子,服务员递上干净餐巾。她擦干净手,霍沉收起手机,从椅子上站起来。 美食总能疗愈人,其实叶嘉宁心情没好多少,但那种好似一直有冷风吹的寒气好像散了些。 下楼去停车场时,她站在霍沉右侧,和他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 密闭的电梯间只有两人,她喝完那碗甜品,身上带着若隐若现的桂花甜气,盈盈绕绕地在空气里浮动。 霍沉的手在口袋里捏着手机,看着不断减小的字数。 出了电梯,叶嘉宁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走到车旁上车前停住,转过身来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跟他谈“生意”。 “我有三个条件要先说明。这是我们两个的事,不能牵涉我身边的人,也不能影响我原本的生活。我周内要上课,做不到随叫随到,有什么事都等我上完课再说。” 霍沉在车边站定,两手抄着口袋,“可以。” 他个子高出她太多,叶嘉宁看他时需要微仰着脸,车库的光线并不亮,她一双眼眸却很明亮,清透的澄净的光泽,像水洗的葡萄,一尘不染的洁净。 “你之前说过不会碰我,还作数吗?” 霍沉没作声盯了她几秒,转开眼道:“说不好。” “说不好?” 他重新转回,清淡目光垂下来,抄着兜站在她跟前,睨着她:“我没答应过别人这种事,不保证一定能做到。” “……” 到底是哪里来的理直气壮。 叶嘉宁一阵语塞,又想自己果真是异想天开,他提出这种条件,总不会是想把自己摆在家里当吉祥物。 总归不情愿做这种事,她别开头蹙眉道:“碰了是另外的价钱。” 她很少有这样闹别扭似的神情,霍沉喉结滚了下,叶嘉宁转回来时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慢条斯理地答了一句:“随你。” 不问她要多少,根本不在意。 “还有一个呢。”他问。 “你交过女朋友吗?” 叶嘉宁这个问题有点突兀,霍沉垂下来的眼神让人看不懂,反问她:“这跟你的条件有关系?” 叶嘉宁也没答,继续问:“你交往的女朋友持续多久?” 霍沉偏了下头,明显不喜欢跟她讨论这个话题,有点不耐:“没交过。有什么问题。” 这个答案在叶嘉宁预料之外,但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想根据你过往的情史判断一下我需要陪你多久。” 这话显然不是霍沉爱听的,此前他尚且称得上耐心的神色一点点冷淡下去,像晴转多云的天气,阴沉下来后密不透风的湿闷压着人。 “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什么时候结束不是你说了算。” “那你想多久?”叶嘉宁问,“总要有个期限,半年,一年?我不可能一直被你玩。” “我说了,看我心情。” 他被惹怒,眼神彻底冷下来,周身气温都跟着降了几个度,叶嘉宁知道这个问题没得谈了,至少现在已经谈不下去。 霍沉对等在一旁的司机说:“送她回去。”之后没再看她转身走了。 叶嘉宁看着他泛冷的背影,上车,司机将她送到楼下,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 - 酒吧开业活动搞得很热闹,前期营销做得好,吸引许多大学生慕名而来,隔两条街就有个舞蹈学院,来玩的女孩子各个盘顺条靓,满舞池漂亮的大长腿。 这帮公子哥最懂怎么玩开心,没多久就跟一群结伴来的年轻女孩打成一片,邀请一起拼桌。女人的眼光毒辣不亚于男人,也擅长在男人堆里找出Tp1,坐王跃恒身边的女孩全程盯着他,说话时弯着一双笑眼,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王跃恒是来者不拒的,跟漂亮妹妹喝着酒谈着天,也没拒绝对方越靠越近的距离。 手机在兜里连番震了几次,他才姗姗掏出来,看了眼来电接听。不知那端说了什么,他懒洋洋的表情慢慢从脸上消失,起身走到安静处。 “是什么人问清楚了吗。” 电话彼端的人说:“我也不知道,上头的命令,不知道什么来头。” 王跃恒特地去查过叶嘉宁的家世,继父破产去世,母亲病重,那个有钱的亲爹有跟没有一个样,能放着她在外面辛苦做兼职不管,怎么可能为了她费心劳力动用关系。 再者,曲光辉也没那个本事能坏他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宜港还谁有这么大面子。” “恒少,这我是真不清楚了。” “这次的事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王跃恒若无其事地挂断电话,立在洗手间外墙边,身旁不断有喝嗨了的人经过,他脸色被酒吧闪烁的灯光照得有些阴森。 上次韦敬业当着他面把人带走已经很古怪,一个没背景的大学生,哪来的本事此次都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 - 钱当晚就到账了,叶嘉宁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上的银行通知短信,上面一串长长的数字。霍沉做事的效率很高,也十分大方,比她在车上要的还多了一个零。 即便是在宜港这样的繁华都市,这笔钱也够他们一家四口很好地生活了。 今晚的月色比昨天更好,她吹干头发,关掉台灯躺在床上,亚麻窗帘缝隙里漏进来一点光,朦胧地照着她的屋子。 挺好。叶嘉宁闭上眼睛。 她比自己想象得值钱多了。 - 那天之后,霍沉好几天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叶嘉宁自然不会主动联络他。她缴上了肾-源的费用,术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叶茵也在积极地配合治疗。 过去几个月里因为兼职她不得不翘了许多课,现在索性一股脑全部停掉,只留下崔一哲的家教,她答应过崔总带他到高考结束。 没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兼职行程,生活的节奏都变慢许多,她每天上课、下课,把重心放在学业和叶茵身上。 接到电话是在一周后的一个下午,一个陌生号码,男人的嗓音朴实中透出恭敬,对她说:“叶小姐,我是那天送您回家的司机。霍爷派我来接您,您收拾一下行李,我在西侧门等您。” 24 第 24 章 选择权 叶嘉宁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带上要看的书,行李连一个包都没装满。 她走时宿舍只有张露一个人在,宜大有不少本市学生, 周末回家住不是新鲜事, 张露正好也打算回家,在收拾东西,见状喊了她一声:“你回家吗?等等我!我跟你一块走。” 叶嘉宁没拒绝,停下来等她, 张露匆匆忙忙把一周的脏衣服装进包里,又嘀嘀咕咕着找钥匙, 找周末要写的作业,找不知道掉到哪里的耳机…… “不着急。”叶嘉宁知道她的习惯,她妈妈觉得学校的公用洗衣机不太干净, 经常有人在里面洗袜子鞋子, 所以衣服都是周末带回家洗,她是那种被家里宠着的小孩。 “我不赶时间, 你慢慢收。” 她是真的不赶时间, 又不是什么好事, 晚点去也没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翻看学院群的各项通知,又抽空回了几条消息,放下手机时张露使劲把最后一件外套塞进快要炸开的书包:“走吧。” 两人往西侧门走, 张露背着一个大大的包, 有点纠结地问:“嘉宁, 你考虑过以后吗?” “哪方面?”叶嘉宁问。 “就是读研。”张璐挠了挠头, “我想继续读研,我爸妈意思是我想读就读,他们也不指望我马上工作赚钱, 但是我想去的学校在B市,他们肯定不同意我去那么远……” “你家里人好像一直很支持你,你真的想去的话,他们舍不得,但应该不会阻拦。” “哎,我都不敢跟他们说。”张璐又问她,“那你呢?你的成绩保研肯定没问题。” “还没想好。” 这方面叶嘉宁的确没考虑过,在上周之前,她生活的重心都一直在赚钱上打转,不像张璐有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资本。 不过现在好像可以考虑一下了。 “那你保研的话想在本校还是去别的院校?你想不想一起去B大?要是我们读研也能在一起就好了。不过你肯定在本校吧,感觉你家里离不开你。” 叶嘉宁顿了下:“其实也可以。” 她此刻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重新获得了很多选择权——过去两年间完全被剥夺的权利。 张璐有点纳闷,但他们已经走到门口,她便先收起了好奇心问她:“你坐地铁还是打车?” 没等叶嘉宁答,她主动道:“你家是不是住伏阳塔那边,离我家也不远。我哥来接我,可以顺路送你一下。” “不用了。”叶嘉宁已经看见校门外林荫道上的黑色轿车,无论是劳斯莱斯的车标还是六米长的长轴车身,在一众轿车里难免扎眼。 “有人来接我。” “我哥怎么还没来……” 张璐伸头正张望,听见叶嘉宁问了句:“能帮我保密吗。” “保密什么?” 她茫然的眼神在看到叶嘉宁指了指路边那辆劳斯莱斯之后变得更茫然了,直到看到叶嘉宁朝劳斯莱斯走过去,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西装的司机,小跑着为她打开车门,将她的包接过去妥善放好。 叶嘉宁径自坐了上去。 张璐张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圆,叶嘉宁坐在车里对她说:“我先走了。” 张璐讷讷地点了下头,眼睁睁看着劳斯莱斯从路旁启动,熟练地打弯后驶上主路。 叶嘉宁上了车便戴上耳机听播客,一条条街景从车窗外幻影般略过,最后车驶上了环海公路。 这路段她走过一次,在港域天地的停车场下了车,司机一路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到顶楼,停在门外一步都不踏入,将她的包递过来便离开了。 叶嘉宁原本以为霍沉会在,然而这间数百平米的复试顶层豪宅一个人都没有。 她四处找了找,房子外面有一个面朝大海的露天泳池,碧蓝色的池水与一望无际的海蓝色彼此相称,清澈地映着傍晚橘粉色的霞光。 到处却都没有人影,甚至可以说空无一物,冷黑灰色调的装潢非常性冷淡,像个无人居住用来展示的样板间。 为数不多的两间卧室她都没看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分辨不出自己应该住哪里,一间墙漆是压抑的灰褐色,一间是泛着珠光色泽的暖粉,她把包放到第二间,也没兴趣到处参观,打开电动窗帘,坐在卧室的套间书房里看书。 从傍晚等到夜幕降临,书房亮了灯,她从椅子上起来,下楼,依旧没看到霍沉。 她也乐得清闲,只是有点饿了,走到纤尘不染的厨房,发现连锅都没开封,冰箱里空无一物,连瓶水都没有。 好在净饮水机能使用,她从空荡荡的橱柜里翻出一个玻璃杯,接了杯水慢慢喝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响动,有人开了门,又关上,懒散平缓的步伐走进来。 霍沉将车钥匙放下,走过来,叶嘉宁隔着餐桌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目光很深,又怀疑是灯光烘托的效果。 她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去,穿上外套,霍沉问:“去哪。” “买点菜。”叶嘉宁说,“你这里没吃的。” 霍沉像是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细节,蹙了下眉,说:“我叫人送餐过来。” “不用。我自己做更快。” 霍沉没说话了,只是抬步慢条斯理地朝门口走过去,跟着她一道下楼。 小区设施齐全,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菜品很齐全也很新鲜,叶嘉宁原本想拿一只提篮就足够,霍沉却径自推了一辆购物车,他单手控着方向,另只手揣在兜里,闲散地跟在叶嘉宁身后。 叶嘉宁想买些龙须面,拿起一包后看到比普通面贵上五倍的价签,配料表完全看不出区别。她重新放回去,想拿旁边的,身后的人却忽然抬手将她放回的面拿下来直接丢进车里。 抬眸时对上叶嘉宁视线,他懒懒道:“不花你的钱,不用那么节省。” 他话都这样说,之后叶嘉宁便专捡贵的拿。 霍沉没逛过超市,一路跟着叶嘉宁走,看到什么觉得用得上的都往车里扔。 叶嘉宁一会没注意,回头便发现购物车已经装满半车,最上面放着一双棉拖鞋,是很奶的白色,鞋身是小羊的头,有两只Q弹的耳朵和粉色的脸颊,鞋身遍布绒绒的白毛,可爱极了。 叶嘉宁对着那双拖鞋看了片刻,抬头:“你是给我买的吗?” 霍沉抄着兜,闻言沉默一秒:“不然你觉得这是我给自己买的?” 叶嘉宁转过去,也行吧…… 路过生鲜区,这间超市的海鲜都十分新鲜,在清澈的水池里分门别类,从鲫鱼到澳龙到帝王蟹,种类非常丰富。 叶嘉宁只是扫了一眼便滑过,注意力并未在那片区域停留,霍沉似乎感兴趣,问她:“来条东星斑?” 叶嘉宁:“你会做?” 霍沉转过来看她:“你不会?” “不会。”叶嘉宁反问,“你不会为什么要买?” 四目相对,安静的几秒之后,霍沉顿了下,若无其事将购物车转了个方向:“你不是要做饭,我以为你会。” “我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叶嘉宁只买了几样菜和简单省事的面条,但因为霍沉莫名其妙的购物欲,结账时依旧装满了一个大袋子。 霍沉递出自己的卡,收银员热情道:“两位住几栋几层?我们这里提供送货上门-服务,最多五分钟就能送到……” 霍沉单手拎起袋子,挺冷的一眼扫过去,收银员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越来越弱的尾音消失在对方冻人的眼神下。 回去之后,叶嘉宁开火给自己煮面,霍沉就倚在厨房门口,视线在她身上徘徊。 两分钟后,叶嘉宁转头问他:“要吃吗?” 他插着兜发出纡尊降贵的声音:“可以。” 叶嘉宁往锅里加了一把面,很快煮好两份番茄鸡蛋打卤面,端上餐桌后,大少爷修长的手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似是觉得过于简陋:“只吃这个?” “你想吃东星斑要找别人做。”叶嘉宁被烫到的手指捏了下耳垂。霍沉目光从那里滑过,低眸拿起筷子。 他们吃饭的速度都不紧不慢,叶嘉宁是从小培养的习惯,霍沉大约是不饿,但他倒也算捧场,叶嘉宁煮的不多,吃完后她起身收碗,霍沉道:“放着,待会有人来收。” “两分钟的事就不用等待会了吧。” 叶嘉宁洁癖不严重但还是有一点,这两个碗如果没有洗干净,今天晚上她都会睡不踏实。 她收了两人的碗筷到厨房,站在水池前时听到身后椅子拖地的声音。 霍沉起身走了过来,嗓音从她身后的头顶落下来:“我来洗。” 叶嘉宁避让到一旁,看着他冷白好看的手指拨开龙头,冲掉碗上的污渍,他开始找洗洁精时叶嘉宁伸手,按了下另一侧矮一些的长得像龙头一样的东西,里面流出绵密的泡沫。 他没洗过碗,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他洗得很干净,毕竟满池子的泡沫,就算是头黑牛进去也能洗白了。叶嘉宁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用了漫长的时间洗好碗,他拿起一只干净毛巾擦手时,她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不知道你家里有洗碗机吗?” 霍沉擦手的动作果然顿了顿,侧眸向她扫来,背光的眼睛不太容易辨别喜怒。 他放下毛巾:“你故意?” “这是你家不是我家,”叶嘉宁道,“不确认我也不知道你对这里的了解还没我多。” 故意说不上,但看他这双养尊处优的洗碗确实让她心里舒坦了点。 可能是出于小小的报复心理。 她说完就走出餐厅,走到楼梯前被霍沉叫住:“等等。” 她停下步伐转过身。 霍沉过来时穿了件黑色风衣,被他脱下随手搭在沙发上,里面的线衣和长裤依然是简单落拓的款式。 他朝叶嘉宁走来,在她跟前站定,明明她还多站一层台阶,依然比他矮了点,客厅主灯投来的光线被遮挡,阴影在他喉结的地方切割,一半明一半暗。 她看见霍沉朝她伸手。 心里几个念头闪过,然后听见他说:“手机。” 叶嘉宁一只手抓着扶手,将手机递过去。 他接过,低头看了眼,将手机举起屏幕对着她扫了一下,然后收回去。叶嘉宁没看见他干了什么,他很快就还回来,叶嘉宁伸手去接,他却捏着没有松手。 她拽了一下,没拽动。 霍沉低垂的视线扫过她眼睛和鼻梁,在某个地方兜转一圈才重新移上去,看着她眼睛说:“你很紧张?” 叶嘉宁捏着手机一端:“我紧张不应该吗?跟你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霍沉松手,放回裤袋,撇开的脸看不出情绪:“上去吧。” 上楼之前叶嘉宁又转身说了句:“我不确定应该住那间卧室,选了右边的。” 他很好说话:“随便你。” 有一个瞬间叶嘉宁觉得他弦外之音是哪间卧室对他来说都无所谓,这是他的地方,他还不是想进哪里进哪里。 不过直到她洗完澡,拿了本想看但一直没时间看的科幻到床上看了半小时,关了灯躺下时,她的房门也没有被人敲响过。 她特地反锁了,这显得她好像有点小人之心。 她睁开眼睛把摸出手机,想了想自己手机里应该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他窃取,银行-卡里的钱还是他转的。 她翻出微信,这才发现一个小时前她洗澡时,通过的一个好友申请。 那个头像排在前列,点开发现是棵奇特的树,之所以奇特,是因为树被烧焦了一半,另一半却还存活着,像一个从中间被切分的双面人,一半枯焦惨烈一半生机盎然。 他的微信ID是两个字母:SS。 叶嘉宁想起他衣服上常出现的那个刺绣。 大概是有钱人奢靡的习惯吧,把名字绣在衣服上。 这一晚叶嘉宁睡得比想象中安生,因为整栋房子都很安静,隔音奇差的学校宿舍即便晚上也不能完全安宁。 她下楼时楼下有人声,客厅里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指挥着几个人往冰箱里存放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食材。 听见叶嘉宁走下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是慈眉善目的长相,带着毕恭毕敬的笑意对她说:“叶小姐,早。是不是吵醒您了?他们放完东西就走,不会打扰太久,您可以回房间再休息会,早饭很快就好。” “没事,我生物钟醒得早。”叶嘉宁没回楼上,不知道霍沉是没睡醒还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她也没问,自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 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家里除了她还有那个男人和厨房里的厨师,男人也躲进厨房以免打扰到她。 等早餐准备好,一道一道丰盛地摆上餐桌,叶嘉宁被叫过来时,觉得她最晚的晚餐确实是简陋了。 霍沉极不喜欢被人打扰,连厨师准备好餐点都飞快地消失了,那个中年男人立在她不远处,和善地说:“少爷让我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我不会经常出现打扰你们,你有什么需要的吩咐我就行。我姓刘,单名一个冬字,您叫我老刘就行。” “我记得你。” 叶嘉宁喝了口鲜滑的粥,不知道用什么煮的,比平常的白粥更香甜,她在对方讶异的目光里说:“冬叔嘛,小时候你是霍沉的司机,还送过我回家。” 冬叔的神情可以说是惊喜,笑容更深了,有点激动地说:“是我,是我。没想到叶小姐您还记得我。这么多年不见,您已经长这么大,出落得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见到小时候对自己友善的人会叶嘉宁松快一点,朝他笑了一下:“我记性很好。” 25 第 25 章 擦药 冬叔右腿有点不明显的跛, 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叶嘉宁也是在他转身去厨房时,从他比常人慢了一点的步速上注意到。 她记得小的时候并没有,霍家不会给霍沉请一个跛脚的司机。 “你的腿不舒服吗?”她问起。 “哦。”冬叔低头看了眼, 不甚在意地笑笑, “以前受过点伤, 老毛病了。” “怎么受的伤。”叶嘉宁问。 他含糊了一下:“就是一个小意外,没什么。” 对方不想说叶嘉宁自然不会再追根究底, 她吃完早餐,霍沉依旧没下楼,回卧室拿包时路过霍沉房门,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出门前被冬叔瞧见,问她:“您要出去?” “我早上有家教课。”这两天气温回升了些, 叶嘉宁穿了件杏色的薄毛衣, 粗针钩织的宽松版型, 宽长的袖子在袖口束住, 有点垂坠感,挂在肩上愈发显得双肩薄削。 “那我叫司机送您……” “不用麻烦了。”叶嘉宁已经打开门走出去。 给崔一哲上完家教课,叶嘉宁又去了医院。 周末麦穗基本都会带丁见霖来医院陪叶茵,叶茵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是无可指摘的,叶嘉宁和丁见霖的双语启蒙教育都做得很好,他虽然才六岁, 英语口语已经比崔一哲都要流利, 自己看一些儿童读物没有压力, 做作业这种事也并不需要人催促,每次到医院叽叽喳喳跟叶茵说会话,便乖觉地趴在小桌板上写作业。 今天他兴致好像不太高, 没了平时的活跃,小话痨突然变得安静反差很明显,叶茵奇怪道:“今天怎么了,不跟妈妈讲你学校的事了吗?” 他闷闷道:“今天不想讲。” 麦穗插科打诨:“他今天要做一个酷酷的高冷帅哥。” 他差点绷不住笑,又努力憋住了不笑。 叶嘉宁到的时候,他作业已经写完大半,正竖着耳朵听麦穗问叶茵中午想吃什么。 叶茵胃口一直都不太好,也不挑剔,叫她随便买些就好,丁见霖似乎还沉浸在高冷人设里,不愿意开口说话,对着作业本朗读:“Chi、Chi……” 麦穗以为他写作业太上头没注意,扭头看见叶嘉宁,喜道:“你来啦。想吃什么?我刚下楼时听人说今天中午有糯米藕,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叶嘉宁朝那边急得抓心挠肝的丁见霖抬抬下巴:“他想吃鸡。” “啊?”麦穗一脸茫然地转过去,丁见霖已经嗖地一下坐直身体,拧着双眉一脸认真地假装跟自己没关系。 麦穗这才反应过来:“用英语点菜,太看得起我了吧。” 叶嘉宁和麦穗一起下楼去买饭,他们来的比较早,顺利买到了丁见霖点的鸡肉,糯米藕还没卖完,麦穗对着价签犹豫几秒,刚要说算了算了,叶嘉宁已经付账买了一份。 “呜呜呜,爱死你了!”麦穗两手拎着东西,又拿脑门蹭她,“我只是看了一眼你就知道给我买,你为什么不是个男的?” 叶嘉宁拎着一盒香甜的糯米藕说:“我怕你口水流上去,还要赔人家。” “讨厌。” 回去时,两人拎着食盒慢慢走着,叶嘉宁忽然道:“我给你转了笔钱,以后可以对自己好一点,想吃什么就吃,想买什么就买。” 麦穗就像早已预感到什么,其实上周她就觉得叶嘉宁的状态不对,明明筹到了钱,顺利拿到肾-源,她却没表现出应该有的开心。昨晚叶嘉宁整晚没回来,她想了很多,叶嘉宁不论多忙,都没有夜不归宿过。 “嘉宁,你昨晚去哪了?” 叶嘉宁没答,在几个短暂而沉默的呼吸后,才轻声道:“麦麦,要是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怪我吗。” “不会。”麦穗斩钉截铁,“就算你杀了人,我也会帮你抛尸的。” 这惊世骇俗的宣言让叶嘉宁有点无奈:“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阿姨可能要报警了。” 旁边一脸惊悚盯着她们的阿姨赶忙收回视线,脚步匆匆辟邪神似的飞快走开。 麦穗连具体缘由都不探究,昨晚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哪里来的钱,叶嘉宁不想说的话,她一句都不追问。 “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一起吃完饭,叶嘉宁没急着走,护士过来时她一项一项地仔细询问手术前需要打的疫苗,叶茵半躺在病床上看着她,等护士离开后,问她:“你今天不忙吗?以前忙得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怎么有空闲。” 她比麦穗还要更敏锐,叶嘉宁知道自己在这里待太久早晚露陷,只说:“原来的兼职有变动。” 又陪叶茵坐了一会,她和麦穗就带着丁见霖离开了,让叶茵午睡。 丁见霖不是很开心,叶嘉宁昨天没来接他放学,晚上他等了很久,等到困得在沙发上睡着她都没回来,所以今天有点闹情绪。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叶嘉宁说:“去看电影吗?” “好啊。看什么?”麦穗拿出手机看APP上的影院排片,丁见霖被她牵着的手攥得紧了点,瞄她一眼,右脚踢踢地上的石子,又瞄她一眼。 “蝙蝠侠吧。”叶嘉宁直接定案。 “哦对,”麦穗想起来,“弟弟上周就想看这个呢。”不过最后因为叶嘉宁周末的突然消失没看成。 丁见霖的小情绪很容易被哄好,去电影院的路上整个人都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给叶嘉宁展示他电话手表里的余额:“今天我请客!” 叶嘉宁也没对他三位数的身家客气:“我请你看电影,你请我吃爆米花。” 他小小年纪就懂得勤俭持家,去买爆米花和可乐时,踮起脚趴在柜台前,眨巴着大眼睛跟影院的售货员卖萌:“姐姐,可不可以给我装多一点点?” 他得到的那桶爆米花满得快溢出来,看得麦穗感慨万千:“弟弟从小就不是池中物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闲情逸致来看一场电影,麦穗和丁见霖都很开心,麦穗拿出手机兴致勃勃拍了电影票和爆米花的照片,又和弟弟来了个自拍十连拍,最后还要拉着叶嘉宁一起合影。 等开场的间隙她在手机上飞快修好图,用胳膊肘捅捅叶嘉宁:“快发朋友圈。” 叶嘉宁从善如流地将她转发过来的图片保存,发到她不常更新动态的朋友圈里。 霍沉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叶嘉宁便没急着回去,看完电影之后又带丁见霖去吃了肯德基的儿童套餐,抽到一只大耳狗的公仔回家。 回港域天地时已经天黑,进门灯亮起,客厅没人,她换上拖鞋,先回二楼房间。 想先洗个澡,打开衣柜发现早上走之前还空荡荡的柜子突然多出来许多东西,衣服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是那种鲜艳浮夸的款式,跟她平常穿衣风格一样的简单淡色系,上面没有吊牌和标签,但面料与质感都格外舒适。 这间卧室原本有个挺大的衣帽间,已经被整个填满,除了衣服还有包包和鞋子,运动鞋、平底鞋、高跟鞋各类鞋子都备齐,包包全是名牌,可能是投其所好,还有一些设计师联名款的帆布手袋。就连贴身的衣物都没落下。 她不知道这些到底是冬叔准备的,还是霍沉自己准备的,想来大少爷应该不需要亲自做这些琐事吧。 叶嘉宁下楼想跟冬叔道声谢,他听见她回来的动静刚好出来,问她饿不饿,用不用准备点吃的。 “我吃过了。” 叶嘉宁说完话已经要上楼,见冬叔几次欲言又止便停下:“你有话跟我说吗?” “少爷已经一天没下来了。” 冬叔脸上愁容明显,似乎很是担心,相较之下叶嘉宁的反应就有些冷淡,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一天不出房间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人至少三天才会饿死。 “他经常这样吗。” “不是。”冬叔急忙解释,“少爷是过敏了。” 叶嘉宁看懂他的意思,应该是希望她去看看,但他可能错误判断了她和霍沉的关系。 “严重吗?”叶嘉宁问。 冬叔犹豫了以下,如实道:“倒也没多严重,吃过药了,现在好了点。” “那就行了。” 既然不严重,也吃了药,叶嘉宁便不再管,转身往上走了几个台阶,冬叔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独自嘀咕道:“也不知道昨天吃了什么……” 叶嘉宁的脚步因为这话稍稍顿了半秒。 霍沉昨天有没有吃过别的她不清楚,但晚上吃了她煮的面。 冬叔原本已经要走开,听见她问:“他对什么过敏?” 赶忙又转过身来回答:“坚果类的不能吃,尤其是花生和葵花籽,还有鸡蛋和番茄,蛋类制品都不能吃,熟番茄没什么问题,生的是一点不能碰。” 叶嘉宁听得揉了揉额头,不是觉得他娇气包,是他既然知道自己对番茄和鸡蛋都过敏,还敢吃番茄鸡蛋面,她煮的面有那么香? 虽然事先不知情,但毕竟是害他过敏的元凶,叶嘉宁难逃责任,走到二楼之后左转,敲了两下霍沉的房门。 回应她的是房间里恹恹的不耐烦的声音:“别烦。” 叶嘉宁顿了顿:“那我走了。” 停顿几秒,门里传来拖沓懒散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到门后,随后房门从里面打开。 霍沉穿着黑色的长T和运动裤,大约刚从床上起来,衣摆有一些揉乱的褶皱,头发被仓促抓了两下但还是有点乱,脸色苍白而颓。 半开的门扇挡了一部分光,他站在门内,低着眼睨她,脸色挺冷淡:“电影看完了?” 估计看到她的朋友圈了。 叶嘉宁看不清他身上有没有症状,问他:“你过敏怎么样?严重的话最好去医院。” 他单手握着门把手,语气听起来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幽幽的不爽:“什么样对你算严重。” 叶嘉宁说:“我看一下。” 霍沉不置可否,就那么站着盯了她一会,转身走回房间,没关门。 叶嘉宁跟着他进卧室,他在床尾凳坐下,叶嘉宁才看见他刚才没露出来的那半边脖颈上的红疹。 这间卧室的墙漆是灰褐色,据说这种颜色代表着逃离世界的愿望,叶嘉宁不确定他怎么想,总之房间的灯也有些暗,跟她那间卧室的温馨明亮仿佛属于两个世界,很难让人想象到这两种迥异的风格会出现同一座房子里,仅仅隔着一条五米的走廊。 光线不够亮,叶嘉宁看不太清,走到他跟前后不得不弯腰凑近查看,霍沉脸往另一侧偏开,视线落向别处。 他皮肤白,锁骨从领口露了一半,能看到骨骼上轻薄的肌理形状。昏昧的顶灯将光投落上去,像旧电影一样的柔光质感,叶嘉宁盯着那片红疹看了一会。 “荨麻疹,得擦点药好得快。你白天吃的什么药?” 她靠得不算太近,但说话时气息的尾巴刚好扫过霍沉耳畔与颈侧,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直到靠住床尾,一条长腿伸展开,偏着头挺拽的语气回答:“圆形的药。” “……”叶嘉宁也不知道一个“圆形的药”有什么值得他这么拽。 “我等下问冬叔吧。” 冬叔很快端着小托盘上来,上面有倒好的一杯温水,还要几种药。他应该是有经验,拿来的药都是治疗过敏的。 “早上吃的氯雷他定吗?”得到冬叔肯定的回答,叶嘉宁拿了片盐酸左西替利嗪片给霍沉,“把这个吃了。” 霍沉瞥她一眼,把药接过去放入口中,接过冬叔递来的水喝水吞下,杯子放回去。 叶嘉宁拿了一支乳膏转头给冬叔:“你帮他擦下药吧。” 冬叔几乎是惊了一下,连连摆手加后退,可以用诚惶诚恐来形容:“少爷不让别人碰他……再说我笨手笨脚的,还有点老花眼,还是您来吧。” 叶嘉宁试图跟他讲道理:“你至少是个男人,我好像比你更不合适。” “您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合适!”冬叔说着端起小托盘,跛着一只脚结果溜得比谁都快。 第26章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霍沉对他们两个的谦让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斜靠在那里看她,冬叔走了,叶嘉宁转过来,对上他幽昧的视线。 "我身上没刺,扎不了你。" 叶嘉宁拧开药膏:"很难说。" 霍沉抬眼看她,叶嘉宁将白色乳膏挤到食指指腹上,低头在他颈侧擦开,不知道是药膏有点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碰上的刹那明显感觉到霍沉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他脖颈连着锁骨的整片皮肤都起了疹子,叶嘉宁继续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开,稍稍按摩把药物揉进去以便吸收,涂到锁骨处时,手腕蓦地被人攥住。 霍沉捏着腕骨将她手拿开,叶嘉宁猝不及防愣了下:"怎么了,疼?" 霍沉手上的力道有些重,那节细瘦的腕骨在他手掌里脆弱得好似一折就会断,意识到这点他松开了手。 "痒。" 他没看叶嘉宁,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痒是正常的。”荨麻疹怎么会不痒,叶嘉宁继续给他涂药,“晚上如果还痒再用炉甘石洗剂擦一下,或者冰毛巾冰敷,不要抓。" 霍沉喉咙里闷出一声低沉的“嗯”,挺配合。 她指尖很柔也很软,动作小心力道放得很轻,跟他自己的手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触感,指腹小小的一块皮肤,带着药膏在他颈侧来来回回地移动、打圈,不比羽毛搔人好过多少。 但霍沉没再出声,也没再有什么突然的反应,几乎是静止状态,安静地让她上药。 直到叶嘉宁小拇指勾住他的领口,往下扯了点。霍沉的目光从旁边地板挪回来。 她有点近视,没戴眼镜过来,灯又太暗,涂着药不自觉地越凑越近,白净的脸就在他脸侧,霍沉稍一转头,就被她的发丝撩了下鼻子。 她脸很小,恰到好处的精巧比例,鼻骨挺翘又很秀气,密长的睫毛半垂着,专心致志盯着他的锁骨。她好像哪里都很精致,嘴巴的形状也很可爱,专注地微抿着。 叶嘉宁毫无所觉,将他领口盖住的那一小片地方一起涂上药。"电影好看吗?"霍沉忽然问。 叶嘉宁专心抹药,一 边回答:“还可以。” 她看电影不太挑类型,什么都愿意看一点,几种版本的蝙蝠侠小时候也看过不少,已经没多少新鲜感,麦穗跟丁见霖倒是很喜欢,一个嗷嗷叫着帕丁森真帅,一个出来看到影院的蝙蝠侠手办就望眼欲穿。 涂完颈侧和锁骨她直起身,一手拿着药膏,半举着手问他:“还有哪里有?” 霍沉说:“你确定都要看?” 叶嘉宁果然顿了下,荨麻疹常常大范围出现,除了手臂和脖颈这些外露的皮肤,其他所有被衣服遮挡的地方……都不太适合她来动手。 她把药膏放下,抽了张纸巾擦掉手上多余的乳膏:“其他的你自己涂吧。”其实脖子他也可以对着镜子自己涂,干嘛非要帮他? 把药膏拧好放回盒子里,她看看霍沉颈上那一片惨烈的红疹,没忍住说:“你番茄鸡蛋都过敏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在看电影。" 这跟看电影有什么关系?叶嘉宁不太理解他的逻辑,但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提了三遍,要么就是他也想看电影,要么就是在点她。 "你是不是对我今天去看电影有什么不满?其实你有事的话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会赶过来,你没找我,我以为你在忙别的事。" 霍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将刚刚被她扒下来一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往后靠回去,又是那副懒怠的姿势,黑眸意味不明地盯她:“你工作日要上课,休息日要陪别人看电影,哪一部分时间属于我?" 叶嘉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点点头,想着这些药还用得上便留在了他房间里:“以后我会尽量在这里待着,少出门,这样可以吗。" 她的语气那般平静,声调也没有抬高,和刚才给他涂药时的那种乖顺好像听不出区别。她说完就走了,还记得把门带上,脚步声从霍沉门外逐渐远去,随后跟着一道对面卧室的关门声。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霍沉坐在墨蓝色丝绒的床尾凳上,皮肤上的药膏带有止痒的凉意,他却有点烦躁,起身进浴室洗澡,单手拎起上衣下摆打算脱掉,又从镜子里看到脖颈上刚涂好的药。顿了一秒还是放下手,从浴室里出来。 翌日叶嘉宁果然一整天没出门,一个上午都待在房间里,看书累了就下楼喝杯 水休息一下,发现霍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早上起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未完全干透,湿润黑亮的短发让他身上多了两分澄净的少年感,宽松舒适的黑色家居服显得人高而瘦,手长腿也长。 叶嘉宁先瞥了眼他脖子,发现有一层莹亮的药膏光泽,就知道他应该已经吃过药了,荨麻疹看起来也比昨天晚上轻了些,于是没跟他说话,喝完水便上楼。 霍沉靠着沙发盯了她半天,看她鼻梁上架着一副清秀又疏冷的眼镜,穿着他选的那双小羊棉拖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看着她拿一只玻璃杯接一半水、手扶着吧台沿,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喝完,然后洗干净杯子放回去,目不斜视地从他不远处路过。 冬叔见她下楼便去厨房准备果盘,不过两三分钟时间,弄好出来人就不见了,便问道:“叶小姐回去了?" 霍沉拿着药膏在手里转,驴唇不对马嘴地答:"在闹脾气。" "啊?"冬叔一张脸的皱纹里都填满茫然,"闹……谁惹她不开心了?" 霍沉:"不知道。" 冬叔:"……" 你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无辜。 霍沉坐在客厅的那段时间,电话响过几次,他连电话都挑选着接听,不想听的便无视,愿意赏耳的才会纡尊降贵划开接听。 如果硬要从王跃恒身上数出一个好的品质,那大概只有持之以恒这个词,他打过来第三遍时,霍沉接了, 嗓音挺冷淡"有事?" “叫你出来玩算事吗。”王跃恒语气带着笑,其实这几天他过得相当不舒坦,被人从他手上把叶嘉宁捞走已经让他窝了很大火,没想到这件事并没算完,没几天那个收了他一块表卖他人情的民警便受了处分,他二叔那也传出风声,说纪检委接到群众举报要来调查。 这件事给王家蒙上了一层阴影,人都是拜高踩低的东西,墙倒众人推,已经有人明里暗里地在打探真实性,他二叔如果真出事,对王家就是个重创。至于这些跟叶嘉宁到底有没有干系谁也不知道,但时机如此之巧,很难让人不生出几分联想。 王诚服知道事情的起源是一个女人之后,在病床上气得差点蹦起来,抄起佣人端来的盛粥的 碗就砸他身上,骂他脑子有病,为了一个女人精虫上脑搞出这么大的麻烦。粥是不烫,王跃恒被淋了一脸,额头上又添一道印子,到现在还没消。 他查不出叶嘉宁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现在是王家的多事之秋,跟霍沉维持好关系总没错。 以上所有都没有从他的言辞间泄露半分,似乎还是往常那个无所事事、纵情声色的恒少,很有闲情逸致地邀霍沉一同去朋友新开的猎场玩。 “我那朋友以前在法国是有狩猎证的,退休之后回了国原本说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人又闲不下来,跟人在九曲那边弄了个猎场,我看着还还挺像个样子。赵亮他们想去玩玩,下午出来,你来吗。" “我记得你以前爱玩这个,这么久不玩应该也手痒了吧。” 他淡笑的口吻仿佛之前那些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他们还是“朋友”,霍沉的拒绝就没那么念旧情了。 "不去。”霍沉说,“有事。" "什么事这么要紧,非要今天办?" 霍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比你重要的事。” 王跃恒笑了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叫都叫不出来,有女人了?"带着试探性的一猜,霍沉竟然没有否认,他靠在沙发上,回了个高冷的音节:"嗯。" 王跃恒向来心思活络且会来事,他能在圈子里吃得开是有原因的,很快抓住关键,用一种发现好兄弟谈了对象的口吻嗔道:"行啊你,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还瞒着我。" 原本不耐烦搭理他的霍沉好像又有了闲聊的兴致,答他:"上周。" 一周,那还正在热恋的劲头上,这时候就是有笔十亿的跨国贸易合同,也不比怀里的女人更让人放不下,王跃恒当然懂,笑得意味深长并表示理解:“怪不得没心情跟我们玩。得,这种时候我就不打扰你了。" 像霍沉这种刚开窍的男人,对女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这方面自认已经炉火纯青的王跃恒简直有成吨的经验可以分享给他。 人际关系不就这样,你有价值,才有往来。 于是主动提出为他做顾问:“女人这种生物很好哄也很难搞,你第一次没经验,有什么事随时问我 ,都是兄弟,我很乐意效劳。" 霍沉独自坐在宽敞的真皮沙发上,两条腿分开,手搭在大腿上,拿着那支药膏在指间意兴阑珊地转着,思考几秒后慢悠悠道:“现在就有一个。” 王跃恒笑了:“哄女人我最擅长,你说我听听。” 冬叔上来给她送切好的水果,都是进口的高级货,去蒂的白草莓搭配着切成小块盛在壳子里的粉凤梨,还有紫红发亮的智利车厘子。 叶嘉宁从课本上抬头跟他道谢,冬叔犹豫三个来回,极尽委婉地问:“早餐是不是不合您胃 □?" 叶嘉宁说,"挺好吃的,我不挑食。"冬叔再次犹豫三个来回:“那是学校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啊。”叶嘉宁原本已经要低头继续看书,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他,"怎么了冬叔,你有话直话就好。" 冬叔叹了口气,终于问出自己不太想问的方向:"少爷惹您不开心了是不是?" 叶嘉宁其实谈不上不开心,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 但冬叔问得小心又尴尬,明显是不知道情况却在为他家少爷担忧,叶嘉宁也不想用这种事为难他一个大叔,三言两语应付过去,拿起书下楼,冬叔见状果然露出释然的笑容。 叶嘉宁拿着书走下楼梯,快中午了,顶层豪宅的全景落地窗里映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港口停泊着一排排帆船,遥远的海面上多层游艇的尾部螺旋桨翻搅着海水留下白色航迹。 她走到客厅里,问霍沉:“我是不是最好坐在你视线范围里?”霍沉右手捏着手机,摁灭屏幕揣回裤袋里,听不出起伏的声调“嗯”了声。 叶嘉宁指了指窗边那把藤椅询问,那里阳光很好,不远不近,她跟霍沉可以互不干扰:“我坐那可以吗?" 霍沉扫过去一眼,不满意:"坐近点。" 叶嘉宁便绕过沙发在他正对面坐下来,一楼数百平米的面积只用以家政,客厅通透空旷,沙发之间隔着两米距离,她坐好后问他:"这样够近吗?" 霍沉手抄着兜看她几秒:"不够。" 他这样 直白讲要求的确比昨天那样要她揣测对叶嘉宁来说更轻松一点,但她并不期待他“直白”到如此程度。 坐在这里都不够近,难不成要她坐他腿上才满意?她干脆直接问:"“不然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让我坐哪里。" 霍沉顿了下,这个停顿有点微妙,便显得好像别有深意,叶嘉宁几乎立刻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想撤回上句话。 霍沉问:“我让你坐哪里你就会坐?” 叶嘉宁自己拿着书坐到了他旁边去。 第27章 第27章 霍沉偏头看她一眼,大概终于对她的表现满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叶嘉宁打开书继续学习。 不知不觉间残存的冷空气已经慢慢消失在春天渐盛的气息里,海面浮起灿金的波纹,气温适宜的晌午。 叶嘉宁和霍沉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坐在沙发里,做预防医学实验指导的习题,霍沉拿了本叫《Opti n》的杂志在看。 她无意瞥了一眼,好像是讲改装车的,但他看得很慢很慢,好久才翻一页。翻页时左臂微动,她都能听到两个人衣服布料摩擦的声响。 刚刚坐过来时太果断利落,坐下之后才发现其实也没必要挨这么近,但再挪就刻意了,怕他又不满意。 冬叔不知道去哪了,所幸霍沉很安静,他们俩各自看各自的,相安无事。 中午厨师准时过来准备午餐,叶嘉宁的习题也做完了,这样坐在沙发上看书很累脖子,她按着后颈转动缓解,幅度尽量放小了,但头发还是扫到霍沉的肩。 她不知道霍沉已经被她的发尾扫到好几次,她自己没察觉。 她头发确实又长长了,因为平时总扎马尾没意识到,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地方要奔波,有时候一天满课结束还要去做代驾,刚在医院上完见习课又要赶去做家教,扎马尾利落也省事,但无论如何都及不上散着自在。 霍沉没说话,也没扭头,只是忽然抬手揉了下脖颈被发丝扫过的那块皮肤。叶嘉宁余光察觉他动作,转过头来问:“痒吗?” 霍沉垂眸瞥过来,那个眼神叶嘉宁没看懂,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若无其事移回去:“你说呢。” 他颈上这一侧原本没出疹子,白底的皮肤上只有两道不太显著的交错的红痕,像是他手刚刚才挠出来的。 "不要抓。越抓越多。" 叶嘉宁把他的手拉开,她有注意分寸,拉他手臂时隔着袖子,角度和方式都十分客气,拉开后仔细看了两眼确认不是起了新的疹子。 发现霍沉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她及时松开。"用炉甘石擦一下会好点。" 叶嘉宁明明没用多大力气,但他似乎被捏痛,用另一只手揉了下手腕:“那个不管用。” 止痒是很不容易一件 事,很多药物可能效果都不会很好,可没等叶嘉宁开口,他垂着眼又道:“被你头发撩的。” 叶嘉宁意识到什么:“我不是故意。”说着往另一侧挪远。 不想霍沉不咸不淡接了句:"你故意也可以,没说不让,挪那么远干什么。"他说完从沙发上起身走开了。 下午霍沉出去了,直到晚上叶嘉宁睡觉前都没回来。 隔天早晨忽然又开始下雨,不到七点叶嘉宁便收拾好下楼,大海跟天空都是雾蒙蒙的。她吃早餐时冬叔就站在一旁,叮嘱她今天风大,还是要穿厚点,已经叫司机过来了,待会送她去学校。 看得出来霍沉真的不喜欢别的人待在家里,不管是厨师还是家政阿姨,冬叔是例外,但外得也没太多,比如霍沉在家他就会尽可能少地出现,吃饭的时候直接消失不打扰,如果只有叶嘉宁自己吃,他就会在旁边陪着,因为叶嘉宁挺愿意跟他聊天。 吃完早餐,司机也到了,叶嘉宁准备出发时,二楼的卧室门忽然打开。 霍沉刚洗过澡,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下来,边从楼梯往下走边将外套穿好,拉链拉到顶,黑色显得人格外修长利落,的确比其他所有颜色都更搭他,叶嘉宁跟冬叔都站那看他。 他走到叶嘉宁跟前:“走吧。” 冬叔操持着一个长辈的心,赶忙说:"你还没吃饭,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去吧。"霍沉跟没听见似的,拿起车钥匙径自走了。 他开那辆尾号4个4的布加迪,黑色超跑无比丝滑地钻入雨幕,叶嘉宁终于有机会问:“这台车是什么型号,以前没见过。" "Bruilrd。" "这两年新出的?"叶嘉宁喜欢跑车,了解的也多一些,只是近几年没空闲关注。"定制。"霍沉回答。 “哦。” 怪不得。bruilrd,雾,是有点他本人恹恹冷冷的气质在。 叶嘉宁靠着座椅,从水迹蜿蜒的玻璃往外看,今天雾也很大。 原本她打算先回家一趟送丁见霖上学,这小孩年纪不大但很敏感,她一直不在家他就会不开心,现在只能先让霍沉送她回学校再说。 Bruilrd 在这个雾蒙蒙的早晨停在宜大西侧门外,如果叶嘉宁没有提前叫停,霍沉会直接开进去。 她在校门口下了车,刚过七点半,时间已经不宽裕,但她还是在看着霍沉的车开走之后,重新叫了辆车去成华小学。 已经快到小学的上课时间,麦穗跟丁见霖早就到了,撑着伞在雨中等了她一会。其实叶嘉宁赶过来也没有特别大的实际作用,但看到她从灰扑扑的车上下来,丁见霖闷闷不乐的小脸就像天上的乌云,被一只手挥一挥就拨开了一半。 当叶嘉宁从包里拿出一只蝙蝠侠的手办,于是剩下半壁乌云也没有了。 他在校门口保安的催促下举着自己的格子伞蹦进去,连每周都要上演一遍的依依不舍苦情戏都不演了。 叶嘉宁跟麦穗重新打车回学校,麦穗嘴里不停地:“完了完了,第一节课要迟到了。” “没关系。”叶嘉宁给她带了一份霍沉那厨师做的提拉米苏,昨天她提前交代的,麦穗很喜欢吃这东西,"脸皮厚一点就进去了。"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前两节没课耶,有课的是你,嘿嘿。"麦穗捧着蛋糕笑。 叶嘉宁: 周一有晚课,雨还没停,冬叔给她发信息问几点放学,让司机来接她,她说今天不回去。晚上下了课回宿舍,洗完澡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打算跟霍沉说一声,想了想又没发。 关于“出勤率”他们约定的不够仔细,周末去应该就够了吧,周内还用每天晚上去报到吗?像今晚,她下课已经九点半,过去怎么也要十点多,洗个澡就该休息,明天一早又要赶回来上课,除了来回折腾没意义。 她把没打完的报备删掉,退出聊天框。 从加上好友到现在,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SS已经通过你的好友申请”。放下手机打算看会书,没两分钟微信提示音叮了一声。SS:【刚才在输入什么,怎么不发了】 叶嘉宁:". 她刚才就只打了“我今”两个字,这样也能被发现吗。是巧合还是他太闲?她还是重新打好发过去:【我今晚不过去】 SS:【为什么】 叶嘉宁:【明早还有课】 她回答得过于言简意赅,连多一句的解释都没有,停了几分 钟那边才回复。 SS:【明天有课关今天什么事】 蛮有道理,叶嘉宁其实也可以跟他讲,就算她晚上下课再赶过去,其实也见不了他几分钟,但跟老板有什么可辩解的? 【我明天去】 SS:【嗯】 SS:【我去接你】 亭茗易主之后,宋经理又不知何故被停职查看,有人说他是韦总的心腹,不愿效力新主所以给自己放假,有人说因为新老板不喜欢他,要不怎么放着会所上百号员工都没动,就停了他一个人的职? 总之新的接班人尚未选定,现在整个会所基本全靠半年内连升两次的Kay一个人撑着。 各部门经历半个月的混乱期后才逐渐回归正轨,然而没了在会所工作长达十年、所有事务一把抓的宋经理,清洁工人干活都变得不太仔细,清洁液的比例没弄对,拖完的地面让忙碌一整晚又困又累的新任总经理摔了一个人仰马翻。 叶嘉宁上完下午前两节课,赶去医院看望,她脚步匆匆,到了病房发现Kay正架着一只脚躺在 病床上睡得十分安详。 她试着轻声叫了两次,没叫醒,只好坐在一旁等她醒来。 Kay也没想到不过才三个月自己就从宋经理同级飞升到总经理,她还没过三十岁生日,这事业运旺得简直匪夷所思,思来想去也只有去年拜过的南海观音才能有如此厚重的福泽。 但也真的很累就是了,她脚崴了,医生说不严重,回去注意休息就行,但她熬了几天实在太困,借了张病床在这里倒头就睡。 等她醒来天已经快黑,身上多了床被子,掖着边搭在身上,叶嘉宁坐在病床边简陋的凳子上,戴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满屏的英文。 “看什么呢。”Kay是天生精力充沛的体质,睡几个小时精神就好许多,坐起来捋了捋睡觉都没弄乱多少的头发。 叶嘉宁抬头摘了耳机:“六级的题。” 去年她忙得没时间考,最近六级开始报名,就复习一下。“那不是还有三个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叶嘉宁把耳机放回仓里,手机关掉,一边道:"“不打无准备的仗。" "真像 我。"Kay欣慰地把床头果篮的保鲜膜戳了个洞,掏了一个橘子丢给她,"吃。"叶嘉宁往旁边看了一眼,伸手把橘子放回去:"这是别人的。" Kay转头便对上隔壁病床上大爷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以及他病床边围着的三儿一女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说的表情。 她根本不需要前摇便换上一副可人的笑脸,跟人家亲切交谈起来:"不好意思,我应该是睡懵了,还以为是我朋友送的呢。大爷,您腿这是怎么了?" 叶嘉宁扶着她出去,Kay笑眯眯地还朝人挥手再见,等离开病房就收了,怪她:“来看我连个果篮都不带,你个小貔貅。" “等下给你买。”她来时着急,一下课就赶过来,真忘了,来了见Kay身边连个人都没有,那么风情万种妩媚动人的一个人,就这样睡在人来人往的多人病房里,连床被子都没盖,所以坐着等了两个小时,想让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 到医院门口,叶嘉宁果真给她买了一个果篮,还是摆在最高处全进口价格最贵的那种高级果篮,Kay眉开眼笑,专门从里面刨出一个橘子剥了喂给她一瓣。 叶嘉宁开她的送她,咬住那瓣橘子吃掉之后才说:“其实我不爱吃橘子。我不喜欢吃酸的。” “早说。”Kay手转了个弯,橘子塞自己口中,又调侃她:“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小貔貅吃开塞露了?" 叶嘉宁: 她当下很有把果篮抢回来掉头重新拿去退掉的冲动,但已经被她拆掉吃了,想来老板也不会愿意退。 "你难得受次伤,给你庆祝一下。”她面无表情地把着方向盘,"还有,开塞露不是用来吃 的。" "啊,我又没用过,我怎么知道。" 叶嘉宁原本是要送Kay回家,半道亭茗的人又来电话,说商景煜又闹事了。 Kay翻了一个真情实感的白眼:“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他们商家的……” 说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自动哑火,一副认命的样子,把没吃完的半个橘子丢回果篮里,"算了,我确实欠他们。走吧,先去亭茗。 4; 第28章 第28章 商景煜亲生父母去世得早,失去双亲时他还不记事,商家二老难免溺爱多了点,给宠纵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账,等到十几岁再想教育时显然已经来不及。有个亲生的哥哥这几年长居国外,家中就只有商廷啸这个二叔能管住他。 Kay认识他时他才十三四岁,勉强算他半个长辈,商廷啸不在时,他在宜港闯祸都要Kay去给他擦屁股。 这小子最近也不知道又中了什么叛逆的邪,惹祸惹得愈发频繁,这次又说自己有块珍贵的手表昨晚落在这,差遣着整个会所的人忙里忙完忙上忙下给他找。 能找着什么? 亭茗每天上午打扫时,所有客人的遗失物品都会统一送到服务处,拍照登记等待客人认领。来这里消费的客人身价都不菲,遗落的东西自然也都价值昂贵,尽管韦总在二十年间立下极为苛刻的规矩,任何人发现私吞财物一次就罚半年薪水,但因为房间内为了保护客人隐私从来不设置监控,有些东西在这丢了,只要没出现在服务处,那基本就别想找到了。 商景煜掉的手表,那少说也要值十几几十万,如果是家里长辈送的那价值只会往上走,没找到自然是大闹一场。 Kay脚崴去医院还没回来,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宋经理又被停职,亭茗可谓群龙无首,暂时顶替宋经理的代办经理弄不住这个祖宗,只好苦哈哈打电话给韦总求助,韦总人正在lbiza岛上度假,听说又是商景煜那个王八羔子当即阴笑一声:"让他闹。闹大了你们老板自然会亲自收拾他。" 代班经理这才想起来他们老板已经换人,新老板比韦总更不爱理事,都让人忘了这茬,几番踟蹰之后,还真傻不愣登地把电话打到霍沉这里来。 雨停之后雾散了很多,湿度依然很高,西侧门外林荫蔽日的小街反而有种潮湿的清新之意。 正值晚间饭点,街旁小摊贩开始营业,砂锅米线的香味飘荡贯穿着整条街,小小的店面里坐满学生,门外临时架起折叠桌椅,跟对面凑成一桌打麻将的大爷大婶隔街相望。 黑色超跑碾着路面湿润堆叠的落叶,从满街的烟火气里不疾不徐驶过,停在西侧门外的路旁。驾驶座车窗开了大半道,一只劲瘦修长的手肘搭在窗沿上,像在等人。 打麻将的、吃米线的都伸头张望,想看看车里是什么人,又在等待什么人。 r/>霍沉在车里坐了几分钟,才不紧不慢在手机上点开叶嘉宁的对话框,问她【出来了吗】 这条消息没收到回音,他又等了十来分钟,吃完米线的女生回学校上晚课,路过车旁趁机瞄一眼。 看到一张帅得让人眼前一亮的脸,彼此掐住了对方的胳膊,眼里写满同一种激动含义,紧接着再 看第二眼时,帅哥似有所觉,从车里抬了下冷恹的眼睑,两人赶紧扭开头快步走了。 霍沉靠在座椅上接通打进来的电话,那边战战兢兢地把会所正在上演的麻烦汇报给他听,原本指望着Kay不在老板能来给他们撑腰,没想到得到一句毫不关心的:"所以呢?" 所以呢? 代班经理被问得卡了下壳:"所以……所以……他再这么闹下去,我们今天就没法营业了。" 霍沉冷漠的声线没起伏:"那就关门。" 至此代班经理算是明白他们的新老板压根不在乎这个会所的死活,尽管亭茗每天的流水高达数千万。 就在这时看到Kay的身影,如同看到救星立刻松了口气,赶忙跟电话那端的人道:"Kay总回来了,没事了,真对不住霍爷,打扰您了。" 他说着赶忙上前去迎,一边拿着手机等对面先挂断电话。霍沉随手结束通话前,Kay的声音被录了进来:"小叶子,扶我一下。" 叶嘉宁和Kay跟被当做救兵搬来的宋经理是一起到的,她扶着Kay从车上下来时,亭茗正闹将得厉害。 宋经理休息在家,没穿会所的工作制服,没梳油头,反倒显得人没那么油滑世故了,据说接到求助电话之前正在家逗弄刚出生的小孙子,身上还沾着点奶粉味。 “哎呦呦。”他过来搀扶Kay,"怎么搞成这个样子。"Kay一见他感慨万千:“老宋,missyu。” “不敢当不敢当。”宋经理谦虚道,“让我多活几年。” 整个会所一大半的人都聚在景观池旁,跟摆阵似的围着一个人苦口婆心七嘴八舌,试图把人哄住。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因为个子高且头发更高而鹤立鸡群,年纪比叶嘉 宁想象中还要更小,染一头很精神的红毛,头发竖直向上立,两只耳朵戴金色小圈耳环,穿红色皮夹克和挂得叮叮当当的吊裆牛仔裤,两只爪子十根手指总共十几枚戒指,隔得远没看清是描了眼线还是天生睫毛浓郁,总之满身金属的样子让人担心他说着话会突然hipp起来。 叶嘉宁第一次见到商景煜真人,没想到是这种风格,跟霍沉之间也就差了一百个正常人的距离,她于是更奇怪霍沉当时为什么会冒充他。 想到霍沉,她拿出手机想跟他讲一声自己可能晚一点回去,这才看到二十分钟前他的信息。当时在开车,她手机在包里。 【临时有点事,我晚点再过去你那】发完等了几分钟,霍沉始终没回。 商景煜叉着腰鼻孔朝天,暴怒的样子仿佛鼻孔快要喷出气来:“你们都他妈给我闭嘴行吗!叽叽喳喳跟一群鸭子似的吵死了!再吵老子把你们一锅全炖了!Kay呢?我要找Kay!" Kay被叶嘉宁扶着上去台阶,最后嫌慢脱开她的手自己身残志坚快步冲过去扬手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干脆利落带一声响。 “我看你是找抽!” 周围一圈倒吸冷气的声音。 商景煜嗷了一嗓子,捂着后脑勺一脸忿忿但说话却是老实多了:“你怎么才来啊。” "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都受伤了还得来解决你这个麻烦精。" 商景煜往她脚上瞅了眼,很不屑:"不就崴了一下嘛,你叫我二叔来啊,正好跟他演演苦肉计。" Kay抽完人甩了下头发,恢复端庄仪态,揉了揉自己发痛的手:“我这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没功夫陪你闹,自己找别的地方玩去,别给我添乱。" 商景煜不干:“那不行,我手表还没找到呢。” “什么手表?”Kay知道他霍霍东西的德性,一千多万的车开着都不见小心过,这么看重的手表别是商家那几位谁送他的限量版。 "我二叔送的。" Kay有点头痛,又问他:“牌子、样式、什么时候掉的、哪个房间、当时跟谁在一起。” 商景煜摸了摸鼻子,回答:"江诗丹顿,就一般手表那样,昨天晚上我喝多 掉在包厢里了。不记得有谁,我喝多了。" Kay叫来小佟,吩咐他去调监控,看看昨天那间包厢都有谁在,以及人离开后是哪个保洁打扫的。保洁要查,昨晚跟他一块玩的人也得查。 "他二叔送的手表肯定有特殊意义,找不到这事不好交代。" 她叮嘱完小佟点点头刚要跑走,一旁安静看热闹的叶嘉宁实在看不下去Kay受着伤还被人折腾着白忙活,出声道:"怎么掉的?" 商景煜视线挪过去,上下扫视她一遍:"谁啊你,以为长得漂亮就有资格跟老子说话了?" Kay:"我妹妹。给我好好说话。" “你哪来个妹妹。”商景煜哼了一声,抖着腿鼻孔朝天地问她,"你刚才问我什么?" 叶嘉宁一点没在意他不客气的态度,神色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你的手表在包厢里摘过吗?” 商景煜下意识说:"没摘过啊,怎么了。" "那是怎么掉的?几点几分掉的?"“都说了我喝多了,我怎么知道怎么掉的,什么时候掉的。” 叶嘉宁反问:“你不记得怎么掉的,什么时间掉的,怎么会记得掉在了包厢。” 商景煜着实被问得愣了几秒,根本答不上来。他的确在说谎,但他从小在宜港横着走,撒谎也不用自己圆,根本没编好细节,被她几个问题就问露馅。 他若心思够缜密还可以再编几句圆回去,但他恼羞成怒了:"关你屁事!我说掉了就掉了,你敢跟我杠?" 叶嘉宁一脸淡定看向Kay。 Kay已经领会她的意思:“你手表没掉在这里遛我玩啊?个小混蛋,赶紧给我滚回去,一天天的真会给我找事。" “我不走!"商景煜一屁股坐到景观池边上,抖着腿斜眼嫖她,“要不你叫我二叔过来。”Kay懒得理他:“自己走哈,不走我让肌肉哥哥把你丢出去。”商景煜腾地一下站起来,不像是丢了一块有特殊意义的手表,更像是被人抢了媳妇,义愤填膺痛 心疾首地冲她嚷嚷:“你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笨蛋呢!这么好的机会给你都不会利用,你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不就能见面了!就这么个破会所的工作还跟人争,你男人都被人抢了怎么不知道替自己争一下?有没有一点胜负欲啊你!妈的,我都比你着急!" 几十个被折磨了几个小时的员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走向。Kay脸色挺淡的,朝保安抬抬下巴:“把他抬停车场。” “我看谁他妈敢动老子!” 全会所的员工被他折腾了几个小时战战兢兢的,现在发现纯属是他在找事,是个人都生气,保安直接上去想将他架走,商景煜喝了一声不管用,见他们真的敢拉扯自己,整个人出离愤怒,跟人高马大的保安推操厮打起来。 保安只敢拉人不敢真的跟他动粗,商景煜下手却一点都不客气,以致于几个壮汉都没控制住他,反被推得七倒八歪。 有个保安被他一脚怼得翻身掉景观池里,Kay站得太近差点被波及,腿脚不灵便躲不及,还好叶嘉宁反应敏捷,及时将她拉开才没被撞到,只是自己不巧被溅起的水浇了个正着。 池子不深,但保安体格庞大,砸起的水花将她头发衣服都淋湿了许多。 Kay赶紧喊小佟:"去拿条毛巾来!" 叶嘉宁抬手擦了擦脸上湿润的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片骚乱上,没人注意到霍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直到他带着一身阴冷的气压走上台阶,将外套脱下来披到叶嘉宁肩上,宽大的黑色外套将她盖起来,他抬手拎起兜帽戴到她脑袋上。 叶嘉宁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时转头,霍沉侧脸比刚刚淋在她身上的池水更冷,明明最近气温已经升暖不少,好像一下在他身上又回落了几个度,冷冽地击碎春日和煦的气息。 他脚步几乎没有停顿,给她戴好帽子的同时就往前走过去,商景煜刚刚甩脱最后一个保安,暴怒:"谁他妈再动老子一下试试!" 谁敢真的动他? 刚吼完,倒在地上的保安身后走来一道身影,商景煜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一脚踹在他腹部上。他直接被踹得往后连退两步滑倒,后背撞到景观池的石头,疼得吡牙咧嘴还没缓过劲来,霍沉已经大步走到跟前,单手扣住他咽喉将他压进池子。 霍爷! &# 34;商少!!" 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中,霍沉扼住商景煜的喉咙将他整个上半身都倒扣在水池中,景观池室外恒温的水几乎贴着他头皮在流动,那种丝丝入骨的凉意顺着发丝钻入每一个毛孔之中。 商景煜本能地想推开他的手,但头朝下的姿势让他不得不用手扣住池边的大理石防止自己掉下去,两只手和两条腿充满求生意志地疯狂扑腾,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你!放开我!" 四周所有人的都被这一幕惊得呆住,大气不敢喘一声,如雕塑般瞪着惊慌恐惧的眼睛。 男士外套的帽子将叶嘉宁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以致于没人看到她的表情。即便能看到,大概也只有在变故最初的几秒里会看见几分错愕。 即便是整日在会所处理各种突然状况的Kay和宋经理也目瞪口呆,终于回过神来后两人对视一眼,Kay赶紧推了宋经理一把:“快把他们拉开!” 宋经理慌忙跑上前,不敢上手拉扯,压着心头的震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霍爷,商少应该已经知道错了,您先放手,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霍沉置若罔闻,单腿踩在池沿,用一只手将商景煜倒挂在那,毫无温度的视线垂落下来,嗓音比逐渐漫过商景煜头皮的水还冰凉:"清醒了吗。" "醒了!"商景煜的气焰随着越掉越低的重心一起被迫屈从,疯狂拍打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嘶吼:"醒了!!!" 霍沉终于松开手,冷冷地直起身:"滚。" 商景煜连滚带爬地从池子上下来,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被宋经理扶着站起来,想赶紧把他推走避免再发生冲突,商锦煜又指着霍沉暴跳如雷地骂:“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疯子!信不信老子把你关进精神病院去!" 叫骂没激起霍沉半点波澜,他周身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意好像一点都没有随着那骇人一幕的结束而消失,他站在池边,就着喷泉流下来的水不紧不慢地洗手,清澈水流滑过他的手指,半垂的眼睑敛住了所有情绪。 "不想走就再来一遍。" 宋经理赶紧捂住商景煜的嘴,连抱带拖地把人往外弄:"祖宗,他让你滚就赶紧滚,别犟 。"洗完手,霍沉转身走到叶嘉宁身边,牵起她手腕,脸上的神色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 "走吧。" 叶嘉宁下意识低头看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指节修长匀称,冷白而干净,合该是一双用来弹钢琴的手,但它刚刚以怎样的方式扼住商景煜的脖子,画面还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 霍沉手指微微松了些许,之后又握紧,他垂眼看着叶嘉宁,跟她说:“洗过了。” 叶嘉宁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嫌他手脏,就像她其实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性的词汇形容自己刚才看到那一幕时的心情。 意外?震惊?她好像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叫他疯子,而明明他很多时候看起来都很正常。"……没关系。"她只能说。 叶嘉宁被他牵着走下台阶,Kay惊愕的眼神在她的脸上、霍沉、以及他们两个的手上来回兜转几遭。 她并没刻意想瞒着Kay,但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示众,她甚至都不知道今天霍沉会出现。说来话长,于是言简意赅道:“跟你想的应该差不多,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为什么要跟她解释。"霍沉问。 "不用跟我解释!" 上流社会并不一定真的上流,豪门世家再离奇抓马的事情都有,Kay在亭茗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除了有人掐着商景煜的脖子摁水里——她很快明白过来什么,脸上愕然的神色也收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她对霍沉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但至少有脑子清楚一点,对霍沉来说她没资格过问他们的事情。"抱歉,霍爷,今天的事是我没处理好,下次不会再让您费心了。" 霍沉买下亭茗之后她就高升总经理,是因为他自己没工夫也懒得管这里的事,这么一点小事还闹到他亲自用这种方式来解决,的确是她失职。 霍沉眼神冷淡:"再有下次你一起滚。" 他年轻,但不比韦总那个老狐狸好对付一分,Kay安分地说是,再有下次她自己滚。 叶嘉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霍沉牵着走下台阶,黑色布加迪以一个无人敢拦的蛮横角度横停在路上,就像他刚才的出现一样。 走出几步后霍沉忽而停下,回身扫了眼闹剧结束之后还面面相觑站着的众人。 叶嘉宁跟着回头,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但刚刚把商景煜弄上车让人送回家后跑回来的宋经理明白。他抹了把汗,当着霍沉的面,对站在这里的所有员工下命令:“今天的事要是有半个字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 一帮人讷讷点头。 宋经理笑着说了四个字:“霍爷放心。” 霍沉对他的表现应该还算满意,打开车门让叶嘉宁坐上去,离开之前道:“你复职吧。” 第29章 第29章 车里的冷气压持续到开出两条街,霍沉冷白的指节握着方向盘,Bruilrd如一条迅疾灵活的黑鱼,轧着嚣张的引擎声在车流之间穿梭,不断越过一辆辆轿车。 叶嘉宁将头上的兜帽摘下来,问他:"你车上有毛巾吗?" 他没看过来,挺冷淡的声音说:"没有。" 叶嘉宁头发微湿不太舒服,原本想擦一擦,见状也作罢,只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掉脸上没干的水。“亭茗丢东西也归你管?”霍沉开着车忽然说了一句, 叶嘉宁被这个问题搞得一顿:"……不归我管。" “那你去那做什么,看热闹?” “不是,我只是……”她话没能说完。 "在你那所有事情的优先级都高过我是吗,随便什么人都排在我前面。" 挂着驾校教练车牌照的大众和天蓝色欧拉芭蕾猫在两条并行车道上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布加迪以诡谲的角度与速度从缝隙中钻过,霍沉掌着方向盘,显然心情不佳。 “我不知道你在校门口等我。”叶嘉宁知道他不高兴的点,她的确不是故意,但让他等了很久是事实,“你来之前可以提前跟我说。” “我说了你就会乖乖待在学校等我?” 不会。她还是要看Kay。 "你知道史蒂芬·科维的‘四象限法则’吗。"叶嘉宁把沾湿的纸巾在手里折叠成四方块。 “事情可以从‘重要’和‘紧急’两个维度划分成四个象限,重要的事未必紧急,紧急的不一定重要,有的重要且紧急,有的既不重要也不紧急,像今天商景煜的事情就很紧急,但不代表它重要。" 霍沉问:“那我在哪个象限?” 叶嘉宁顿了下。 "算了,不用回答。"他好像又没兴趣知道,自己结束话题,但应该还是接受了她的解释,沉冷的神色有所暖化,车速也放低了些。 叶嘉宁自知理亏,主动跟他示好:“我请你吃饭,算作道歉行吗?” 霍沉从驾驶座转头,叶嘉宁正偏头看他,她眼睛生得好,此刻望着人的眼神是很诚恳的,让人想到澄净皎洁的月光。 "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叶嘉宁问。 霍沉转了回去,红灯还有三秒转绿,他很守秩序地提前减速刹车,稳稳停在白线以内:“你请我 吃,当然是你选。" 宜港临着海边,有吃不完的海鲜,饮食业一直都很发达,以前丁重经常花时间带她和叶茵去品尝各个区的老字号美食,有些甚至藏在七弯八绕的老巷子里,车开不进去,他们就下车步行。 叶嘉宁压根不记得那些店在什么地方,这几年忙于生存也没有很多的精力花费在享受生活上,老实讲她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吃的。 她从窗户往路边看了看,这里离宜大刚好不远。 “我们学校门口有家米线很好吃,你想试试吗?” 布加迪再次停到林荫街的西侧门外,时隔一个多小时,从黄昏到夜晚,街边门店的灯已经点亮。过了晚上用餐高峰期,学生的身影少了许多,对街的麻将小摊在树上吊了盏灯,在荧荧的光线下战斗。 叶嘉宁下车时原本打算把外套还给霍沉,但她的衣服还有点潮气不太舒服,最后干脆直接穿上,两只手从过长的袖筒里穿过,袖口挽了两道。 霍沉视线在她身上凝了一瞬,又不着痕迹移开。 屋里有空位,叶嘉宁还是选了室外老板还没收的临时桌椅来坐。霍沉在她对面坐下来,折叠桌椅都十分简陋,他曲腿坐着显得十分屈就,眼神在四周转了一遭,停在对面。 麻将摊烫梨花卷的小老太赢了一把大的,高兴得咯咯咯脆笑,两个跳绳的小学生为了究竟是99个还是101个吵得面红耳赤,一对年轻男女倚在悬铃木的树干上,男的搂着女人的腰,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叶嘉宁跟着往那边看了眼,也不知道霍沉究竟在看哪个,他靠着椅背,坐在路边昏暗的光影里,对街种种人世的热闹都与他毫无关联,只作为一张喧嚣的背景,他在其中有种遗世独立的疏冷。 叶嘉宁还像个大学生,他的气质出现在这样老旧的街道上却有点突兀,吃饭的客人都扭头投来新鲜的注视。 来这的基本都是熟客,来了就直接点,老板在屋里扬声问他们吃什么,叶嘉宁让他先拿了一份菜单过来。 和寻常小店的 菜单没什么区别,塑封因为常年的使用变成陈旧的质感,霍沉倒是没嫌脏,拿在手里跟看杂志似的,研究了好几分钟。 “什么好吃。”他问。 叶嘉宁回答:"他们家米线味道好,汤泡饭我吃不惯。" 霍沉又问:"牛肉米线和麻辣牛肉米线有什么不一样?" "麻辣牛肉是腌制过的。" "哪个好吃? 叶嘉宁从手机上抬头,问他:"能吃辣吗?" “可以。” 叶嘉宁放下手机,把菜单还给老板,要了两份麻辣牛肉米线,两瓶汽水。 米线煮得很快,两只砂锅被端上来时还在滋滋作响,叶嘉宁拿了两双一次性竹筷,还有两只吸管。 这家的牛肉腌制得很够味,也是每天卖得最多的,刚煮好的米线很烫,叶嘉宁用筷子夹起两根,吹了几下等不烫才送入口中。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没察觉对面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 腌制牛肉的料太重,鲜香麻辣,几乎掩盖住了牛肉本身的味道,霍沉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吃调料,他并不爱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包括那天的面,但叶嘉宁好像很喜欢。 他看着叶嘉宁吃,然后和她一起慢条斯理地吃着。 吃东西时两人都没说话,街上的嘈杂人声日复一日持续着,吃着滚烫鲜香的米线,喝着汽水,气温不冷不热,偶尔还有风拂过。 吃完叶嘉宁叫来老板结账,老板走过来打眼一扫:"两份米线两瓶饮料,一共三十二。" 他是看着霍沉报的,大概觉得跟女孩子吃饭男生付账是理所应当,没想到霍沉懒懒靠着椅背,一手拿着没喝完的汽水,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朝对面微抬下巴,简单的动作里透着矜贵与倨傲。 "她请客。" 长得体体面面,一顿三十二块的米线还要女孩子来付账,老板显然很看不上这种抠门小气男,看他的眼神很有点内涵。 霍沉脸上丁点波澜都没有,咬着吸管吸了口汽水。 /> 结完账老板便将两人吃过的砂锅和餐具收走了,顺带麻利地擦干净了桌子。 叶嘉宁正要开口说走吧,瞥见霍沉身后几个女生并肩走过,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将帽兜戴起来,快将自己整个人盖住,外套衣襟裹好,半张脸埋进衣服里。 冷雾似的气息幽幽缕缕钻入鼻腔,她在那瞬间反应过来那是属于霍沉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身上是他的外套,下意识想把头抬起来,抬起又会被已经走至近前的法医系同学认出来。 僵持不能动的那两三秒里,霍沉喉结轻轻地滑了一下,汽水从他唇边拿开,绿色玻璃瓶放到桌面上,他语气不明:“你在闻我的衣服?” 叶嘉宁想否认:"……没有。" "那你在闻什么。" 闻……什么也没闻!躲同学,以免被人看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被人知道——这个答案似乎更不能当着他面讲出来。 叶嘉宁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哑口无言。 她不确定哪一个的后果更严重,但今天在亭茗霍沉狠厉的动作的确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谈不上恐惧,大概还是小时候的滤镜作祟,她很难把霍沉想象成一个很坏的形象,只是会疑问,如果她惹恼他到一定程度,是不是也会得到类似的教训? 霍沉等了一会,她既不辩解,也没有将脸从他衣服里露出来,沉默像是默认。 他眼神在夜晚里变得几分幽昧,沉默几秒,看着她说:“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在暗示什么。”她暗示什么了? “就不能上车再闻?”霍沉偏开头看向别处,好像有点拿她没办法,"别人都在看你。" 叶嘉宁: 那几个同系女生终于从他们旁边走过,她舒了口气,抬起头,将帽兜从头上一把扒下来,从凳子上站起身,看也不看他抬脚就走:“没暗示,别多想。我回宿舍拿点东西。” 她步伐迈得比平时还要快,进校门便把霍沉的外套脱了下来,对折一下挂在胳膊上。穿着男士外套回宿舍肯定会被人问。 其实宿舍里并没有今晚必须带过去不可的东西,大学课业哪有那么紧,更多是她找来逃跑的借 回寝室收拾了两本书,曲嘉枫刚好在这时候回 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哎呀我今天太惨啦,蹦迪给我鞋跟蹦断了,门口那个保安还不让车开进来,害我只能绕好远走进来,脚都疼死了,呜呜。" 葛裕如刚洗完澡还没擦头发,赶忙过来抱住她安慰:"天呐,可怜的宝,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啊。" 张露还以为多严重,勾着头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又坐回去继续学习:“我这有消炎的凝胶,你用的话自己拿。" "谢谢你露露,你人真好~" 叶嘉宁把要带的书放进帆布包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曲嘉枫“咦?”了一声,跟葛裕如说:“她今天怎么没去兼职啊。" "她这几天都没去吧。"葛裕如哪里清楚,自从上回曲嘉枫生日会之后,叶嘉宁基本拿她们当空气,她就算好奇想问也没机会张嘴。”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我给你看我昨天出去玩的照片。”曲嘉枫又转了话题,拿着手机跟葛裕如热火朝天地谈论着那家夜店有多好玩,帅哥特多,夜店老板又年轻又帅云云。 "嗳!"葛裕如指着某张照片,"这个人……不是上次开跑车来实验楼那个吗?"“我们在夜店碰见了,就一块玩了,昨天酒都是他请的。” 当时葛裕如凑那个热闹一大半原因在于对方是来找叶嘉宁的,但当天和王跃恒短暂的交谈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生活里没有遇过这样的男人,随便一个笑都让人心怦怦跳,可惜那天之后就没有机会再见了。 "你认识他啊。" "对啊。”曲嘉枫很熟稔的样子,“我跟他妹妹是闺蜜,经常去他家玩。你想去我下次带你一块去。他妹可喜欢HB7了,去年生日还请了他们来唱歌,你们肯定聊得来。" "HB7?!真的假的!"葛裕如简直疯掉。 两个人叽里呱啦讲了半天,话题又绕回王跃恒,曲嘉枫还说昨晚是王跃恒送她回去的。 叶嘉宁手机叮了声,张露在自己的位置上给她发消息:【你别生气】 叶嘉宁:【生什么气?】 【那个人不是在追你吗?其实我也觉得她这样有点不太 合适,但是枫枫她从小环境跟我们不一样,经常泡吧出去玩,想法跟我们可能也不太一样,而且我看上次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所以别往心里去了】 叶嘉宁给她发了一张心脏的解剖图。 【装不下她】 张露反应了一会,趴在桌子上笑得直抖,曲嘉枫看见:“你笑什么啊露露。”“没有。”张露说,"刷小红书呢。" 叶嘉宁拿完书就走了,霍沉还在校门口等她,他倚着车,长腿点地,单手揣在兜里,低头百无赖聊地摆弄着手机。 夜色昏沉,他一身黑衣黑裤站在树下并不显眼,外形却足够鲜明,路过的学生总能多注意几眼。晚上温度有点低,他把外套给了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不知道冷不冷。 外套这两个字刚进入脑海便叶嘉宁针对性地划掉,她走到车旁,一副和平时如出一辙的冷静模样,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若无其事跟霍沉说:“走吧。” 霍沉倚在车上没动。 树影婆娑轻曳,身旁无人再经过,他半垂着浓密的眼睫,黑眸滑过叶嘉宁肩上的包,和空空如也的手。然后慢慢抬起,定在她脸上。 他目光仿佛有实质,叶嘉宁几乎能感觉到从自己身上缓慢走过的触感,经过她手后她猛地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东西——拿书时将那件外套叠好放在椅子上,出来时忘记带了。 霍沉就在这时开口,续上了刚才未完的连续剧:"你把我外套藏到宿舍里了?" 第30章 第30章 叶嘉宁离开没多久,曲嘉枫就发现了那件黑色外套。 看到叶嘉宁椅子上有件黑色衣服她便拿起来看,叶嘉宁平常很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她买新衣服了?" 衣服随着她掌起的动作抖开,男生的size和女生一眼就能看出明显差距,张露注意到刚想提醒:"你还是别……" 葛裕如也凑了上去:"这是男生的衣服吧。" “说不定是versize……”张露说,“嘉宁不喜欢别人乱动她的东西,你们还是放回去吧。” "这有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动。”曲嘉枫不以为耻,“宝宝你不懂,女生穿男生的衣服就叫versize。 她想看看是什么牌子,奇怪的是她翻遍所有地方都没看到标签,甚至连个水洗标都没有,整件衣服就只有胸口一个暗色的刺绣图案,每周花时间在商场多过教室的人,曲嘉枫对各类服装品牌如数家珍,但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没印象。 "SS是什么牌子?" 她都不认识,葛裕如更不可能认得,随口猜测:“可能是地摊货吧。” "怎么可能。" 曲嘉枫拎着外套研究,这个材质、剪裁、做工,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三无地摊货,难道是她没听过的设计师品牌?国外各种新锐设计师的确很多,她对男装的了解也不如女装多。 唯一能能确定的一点,这件外套别看简单,一定不便宜。"是你们班男生的衣服吗?"她问。 这种黑色衣服其实很常见,哪个男生衣柜里没几件黑色外套?这件的设计格外简单,连个辨识度高的装饰都没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太一样,葛裕如道:"好像不是。" 曲嘉枫若有所思:"难道是王跃恒的?" "这么喜欢需不需要送给你们?"折回来取外套的叶嘉宁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她们。 葛裕如脸色难掩心虚,曲嘉枫却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尴尬,还问她:“你今晚是不是要出去住?跟谁啊?" “跟你有关系?” 叶 嘉宁伸出手,曲嘉枫把衣服放到她手上。她越不说曲嘉枫越觉得她是交男朋友了,不然一个女大学生这么晚出去还能是去干嘛? "别这么小气嘛,你跟王跃恒谈了?" 叶嘉宁接过外套,重新叠好抱在手臂里,眼神清淡又冷静,以致于让曲嘉枫觉得那点讽意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但不是错觉,叶嘉宁很直白地说:“就算没人教过你礼貌,上了大学自己也该懂得礼仪,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很难做到吗。" 这话再翻译尖锐一点就是:你有教养吗? 其实曲嘉枫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虽然离婚时曲光辉跪着祈求叶茵原谅,信誓旦旦说那只是一次意外,只因为自己当时孤身一人在非洲,生病时陈曼夜以继日地照顾,他发着烧脑子不清楚才有了一次意外,但只要陈曼哭一哭:“都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只有她有我们枫枫没有?”耳根软的曲光辉便会妥协, 所以从小只要叶嘉宁有什么,曲嘉枫就一定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叶茵出差顺便带叶嘉宁去法国旅游,那个地方陈曼很快就会带她去打卡;叶嘉宁上私立贵族小学,她也上同一所私立贵族小学。 她不知道正是陈曼灌输的这种比较思想扎根在她骨子里,才让她在叶嘉宁面前永远都觉得自己矮一头,永远都觉得叶嘉宁拥有的东西更好。 哪怕从八岁起她和陈曼就成功挤走叶嘉宁和叶茵取而代之住在苇荡山的别墅里,她的关注依然没有办法从叶嘉宁身上移开。 曲光辉把私生女塞进同一所小学的事让叶茵感到恶心,中学时送叶嘉宁去读了重点公立,曲嘉枫也抛弃已经条件更好的私立跟着去;叶嘉宁保送宜大,她的成绩考不上就想方设法地走特长生途径。 别人说她没教养她压根不会当回事,还能笑眯眯地用让对方吃哑巴亏的方式怼回去。但叶嘉宁说她没教养,就会让她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 曲嘉枫抱起手臂:“一件衣服而已,你至于吗。” 叶嘉宁没说话,越过她身侧往里走,剩下三双眼睛都下意识跟随着她,她走到曲嘉枫桌前,从她那满桌子的护肤品和化妆品里随手拿起一瓶,也没看是什么东西,拧开后瓶口朝下,液体哗啦啦地倾斜而出,流淌在桌面上。 微弱的水流声令屋子异样安静,葛裕如和张露都呆愣在当场,曲嘉枫总是嬉皮笑 脸能把别人气个半死的脸也有挂不住的一天。 叶嘉宁倒完把瓶子拧好放回原位,一个字也没说,又穿过这间小小的宿舍,越过三个一言不发的人,开门走了。 从宿舍出来时,刚刚被霍沉弄出来的那种微妙感觉倒是烟消云散了。 为了证明自己对他的外套真的没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想法,一上车叶嘉宁便将衣服还给了他。怕他再说什么让她招架不住的话,她戴上耳机停了一路的英语听力。 路上,霍沉几次看她,她余光发觉,但都坚定地装作没看到。回到港域天地,车刚停好她便解了安全带下车,走在前面。霍沉错后她两步,手里拎着从车上带下来的外套。上楼的电梯起初很安静,霍沉手抄着兜,衣服挂在臂上。 过了会,他眸光垂下来看她,一贯缺少感情的嗓音此时听起来莫名有了点温度,从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小霍爷在哄人。 "你喜欢就送你,没说不让你藏,别闹脾气。" 她……闹脾气了吗? 可能是被突然多出来的又一口锅砸的,叶嘉宁一时间没头没脑地想到,以霍沉角度诡谲的解读能力不知道理解能得多少分。 "我没闹脾气。"她解释。 霍沉说:“那怎么不跟我说话。”因为不想跟你说话——这个答案一听就很像闹脾气的气话。 叶嘉宁一时语塞,像被罗织好了罪名因为对方逻辑太过严密而连冤枉都喊不出来的犯人,最终破罐破摔地选择闭嘴。 电梯一到顶楼她便第一个走出去,进门后头也不回地直奔二楼卧室。 带了神经病学的课本原本想睡前学习的,叶嘉宁洗完澡靠在床头,向来专注力高的人罕见地出现跑神症状,眼睛盯着印刷体的文字: "纹状体系统包括:纹状体、红核、黑质及外套……" "双下肢瘫称截瘫,常伴有传导束型感觉障碍及藏到宿舍里……""小脑的主要功能是喜欢就送你别闹脾气……" 啪——叶嘉宁合上书,在床头灯的黄光里滑躺下去,用被子蒙住脸。 早晨起来没见到霍沉,让叶嘉宁松了口气,她很少被这种事扰乱心智,昨晚做梦都有离 奇的桥段。 她吃完早餐霍沉才下楼,从楼梯上慢悠悠走下来,拎上车钥匙跟她一起出门。 他送叶嘉宁去学校,傍晚来接她,这种节奏持续了好几天。叶嘉宁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明明有每月按时支付薪水的司机,而且她完全可以自己打车来回。 周四晚上叶嘉宁有课,霍沉将车停在西侧门外的老位置。 高大的悬铃木投落下苍翠葱郁的阴影,微风拂过枝梢,布加迪黑色车顶上的光影随之舞动,变幻,驾驶座车窗开着,霍沉坐在车里玩游戏。 一个男生拎着奶茶站在门口等女朋友,男人对车的喜爱刻在基因里,站在那的几分钟里,他往布加迪瞟了好几次,女朋友还未下课,他按捺不住主动搭话。 "哥们,你这车不错啊。" 男生又走近了两步,继续套近乎:“至少得要两千多万吧?听说布加迪最便宜的都两千多万。”车里的男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半点反应都没给。 男生又说:“你也等女朋友?” 这句话终于成功引起霍沉意兴阑珊的注意,蛇已经盘旋占据了整个屏幕,他视线抬了抬,难得有闲聊的兴致,答了对方的问题。 “嗯。”很清楚的一个音节。 “真巧,我也等我女朋友下课呢。”终于成功打开话题,男生一点不见外地直接走到车旁跟他聊,"你女朋友是哪个专业的?" 蛇头撞上屏幕边缘,游戏失败的音效响起,霍沉随手关了,回答:“法医系。” "牛啊。”男生竖了个大拇指,“我只知道宜大医学系好,不知道还有法医系。敢当法医的女生不是一般人啊,厉害厉害。" "是很厉害。" 男生凑在一起聊女朋友,永远逃不过一个问题:"你女朋友漂亮吗?" 霍沉靠着座椅:“很漂亮。” “我女朋友也很漂亮,他们班班花。好几个男的追她,不过谁让我下手下得早,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男生挑着眉发出一声骄傲得意的啧,究竟是吹嘘还是确有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系花。”霍沉说。 " 什么系花?"对方没跟上。 白日暖阳将残温留在夜晚的风,霍沉手肘架在车窗上,冷峭的眉眼与骨骼线条里透出一种冷淡式的炫耀,漫不经心地为他解答疑惑:“我女朋友。” "牛逼。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霍沉瞥他一眼,目光有点挑剔,似在评判他的资格,最后道:“待会你就见到了。” 男人嘛,别的东西可能没有,没用的攀比心最多,可能是觉得自己输了一局,男生又将话题进行了一个深入的推进,挤眉弄眼地问:"你们本垒打了吗。" 这个问题。霍沉喉结冷淡地滑了一下,没答。 扳回一局的男生笑容扩大:“那二垒呢?不会连二垒都没有吧?”男生反应夸张并嘲笑道,"你不行啊兄弟,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第二天就接吻了。" 大概看出霍沉脸色里的冷淡,他又好心给他出主意,举了举手里的奶茶说:“我给你支一招。那边有家奶茶店,你给你女朋友买杯奶茶,她们女生都喜欢喝这个,待会出来你给她她肯定高兴。等她喝的时候,你就问她甜不甜,她说甜,你就说,那让我尝尝,然后……" 男生清清嗓子,后面的话尽在不言中:“懂了吧?” 第31章 第31章 法医系晚上上的就业指导课,那位男老师喜欢侃大山,拖了几分钟才将原本就不多的内容讲完,叶嘉宁背着包出来,像往常一样坐上车。 霍沉递过来一杯奶茶,她有点意外,这种行为对大学里的男生来说再正常不过,不知为何放在霍沉身上却有种难以言表的违和感。 接过时杯里还是热的,她说:"谢谢。" 西侧门外餐馆多,唯一的一家奶茶店因为占尽先机生意一直很火爆,听说老板是一位没考上宜大的高考落榜生,后来靠着这家店给自己买了车和房,为了榨干每一位大学生的消费能力,每天都营业到晚上十一点。 这家店做的最出名的是芋圆系列,霍沉买给她的桂花云顶奶茶是新品,叶嘉宁之前没喝过,入口是很清新的口感,辅以桂花清香,无论是茶底还是牛奶都不会太厚重。 她喝到第三口时,听见霍沉问她:“甜吗?” 叶嘉宁点头:"挺甜的。" 她不论是吃东西还是喝奶茶都很慢,小口小口地,一边喝,一边一心二用地拿着手机跟人聊天。 霍沉看她一眼,没说话,目光又转开。 麦穗今天的社团活动遇到了奇葩,她脾气一直很好,很少见地被气得连发十条语音,叶嘉宁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她的吐槽,喝了口奶茶后习惯性舔了舔嘴唇。 车窗开得更大了些,夜晚微凉的风吹进来,街边霓虹从霍沉高挺的鼻峰一闪而过,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左臂搭在窗上,过了会抬手揉了下耳垂。 到港域天地时,叶嘉宁的奶茶还没喝完,拎在手里。 一路忙着陪麦穗聊天,没注意霍沉,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在明亮的轿厢里一抬眼,才发现他一只耳朵有点红。 以为又是荨麻疹发作,叶嘉宁把正在听语音的手机从耳边拿开:“你的过敏还没好吗。” 霍沉侧脸冷淡得要命,连看都没看她,目视着前方的电梯门:"好了。怎么了。" “你耳朵很红。”叶嘉宁盯着他耳朵看,怀疑是不是他前几天没好好吃药,其实没完全好。 空气似乎在某个地方凝滞了一瞬,霍沉喉结动了下,声音比刚才还要更冷酷,两只手很拽地揣着兜:"那就没 好。" “回去记得吃药。”叶嘉宁低头点开麦穗又发过来的语音。 电梯一到霍沉便走到前面,进门后径直回二楼卧室,叶嘉宁靠在玄关又跟麦穗聊了几分钟,一直到她心情好起来。 跟麦穗互道了晚安,她将手机放进口袋,从冬叔存放医药箱的柜子里找出氯雷他定掰了一颗,倒了杯温水,一起端上楼。 她敲了两下门,霍沉过来开门时,她往他左耳看了看,红色还没退。 她把药递过去,霍沉神情微妙地和她对视了两秒,什么都没说,接过药放进嘴里,然后拿起水喝了口一起吞下。 他像是在完成任务,放下水杯之后问她:“可以了吗。”叶嘉宁问:"起疹子了吗?""没有。"他说。 叶嘉宁又道:"痒的话不要抓,不然会像你耳朵这样越抓越严重。" 霍沉一手撑着门,把头偏到一侧,像是有点窝火但又不知道在窝什么火,下颌线清晰而郁闷,喉咙里闷闷地“嗯”了声。 周五叶嘉宁带了很多资料回来,参与的大创项目马上要结题答辩,她带了实验数据跟参考文献回来看,想在这个周末把论文的提纲列出来,写个初稿。 吃完晚饭她便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客厅,帆布包里摊出来一堆资料。霍沉没下楼吃饭,叶嘉宁抱着电脑忙碌时,他从楼梯上走下来,坐到她对面。 叶嘉宁忙起来总是很专注,不知道也没注意霍沉在干什么,心思全在自己的论文提纲上。 霍沉什么都没干。 蓝总发了一份项目企划给他,希望他能抽空看一看,霍沉拿着平板坐在沙发,叶嘉宁抱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一个小时里,他的目光只在那份据说很重要的企划书上停留过短暂的几分钟,其余的时间里他撑着太阳穴,盯着对面的人,她比企划书要好看。 她抱着电脑坐了一会,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踢掉小羊拖鞋将腿盘上沙发,电脑放在腿上用。 她在家会比在外面放松一点,今天没扎头发,看书时嫌垂下来挡视线,又懒得上楼去拿皮筋,从笔袋里抽了支中性笔,将头发束成一股绕了几圈后簪住,碎发固定不稳,颤颤巍巍地挂在耳上。 霍沉的视线轻轻落在那,像蝴蝶扇动的翅膀,将那缕发丝惊扰 得掉下来,柔软地滑至唇边,用她的小手指勾住拨到一旁,它不甘寂寞地很快又悄悄飘回来。 叶嘉宁弄完提纲,腰坐得有点酸,她放下电脑去倒水喝,顺便活动筋骨。饮水器清澈的水声里,客厅的人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接吻怎么收费。” 搬到这里的第一天是带着防备的,只是叶嘉宁没意识到自己这几天里已经慢慢放松了警惕,以致 于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茫然地回过头:“什么?” 霍沉低下头摆弄手机,她一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如果没听错,他怎么会问完那种问题又像无事发生? 叶嘉宁狐疑地转回身继续接水,听见身后真皮沙发发出微弱的声响,是霍沉站起身的动静。冷雾般的气息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到已经逼近的霍沉。他个子很高,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就连投落的阴影都很有存在感。突然袭近的压迫感让叶嘉宁本能往后退,霍沉抬手撑到墙上,她后脑勺一寸不差地撞上去。 霍沉五官其实很好看,组合在一起让人感觉高冷,高冷到与他说出口的话不想匹配,他垂着眼征询叶嘉宁的意见:“一千万可以吻你几次?” 叶嘉宁终于融会贯通地理解他上句话,一时间只感觉语塞,不知该夸他有素养,享受服务之前知道先付费,还是赞一句真大方,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吻竟然值这么多钱。 吊灯澄净冷调的光线忽然变得几分柔和,几分旖旎,房子空间通透开阔,氧气却不在他们周边的小范围内流通,叶嘉宁觉得呼吸受限,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当下却很难克服,反而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我说几次就几次?规则由我来定吗?”规则要是她来定,一千万可能会等于零次。 光线透不过霍沉密长的睫毛,他黑眸半垂,里面的情绪叶嘉宁读不懂,但听得懂他作为霍氏继承人的精明。 “你可以定,”霍沉说,"我不一定听。" 叶嘉宁的背后贴到墙,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脑后他手背的指骨形状,却不能往前一点让开,因为前方就是他近在咫尺的下颌。 她不明白霍沉那双明明冷感的眼睛为什么让她觉得脸上灼烧,兴许是被眼下的状况逼到死角,或者是被他耍弄一样的行为气到,一贯冷静的语气里透出点小孩式的赌气:“那 你何必问我。” 霍沉说:“因为我想吻你。” 这种直白和坦诚反而更令人难以招架,叶嘉宁偏开脸盯着远处的落地窗:“如果你是在征询我的允许,那不可以。如果你不在乎我的意见,那随你便。" "你不想亲?"霍沉问她。 "不想。 “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为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想。”霍沉问得认真。 叶嘉宁耳尖发热,却故作镇定,用搪塞人的官方场面话应付他:“等我想的时候会通知你。” 霍沉静静看她几秒,手从她脑后抽出来:"不用通知。" 他垂眸捏了捏被叶嘉宁脑袋垫过的手,她头发很软,留下的触感却很深刻,揉了几下都没揉掉,他把手揣进口袋,脸色寡淡而一本正经:"你想亲我可以直接亲。" 第32章 第32章 谁要亲你啊——热气从叶嘉宁耳朵冒出来,她想这样反驳,霍沉从她面前走开了,回到客厅去坐。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好说话,因为她不想,所以真的没有亲她。 叶嘉宁稳了稳心神,回沙发拿起电脑和书包,端着倒好的那杯水上楼,也不知怎么手滑,可能是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走到一半杯子突然脱手掉在楼梯上,很幸运地没碎,只是整杯水都洒了出来,顺着台阶清澈地往下流淌。 那只圆形的杯子一层一层滚落下去,仿佛有自己的目的地,在地板上咕噜噜地一路旋滚,直到碰到霍沉的鞋才停住。 霍沉抬眼朝她看来,叶嘉宁站在楼梯上,目光就那么与他对上。 她怀疑杯子在跟自己作对,不然好好地拿在手里怎么会脱落,还像装载了GPS一样直奔他而去。放在平常没什么,但因为刚刚发生过的事让这个过程也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安静的空气都在坏心地看她热闹。 霍沉俯身捡起那只玻璃杯,捏在修长的指间,他靠着沙发,眼神静默地瞧着她。 楼梯上蜿蜒的水迹还在向下蔓延,洁癖使叶嘉宁想要第一时间擦干净,但那也意味着她一定会擦到霍沉跟前——就像要逃跑,却又自己送上门。 她在台阶上定了一会,就在打算妥协的前一刻,听到动静的冬叔出来,看到她脚边的水迹忙道:"我来擦,您当心滑。" 叶嘉宁舒了口气,跟他说了句“麻烦你了”,抱着电脑回房间。 可能多少还是有点受影响,她坐在书房里走了几次神,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银行的到账短信在信息列表的顶端,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余额让她觉得自己胆敢拒绝简直不识抬举。 现在冷静下来,她甚至能够站在上帝视角审判自己之前的行为。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把跟霍沉的关系当成一份兼职,用对待工作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会容易接受很多,但从她刚刚的表现来看,工作态度实在不够端正。 她平时兼职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拖延的习惯,需要完成的任务都会在第一时间高效率地进行处理,如果按照她之前做事的方式,需要接吻她就会立刻接,接吻就能得到一千万那么她会主动多接几次…… 叶嘉宁把手机屏幕朝下盖住,下意识地用手扇 了扇风——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后马上把手放下,面无表情地继续写引言。 她今天才意识到,想完全把这当成工作而不牵动情绪,是一件说起来简单然而很难做到的事。 周六的家教课改期了,崔总带崔一哲回老家参加婚礼顺便看望父母,叶嘉宁的时间空出来,整个上午都待在书房里写论文。 房门被敲响时,她正在往论文里插入一个图表,以为是冬叔,头也不抬地说:“进。”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霍沉站在门口,他没进来,站在门外叫她:“出来吃饭。” 叶嘉宁听见他的声音才抬头,目光有一瞬的茫然,等他说话又低头继续忙:“我还有几个数据没算完。" “吃完再算。”霍沉说。 “我算完再吃。”叶嘉宁的心思全都在还未处理好的数据上,她习惯一次性把一件事做完,不喜欢做一半就放到一边,一边飞快地演算一边道:“几分钟就好。” 霍沉闻言没有再催促,叶嘉宁以为他会先下去,可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把刚算好的数据填进公式里,她抬头瞄了一眼,霍沉还在她门口,站在那不声不响盯着她。 叶嘉宁目光有一瞬的茫然:“还有别的事吗?”"等你。"霍沉说。"你不用等我……" 只是晚几分钟下去而已,叶嘉宁并不觉得有等她的必要,也没想到霍沉会特意等,她想告诉他可以先吃,不用等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听见霍沉懒散的口气,倚着门道:"不让亲也不让等吗。" 叶嘉宁不明白等不等跟亲不亲到底哪里有关联,被他说得耳根一烫,热度带着痒意悄声爬上耳尖,她手指蜷了蜷,又伸展开在键盘上敲字,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回屏幕。 "你爱等就等。" 她说完自己先意识到问题,怕他触类旁通地得出另一个结论,紧跟着一脸严肃地强调:“我只差一点就算好了,你不要和我说话,会让我分心。" 她的语气谈不上好听,甚至有点不客气,尽管像小猫伸爪子一样没多少威慑力。霍沉手抄兜靠在那:“我刚才没说话。”他幽幽说:"你自己要看我。" 叶嘉宁抿了抿嘴唇 ,努力把注意力放到表格上,把他当空气。 几分钟之后,她算完最后一组数据,将文档保存好合上电脑。等她走到面前,霍沉才从门上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 午餐有道黑线鳕,冬叔提前为他们搭配好了佐餐的白葡萄酒,口感很清爽,叶嘉宁小口地喝了几口,听见冬叔跟霍沉说下午有个什么客户想见他,蓝总希望他能赏个脸出席。 霍沉很少去公司,所有事务都丢给高薪聘请的精英团队为他打理,但生意场本质是人情社会,蓝总再专业再能干,终究不姓霍,许多客户都存着心思想见一见霍氏背后真正的那个人,他的名声归名声,这位小霍爷亲自露面,更能彰显出霍氏对这份合作的诚意。 蓝总对这次合作很重视,希望冬叔帮他劝一劝,但冬叔哪里懂商场上的事,更不敢随便插手霍沉的事。 他提了几句,霍沉一脸不感兴趣,叶嘉宁听到,趁机跟他“请假”。 "你下午有事要忙吗?"她问,"你要是有事的话,我想出去一趟。" 霍沉看她一眼:“我说不去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叶嘉宁不傻,听得出陷阱,很聪明地避开:"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说如果你刚好有事去忙,我可以趁这时间做一点我自己的事。" 霍沉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剔掉鱼肉上的刺,垂着眼说:“让他把地址发过来。”冬叔应了声,赶忙去跟蓝总联系。 吃完饭叶嘉宁便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麦穗打过来电话,问她出门没,叶嘉宁说还没,她特意说明:“我今天化了很漂亮的妆哦。我是不是很善良?” 叶嘉宁不解:"善良在哪里?" “我要是偷偷化妆了不告诉你,等你来了发现被我艳压,是不是很恼火?我提前告诉你你就可以准备一下,我们一起漂亮,多么无私!" 叶嘉宁被她跳跃的逻辑逗笑:"好吧,你果然很善良。""知道就好。"麦穗说,"你要化妆来哦,不然会配不上我。" 叶嘉宁不常化妆,一是没时间,二是不太在意,但她会配合麦穗的小乐趣,出门之前化了个淡妆,擦了粉底,描了几笔眉,口红也是很自然的颜色,但天生丽质难自弃 ,她皮肤底子好,眉眼本来就生得精致,只是简单描画一下就显得光彩照人。 出门时也是巧合,霍沉刚好打开房门走出来。 他愿意露面已经给足对方面子,多余的就没有了,没换正装,照旧一身黑色外套和长裤。从房间出来时,他目光滑过叶嘉宁的脸,不着痕迹停了停。 声调是惯常的懒散,只是语气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问她:“去约会?” 叶嘉宁被这三个字弄得都愣了一下,冷不丁想起网络上“你男朋友要恋爱了”的梗,心情难言的微妙,解释道:"带我弟弟去省博。" 霍沉走在她身后,慢吞吞地下台阶,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还有谁。” 叶嘉宁没看见他神色,回答:“还有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见面需要特地化妆。 “最好的朋友。”叶嘉宁说完停了几秒,又特意说明:"女的。" 这个性别并没能在霍沉这里获得豁免权,进电梯时他插着兜,脸色冷淡得要死。 第33章 第33章 听说要去参观博物馆,丁见霖一个上午就积极主动地写完了所有科目的作业,吃完午饭自己乖乖爬上床盖好被子午睡,平时总是拿进去偷偷看的课外书也不看了,到时间准时醒来,自己换好衣服戴上帽子,往卡通水杯里接好水,背着书包端端正正坐在客厅等麦穗。 出门总是拖拖拉拉的麦穗在他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压力非常大,用最快速度收拾好:“你们家就没有一点点拖延症的基因吗?" 丁见霖抓着书包带子:“早点去就能早点见到叶嘉宁啦。” 这两周他都很少见到叶嘉宁,昨天放学从校门出来时勾着脖子一直张望,看到麦穗后往四周找了一圈,发现叶嘉宁不在,那双明亮企盼的眼睛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麦穗知道他心里还是想叶嘉宁的,领着他出门坐地铁,说:“那等下见面你可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丁见霖心情很好,原本有一个位置可以坐,他让给了一起上车的小姐姐,站在麦穗跟前,拉着她的手哼了一声:“她不喜欢我抱她。” “笨蛋。”麦穗笑他,"你以为你每次偷偷溜进你姐姐房间睡觉,她不知道吗?" 丁见霖的表情马上变得很不好意思,嘿嘿笑着用手捂脸。 他们到省博时,叶嘉宁已经到了。 她站在博物馆近似近似金字塔的建筑前,穿了一身看起来很舒服的杏色毛衣和白色褶皱半裙,在人群中那身气质突出得像仙女。 麦穗和丁见霖一起跟赛跑似的朝她跑过去,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件毛衣好好看,在哪里买的?裙子也好看,鞋子也好看!" 叶嘉宁低头看了眼,其实是很简单的款式,但剪裁和质地都很不错:“我也不知道,没牌子。” 她对麦穗一向大方,什么都可以分享:“你喜欢的话送你。” 反正衣橱里准备了很多,她也穿不完。 “那肯定是别人送给你的。我不要。”麦穗哼哼,趁着丁见霖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的时候说,"上次我就发现了。" 叶嘉宁不解:“发现什么?” “你的围巾啊。”麦穗说,“我上次回家忘记带围巾,就戴了你的,然后发现你那条好软好舒服哦,比我的暖和多了,我还 以为是你保养得好,我用东西太不爱惜了,但是我后来发现——" 她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一下,微眯着眼睛用一种我很聪明的表情说:“那条围巾不是我们一起买的那条。" 叶嘉宁完全没听明白,一头雾水道:“是你送给我的那条。我没买过新的。”“我们一起买的那条图案是贴布绣,你的小羊现在变成真的刺绣了。” 叶嘉宁没仔细研究过那个图案,因为很小一个,且十分潦草,不仔细看甚至容易弄混究竟是羊还是兔子。 她想起围巾掉在club的那次,是霍沉还给她的。 出神的时候,丁见霖跑过来,仰头望着主展馆的建筑问:"这个是金字塔吗?" "不是金字塔。”叶嘉宁抬起头,"是参观古代的观星台设计的,上面那个是仰斗,下半部分是覆斗,‘上乘甘露,下纳地气’的意思。" 丁见霖听得似懂非懂,进门处可以购买人工讲解服务,也有租赁的电子讲解器,他看见别人在买便好奇地看,麦穗拍了拍他的脑瓜子,自信道:“我们不用这个,让你姐姐给你讲解就行了!” 他们前方站着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一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正在对比价格,人工讲解一百五一场,讲解器一个就三十块,四个人加起来很不划算,夫妻俩商量着只租两个给孩子算了,听见麦穗的话回过头来看她们。 "你们不买这个?" 麦穗是个实打实的“嘉宁吹”,闻言马上跟人家说:“她以前在这里做过义务讲解的志愿者,什么都知道,讲的比讲解员还要好。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她带我来的。" 叶嘉宁看她一眼,她表情骄傲得极了。夫妻俩似乎有些意动:“那能让他们跟着你们一起吗?” 两个女孩一大一小,怯怯地站在父母身前,可能是看叶嘉宁气场偏冷,不像麦穗那么随和好说话,女人语气讨好,怕她觉得打扰又补充:“我们俩不用。这些我们也不懂,就是想让孩子看看。” “没关系。”叶嘉宁道,"不过我有两年没来过,有些新的展品我也不了解。"进入展馆时,叶嘉宁身后跟了三个小孩三个大人。 她做志愿者已经是高考之后暑假的事,当时背的稿子已 经忘得差不多,但各项展品的来历与时代背景她都记得。 她的讲解其实很简洁,像她平时说话一样,能用一句话概括的绝不会多第二句,也没有讲解员那么多精彩纷呈的小故事。 但每次她三言两语讲完,话痨的丁见霖都有很多叽叽呱呱的问题,他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叶嘉宁在这方面对他的耐心远比平时他讲废话时要多,即便偶尔丁见霖的问题奇怪得让人想揍他,她也都会解答。 主展馆一共四层,逛到第三层时,他们的队伍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对带小孩的夫妻。 丁见霖的骄傲和麦穗简直如出一辙,戴着帽子很有范儿地招呼两个比他还要大几岁的姐姐:“你们要跟紧我哦,不要掉队。” 新来的男孩也加入他们,四个小朋友以丁见霖为首,寸步不离跟在叶嘉宁屁股后面,完全把她当做导游。 展馆里游客很多,身边来来往往,叶嘉宁并没注意到队伍后面那几个成年人是何时出现的。 参观到出自清代的象牙萝卜时,无论是脉络清晰的萝卜缨,还是由象牙白向水红渐变的色彩,甚至趴在上面的绿色蝈蝈腿上的绒毛都足以以假乱真,几个小朋友兴奋地趴在展柜前看。 "这个萝卜看起来好好吃!" “我想啃一口!”“我也想!”“那么硬怎么啃啊,会把你牙齿崩掉!” 叶嘉宁道:“人牙齿的硬度比象牙高,理论上你们可以啃。” 丁见霖两眼惊喜,呲着自己漂亮的小白牙:"真的吗?" "理论上可以,法律上不可以。”叶嘉宁神情淡定地说,"文物是属于国家的,啃完你们几个会因为故意损毁文物罪被抓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让她觉得有点熟悉的嗓音,一个男人笑着道:“你们讲解员还带恐吓游客的吗?" 叶嘉宁回头,的确是“熟人”,上次在会展中心给过她一张名片的蓝总,她还记得对方是霍氏的人。除他之外还有另外几位男士,各个穿着很正式的西服,更像是要参加什么会议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叶嘉宁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跟了多久,在大脑思考之前,她的视线已经下意识向他身后左右搜寻。 然后既意外又不意外地,对上一双冷感的眼睛。 霍沉就站在一群人的后面,黑色休闲的外套与长裤在一众西装革履的男士中显得最像个游客,他两手抄兜,高瘦的身形站在几个小朋友另一侧,目光一起投向展柜里的萝卜,可能察觉了到她的注视,他抬起眼睑,漆黑淡静的眸光落到她脸上。 叶嘉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这,冬叔不是说去见客户? 她本能感到紧张,怕霍沉会当众跟她说话,被麦穗和丁见霖发现,所幸对视的几秒钟里他并未开口,叶嘉宁像不认识似的移开目光,对蓝总道:“我不是这的讲解员。” 蓝总的态度绅士而客气,彬彬有礼道:“你讲得很好,我差点以为你在这里工作。” “嘉宁吹"麦穗再度上线,抢先回答:“她以前在这里做过志愿者讲解员,所以讲得很好,对每一件展品都如数家珍。" “很厉害。”蓝总指着身旁的人向她们介绍,"这几位是从香港远道而来的客人,对我们宜港的本土文化很感兴趣,第一次来省博参观,介意我们跟着一起听听吗?" 麦穗询问地看向叶嘉宁,叶嘉宁瞥了眼霍沉,后者抄着兜站在展柜前,一副别看我,与我无关的懒散模样 蓝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挂着丝意味深长的笑:"放心,我们会很安静,不会打扰到你们。" 叶嘉宁其实不想麦穗和丁见霖跟他们接触太多,但她知道最好还是不要惹霍沉不高兴,最终没拒绝。 麦穗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看一看跟她们一起的一大帮人,凑到叶嘉宁身边,挽住她胳膊:"怎么办,我们现在好像带队的导游哦。" 叶嘉宁说:“你终于发现了?” 麦穗习惯性跟她手牵着手,痛心疾首道:“早知道我们应该收费的,一个人收十块,都能赚一百多了。" 叶嘉宁被她逗笑:“麦小姐,我们现在没那么缺钱了,不用靠这种方式赚钱。” 两人走路也要手拉着手,肩膀贴着肩膀,麦穗时不时还会把下巴垫在叶嘉宁的肩上。 > 省博藏品多,展馆面积很大,等参观完所有展厅,几个大人都累了,小朋友们还精力旺盛,叶嘉宁和麦穗带他们去逛文创街。 蓝总还有其他行程,带几位客户先行离开了,小朋友们看到文物冰淇淋就走不动路,两对父母为了表示感谢,给叶嘉宁和麦穗她们也买了一只。 叶嘉宁那支是抹茶味,她吃得慢,麦穗先带小朋友们去洗手间,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吃着雪糕翻看学员群的通知,余光看到有人走近。 霍沉还没走,他走到叶嘉宁斜对面,靠坐在栏杆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分开的腿间,另只手拿着手机玩。 他没看她,隔着条静谧的走廊,两人各自看着手机。 叶嘉宁吃完雪糕,麦穗他们还没回来,她看了霍沉一会,起身朝他走过去。 他抬起头,把手机收进口袋。 洗手间位置很偏,走廊上无人经过,叶嘉宁站在他面前,问他:“你怎么会来这?” 半坐的姿势让霍沉的高度跟她齐平,他坐在金属栏杆上,两条长腿微屈,金粉色霞光从背后玻璃映照进来,他回道:“招待客户。” "招待客户来博物馆?" 霍沉没答,眼神滑过她鼻尖,在下方停留几秒,移开看向别处,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说:“你嘴唇上有甜味。" 他答非所问,叶嘉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像一个盛着热水的气球在脸上爆开,她抿了抿嘴唇,也偏开脸,故作镇定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想在哪招待客户都行。不过你客户好像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霍沉又转回来,幽幽淡淡的眼神盯她片刻,叫了声她的名字:“叶嘉宁。你有没有良心。” 叶嘉宁:"……" “我在等你。”他说。 叶嘉宁被他讲得不太能直视他的目光,说不好究竟因为哪句。 她当然知道霍沉在等她,但她不想被麦穗跟到丁见霖看到。正思考怎么在不惹霍沉生气的情况下让他先走,还没想到答案,博物馆的清洁工人推着车从走廊经过。 br/> 叶嘉宁没防备,被拽得往前栽了两步,刚好站到他腿中间。 她甚至感觉撞到了霍沉的腿,那种紧实的肌肉力量让她下意识想往另一侧躲,但那个方向是他另一条腿。 她被困在一个狭小局促的空间里,手还被他握着,距离近得有些过分,霍沉垂下的目光如有实质,她不用抬眼,也能感觉到它们落在脸上。 身后推车和脚步声显得格外缓慢,她做贼心虚地往洗手间方向看了眼,没人出来。 明明他掌心的温度是温凉的,叶嘉宁却觉得手热得出汗,那种热感又顺着手臂攀援而上,往她脖颈和耳根钻。 "你干嘛?" “有垃圾车。”霍沉说,“脏。” "她离我很远,你不拉我也碰不到。"走廊这么宽,阿姨已经靠着墙边走了,根本不需要他拉这一把。 霍沉“嗯”了声,也不辩解,光明磊落地承认自己的意图:“我想亲你。” 他直接得让叶嘉宁凝住,一时说不出话。 麦穗跟那几个小朋友已经进去几分钟,随时有可能出来,这种紧迫感让她心跳有加快的趋势,耳根温度也随之加剧。 "你……" 她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霍沉又问了句:“今天可以吗?”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昨天才问过的事,怎么今天又问,间隔甚至都不到二十四小时。“我要说不可以,你打算每天都问一遍吗?”“说不好。”他还挺理直气壮,"想亲的时候就会问。" 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果然都没有可信度,当时他说对她不感兴趣,不会碰她的语气那么冷淡,叶嘉宁是真的相信了的。 当然她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霍沉真的不会碰她,拨出那通电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情不情愿都好,这是一场交易,有些事是她必须接受的,但她的确没料想到霍沉每次都会征询她的意见。 他一面迅速地反悔食言,直白地表露对她的兴趣,一面又赋予她拒绝的权利,这让叶嘉宁的心情有点复杂,她分辨不出这种权利的真实性,无法判断它的时效性,因此也不知道究竟该享受这个权利,还是“早死早超生”省得白费力气。 她不能确定霍沉对她的耐性能持续多久,她的拒绝有没有效,其实都只看他心情。 “现在不行。”叶嘉宁说,"他们马上出来了。"霍沉微顿,自动往下延伸:“他们不在就行?” 叶嘉宁原本不是这个意思,但霍沉的理解能力总是超乎她能预测的范围,偏偏听起来又仿佛很有逻辑,让她想反驳都很难找出合适的角度。 “我没这么说。” 隔墙忽然有脚步声走出来,叶嘉宁条件反射地向后撤,霍沉原本没用力,只是虚虚圈着她的手,就像他身上冷雾般的气息,幽淡而细密地包裹在她身体四周,但在她往外抽时,他手指收拢,轻而易举地扣住她,没让她走。 他头都没往那边转,看着叶嘉宁,低声道:"不是他们。"他很清楚她在怕什么。 从洗手间出来的果然不是麦穗他们,是个男人,经过时朝他们瞟了一眼,又瞟一眼。霍沉眼皮微抬,冷恹的眸光扫过去,对方赶忙收回视线匆匆离开。 “你能先放开吗?”叶嘉宁说。 她站得太近了,这个姿势也好像太过暖昧和亲密,她只在学校那些黏糊热恋的情侣之间见过。 霍沉指节修长,微微的骨感与伏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显得手掌瘦而薄,叶嘉宁想起那天他扼住商景煜的脖子,用的就是这只手。 他用来握她的力道当然没有那时那么重,她感觉得到,同 时也能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控制欲。 这话让霍沉脸色变得有点淡,漆黑的眼半垂着睨她:"她能牵,我不能牵?" 叶嘉宁没反应过来这个"ta”指的是谁,有点茫然也有点无辜:“我没牵过别人。" 她和麦穗牵手、挽手臂都是自然到无意识的习惯,在这个语境里甚至不会考虑到她的存在,想了半晌,也只记起自己在参观展馆时牵过一次丁见霖的手——如果他算是异性的话。 "你说的是我弟弟吗?" 叶嘉宁沉默了几秒,神色有点无语:"你会不会太不讲道理了。" 不管是谁好像都很幼稚,霍沉没辩解,只是脸色更淡了,偏开头没说话,松开了她,手放进口袋。 “人都齐了吗?”麦穗清点小朋友人数的声音隔着墙传出来,"缇缇,你姐姐呢?""她在洗手。""那我们等一下她。" 叶嘉宁立刻从他腿间退出去,拉开几步距离:“你先回去吧。” 霍沉靠在那里没动,不紧不慢瞥她一眼:“你想赖账?” 叶嘉宁后悔,刚才应该直接说“不”。 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杂乱而欢快地从墙后响起,从洗手间过来只需要转两道弯,没时间和他理论,她匆忙间说了句:“晚上回去再说。” 丁见霖第一个出来,他的手刚刚洗干净吹干,跑过来拉住叶嘉宁,一本正经地说:“麦麦姐姐想吃肯德基了,我们带她去吃吧。" 麦穗:"对对对,我想吃。" 叶嘉宁哪里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只是低头看了看他牵自己的手,想起霍沉刚刚那句“他能牵我不能牵?"还是难以理解,牵弟弟跟和他牵手是同一件事吗? 两个女孩的父母说要请他们吃饭,叶嘉宁婉拒了,跟他们在门口道别分开,一个下午时间小朋友已经变成好朋友,两个女孩跟丁见霖挥手说下次再一起玩,他满脑子只有肯德基。 省博附近就有一家肯德基,他们到店里点好餐,丁见霖自告奋勇去取,叶嘉宁正用湿巾擦桌子,麦穗在对面双手托腮望着她,没头没尾地问:"那个黑衣服帅哥走了吗? " 叶嘉宁脸上丁点波动都没有,动作也流畅,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走了吧。” "今天好几个穿黑衣服的,你怎么知道我说哪个?" 叶嘉宁抬眸,麦穗弯着眼睛笑得一脸鸡贼,脑袋往前探了探,小声又得意地道:“看看,被我诈到了叭。" 叶嘉宁还是那副淡定的表情,不为所动:“黑衣服的都走了,你说哪个。” “我说的是你心里想的那个。” 叶嘉宁默默看她片刻,妥协,不跟她装了,麦穗有时候比她还要细心敏锐。 她将用过的湿巾折叠好,放到桌子一角,"你怎么知道的,我今天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没说话也会露出马脚的呀。”麦穗说,“他一直盯着我看,刚开始我还以为有帅哥对我一见钟情了呢,后来发现他眼睛好冷,那不是爱意,全是杀气!" 霍沉身上的确有种让人望而却步的沉冷气质,看人的时候是没温度的,叶嘉宁说:“他看谁都一样,不是针对你。" “真的吗?”麦穗狐疑,她怎么感觉就是针对她呢? 丁见霖小心翼翼端着满满当当的托盘过来,放到桌子上,麦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完喜欢的汉堡包和薯条丁见霖就开始栽脑袋,一个下午走了快两万步,他已经累瘫。叶嘉宁打了辆车送他们回去,丁见霖坐在她和麦穗中间,上车没一会脑袋就东倒西歪,叶嘉宁把他放平,让他躺在腿上睡。 麦穗也在犯困,瞄了眼说:"他睡觉会流口水的哦。" 叶嘉宁顿了顿:“那让他睡你腿上?” “不要。”麦穗笑了半天,弯腰看了看,见丁见霖睡得很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夜幕一点点加深,街边亮起五彩斑斓的虹灯,汽车行驶在车流中,车厢里安静一阵,坐在另一边打呵欠的麦穗没头没尾地问:“他对你好吗?” 叶嘉宁视线从窗外收回,麦穗歪着脑袋瞧她,那个人是不是针对她她其实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他看起来好高冷啊,嘉宁,他对你好不好?" 对她好吗?叶嘉宁没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这是一个很难界定的标准,从霍沉对她提出交易开始,他和王跃恒就是同一类人,很难让人用“好”字来评价他。 但抛开这件事,这些天霍沉对她也实在谈不上坏,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上学放学有人接送,给钱也大方,想吻她还会先问她意见。 "不好也不坏。"叶嘉宁最后说。 麦穗的手越过丁见霖伸过来,像刚才摸他脑袋一样,轻轻摸了摸叶嘉宁的头发。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疼,因为所有言语在叶嘉宁的牺牲面前都算不上什么。她刚刚认识叶嘉宁的时候,叶嘉宁还是个养尊处优、家庭幸福美满的千金小姐,她见证过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也陪她历经变故和磨难,她太了解她的坚韧与骄傲。 叶嘉宁从不跟她或叶茵诉苦,但如果不是遇到过不去的难关,她不是一个会为钱折腰的人。叶嘉宁弯了下唇,反过来安慰她:“其实现在也挺好,我没那么惨。”麦穗又把半个身体都倾过来抱住她:"等我以后赚大钱养你。"“你在给我画饼吗?”叶嘉宁说,“我不爱吃饼。” 丁见霖半梦半醒地听见关键词,脑袋腾地一下支起来,撑着打架的眼皮懵懵地说:“我爱吃饼!吃什么饼啊,我也要吃。" 麦穗笑瘫,把他脑袋按回去:“睡吧,傻弟弟。” 丁见霖下车时眼睛都没睁开,被叶嘉宁和麦穗牵着手,闭着眼睛回了家,倒在床上就睡。麦穗洗了毛巾给他擦手和脸,有点头疼:“现在睡晚上又要亢奋了。” “让他睡吧。”这种时候想把他叫醒也很难,叶嘉宁看看家里的冰箱,从外卖软件上买了些菜,“晚上不睡就给他听播客,有个节目他一听就困,等下我发给你。” 麦穗去洗澡了,叶嘉宁接收了外卖送来的菜,分门别类储存进冰箱,走之前回房间翻出那条卡其色的围巾。 她其实看不出这条围巾有什么问题,直到她把麦穗那条同款不同色的放在一起对比,才看出材质上的细微分别。 上面的小羊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但的的确确变成了真的刺绣,精美细致的手工针脚,绣了一只模样潦草的羊。 叶嘉宁把围巾放回去,跟麦穗说了一声,带上门走了。打车到港域天地,坐电梯到顶楼,开门进去,看到霍沉坐在客厅。 r/>MicrLED电视上播放着《卡萨布兰卡》,一部很老的片子,叶嘉宁小时候看的,那时她还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人,像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憧憬爱情,电影里有句台词她很喜欢,有阵子常常念: "Withthewhlewrldcrumbling,wepickupthistimetfallinlve."整个世界快倒下来了,我们却挑这时候来相爱。 叶嘉宁视线在电影上停了下,滑过霍沉时发现他靠在沙发上撑着下颌,眼睛却没在看电影。在看她。 和他目光相对的第一秒,叶嘉宁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往那边看,她总觉得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像一根根丝往她身上勾缠。 可再定睛细看,他眼睛明明和平常没分别,在冷调的灯下泛着漆黑幽冷的质感。 是不是被他问多了,怎么她也一个劲往那个方向想。 装聋作哑叶嘉宁很在行,她不动声色移开眼,跟着拖鞋上楼。霍沉没叫住她,但迈上二楼最后一层台阶时,她听见电视音响的声音停了。 叶嘉宁回房间放下包,像往常一样洗手、洗脸,就像刑场上即将被砍头的囚犯,等着他的脚步声像监斩官丢下来的令牌一样抵达,来跟她继续下午的讨价还价。 她还没想好这次又要怎么拒绝。 可直到她卸完妆,洗好脸,擦干,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了会手机,给朋友圈里的人点了一圈无意义的赞,始终没听到敲门声。 不来了? 忘了? 还是现在不想亲了? 没有期限的等待就是漫长的折磨,叶嘉宁并不喜欢这种被动等待宣判的处境,屏幕上方的数字时钟跳到整点时,她关掉手机上杂七杂八的程序,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如果早晚都要亲,拖延也没意义。 她打算下楼去,刚迈出房门就看到斜倚在她旁边墙上的人,步伐微微滞了滞。霍沉肩背抵着墙,偏过头,幽淡的视线和昏昧的廊灯一同垂落在她白净的脸上。 “不躲了?” “我没躲。”叶嘉宁不承认。 霍沉没说话,密长眼睫下的眸色也被光线衬得晦暗,让人读不 懂,他靠在那意味不明盯了叶嘉宁许久,忽而直起身,抬步朝她走过来。 叶嘉宁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猎物进入猎人狩猎范围的危险,霍沉逼近时她下意识往后退,退回房间,他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叶嘉宁被挤到墙根,他手在后面垫着,另只手抬起她下巴,低下头靠近她的唇。 整串动作都一气呵成,在碰上之前却忽地停住,他离得很近,气息和她的缠在一起,跟她说:“我亲了。” 叶嘉宁呼吸不上不下的,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将她逼到这里,扣得那么紧不许她躲,亲之前为什么还要通知她一声,难道她现在还有拒绝的余地? 她有点恼火:“你要亲就亲。”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霍沉扣着她下颌的力道收紧,她被迫微微张开唇,他吻下来的动作却又很轻,微凉柔软的触感覆上来,她气息有短暂的凝滞,他也是。 叶嘉宁整片脊背都贴到墙上,身前空间被密不透风地占据,只觉得氧气在以很快的速度被抽走。 霍沉吻得其实很轻,也很缓,唇和唇厮磨在一起,叶嘉宁心跳却很重,她不明白空气都去哪了,让她的呼吸越来越紧,和霍沉的杂乱地交缠在一起,又慢慢同频。 她不知道吻了多久,只觉得很漫长,分开时她把头偏向一侧,在终于回来的氧气里调整起伏而不稳的呼吸。 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因为在发烫,她也想装作很淡定很从容,可她也是第一次跟人接吻。"你是不是调换了我的围巾?"她问。 霍沉“嗯”了声,没有否认。 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可能只是想分散注意力,叶嘉宁在这个间隙里问:“为什么?” "想留着。"霍沉嗓音很低,说话时的气息扑在她耳畔。 叶嘉宁把脸转回来,问他:“你留我的围巾干嘛?” "想留就留了。" 霍沉说完,再度低头靠过来,他似乎想再吻一次,叶嘉宁呼吸都已经屏住,他在她唇前停了片刻,又莫名抬起,人从她身前退开,手从她脑后收回,什么也没说,走了。 直到门关上,听着他脚步声逐渐走远,叶嘉宁身体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背 靠着墙,慢慢地调整气息,脸热得让她觉得没出息,想着霍沉刚才离开的样子,他耳朵好像也有点红。 第35章 第35章 这几天气温好像升得很快,洗完澡吹干头发,叶嘉宁才觉得那种闷热缓解了些。 打开电脑继续写论文,她戴上降噪耳机让自己注意力集中,直到十一点准备上床休息时,看到手机上隔壁宿舍同班同学发来的消息。 【曲嘉枫发的朋友圈你看到了吗】 叶嘉宁就没加过曲嘉枫的微信好友,甚至在葛裕如新建第二个宿舍群的时候,她直接拒绝了邀请没加入,这也是葛裕如对她意见很大的原因之一。 她只回了一个分外简单的:【没】 【啊?你们不是舍友吗】 叶嘉宁没再回复,很快对方直接发来曲嘉枫朋友圈新动态的截图,是她和王跃恒的合照,类似酒吧的环境,她坐在王跃恒身旁,对着镜头比耶,像是隔空的耀武扬威。 【这不是上次来学校找你的那个人吗?最近曲嘉枫朋友圈经常发他,我就是看到了跟你说一声】 那天在宿舍发生的小插曲早就从叶嘉宁这里过去,但曲嘉枫似乎被勾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但她显然误会了什么,叶嘉宁懒得理会。 这个同学是法医系里跟曲嘉枫玩得好的人之一,上次生日会也去了,她是真好心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叶嘉宁根本不在意。 她挺冷淡地回:【下次不用说,没必要】那同学自讨没趣,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叶嘉宁的生物钟很稳定,七点就自然醒,洗漱过打算下楼吃早餐时,握着门把手少见地犹豫了几秒。 就像一种后遗症,总觉得打开门会看到霍沉靠在门外的墙上等她。她拧开门,门外无人,经过霍沉房间时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冬叔已经掌握她的作息,早餐刚刚好备好,放在桌子上的桂花红豆小圆子粥冒出缭绕的热气,旁边还有道蛤蜊蒸蛋。 虽然霍沉会过敏,餐桌上偶尔还是会出现坚果和鸡蛋等食材,每次都摆在叶嘉宁这边,像红豆粥这种东西也不是他爱吃的,叶嘉宁爱吃。 她不知道是冬叔细心还是霍沉的意思,一日三餐很多时候都在照顾她的口味。 霍沉很少在这个时间下楼吃早餐,叶嘉宁也没多想,一个人慢慢吃着粥,冬叔在旁边忽然说了句:"少爷一早就出去了,不在家。" 叶 嘉宁不太明白他突然说霍沉的去向干嘛,她又不想知道,多此一举。“我没找他。” "您往楼上看了三次了,不是在等少爷吗?"冬叔道。 叶嘉宁拿勺子的手微凝,她看了吗?没有吧。 她喝了口粥,说:“我着急上去写论文。” “哦哦。"冬叔还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叶小姐,是我误会了。” 霍沉不在,叶嘉宁没在家待着,去完医院,跟麦穗带丁见霖去了趟商场。小孩子长得快,他的鞋已经不太合脚,昨天走路多了脚疼。 他选了一双白色的鞋,出来后人都变得金贵了,脏的地方要绕路走,在地铁上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就皱眉,仰着头要一个八多的男人给他道歉。 叶嘉宁给他拿湿巾,他翘着脚认认真真地擦干净才满意,麦穗在旁边哈哈笑:“真是跟你姐姐一毛一样。" 下午叶嘉宁去看Kay,她的伤好得很快,已经不影响走路了,两人约在亭茗附近的一间餐厅,叶嘉宁刚到没两分钟Kay就来了,她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进门在侍应的指引下径直找到叶嘉宁,呼了口气。 “我今天到的早吧?”她把包丢到一旁坐下,“上次都让我有ptsd了,好怕来晚了你又被人带走。" 侍应给两人倒上酒,叶嘉宁说:“别怕,我也没得罪那么多人。” Kay要减肥,只点了一份半熟三文鱼沙拉,她捏起酒杯,朝叶嘉宁挑眉:“你现在就算得罪天王老子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叶嘉宁略一沉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应该都能猜到。" 对Kay她没什么可隐瞒。 Kay抿了口酒:“你真的不用跟我解释什么,王跃恒那种人就像毒蛇,被缠上就很难脱身,有钱有势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这个世道就这样,我没能力保住你,霍沉可以。" "你对他了解得多吗?"叶嘉宁问。 “在他买下亭茗之前,我连一句话都没机会跟他说过。”Kay啧了一声,"其实我也说不好他跟王跃恒到底哪个更危险,不过你选 他,肯定有你的理由。" “他为什么买下亭茗?”上次她崴脚叶嘉宁才知道这件事,一直没弄清楚前因后果。 “那谁知道,可能钱多烧着玩?就是韦总来帮我们解围的那天他们签的协议。之前我也不懂他没事买个会所干嘛,亭茗虽然效益不错,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Kay说着忽然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表情,"不过我现在觉得,可能跟你有点关系。" 跟她有关系吗? 叶嘉宁不太明白,她跟亭茗的联系仅限于代驾的兼职,霍沉既然想跟她做交易,买下亭茗又有什么意义? “你会不会高估我了。”叶嘉宁没那么多的自作多情。 “谁知道呢,一种直觉吧。”Kay说,"其实你不应该问我,你跟他的关系,你对他的了解应 该比我更多才对。" 叶嘉宁不以为然,她对霍沉有限的了解都来源于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交集,以及相处的这半个月,关于他的很多东西都像一团谜。 “除了他的名字,我对他的事差不多一无所知,还没小佟知道的多。” "小佟最喜欢跟人讲那些骇人听闻的东西了,那些你听听就算了,很多就是别人瞎编的,怎么离谱怎么来。”Kay吃着沙拉,“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不过小佟有件事说的是对的,霍家的房子确实是霍沉自己烧的。" "苇荡山那栋房子?" 小佟上次讲的时候叶嘉宁就很惊讶,上次去苇荡山,她记得还能看到那栋房子的红色屋顶。 “你知道?”Kay也很意外。 叶嘉宁模糊道:“上次听小佟讲过。” "这事是当时在霍家做事的一个花农亲口说的,那天的火起得很迅猛,说烧就烧了,整栋房子都没幸免,烟持续了很久才散。”Kay道,“那天苇荡山应该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也就这件事传得真一点。" 小时候去玩过的地方,叶嘉宁一直觉得那个庄园很漂亮,很难想象被烧掉的样子。 “好可惜。”叶嘉宁说。 Kay笑了,“他自己都不觉得可惜,况且他那么有钱,说重建就 能重建,有什么好可惜的。” 叶嘉宁可惜的倒不是房子,她只是想不出霍沉当时的心情,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家,然后再重建一遍。 "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叫他小霍爷吗?"Kay问她。叶嘉宁摇头。 “他爸霍森当年在宜港的势力很大,跟政界的关系盘根错节非常密切,说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了,谁见了都要尊称他一声霍爷,后来叫霍沉小霍爷也是为了跟他爸区分。 “大概七八年前,就是霍家房子被烧之前,霍森就突然消失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游艇出海掉进海里尸骨无存的,有说他得癌症的,还有人说是霍沉丧心病狂谋杀亲爹,烧房子是为了毁尸灭迹的,说什么的都有。他人没了之后霍家风雨飘摇,那么大一块肥肉有多少人惦记,霍沉当时估计十四五岁?——总之年龄不大,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但现在霍氏还好好地在他手上。" 叶嘉宁小时候见过霍森一两次,在霍家庄园,印象中是个英俊优雅的男人,她记得有天回家说他比曲光辉好看,曲光辉还很受伤。 她离开苇荡山后很少关注霍家的事,也的确从没听霍沉和他身边的人提过霍森半个字。 霍沉好像很少去公司,也不怎么理事,但叶嘉宁经历过丁重破产的过程,知道大厦将倾,一个人想要稳住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那他很厉害。”叶嘉宁给了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中肯评价。 “岂止是厉害。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说这些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他虽然年轻,做的事一件比一件狠。" Kay很少八霍沉的卦,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半真半假,她也是因为商廷啸的关系知道一些,现在一股脑都告诉叶嘉宁,只是为了一句提醒。 “嘉宁,保护好自己。” 叶嘉宁回港域天地时,霍沉还没回。 她在房间看了会书,下午Kay的话多少给她造成了一点影响,偶尔会分神想起霍沉。 刚开始几次见面时他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冷漠,握着她的手说“他能牵我不能牵?”时的不爽,还有昨天墙边的吻…… 很奇怪,别人口中的霍沉好像和她认识的这个总是有很大的出入。 她口渴去喝水,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时,又想 起霍沉从货架上掌下这双小羊拖鞋的样子。走到一半听见玄关门响,霍沉将车钥匙丢到柜子上,抬眼看向楼梯上的她。 四目相对,叶嘉宁只觉得某个地方有根弦忽然被拨了一下,她反射性撇开眼,没注意霍沉也在同 一时间移开视线。 他手里拎着一只盒子,嫩黄的颜色与他格格不入。他把盒子放到餐桌:"给你带了蛋糕。" 叶嘉宁目光落在那只盒子上,上半部分是透明的,露出里面覆盆子蛋糕漂亮的柔粉色。那种割裂感好像更重了。 第36章 第36章 六寸的蛋糕小很精美,覆盆子奶油呈现淡粉的颜色,新鲜的荔枝肉和无花果与圆滚滚的奶油交错围绕,上面零星点缀着干玫瑰,切开蛋糕还能看到覆盆子库利和荔枝库利的夹心。 叶嘉宁坐到餐桌前,用小银叉吃蛋糕,动物奶油入口丝滑浓郁,带着覆盆子的微微酸甜,戚风蛋糕的口感也细密而绵软。 她不喜欢酸的,也不能太过甜腻,这个蛋糕就刚刚好,酸和甜都恰到好处。 她吃蛋糕的时候,霍沉就坐在对面,一只手搭在桌面,看她。 叶嘉宁早已学会对别人的视线免疫,好的坏的都一样,她从不在意,也不会被影响自己的步调,现在被霍沉盯着,却很难当他不存在。 她抬起眼问他:"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霍沉目光有微妙的停顿,继而从她眼睛往下,滑过秀挺的鼻尖,落向她嘴唇。天然而柔软的淡粉色,和蛋糕上的奶油莫名相似。 叶嘉宁正看着他,将他视线的移动也看在眼里,一寸没错过,包括最终的落点在哪里。 明明是双冷感的眼睛,却带着某种热度,叶嘉宁背脊微紧,唇线不由得抿直了一点,将蛋糕往前推过去。 "我说的是蛋糕,你在看哪里。" 霍沉偏开眼一瞬,又转回来,反问她:"不能看吗。" 看一下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她自己先提的,说很好吃,他看向她的嘴又有什么问题?道理好像是这样没错,但他喉结在滚什么? 空气的流转无声变了频调,叶嘉宁觉得头顶的灯也开始变得烫人。 霍沉就在这阵沉默里放下手机,拿起叉子剜了口蛋糕来尝,他对甜食并没多大兴趣,可能因为她说好吃,尝过之后竟也真的觉得是味道最好的蛋糕。 “是很好吃。”他说。 叶嘉宁没接话。 目光从他手中的叉子撇开,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许是被灯光照得,白净的耳垂泛出不明显的粉色。 霍沉低头瞥了眼,反应过来。 那是她刚刚用过的。 他不是故意,但看起来很像故意。 就像一粒火星子掉入本就将燃未燃的干柴中,叶嘉宁一言 不发地起身,绕过餐桌想要上楼。从霍沉身旁经过,他毫无预兆地抬手扣住她。 掌心干燥的凉意包裹上来,叶嘉宁手指蜷缩了一下,低下头去看他,霍沉坐在椅子上,抬着黑漆 漆的眼,幽冷深邃的眸光与她相接。 “你干嘛?”叶嘉宁有点警惕。 霍沉看她几秒,又松了手,揣进口袋,懒散的姿势靠着椅背:"不干嘛。" 叶嘉宁从他身旁走开,回二楼房间关上门,她不知道是自己还是霍沉的原因,怎么气氛莫名其妙的暖昧。 周一早上霍沉照旧送她到宜大,叶嘉宁下车时,他说了句说:“晚上来接你。” 叶嘉宁道:“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接我。” 霍沉视线从车窗里扫出来,淡淡瞥她一眼:"那你想要谁来接?" 叶嘉宁说:“没有想要谁来接,我想你应该有别的事要做,我自己回去也可以。”这么大个人,不一定非要人接的。 “别的事不在第一象限。”霍沉单手搭着方向盘,说话时语气挺淡的。 叶嘉宁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上次她讲的四象限法则,别的事都不在重要且紧急的象限里。 哪怕是小的时候,叶茵跟曲光辉也不见得能做到每天接她放学,大人们总有这样那样的公事私事,接送她并不总排在第一位,反正有司机,她一直都不是那种觉得自己天底下第一重要,父母不来接就要闹脾气的小孩。 接她有什么重要且紧急的,是觉得她不会自觉乖乖过去? 往教学楼走的路上,叶嘉宁心想,他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如果不是他次次来接,她的确不会每天去报道。 晚上叶嘉宁有课,布加迪总是提前到达,西侧门外的老位置,车窗半开着,霍沉坐在车里玩着贪吃蛇的游戏,等人。 一辆路虎从旁边经过,停下,车窗降下来,露出王跃恒含笑的脸。 "这么巧。" 霍沉视线从屏幕上抬起,不知是不是路灯光线被树枝遮挡的缘故,扫过王跃恒时带过一阵不属于四月的寒气。 “你来做什么。” “接个人。”王跃恒能感觉到他语气的冰冷,他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敌意 ,毕竟霍沉对人一贯如此,礼貌跟客气?不存在的。他嘴角热络的笑容一点没受影响,像个没事人一样,手指敲着方向盘,问他:“你那个小女朋友也是宜大的?” 他往校门里瞥了眼,觉得有点巧,但他自己都是这里的常客,开车来接一个女大学生,自然不会觉得霍沉交的女友在这里读书有什么出奇。 霍沉手肘搭在车窗上,眉眼间闪过一丝厌烦。 “还挺巧,什么时候有空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王跃恒难免有些好奇,究竟是个什么女孩,能让霍沉这种人破戒。 回应他的是一种不掩饰的冷淡:“什么时候都没空。”"你难得交个女朋友,我这个顾问都还没见过她真人。" 霍沉靠着椅背,冷恹的眼睛被光影切割出黑白分明的质感:“我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你见什么。" “怎么搞得这么神秘。”王跃恒笑道,看得出来他的态度,没再多说,打完招呼便将车开了进去:“那就等你想公开了再说。我先去进去接人,改天一起吃饭。” 新传晚上没课,但曲嘉枫知道叶嘉宁有课,八百年不学习的她专门跟着同学去图书馆“自习”实际上抱着手机打了一晚上游戏。王跃恒打电话说到了时,她立刻从酷刑中解放出来,但还是故意墨迹了几分钟,收起一页都没翻过的课本才出来。 曲嘉枫的确是故意接近王跃恒,这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她最近朋友圈发得很频繁,王跃恒有关的照片都是分组可见,法医系想看叶嘉宁热闹的女生不少,肯定有人会转告她。 叶嘉宁最近的行为很古怪,八成是谈了恋爱,她真以为王跃恒那种渣男会为了她浪子回头吗?太天真了吧。 曲嘉枫背着LV的双肩包从图书馆里出来,看见小广场上王跃恒的车,远远地在台阶上朝他挥挥手。 王跃恒靠着车门,看着女孩笑容明媚地朝他跑来。 不得不承认曲嘉枫长得挺漂亮,身材也好,腰细腿长的,但漂亮归漂亮,比起叶嘉宁总是差了些味道。 她很会穿衣和化妆,懂得怎么凸显和利用优势,是走在街上会引人注意的亮眼美女,相比之下叶嘉宁在打扮这件事上只能说是随便,寡淡得就像月光,但在月亮的清辉之下,星星再亮也只是颗星星。 查叶嘉宁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跟曲家的关系 ,曲嘉枫主动接近他抱的什么目的,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拆穿,顺水推舟陪她玩。 在他跟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还嫩得多。 曲嘉枫从台阶上跑下来,语气轻快:“你等很久了吗?”“没有。”王跃恒笑得温柔,"等你怎么会久。" 叶嘉宁跟张露一起教室出来,张露这几天正为了保研择校的事跟父母争执,垂头丧气地:“我跟我妈吵了一架,后来我爸跟我说她哭了一晚上,搞得我心里也很难受,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了。" “我记得你哥哥是博士毕业,他在哪里读的?”叶嘉宁问。 “他大学都在B大念的。”说到这个张露更丧气了,"他们都放心我哥去,就是不放心我去,说我没我哥独立,自己去那都活不下去。我又不是低能儿,怎么就自己活不了了?" 从小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肯定担心多些,这很难评对错,叶嘉宁只是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先跟你哥谈谈。" “我哥肯定也不支持我,他老觉得我是个废物。”张露叹了口气,侧过头问她,"你是不是也申请保研了?" 叶嘉宁点头:"嗯。" “你的成绩肯定稳的。”张露其实想问问她妈妈的病情,还想问她怎么最近都不去兼职了,想问的问题很多,犹豫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问题让叶嘉宁顿了顿。 她把霍沉当工作,不太会用谈恋爱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其他的词并不想说给张露听,除此之外,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没关系,你不想说不会回答的。"曲嘉枫跟葛裕如总在寝室讨论这个话题,张露其实也想知道,但问完又怕问得不合适,让叶嘉宁不开心,赶忙道,"我就随便问问。" “算是吧。”叶嘉宁说,"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理解。" 张露“哦”了声,又道:"肯定不是枫枫跟裕如说的那个人吧。"她是确定的语气,这让叶嘉宁感到好奇:"你怎么知道?" 猜对的张露忍不住有点小得意:“我的直觉很准的。是那天 开黑色跑车的那个帅哥对不对?给你围巾的那个。" 两人说着话从综合楼大门走出来,没走两步,黑色超跑擦着她们身边停下。叶嘉宁转头,霍沉坐在车里,侧脸在夜色里显得有点冷:"上车。"张露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嗓子眼,当下有种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心虚。 叶嘉宁没动,站在车外看着霍沉,教学楼通明的灯光将楼前映照得如白昼,超跑堂而皇之地开到门前,正值下课时间,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里面不乏法医系的人。 一道道视线从四周投来,汇聚成一束聚光灯,叶嘉宁觉得自己就像被迫上台的小丑,站在那束光下,无所遁形,炽亮的光让她脸上的血色都在慢慢消退。 她现在上车,一定会被人看到。 霍沉之前都在校门外等,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招摇地把车开进来。霍沉又重复了一遍:“上车。” 张露看看叶嘉宁,她脸色很淡,对她说了声“我先走了”,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叶嘉宁没去看旁边的霍沉,系上安全带,脸上没多少表情,嗓音很平:“我提的条件你只答应了一个,不会影响我自己的生活,就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她从不发脾气,生气的时候说话一样不急不躁,只是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冷淡。 车窗升起来,外面的人看不见车内的状况,听不见声。 霍沉蹙着眉,压在眼底的厌烦愈发深重,冷白的手指握着黑色方向盘,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就那么怕被人看到?" 叶嘉宁语气有点讽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霍沉的神色在车厢里显得晦暗不明:“跟我在一起,很不光彩?” “下次不要再把车开进来,我不想搞得人尽皆知。”叶嘉宁说完这句便将头偏向窗外。霍沉没说话,布加迪的提速突然而迅猛,轰鸣声吓得车前不远处围观的学生慌忙躲闪。 轮毂摩擦地面,沿着广场上的车道转弯,图书馆进入视线时,叶嘉宁看见了那辆路虎。 王跃恒和曲嘉枫站在车旁。 她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转头看霍沉,从他漠然的侧脸很难看出什么。 王跃恒听见引擎声回头,黑色布加迪驶来,他认出那台整个宜□□此一辆 的车,暗色车窗里隐约看出副驾坐着一个人。 想来便是霍沉那位神秘的“小女友”,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在车经过时抬了下手打招呼。 布加迪毫无感情地从他身旁疾驰而过,没有丝毫减速,不足两米的距离,隔着一道车门叶嘉宁就坐在车里。 第37章 第37章 僵持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车驶上环海公路,一路都没有人说话。这种沉默又和平时的安静有所不同,叶嘉宁感觉得到身边的低气压,她知道自己惹霍沉不快了。 宜港旅游业发达,夜晚的海滩张灯结彩,热门景点游客如织,布加迪与那片热闹欢乐擦肩,如黑色旋风般急速掠过,快到来不及捕捉。 进入港域天地附近的私人海滩才变得清净,霍沉半道停车,打开车门时涌入的海风带进清新咸湿的凉意,很快又被关闭的车门阻隔在外。 霍沉下了车,那种压抑的沉闷随着他的离开潮水般退去,叶嘉宁坐在车里,看到他走入路边营业中的便利店,出来时似乎拿了一包烟。 他靠坐在护栏半人高的石柱,背对着寂静无人的海面,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咬在嘴里。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两下,叶嘉宁收回视线拿出手机,葛裕如发来的消息。 【你今晚又不回来了吧】 [奸笑] 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堪比火箭,她八成听说了什么。叶嘉宁觉得烦,直接关了手机没回复。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霍沉一直没上车,叶嘉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想待多久,这离港域天地已经很近,她看了看地图,解了安全带下车。 坐在车里时没感觉,下车才发觉这里风很大。 深夜给大海和沙滩染上一层蓝蒙蒙的滤镜,霍沉坐在护栏上,长腿微屈,一只脚踩着横杆,海面上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鼓荡着衣服猎猎地响。 叶嘉宁这才发现那支烟他根本没抽,在手里捏断成了两截,又揉得蜷曲破烂,烟草丝从卷烟纸里掉落被风吹散,没点燃过的烟草香味顺着海风风飘来。 他偏头眺着远处,一动不动坐着,听见她开门下车的声响偏头看过来,沉黑的眼睛起先没有焦点,然后慢慢在她身上凝聚。 叶嘉宁跟他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那种冷恹的气息从宜大出来后就一直压在他眉眼里,没散过:"你打算走回去?" 他眼睛总是冷感,平常和他待在一起察觉不到变化,这时叶嘉宁看到他冷冰冰的眼神才觉得,原来之前有过一点温度。 "这离小区不远。"她说,走路回去也就十多分钟。 断成两截的烟被那只冷白的手揉得更碎,他看着叶嘉宁:“你宁愿走回去,也不愿意跟我说话,让我送你?" “我以为你想在这里待一会。”叶嘉宁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我早上就说过了,你有别的事想做就去做,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霍沉垂了垂眼:"是不用送你,还是你不想我送你?" 叶嘉宁沉默片刻:"你不送我,我会方便很多。" 霍沉从护栏上站起来,那把碎得不成样子的香烟被他抬手抛进垃圾桶,手揣进口袋,风拂动他的黑发,发梢将眼睛盖住一半,里面幽冷的眸色被遮挡。 “我不送你,今天碰到王跃恒你打算怎么办。跟他走?” "如果你今天把车开到教学楼下是因为王跃恒来了,怕我有危险,那我跟你说声谢谢。但我不是每次都需要你救,学校那么多人,他再无法无天也不能当众把我绑走,我有手机,真有危险会报警会求救。" 叶嘉宁说,"你现在给我带来的困扰,比他的出现更多。"霍沉的神色在湿润的空气中变得冰冷一片,很难再找出一点点的温度来。 风声让周遭陷入一种旷然萧索的寂静,他抄着兜站在那,瘦高的身形在海风里显得格外冷清,深暗的背景色快要将他吞噬进去。 “行。” 好半晌,他才说了一个字,嗓音被风吹过来时已经听不出情绪。 从港域天地方向驶来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叶嘉宁转过身,看到冬叔从驾驶座下来,微跛的步伐朝她走来。 “叶小姐。风这么大,怎么不在车上等。” 叶嘉宁的长发被风吹得翻飞,她眯了眯眼,将飘荡的发丝捋到耳后,不知道霍沉什么时候叫冬叔来的。 回头去看霍沉,他径直走向那辆超跑,暗夜黑色的车身在夜里如收敛起爪牙的优雅猛兽,在环海公路上原地调头,引擎声眨眼便没入夜色,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回港域天地的路上,冬叔几次朝她看来。 都快到家门口却打电话叫他去接人,这很反常,刚刚现场的气氛显然也不好,霍沉离开时脸色很冷。他也不清楚小情侣闹什么别扭了,想说几句话来缓和,又觉得自己贸 然置喙不合适,欲言又止。 从叶嘉宁脸上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总是很平静,看起来脾气很好,这些天连一次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一直到抵达港域天地地库,冬叔过来替她打开车门,错后一个距离随在她身后,小心地问了句:"叶小姐,您是不是在生少爷的气?" 叶嘉宁道:“没有。” 他一个性格本身就很木讷的中年男人,哪里擅长调节这种矛盾,迟疑半晌又干巴巴地问了句:“那是少爷生气了?” “看起来是。”叶嘉宁说。 冬叔不理解,但很想帮忙:"少爷为什么事生气?" 叶嘉宁看着电梯上无声增加的数字,很淡的语气回答:“可能因为我不够听话吧。” 霍沉整晚没回来,翌日接送叶嘉宁的变成了之前那位司机,车也换成一辆迈巴赫S级,比起长轴劳斯莱斯幻影已经尽力低调了,每次都安分地停在林荫街西侧门外的隐蔽处,尽量不引人注意。 就这样来回几日,霍沉一直没回过港域天地。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下课时,班长起身走到叶嘉宁这,敲了敲她的桌子说:“叶嘉宁,焦老师让你去找她一趟。" 最近不少同学都在准备保研,叶嘉宁的成绩一直都是学院前几,保研的热门选手,闻言几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探究地投来。 焦老师是法医系的辅导员,宜大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她人挺随和,跟学生的关系处得都不错,偶尔还会拿自己家里做的香肠分给大家吃,很多同学私下都是直呼她的名字,有人问:"焦云婷找她干嘛呀?" “我怎么知道。”班长同时还兼任学生会的组织部部长,平时很忙,脾气不算好,"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吧。" 那同学吃了瘪,撇撇嘴转了回去。 张露跟叶嘉宁坐在一起,表情紧张地小声道:“焦老师不会知道那天的事了吧?我前几天就跟我妈打电话吵了几次架,她都知道了,叫我过去谈话,她在班里有眼线,也不知道谁天天告密。" 从小学到大学,好像哪里都会存在这种“眼线”同学,班里的秘密不分大小都要上报,上个学期曲嘉枫转来不久,焦老师就找到叶嘉宁一次,问她是不是 跟新舍友相处上有矛盾。 叶嘉宁垂着眼收拾课本:"待会去了就知道了。" 辅导员的办公楼离二教不远,张露问用不用陪她一起去,叶嘉宁说不用,让她先去吃饭。她到办公室时,只有焦老师一个人,她正在电脑上弄表格,叶嘉宁敲门:"焦老师。" 焦老师把表格保存关掉,放下鼠标半转过身来,态度很和蔼,像朋友似的跟她说话:“把那个椅子拿过来,坐吧。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还行。” 叶嘉宁最近的生活比起按部就班上课的普通大三学生兼职要“精彩”太多,被她缩减成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其中所有的波折都不提。 她知道辅导员没事不会特意叫她过来,直接问:“您找我想说什么。” 焦老师打算采取迂回战术,有些事不能上来直接就问:“你别紧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焦老师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年年都能拿奖学金,要是平时社团活动能多参加一些,活动分提上去,排名还会更靠前。" "有时间我会多参加的。"叶嘉宁说。 她擅长一句话把话题结束,焦老师原本想就着这个话题多聊几句,顺便说说保研的事,再转到正题上,看看她冷静清醒好像能看穿一切的样子,沉默片刻,也不再绕弯子了。 “嘉宁,我知道你平时也挺忙的,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最近有人反映你经常旷课,你要做兼 职,这我能理解,但是一个学生最基本的还是学业,学业得放在其他所有事情的前面。" 叶嘉宁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态度:"前阵子突发事情比较多,现在已经解决了,之后不会再翘课。" "翘课太多会影响你的成绩的,你心里有分寸就好。"焦老师停顿几秒,”听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宿舍?" 办公室的椅子是学校统一配备,不太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叶嘉宁的书包放在背后铬着腰,坐得不舒服。 "没回的不止我一个。" 这话让焦老师不太高兴:“学校的制度明确规定了不能夜不归宿,宿舍十一点落锁,别人怎么样不是你可以 夜不归宿的理由,你既然在学校住宿,就要遵守宿舍规定,不是上了大学就能为所欲为了。" 宜大是全开放式管理,宿管每晚会准时关闭宿舍大门,很少进行查寝,管理得一直不算太严格,很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严格来讲,夜不归宿的确是不允许的。 叶嘉宁清楚,但这并不是她自己想的。她将头偏开,试图加速这段说教。 焦老师皱着眉说:“你家里的情况我了解,我也知道你压力很大,不过无论如何对你来说学习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你频繁夜不归宿,翘课,还有同学反映,你跟一些社会上的人来往,还让人把跑车开到教学楼下找你,有没有这些情况?" 叶嘉宁视线转回来:"谁反映的?" "这你不用知道。”焦老师脸色更不好看了,"人家也是好意关心你,怕你行差踏错走了歪路," "省省吧。”叶嘉宁语气冷漠,“我不需要这种‘好意’。" "你这是什么态度!”辅导员声音严厉起来,手指敲桌子,"叶嘉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已经在同学之间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是高压线,如果是真的,学校可以给你退学处分的你知不知道?" “我在做什么,我比你们更清楚。”叶嘉宁道,“我一没犯法,二没伤害任何人,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如果学校认为跑车有问题,可以禁止跑车进学校;如果有人觉得我对她造成了不好的影响,那是她自己的问题,让她想办法克服。" 焦老师被她气得火冒三丈,还想说什么,叶嘉宁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包挎到肩上。 “我一周做八份兼职,上完课还要赶公交地铁在几个地方之间奔波,为了我妈的住院费、药费、我弟弟的生活费疲于奔命,每天忙完回来还要补课到两三点,睡不到五个小时,为了赶上课程进度,这些时候怎么没人关心我? “我甚至没时间去医院照顾我妈妈,照看我弟弟,他才上一年级,我只能把他送去寄宿制学校,我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有人对我表达过‘好意’吗?" 叶嘉宁不无讽刺道:"怎么现在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散播谣言,就成了好人了。" 焦老师 嘴唇起合几次,方才急怒的语气收起来:“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要对你负责,要对你父母负责。" "我会对我自己负责。" 叶嘉宁说完,朝她礼貌地点了下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霍沉依旧没回港域天地。 叶嘉宁没问他去哪了,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她照旧上学、放学,在家的空间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累了就看或者电视,偶尔下楼散步,三餐照常吃,霍沉在不在似乎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冬叔看起来却惆怅满腹,叹气的次数与日俱增。这天叶嘉宁下课回来,在书房改论文时,冬叔上楼来敲门。 他端起来一只透明的玻璃碟,里面盛着刚刚洗好的樱桃,果实鲜嫩饱满,色泽晶莹剔透,带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气味。 叶嘉宁戴着眼镜瞄了眼,视线移回屏幕,像平常一样说:"谢谢冬叔。" 冬叔却没走,他往常怕打扰她学习,能不上来就不上来,送东西也大多趁她中间休息的空档,今天站在她书桌前,邀功似的:"下午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很鲜鲜,叶小姐您尝尝。" 叶嘉宁放下鼠标,捏起一根樱桃梗。 樱桃果肉看起来还有一点没熟透的青涩,叶嘉宁尝了一颗,果然有点酸,酸得她鼻子都皱了起来,但还是吃掉了。 "很酸吗?"冬叔看出来了,有点遗憾,"今年的樱桃还没熟透,这是第一批,我挑着树上最红的摘的,还是没到时候。" “其实还好,能吃。”酸归酸,这是冬叔一片心意,于是叶嘉宁又吃了一颗,再次被酸得皱鼻子。 冬叔失笑,忙把整碗樱桃端起来:“太酸了,您还是先别吃了,再等几天,等樱桃熟透了,我再给您摘。咱们那棵树上结的果子很甜的,您小时候老来摘,还记得吗?" 叶嘉宁意外:"那棵樱桃树还在?" "在的。" 叶嘉宁想起Kay说的那场大火,不是说整个庄园都烧了吗? 冬叔脸上含着笑,絮絮叨叨地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少爷也没别的朋 友,只有您会来找他玩,他也不理别人,只有您来了才会从房子里出来。" 叶嘉宁扯了扯唇,声音有点轻:“早知道他会这么欺负我,我就不跟他做朋友了。”冬叔一愣:"少爷欺负您了?"叶嘉宁没答,这种事要她跟一个长辈讲? 冬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小心道:"少爷他不懂哄人,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但您在他心里是很重的,您走之后,那棵树少爷就不让别人碰了,每年樱桃熟了也不让人摘,那么好的果子,落得满地都是,最后腐烂了,又变成来年的养料。" 两个人闹别扭闹这么几天,谁都不理谁,一个不露面,一个从不主动联系,他看着心里着急。想替霍沉说些好话,哪知道这些话说完,叶嘉宁刚刚还好好的脸色反而变淡。 "他记得我。" 冬叔不擅长察言观色,也听不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只是觉出她似乎是不高兴的,想是自己说错话,也不知道哪里说错,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答:“当然。” 叶嘉宁“哦”了声,语调挺平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几下,垂下眼敲键盘,注意力似乎已经回到论文上。 冬叔无声叹口气,端着樱桃出去了。 第38章 第38章 苇荡山的霍家老宅只住着一个人,庄园极大,工作的佣人数量却很少,只在特定的时间被允许进入主楼打扫,所有人都知道里面住着的那位脾气古怪,在这里做了几年工,有人至今一面都没有见到。 冬叔是唯一能自由进出主楼的人,但霍沉喜欢独自待着,连他都不敢随意打扰。 他回到老宅时已是下午,午后灿金阳光照耀着满园花木,主楼的红色屋顶色彩浓郁却冷峭。大门被推开,房子里面比外面暗上许多,从二楼窗口打下来的光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形状,整栋楼悄寂无声。 冬叔从楼梯往下,去往地下室,在那总能找到霍沉。地下室的铁门半开着,他走进去,微跛的脚步发出声音。 这间地下室面积不小,顶得上市区一套普通三室,没有天井,采光全靠那扇铁门,整个空间空旷而不透风。 早先这里存放着一些杂物,后来那些东西都在大火中烧没了,现在被几张工具台占据,凌乱地分布着各种雕刻用的材料和工具。 霍沉在家的时间大部分都待在这,从一些小的木雕、到大型的石雕,随便而混乱地摆放着。冬叔不懂雕塑,压根认不出来是什么,有些像狰狞的怪兽,有些是他看不懂的奇形怪状。 霍沉坐在一只高脚木椅上,面前台子上放着一座未完工的大理石,冬叔也看不出他在雕什么,但隐约看得出来似乎是个人形。 他脚步停在门口,里面的人像没听见,头都没回,修长指间握着把手工锉刀,垂着眼轻轻地打磨。 这里不让任何人进,也不许打扫,连冬叔都不能。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朝霍沉的背影汇报:“樱桃太酸了,叶小姐没吃几颗,再过个一两周应该就熟透了,到时候再摘了给叶小姐尝。" 霍沉好似不感兴趣,只寡淡地“嗯”了声。"叶小姐说今天晚上有课,不回来了。" 霍沉还是没什么反应:“随便她。” 冬叔继续传达剩下的话:“叶小姐还说,既然您最近不回那,她就先不过去了,您什么时候有需要,再叫她。" 霍沉背对门口,光照不到他脸,只看得到下颌线清晰的线条,冷淡得很,这次连话都不说了。 明明为了人家都搬到那去住了,现在又摆冷淡样子给人家看,冬叔也搞不懂 年轻人的心思。昨天叶嘉宁那话他就没听明白,很不解,也是为两人心急,实在没忍住就问了:"少爷,您欺负叶小姐了?" 锉刀微微顿住,在原地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霍沉垂着眼皮,浓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里的情绪,嗓音泛出冷意:"你话很多。" 以前冬叔哪里敢对他的事置喙,还不是看两人在闹别扭:“叶小姐说的。” 手上动作停了。 "她说我欺负她了?" “那可不是。”冬叔不懂怎么做和事佬,只会有一学一地传话,把原话学给他听,学得一字不漏,"叶小姐说,要是早知道您会欺负她,小时候就不跟您做朋友了。" 霍沉捏着刀柄,另一端在指尖转,齿纹反复地擦过指腹,他盯着面前只有轮廓的石雕,许久都没有说话。 冬叔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要自己带话的意思,有点发愁,转身想走时,听见哒地一声响。 碎屑掉在了霍沉衣服上,白色灰屑粘在黑色布料,只有一粒也格外显眼,他掸了两下没弄干净,有些意兴阑珊,把锉刀丢在工具台上。 “现在后悔也晚了。” 下午实验课结束得早,叶嘉宁去了趟医院。 在叶茵病房看见焦老师时,她进门的脚步顿了一秒,走进来叫了声:“焦老师。” “嘉宁来了。”焦老师脸上带着微笑,“我今天正好有时间,顺路过来看望你妈妈。” 柜子上放着果篮和营养品,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叶嘉宁进来前她正跟叶茵聊天。 她不确定他们聊了什么,聊了多少,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礼节性地陪她寒暄两句,为她倒了杯水,又去洗了些水果。 焦老师摆摆手:“没关系,我待会还要回去开会,马上得走了。” 她又跟叶茵说了几句话,让她注意身体云云,就拿起包告辞。叶嘉宁送她下楼,出门之后,焦老师主动提起上次的事。 “老师先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这几天回去也反思了一下,因为听了别的同学的话就先入为主怀疑你,有失偏颇。我带了你三年,虽然我们平时见面不多,但老师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相信你的人品。" & #34;您没必要道歉。"叶嘉宁说。 因为她的确像她怀疑的那样,为了钱和一个有钱男人交易了,不论过程如何,有多迫不得已,结果就是这样。 焦老师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也没多想,她今天来其实还有别的事。 "刚刚跟你妈妈聊了几句,她要做手术了对不对?时间有限,我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需要多少钱,你跟我讲,我跟咱们系的刘主任商量过了,她已经同意组织大家为你捐款,咱们年级五百多个同学,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还不够,我这里再帮你想别的办法……" "谢谢你,焦老师。”叶嘉宁的道谢是真心的,拒绝也很干脆,“但不需要。" 焦老师当她是过不去心里的坎,苦口婆心:“嘉宁,这没什么,很正常的,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或者自卑,之前咱们系有位老师得癌症,也是大家一起捐款帮他渡过难关的,没有人会因此看不起你。" “我没有自卑。他们看不看得起我,对我来说也不要紧。”叶嘉宁道,"只是我现在真的不需要 了。" 护士刚刚帮叶茵放过一袋透析液,她半躺着想休息一会,但有话跟叶嘉宁说,便撑着等她回来。叶嘉宁回到病房,她睁开眼,拍拍病床叫她过来坐。 "你想好要读研了?" “嗯,想继续读。”枕头窝在她背后,叶嘉宁帮她重新垫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我当然支持你。往上念肯定是好的。”叶茵自己就是博士学历,还有过出国交换的经历,读书这件事永远不嫌多,假如没有这场病,只要叶嘉宁自己肯念,她想念多久叶茵就打算供她多久。 "不过听你们焦老师说,你打算保本系?宜大的法医系还不错,但是你想深造的话,还有更好的选择,不一定要局限在宜大。" 等做完这个手术,她这个病秧子就不是叶嘉宁的拖累了,她到底还是个脑肿瘤专家,赚钱的事不必压在叶嘉宁身上。自己生的鸟儿,叶茵希望她有多高就能飞多高,俗尘杂事,不要牵绊她的脚步。 r/> "你想什么我知道,等你做完手术看预后的情况,想读的话到时候再去也不迟。"叶嘉宁卡里的钱给了她很大的选择余地,就算想要出国念书,也不用担心叶茵麦麦他们。而这种权利其实是霍沉赋予她的。 想到这叶嘉宁分了点神,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再去怪霍沉什么,谁规定小时候是朋友,长大就要顾念旧情? 对霍沉来说,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他对她已经很大方。 叶嘉宁去张医生那,跟他聊了会叶茵手术的问题,拿着检查单子出门时,听见有位大妈嘹亮的嗓门:“小伙子来看病啊?这么年轻肾就不好啦?” 叶嘉宁不爱看热闹,低头只顾看单子上的结果。 直到听见一道熟悉的冷恹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好着呢。” 她从单子上抬眸,先看见黑衣黑裤的霍沉,坐在走廊的蓝色椅子上,劣质的塑料凳子让他的长腿无处安放,他戴了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突出的气质像躲狗仔的男明星,但出现在医院特定的地方,就像来看见不得人的病而遮遮掩掩。 叶嘉宁没想到在这碰见他。 霍沉眉眼间压着的不耐烦在看到她后无形消失,那双眼睛停在她脸上便没再动过,坐在那,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叶嘉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说第一句话,难道要问他:“你来看病?” 两人沉默相对的几秒钟里,旁边胖乎乎的大妈已经看出端倪,问霍沉:“这你媳妇儿吧。长得真好。" 霍沉喉结动了一下,没说话。 叶嘉宁猝不及防地被牵连,否认:“我不是。”大妈很懂:“还没结婚啊。”说是似乎更奇怪,叶嘉宁解释不清干脆放弃。 大妈又注意到她手里的检查单,顿时明白什么,好心地安慰霍沉:“没事,小伙子,你这么年轻,还有得治。我们村的大刘就是那方面有毛病,三十多了媳妇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后来找老中医把了个脉,没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你也找个中医看看,调理调理身体。" 霍沉半张脸都被口罩挡着,露出的眉眼明明白白写着无语。 “这是肾内科,通常治疗各类肾炎等肾脏疾病,跟男性的肾功能没太大关系,那是男科。”叶嘉宁面不改色地说完,叫他 ,"走了。" 被大妈一闹,那种冷战后的尴尬倒是莫名其妙地消解不少,叶嘉宁拿着单子走到电梯厅,霍沉跟在她身后。 她看他一眼:"你干嘛打扮成这样?" 霍沉两手抄着兜,幽幽瞥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很难说没有怨气:“不是你嫌我见不得 叶嘉宁有点无奈,她只是不想太招摇惹人说三道四,流言蜚语传得比火箭还快,她自己不介意,却怕最后传到叶茵耳朵里。 她没说他见不得人。 等电梯的患者很多,一趟来了立刻有人从四面八方拥挤,叶嘉宁站在人群后面,往后避让一步,没留意撞到霍沉的手臂。 他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牵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清新的雾气从身后寥寥围绕上来,叶嘉宁站稳,转了转手腕,霍沉先一步松了手。 电梯人太多了,她没往上挤,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听见身后霍沉问:“你跟冬叔告状了?” 叶嘉宁回头,一脸莫名:"我告什么状了?" "你说我欺负你。" 叶嘉宁把脸转回前方,看着医院脏兮兮的电梯门,小幅度地抿了下嘴唇。冬叔怎么什么都跟他说。 “我怎么欺负你了?”霍沉问。 叶嘉宁分不清他是单纯的疑问还是一种质疑的反问,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吗。"霍沉追根究底:“亲你就算欺负你吗?” 他半垂着眸从后面看她,叶嘉宁都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耳朵上的触感,像绒毛,也像凉丝丝的山 泉水, 电梯厅永远不乏患者,四周闹哄哄,他说话的声音不重,还是有人听到,从旁边投来异样的注视,上下打量。 叶嘉宁后悔,刚才就应该装作不认识,让他跟那个大妈继续聊天好了。 她转身往安全通道走,安全通道的门很紧,她一松手便要关,霍沉抬手挡住,不紧不慢地跟进来。 叶嘉宁往楼梯上走,被他扣住手腕。 他站在下面,两层台阶让叶嘉宁比他高了一点点,他看着她时微微抬着头,深色瞳孔像山林深处的冷泉,澄澈地倒映 出她的面孔。 “说话。” “那句话你不用在意。”叶嘉宁说,“我只是自作多情了一点,以为小时候我们是朋友,有情谊,但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那根本不算什么。在你的立场上你也没做错什么,你帮我解决了麻烦,还给了我很大一笔钱,我在你身上得到的比失去的多,是我不识抬举,以后我会敬业一点。" “敬业?”那种清澈从霍沉眼里一点点褪去,漫上来的是一种幽冷,"你把我当什么?当工作?" “不然呢。你花钱买情人,我收了你的钱,服务你。”叶嘉宁冷静的样子有时候让人觉得冷漠,"不就是一种工作吗。" 好似乌云罩顶,四周一瞬间阴沉下来,霍沉周身都结满寒气。 叶嘉宁手腕被他捏痛,她皱眉动了一下,这次他却没有松开,反而把她从台阶上拽下来,脸色冷得像冰 "谁要你当情人了。" 叶嘉宁几乎贴到他身上去,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他偏开头,喉结也像冰块,压抑地滚动几下,几秒后转回来。 “叶嘉宁,我在和你谈恋爱。” 第39章 第39章 门外传来的脚步时而仓促,时而杂乱,叫号系统机械的播报音不断响起,念着陌生的患者姓名,有小孩哭闹声,护士不耐烦地回答着重复的问题,有人等不及电梯匆匆从楼上下来,经过两人身边时贴着另一侧走。 噔噔的皮鞋声消失在几层楼下,楼梯间重新变得安静,这种安静包裹在外界的混乱之中,成为独立不被打扰的空间。 叶嘉宁手腕被人扣着,站在他面前的距离太近,她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霍沉的眼睛。 "你付钱给我,跟我谈恋爱?" "不然?”霍沉捏着她纤细的手腕,不知是不爽还是什么,有点没好气,“还是你喜欢做情人?" 叶嘉宁不知道是自己的理解出错,还是霍沉的理解有问题,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偏差。又想到,跟情人接吻哪用问她想不想,愿不愿意。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空气像浆糊,半晌她说:“没人这样谈恋爱。” 霍沉反问:"那应该怎样谈。" 叶嘉宁默住。她又没谈过,她怎么知道。 起码谈恋爱是不需要付钱的,买来的能叫恋爱吗?又觉得这逻辑并不能站住脚,哪里规定说不可以买,花钱请人跟自己谈恋爱似乎也说得过去。平常恋人间一方给另一方打钱的不是比比皆是? 她在那团浆糊里思维都被搞得乱掉,脑袋像跑火车,左突右冲,却迟迟走不到正轨,重点全忘记。 她没看霍沉的脸,但他身上刚刚爆开的尖锐冷意好似也被那团浆糊融化,粘稠地拉着丝,往她身上勾扯。 霍沉同样没看她,头微偏,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两个人谁都不看谁,只两只手彼此接触,在莫名暖昧起来的静默里,一个握着另一个。 那么僵持一阵,霍沉目光移回来,垂眸看她,嗓音低低沉沉,在空旷楼梯间产生微弱的回音:“我没谈过,你可以教我。” 叶嘉宁脸上起火:“教不了。我们专业学内科学外科学,学解剖,学精神病学、犯罪心理学,不学怎么谈恋爱。" 霍沉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谈的不对。” 叶嘉宁的确被问住了,过了会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不是你这样谈。" 刚才 下楼那人匆匆原路返回,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还在原地瞟来奇怪的打量。叶嘉宁头往另一边偏,霍沉侧了侧身,叶嘉宁被挡在他的身体与墙壁之间,那道偷窥的视线被阻隔。 他不挡还好,挡了反而欲盖弥彰,好像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今天气温高,她穿的毛衣,被他一身清冽的气息环绕却觉得热。 等人再度消失,她刚想要出来,霍沉冷不丁问了句:“你和你初恋怎么谈的。” 叶嘉宁莫名,抬起头跟他对视:“什么初恋?” 霍沉眼神平移开,语气透出一种幽微的寡淡,面无表情地说:“你初恋,你问我。”“我没初恋。”叶嘉宁都要被他搞糊涂。霍沉瞥她一眼,挺淡的,那个眼神里写着:你继续骗。 她觉得莫名其妙,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天而降一个“初恋”,叶茵的教育观念一直都很开明,极少限制她的权利和自由,小到买何种风格的衣服鞋子、留哪种发型,交什么样的朋友,大到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都充分尊重叶嘉宁自己的意愿。 她连两性启蒙都早早地为叶嘉宁做过科普,唯一的家规便是,十八岁前不能早恋。 叶嘉宁从小就漂亮可爱长得招人,幼儿园就有小朋友会为她打架了,给她递过情书的男生数不胜数,她的拒绝从来干脆彻底,当面递的情书不收,偷偷塞进抽屉的按照署名返还,没署名的那些因为无法处理,丢弃太过糟践人的心意,都一起存放在家里一个旧盒子里。 她的少女时期并没遇到过多么惊艳的人,其实没能等到她十八岁,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先是丁重出事,他过世没多久叶茵病倒,兵荒马乱的这几年,她很难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根本挤不出多余的时间。 她与“初恋”这两个字存在的仅有的关系,只是曾经为某个情感公众号写过一篇杜撰的文章。叶嘉宁沉默几秒:“你看过我写的公众号文章?” 鬼知道霍沉多讨厌那篇文章,听她提这个,喉咙里滚出一声冷恹的“嗯”。 叶嘉宁杜撰那些故事时半点感情不带,只有冷漠的市场热点分析,没考虑过会不会被熟人看到,她没署自己的真名,都不知道霍沉怎么找到。 “那是编的。”她甚至觉得有点离谱,"你还看女性情感专栏?" 霍沉脸上的神色微微凝住,有点没法收场。他冷淡地偏开头,说: "涉猎广泛,不行吗。" "行。"叶嘉宁说完从他和墙壁之间钻出来,往楼上走。 霍沉的手从她手腕下滑,又捏住她手指,叶嘉宁回头看向他,他不松手,问她:“我等你吗?” 叶嘉宁不明白这种问题干嘛问她,他的腿又没长在她身上:“你等不等问我干什么。”“看你让不让等。”霍沉说。 刚刚淡化下去的浆糊又开始翻搅,咕噜噜地冒起沸腾的气泡。 ?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攫住她,手指也勾着她,叶嘉宁有种被蜘蛛精网丝缠住的错觉,抽出来,转身往上走:“看你想不想等。” 霍沉把手收回来,揣进口袋,靠在安全通道的门上看她上楼。 叶嘉宁回病房时,麦穗已经过来了,见她在这还有点惊奇:“咦?你今天下课这么早。” "实验结束得早。" 叶嘉宁把单子给叶茵看,她生病后胃口一直很差,有点营养不良,血红蛋白和白蛋白的指标偏低,张医生叮嘱她要多补充营养,叶茵有点忧愁:"我已经努力多吃了。" 麦穗点头:“我作证,阿姨最近真的有坚持进食,吃得比以前多了。” "你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吃补品,也不能吃提高免疫力的药,会产生抗体,所以只能从饮食上改善,手术之前把身体养好一点,后面就能少受点罪。”叶嘉宁铁面无私,"你自己就是医生,道理你都懂,乖一点。" 隔壁床阿姨笑呵呵道:“哎呀,闺女开始管妈了。” 叶茵也笑起来:"知道了,叶大医生。" 叶嘉宁跟麦穗一起下楼买饭,一边跟她叮嘱哪些食物蛋白质、铁和维生素B12的含量高,麦穗—边“嗯嗯嗯”一边拿备忘录记,叶嘉宁买了三份餐,一份叶茵的,一份隔壁床阿姨的,还有一份是麦穗的 麦穗从手机上抬头问她:“你不吃吗?” 叶嘉宁还没说话,她又拉长音说:“哦~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麦穗哼哼两声:“我什么都懂。” 从她手里接过打包的餐盒:"好了 ,你走吧。" “我不急着走。”叶嘉宁说,“我陪你上去。” 麦穗直接用胳膊肘把她往外推:“你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陪我上去干嘛。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呢。" 叶嘉宁被她强行推出来,无奈地看着她笑眯眯冲自己挥手,拎着餐盒上楼。 叶嘉宁在原地站了几秒,返回之前的楼梯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以为霍沉会在那等她,可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外面的热闹衬得楼道里静得出奇,她一个人在那,明白这个想法有多蠢,他又不傻,怎么会在这里傻乎乎地等。 她重新搭电梯下楼,走出病房大楼,边走边找,一直走到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四处都不见霍沉身影。叶嘉宁不知道他在哪里等,或者没等,已经走了。 她站在路旁的六边形地砖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他发了条信息。 【你走了?】 她等了两分钟,没收到任何回音,心想他应该真的走了,把手机收起来,抬头时瞥见马路对面的一道影子。 医院对面有间花店,月季、向日葵和满天星,缤纷花朵摆满整间铺面和门口,霍沉穿着件薄款长风衣,就立在那片鲜艳色彩中。 他低头在花桶里挑选,冷白修长的手拨过一朵朵漂亮的花苞,没一只能入他挑剔的眼。 老老板娘做生意这么多年慧眼识珠,一看他的穿着就知道没一件低于四位数,那身气质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她把平时卖得最好的花都拿来——推荐,他一个都不中意,眼看着他在满店的鲜花里挑挑拣拣,精挑细选,最后选出一支。 那是一朵白色系玫瑰,奶油色花苞,从内到外呈渐变的颜色,外瓣带一丝清新的浅绿,像波浪一样的卷边裙摆。 这花名字叫月光石,花如其名,像清冷恬淡的白月光。 叶嘉宁在马路对面,看着他拿着花从花店出来,从兜里掏出手机,边走边打字。很快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SS:【没走】 SS:【在等你】 叶嘉宁回:【花店应该等不到我】 他脚步停住,抬眸朝这边眺来,叶嘉宁视线和他对上,马路的车流从他们中间潮水般流过。停顿几秒,霍沉收 了手机,走到斑马线。 他的口罩已经摘了,侧颜立体流畅的轮廓压在帽檐下,人行道上站满行人,他一身黑色风衣,单手拿着一支浅白玫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清晰而突出。 路口红灯在片刻之后转绿,斑马线两侧的行人像蚁群涌向对面,在柏油马路中央交叉穿行,形成一幅动态的背景。 他从人潮中向她走来。 叶嘉宁立在路旁等着,他太显眼,一路走来已经吸引不少注意,到她面前把花递来,叶嘉宁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一道道目光。 "送你。" 很少见送人只送一枝花的,但这枝花的确很漂亮,半开的花苞形状饱满,花枝鲜嫩,每一瓣生长得毫无瑕疵。 他挑了一枝最好的给她。 叶嘉宁接过,低头看花的时候注意到自己裙子的颜色,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棉麻半裙,裙摆褶皱层叠,上面是乳白色毛衣,跟这花的色系异曲同工。 “跟我衣服很像。” 霍沉没看她眼,插着兜一副对送花这件事很老练的样子,神色淡淡地说:"像你才买的。" 这话又让叶嘉宁想起她的围巾,霍沉总说那只羊像她,她想象不出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怎么能在像一枝漂亮的花的同时又像一只潦草的羊。 那是什么,美羊羊? "你送花都只送一朵吗?"叶嘉宁问。 霍沉嗯了声,挺理直气壮:“我谈恋爱就只送一朵。”行吧。 两个人说完这几句陷入沉默,空气突然尬住,旁边有人在看热闹,叶嘉宁拿着花,脸色很镇定:"走吗?" "去哪。"霍沉问。 叶嘉宁脚步顿住:"你等我,你问我去哪?" 霍沉低眸看着她:“带你去哪都可以?” 这句话满是陷阱,叶嘉宁干脆利索转身:“回家吧。” 霍沉的车停在前面路旁,两人一前一后走路过去,叶嘉宁上车,花放在腿上,花瓣和她的裙子相得益彰。 霍沉看来一眼,迟了几分钟才问她:"喜欢吗?" r/>"挺喜欢的。"从小到大的教养,收别人礼物要表达喜爱,叶嘉宁说,"谢谢。"霍沉收回眼,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神情,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却无意识地点了点。 到港域天地下车时,叶嘉宁拿着花,进门冬叔看到他们一起回来高兴坏了,连忙叫厨师过来准备晚餐,告诉她有新鲜的东星斑,还有刚刚从新西兰空运回来的PiqaB红梨,很甜,她一定喜欢。 叶嘉宁先回房间换衣服,下来后问冬叔讨了只透明的玻璃花瓶,盛上水,将那枝月光石的花茎剪掉一截插-进去。 冬叔特善解人意:“我帮您摆在床头。” 叶嘉宁想说放在书桌上就好,还没开口,听见身后人声。霍沉换完衣服下来,站在楼梯上瞥一眼那花瓶,随即移向她。挺淡的口气:"一枝花而已,就那么喜欢?" 叶嘉宁:.... 第40章 第40章 叶嘉宁静默几秒,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地跟冬叔说:"放书房。" 冬叔想她是被霍沉那句话弄得不好意思了,看霍沉一眼,心说怎么能跟女孩子那样讲话,捧着花瓶正要上楼,霍沉从楼梯上走下来,说:"没关系,放床头吧。" 叶嘉宁回头:"冬叔,放书房。" 冬叔踟躇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理论上他应遵从霍沉吩咐,但花毕竟是叶嘉宁的,房间也是叶嘉宁的房间,合该听人家自己的意见。 没用他为难,霍沉自己就让步,走到叶嘉宁跟前,低头瞧她,好像在看她是不是生气。"没说不让放,怎么又闹脾气。" 他嗓音放低像哄人,叶嘉宁不懂他为什么老觉得自己在闹脾气,她哪里闹了。 “我没闹脾气。” “那怎么不放床头。” “本来就没要放那。”叶嘉宁拿着书坐去客厅。 冬叔听着两人对话觉得就像两个小孩子,忍不住露出些笑意,霍沉一个人待在老宅子的这些年,连话都少说,对谁都懒得搭理,哪里有过这样的一面。 听听他刚说那话,多幼稚。 个别科目有期中小考,叶嘉宁最近要复习,抱着《法医毒物分析》的课本边看边等晚餐。 霍沉不疾不徐的步伐走过来,黑色裤脚和鞋子出现在她视野中,身旁沙发微弱下陷,他隔着一拳距离坐下。 叶嘉宁没看他,注意力落在书上,眼角余光里,他坐在一旁背靠沙发,单手拿着手机在玩。 两个人各忙各的,相安无事。 冬叔放好花就玩起消失,直到晚餐备好才重新出现,叫他们吃饭。 叶嘉宁应了声,放下课本起身,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视线只是无意间掠过霍沉的手机屏幕,看到上面搜索框里的字—— 「如何谈恋爱」 她下意识抬眸,霍沉眼睛也从手机往上移,两人目光没防备地撞上。 平心而论,霍沉五官是很精致的,唇形薄而流畅,鼻峰修挺,密长的睫毛盖住眼睑,兴许是角度的缘故,叶嘉宁刚刚好能毫无阻隔地看进去,光线在他黑润清亮的瞳仁 表面浅浅铺洒一层,她从那双冷感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毫无杂质的澄净光泽,上面盛着她的倒影。 叶嘉宁一时说不上来像什么,这时霍沉手腕一翻,手机屏幕朝下盖住。 此地无银。 叶嘉宁想当做没看到,像无事发生一样收回视线,抬脚正要去餐厅。 霍沉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的时候还防范地警告她:"别偷看。" “没偷看。”叶嘉宁下意识反驳,底气却有些不足,虽然并非有意但她的确看到了,且看得清清楚楚难以忘记。 两人到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餐,新鲜的野生东星斑切成薄薄的鱼片铺列在冰上,砂锅中煨着毋米粥汤底,汨汨涌出鲜美的米香。 今天吃堂灼东星斑,冬叔立在一旁,将鱼片浸入汤底后快速永熟,裹着毋米粥底的鱼肉盛到浅碟中,再撒上提香的芹菜碎。 粥底顺滑浓香,鱼肉细嫩鲜美,叶嘉宁跟冬叔说谢谢,低头吃鱼时,莫名又想起刚刚看到的霍沉手机。 怎么会有人一本正经地搜索那种问题? 刚刚那半个多小时他那么专注地玩手机,都在看那些? 她在复习乌头生物碱的结构和毒性,他在研究如何谈恋爱。 餐厅漂浮着毋米粥底的鲜香,见叶嘉宁喜欢吃鱼,冬叔又给她多烫了一些,他全程站在叶嘉宁旁边忙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厚此薄彼,快变成叶嘉宁的私人管家。 只是正吃着饭,冷不丁地,叶嘉宁忽然笑了起来。 冬叔被她笑得一脸茫然,不知道鱼吃得好好的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也没人说话啊。他懵懵地看向霍沉,后者同样不明所以,视线抬起。 叶嘉宁平时很少笑,给人感觉高冷,笑起来才会显露出一点这个年龄女孩子独有的烂漫和清澈,她眼睛很好看,笑时微弯的弧度很甜。 霍沉从餐桌对面看她,看了一会,问:“这鱼吃起来很好笑吗?”叶嘉宁只笑了短短的一下,笑意很快从嘴角敛起,回答:"不是笑鱼。" 霍沉的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鱼片,却没夹起,比起这条新鲜昂贵的鱼他显然对对面的人更感兴趣。"那在笑什么。" 叶嘉宁淡定地说:"用不用给你报个班上?&# 34;“什么班。”霍沉没听懂她没头没尾的问题。叶嘉宁没答,看了眼冬叔,没好意思当着长辈面说。 两人仿佛打哑谜,冬叔根本听不懂,专心地烫着鱼片,见状马上明白自己碍事,但他的鱼还没烫完,走不得,进退两难间不知所措地表示:“我………我听力不好!” 霍沉却已经反应过来,执筷子的手微妙地凝滞半秒,嗒一声,搁到筷托上,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只有一副终于抓到她犯罪证据的冷漠。 "你偷看我手机了?" “不小心看见的。”叶嘉宁解释完道歉,"不好意思。" 霍沉下颌线绷成凉凉的一道,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抓到了把柄,明白她刚才的笑其实是在笑话他,觉得没面子:"有那么好笑?" 这又是怎么了,刚和好就要吵起来?冬叔心不由得提起,紧张兮兮。 "不是好笑。”叶嘉宁想了想,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口随心道:“只是觉得有点可爱。" 一瞬的怔愣从霍沉神情中闪过,顺路带走那两分因为丢脸产生的尴尬,他目光移开看向别处,搭在腿上的手收拢,拇指无意识揉弄着食指关节。餐厅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只剩粥底汨汨冒泡的声响。 冬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彻头彻尾的多余,烫到一半的鱼片都不管了,逃也似的匆匆消失到厨房。 叶嘉宁说出口自己也微顿,可爱这个词常常用来形容自己喜欢的人或物,一身冷郁的霍沉怎么会跟可爱沾边。 冬叔的回避让气氛更暖昧,她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吃鱼。 霍沉视线转回来,骨节分明的手执起公筷去捞快要烫过头的鱼,夹到她碗里,垂着眼皮懒懒地讲她:"撒娇都不知道避着人,冬叔被你吓到了。" 叶嘉宁感觉自己像掉进黄河,她什么时候撒娇了? 第41章 第41章 晚春与夏的交界,早晨气温不高不低,微带凉爽,叶嘉宁打开了窗,清爽海风拂动着亚麻纱帘,阳光倾洒进来,她给书房的花换过水,下楼吃早餐。 吃到一半,霍沉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冬叔见状忙将另一份餐食摆上来。 早餐主食是酒酿圆子燕麦粥,霍沉那份没放坚果,糯白的小圆子和椰子片铺在粥上,点缀色彩鲜艳的覆盆子与蓝莓,顶上撒金灿灿的干桂花,比起口味首先是好看,叶嘉宁最中意这些花样百出的甜粥。 除了粥还煎三文鱼、白灼秋葵和芒果芥末虾球,全都是叶嘉宁爱吃的。 冬叔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起先还怕厨师与霍沉的口味磨合得不好,会盯着交代一些,现在每天满脑子都在考虑叶嘉宁想吃什么。反正霍沉的口味也没什么特别偏好,除了过敏的几样东西,他其实不算挑,准确来说是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再好的山珍海味摆到面前都是一样的。 放在以前,什么小圆子什么桂花,这种东西是从来不会出现在霍沉的餐桌上的,覆盆子和蓝莓也不会同时出现在一碗粥里。 霍沉看了眼那碗花里胡哨的甜粥,倒是没挑,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喝了口。冬叔问:“您要出去?” 他“嗯”了声,嗓音像清晨的海风,清朗干净。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好。 他的行程冬叔是从不过问的,闻言没再往下多问,正要走,霍沉却在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冬叔以前给他做专职司机,察言观色的能力委实不算优异,没领会他眼神的用意,见他看自己便顺口往下问:“您要去哪?” 霍沉回答,漫不经心的口吻:"约会。" 冬叔和叶嘉宁同时顿住,一个“哦哦”两声,笑呵呵地转身走了,一个抬起头,瞟向对面的人。诡异的沉默持续几秒,霍沉看她:"怎么了。" 叶嘉宁明知故问:“你和谁约会?” 霍沉捏着白瓷勺,目光幽淡地瞥她:"有几个叶嘉宁?" "你什么时候自己决定的,我好像没答应过。"叶嘉宁说。霍沉静了几秒,问:“和你谈恋爱,约会要先打申请吗。”什么跟什么啊,这就是他昨天的学习成果吗?他看的什么盗版网站。 >打约会申请未免太过离谱,叶嘉宁现在觉得考试试题都比他的下一句话更容易预测,她神色平静地说:"不用,但是我今天没空。" 霍沉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淡,没说话,但粥似乎没胃口再吃,勺子搁回碗里,清脆的一声响。 吃完早餐,叶嘉宁上楼拿东西,帆布包挎在肩上出门时,霍沉还坐在餐厅,靠着椅背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叶嘉宁换鞋时回了下头,他坐那不声不响盯着她,撞上她视线就转回去。 不知道是被拒绝觉得没面子,还是约会失败而失望,总之不大高兴,侧脸冷淡得要死。叶嘉宁穿好鞋子迈出门,把门带上之前说了句:“我六点半下课。” 上周的家教课因为有事没上,说好了这周六补,意味着叶嘉宁一整天都要给崔一哲上课,批改他做完的试卷,讲解错题,下午的最后两个小时课时,她给崔一哲做了一次模拟测试。 崔一哲英语水平不怎么样,做题速度倒是挺快,提前了二十分钟就交卷,还很得意:“怎么样,我现在速度快吧,作文都写满了。" “跑题跑得也挺快。”叶嘉宁看他的作文看得整个人面无表情,"读题了吗,让你邀请Lucy去敬老院,告诉她出发和返回时间,没问你怎么坐车,那是上一套卷子。下车用jump,你在演杂技?" "我突然忘了下车怎么说了……"崔一哲一拍脑袋,"哦对,getff是不是?"叶嘉宁没理他,拿出满分范文册子勾画出三篇:“背完,下次上课检查。” 她在崔一哲的鬼哭狼嚎中铁面无私地收拾东西,正在这时有电话进来,掐着她下课的时间点,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叶嘉宁接起,听见那端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霍沉的声线在其中有种清晰的散漫,叫她:"叶老师,现在有空了吗。" 叶嘉宁到体育中心时,CBA季后赛的比赛正要开始,霍沉瘦高的身影等在体育馆门口,肩背抵着身后的墙,腿长得显眼,两只手揣在兜里,等得百无聊赖。 气温一日日变暖,他穿了件黑色的立领薄外套,拉链拉到顶,戴顶棒球帽,天空已有微淡的暮色,比赛正要开场,观众从体育馆门口排着队过安检,四周人头攒动。 他站那却意外让人 感觉干净,就像四月清冽的风,吹开山林间深重冷沉的雾气。 叶嘉宁从车上下来,身上的针织短开衫是奶黄色,柔和鲜亮,浅蓝色的牛仔裤显得一双腿细而长,她穿得总是简单,在人群里却抓眼。 霍沉原本冷恹的视线逐渐有了焦点,定格在她身上,叶嘉宁朝他走过去,他从墙上直起身。 "你说的约会就是看比寒?" 霍沉看起来还在为她上了一天家教课拒绝他的约会申请而耿耿于怀,个子高高地站在她面前,寡淡的神色拉出距离感:"白天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叶嘉宁有点好奇。 他不说,瞥她一眼,还要拿乔:“现在问会不会太晚了。”他不咸不淡的口吻,"过时不候。"小心眼。 叶嘉宁说:“那下次吧。” 人多很闹,霍沉其实待得有点不耐烦,从早上延续到此刻的不爽在她清淡平和的嗓音里轻而易举被消解,霍沉喉结动了下,问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时候跟丁见霖一样,要问到底,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有点执拗,一种专注的执拗。 叶嘉宁却不明确地答他,只回:“下次有空的时候。” 霍沉睨她几秒:“你在吊我。” 叶嘉宁险些被噎住,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的词,进步神速。"没吊你……" 吵吵嚷嚷的环境里,霍沉嗓音清楚:“你可以吊。” 她被说得有点耳热,视线偏开,本是随意地一转,不想刚好投向一对年轻情侣,男生搂着女生排在队伍里,女生抬头说了句话,他笑着低头啃她嘴。 霍沉视线随着她移过去,微顿,叶嘉宁转回来时恰好和他眼神相对。 霍沉说:“看别人干什么。” 叶嘉宁只当没看见他的目光不着痕迹从自己唇上滑走:“进去吗?” 霍沉目光从她身后冷漠地略过,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口罩给她:"戴上。" 叶嘉宁看一眼口罩,有点莫名:“怎么了?” “干净的。”霍沉说着,将折叠的口罩打开,内面朝向她脸,勾 着耳绳挂上她耳朵。 他动作很轻,也很认真,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叶嘉宁耳廓,不知道为什么她连耳朵都很软。他没表现出什么,叶嘉宁也没说话,挂好之后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指腹短暂地蹭过她脸。 叶嘉宁就是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男人含笑的嗓音,她有段时间没听过,但不需要回头也听得出。 “这么巧。”王跃恒朝他们走近,"来看比赛?"跟他一道过来的竹竿也打了声招呼:"霍爷。" 王跃恒今天来看比赛所以穿了休闲装,走过来时,视线从霍沉跟前的女人身上滑过,一个背影,看得出身材挺好。 "没想到在这碰上你,早知道你要来,该跟你约一起。"他扫一眼叶嘉宁,"你女朋友?" 霍沉像没听见,懒得搭理,眼睛只看着面前的人,帮她戴好口罩,又摘下自己头顶的帽子,扣到她脑袋上。 王跃恒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对这个女人其实很好奇,既然这么巧碰到,总算能看一看庐山真面目。 "不介绍一下吗?" 霍沉脸上半点不见偶遇“老朋友”该有的愉悦,反而透出与王跃恒的热络截然相反的冷淡,甚至是漠视,把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语气淡淡:"她害羞。" 叶嘉宁本就小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她害羞? 也行吧。 听见那道声音的时候她就明白霍沉为什么要让她戴口罩,其实正合她心思,她没有在这里跟王跃恒“叙旧”的意愿,既没反抗,也没说话,乖乖地让他摆弄。 走近了,王跃恒看不见这个女人的脸,却觉得身形和气质眼熟,连头发丝都像叶嘉宁。越看,他脸上的笑容越淡,被一种意味不明的探究取代。 霍沉跟叶嘉宁? 怎么可能。 心里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否认,另一颗怀疑的种子却种下,他怎么越看越觉得像呢? 叶嘉宁背后那个神秘人他至今查不到是谁,王家最近的生意也受到些波及,宜港有如此大能耐的人物,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但不管他有多想把这个女人的帽子和 口罩摘掉来看看,都不能。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霍沉的脾气。 又问了句:"你们的座位在几区,近的话一起。""G区。"霍沉冷淡的调子答。 王跃恒要笑不笑地舔了舔牙。这个场馆分区是按数字排,压根没字母。 他显而易见没有寒暄的打算,给叶嘉宁戴上帽子,牵住她的手,带她进体育馆。 那两道背影莫名般配,王跃恒盯着,眼神阴晦,问身旁的人:“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竹竿刚才只扫了一眼,压根没多留意:"像谁。" "叶嘉宁。" 竹竿对这个名字都快有ptsd,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以为他总算脑子清醒,没想到现在又提起,他用“你疯了吧”的眼神拧眉瞪王跃恒,没好气:“我看你是被人下降头了,看谁都觉得像。” 叶嘉宁的手全程被霍沉牵着,一直到找到座位,霍沉选的位置有很好的视野,场馆的观众席座无虚席,进来才觉得比外面更吵。 有段日子没看过体育赛事了,小时候的娱乐生活十足丰富,叶茵觉得小孩子兴趣应该广泛,什么类型的比赛都带她看,叶嘉宁更感兴趣的还是网球和篮球,上一次看现场已经是几年之前丁重在世的时候。 帽子和口罩叶嘉宁都没摘,干脆继续戴着了。 坐下之后,她扭头看向霍沉:"干嘛把我遮成这样,你觉得我见不得人?"她在拿他之前的话来找麻烦,霍沉偏头,场馆亮如白昼,他幽深的眼看着叶嘉宁。 身后那排一对家长领着小朋友核对座位号码,叶嘉宁耳边充斥着两个小孩激动热血的高频喊叫,霍沉嗓音里深晦的冷意全被盖住,没让她听见。 只看见他淡淡的神色,说:“不喜欢他看你。” 嘹亮哨声将叶嘉宁微怔的神思拉回,她看向前方球场,比赛已经开始。 看体育比赛是刺激而痛快的活动,赛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紧紧抓住人的眼睛一秒都不容错过,场馆内的喝彩与尖叫声牵动神经,叶嘉宁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比赛上。 中场休息时,现场紧张的气氛松懈下来,穿短裙的啦啦队跳起操,观众席热热闹闹地呼应。 霍沉递过来一瓶水,瓶盖是拧开的,叶嘉 宁发现的时候,心想他在网上查的功课看来也不是毫无用处。 她喝了几口水,把口罩重新戴好,坐着休息。 许多比赛都会在中场休息时安排观众互动环节,做游戏或者跳舞,很多花样,用来活跃现场气氛。 叶嘉宁看了会他们玩的游戏,忽然听见一阵兴奋的喊叫,抬头便见场馆的巨型显示屏出现观众席的图像,镜头在观众间游走,被拍到的人有的羞涩,有的大方挥手。 屏幕上出现心形画框和一对男女,现场气氛顿时愈发热烈,起哄声四起。 经久不衰的kisscam环节。 叶嘉宁觉得眼熟,记起是在门口接吻的那对情侣,女孩子先是惊讶捂脸,随即便被男生一把拉到怀里吻住,观众席大片喝彩。 镜头继续移动,选中相邻的男女来接吻,偶尔也会发生乌龙,出现认错情侣的尴尬局面。 以前看比赛叶嘉宁也看凑热闹,丁重跟叶茵曾被选中过,他们相视一笑亲吻的照片至今还保留着。叶嘉宁那时觉得好玩,今天却如坐针毡。 因为身旁坐着霍沉,她对这环节有种不妙预感,担心被选中,要当众接吻。她不社恐,也很少害羞,但想到和霍沉在镜头里接吻的画面依然会紧张。应该不会那么“幸运”,她安慰自己。 某个瞬间,身后那两个小孩的尖叫骤然拔高,叶嘉宁耳膜都快破掉,定睛看显示屏的图像,才发觉原来是那对夫妻被选中了。 两人三十多岁年纪,老夫老妻面对这场面多少有些难为情,赧然地笑了一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彼此碰了一下,虽然一触及离,妈妈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叶嘉宁悄悄舒了口气,因为镜头不会在同一块小地方停留两次。 不知该说她低估了导播对养眼情侣的喜爱,还是低估了自己跟霍沉在人群里鲜明的气质,摄像头 从他们身上一滑而过,她那口气还未松到底,便见镜头快速地原路退回。 图像定格,她看到了自己,和坐在她身旁的霍沉。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霍沉的脸却一览无余,叶嘉宁一直都知道他长得招人眼,没想到还很上镜,她听见女孩子的尖叫声,数不清的视线如同一道道激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叶嘉宁脊背微微僵硬,起初的几秒,霍沉也没有任何反应 。 兴许是她心理作用,只觉得起哄声比之前更猛烈,更吵闹,洪水一般将她和霍沉围堵起来。那两个小朋友比谁都着急,趴在他们背后大声喊:"亲亲!亲亲!""哥哥,快亲她!" 同样的喊声此起彼伏:"别害羞啊,亲吧。"”是男人就亲!" 那些观众像以前的她一样爱看热闹。叶嘉宁思维跳跃地想:这可能就叫现世报吧。 屏幕上,霍沉偏了头,与此同时叶嘉宁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几乎有触感,一片闹哄哄中,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他们都想我亲你。” 叶嘉宁的脸被口罩遮着,看不见表情:“他们想什么重要吗?” “今天有点重要。” 叶嘉宁看过去,不觉得他会是一个会在意别人想法、遵从别人意见的人。她对上霍沉微垂的眼睛,深邃静谧如海面,但那大海里只容着她。他坐姿看起来从容,慢悠悠地说:“因为和我想的一样。” 叶嘉宁:". 她无力反驳,霍沉抬手勾着她左耳后的口罩耳绳,取下一边,另一边还好端端挂在她右耳上,像一个完美的屏障,将她的脸很好地保护着,不被镜头看到。 他靠过来时,叶嘉宁呼吸微紧,她背靠硬邦邦的看台座椅,感受着他一点一点侵入过来的气息,潮水涌来,她被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口罩给了他们一个足够小又足够大的空间,镜头拍得到他靠近她,却拍不到他们相贴的唇。四周人声鼎沸,他在万众瞩目里公开又私密地吻她,这个吻万人见证,却无人窥视。 第42章 第42章 下半场比赛开始,体育馆内暖昧起哄的笑闹被躁动的喝彩、怒骂取代,寒场上球员奔跑、带球过人、防守、盖帽、抢篮板、三分线外原地起跳——一个个敏捷矫健的动作牵动焦灼紧张的神经。 叶嘉宁的口罩已经重新挂好,耳朵上霍沉手指留下的温度却迟迟没有散掉,心脏高频跳动,似乎也被其他观众的热血沸腾带动。 她知道不是。 好像只有两三秒,或许一秒,她对时间的判断受到影响,只记得每一微秒都被拉长成慢镜头,其实 很短,第二次吻,霍沉吻得克制。 他吻完帮她戴好口罩,慢条斯理地退回去,沉着老练的样子看起比赛,眼睛装模作样注视着球场赛况,侧脸专注。 注意力全在身旁的人身上,叶嘉宁稍稍一动他就察觉,转过来问:“怎么了。” 她只是觉得背有点僵调整姿势,小声道:“没事。” 霍沉目光掠过她耳朵,停住,盯着看了会,说:“叶嘉宁,你耳朵是粉色。” 那里颜色又重,白里泛出生动的红,热气从耳廓他碰过的地方燎原般烧过来,蔓延至叶嘉宁脸上,她强作镇定:“看比赛,看我干什么。” 霍沉坐了回去,懒懒散散靠着椅背,心不在焉起来。 等下半场比赛结束,观众离开座位,潮水般从出口退场,后面的小朋友走之前特地跟他们道别:"哥哥姐姐再见!" 叶嘉宁轻轻挥了下手:“再见。” 她转头看向霍沉,他还坐在位子上,不见要走的意思。 “走吧。”叶嘉宁叫他。 “人多,等会再走。”他不慌不忙坐着,开了局游戏。叶嘉宁也没催他,拿出手机回复比赛期间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麦穗给她发了一个视频,拍的是丁见霖,沙发上放着晾干后收回来的衣服,他一件一件叠成大小统一的四方块,操作熟练,态度认真,连角度都要精益求精保证直角,整整齐齐码成一摞,一边做家务一边愉快地哼着首英文歌,跟着节奏扭动身体,不时穿插一个四不像的舞蹈动作。 丁见霖学习能力很强,学什么都快,从小英语就说得溜,在数学上最有天赋,一年级的题目对他都是小儿科,开学前的暑假叶嘉宁就已经带他学了几何体系。唱歌也 还行,喜欢的歌听几遍就会,唯独跳舞的天赋技能为零,四肢不协调,麦穗曾经锐评,他这辈子在舞蹈上的最高水平只能是广场舞。 麦穗一边拍一边憋笑,笑得太大声被他听见,他回过头发现镜头,羞愤地跑过来用手捂:“怎么可以偷拍我!不许发给叶嘉宁!" 叶嘉宁看得发笑,回麦穗:【你礼貌吗?违背当事人意愿发给我】 麦穗回消息很快,给她发语音:“他后来同意了我才发的,我这人很讲武德,绝不做不正义之 事!" 叶嘉宁有点意外,丁见霖这小孩虽然年龄不大,有时候偶像包袱还挺重的。 【怎么说服他的?】 麦穗说:“我只是温柔地告诉他,你姐跳舞跟你一个样,他顿时就心理平衡了,主动要求我发给你,证明自己是亲生的。" 叶嘉宁反手一击【你好到哪里,左右不分同手同脚】 麦穗不以为耻地哈哈笑,笑完耍赖:"说明我命中注定是你们叶家的人,赶紧娶我!"叶嘉宁听完手机从耳边拿下时,手指不小心触到,麦穗铿锵有力的宣言外放着又播了一遍。 旁边玩游戏的人抬了下眸,不咸不淡的眼神扫过去,眉宇间压着几分微淡的冷峭,蓬勃生长的像素蛇失去方向,撞上自己盘旋的身体一命呜呼。 "她是同性恋?" 这问题引得叶嘉宁抬头,才发觉场馆已经空了,只剩一些稀稀拉拉的观众还没撤离,工作人员在收拾场地。 “不是……”朋友之间这种荤素不忌的小玩笑叶嘉宁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只是个玩笑。" 霍沉靠着座椅,没显露太多情绪,在人走后空旷的场馆里脸色寡淡得很:“无聊。” 确实是无聊的,亲密且无聊。他看起来就不爱跟人开这种玩笑,不理解情有可原,叶嘉宁倒没生气,背着包站起来,"再不走要关门了。" 霍沉将手机装进兜里,跟着她起身,慢慢悠悠的步伐跟在后面,从两排座椅之间穿过,踩着台阶走上去。 这块区域观众已经走光,无人拥挤的出口显得很宽敞,进去后通道有点暗,叶嘉宁沿着标识往外走,身后安静没声的人忽然问了 句:"口罩要摘吗。" 戴久有点闷,反正已经没人,摘了也行,叶嘉宁把耳绳从两边耳朵上取下来,口罩折叠起来掌在手里, 手腕被握住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原来是个陷阱,被那股力道拽得往后跌退一步,撞到一堵又软又硬的墙。 头顶落下一道清浅呼吸,她心跳漏一拍,强烈的预感跟后知后觉的醒悟一起冒上来——他特地等到没人才走,又半路叫她把口罩取下,是预谋。 "你干嘛。"她问了个蠢问题,乱掉的大脑作祟。 "刚才没亲完。" 可能是因为通道空间更封闭和狭窄,霍沉声线比在场馆里时低些,藏着散漫的深意在里面。 “亲就亲了,亲一秒也是亲,哪有没亲完这一说。” 叶嘉宁不懂他亲没亲完的判定标准在哪里,想抽出手走,没成功,霍沉虎口虚虚圈住她手腕,不太用力,却也不给她机会挣脱,拇指刚好压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将她变快的心跳暴露给他。 霍沉也不争,从善如流地接受她的标准:“那再亲一次。” 怎么亲没完了。 “理由呢。” 霍沉不紧不慢说:“理由是没亲够,想亲你,想了半场比赛。” 叶嘉宁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反而底气不足,可以不用这么认真回答的……偏他答完还要有礼貌地征询她意见,垂眼直勾勾瞧她,要一个许可:"批准吗?"这本就黑,叶嘉宁抬头发觉他眼睛更幽黑,望进去深不见底,她知道这次躲不了。 “我要是不批准呢。” 霍沉默不作声盯了她一会,握着她手腕没放,指腹分不清有意还是无意地蹭过她皮肤,摩擦感带起细微的战栗。 理直气壮里透出无赖,让她自己选:"今天不保证不会强吻你。你自己看着办。" 叶嘉宁无语:"那你还问,装模作样。" 于是霍沉不装了,把她身体转过来,叶嘉宁没机会再说话,他偏头吻过来。 不同于之前在明光烁亮的场馆里吻得那么含蓄,他唇瓣贴上来辗转地与她厮磨,慢慢地一点一点含住,柔缓细致地品尝,她刚刚出来之前 喝过水,那水明明没味道,他却吻不够。 叶嘉宁脉搏被他指腹压得越来越紧,跳得越来越快,通道很暗,因此感官愈发敏锐,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霍沉的交错在一起。 她实在不擅长接吻,换气都不熟练,霍沉的吻技一样生涩,偶尔磕碰到她的牙齿,偶尔撞到头顶帽檐。 可能是缺氧,也可能是满脑袋都被他占据,叶嘉宁思维变迟钝,听见轮子滚地的声响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霍沉的唇离开,回归的氧气令她清醒。 是场馆的工作人员,两个人一推一扶地运送放满杂物的推车,进来看见里面有对情侣在接吻,见怪不怪地路过。 霍沉每次都会挡掉外人的视线,把她严密地藏起来,叶嘉宁什么都没看见,也没被人看见,她庆幸这里很黑,那种羞耻感才能少一点。 但只顾着庆幸,没看见霍沉比刚才更深的眸色,里面浓稠隐晦地裹着欲,她以为这就结束,低头小幅度地调整呼吸。 霍沉将她头上的棒球帽换了个方向,帽檐朝后倒扣着戴上,叶嘉宁正奇怪,渐渐远去的车轮声里,她后颈被按住,头被迫仰起。 眼睛微微瞪大,她想说什么,来不及,霍沉低头不由分说地又亲下来。 他吻得比刚才更深,叶嘉宁唇瓣被含弄得发热,清冽的冷雾气息形成包围圈,将氧气全部阻隔在外面,他进步太快,之前从未显露过的侵略性终于露出端倪,在这个无人经过的角落密切而深入地吻 她。 叶嘉宁慢慢招架不住,想喊停,齿关打开,却不慎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被他舌尖轻而易见地探 继而勾缠,密不可分。 心跳彻底没了节奏,重得像鼓点,乱得像暴雨天垂直砸下的雨点,她意识被搅弄得迷离,像坠入漩涡,听见霍沉气息也沉了两分,胸腔间砰砰的跳动一个比一个重,不知到底谁更慌一些。 她呼吸衔接不上,被亲得喘不上气,手指求生本能地攥住霍沉袖子,想躲,被吻得逃不开,断断续续地在他吻的间隙里说话:“够、够了..…” 怎么会够。 霍沉终于慢慢地、意味未尽地退离,叶嘉宁胸口因为呼吸而起伏,刚一分开就偏过头,不知道是想跟他理论还是转移话题,声音带着微喘:"你亲了两次。" />“嗯。”霍沉嗓音很哑,人没从她跟前离开,低着头,抵在她脑袋旁边的墙上,灼人的呼吸扑着叶嘉宁耳朵。 他道歉,听不出诚意:"不是故意。" "你就是故意。"叶嘉宁还没缓过来的声音里带点气。"你说是就是。"他毫不挣扎就认罪,认得太干脆,让人不相信会悔改。 场馆出奇寂静,静得只剩他们的呼吸,暖昧地扰乱空气。就连工作人员都已经走完,门不知道会不会落锁,也不知道她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 叶嘉宁平复一会呼吸,松开手里被她捏皱的布料。“你起来。”她说。 他没动静。 "要锁门了,真的该走了。" 霍沉听见了,低嗯一声答应,声线还哑着,从她跟前离开的动作有点磨蹭,退开了,两只手揣进口袋,昏昏暗暗的光线里,他神色很淡,若无其事让她先走。 叶嘉宁轻轻呼了口气,重新把口罩戴上,帽檐从后面转到前面,往下压好才往外走。霍沉浸不经心的脚步跟着,错后几步,离得比之前远。 大概是缺氧导致智商下降,穿过昏暗的通道,从出口走到明亮的大厅,叶嘉宁一瞬想不起来体育馆的大门在哪个方向,转身问他:"你车停哪?" 刚转到一半,一侧肩膀就被扣住,霍沉手指瘦长,扣住她削薄的肩往回转四十五度,像摆布一只娃娃。 叶嘉宁毫无防备地被他转向前方,他语调莫名冷淡,在她身后硬邦邦撂下两个字:“看路。” 第43章 第43章 叶嘉宁都没看见他就被转向前方,大厅平坦开阔,人也少,就算不看路也不至于平地起摔。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车停在哪里。" “外面。”他给出一个毫无价值的答案。 叶嘉宁不问他了,已经自己找到进来的三号门方向,出了门,霍沉声音从背后指挥:"左转。"她像只提线木偶,在他的操纵下走到东南侧的露天停车场。 Bruilrd流畅驶出车位,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某个车位里无声无息的路虎。 这是王跃恒最喜欢的球队的比赛,但整场比赛他都没看进去,特别实在令全场沸腾的kisscam之后。 人心是奇异的土壤,任何念头都能迅速地生根发芽,长成茂密的大树甚至结出果子。 他旁边的几个小姑娘尖叫地喊着:"妈呀,好甜!"平心而论,那个藏在口罩后的吻的确有点浪漫,王跃恒身经百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想出过这种招数。 可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女人身上。 他的心不在焉让竹竿觉得扫兴,对他也没个好脸色,后来跟几个姑娘聊到一块,结束之后约着一起喝酒去了。 他叫了王跃恒,王跃恒没心情,他不确定霍沉会从哪个出口出来,在体育馆的大门蹲守很久,一直到场馆的工作人员提醒要清场,始终没见人,但他有脑子,在停车场兜了几个圈,找到霍沉的车。 毫不意外地等到他们。 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出来还戴着口罩,上车都没摘。他依然没看清脸,却像疯魔了一样觉得,那就是叶嘉宁。 说不清是升温太快,还是怪刚才的吻,上车之后叶嘉宁总觉得热,将车窗开了半道来降温。霍沉那边也开着。 回程路上,她没去看霍沉,霍沉也没看她,一个戴一只耳机听播客,一个安静地开着车,没人说话,偶尔在路口停车时,各自将视线投往反方向,简直比窗外随机经过的路人还要陌生。 晚上叶嘉宁睡得不好,反反复复醒了几次,觉得口渴,她起床下楼去喝水,见客厅亮着灯。 霍沉立在水吧台前,净饮机开着,匀速流出的水蓄入玻璃杯。 楼 梯上又轻又缓的脚步声引得他抬头望来,视线在遇上叶嘉宁后顿了会,拿起杯子,转身靠着水吧台。 叶嘉宁拿了只杯子接水,他靠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喝水,目光在她脸上逗留,问:“怎么无精打采。" “睡得不好。”叶嘉宁垂眼注视着水流,夜晚空寂,水声清晰入耳,响在他们之间。 霍沉意味不明看了她一会,也不知自己从中理解了什么,冷白指节松散地捏着玻璃杯,杯口朝自 己倾斜了一点,又摆正,里面半杯清澈的水摇荡着光。 落地景观窗外更深夜浓,他拿着杯子玩似的,语气轻描淡写:“上次不是亲过了,怎么还紧张,亲一下就睡不着。" 叶嘉宁刚刚喝下的一口温水在口腔中含了两秒才咽下,继续慢吞吞地喝完半杯,澄清:“只是感冒而已。" 说完时机很巧地打了个喷嚏,她捂住嘴,喷嚏也打得很小声。 “你怎么还没睡?”叶嘉宁问他。 他喝了口水,神色也和水一样淡,一点表情都看不出来,挺正经的样子答:"在想事情。" 叶嘉宁“哦”了声,头有点沉,喝完水便先上楼睡。 被轻视的四月夜风给了她一个教训,夜半发起低烧,昏昏沉沉地睡到早晨,烧是退了,周身却酸痛,下楼吃早餐时喷嚏打得更厉害。 她比平时起得迟了很久,霍沉已经在客厅坐着,气温比昨天还高两度,他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极简款式但意外好看,除了胸口的SS字母没别的装饰。 他在看杂志,内页是一些雕塑作品的图案,好像是本艺术期刊,叶嘉宁下楼,他的目光便从杂志抬起,跟着她移动。 冬叔紧张兮兮地拿药箱过来:“量量体温看发烧没,用不用吃点退烧药?” "刚才量过,已经退烧了。”叶嘉宁从里面挑出一盒感冒颗粒,"只是晚上烧了会,不严重的。" 冬叔将一大早就煮好的热姜茶盛过来,看着她趁热喝下,在旁边满面忧虑地问:“昨天去做什么了,这么暖和的天怎么还受了凉。" 昏暗的通道突然就袭上脑海,闯入齿关的吻和响在耳畔的喘息,叶嘉宁一口姜茶险些呛住,好不容易才没稳住表 情。 沙发上,霍沉的杂志翻了一页,雪面铜版纸发出清亮的声响。叶嘉宁继续喝茶:“看了场比赛。” 冬叔想不通:“看个比赛怎么看感冒了。很冷吗?”叶嘉宁不想解释她为什么会吹风,企图用一个字蒙混过关:".…嗯。" 冬叔话少也不会追根究底,没再多问,去摆早餐,叶嘉宁头还胀痛着,可能是人不舒服的时候就会任性一点,她没过大脑地说了句:"都怪你。" 她没指名道姓,也没回头,看杂志的人很自觉,接话:“接吻不会感冒。”……”叶嘉宁后悔自己干嘛要提这件事,“我没说是因为接吻。”“那是因为什么。”霍沉说,“昨天我们只接了吻,没做别的。”叶嘉宁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一整天都不太舒服,吃完药又回房间,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上午,中间毫无预兆地醒来,感觉到耳侧轻羽般的触感,脸颊边汗湿的登发被人手指拨开,动作小心又轻柔。 睁开眼看见站在床畔的霍沉,他神色自然地收回手揣进兜里。 "喝水吗?" 叶嘉宁坐起来看到床头放着杯水,用手一摸还是温热,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怎么不敲门?”她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你睡得那么死,怎么知道我没敲。" 叶嘉宁不和他争了,端起水来喝,又看见杯子旁边放着两颗糖,是她爱吃的那个。 她喝着水,盯着那糖看了很久,然后抬眼,看向床边这位偷偷在她枕头旁边放糖的“幕后黑手"。 “上次也是你放的?”是问句,但她已经知道答案,心里有种奇妙感觉,其实他那时候就已经认出她了。 ”那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承认。"“你没问。”霍沉说。 叶嘉宁想起来,自己在电梯里问的是他口袋有没有糖,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当时她不知道是谁放的糖,有些困惑,这会恍然记起来,她小的时候贪吃甜的,叶茵为了她的牙齿健康管得严,她怎么撒娇索要都不管用,只有生病发烧的时候,叶茵心疼过头,才会拿两颗来哄她。 她长大之后自己就不闹了,对糖的瘾也慢慢戒掉,都快要忘记发烧的时候 要吃糖,霍沉竟然还记得这种小事,记来干嘛? 叶嘉宁喝了点水,剥了颗糖含在口中慢慢地化开,甜味溢满口腔。 小时候她差点长蛀牙,霍沉脱不了责任,叶茵虽然不允许她吃糖,但她每次去找霍沉,他都会给她糖。叶茵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经常在外面偷吃。 很难说她那时候爱去卧云台,是不是为了那两颗糖——霍沉一次只给她两颗,多了不给。叶嘉宁吃着一颗,拿着另一颗,问他:“还有吗?”这个糖很甜,霍沉一直都不爱吃,她说话时那股清甜的果香拂过鼻翼,又让人觉得引诱。 他移开眼,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表现出一种外强中干的冷淡:“就两颗。” 他说完转身出去,叶嘉宁吃完两颗糖起床去洗脸,看到镜子里自己脸色憔悴又出过汗的模样,总之不大好看。 还是应该把门反锁,她心想。 好在这次烧得不重,休息两天后就好很多,但感冒总有一个周期,叶嘉宁每天按时吃着药,鼻音还是一直没好,去医院时被叶茵听出来,毫不意外地挨一顿唠叨。 这几天接送她的司机又换了人,霍沉没开那台招眼的Bruilrd,而是更商务化的迈巴赫,大概还是因为那天她的话的作用,叶嘉宁其实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 晚上她抱着电脑做大创结题答辩的PTT,边几上放着冬叔送来的水果,宫崎芒果、山里温室桃,还有上次PiqaB红梨,她喜欢吃,冬叔就记上,又让人准备了些,全都切成合适入口的小块。 叶嘉宁闻到梨的甜味,果然禁不住诱惑尝了一块,这种红梨和普通的梨口感不太一样,多汁的细腻的蜜甜,还有点水蜜桃的香味。 她边看着书边吃,吃光了右半碟,放下银色水果叉。 头发从耳后掉下来,她嫌挡视线,往后拢了拢,霍沉侧眸,看她轻车熟路地把头发在脑后束起来,他挺喜欢看她散着头发,比马尾要松软一些,不过她扎马尾一样好看,脸很小,露出来的耳朵白嫩,耳垂柔软。 叶嘉宁想扎起来,发圈放在卧室,打算找支笔随便盘一下,霍沉从兜里掏出一只黑色皮筋,一根食指勾着,递过她。 叶嘉宁意外地看他一眼,接过来,又好奇:"你上次为什么不肯借我?" 霍沉视线从她耳朵上抬 起,跟她目光碰了一下,转开,手指有条不紊地滑着屏幕:“怕你不还。" 叶嘉宁语塞:"这本来就是我的。" 第44章 第44章 扎好头发,叶嘉宁盘着腿继续做PPT。 PwerPint的软件运用自如,一边娴熟地往里面插入图表、调整配色、设置动画,一边又伸手去吃梨,小银叉叉起一颗四方块,汁水丰盈的梨肉送到嘴边。 女娲造人时大约对她比别人多几分偏爱,给她一副无可挑剔的骨相,鼻峰既小巧又高挺,与眉骨连成一条蜿蜒秀丽的线,唇小,但形状饱满,天然的唇色像冰透的杏,她眉眼清冷,只有这里显出一点幼态,吃梨时微微张口用牙齿咬住,看着可爱。 她学习或看书时习惯戴眼镜,银色细边框的眼镜挂在鼻梁,清冷干净的学生气。眼睛只管盯着屏幕,没留旁边的人撑着头看了她多久。PPT快做完的时候,听见霍沉说了句:"你把梨吃完了,我吃什么。" 叶嘉宁看了眼水果碟,前几天症状重的时候胃口不佳,今天食欲回来了些,一碟水果已经吃光。这几天生病,没再亲过,以致于她没能在第一时间领会精神,只觉得他的“兴师问罪”实在没道理,放在那里的时候他又不吃,她可不背这口锅。 "你想吃再叫冬叔洗就好了。" "很甜吗。"霍沉说,“吃那么起劲。” 叶嘉宁对甜字敏锐,终于听出几分醉翁之意,脸上却没表现,把水果叉放下,回他:"不甜。" "真的?" "真的。" 霍沉长指捏着黑色手机,漫不经心转了圈,拿润黑犀利的眼睨她:“叶嘉宁,你撒谎了。” 叶嘉宁心理素质极好,面不改色地辩解:“你又没吃怎么就知道我撒谎。真的不甜,不信你问冬叔。" 无辜被牵连当工具人的冬叔根本没尝过,哪知道甜不甜。 霍沉忽然将手机放到一旁,手从旁伸来,将她的眼镜取掉。 叶嘉宁一瞬的诧异,眼睁睁看着他把重量很轻的钛合金眼镜腿折叠起来,放到手旁置物架的杂志上,然后身体倾斜过来。 她向后躲,却没有多少空间,背抵上沙发背,盘腿抱着电脑的姿势让她在这种时候像掉入陷阱的小羊羔,几乎只能任人宰割,分不清是提醒还是警告:“我还没好,会传染。” />霍沉“嗯”了声,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低垂的目光盯着她唇:“我确认一下。”确认什么?确认她撒没撒谎?有这种求真精神怎么不去搞学术研究啊。叶嘉宁无语,偏头想往另一旁避,被他单手扶着脖颈捞过来,错开鼻尖吻住。 他像品尝一颗糖一样品尝她口中残留的果糖甜香,叶嘉宁双手捏紧电脑冰凉的机身,呼吸间全是彼此融在一起的气息,掺杂着梨子的清香,蜜一样的甜。 他亲着她,交缠的唇齿间低语:"撒谎精。" 她只不过说了句梨不甜,怎么就撒谎精了。 叶嘉宁心率扑通扑通地升高,整个人几乎被他身体的阴影笼住,可还是觉得灯光怎么那么亮,让她难以招架,心跳紧张又急促。 他有进有退,吻了一会放开她,叶嘉宁的呼吸和唇瓣都是热的,他重新帮她把眼镜挂上鼻梁戴好,身体靠回去,拿起手机继续玩游戏。 重新归于平静的房子显得静悄悄,叶嘉宁坐在那,低头看着PPT,像置身海里,字变成一只只透明的水母,在眼前漂浮。 过了会,耳边听见人问:"想再亲一次吗。" 轻飘飘没落点的神思骤然回位,叶嘉宁被激起条件反射:“我没想。” 霍沉把手机上一开局就死掉的游戏若无其事关掉,瞥了眼她腿上的电脑:“你五分钟没动了,我以为你在回味。" "……我在计算。"叶嘉宁说着把论文中早就计算好的数据誉抄上去。 翌日早上下楼时,冬叔正在冲感冒颗粒,一边冲一边碎碎念:“好好地怎么又感冒一个,难道是流感?" 叶嘉宁下台阶的脚步险些迈不下去。 等她走下楼梯,看到霍沉仰靠在沙发上,状态的确比昨天差一点。 他肤色本就冷白,其实一点点苍白和平时的差距并不是很大,只是人看着有些犯懒,见她下楼,线条清晰的下颌微偏,漆黑瞳孔朝她望来。 "你感冒了?"叶嘉宁问他。 他嗓子里闷闷地“嗯”了声,有点沙哑。都说了容易传染,他不听,这叫自作孽。 可没等叶嘉宁说话,他先发制人,学她那天的话,可能是因为生病人没精神,说话也懒,慢 悠悠的调子听起来跟撒娇似的:"都怪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叶嘉宁转身,企图用最冷静的态度将自己置身事外,“我说了会传染,你自己偏要亲。" 冬叔的搅拌勺当啷一声没拿稳,掉进杯子里,自己吓自己一跳,简直惊慌失措,感冒药也不好意思送过去,慌里慌张地搁下:"我去看看汤……" 叶嘉宁后知后觉地漫上点尴尬,走过去,把冲好的药端给霍沉:"有点烫,你慢慢喝。" 感冒发烧这种小事,霍沉从来不当回事,冬叔会为他操心,但他送来的药霍沉未必肯吃,有时送去是什么样,晚上端走还是什么样。 他靠在沙发上不作声地盯了叶嘉宁一会,才伸手去接,冲剂的味道算不上好,他慢条斯理地喝完,叶嘉宁接过杯子正要走,手被拉住,他手掌慢慢地下滑,抓握着她手。 叶嘉宁回头,其实想叫他放开的,话到嘴边又莫名咽回去。 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霍沉靠着沙发,在她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慢慢松开。叶嘉宁转身去洗杯子,想着他刚才那个样子,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有点粘人。 收到王跃恒的消息时,霍沉正在宜大西侧门外。 悬铃木枝叶在日复一日中繁茂生长,进入完全状态的绿期,冠大荫浓,烟火气盛的林荫街就像一条绿色隧道。 "在哪呢。"王跃恒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像是在什么局上,人听着挺多,他嗓音带笑,"我们在玉兰街这喝酒,离亭茗不远,老郑跟秦子他们都在,你过来吗。" 霍沉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手搭在膝盖,往下垂着根从路边店面里买的火腿肠,一只全身乌黑的野猫扒着他的裤腿啃食。 他一面闲得喂野猫,一面不假思索地回:"没空。" "赵亮明天订婚,对象是燕城柳家的姑娘,挺有来头。老郑他们特地赶回来给他庆祝,大家都在,就等你呢。" 他口中那些人是玩得最好的几个朋友,一起长大的铁哥们,霍沉见过,更多的情分没有。事实上他从未真正进入过王跃恒的圈子,顶多算是从旁路过,王 跃恒自以为可以称兄道弟,他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懒得。 他甚至在这时候问出一句漠然的:"赵亮是谁。"可惜隔着电话,王跃恒那精彩的表情没叫他看见。 拒绝完他的邀请,霍沉看看手上被啃完剩下的包装,黑猫舔着嘴巴蹲在他跟前,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它体型已经成年,身材偏瘦,只有肚子鼓鼓。 "你已经吃两根了。"霍沉垂着眼皮,懒散地跟它讲道理,"吃不够?" 黑猫冲他喵一声。 他起身又走进店面,拿了瓶纯净水,花钱跟老板买了只关东煮的空碗,拎着回到石墩前。 黑猫蹲在原地等着,他放下纸碗,拧开水瓶倒进去,猫伸着舌头快速地舔饮起来。他仰头喝了口剩下的半瓶水,喉结顶着脖颈滚动。 手机响提示音,他拿出来看,叶嘉宁发的消息。 【今天大创结题答辩,现在走不了】 吃饱喝足的猫跳上另一个石墩舔毛,霍沉问:【几点结束】叶嘉宁:【要很久,你先回去】 霍沉收起手机,看着那只猫舔完两只爪子,意兴阑珊地站起身。 赵亮的局在玉兰街一间名叫Zaff的酒吧。 他们这帮公子哥的圈子,赵亮是第一个定下来的,一帮朋友纷纷从各地赶回恭贺,听说对方的身份后非常客观地给予评价:"老赵,这波属实是你高攀了啊。" 人是相亲认识,但赵亮是真喜欢,人姑娘本来有心上人,听说是个小明星,家里死活不同意,闹来闹去闹得双方都筋疲力尽,他鞍前马后地追了一年多,终于在前阵子听说那小明星被曝出劈腿,这才见着转正的曙光。 正热恋期,被挤兑开玩笑也乐呵呵,笑出一脸甜蜜:“那没办法,以后咱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跟你们这些到处在双人床上流浪的不是一个level,见着哥可别自惭形秽。" "你这点恒少呢吧。" 一帮人哄笑,被拉踩的王跃恒只是似笑非笑地跟他们碰个杯子,既不生气也不回怼。赵亮奇怪:"你今儿是怎么了,话也不说,这么反常。"王跃恒今天的确话少得不寻常,看着像有心事,端着杯酒在那坐了 半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最近都这样,谁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前两天有个局特别多舞蹈学院的美女,喊他都不来,邪了门了。" "生产队的驴拉磨还得歇一歇呢,就不兴咱恒少休两天?"王跃恒捡起桌上的烟盒丢过去:"去你妈的。" 也就赵亮正经些,抱着对兄弟的关心问:“还是你二叔的事?” 王跃恒的杯子在手里晃了晃,也没答,冷不丁问了句:"霍沉身边那女的,你见过没。"赵亮一脸茫然:"女的?什么女的?他身边有女的?"又个人匪夷所思道:“不会吧,他不是不喜欢女的吗。”目 这些人对霍沉的了解加起来都比不上他,要不是他牵线搭桥,他们跟霍沉连交集都未必有机会。霍沉性格古怪孤僻是一回事,对他来说,他们这些人的确没多大价值,反而是他们或多或少地需要仰仗或畏惧着霍家。 "谁跟你说他不喜欢女的。"王跃恒嘲弄道,"这种话你也信。" "你差不多得了。”竹竿终于憋不住,拉长着一张臭脸插嘴,"就算那个真是叶嘉宁,你还打算跟他抢吗。" 其他几个刚从外地回来,不了解前因后果,但听得懂竹竿话里话外的意思。 "怎么个意思,你看上霍沉的女人了?" "叶佳宁?这又是哪来的女人,我怎么没听过。""兄弟你能耐了啊,现在都敢跟你霍爷抢人了。" 王跃恒觉得很扫兴,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我没资格跟他抢?” 赵亮吃惊:"你还真打算跟他抢啊!" 别人不知道,赵亮心里对王跃恒那点执念门清,他看上的女人就没一个得不到手的,叶嘉宁是头一个,当初要是被他泡到手了,未必能念念不忘到现在。说白了是被惯坏,叫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种事谁劝都不好使,就他那个痴狂劲儿,赵亮还真怕他冲动不顾后果。 “我说,你可悠着点!霍沉那就是个疯子,谁都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你动他的人,你是不要命了?" "别忘了你跟霍家 还有生意,跃恒,你可想清楚。" 包厢门从外面推开,几人一起转头,服务员恭敬地做请的手势,他身后个子瘦高的男人穿一身黑衣黑裤,口罩上方一双冷恹没温度的眼。 气氛微妙地静默几瞬,霍沉仿佛没察觉,步伐散漫地走进来,赵亮识趣地起身挪屁股,把单人沙发的位置让出来。 “跃恒说你没空,还以为你不来了。"赵亮脸色如常地说话,一面拿酒过来,"喝点什么?” 气氛重新活起来,几人客气地同霍沉打过招呼,像许久不见面的老友。 他态度散漫又冷淡,声线微带鼻音:“不喝了。感冒。” "你做什么去了,最近这么好的天还能感冒啊。" 霍沉坐在单人沙发里,两条腿随意地敞着,闻言朝这个名字他都没记住的人瞥去一眼。赵亮也是听他感冒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应,还特地看着自己回答。 跟平时没两样的冷淡调子,像是对他科普什么学术知识,告诉他:“接吻也会感冒。” 第45章 第45章 都是男人,谁不懂个中含义,换个人换个语境,该被笑怼秀你妈地秀,谁没接过吻似的。此时却如一记闷雷在水底炸开,炸得在座一帮人心照不宣地提杯饮酒,翻滚的暗涌都只能掩盖在状似平静的海平面下。 “懂。懂。”赵亮叫人换不含酒精的饮料上来,一边问, "好一阵没跟你一块喝酒了,最近忙什么呢。" 霍沉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眼神,慢悠悠道: “在谈恋爱。” 赵亮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就这么会问,句句问到枪口上。他不明白对一个端着枪的人来说,三百六十度都是枪口。 不管是两男争一女还是两女争一男,这种戏码在这个圈子里一点都不新鲜,就说王跃恒,为他明争暗撕的女人也没少过,闹得最火热那阵还上过热搜,让古板守旧的王诚服大骂丢人现眼,花了大价钱压新闻,那个挑事的网红事后被封杀,被牵连的女明星也没落着好下场,资源降级得厉害。 但争风吃醋的人换成王跃恒跟霍沉,事情就变得很耐人寻味了。 老实说,赵亮很难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霍沉怎么会认识叶嘉宁,顶多是那天在亭茗王跃恒把人叫来,他见过一回,叶嘉宁统共也没待多久就跑了。 她长得是漂亮,但又不是狐狸精,不至于就那么一会,话都没说一句就把霍沉的魂勾了? 他跟竹竿一样,多少觉得是王跃恒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跟头不甘心,在疑神疑鬼,也抱着些为好兄弟着想的良苦用心,想问清楚解开误会好让他死心别在那犯轴。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不就是去燕城待了几天,怎么错过这么多?霍爷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们。” 瞒着?霍沉跟他们可没熟到那份上。他口罩已经摘掉,耳绳勾在食指上,懒懒地答: “上个月16号。” 王跃恒心里一估算,差不多就是他想给叶嘉宁吃点苦头,把人关进去的时间。 热恋期。赵亮露出“我懂”的表情,怪不得总叫不出来。你女朋友呢?怎么不带她一块过来玩,顺便介绍给大家。" "在上学。" "还是学生?"赵亮夹着烟,觉得有点巧,但这也不足以成为证据, "你们怎么认识 的?" "邻居。" 无酒精的鸡尾酒送上来,混合柠檬汁和红石榴糖浆的气泡水,带点菠萝汁的酸甜,霍沉慢条斯理喝了口,觉得叶嘉宁会喜欢。 他靠着沙发,往常半个字都懒得施舍给人,今天似乎很有分享欲,不知道哪来的耐心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语调懒洋洋的放松,不明显的骄矜, "她很主动,经常来找我,要跟我做朋友。" 邻居?赵亮心想,那肯定不是叶嘉宁。 霍沉说完扫向他手里的烟,礼貌得让人受宠若惊: "介意掐掉吗。" 兄弟局哪有不抽烟喝酒的,不过他既然开口,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赵亮从善如流地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忘了你不怎么抽烟。” “我没所谓。”霍沉和平常没两样的淡漠样子,却透露给人一种家教很严的观感, "她不喜欢烟味,从小就爱干净。" 树上新摘的樱桃要洗干净沥干水才能吃,坐草地要给她垫好手帕,不然弄脏裙子她会皱眉。 赵亮顿时生出一种同道中人的亲切,深表理解: “一样一样,我未婚妻也讨厌别人抽烟,在她面前我从来不抽。” “是吗。”霍沉只分享自己的,对人家的故事不感兴趣。 这种话题跟那边几个单身汉可没得聊,赵亮屁股都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她倒没叫我戒烟,不过我不想惹她讨厌,身上臭烘烘的烟味都不好意思站她身边。" 王跃恒坐在另一面沙发,神色在两人的对话里变得阴晦不明。 谈了恋爱的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话都多起来,可能见霍沉不像平时那样阴晴不定不爱理人,其他几个也加入话题。 "真是少见,从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越说我越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么特别。" 霍沉懒散地坐着,搅拌棒轻轻拨了拨杯里的柠檬片,跟人形容: “很乖。很粘人。还喜欢撒娇。" “原来你喜欢这一挂。”赵亮不知道他的滤镜足有八尺厚,对他喜欢这种类型颇感意外,还有点羡慕, “我未婚妻就不太粘人,到现在都没跟我撒过娇。” 霍沉:“那你该反 思一下。” 赵亮: "……" 一直没出声的王跃恒就是在这时开口,问了句: "她叫什么名字。" 霍沉撩起眼皮冷冷淡淡地扫过去,在对视的前两秒钟里,王跃恒没能从那双沉郁没温度的眼里看到一丝情绪。 “水水。”他没什么表情地答。 "这小名挺别致。”王跃恒对一旁赵亮几次三番递来的眼色视而不见,继续问, “她在宜大读什么专业?" 霍沉分享的兴致从脸上消失,变得索然起来,搅拌棒搁回杯子里,手臂往扶手上随意一搭,微折的腕骨清瘦,手背浮起的骨骼与青色脉络不失力量感。 嗓音淡下来: “你对我女朋友的好奇心太多了点。” 刚刚在聊天中活络起来的场子在这句话后无声收紧,说笑喝酒的人都停了,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赵亮心里暗骂王跃恒几句,试图缓和气氛: “头回见你谈恋爱,别说他了,我们几个都很好奇……" "收一收。" 赵亮倏地噤声。 霍沉靠在沙发里,眼睛并未看向他,而是另一个人,漆黑瞳孔泛出幽冷,警告意味深浓: “好奇心或者别的心思,都收干净,我不喜欢你们看她,一眼也不行。" 室内二十多度的气温往下骤降,一股阴沉的冷意自脚底下浮起,令人脊骨发寒。他说完,包厢至少有半分钟的死寂。 赵亮笑道: “得,看来得等到你结婚我们才有荣幸见到本尊了。” 兴许是这句解围的话说得中听,霍沉多看他一眼,手机振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眼,拎着口罩从沙发上起身。 从来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小霍爷,走之前很给面子地对赵亮说了句: “她放学了。走了。" 人一走,赵亮没忍住责备的语气: “我看你是真失了智了,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跟他说: ‘你好,我想抢你女朋友!''''" 王跃恒嘴角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些阴鸷: “我不过问问名字,这有什么不能问的。要是心里没鬼,他怎么不敢说。" “你没看出来他占有欲多 强吗?他不是说了是邻居,怎么可能是叶嘉宁,你赶紧歇歇心思吧你,我都看不下去。" 其他人也纷纷道: “你是为了那个小代驾魔怔了吧。”“我说句公道话,你今天确实失分寸了。” “你爸不是想让你跟涛儿他姐结婚吗,两家知根知底,我看他姐挺好的,配你绰绰有余,你收收心老实结婚得了。" 竹竿脸色更臭: “说事就说事,别扯我姐。” 王跃恒不为所动:“霍家那么大一个庄园占了苇荡山半座山,司机、安保还有那些保姆、花农都有单独两栋楼住,哪有什么邻居。" 正联合起来数落他的几个人一停。 “他说的是苇荡山那片别墅区吧。"有个人猜测, "也就那勉强沾边。”赵亮: "对,反正是谁都不会是叶嘉宁,她又没在那住。" 王跃恒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冷笑: “你怎么知道她没在那住过?她亲爹姓曲,仁耀实业的曲光辉,就住在那。" 真有这么多巧合? 赵亮被他说得一愣: "不会吧……" 王跃恒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咬上,打火机拨开火苗,想起刚才霍沉跟赵亮的对话有些烦躁,咔地一声合上,烟从嘴上拿下来随手一扔,拿起外套起身走人。 天黑后的林荫街有种祥和的安宁感,悬铃木枝叶在风里婆娑摇摆,叶嘉宁立在树下,听着英语听力等霍沉。 其实霍沉已经走了,再叫他过来一趟反而麻烦,不如自己打车更快。但鉴于上次为这件事吵得很凶,霍沉说过来接她,她还是老实等着了。 有只猫不知在什么地方叫,她四下张望一圈,没找到。 大创实验室的师兄跟师姐一起经过,打照面时,叶嘉宁跟人打了招呼,师姐招手叫她: “你还没走啊。来来来,我们正好要去吃火锅。" “你们吃吧,我不去了。”叶嘉宁把耳机摘下来说话。 “你在这里等人啊?” 她停顿一下,点头: “等男朋友。” 众人立刻露出暖昧的表情,齐声: “喔~” 一个师兄夸张地捂心口: “完了完了,我们叶师妹被白菜拱了,快给我吸氧 !” 师姐爆笑着抽他背: “说什么呢你!骂谁是猪?” 师兄赶紧改口: "说错了说错了,是叶师妹把猪拱了。" …”叶嘉宁平静道: "谢谢您。" 几人走的时候还笑个没完,她想了想也觉得好笑,把耳机放回耳机仓装进包里,迈巴赫停到面前。 霍沉坐在车里盯着她看: "在笑什么?" “没什么。”叶嘉宁不告诉他。 上车后她将包放在腿上,系上安全带,霍沉视线滑过她左手,停住。 上面戴了一条手链,细银链子串着一组组由四颗圆形小锆石镶嵌成的菱形,璀璨明亮,闪耀着像钻石一样的光芒,那截手腕细又白,戴这手链十分好看。 叶嘉宁不常戴首饰,早上出门时手腕还空着。霍沉盯着看了一会,问她: “新买的?” 叶嘉宁起初不知道他问什么,顺着他目光往下才看到手链: “麦穗送的。”“为什么。”霍沉问。 送礼物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叶嘉宁想了想回答:“她上个月勤工俭学的薪水发了。” 这条手链的价格还没霍沉一顶棒球帽贵,但对麦穗来说已经是巨资,她挑了很久,今天快递刚到就催着叶嘉宁去收,拆封后还要戴好拍几张照片给她作买家秀。 "发薪水就要送你礼物?" “也不是,想送的时候才送。”叶嘉宁说着,右手把手链转了一下,调正。 习惯性的小动作,她家里多少遗传一点强迫症,从叶茵到她和丁见霖一脉相承。但落在霍沉眼里就有别样含义,往她脸上看看,又瞥一眼手腕,意味不明地问: “你很喜欢?” “干嘛不喜欢。”叶嘉宁被他问得有点疑惑, "不好看吗。" 霍沉把脸转了回去,单手握着方向盘,评价不高: “一般。” 叶嘉宁说: “我觉得很好看。” 他视线落向前方,下颌骨线条清晰而锋利,透出一股子不大高兴的冷淡,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你眼光不好。" 叶嘉宁: "……" 第46章 第46章 叶嘉宁的衣帽间每周都会更新,基本都是在周末,会有专人送过来,并按照颜色与风格进行分类收纳。叶嘉宁见过一次,他们做事细心又麻利,见到她的时候恭敬地鞠躬称呼她叶小姐。 这次还不到周末,晚上她下课回来,发现衣帽间的首饰柜新添了许多饰品。 项链、耳环、胸针……还有手链。有的镶钻石,有的镶彩宝或珍珠贝母,款式小巧精致,不浮夸,日常佩戴不会太引人注目。 但简约归简约,都是鼎鼎有名的珠宝品牌,麦穗送她的那条连零头都不到。 叶嘉宁不懂这是不是对于她“没眼光”嘲讽的后续,是嫌她的不好看,所以买些大牌的回来要给她培养品味? 但叶嘉宁已经过了热衷这些漂亮饰品的年龄了,小的时候什么都没短缺过,所以不会有执念,这几年的生活也把她的物欲压缩到接近于零,心思压根不在这些东西上面,衣服舒适能穿就可以,手链便宜也没关系。 早上她下楼时手上戴的还是麦穗送的,吃早餐的时候霍沉下来,视线从她手腕上不着痕迹地滑过。 “昨天送来的那些不喜欢?”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叶嘉宁还记着他的嘲讽,轻飘飘回敬他一句: “一般般。” 霍沉没再说话,只不过晚上叶嘉宁去拿睡衣洗澡,发现明亮的首饰柜里,闪耀夺目的手链又悄悄换了一批新的。 可是不管那里的手链换了几批,从一个品牌换到另一个品牌,之后的几天,麦穗送的那条都好端端地戴在叶嘉宁的左手上。 这周的见习课换了一家新医院,地方有些偏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早上八点钟就要到医院。霍沉的作息其实有些夜猫子,平常送她上学的点对他来说已经算早起,让他六点起床送自己,来回就要三个小时,叶嘉宁不想那么折腾他。 前一天晚上她跟霍沉说了换医院的事: “明天早上我想自己开车去,可以吗?” 她喜欢开车,好久不开其实也有点手痒,霍沉没反对,只是趁机提出了一个条件,瞥一眼她的手,漫不经心地说: “手链换掉就可以。” “你干嘛一直跟我的手链过不去。”叶嘉宁无奈, "有那么难看吗?" 霍沉一脸冷淡地: “嗯。” 叶嘉宁找人评理:" 冬叔,我的手链很难看吗?" "啊?这个……"冬叔四十多年人生头次体会到当夹心小饼干的滋味,不敢贸然站队,把头快摇成拨浪鼓, “我这两天眼睛不太舒服,看不清,看不清。” "腿脚不好,听力不好,现在视力也不好了。”叶嘉宁说, “那你这是工伤。" 冬叔目光躲闪,一溜烟撤了。 叶嘉宁又转向霍沉,白净漂亮的一张脸,清凌凌的眉眼如月光,望向他的眼瞳又像澄净的玻璃 珠,问他: “你借不借?” 又撒娇。 霍沉看她的手链不顺眼,又拿她没办法,偏开头沉默几秒,转回来叫她: "坐过来。" 叶嘉宁起身过去,原本要坐他旁边的,被他捉住手腕带到腿上,她猝不及防坐上去,自己愣了一下,反射性想起来却根本没机会,霍沉按住她后颈把她压下来。 她被他抱在腿上亲,手指插入她发丝间,含住她柔嫩唇瓣,侵入她齿间,密切地吻得她慢慢喘不上气。 叶嘉宁左手被他握着,指腹的纹路压在她腕心上,按着她跳动的脉搏,缓慢地轻蹭、抚摸。她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里缺氧,感觉到他手心贴着小臂皮肤在缓缓上移,带过的地方激起一片片细微的颤栗。 唇齿勾缠着交换津液,她被吻得浑身发软,终于被松开时整张脸都是烫的。 霍沉刚一松手她就立刻从他腿上下来,眼睛没敢往他身上看,这时候还要故作冷静地问: “亲你亲完了,借吗?" “借什么。”霍沉说。 占完便宜还想赖账?叶嘉宁刚要理论,他拉过一只抱枕放在腿上,手臂搭在上面,补完后半句,慢悠悠又很认真的调子: “你要什么我不给你。” 这话说得叶嘉宁耳朵更热,没回头看他,往楼上走。 她回房间待着,手腕上被人抚揉的触感久久不退,那块好像在发着烧,薄薄的一层皮肤之下,淡青色血管鼓鼓地跳动个没完。 她觉得闷热,一定是天气的缘故,到阳台站了会,趴在栏杆上看远处月光下偶尔闪动粼光的海面,湿咸的海风拂过面颊。 明明前几次接吻都还生涩,今天却亲得她脸都烧得慌。 br />待了会,感觉到脸上和心口的温度都降下去,回去房间想洗澡,习惯性去摘手链,却摸了个空。 她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连阳台藤椅的坐垫都翻起来看过,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被弄掉了。 叶嘉宁下楼的时候,霍沉坐在那,还是之前的姿势,他半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不知在发什么呆。 听见叶嘉宁的脚步声头偏转过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喉结莫名地滚了滚。 叶嘉宁低着头在地上搜寻,沿着自己走过的地方原路返回,每个地方都找过,最后来到沙发前。霍沉不作声地瞧着她,目光像被绳线牵着,跟着她移动,看她在他四周这里翻翻那里找找。 心口意乱,叶嘉宁对他直勾勾盯来的眼神视而不见,把沙发附近都找过,一无所获,没辙,只好看向霍沉。 "我手链掉了,你看到了吗?" 霍沉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没打算帮她找: “又不值钱,我再送你一条新的。” 这话叶嘉宁不喜欢听: “是没你送的值钱,但是麦麦送的我就很珍惜,不管值不值钱。你要是看到了就告诉我。" 他撇开眼,神色有点淡: “没看到。”叶嘉宁意味不明看他几秒,伸出手。 那只手纤长细嫩,手心显出一种白里透粉的干净,霍沉目光往上瞥了眼,继而抬起。四目无声相对,一个淡定平静地摊开手心,一个没表情地坐在沙发里。这样的对峙持续片刻,霍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尖拎出一条长长的细银链子。 "怎么断了。" 叶嘉宁皱了下眉,才戴几天就弄坏,麦穗知道肯定伤心。那会在沙发上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连掉了她都没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霍沉揉她手腕时弄断的,事实证明人一旦耽溺美色就容易坏事。 霍沉端详着她神色: "生气了?" "没。" 叶嘉宁哪好意思生气,想怪他又怪不出,刚抬手要去接,霍沉的手撤回去,把断掉的手链拿在手里,说: “修好还你。” 早晨叶嘉宁出门时,冬叔已经准备好了车钥匙。 好多把整齐地摆在玄关的柜子上,让她挑,霍沉偏爱布加迪,除此之外还有 柯尼塞格跟帕加尼,西尔贝也有一台,一把把不同设计的超跑钥匙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嘉宁似乎还不够满意: "就这些?" "少爷的想车大多都在老宅子那边放着,昨晚专门让人送过来几台。”冬叔说, "这些您都不喜欢吗?"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叶嘉宁说: “我去医院见习,开超跑不太方便,有轿车吗?” “有是有,”冬叔道, “那台劳斯莱斯一直都在楼下停着。” 开一台长轴劳斯劳斯有比开跑车好多少吗?冬叔理解的轿车和她概念里的轿车似乎有点出入。“除了它呢。” “还有台迈巴赫,少爷最近接您开的那台。” 叶嘉宁有点头痛,冬叔看她表情都不满意,贴心地询问: "您想要什么车,我给您准备。"“二十万以下的车有吗?” 她问完这个问题,冬叔沉默了。 叶嘉宁问完自己也觉得好像在为难他,二十万大概连霍沉一个车轱辘都买不到。“算了。”她该走了,时间有点紧张, “我还是打车吧。”在医院的见习常常有种单调枯燥的累,上午问诊,九点半跟着医生去查房。 主任医生正在前面跟一个女人说话,她三十多岁年纪,个子不高,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外套,黄黑肤色上显出忧心忡忡的神态,普通话讲得很不标准,有些字眼听不清,叶嘉宁只能连听带猜,隐约听懂她在说,孩子这几天老是呼吸不上来。 因为听不太懂,后面几个学生都有点心不在焉,葛裕如伸了个懒腰小声抱怨: “好累啊,我腰都酸了。" 年轻医生听见回头说了句: “这才哪到哪就喊累了。等你们毕业真正当了医生,才知道什么叫累。” 葛裕如脸色赶忙站直身体,等人转过去才小声嘟嚷一句: “我又不做医生。”后面也不认真听了,拿出手机跟人聊微信。 叶嘉宁对肾内科有着跟其他科室不同的心情,因为叶茵的病,泌尿系统的内容一直都是她学得最好的部分。 /> 叶嘉宁看着她时,她有所察觉,抬起乌溜溜的眼睛跟她对视一眼,之后就移开了。 从苗主任跟她的妈妈对话里可以听出来,她得了尿毒症。 儿童尿毒症并不罕见,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一个不满十岁的患者又是另外一回事,几个学生交头接耳地说话。 苗主任问完话转身,脸色有些严厉,趁机提问了几个问题。她问的都是课本上没讲过的,几个学生被问得面面相觑,玩手机的葛裕如也没逃过提问,答不上来脸色尴尬。 苗主任又问: "你们谁来讲讲,这个患者呼吸困难是什么原因?" 一个个噤若寒蝉,苗主任看向叶嘉宁,点名问: “你说” 叶嘉宁从女孩身上收回视线,回答: “常见的原因是尿毒症合并的肺水肿或者心功能不全,也有可能是肺部感染或者代谢性酸中毒。" 苗主任继续问: “那该怎么治疗。” “做透析。”叶嘉宁说, "充分的透析清理蓄积的水分,减轻心脏负荷。如果是肺部感染,要用抗生素做抗感染治疗。" 苗主任背着手看看另外几个人,当着患者的面就开始训人: “每次带实习生我都会问一些你们觉得是刁难的问题,目的当然不是刁难你们,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在课本上学的知识都是死板的基础理论,真正到了临床上,需要的技术需要的经验,这些都是你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你们有的人可能觉得这就是几节见习课,走个流程就完了,虽然只有几天,只要你们用心,自然有能学到的东西。"" 她说完这些,转向叶嘉宁的时候赞赏一句: "你答得还是很不错的。" 叶嘉宁道:“我妈妈iga肾病五期,所以了解多点。” 几个见习生都把目光投来,苗主任有点意外,问了几句她妈妈的病情,最后得知已经匹配到合适的肾-源,拍了拍她的肩: “那你们运气还算不错,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女人跟出来,踟躇地叫住叶嘉宁: “那个,我想问问你配型的事……” 叶嘉宁询问地看向苗主任,她首肯: “那你跟患者家属聊聊。” 这一聊就是半个钟头,配型是一个概率事件,不 是所有亲属都能配型成功,也不是所有配型成功的都适合捐献,叶嘉宁当时的配型就不成功,女孩妈妈成功了,但她本身有糖尿病史,不符合捐肾的条件, “我们已经排队快一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女人说起来眼里有泪光,女孩从床上坐起来,很乖巧地抱住妈妈,用她小小的身体安慰。 叶嘉宁不擅长安慰人,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怅然。那女孩有很漂亮的一双眼。 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其他人已经先走了,叶嘉宁脱下大白褂,用消毒洗手液洗干净手,出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人。 她关门的动作微顿。 浅灰色的衬衣显得人儒雅,让王跃恒那张脸看起来愈发道貌岸然: “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会不会太不礼貌?" 叶嘉宁充耳不闻,拿着包走自己的路,步伐平稳,径直就要越过他。王跃恒不慌不忙地迈了一步,挡住她去路。 "放心,你现在有靠山,我不会动你。"他说, "在这等你半天了,有点事问你,聊两句。"“有病问医生。”叶嘉宁抬起眼,冷冷淡淡的目光看向他, "让一让。" 许久不见,她照旧高冷,就这比他都拽的脾气,怎么都跟霍沉的描述对不上号。很乖?很粘人?喜欢撒娇? "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 叶嘉宁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 “我跟谁勾搭都跟你没关系。” “借着我搭上我的朋友,把我当跳板,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王跃恒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目光如吐着信子的毒蛇,透出一种危险的阴鸷, “在我面前演贞洁烈女,背着我爬上他的床,怎么,你不喜欢我,就喜欢那种有病的?叶嘉宁,你看上他什么,他哪点比我强?" "比你有钱,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她答得一脸平淡不假思索,王跃恒眼皮的肌肉抽动一下,气极反笑。 “就这些?” “不然?”叶嘉宁懒得跟他废话, "你想攀比,不如自己去找他当面比,我很忙,没时间。" 她再次绕过王跃恒想走,他手往墙上一撑,靠近她耳边,嗓音压得低而暖昧: “听说你最近每天 都夜不归宿,你们在哪做?”他一边说一边含义不明地盯着她神色, "酒店?还是他家里?" 叶嘉宁既没被激怒,也没因为这种话露出羞愤难当的神态,相反她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十分冷漠,如看小丑一般看着他: “你很猥琐。” “我猥琐?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跟他比,我才是一个正常人。”王跃恒怪异地冷笑着: “别被他外表骗了,他长得帅又怎样,你知不知道霍家那栋房子里死过多少人?你敢住?” 叶嘉宁不为所动: “我学法医,你觉得我怕死人?” “死人不可怕,那变态呢?”王跃恒的脸上、嗓音里,阴险的恶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爹是个变态,变态是会遗传的,你知道吗。" 叶嘉宁用手里的书撞开横在面前的胳膊,离开之前的语气不无嘲弄: “那像你这样的,最好不要繁衍后代给社会添麻烦。” 第47章 第47章 下午的课上叶嘉宁短暂地走了会神。 小时候她觉得霍家就像童话书里的城堡,有漂亮的红色屋顶,有很大很大的花园,可是里面很少见到人。 她没有怀疑王跃恒话里的真实性,也许因为在她的记忆中,那座庄园本身就蒙着一层神秘而诡谲的色彩。 傍晚霍沉来接她,叶嘉宁走到林荫街上,周身漆黑的迈巴赫停在树下,她第一眼没发现异样,走近才察觉车子的形状似乎和有哪里不一样,抬头,看见车顶平滑流畅的线条在中间凸起一团,是只黑不溜秋的猫。 那猫团着身体正酣睡,叶嘉宁看了好几眼都没分清它的头尾。 霍沉单手插兜靠着车门在接电话,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兴致缺缺地回三个字: “没兴趣。”对野猫在他几百万的车上睡觉这件事毫无反应。 等他挂断电话,叶嘉宁说: “交到新朋友了?” 霍沉从手机上抬眸,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意识到她是指那只猫,脸上神色微妙地凝滞一瞬,把手机揣兜里,没表情地说: “跟你一个样,给点好吃的就被人骗走了。” 叶嘉宁噎了一下:“我哪有……”那么蠢。 她不太想承认小时候喜欢找他玩,一半是为了樱桃和糖,一半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就有。" 霍沉屈指在车顶上敲了两下,黑猫被吵醒,沿着挡风玻璃走下车前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跳下地脚步优雅地走了。 叶嘉宁: "……幼稚。"她是大学生,不跟小学生斗嘴。正要绕过车头上车,霍沉忽然叫住她: "等等。" 叶嘉宁回头,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掏出来,她这才看见他手指间捏着一根修剪过的绿色花茎,顺着花茎看上去,一朵白荔枝,刚刚就藏在他手臂后面。 他把花递过来,新鲜的奶油白花瓣,花心呈现淡淡的杏粉色,带着好闻的荔枝香味。原来那只月光石她从网上搜索了教程,养护得很好,从半开到盛放,保持着最漂亮的形态。叶嘉宁接过花,先看自己的衣服。奇怪,他早上又没见她,怎么知道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新买的?" 霍沉“嗯”了声,一副稀松平常“我只是顺路随便买了一朵”的口气: & #34;你不是喜欢。" 叶嘉宁耳边蓦地响起王跃恒的话: “变态是会遗传的你知道吗?” 她不了解霍森,事实上也不够了解霍沉,他在她面前的样子与别人口中的形象十分割裂,叶嘉宁不知道哪一面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 掐住商景煜脖子时的冰冷狠绝,接吻后泛红的耳根,在一间花店里花费时间慢慢地挑选买一朵像她的花。 都是他。 叶嘉宁忽然抬起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霍沉脸上没多少肉,被她捏得眼底错愕闪过,依靠着车门愣了一秒,没躲开,也没拨掉她的手,只喉结动了动,垂着眼问她: “你做什么。” 叶嘉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事得问她的手,为什么突然要捏一下。她镇定地收回去,没让人看出来: “你有很多秘密。” "我没秘密。" “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到港域天地,不是你苇荡山的家。”叶嘉宁拿着那支漂亮的完美无瑕的玫瑰, "房子是新的,你没在这里住过,对吧。" 霍沉在她的注视下沉默片刻,没什么表情地转开头: “那没什么好去。” 叶嘉宁看他一会,转身上车。 王跃恒那天来找过她的事情她没提,因为没什么值得特别提的,霍沉不想告诉她,她也不再问,只是有天冬叔乐呵呵地端来洗好的樱桃,说老宅子的樱桃已经熟了,这次一定甜。 叶嘉宁尝了一颗,熟悉的樱桃果甜在口腔中爆开,她后来也吃过很多樱桃,好像都没有霍家这棵树上结的甜。 她第一次去霍家,就是被樱桃吸引而去,那么大一个庄园却找不到帮忙摘果子的大人,那时霍沉就站在三楼的窗口,透过玻璃窗看她。 她看到人,进去房子里找他,他身上的衣物穿得一丝不苟,立在高高的楼梯上面,叶嘉宁小时候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很有礼貌地待在楼梯下面没上去,问他: “你好,我可以摘一点点樱桃吗?" 他看她一会,点点头。 她说: “可是我够不到,你可以帮我吗?”他又看她一会,从楼梯上走下来,跟她一起来到樱桃树下。 可那时候他没比叶嘉宁高多少,两个小朋友在樱桃树下仰着头 ,一筹莫展地看了好久,叶嘉宁问他:“你家有梯子吗?” 他摇头。 她失望地放弃,离开的时候不死心跟他说下次再来摘,他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叶嘉宁以为他不会说话。 下次是什么时候?她要上学,要上兴趣班,放学还要练习钢琴,周末有丰富的娱乐活动,下一次再去霍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 成熟的樱桃果实已经快要落完,树下放着一架梯子,她从树下望进开启的房门,看到霍沉坐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她爬上树摘樱桃,又怕高,小心翼翼地叫他帮忙扶梯子,她穿的裙子,叮嘱他不可以偷看,霍沉 就当真不偷看,被掉下来的樱桃砸了脑袋都一次没抬过头。 后来樱桃过季,她依然常去,每次他都会坐在可以看到大门的楼梯上等她,叶嘉宁来了,他才会从房子里走出来。 不可否认小时候的霍沉的确性格孤僻又古怪,他喜欢躲在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里,地下室的墙上刻着叶嘉宁看不懂的图案,还有许多用木头和各种玉石雕刻的小玩意,那些东西记录着他待在里面的分分秒秒。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里阴暗密闭,堆积着灰扑扑的杂物,关上门的时候,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 有次连续三天都没见到霍沉,她有点担心,询问庄园里的佣人,或是匆匆走开不予理会,或是随敷衍一句: “可能霍先生带走了吧。” 只有冬叔陪着她找了很久,最后打开地下室的门,在里面找到高烧不醒的霍沉。 很奇怪,偌大的庄园,他在那里昏迷了三天,没有一个人找过他。叶嘉宁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也许因为跟霍沉有关,所以有点在意。她慢吞吞吃着樱桃,冷不丁问了句: "霍伯伯呢?" 冬叔正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评价,听见这话喜悦的神情登时一凝,下意识往楼上瞟了眼。 叶嘉宁敏锐又聪明,看出他神色里突然生出的凝重和迟疑: "不能问吗?" 冬叔摇摇头,声音压低了些,是真心为她好,语重心长地劝道: “少爷不喜欢提他,您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最好别在他面前问。" > 她对霍森的了解极其有限,只是去霍家玩的时候偶然与他说过话,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只有个模糊的影像,觉得他很英俊,说话应当是很温柔的,所以给她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我以前只给少爷做司机,不能进主楼,霍爷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是个很厉害、也很复杂的人。”冬叔叹了口气, "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你和少爷在一起,他影响不了你们。" 第48章 第48章 麦穗最近为了六级考试头秃不已,小时候住的福利院条件一般,启蒙期英语基础没打好,学起来就比别人吃力,导致看见英语就发愁。 她发来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理解题请教叶嘉宁,叶嘉宁解释许久她终于似懂非懂,充满幽怨地发出质疑: "中国人为什么要学英语?我又不出国!" 叶嘉宁切到另一个社交软件保存几张旅游博主发布的图片和视频,都是麦穗曾经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格陵兰岛的冰川雪景、清幽秀丽的格林德瓦小镇、猫咪天堂伊斯坦布尔…… 发过去: 【不想去了?】 内源性动力是最好的鸡血,麦穗立刻充满斗志地表示: 【我这就去再背五十个单词!】 叶嘉宁: 【乖】 她一路上忙着给麦穗讲题、打鸡血,没察觉车并未开往港域天地的方向,在即将进入环海公路的路口,迈巴赫驶入左转道,往繁华的市中心开,等车停下,她抬头才发觉到了一处陌生地方。 "不回家吗?" “带你去个地方。”霍沉说。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霍沉下车,穿过清幽的巷子往深处走,天黑后视野有所局限,直到看到那栋闹中取幽的三层英式洋房才认出来。 丁重爱美食,事业繁忙常常三餐都顾不及吃的叶主任并不热衷,用料考究的米其林餐厅与清汤寡水的医院食堂,本质都是果腹的食物。叶嘉宁倒是不随她,从小生了一张小馋嘴,跟丁重一拍即合,他最喜欢满世界地搜索美食带她去吃,闲暇的时候自己鼓捣一些菜式,叶嘉宁永远是他的第一个小白 叶茵怀丁见霖的时候已是高龄,家里从上到下都极其重视,丁重把公司的事都往后放,在家待的时间多了很多,一部分精力用来想各种花样讨叶嘉宁欢心,以免她觉得受冷落。 他拜了名师,厨艺突飞猛进,自创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创新菜式,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开一间餐厅送给她,他说餐厅的名字就叫做“嘉宁”,是弟弟送给她的礼物。 开餐厅的计划推进缓慢,两个人多少都沾点完美主义,中间经历叶茵生产、丁见霖频繁生病,他选好了址,物色到满意的主厨,按照叶嘉宁喜欢的方案一点一点装潢,可惜最终没能等到顺利开业。这间餐厅与听悦湾的房子一起被拍卖,易主后更换了名字,叶嘉宁一次都没来过 。"怎么来这里。"她问。 “吃饭。” 霍沉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来,她也不清楚是巧合还是他有心的,跟着他走进餐厅,入门的照壁上亮着暖黄灯带。 宋式古典主题的风格雅致而满怀诗意,穿过户外花园,侍应将他们带到庭院中央的露天座位,这个时节的气温正是合适,四周环绕清新幽静的竹林,溪流声潺潺,整间餐厅只有他们两名顾客,无人打扰。 叶嘉宁环顾四周,这里的设计她参与了许多,却是第一次见它真正落成的样子。 菜是霍沉提前点的,中西融合料理,味道让人惊喜,鸭肝巧克力球口感惊艳,63度鱼子酱温泉蛋和蓝龙虾都在以前拟好的菜单上,没想到一直没换。 兴许是氛围好,美食让人心情舒泰,这餐饭叶嘉宁吃得挺开心的,佐餐的酒也多喝了一点。 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餐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撤走,霍沉还坐在位置上,她走过去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手链,手对她抬起,细细的链子悬在他指节上。 “修好了?”手链完好如初,她记得那天中间的扣环都断开了,现在断掉的地方根本看不出痕迹,晶亮的锆石折射着钻石一样的光芒。 "怎么修的?" 霍沉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商业机密。" 好吧。 叶嘉宁解开锁扣,单手操作不太灵便,霍沉从她手里接了过去,修长的手指捏着链子两端绕上她手腕,将锁扣扣好,轻轻转了一下调整好位置。 戴好之后,他顺势握住叶嘉宁的手,从椅子上起身时,手指极自然地从她指缝间穿过,与她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相扣。 叶嘉宁偏头看他,他侧脸轮廓英挺又淡然,牵着她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酒喝多了,她有点犯懒,路走得也慢。 巷子幽深宁静,远处传来不知名的虫鸣,晚风清爽,月色也很好。 一片清幽里,叶嘉宁说: “今天的菜都很好吃。” 霍沉偏头,莫名地看了她一会: "你喝醉了?" “没。”叶嘉宁坚定之余又产生一点自我怀疑,她酒量也没有很差,吃饭时喝的那些应该不至于就醉了, “我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霍沉密长的睫毛半垂着,目光流连在她脸上: “你现在说话像撒娇。”“我没有……”叶嘉宁避开他目光,往前走。 她今天少见地生出点分享欲,跟他讲: “这里以前是我继父要送给我的礼物,不过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菜单上那个lg是我画的,没想到他们还在用。" "那只羊?" "那不是羊。那是一只麋鹿。" 霍沉油盐不进,原作者的亲口说明都不能动摇他的想法,懒散地说: “我觉得像羊。”“你怎么那么喜欢羊。”叶嘉宁不和他争执,又说, "这间餐厅以前的名字就叫嘉宁。" 霍沉道: "它现在也叫嘉宁。" 巷子外街道上偶有车辆经过,细微的噪音构成清幽的环境音,月光皎皎地照着人,叶嘉宁看着他愣了一会,慢慢明白什么。 "你把这里买下来了?" 霍沉云淡风轻地“嗯”了声。 叶嘉宁沉默好久,在拂过耳畔的微风里说: "谢谢你,霍沉。"“谢什么。”他一脸“你别自作多情”的淡然, "没说要送给你。" 叶嘉宁原本是想谢他今天带她过来,虽然她自己都已经快不记得有过这样一间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餐厅,但毕竟曾经对它满怀期待过,有机会坐在里面吃上一顿饭,好像一个缺憾重新被填满。 这样的感觉很珍贵。 然而心底细细密密漫出来的一丝感动刚刚成形,便被他拽拽的态度弄没,她啼笑皆非: “那你干嘛用我的名字,侵权了。" “你可以收冠名费。”他说。 叶嘉宁多少还是被酒精影响了反应力,一时被他绕进去,忘记冠名费本该是冠名的一方出: “怎么收?" “看你。”他口吻像谈判桌上公事公办和人议价,眸光却垂向她鼻尖下面,嗓音压得缓慢又低沉, “你想怎么收?” 柔缓的风吹开她发梢,作乱地拂弄着柔软的耳廓,叶嘉宁看出他意图,转开头: “那我不要了。" “真不要?” “真不要。” 她扭头想往 前走,手还被人紧紧扣着,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扯回来。 她撞到霍沉身上,装进那阵冷雾里,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躲,他低头在她唇角碰了一下,很轻的一下。 亲完了,松开她,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找借口: “我不欠账。”叶嘉宁:从巷子出来的时候,两人的手还交扣在一起,走在陌生的行人里,不过就是一对寻常情侣。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看到西装革履站在里边的蓝总时,下意识地将左手从霍沉手中抽了出来。 霍沉动作停顿,偏头看向她时,眼里的温度在慢慢退去。蓝晖岷视线掠过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毫无意外之色,他早有预料。 “我说车好好地怎么突然抛锚,敢情是让我在这等你。”“你怎么在这。”霍沉声线是冷的。 “在附近有个饭局,刚结束,车出了点故障。”蓝晖岷跟他解释完,泰然自若地同叶嘉宁打招呼, "叶小姐,又见面了。" 叶嘉宁客气地回: “蓝总。” 蓝晖岷点到即止,既不怠慢她也不过分热络,又跟霍沉说了几句话,后者一身沉冷地站在那里,行道树的枝叶投落下阴影,他脸上挂着索然的冷淡。 来接的车已经到了,走之前蓝晖岷道: "周末的宴会别忘了,晚上八点。" 打开门上车的时候又微微一笑,补了一句: “记得带女伴。” 霍沉意兴阑珊地,没给答复。 九点多钟的车道上车流如织,宜港的夜晚正值最喧嚣的时分,他冰冷的神情在夜色中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叶嘉宁刚要开口,他双手收在口袋,冷淡地转过身: “走吧。” 半个小时的车程,他没看叶嘉宁一眼,在路口停车等灯时,他手撑着太阳穴,昏暗车厢里气氛安静得堪称冷漠,偶有车灯闪过,短暂映亮他的面容,眉眼笼罩着冷郁。 绿灯亮时,他视线眺着前方,没动,叶嘉宁提醒一句: “该走了。”他直起头,换档,油门一踩,从路口扬长而去。 港域天地停车场,下车后,他关上车门,双手插兜,散漫的步伐缀在叶嘉宁身后,电梯轿厢明亮而宽敞,他靠在离叶嘉宁最远的那面墙壁,疏淡的脸上没温度。 /> 叶嘉宁回头看他,他像没看到,下颌到喉结连成锋利冷淡的线条。 进门,叶嘉宁和冬叔说话,他把车钥匙撂在玄关的托盘里,径直上楼,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连冬叔都有所觉察。 "怎么了这是?" 叶嘉宁神色平静地洗干净手,给自己接了杯水,慢慢地喝: “生气了。” 冬叔端着下午刚刚从老宅子采摘回来的樱桃,饱满浓艳的果子反射出诱人光泽,他踟躇片刻:"您惹的?" 叶嘉宁答得委婉: "应该是。" 之后便陷入微妙的沉默。 良久,叶嘉宁说: “冬叔,不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冬叔欲言又止。 她叹了口气,放下水杯: “我去哄。” 叶嘉宁长这么大,细数起来都没正经哄过人,她被叶茵教导得很好,黑白分明通情达理,也没遇到过多少需要哄人的情境。 丁重跟麦穗脾气都很好,叶茵奉行有事说事有问题解决问题,家里就只有丁见霖偶尔有点小脾气,叶嘉宁是从来不哄他的。至于其他不重要的人,生不生气她根本也不在意。 她实在不擅长哄人,这件事比做生物实验更难,至少她已经熟练掌握如何给小白鼠麻醉、给药、取血以及实验后的处死。 端着冬叔洗好的樱桃走到霍沉门前时,她仍旧没能想到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敲门之前不知道他会不会开门,如果不开要怎么办?如果开了,应该说什么? 想得太入神以致走神,没留神霍沉的门没锁,她手刚刚碰到把手,门很容易就推开了。缓缓开启打开的门缝里,她和房间里站在衣柜前正换衣服的霍沉四目相对,一起愣住。 他皮肤被黑色家居服衬得很白,还没穿好的上衣下露出一截窄瘦的腰,腹部覆盖一层薄薄的肌理,几块凹凸的纹路。叶嘉宁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他迅速背过身,将上衣下摆拉好,背对她的声线紧绷,字像是一个一个从牙间挤出来: “叶嘉宁,你想干什么。” ……她也没想干什么。 “对不起。” 叶嘉宁说完伸手把门拉回来关上,想重新走一遍流程,手刚抬起便听见房间里大步接近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从里面打 开,霍沉站在门后,一张好看的脸绷得又冷又硬,冷冰冰和她对视几秒,没说话,扭头走回去。 门留在那,叶嘉宁停顿几秒,迈进去。 第49章 第49章 他走到床尾凳坐下,两腿敞开靠在后面,意兴阑珊地玩起手机,让她进来又不搭理她,只给她一张高冷侧脸。 叶嘉宁走到他跟前站了一会,他没反应,冷白的指节划着手机屏幕。叶嘉宁先开口: “吃樱桃吗。”低头玩手机的人眼都没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吃。" 叶嘉宁把手收回来: “我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心思,你要是不开心了可以直接讲出来,这样会简单很多。" 霍沉抬起眼,眸色冷淡极了: “讲出来又能怎样,能改变你甩开我的事实,还是能让我变开心。 “能沟通。”叶嘉宁说, "你讲出来,我能解释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蓝总怎么理解我们的关系,不是想要甩开你,我没和人当众牵过手,还不太习惯。你讲出来,我会和你道歉。" 她道歉的态度是认真且诚恳的,既不低声下气,也不说好听话,平心定气地,与其说是哄人,不如说是讲道理。 可是霍沉很容易就被哄好,闷了一路的气因为她主动跟他道歉轻而易举就消了,蕴在眉宇间的不爽和沉郁就像退离水位线的潮水,眼神也没那么冷。 他从手机上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她一会,说:“你牵过。” “我牵过谁?” 叶嘉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众和人牵过手,霍沉却说得信誓旦旦。他往后仰靠,脸上淡淡的没表情: “你那个女朋友。” 麦穗? 女朋友和女性朋友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但这时候并不是跟他辩论中文广博内涵的好时机,叶嘉宁只解释道: "她是女孩子,性质不一样。" 霍沉并不觉得如此,拽着脸:"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跟弟弟比就算了,现在跟麦穗也要比,这两件事有可比性么?叶嘉宁无奈: “我跟她又不是谈恋爱。” 霍沉摆在脸上的拽酷冷淡微顿,周身冷意好像泡在温水里的冰,就那么无声化掉了。他喉结滚了滚,却还绷着水波不惊的声线,不想被她看出来: “但你不会甩开她的手。” 叶嘉宁说: “我下次不会再甩开你。” 于是最后一块小小的冰也被水温淹 没,霍沉坐在墨蓝色丝绒的凳面上,布料柔软的家居服显出他宽而平直的肩线,圆形领口露出半截锁骨,他腿很长,懒搭搭地半抬着眼,直直看了叶嘉宁一会。 “真的?” “我不会骗人。”叶嘉宁道。 他对此持不同意见: “你最会骗人。” 好大的一口锅扣到脑袋上,叶嘉宁无辜又困惑,她有时懒得应付一些厌烦的人,譬如王跃恒,也许会随口扯句无伤大雅的假话敷衍,可在正经事上她不骗人,也没那个必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很多。” 说下次来摘樱桃,他等了好久。 说看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下次把碟片带来和他一起看,没下次。说等到他生日,请他吃蛋糕,他到现在都没吃到。 叶嘉宁一头雾水: “你展开来讲。” 他又不肯说了,手机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翻个圈: "不讲。"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叶嘉宁可能连一个冷漠的“哦”都不会回应,今天却不是很想背这口锅,要不是她放在楼下的手机隐隐约约传上来铃声,她还想掰扯一番。 她听见声音便转身往外走,霍沉眉头不高兴地往下压,长腿一伸拦她,叶嘉宁没看见也反应不及,正正撞上去。 她被绊了一脚,身体骤然失衡往前跌倒,霍沉连忙伸臂去捞,环住腰把她抱了起来。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等叶嘉宁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抬头便撞进他同样猝不及防的眼睛。 她侧坐在霍沉右腿上,手里还稳稳地端着那只碟子,樱桃一颗没撒,人被霍沉搂抱在怀里,他身上的气息和体温一起包裹住她。 四目在呼吸可闻的距离相对,彼此怔愣一会,叶嘉宁意识到不对,她今天穿的上衣是短款,衣摆在刚才的意外里向上提起了些,霍沉搂着她腰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一点,她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温度,在那块皮肤上灼烧着。 霍沉触电般撤开,指尖带着发烫的余温,蜷缩进掌心。 房间里像有火星子一下燎了起来,昏暗的灯暖昧笼下来,一个人的体温贴着另一个。“你……干嘛?”叶嘉宁难得结巴了一下。 霍沉神色里闪过微妙的不自然,嗓音比刚才低些: “我话还没说完。” br />“有话就说,干嘛绊我。”叶嘉宁身体僵硬地绷紧,坐电椅大概都不会比此刻更紧张难捱,这个姿势比上次还过分,亲密得过了头。 “我先去接电话。” 她说着就站起来想出去,霍沉却忽然握住她腰,把她按了回来——这次他的手隔着衣服。 叶嘉宁不想这么坐,被按回去又起来,第二次试图起身逃脱,霍沉再度将她压回腿上,分开的长腿收拢,夹住她双腿。 两层衣料的阻隔力依然不够,叶嘉宁感觉得到小腿上相贴的他的体温,三十六度的温度好像做了加法,那点火星子由下而上爬升,蔓延至她脖颈,火烧上她脸颊,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如擂鼓: "你别夹我 被叫的人心跳不比她慢,霍沉用这姿势将她困住,小臂在她腰后半虚半实地环着,没用力也不给她机会挣脱,手却不碰她。 他耳尖上有颜色,只是灯光太暗,他又装得太镇定。 说完再接。 这种时候叶嘉宁只能先顺着他: “我等会再接,你先放开我。” "就这样说。”霍沉不想放人, “你刚答应不会再甩开我。" "这不一样……" "哪里又不一样了?" 牵手和坐腿上能相提并论吗?叶嘉宁放弃挣扎,把发热的脸扭到一旁,破罐破摔: "你说。" 她很瘦,抱着却是松软的,坐在他腿上的重量很轻,扭开头不看他,细白滑腻的脖颈暴露在他眼里,清透的皮肤底下泛起细微的粉。 霍沉微垂的眸光滑过她粉白耳廓,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柠檬与血橙微涩清新的质感,清冷里混着一丝温柔的茶香。 他想吻,又把眼睛生生移开。 问她: “周末陪我去参加宴会,行吗。”"什么宴会?" “蓝晖岷的宴会,”霍沉道, "他和他太太结婚十周年纪念。" 蓝晖岷跟他提了几次,霍沉没兴趣,他结婚几年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他今天说要带女伴,霍沉又感兴趣了。 上流社会的宴会不过是换个名头的交际场,人脉是永恒珍贵的资源,这种 资源对叶嘉宁来讲并没价值。和霍沉一起参加宴会?她没觉得霍沉见不得人,答应他不会再甩开他的手也是真心,但不代表她想那么高调。 她有些抗拒。 “我周末不一定有空。”"你忙什么?""丁见霖该接种流感疫苗了。" 霍沉说: “疾控中心晚上不开门。” 叶嘉宁又说: “晚上我要写作业,下周有份报告要交。”"今天不能写?" ……能。 她只是在找借口。 霍沉看得出来,给她开条件: “陪我去我就原谅你。” 这条件幼稚得让叶嘉宁觉得好笑,她瞥他一眼: “你再多气两天其实我也没关系。”霍沉默不作声盯她片刻,放下搂她的手臂,腿也分开。 现在叶嘉宁可以起来了,她站起身,从他腿间走出去,霍沉往后靠,背后是深灰色的床,整间屋子都是沉暗低郁的色调,他脸色淡淡,语气也淡淡: "没女伴顶多被人笑几句,你不想去算了。" 第50章 第50章 叶嘉宁下楼的时候,冬叔正捧着她的手机站在楼梯下面,电话响了两次,他怕是有什么急事,正犹豫该不该送上去。 见叶嘉宁下来,忙把手机递过去: "打过来两次,您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曲光辉的号码,叶嘉宁没回拨,直接锁了屏: "没什么要紧的事。" 她回房间的时候,曲光辉发来一条短信,问她是不是把他的微信删除拉黑了,他加不上,问她周末有没有空, “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后面还有文字,叶嘉宁只扫了一眼,没读完便退出去。 冷静一点,冷漠一点,去看书,去学习,不把精神耗费在琢磨这些事情上,心情被影响得就会少一点。 曲光辉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她,一直没收到回音,再次打来电话。 叶嘉宁刚洗完澡,在吹头发,风筒呜呜的风声盖住了铃声,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她看见,却没多少反应,任由那通电话响了一会,吹完头发关掉吹风机才接起。 曲光辉的声音立刻传过来: “嘉宁啊,怎么不接爸爸的电话?” "有事?" 这反应冷淡得鲜明,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个只能在“有事”的前提下才能给她打电话的人,就是不像对待自己的爸爸。 做父亲的反而紧张,曲光辉态度几乎有些讨好: “我刚从巴黎出差回来,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那家黑巧裹杏仁,他们还出了新品,黑巧裹生姜,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我买回来给你尝尝。" 那是叶嘉宁小时候爱吃的东西,黑巧或牛奶巧克力里面裹各种坚果,她最爱吃黑巧杏仁,曲光辉每次去欧洲出差都会特地绕路去给她买,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东西。 “没必要。”叶嘉宁反应平淡, “那个巧克力很早之前宜港就有卖了,而且我已经不喜欢了。” 那天她从家里离开之后,曲光辉这段时间时常做梦,梦见好多年前她还小的时候,有时抱着他花言巧语地讨糖吃;有时是放学后司机送她到公司,等他下班了,他们一起去医院接叶茵;有时在外面玩累了,他背着她回家,小小的一只趴在他背上,那么轻的重量。 离婚之前,叶嘉宁毫无疑问是他最 爱的女儿,不管谁问都如此。他也疼曲嘉枫,但那是不一样的。 陈曼总是为此斤斤计较,控诉同样都是他的女儿他却偏心只爱一个,所以他给足物质,她要什么他都满足了,但如果只能选一个,他的答案从来没有第二种可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大概是她被叶茵带走之后。 他恨叶茵的无情,他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什么都肯做,只要她能原谅他,她心那么硬,一次机会都不肯给他。 他恨她再婚之后的恩爱,她怪他不忠诚,自己还不是那么快就爱上别人。他只是不小心犯了一次错,她就那么绝情,丁重把她拖累成那样她却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情分,还比不上她和丁重的几年? 其实他也心寒过,为叶嘉宁认别人做爸爸,她和丁重越亲近,他去看她的次数就越少,日日待在他身边的变成曲嘉枫,在他怀里撒娇叫爸爸的是曲嘉枫,出差在外每晚打来电话说想他的是曲嘉枫。 感情有亲疏远近之分,离得远了,血脉亲情也会变淡。曲光辉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到底疏远了什么,等他有所感觉的时候,好像已经太迟。 他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怅然: “是爸爸不好,对你关心太少了。” 夜深又静,大概是困了吧,叶嘉宁坐在床畔,听得有点烦: “我想我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没爸爸。" “嘉宁,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好,但是我是你爸爸,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曲光辉急于弥补,“上次是爸爸不对,你从没问我要过钱,要不是你妈妈的病你也不会来找我,是爸爸错了,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见一面,爸爸跟你认错好不好?" 叶嘉宁忽然笑了一声,很短促地,只有浓浓讽刺。 "曲光辉。" 她说过的话从来不反悔,一声爸爸都没再叫过,正值阴历月中,月亮像圆圆的□□,清辉洒进玻璃窗,窗上映出她疏离的面容。 "凡事都有时效性,这是你教给我的,小时候你说永远最爱我是,我喜欢那个黑巧杏仁也是,过了期限就没意义了。”叶嘉宁漠然道, "钱你自己留着吧,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不喜欢被打扰。" 曲光辉听出她想挂电话的意图,急忙说: “嘉宁!爸爸 知道你还在生气,你怎么气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你生气归生气,别耽误了你妈的手术,你先把我微信加回来,我把钱转给你,你再拉黑我好不好……" “不需要了。”叶嘉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周末叶嘉宁和麦穗带丁见霖去打疫苗,他怕打针,眼睛闭得紧紧的,针尖刚碰到皮肤他就发出一声惨叫,把麦穗吓一跳。打完,他演出一副手臂断掉的痛不欲生,哼哼唧唧地靠在叶嘉宁肩上装柔弱。 叶嘉宁喊他起来,该走了,他林黛玉式蹙眉: “好痛。”叶嘉宁瞥他一眼,问麦穗: "想吃什么?"“我都行。”麦穗说, "你想吃什么。" “本来想吃螃蟹。”叶嘉宁道, "不过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应该吃不了,不如回家喝粥吧。"丁见霖马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我好了!" 吃完午饭,叶嘉宁带丁见霖去选兴趣班。 他对什么都兴趣浓厚,书法想学、画画想学、五音不全还对音乐贼心不死,自信地给老师表演了一首自学的英文歌,老师委婉建议: "其实对音乐感兴趣的话,不如试试乐器。" 麦穗小时候也没上过兴趣班,兴奋得很,跟丁见霖一起跑来跑去地试课。 这个培训机构规模很大,除了音乐、舞蹈、绘画这些基础技能,还提供青少儿编程、国学、体育竞技、电子竞技等各种各样的课程,叶嘉宁拿着宣传册子翻看,老师在旁边给她做介绍。 她听着对方舌灿莲花的推销,看着宣传册上精彩的展示,短暂地走了个神,不知道哪里会有恋爱班可以给霍沉上。 他学得好像很快,现在还会卖惨了。 微信叮一声弹出消息,她解锁手机查看,老师礼貌地停下话头。 SS: 【不回吗】 叶嘉宁瞥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才三点。 她抬头,丁见霖跟麦穗正并肩坐在钢琴前面跟老师学指法。 【在选兴趣班】 SS: 【你想学什么】 他怎么会觉得是她自己在选兴趣班,叶嘉宁回: 【给丁见霖选的。我已经二十岁了】 br /> 叶嘉宁: 【学什么?怎么谈恋爱吗?】 霍沉坐在港域天地顶层的客厅,被她取笑之后绷着面无表情的脸扭向一侧。过了几秒,他重新拿起手机。 SS: 【你不用学,我教你】 这次换叶嘉宁无言,对着对话框那句话沉默片刻,蓦地笑起来。 麦穗听见,从钢琴前面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啧啧啧。” 什么都不知道的丁见霖跟着: “啧啧啧。” 麦穗乐了: “你啧什么?” 他振振有词: “你啧什么我就啧什么。” 叶嘉宁收敛起表情,平静说: “学你们的钢琴。” 四点钟,像拧了闹钟,手机准时响起。 SS: 【几点回?】 叶嘉宁说: 【还没试完课,试完就回】 五点。 SS:【到哪了】叶嘉宁: 【到二胡了】 霍沉把手机扔到一旁,神色冷淡地坐在沙发上,撑着太阳穴。 叶嘉宁回到港域天地时已经六点,霍沉撑着头懒散地靠在沙发里在看电影,还是《卡萨布兰卡》,他好像很喜欢看这部,光叶嘉宁见到就有几次。 玄关门响,他注意力已经移过去,视线却不紧不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点都看不出隔一个小时就准时在微信提醒她一次的在意。 冬叔迎上来:"您终于回来了,已经等您一个下午了。" 叶嘉宁想说宴会八点钟开始,干嘛要等她一个下午,还没来得及说,另一侧的会客厅走出来七八个人。 霍沉不喜欢外人打扰,打扫卫生的保洁都只能每天固定时间过来,今天却热闹得很,全是陌生面孔。 她正愣着,冬叔解释道: “这是今天给您做造型的专业老师。” 两名发型师、三名经验丰富的化妆师及各自的助理,还有一位咖位颇大很难请动、现在只为一线明星服务的著名造型顾问——一个极其专业的造型团队,从下午两点便准时抵达这里,严阵以待,只为了为她做晚上出席宴会的造型。 “你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霍沉说。 叶嘉宁 点点头: "够用了。" 她自己化妆换衣服肯定够用的,只是她不知道霍沉如此看重晚上的宴会,还请了造型团队过来。她对几位老师说了抱歉,请她们上楼。霍沉关了电影,慢条斯理地起身。 时间紧张,化妆师用最快的速度为她化了一个清透又精致的妆,头发做成低盘发,碎发垂落在颊边,她没戴什么隆重的首饰,只手腕上一条简单的锆石细银链,清淡的妆容很适合她今天的裙子。 裙子是霍沉挑的,品牌送来的高定礼服一件比一件精美华丽,他都不感兴趣,选的这件月光白缎面鱼尾裙有着珍珠般柔润细腻的质感,腰部往下延伸的褶皱是精心设计的自然,一字肩长袖设计露出她削薄白皙的双肩,手臂包裹在通透如蝉翼的欧根纱里,简单雅致又有一种轻盈的浪漫,很衬她气质。 这几年间经历的变故与忙碌的生活一点都没有折损叶嘉宁身上富养出来的气质,她穿着高跟鞋,提起裙摆从楼梯上走下来,那种小天鹅一样的高贵优雅不需要用力凹,自然而然地流淌在她骨髓里,流淌在她迈下来的每一个脚步中。 霍沉已经换好衣服,在楼下等着。 他把黑色西装穿得很随性,既不打领带,也没系扣子,量体裁身的剪裁很好地展示出他优越的身形,肩平直而挺括,窄瘦的腰线收进西裤,下面一双打眼的长腿。 斜倚着客厅的镂空隔断,等人的姿态懒散,活脱脱一个有钱人家落拓不羁的大少爷。 原本散漫没落点的目光触及从房间走出来的叶嘉宁,注视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粘在她身上便没移开过。 她很漂亮,平时是干净的漂亮,今天是夺目的漂亮,霍沉忽然间又不想去了。想带她给所有人看,昭告天下。又想把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叶嘉宁走到他跟前,看一眼他敞开的外套,他没打领带,那种端方正经的风格的确不适合他。她看了眼时钟: “你看,时间够的。” 霍沉喉腔里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目光从她白嫩的肩头滑开,几秒后又折返回来,微蹙着眉,有些挑剔的眼神在她裙子上停留几秒,捏住袖口的纱往上提。 轻纱被拉上去,一松手便慢慢落下来,他又提了第二下。那层轻飘飘的纱只是装饰,叶嘉宁被他动作弄得有点困惑: "怎么了?" 他自己挑的衣服, 现在又看不顺眼,让冬叔去拿披肩,冠冕堂皇地说: "外面冷。" 叶嘉宁往外看了眼。外面冷吗?二十多度的气温,下午丁见霖还在喊热,到晚间降下来几度,的确有点凉。 “车已经备好了。”冬叔笑着说。 叶嘉宁接过披肩,拿在手里想等冷了再披,被霍沉拿过去,展开,从她背后裹上来,包住两侧的肩,最后在胸前拢合。 叶嘉宁抬手按住披肩,另只手被他牵起,十指扣着,一起出门。 第51章 第51章 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刚刚好,连蓝晖岷都意外他们这位我行我素惯了的小霍爷会如此准时到来。 毕竟是他们夫妻的结婚纪念日,今天的宴会商业气息没那么浓厚,出席的客人大多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好友、霍氏集团的高层、以及关系密切的客户与合作伙伴。 上流社会一贯讲究体面二字,即便只是一场私人宴会,到场的男士各个衣冠楚楚,臂弯中挽着艳装盛服的女伴,端着得体的微笑四处寒暄应酬,只有霍沉领结都不打一个,牵着叶嘉宁的手,姿态散漫又引人注目地走进来。 水晶灯璀璨耀目,宴会厅内的说笑交谈声渐渐地低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射过去。 霍沉去公司的次数不多,除了必不可少的股东大会以及涉及重大人事任免的董事会,他极少露面,也从不出现在年会等场合。霍氏底层职员也许没见过小霍爷本尊,高层们还是认得自家老板的。 他个子高得出众,冷恹的气场太有距离感,但也许是叶嘉宁站在他身边的缘故,她身上有种令人觉得平静的气质,像清淡柔和的月光,奇异地中和了他的高冷。 老实说,叶嘉宁沐浴在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之中,发觉事情比她预测的似乎还要更高调。霍沉察觉到掌心里她微蜷的手指,偏头低声问她: "你很紧张?" “也没有。”现在打退堂鼓显然已经晚了,叶嘉宁不知道这种场合会不会有记者,或者现场有人心思太闲拍照片发出去,她希望没有,叶茵的手术已经排好时间,她不想节外生枝。 她环顾四周的幅度很小,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没逃过霍沉眼睛,他幽幽盯她几秒,听不出情绪地说: "别看了。今天不会有人拍。" 叶嘉宁正往一侧张望的眼神收回来,看向他。 “不许生气。”她很有预见性地说。 好像他是一个喜欢生气的幼稚男人一样。霍沉转向前方,下颌的线条清晰又淡: “没生气。” “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拍。”叶嘉宁已经掌握一点点他的思路,想提前把他闹脾气要人哄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你想拍照可以自己拍。" 霍沉停顿一下,眼睛又转回来: "真的?" 本来是真的,这两个字问得让叶嘉宁反而犹豫了,严谨地限制 条件: “我是说正常的照片。” 霍沉悠悠睨她一眼: "什么叫不正常。" 叶嘉宁觉得可能是她自己思路走歪了,耳朵要冒热气,把脸扭到一边拒绝回答。 “你这么准时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蓝晖岷亲自上前迎接,面带笑容地伸手: “叶小姐,欢迎。” 叶嘉宁的手刚抬起打算回握,蓝晖岷绅士递来的手被另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先行握了。霍沉一脸冷淡,握得随便又敷衍,懒散地碰了一下就收回。 蓝晖岷不愧是出身平凡,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从金字塔下一步一步走上顶端,三十多岁便坐到霍氏集团总裁位置的人,脸上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向他们介绍了身旁的妻子,又颇正式地对蓝太太介绍叶嘉宁: "这是小霍爷的恋人。" 一句“恋人”,让叶嘉宁心脏莫名触动了一下。 她以前并没觉得这个叫法原来与男女朋友是有区别的,好像更正式一点,更深刻一点,和情人界限分明地区分开。 蓝太太很有亲和力,跟叶嘉宁互相认识过后很热情地说: “听晖岷讲你是学法医专业的,我有个朋友就是法医,她今天也来了,待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蓝晖岷在旁边冷不丁冒出两个字: "女的。"霍沉瞥他一眼。 蓝太太觉得他补充得莫名其妙,嗔他: “这还用你讲,画蛇添足。” 蓝晖岷面带微笑地从侍应的托盘上取下两杯酒分别递给两人,也不反驳: “我这人就是喜欢画蛇添足。" 没人知道王跃恒看到霍沉和叶嘉宁手牵着手走进来的时候是何种心情,王诚服大病一场之后,公司事务已经慢慢放手给他,这场宴会也是他代为出席。 他不是傻子,但猜想即便有九成真也只是猜想,亲眼证实的一刻他还是怒火中烧,快把手中的杯子捏碎。 他跟霍沉认识时间不短,几时见他身边带过女人?但凡有个女性靠近他三步之内都能被他冷寒的眼神冻死。 他几时牵过女人的手跟人十指相扣?几时低过头听别人说话? 几时将身上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意收敛过,看一个人的眼神认真又专注? 他对叶嘉宁果真是不同,不同得毫不掩饰,光明正 大地带来参加宴会,怎么,这就要公开?王跃恒看女人的眼光从来没出过错,他看中的就没一个不漂亮的,叶嘉宁在其中又最为特殊。因为她身上有股子独特又十分抓人的劲儿,因为他得不到。 来跟霍沉打招呼的人比叶嘉宁想象中多,到场的大部分或多或少都跟霍氏有关联,心里如何看待这位“名声”在外的小霍爷不要紧,见到人不管霍沉想不想搭理,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前问候。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因为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小霍爷,今天耐性破天荒地好,谁来攀谈都回搭理一下,就连虚与委蛇的场面话都会给面子回几句。 在这个过程里,他牵着叶嘉宁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过,用左手拿酒杯,手指松松提着杯口,浅金色酒液盛在透明香槟杯里,颜色澄净的漂亮。 哪里都有善于钻营的人,懂得察言观色,霍沉第一次带女伴出现在公开场合,看他牵着人寸步不离,好听话就知道往哪说,对叶嘉宁变着花样地恭维,霍沉心情好还会跟受宠若惊的对方碰个杯。 叶嘉宁从没应酬过这么多人,快被人夸成仙女,听得都麻木。 有个下属拍马屁的角度刁钻,语重心长地劝诫她: “叶小姐,我们霍爷对您用情这么深,您可千万不能辜负他呀。" 叶嘉宁: 她有点无语,想问他从哪看出来的,霍沉那张冰块脸吗?没等她说什么,霍沉冷嗖嗖扫那人一眼,下颌绷着高冷的线条: “你又知道了?” 那人被冷峭的语气一冻,知道自己马屁拍错了地方,讪讪地借口要去另一边打个招呼,赶紧溜了。 等面前的人走开,叶嘉宁扭开头轻轻舒了口气。 “累了?”霍沉问。 “还好。”叶嘉宁还记得在亭茗包厢见到他那回,他生人勿近高不可攀的样子,不知道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好。 ”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霍沉反问她: “你心情不好吗?” "也没有好或不好,中等吧。”她给出一个十分严谨的答案,又说: “不过你好像心情很好,我以为不会喜欢这种场合。" 霍沉没否认,说了句: “今天喜欢。” 不知是看出叶嘉宁应付得有点倦了,还是注意到她往冷餐台瞟过两次的目光,他牵她 过去,问她想吃哪个。 蓝太太自己开烘焙学校,准备的甜品都很有创意,叶嘉宁看上一份烟熏樱桃,黑巧奶油与渍过白兰的樱桃堆叠成干层,顶上一层黑巧片,边上配正山小种冰淇淋,很新鲜的搭配。 她想松开手去取,霍沉没放,伸手帮她取过来。 叶嘉宁看看四周,霍沉本身的身份就很引人注目,他们俩这样子难免又吸引别人的注意,没人像他们一样,吃东西的时候也要牵手,她扫一圈,好几双眼睛避开。 “你不能先放开吗?” 霍沉好像对那些人的目光免疫,旁若无人地替她端着碟子,理直气壮: “不能。”叶嘉宁要被他气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时候他就不怕被人笑了? “我又不会跑掉。” “说不准。”他垂着长而密的睫毛,问她: “要我喂你吗?” "……不要。"叶嘉宁只好一只手被他牵着,右手拿着甜品勺,就着他的手剜了口奶油。唇上沾到一点奶油,她习惯性地舔了下,霍沉半垂的眸从那扫过: "好吃吗?" 嘴里的蛋糕突然就有点难以下咽,她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把那口蛋糕咽下去: "不能在这里亲。” 至少也要注意点场合,牵手就算了,在这里接吻就有点过分了。她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脸皮也没有那么厚。 霍沉顿了下,抬起眼皮: "没说要亲你。" 他漆黑清亮的瞳孔映着水晶灯瑰丽星芒,语气仿佛好像拿她没办法,悠悠道: “这么多人看着,你在想什么。” 叶嘉宁被他说得耳热,又怀疑他在装腔作势,小声说: “你最好没想。” 偏不长眼的这时候满脸堆笑地凑上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相貌十分普通,自我介绍说是某建筑材料公司的老总,霍氏的原材料供应商之一。用什么供应商这种小事并不过霍沉的手,但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到这位小霍爷本人,自然不愿意错过套近乎的机会。 霍沉正旁若无人地端着碟子给叶嘉宁吃蛋糕,没有搭理的意思。 他有点眼力见但不多,见霍沉不接腔,瞅瞅他牵着的女人,文绉绉地尬起诗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小姐不仅长得国色天香,听 说还是宜大的高材生,才貌双全,这么优秀,恐怕全世界也只有霍爷能配得上了。" 这马屁未免用力过猛了些,句句都在夸她,实则是奉承霍沉,叶嘉宁听得明白,也不太想理会,敷衍地回一句: “您过誉了。” “哪里哪里,还是霍爷眼光好,不像我,娶了个没文化的,整天只知道买衣服做美容倒饬她的指甲,我跟她讲伏尔泰,她跟我说她也喜欢看还珠格格。”男人叹口气: “我跟她是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现在每天晚上一想到要回家就头疼,宁愿在车里待着。" 叶嘉宁扯了下唇: “你娶她的时候图她年轻貌美,这些都是通过坚持保养、做美容、买好看的衣服来实现的,你要是喜欢有文化的,就该娶个有文化的,人不能既要,又要。" 很好吃的蛋糕,被他弄得倒胃口,叶嘉宁放下勺子不吃了,霍沉放下碟子,扫过他的眼风带点凉气。 男人没想到会被她怼一通,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往回圆: “这不还有您这样美貌与智慧兼具的女人吗,我怎么就不能兼得?" 这次回答他的是霍沉。霍沉的处世原则里从来没有做事留三分这件事,冷冷地掀起眼皮: “你配吗。” 第52章 第52章 四周已有异样眼光投来,男人难看的脸憋得酱紫,想发作又发不得,这时一只手搭到他肩上,他脸色不善地回头刚要怒斥,看到身后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时怒气又变脸似的收回: “王总啊。” 叶嘉宁一直没看见王跃恒,不知道他今天也在场,回头瞟了一眼便收回,拿他当空气。 王跃恒的表现和上次在医院截然不同,视线甚至没有往她身上多看,搭着那人的肩非常自然地开口: “张总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这里已经够亮,不缺你一只电灯泡了。” 男人马上就着台阶下来: “哎哟,看我真是没眼色,太久没见霍爷了有点激动,霍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霍沉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松开叶嘉宁的手,淡漠的神色间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跟她说: “去找蓝太玩。" 找蓝太就找蓝太,什么叫玩,好像哄小孩一样。 蓝太就在不远,笑眯眯地过来挽起叶嘉宁: "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叶嘉宁被她带走,先前的男人也识趣地找借口走开,王跃恒站在霍沉跟前: “蓝晖岷说你今天会来我还不信,还跟他赌了十万。这老狐狸,是不是跟你约好了故意给我下套呢。" “十万也值得下套。”霍沉拿起餐台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散漫的口吻莫名气人,"你家破产了?" “离破产还远着。”像没发生过之前那些事,像已经不再介怀自己看中的人被他抢了,王跃恒还有心情开玩笑: “之前那么宝贝,今天怎么舍得把她带出来了。” 这话带点揶揄,好兄弟之间挤兑的口吻,霍沉对他的调侃没不快反而欣然受之: “你都说了是宝贝,不带出来,怎么让你们知道是我的。" 王跃恒笑了: "你可真是……"他没说完后半句,转而道, “我也算是你们的媒人了,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答谢?”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侍应端着托盘经过,霍沉把用过的毛巾随手丢上去,漫不经心抬起眼: “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久。" 穿水雾蓝长裙的女人背对着人坐在高脚椅上,正在调调鸡尾酒,拿起一瓶白兰地闻一闻,往杯中倒入随性的量,被蓝太太唤了一声回 过头来。 她应该也有点近视,看人时习惯性先微眯下眼睛。 "这是我的好朋友,孟和夏,市局的法医。"蓝太太给两人互相做了介绍, "和夏,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叶小姐。" 这位孟法医看起来颇年轻,有着一张漂亮但毫无攻击性的脸,笑起来给人感觉温淡恬静,叶嘉宁和她客气地彼此握手说你好,孟和夏道: “你也是学法医的,好巧。” 蓝太太说要介绍她认识时,叶嘉宁是很期待的,她第一次结识真实的同行前辈,真正见到人反而近乡情怯。 “是很巧。” "你读大三?那明年就毕业了,打算做什么。"叶嘉宁回答“会先读研。”说完这两句,对方似乎也词穷,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兀地陷入一阵静默。 过了几秒,蓝太太噗嗤笑起来,跟叶嘉宁解释: “她有点社恐,慢热,多聊聊熟悉起来就好了。你们两个很多地方都相像,肯定很合得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起话题。"孟和夏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主动想出一个觉得她会感兴趣的话题: "不如我跟你讲讲之前连环命案的尸检?" 蓝太太一听见关键词头都要大了,她自己做法医每天面对那些不觉得可怕,不知道听的人能做一星期噩梦,正想叫她聊点别的,却听叶嘉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那个肉制品加工厂分尸案吗?” 孟和夏眼睛一亮: "对,你听过?" 宜港市内这样的连环命案毕竟少,这个案件当时很轰动,虽然媒体报道不多,法医系因为专业性质难免对案件更关注些。 叶嘉宁点头: "解剖课的老师讲过一些。。 "…… 蓝太太趁这次分享活动开始前赶紧走了,给两人牵完线便功成身退,去招待其他客人。 叶嘉宁跟孟和夏相谈甚欢,一个分尸案很迅速地拉近了她们的距离,在学校上课和真枪实弹的尸检还是有很大区别,书本上再多的理论知识,都不如一个真实案例来得深刻。 叶嘉宁听得入神,孟和夏讲完,朝某个方向瞟了眼: “你男朋友啊。” “嗯?”叶嘉宁循 着她视线望,那边围合型的沙发区坐着几位男士,蓝总、王跃恒和几张陌生面孔。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想来男人之间的话题也就那些。 霍沉心不在焉地靠在单人沙发里,西服黑色衣袖上端一只冷白分明的手,撑着鼻骨和下颌,心思很明显不在那些男人的话题上,叶嘉宁目光不过刚刚触及他,他就敏锐察觉,视线精准地朝她偏移过来。 孟和夏拿着自己调的鸡尾酒抿了一口,叶嘉宁听见她说: “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看着一拽哥,还挺粘人呢。" 看来不是她的滤镜。 他就是粘人。 “我没注意。” 孟和夏问: “你们是怎么相识?” 她给人感觉很舒服,这句询问是无恶意的,纯粹的好奇,叶嘉宁答: "“小时候的邻居。那时候我家住在他家附近。" 孟和夏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从小博览言情偶像剧的基因在血脉里跳动,摇着鸡尾酒杯说得头头是道: “那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他的小天使,是他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治愈了他悲惨的童年。" 叶嘉宁面无表情: "……你副业是编剧?编得比电视剧都夸张。" "别说,我小时候真的想要做编剧,把那些讨人厌的坏人都写死。"孟和夏笑着说,又往那边看一眼, "我副业不是编剧,不过我辅修心理学,你男朋友眼神里透着厌世,童年一定受过创伤。" 叶嘉宁顿了下,回头。 她刚才没撒谎,跟孟和夏聊天时真的没注意,所以也不知道霍沉坐在男人堆里,眼睛却好像只看得到她,视线追随。 孟和夏说完好像觉得自己冒昧,倒了酒自罚一杯: "不好意思,我没恶意。" 隔着光鲜亮丽觥筹交错的人们,叶嘉宁和霍沉目光相对。宴会厅内济济一堂的说话声、不时的杯碟碰撞声,和其他人一起构成喧哗的背景。 叶嘉宁说: “没关系。” 她没觉得被冒犯,因为她知道孟和夏说的大概率是正确的。 她看着霍沉的时候,他也一直撑着下颌看她。对视片刻,他放下手,从口袋里掏出黑色手机,低头打字。 他打完抬起头,叶嘉宁手包的手机响了。 SS: 【你很粘人】 ?到底是谁粘人。 旁边几人在聊股票基金,霍沉懒搭搭靠着沙发背,手机在手里闲闲地翻着圈,等到震动一声,被他举起。 叶嘉宁: 【我哪里粘人了】 SS:【总看我】 叶嘉宁: 【你先看的】 SS:【你怎么知道我看你】 简直是小学生吵架。 叶嘉宁被孟和夏看穿一切的笑容笑得无奈: "你这是什么表情。"“羡慕的表情。”孟和夏幽幽叹气。手机又响。 SS:【要我过来吗】 叶嘉宁说: 【你想过来就过来】 他还掌乔: 【你想我过来我才过来】 叶嘉宁打“幼稚”,正敲字时孟和夏忽然喊了声: "小心!" 叶嘉宁听到声音再抬头已反应不及,被孟和夏往一边扯过去。她被拽下凳子,还是没躲过那杯泼过来的红酒。 突发的小意外引来半个宴会厅的注视,霍沉懒散等消息的神态淡下来,手机揣进兜里从沙发起身,冷淡着一张脸走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差点摔跤的年轻女人扶着吧台站稳,手足无措地道歉, “我不小心踩到裙子被绊了一下,你没事吧?" 洒了一杯酒而已,又不是丢来一块砖,叶嘉宁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这条裙子算是废了,红酒液顺着细腻的缎面纹理下滑,酒红色与乳白色碰撞出狼狈而浓艳的美感。 她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霍沉已经走到跟前。 他眉心微拧,眼底积压不悦,走过来的冷沉气场像卷着一场暴风雨,闯祸的女人察觉到危险立刻怯怯地往叶嘉宁身后躲,如一只惊弓之鸟。 叶嘉宁说了句: “没事。” 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横抱起。 她脚边一滩蜿蜒的红酒液,众目睽睽里霍沉抱她走出来,怕她踩到酒要抱着走,自己的皮鞋从上面碾过却无所顾忌。 /> 他似乎还想查看她的脚,但顿了顿没伸手去碰,问她: “伤到哪?”“没伤到。”叶嘉宁说。 洒点酒在宴会上再常见不过的小事,可满会场的人往谁身上撞不行偏要撞叶嘉宁呢。蓝晖岷简直头大,紧跟着霍沉赶过来,关切问: "叶小姐还好吗?" “裙子弄脏了。”女人小心翼翼自责不已, "真的对不起,要不我赔你吧。你的裙子多少钱?"这时候关心什么裙子,蓝晖岷道: “裙子不打紧,人没伤到就好。” 叶嘉宁一句没有还没来得及说,霍沉冷峭地开口: “我带她来你这,是让她被人泼酒的?” 蓝晖岷心里暗骂一句,往自己身上揽: “是我照顾不周。楼上有备用的礼服,澄敏你带叶小姐去清理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这种场合总是会准备几件备用的礼服给客人,以应对突发状况,蓝太太心一直提着怕那位小霍爷发作,毕竟关于他的传闻多少有些吓人,这时才稍稍安下心来,上前去扶叶嘉宁: “叶小姐,随我来吧。" 等叶嘉宁被带上楼,霍沉的视线才扫向吧台,那女人战战兢兢地,像是被吓住了,霍沉嫌烦:"让她滚。" 蓝总招手叫来人,手在女人肩后以得体不冒犯的方式往前轻推,嘴上说道: “别这么紧张。”一面吩咐人, "带这位女士去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蓝太太亲自带叶嘉宁到更衣室,两个年轻的私人服务员围在叶嘉宁身边,帮她脱身上脏掉的裙子,蓝太太又让人去把所有礼服送过来,重视程度极高。 她是女主人,宴会不少事都要她拿主意,一会就有两个人来找,叶嘉宁没觉得是什么大事,需要几个人大张旗鼓地围着她,说: “你先去忙,我随便换一条就行了。” 她不矫情也不娇气,蓝太太觉得跟她投缘,也就不客套,细细叮嘱几句便去忙别的。 叶嘉宁瘦,有时让人觉得单薄,但脱下裙子后裹胸里也有着漂亮的曲线,二十岁是一个分界带,少女的干净与女性的成熟于此时迭代,在她身上融合成一种清新微涩的性感。 她脚踩上扶手,低头擦拭浸湿到身上的红酒。那条腿有着无可挑剔的形状,纤长白净地衬在红丝绒沙发上,如细腻羊脂玉。 两个女孩 殷勤地就差上手服侍,叶嘉宁没让: “我怕痒,自己来就行了。” 两人乖乖站到一旁,一个细心地帮她递东西,一个年级似乎不大,满眼歆羡地望着她: “叶小姐身材真好,怪不得小霍爷喜欢。" 这两件事哪有什么因果关系,霍沉也没看过她身材。 叶嘉宁说: “身材好才能喜欢吗。” 另一个捧来一件礼服: “你真不会说话。小霍爷喜欢叶小姐也不是单单因为她身材好啊。”说错话的那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叶小姐,这件可以吗,跟您先前那条差不多。"叶嘉宁并不挑,看了一眼说可以。 虽然是备用的礼服,一点都不随便,典雅大方的V领长袖 ,升微带褶皱的裙摆很有飘逸感,颜色材质与她那条相似,但不完全一样,不知是什么工艺,衣料在光下会反射出漂亮的珠光。 她帮叶嘉宁拉好背后的拉链,又拿出一条黑色丝绒缎带的chker: "这是配套的,我帮您戴上。" 叶嘉宁没怎么戴过这东西,缎带上串一颗光泽柔润的珍珠,跟裙子风格吻合,她坐在椅子上任由对方帮她戴好,黑色丝绒缎带环绕细白脖颈,有种优雅的小性感。 换好衣服叶嘉宁就下楼了,地上都已被清理得毫无痕迹,宴会厅内衣香暨影,乐队演奏着轻快欢愉的小提琴,一派其乐融融。 霍沉斜靠吧台,刚才的小插曲已经扫了他的兴致,他捏着只空酒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酒泼在她身上的那只,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转得别人提心吊胆,他自己一脸的意兴阑珊。 蓝晖岷站在他身旁说着什么,他听得不专心,见二楼有人下来,他眺去一眼。 只一眼,仿佛已入春的山林骤然起冰,翻山倒海地冰封住所有林木湖泊,青绿不再鸟声尽灭,阴冷得令人窒息。 叶嘉宁不得不顿住脚步。 她从来没看过霍沉那么冷的神色,那么阴沉的眼神,即便是起初把她当陌生人的时候。他身旁的蓝晖岷显然察觉到什么,朝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叶嘉宁,更不明所以。 霍沉面沉如水,回手将把玩许久的红酒杯放到吧台,抬脚朝叶嘉宁的方向走去。 晶亮透明的水晶玻璃杯端端正正地竖立 在台面,在他走开的两秒后,滚圆的杯肚缓缓掉落下来,沿着台面咕噜咕噜滚到边缘,半秒钟后,一声突兀而猛烈的脆响。 蓝晖岷在碎裂声里回头,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台面上静静而立的半截底托。那只杯子从细长的杯茎中间折断了。 霍沉突然大变的样子吓到了很多人,纷纷躲闪开,他走到叶嘉宁面前,蓦地抬手捏住她脖颈。 叶嘉宁在周围的惊呼与倒吸冷气中怔愣住,她脖子在他手掌里显得那么细,那么脆弱,那个瞬间她好像变成了被扼住咽喉摁进景观池的商景煜。 脖子上的缎带被他抓住,硬生生地往下拽,霍沉的动作僵硬而粗暴,几次把她弄疼。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面前霍沉阴冷到极致的脸,蹙眉。 霍家那位小霍爷是个疯子,阴晴不定,性情无常,发起疯来亲爹都不认,传闻传得要多真有多 真,却是第一次有人亲眼目睹。 整个大厅的人都被慑住不敢上前,蓝晖岷从惊诧中迅速回神,这时候哪还顾得了上下级关系,疾步上前想拉开霍沉: "你要弄伤她了!" 阻拦的手被甩开,蓝晖岷倒退两步才站稳,霍沉低喝的嗓音几乎阴狠十: "滚开!" 一片惊惧交加的死寂,叶嘉宁头被迫仰起,水晶灯的光刺到她的眼。 终于,那条chker不知是解开还是生生拽断,被霍沉扯下来,短短的两分钟,漫长得如同冬日里流动迟缓的河。 他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些,抚摸着叶嘉宁的脖子,剧烈起伏的呼吸里,他看到那片细白脖颈上被他弄出的鲜红印痕,那些痕迹像针。 他猛地松开手,喉结滚动。 蓝太太和孟和夏急忙上前,把叶嘉宁往后拉了拉,保护性地挡在安全的地方,看向霍沉的眼神显而易见的防备。 叶嘉宁站在那里,好半晌才找到声音,看着霍沉: “你怎么了?” 那条黑色缎带已经变形皱得不成样子,被他用尽全力地攥在手里。一道道怪异的目光围着他,忌惮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他神色变得很淡很淡,淡得失去温度,失焦的眼神慢慢回复一种漠然的清明,那种漠然将他与周围所有人划开清晰分明的界限。 他在叶嘉宁 的视线里后退了一步。 移开眼,侧脸被炽明灯光照得发白,像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弦,在断裂边缘。嗓音像吞了沙砾,没再看她,对蓝晖岷说: "送她回去。" 第53章 第53章 叶嘉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车停在港域天地地库,穿制服的司机打开车门,半躬身站在车门外提醒: “叶小姐,到了。” 叶嘉宁下车,拿着包朝正前方的电梯走。 金属门叮一声开启,清亮的机械音在倾泻而来的光明中如一记直击灵魂的敲打,她才真正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回过身,想问问霍沉去哪了,还没开口又想起他也不会知道。她被送上车的时候霍沉站得很远,在车启动后就转身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司机原本正要上车离开,见状以为她有事吩咐,忙关上已经打开的车门等候差遣。但等了几秒,只等到她说了一句“谢谢”。 叶嘉宁脖子上的红印不仅没消,反而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重,她皮肤底色白,渐渐泛起的青紫色十分鲜明因而显得骇人,冬叔看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弄成这样?少爷呢?" 要是霍沉在,怎么会让人把她欺负成这样——叶嘉宁猜他是这样认为,脑袋一团乱麻,她没有说话的欲望,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想休息一会,冬叔。” 冬叔担忧地皱着眉,闻言赶忙让她上楼休息。叶嘉宁回房间换下礼服,洗澡时温热水流冲过脖子,有轻微的刺痛感。 没出血,但皮肤被缎带磨得有些疼。 她吹干头发出来,听见两声谨慎的敲门声,冬叔隔着门道: "药膏我放在门口了,您记得擦药。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叫我,我找医生过来。" 叶嘉宁自己涂了药膏,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被一阵茫然击中,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无意识地拿起手机打开霍沉的对话框才回过神。 聊天记录停在他最后一句: 【你想我过来我才过来】她关掉手机,关掉灯,在黑暗中闭上眼。 药膏覆盖下的伤痕隐隐发热,挥之不去的感觉像是有人的手指还停留在上面,她清楚不是,霍沉的手指是凉的,但她还是重新打开了灯。 睡不着。 不知是光线影响还是心情作用,她在床上没有困意地躺了十分钟,起身下床,坐到书桌前,在悄寂的深夜打开《内科学》的课本复习。 毫无私人感情色彩的文字能让人平静下来,尽管起初的二十 分钟里都很难进入状态,她看了一个多小时,在感觉到困意的时候回去睡觉。 关书房灯的时候,目光停在书桌上的小花瓶。里面的花已完全绽放开,散发着幽幽荔枝果香,白荔枝花期短,很快就要衰败。 淤青没个几天消不了,叶嘉宁想用丝巾遮一遮痕迹,翻遍衣帽间都没找到一条。这几天去学校她都穿着高领或半高领的上衣,每天除了上课还是上课,倒也没被人发现什么,但亲近的人就没那么好隐瞒。 下午麦穗来给她送零食,一见面就笑容满面地跑过来: “你穿这个针织半袖配牛仔裤好好看,跟平时的风格不一样诶!" 往常叶嘉宁多少会和她谈论几句,这次却绕开话题问她: "吃饭了吗?"“还没呢。”麦穗说, "专门等着和你一起吃。" 麦穗英语最弱的部分就是听力,叶嘉宁给她买了一对无线耳机和听力书,吃饭的时候送给她,让她有空就多听。 麦穗开心得稀里哗啦,一边在手机上连接蓝牙,一边问: “对了,昨天我听见阿姨跟人打电话,好像是她以前的朋友,想帮你申请国外的大学,你要出国吗?" 叶嘉宁低着头喝汤: “还没想好。” 如果想留学的话,是需要提前准备起来的。“你脖子怎么了?”麦穗奇怪地问。 叶嘉宁拿汤勺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蒙混过关: "前两天过敏挠的。" 可是麦穗虽然很多时候都好骗,但不傻,她啪地放下筷子,起身从对面挪过来,二话不说扒开她半包裹着颈部的领口。 其实那些淤痕已经轻了些,但只要长了眼睛就看得出来那不可能是过敏挠的,麦穗立刻就炸了。“是他弄的?是不是他弄的?!” 她快哭了,叶嘉宁赶忙放下勺子,把她的手拿下来,想把人稳住: “你先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脾气软得常常会被人欺负的一个人,气极怒极,不擅长发狠,先把自己气得眼眶冒泪。 叶嘉宁挪到卡座里面,和她并排坐着,把那天晚上的事捡关键的部分讲给她,麦穗听完气一点没消: “那不还是他弄的!”她咬牙切齿, "他怎么能这样?!王八蛋!" 叶嘉宁 说了句: “他不是要掐我。” “都把你弄成这样你还帮他开脱!”麦穗恨铁不成钢, “是我传染你了吗,你怎么也变成恋爱脑啦?" 叶嘉宁没有做恋爱脑的经验,头一次被人这么骂,一时甚至没底气斩钉截铁地否认自己不是。她自我怀疑片刻,叹了口气: “可能我真的恋爱脑了吧。” 她想不是想替霍沉过激的行为开脱,她只是感觉到了,他解那条chker时指尖的颤抖。 因为清楚一开始并不是她情愿的,是权宜之计,是被逼无奈,即便后来很多时候麦穗能感觉到她是开心的,对这段关系的根基依然保持着怀疑。 她没有牛逼哄哄可以给叶嘉宁撑腰的家世,也不像她那么聪明能干。她能做的太少,但是她一点、一点都不想叶嘉宁被人欺负。 麦穗拉住她的手,环抱住她的肩: “嘉宁,等阿姨做完手术,你和他分手吧。等阿姨身体好一点,就可以把见霖从寄宿学校接回来了,明年毕业我就可以工作赚钱,到时候你想留学就去留学,我 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嘉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却没有明确坚定地给出回答。她只说: “我保证不会做蠢事。” 霍沉一连消失了几日,像上次一样,既不露面也没有任何消息。她对霍沉的了解从来都不多,即便是小时候她自以为和他是朋友的那两年。 上课的行程和从前一样,司机每天准时来接送,那只黑猫依然喜欢在迈巴赫的车顶睡觉。 司机驱赶过一次,差点被挠成花臂,叶嘉宁看见,黑猫也她一眼,在车顶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瘦长的身体,肚子是圆的。 是只怀孕的母猫。 她告诉司机下次不用赶,回家的路上又绕路去买了一袋猫粮,让他看到猫的时候喂一下,司机应下,将东西搬上车: "叶小姐经常喂她吗?" 叶嘉宁说: "不是我喂的。" 他点点头,又听她淡淡道: “你家少爷惹的风流债。”司机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她却像没事人,自行坐上车。 到家时,冬叔一反常态地坐在桌前,桌上摆了茶,看见叶嘉宁回来,他起身,郑重又恭敬地将她请过来坐,语气神态都严肃: “ 叶小姐,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聊一聊。” 叶嘉宁坐下: "您说。" 冬叔给她斟了杯茶,袅袅热气向上漂浮,他放下紫砂茶壶,却踟躇许久没有开口,叶嘉宁没有催促,安静地耐心地等待着。 好一会,他才神情复杂地叹息着:“那天宴会上的事我从蓝总那里听说了,少爷他……是不是吓到您了?" “有一点。”叶嘉宁诚实地回答。 "您要相信他不是有意想伤害您的,我不是替他辩解什么,外面的人总说一些难听话,说他是疯子,可他谁也没伤害过啊,您就更不可能了。" “他会反应那么大,是因为您脖子上戴的东西,”冬叔眉间皱着深深的沟壑, "他母亲就是这么去世的。" 叶嘉宁蹙起眉: “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我没听明白。” 冬叔似是不知该如何启齿,说得十分隐晦: “是……绳子。窒息。” 叶嘉宁怔愣一会: “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了,应该是少爷四五岁的时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还没到霍家做司机,后来听花农喝醉酒提过一两句,说是自杀。" 冬叔人忠厚,这么多年在霍家,霍沉是他看着长大的,说句逾矩的,跟自己孩子一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知道什么事情能提,什么不能提,提了跟剜霍沉的心有什么区别。要不是这次出这事,他 打死都不会说一个字。 "少爷他从小就很厌恶绳子,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他从来都不用领带皮带那些东西。可能是看见您戴那个东西,让他想起了什么,才会……" 他小心翼翼地,为霍沉解释,叶嘉宁知道说这些对他而言也是很为难的一件事。茶水温热着,陈年普洱,她喝起来只觉得苦。 "我明白。" 天气已经很温暖了,叶嘉宁回到房间打开了窗,湿咸的海风吹拂进来,半透的纱帘轻盈飘荡。 书桌上的花被人换了一枝,新的这枝是双色玫瑰,白色杯状花型,层层叠叠的花瓣边缘像颜料一样晕染开的水粉色,如同公主优雅华丽的裙摆。 叶嘉宁用识图软件搜索,原来这种花叫艾莎 玫瑰。晚间吃饭时,叶嘉宁问: "冬叔,花是你换的吗?" 冬叔正替她盛汤,用石锅炖煮的江团鱼,奶白的鱼汤鲜美可口,盛到一只骨瓷小碗中。他这几天话都变少,人看着比她都忧郁,闻言立刻道: “是下午少爷让人送来的。” 生怕晚了一秒就让她误会是别人买的。 叶嘉宁用筷子去挑鱼肉,肉质鲜嫩又有胶质,她尝了口, “嗯”了声,没说别的。 饭后她坐到书桌前,今晚打算看的《法医法学》课本放在桌面上。傍晚的海面五彩斑斓,浮动的海浪将波光从她身后送进来,墙面映成粼粼的橘粉色。 叶嘉宁打开课本看了十分钟,走神了十分钟。 她在微凉的海风里拿起手机,细白手指在聊天框里输入几个文字发送过去,然后放下,继续看书。 SS: 【你想我过来我才过来】 叶嘉宁: 【我现在想你过来】 听到楼下声音时,叶嘉宁已经准备休息。发给霍沉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收到回音,她从房间走出来。 霍沉穿了一件黑色的圆领卫衣,双手插在兜里,冬叔絮叨地说着什么,他心不在焉像是根本没在听。 冬叔话说一半,他抬眸看向二楼,叶嘉宁站在玻璃护栏前,长发松软地披在肩上,遮挡着她两侧脖颈 她神色那么平静,从上面俯视着他,细白皮肤上的淤痕还没褪干净,鲜明地尖锐地进入眼中。霍沉将视线移开,下颌淡漠地绷紧一会,抬脚走上楼梯。 他走过来时,身上带着几分低颓,冷恹感愈发浓重而难接近,在叶嘉宁两米之外的位置就停下,不想走近她。 "找我有事吗?" 这话问得疏离陌生,问得不负责任,好像之前十指相扣牵着她手不放的粘人都只是叶嘉宁一个人的错觉,好像他跟她之间忽然隔了无法跨越的遥远山海,可这距离是他自行拉开的,并非客观存在。 “我不值得一个道歉吗。”叶嘉宁说。 “对不起。”他道歉。 很爽快,很干脆,也有真心,就是太冷淡。叶嘉宁等了一会, "你没别的要" 他这几天里身上长出刺,挺淡的神色站在那,反问一句: “你想我说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 仿佛只是因为她叫他来所以赏脸来走个流程,没有其他的话想跟她说,也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的打算。 她受到惊吓,脖子被弄伤,这些冬叔都比他更在意。"好。"叶嘉宁点点头,转身回房间。 霍沉看着那扇门合上,冬叔早就回避以给他们留说话的私人空间,挑高的客厅大气宽阔,更外面是广阔无垠的海洋。 他在寂静之中站了片刻,走向另一侧的房间,开门,关门,背靠在门板上。 叶嘉宁是被一阵突兀的碎裂声惊醒的,她在黑暗中茫然片刻,房子里悄寂无声,玻璃窗外深夜无边无际。 半晌,她打开床头壁灯,下床跟上拖鞋。穿过走廊来到霍沉卧室门外,她没敲门,直接拧开门把手。 房间里漆黑一片,就着海面反射进来的微光,看见床畔地上满地的碎片,霍沉弓着脊背坐在那,黑暗中听见他压抑的低喘。 叶嘉宁停在门口,很轻地叫了一声: "霍沉?" 过了几秒,那种急促的喘息慢慢止住,他没回头,紧绷沙哑的声线: “别进来。” 叶嘉宁在门口静静站了会,天热之后她换了一双凉拖,底子软得像踩棉花,白色的鞋面上有只脸蛋圆鼓鼓的羊。那双拖鞋在被拒绝之后依然踏进了房门。 走进来叶嘉宁才看清那些碎片是什么东西,原先放在床头置物架上的艺术品,似乎是国外某个艺术家的作品,她不太了解,从小在艺术上就没什么造诣。 她越过那些碎片,走到床边。霍沉曲腿坐在地板上,缓缓抬起头。 黑駿駿的夜晚,叶嘉宁看不清他眼神,他们谁都没说话,色调冷沉的房间不开灯,有种和她卧室截然相反的压抑。 无声对峙片刻,叶嘉宁手抬起,碰了碰他微湿的头发。霍沉头往一侧偏,他出了许多汗,不想让她碰。 叶嘉宁的手指却顺势滑入他发间,插入那片潮湿的汗意。 她垂着眼,手掌轻轻抓着他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霍沉。你想说吗?"你想说的话我会听。" 第54章 第54章 霍沉背抵着身后床架,一条长腿曲着,脚上没穿鞋,那片锋利的碎片散落在咫尺之远。 整个人像刚刚从海里捞上来,一身湿冷潮气,那种冷意从骨头深处向外扩散,手脚冰凉,头皮也冰凉。叶嘉宁手心覆在他头顶,柔软、温热,细润无声地浸透那片皮肤。 她站在他与玻璃窗之间,身后是无尽深暗的大海,那些危险翻涌的、能将人吞噬的浪潮好似都被她纤瘦的身体挡住了。 她的声音让霍沉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清瘦的腕骨搭在膝上,手指蜷紧。不希望自己此刻的样子被她看见,他抬起手,想将她推远,他身上脏,狼狈又错乱,像个疯子。 那只手伸向她,向外推的力道却在中途改了方向,如同金属遇到难以抗拒的磁场,不能自已地环抱上去。 他手背泛着幽微的冷白色,没有一点自己的温度,手臂圈上她细瘦的腰,将她拖近自己。 他身体绷得很僵硬,腰后那只手在不断地收紧,叶嘉宁感觉到他压抑而沉重的鼻息,只是抱着她,不说话。 没有月光的夜晚幽冷静谧,海浪在遥远的地平线翻滚,间隔传来的波涛声是广阔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她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幽暗的房间里响起他艰涩的、如同吞过哑药的嗓音。 “是你自己不走的。”霍沉喃喃低语,像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足够充分的借口,不是他强迫她禁锢她,他给过她机会, “我让你走了。” 叶嘉宁竟然从颠三倒四的话里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只是玩消失,什么时候说让我走了?”他怎么可能说。 “我给你机会了,你想走就能走。” 所以这几天不出现,就是在等她自己离开? 倘若他直白地说出来,也许叶嘉宁会考虑的,但他什么也不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机会。 真是一个难猜的人。 “你没说,我不知道可以走。”叶嘉宁道, “我现在走可以吗。” 霍沉手臂更紧地收拢,将她勾到跟前,嗓子还哑着,反悔也理直气壮: “没听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就没了。" 叶嘉宁没和他做无谓的争论,让他抱着: “我没走。” 霍沉抬起眸看她,直直的 ,目不转睛,瞳孔与深夜同一颜色,漆黑幽冷,又澄澈纯净,不含一丁点杂质,里面潮湿地容纳着她的影子,别无他物。 叶嘉宁知道他像什么了。 像小狗。 下一秒,她被往下一拽,扑倒在他身上。 霍沉挥手将地上的碎片扫开,将她抱放到腿上,掌侧似乎被划了一下,锋利尖锐的一丝痛感,他浑不在意。 叶嘉宁两膝分开跪坐在他身上,房间太暗,除了彼此贴近的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他的手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她脖颈上的淤痕。 微凉的指腹小心触碰上去,极尽克制,最轻柔的羽毛也不会比他此时的力气更轻。 她有着小天鹅一样的修长脖颈,纤细,敏感,那么柔软又那么脆弱,好像手指微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霍沉在一片漆黑里看着,那晚被他弄伤的地方,看不见又仿佛能看见,低声问她: “疼吗?” "疼。" 叶嘉宁看到他睫毛在那一瞬的微弱颤动,目光滑过鼻峰修挺的弧度,他唇线抿得笔直。她看了一会才说: “现在不疼了。” 霍沉手指抚摸着那,低哑道: “对不起。” 和晚上在她门外时的语气没太大分别,却又不同,浓郁深重的歉意快从他胸腔中溢出来。叶嘉宁右手抚过他的头发,指间沾染他潮湿的汗,说: “这样道歉才对。”霍沉手指撤开,单腿架起,把她顶高了些。 薄唇带着微涩的凉意,轻颤地贴上她脖颈,叶嘉宁不得不微昂起头,双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肩。 他碰得很小心,也很轻,似忏悔,如朝圣,虔诚而细密地抚慰那段细弱的天鹅颈上快要淡去的伤痕。 毛茸茸又有点硬感的发梢扎蹭着叶嘉宁耳根和脸侧,最脆弱的地方被一寸一寸地吻过,从微凉变得温热的唇,在细腻的皮肤上游走,她手脚情不自禁地发软,口中呵出的气流开始凌乱。 霍沉的动作微微凝滞,本是满怀歉意的、赎罪的吻,可吻着吻着,终究慢慢变了味道。 肩上的衣服被她揪皱了,他沉迷地吻她,吞食她身上清冷干净的茶香,丝丝入骨的宁静气息。 不知是谁先情难自已,也不知领口的贝母扣是怎么被弄开,灼烫的气息扑在清透皮肤上,叶嘉宁整片白净的肩都在颤 栗中染上薄粉。 她头昏脑涨,在意识到危险时拒绝地推他肩: “你别太过分……” 可今天的霍沉满腔潮涌难以自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手背已经浮起压抑的青筋。手从她腰间拿开,搂住她后背,叶嘉宁身体被他放低,他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房间里潮热的空气随着两人渐渐缓和下来的呼吸而平息,霍沉伏在她肩上,在一切重归静谧后忽然说: "她不是自杀。" 叶嘉宁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中怔忪片刻,冬叔讲得含糊不清的往事,萦绕在她心里的一个个迷 团,刹那间像是被什么击中,许多线索自动串联起来。她明白过来他话中的主语是谁,讶异、惊骇,和一种让人脊背发寒的预感同时如潮水淹没了她。 "是……你爸爸吗?" 锢在她背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霍沉喉咙紧涩,自言自语般道: “我看见了。” 叶嘉宁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她无法想象霍沉看见了什么,因为只是想象就已经让她觉得室息。 半夜睡得太晚,叶嘉宁固定的生物钟都受到影响,早晨起晚了二十分钟,没时间吃早餐,急匆匆就要走,冬叔紧锣密鼓地让厨师迅速做了一份三明治,打包好让她路上吃。 叶嘉宁出门前往二楼眺了眼,霍沉的房间没动静。 上午的课上她一直犯困,课间趴在桌子上补觉,教室里吵吵嚷嚷。她常年睡得晚起得早,张露很少见她困成这样,纳闷得不行: “你昨晚干什么了?” 叶嘉宁揉着太阳穴,昨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向外泄露,随口说了句: "训狗。" “你养狗啦?”张露眼睛一亮, "什么品种啊?" 这问题把叶嘉宁问住,她想了半天,说不好霍沉是什么品种,于是反问: “品种很重要吗?”张露马上表态: "不重要不重要,狗生平等,小土狗也很可爱的。”她兴致勃勃, “有照片吗?" 早知道她这么感兴趣叶嘉宁就扯个别的理由了: “他不喜欢拍照。” “那可以借我遛遛吗?我特别想遛狗,要不是我妈对狗毛过敏,我都想养一只了。” 叶嘉宁说 : “恐怕不行。” 下午实验课结束,她从西侧门出来,看见揣着兜站在树下的霍沉。 他穿一件连帽卫衣,黑色长裤,高高的个子站在树前,垂着眼,看着跟前地上那只躺平碰瓷的黑猫。 一人一猫对峙半晌,他用鞋尖轻踢了下猫屁股: “起来。” 黑猫无动于衷,一副有本事你从我身上踩过去的赖皮样。叶嘉宁走过去时说: “车上有猫粮。” 不仅有猫粮,它还有专用的食碗水碗,叶嘉宁给它倒了猫粮和水,它吃饭的时候,霍沉在一旁站着看。 看了会,抬起眼问叶嘉宁: “你在车上喂野猫?” 叶嘉宁淡淡瞥他一眼: "不是你自己招惹的吗。" 霍沉视线散漫地投向那只虽然流浪在外面,但自己把毛发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猫: "它像你。" 继潦草的羊和漂亮的玫瑰花之后,她又拥有了第三种形象,像黑不溜秋的流浪猫了。 “哪里像我?”叶嘉宁想不明白。 霍沉伸手碰了下猫耳朵,那只耳朵敏感地抖了抖,埋头自顾自地进食。他收回手,懒洋洋地说:“可爱。” 可爱的东西都像她。 黑猫吃饱喝足,坐在车前盖上洗干净脸和手,这才慢悠悠地跳下地走了。 兴许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车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叶嘉宁很困,放低座椅休息。等她睡完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开到苇荡山脚下。 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苍翠而熟悉,她反应了一会,直到径直路过半山腰的club,没有半分停留,她转头看向霍沉。 方向盘在他修长的指间握着,青绿远山衬着他立体而沉默的轮廓。 迈巴赫沿着蜿蜒平坦的山道一路向上,穿过苍绿山林,将那片别墅区抛在身后,开往最顶上的卧云台。 临近山顶的道路反而修建得更加宽阔,枝繁叶茂的大叶榕矗立两侧,私家马路平整干净,通向尽头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 卧云台上的霍家老宅已经多年无人造访,这座漂亮豪华的庄园曾是苇荡山标志性的一景,如今立起高高的围栏,谢绝一切外人的进入,童话般的红色屋顶变成掩映于参天古木中的禁地。 />自动识别车辆的门禁系统启动,迈巴赫畅通无阻地驶入庄园,铁门在身后重新闭合,霍沉将停在主楼门前。 叶嘉宁的视线落在窗外,花园里那棵樱桃树。 樱桃成熟的时节,馥郁饱满的果子茂密地结在枝头,一些熟透的掉落在地上,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果香。 三十年树龄的老樱桃树远比新树粗壮,枝叶蓬勃繁茂,绿叶与红色果实浓艳相衬,可这样的生机只有一半,另一半只剩焦黑干枯的树干。 鲜活的生命力与灰暗的死亡在这棵树上共存。 直至此刻叶嘉宁才知道,原来她每天吃的新鲜采摘的樱桃,咬开后会在口中爆开浓甜汁水的果实,生长于这样一棵伟大的树。 它在大火之中失去一半生命,另一半顽强坚韧地生长着。 霍沉的头像是这棵樱桃树,她同样此刻才知晓。 霍家工作的佣人极少,即便是白天,依然显出一种空旷的寂静,恢弘的主建筑静静嘉立于庄园中心,两座副楼护卫左右,如同国王身后最忠诚的部下。 主楼高贵却又神秘,只有特定的时间才允许人进入打扫,迈巴赫停在正门前,那扇门闭合着,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开启。 霍沉没急着下车,静静坐了一会才转过头来。 “叶嘉宁。”他漆黑的眼睛看向她, "会害怕吗?" 叶嘉宁正出神,听到他声音,看向前面那栋城堡一样精美华丽的房子。 听说这里曾被一场大火烧光,又重建得一模一样,眼前的房子和记忆当中毫无分别,以致于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害怕似乎为时已晚,她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踏足许多次。 第55章 第55章 “还好。”叶嘉宁语气还算淡定。 她和霍沉一起下了车,走到那扇白色大门前,上台阶前手上又遇到阻力。霍沉抓着她手,另只手抄着兜站在原地: "真的要进去?" 叶嘉宁歪头看他: “你怕?” "怕你怕。”他个子高高地站在她身后,明明是回自己家,却告诉她,“里面死过人。"直白的用词,然而对叶嘉宁来说恐怖色彩并没多少浓厚: “我不忌讳这个。” 霍沉神情淡漠得像浸着冰的雪水,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汗毛倒立: “不止一个。” 怔愣片刻,叶嘉宁转过身来,正色道: “我们学校有地下停尸间,我去参观过,一层是实验室,一层是器官储藏室,还有一整层用来停放尸体。如果害怕这个,我就做不了法医了。" 她说: “你不要太小看我。” 话倒是说得挺满,霍沉估计是发觉自己的担心纯属浪费,萦绕一路的低沉气压无形散掉,淡声道:“知道你厉害了。” 正值庄园日常园艺护理时间,两名穿工作服戴遮阳帽的园艺师在花园劳作,见到一台车开进庄园,霍沉牵着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远远地放下工具,恭敬地鞠了一躬。 第一次有外人出现在庄园,又是年轻女人,霍沉亲自带着,意义昭然若揭。 太新鲜,难免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兴许是投去的视线太明显,那位漂亮的小姐转头朝他们看来。 霍沉跟着瞥来一眼。 在霍家工作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能存有任何形式的好奇心,两人正紧张地要收回视线,却见那位小姐客气地向他们点了下头。 叶嘉宁和霍沉一起进入主楼,白色大门开启,时隔多年久违的熟悉感随着一片清幽的悄寂迎面而来。 正对门口的楼梯似乎没有记忆中那么高了,其实只是参照的变化,她小时候虽然来过霍家很多次,但极少真正进来过,霍沉不会邀请她上楼,楼上是什么样子她一次没见过。 这栋房子应该出自于国外设计师的手笔,有中世纪欧洲古典风格的韵味,比她想象中更气派恢弘,房间很多,她漫无目的地参观,霍沉踩着缓慢的步伐跟在她身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游,很少开口给她介绍什么。 这栋房子在别人 的口中神秘而诡谲,像恐怖片中阴森的鬼屋,事实上却是一做教科书式的漂亮城堡。 霍沉的房间也和叶嘉宁想象的不一样,那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卧室,没有阴暗的冷色调,温润古典的木质家具,窗边立着一副画架,从画架的尺寸判断,这里完整地保留着他幼年时期的布置。 她走到窗边,那里可以看到楼下的樱桃树。 从霍沉房间出来,沿着走廊走了一段,看见尽头那间关闭着的门时,叶嘉宁隐约有种直觉,也许是因为霍沉明显慢下来的脚步。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没有要去参观的打算,若无其事地走向下楼的楼梯,问他: “那间地下室还在吗? 霍沉停顿一下,她又问: “我能去看看吗。”"没什么好看的。" 叶嘉宁转身往下走: "不可以就算了。" 手不出所料地被人捉住,霍沉垂眼睨她,一副看穿她小手段的表情: “拿捏我越来越顺手了是吗。" 叶嘉宁没反驳,气定神闲地反问他: “那你被拿捏住了吗?” “没有。”霍沉一脸平淡。 “哦。”叶嘉宁再度转身,迈下台阶。 霍沉两只手揣进口袋,跟着她一前一后地下楼,走到一层,大门已经在正前方,身后伸来一只手,捏着叶嘉宁肩把她身体转了九十度: "这边。" 即便是冬叔都不能进的地方,规矩这时候又作废,记忆久远模糊,但真正到这里还是记得路,叶嘉宁沿着地下室的台阶一层层走下去。 整栋房子大概只有这里能证明它已经不是从前那座,她记得原来墙上有许多或规律或凌乱的刻痕,现在是三面粉刷得平整、光滑的白墙,所有痕迹都已经被掩盖,仿佛那些曾经混乱的瞬间也随之一起消失了。 里面有几张操作台,四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雕塑作品,有些是凶恶的动物。 叶嘉宁看到一只凶猛而强悍的狮子,有着威风凛凛的毛发与慑人的牙齿,纤毫毕现的纹理与迎风飞扬的感觉都被刻画得十分细腻,齿上仿佛还能看到血肉的残状,让人想象到猎物被他利齿撕碎的画面,然而它的腹部已被整个挖孔,毫无内脏,那是一只外强中干,仅剩獠牙与空壳的“猛兽”。 再往里走,还有一 些只能叫做怪物,像山海经里千奇百怪的异兽,譬如一条盘旋在竖棍上蜿蜒而上的蛇,蛇头却是人脸形状,空洞的两只眼睛,神情狰狞而痛苦。叶嘉宁记得这种异兽叫做贰负,是古代传说当中的神,喜杀戮。 第二眼再仔细看,才发现它并非盘旋在棍上,那根“竖棍”其实是一把利刃,由上而下洞穿它的身体,将它残忍地钉在那里。 她参观这些的时候,霍沉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没有阻止她往前,也没有做任何解释,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她自己。 作品往往是作者内心映像的投射,他在将他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内心世界,摊开来给她看。 从霍沉有记忆起,他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他有一个优雅美丽的母亲,出身于显赫家庭,家中独女,从小便被送到国外学艺术,她热爱油画,和霍森的结识就发生在一场油画展上。 他还有一个英俊杰出的父亲,霍森在商业上的才能毋庸置疑,岳父一家过世之后,他整合了两家资源,在极短时间内实现商业版图的急速扩张,巅峰时期霍氏集团的税收曾占据宜港半壁江山。 人人敬重,尊称他一声霍爷,没人知道这栋房子里发生的事。 霍沉从小厌恶绳子,和一切相似的东西,在他尚不理解原因的时候就本能地厌恶着。偶尔他会看到那些东西捆绑在他的母亲身上,缠绕在她脖颈上,寸寸收紧,让她濒临窒息。 他看见过很多次,在还懵懂无知的年纪里,直到那一次绳子没有及时松开,他看着她无力地挣扎,看着那张总是温柔的脸从惊惶痛苦到狰狞可怖,她凝望着他,眼睛里盛满泪水、苦痛、绝望的求救,那些五岁孩童所不能承受的沉重内容变成日复一日走不出的梦魇。 毁掉一个孩子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当着他的面折辱、伤害他的母亲。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的世界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一起被击垮了。 她的死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葬礼办得极度低调,只有少数亲朋出席,他声嘶力竭地告诉每一个人,是爸爸杀了妈妈,他们推开他,晦气地说: “都是她自愿的,那种事怪得了谁。” 不是的。 她不是自愿。 他看到过她身上的伤痕,她慌忙拉下袖子遮掩,那一瞬间情不自禁的落泪,让霍沉始终相信她是非自愿的。 事后对外宣称病逝,自杀的传言却甚嚣尘上 ,只有他知道不是那样。 她的死只让霍森消沉了一段时间,那之后他开始带不同的女人回来,在这栋房子里放浪形骸,从来不避尚且幼小的霍沉。他很“专一”,每次只有一个,如果女人足够讨他喜欢,也许会多持续一段时间,但最终,那些人都以同样的方式蒙着白布离开这座房子。 那些时候霍沉总会躲进地下室,那个阴暗封闭的地方,用刻刀在墙上机械地划下一道道痕迹。这栋房子承载着他最肮脏痛苦的记忆,同时也将他困在这里,门外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抵触接近。 直到穿着白裙子的叶嘉宁走进这座庄园,推开那扇门,站在楼梯下面,仰着漂亮的脸对他说:"你好。" 他会在她来的时候走出那扇门,帮她扶着梯子摘樱桃,等她离开之后走回去,然后等着她下次到来。 他从不邀请她进来玩,也不邀请她去自己的地下室,可那天他被霍森带回来的女人碰了一下,那只手涂着颜色鲜艳的指甲油,他反应激烈,躲进地下室便发起高烧,打扫的佣人误锁了门,把他关在里面三天。 烧得神志不清,混混沌沌间听见她叫他的名字,跟他说: “霍沉,你不要死。你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了。" 他睁开眼,真的看到她。 叶嘉宁在那座被钉住的贰负前停留许久,她试着去感受,就像去看展时安静地站在作品面前,感受霍沉在雕刻它的时候怀抱怎样的心情,或者想传达什么。 这很难,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很难被其他人完全地理解,这也是艺术家之所以独特的地方。 这里的雕塑也不全是如此,还有一些抽象而奇特的几何形状,经过切割、打磨的木头、石膏或漆器,总是出乎叶嘉宁意料的神奇想法,富有天马行空的创造力,作为艺术品展出一定很受欢迎。 叶嘉宁一路往里走,在一座乍一眼看不出是什么的雕塑前停下。 它有着人一样佝偻的身体,却没有五官和四肢,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从泥潭里爬起来的一滩近似人形的烂泥,在沉重地向前行走。 "你有没有想过办展?" /> 他垂下眼,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她会不会被吓到?也许应该把那些东西收起来。 听到她说话声,霍沉簇然抬眼,对上她认真眼神,怔了一下。 “没想过。”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叶嘉宁手指碰了下那座似泥非人的雕塑, “我觉得很有意思。” 霍沉支地的左腿换成右腿,毫无意义地调整姿势,高冷的脸上什么都不显,问她: “有什么意思?" 叶嘉宁艺术方面细胞缺乏,要她讲“意思”在哪里,就像让一个不学医的人讲全身麻醉的并发症与急救措施,想了想道: “有一种不一样的生命力,于泥沼中破土,无望中挣扎。我很喜欢。” 最里面的台子上还有一座,被一层轻薄的白纱盖着,不知道是什么,叶嘉宁想上前看的时候,霍沉从她身后走过来,将她抱起放到台上,站在她身前低头吻她。 他吻得缓慢却深,分开时叶嘉宁呼吸还是不稳: “你干什么,我还没看完。” 霍沉拇指从她唇上蹭过,擦掉留下的水渍,睫毛浓密又长,盖着下面半垂的黑眸: “你刚刚是在表白吗。" 叶嘉宁思考几秒才跟上他的思路: “我是说我喜欢这些雕塑。” 这在霍沉看来是一个意思: “有区别吗。” “有。”叶嘉宁给他举例论证, "比如我说我喜欢毕加索的画,不代表我想和他接吻。" 霍沉不作声地看她一会,不知是会错情觉得丢脸,还是为她否认表白而不爽,直起头,往后退半步,总之那张好看的脸变淡,不讲理的样子: “亲都亲了,不然你找他也接个吻。” 第56章 第56章 回程路上接到叶茵的电话,她很少这个时间打来,也没什么要紧事,问叶嘉宁今天上了什么课,讲了什么,最近在医院的见习怎么样。问完她的,又问丁见霖和麦穗,说麦穗最近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叶嘉宁知道麦穗的心事是什么,却不能和她讲,只答应她会多关心麦穗一点。 她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今天话却有点多,叶嘉宁耐心答着她的问题,最后说到明天的手术,叶茵不想他们太兴师动众: "现在的肾移植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不用小题大做,你一个人来就行了。" 叶嘉宁淡淡道: “不,我带一个军团过去。” 叶茵知道她在开玩笑,被她逗得笑得不行: “你的豌豆军团吗?” 叶嘉宁小的时候,曲光辉对她只有一个原则: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只给最好的。但偶尔还是会因为忙于工作放了她的鸽子之类的小事惹得叶嘉宁生气,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在房间门口摆上两排豌豆作军团,不许他靠近,因为曲光辉不喜欢吃豌豆。 以致于后来豌豆军团变成家里很神圣的存在,只要叶嘉宁拿出豌豆,就说明事情很严重了。 很久以前的事,叶嘉宁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其实离婚之后,尽管叶茵自己对曲光辉的所作所为厌恶至极,甚至情感上不希望他和叶嘉宁再见面,但从未真的阻止过他看望女儿,也不会忌讳叶嘉宁提起他。起初叶嘉宁也以为她是真的潇洒不在乎,所以每次和曲光辉见面回来都会和她讲,叶茵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听,像如今保护丁见霖的表达欲一样,认真倾听她讲今天跟爸爸去玩了什么、聊了什么。 后来叶嘉宁慢慢长大,慢慢理解,她不原谅她的前夫,但用最大的宽容将他与“叶嘉宁爸爸”的身份剥离开,以尊重她拥有父亲的权利。 "你又不怕我的豌豆军团。" “怕,怎么不怕。”叶茵道, “我不喜欢豌豆的味道,会吃只是不想被你的豌豆军团制裁。”直到今日叶嘉宁才发现这个秘密,她静默几秒: "其实我也不爱吃。" “我早就知道。”叶茵笑着说, “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妈妈怎么会不知道。” 叶嘉宁也笑,慢慢地和她聊了一会,车开到海边时,她看 着夜晚深蓝色的海面问: “还紧张吗?" 明天要做移植手术了,资深望重的叶主任也是会紧张的。叶茵失笑: "不紧张了。宁宁,早点睡。" “你也是。”叶嘉宁说, "明天我带豌豆军团去陪你。"挂断电话之后,霍沉目光从驾驶座瞥来,不知道什么豌豆让她聊得那么开心。 "豌豆军团是什么,动画片?" 其实不太想说,童年的事多少沾点中二气息,但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将心比心,叶嘉宁觉得应该还他一个: “是正义的使者。在房间门口摆上豌豆,就代表我生气了,不喜欢吃豌豆的人将会受到制裁,要向我道歉祈求原谅。" 霍沉听完,淡淡地评价两个字: “幼稚。” 叶嘉宁: "……" 就不该告诉他。 叶茵的手术安排在上午,虽然她再三说明不需要小题大做,下课再来看她也是一样,叶嘉宁还是请了一天的假。不止如此,她还提前替丁见霖向小莲老师请好了假。 前一晚和霍沉说过今天不去学校,叶嘉宁临要出门时,二楼卧室的门打开,刚睡醒的霍沉穿着卫衣长裤,懒散地走下来。 他没吃早餐的习惯,每次都是等她吃完饭要出门时才起,冬叔不厌其烦地劝他先吃点东西再走,他一脸没兴趣,像往常一样拎起车钥匙,要送她。 叶嘉宁要先去接丁见霖,和他一起其实很不方便,丁见霖有时候很精。她的包已经挎到肩上,看他一眼,到齿边的话转了弯: "你先吃早餐,我可以等你几分钟。" 霍沉前几天都睡得很不好,闻言顿了下,困倦的眼皮掀起一点,问她: “不吃早餐会被制裁吗?" “……”叶嘉宁面无表情地说, "不吃早餐会低血糖、胆结石、智商下降。" 对于霍沉这种对寿命并不在乎的人来讲,这些威胁还不如被她制裁威慑力更大。 但他还是抬手,冬叔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忙把三明治递过来:“这个没有鸡蛋,路上吃。叶小姐很喜欢的。" 补上最后一句也没什么别的意义,就是能让霍沉赏脸多吃两口罢了。 怕赶 不上手术时间,前两科没课的小莲老师早早便带着丁见霖在校门口等候,丁见霖都快急死了,一分钟看五次自己的电话手表,皱着眉头: “叶嘉宁是不是忘记来接我啦?” 小莲老师安慰: "应该快到了。要不给她打个电话催一催?" 丁见霖马上严肃摇头: “不能催,她在路上会着急的。” 车在成华小学大门前停下,叶嘉宁看到校门口的两人,解安全带下车时,看见霍沉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色口罩,很自觉地戴上。 叶嘉宁有点想笑,下车从小莲老师接走丁见霖,丁见霖以为是她叫的车,一双视力5.3的大眼睛看人毒辣,刚坐上后座就超前倾着身体大声道: “司机哥哥,我认识你!” 叶嘉宁和霍沉的动作同时一顿。 霍沉往后视镜里瞥了眼。 叶嘉宁当没看见他的眼神,往后坐好,提醒丁见霖: “别套近乎。系安全带。” 丁见霖系好安全带,把书包乖巧地放到腿上,继续热情地跟霍沉搭讪,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哥哥,我们在博物馆里见过,你和你的好朋友一起来听我姐姐的讲解,你记不记得?" 霍沉修长的手将方向盘抹了半圈,一边启动引擎驶上车道,一边慢吞吞道: "这要问你姐姐。" 叶嘉宁: "……" 丁见霖逻辑清晰得很: “你记得不记得,只有你自己知道呀,我姐姐怎么会知道?” 霍沉说: “这个也要问她。” 丁见霖觉得他好像不太聪明,怎么自己的事都要问别人,又不好当面讲出来,太伤人,想和叶嘉宁说悄悄话,扭头却发现她已经戴上耳机听起播客,不想听他们驴唇不对马嘴的聊天。 丁见霖是个话痨,跟谁都像一见如故,叶嘉宁意外的是霍沉竟然真的能跟他聊起来,俩人聊了一路,丁见霖叽叽喳喳,霍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 快到医院的路口叶嘉宁摘下耳机,听见丁见霖这个大漏勺已经跟霍沉讲到他的姐姐收过很多情书,麦麦姐姐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见过。 “是吗。”霍沉漫不经心地: “放在哪。” 丁见霖: “在一个大箱子里。” 叶嘉宁手动给他闭麦: “ 你怎么不把家里的银行-卡密码告诉他?” 丁见霖精着呢: “那可不能说。” 红灯亮,迈巴赫在黄线前停下,霍沉脸色有些寡淡,没说话的兴致,在后排两双眼睛的注视里拿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识别面容,他的手指朝绿色软件点去,触到前又停住,回头扫了眼,特别注重隐私: “别看。” 丁见霖马上把头扭开,叶嘉宁正在看他神色是不是吃醋,霍沉视线继续朝她移过来,冷冷淡淡地一视同仁: "你也转开。" 叶嘉宁无语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到医院,下车时,叶嘉宁的手已经开车门,丁见霖转头一脸严肃地盯过来。 "怎么了。" 丁见霖正义地提醒: “你还没付钱。” 叶嘉宁看向霍沉,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走个付款的流程,他靠着椅背,意味不明的眼神从叶嘉宁脸上飘过: “晚点再付。” 麦穗一晚上没睡好,跟两人在医院门口汇合,叶茵已经在做术前准备,见三个人进来,十分无奈: "豌豆军团全军出动了?" 丁见霖蹬蹬蹬地跑到床边,不敢乱碰她,小大人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今天我要保护妈妈。" 叶茵其实不希望他们太过紧张,坦然一些、轻松一些最好: “你上完课再来,一样可以保护妈妈。" 叶嘉宁说: “他没热爱学习到那种程度。” 她不认为在这种时候,她和丁见霖坐在教室里上的那几小时的课,重要过手术室中的叶茵。尽管什么都做不了,但比起那些加减乘除诗词歌赋,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妈妈、直面生死的经历,才是丁见霖最应该上的一堂课。 叶茵被送进手术室时,三个人一路跟在她身后,丁见霖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停地问问题: “护士姐姐,会不会很疼啊?" "你可不可以让医生轻一点点,不要让我妈妈太疼。" 护士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叶茵笑着跟他解释: "打麻药就不疼了。" 两个半小时的手术时长,三个人并排坐在医院的金属椅上,四周安静极了。丁见霖乖乖地坐在叶嘉宁和麦穗中间,没有乱跑,也没有表现出这 个年龄小孩常见的躁动。 他不像大人见多识广,这间手术室外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等候。也不如叶嘉宁成熟稳重,很多时候已经能做到情绪稳定,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妈妈被医护人员推进里面,第一次看到那盏红灯亮起,心就像悬在椅子上的双腿一样,没有落点。 坚持了好久,他才轻轻拽了一下叶嘉宁的袖子,说: "叶嘉宁,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叶嘉宁坦诚地说。 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贫穷,也不惧鬼神。但她和六岁的丁见霖一样,害怕失去妈妈。 叶嘉宁抬起手臂,让他靠到身上,一直安静坐着的麦穗从另一侧抱住他们。"不怕。”她说, “我上周去观音寺拜过,很灵的。" 第57章 第57章 张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看到翘首以盼的三个人露出一个笑容,他摸了摸丁见霖的头,说: “放心吧,我们副院长亲自主刀,手术很顺利。之后再观察一下肾功能恢复的情况,她免疫力差,要注意一些并发症。" 叶茵被送进苏醒室,醒来之后回到病房,叶嘉宁请的护工已经到了。 她刚做完手术,身边必须有人陪护,叶嘉宁和麦穗来得再勤,护工还是必不可少的,叶茵晓得轻重和分寸,比起个把月的护工费用,现在她把身体养好尽快恢复才是最重要的。 术后三小时需要保持清醒,三个人守在她床边,陪她说着话,她身上有伤口,不能动,丁见霖一边叽叽呱呱说话,一边又十分小心地不往她身上碰。 麻药作用失效后其实有点疼,但叶茵一点都没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笑着听丁见霖骄傲地讲他的小金库又突破三位数了。 叶嘉宁给他的零花钱不算多,每周有固定数目,够他在学校买文具或者吃些小零食,但丁见霖跟她一脉相承的低物欲,早早培养起了节俭的好习惯,文具都用得很仔细,对其他同学热衷的辣条和薯片也都能抵抗住诱惑。 上次请叶嘉宁和麦穗吃爆米花让他的小金库损失惨重,这段时间都在很认真地攒钱,他想给叶茵买一束花,等她出院回家的时候送给她。 叶茵失笑: "那你辛辛苦苦攒的钱就要花光了哦。""没关系,”他很大方地表示, “我都给妈妈花。"说完又想起什么,很懂得端水,看着叶嘉宁补充: "也给叶嘉宁花。" 麦穗脖子刚刚往前伸了一厘米,他人人均沾的雨露已经倾洒过来: “还要给麦麦姐姐花。” 麦穗感动极了,把他的脸蛋一顿揉搓: "没白疼你。" 从叶茵生病以来,他们的氛围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过, 过了三个小时,叶嘉宁看叶茵脸色有点差,便让她睡觉,让麦穗带丁见霖去吃饭。叶茵还不能喝水,叶嘉宁用棉签沾水帮她润湿嘴唇,护工想接过去,叶嘉宁没让:"没事,我来 吧。 > 叶茵笑眼看着叶嘉宁,她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人,以前家里为她遮风挡雨,哪怕是在丁重破产之后,巨额债务叶茵自己扛着,压力一点都没有让她分担,但是转眼之间,她的女儿已经能扛起很多事情了。 叶嘉宁他们在医院陪了一整天,叶茵睡睡醒醒,刚做完手术整个人都在很虚弱的状态里。晚上跟麦穗和丁见霖一起回到家,时间已经很晚,叶嘉宁跟霍沉说了一声今晚不过去。发完她去洗澡,回来时看到他的消息: 【为什么】 叶嘉宁头发吹得半干,靠在床头原本想看会书,麦穗买回来的书,讲女主角车祸受伤记忆错乱,把男主角当做自己老公的故事,悬浮的玛丽苏小言,写得还挺有趣。没看几行,又因消息提醒声难以 专心,拿起手机回复 【今天想在家睡】 汉字本身不带任何色彩,霍沉发来的那句话却能让人想象出他拽着脸说话的样子: 【嗯】 【在家枕着情书是会睡得香一点】 谁会枕着情书睡觉啊。 叶嘉宁直接把电话拨过去,那端接得很快,霍沉应该也在卧室,背景听着沉谧,他接起却不先出声,等她说话。 叶嘉宁把书翻了一页,边一心二用地看,边问他: “你怎么还没睡?”"失眠。"霍沉说。 他这两天睡眠似乎都不好,肉眼可见地犯懒,叶嘉宁以为还是那些旧事的影响。 不知是她自己听错,还是经过手机设备与基站信号处理过的音色有所变质,她从霍沉慢条斯理的语调里听出一丝阴阳怪气。 “我不像你,没情书枕。” ……有完没完了。 “那些情书我没看过。”叶嘉宁道, ”别人送的都退回了,有些没有署名,又不能丢掉才留着。" 其实她没有特别要保存,只是那些情书刚好和她的旧物一起放在一只旧箱子里,叶茵生活方式简约,对那些记录着叶嘉宁成长回忆的旧物件却很珍视,每次搬家都好生带着。 叶嘉宁也没有特意去丢,毕竟是信件,丢掉有失尊重。 从早上听见她还留着别人的情书起,在霍沉心头游荡的淡淡不爽稍有缓解,他说话还是那副有点气人的寡淡调子: "怎么不看。收得太 多,看不过来了?" “没有很多。"叶嘉宁有点无语, "没必要看啊,我不喜欢他们,写得再动人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篇感人的抒情文。我不喜欢看作文。" 这话让霍沉的心情显而易见地泛起愉悦,隔着电话没让她发觉,散漫地说:"不解风情。" 翌日早晨送丁见霖回学校,他反复叮嘱叶嘉宁,千万不要忘了帮他办转学手续。 太早上寄宿制学校对小孩的成长弊大于利,过早地离开家人独自生活会对他与家庭之间的情感连结造成影响,这是叶嘉宁与叶茵的共识。当初送他去成华小区是权宜之策,叶嘉宁和叶茵已经商量过,等她出院就把丁见霖接回来。 然而她们商量的过程被丁见霖听见,从此日盼夜盼,每天都把自己书包收拾得齐齐整整,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他甚至懂得造势,提前就在班里为自己的转学预热,然而转学手续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他已经收了几分离别礼物,煽情太过还惹得同桌的女孩子依依不舍哭了一场。 叶嘉宁听得耳朵起茧,冷酷无情地把他丢给小莲老师。 麦穗下午课少,先去医院陪叶茵,叶嘉宁下课收拾东西时,张露跑过来: “你是不是要出去?我今天回家吃饭,一起走。" 她最近和妈妈的关系缓和很多,经历过几次不愉快之后,妈妈最终还是妥协,答应她可以去其他城市读研。 路上她和叶嘉宁聊了会心仪的学校,到门口时接起电话: "哥哥,你到哪了?我在门口呢。" 迈巴赫已经停在树下,叶嘉宁跟她说了再见,走过去坐上副驾。 一辆雷克萨斯停靠路边,张露跑过去上车,驾驶座上,他哥哥盯着前面的车,问她: “你同学?" "嗯嗯,我室友。我之前跟你讲过的,成绩很好很有性格的那个。"“这么巧。”张医生道, "她妈妈就在我们科室住院,昨天刚做的手术。" "真的吗?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哪不知道这么巧,你们是舍友。” 张露还在因为意外的巧合叽叽喳喳: "她妈妈治病都是靠她自己在赚钱,她很厉害的,打很多份 兼职,还能兼顾学业。" 她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扛起给母亲治病的重担有多辛苦,五十万的手术费靠她一个人有多困难,这些张医生同样了解。 他看着那台开走的迈巴赫,若有所思。 霍沉把叶嘉宁从宜大接走,送去医院,特地跑过来这一趟,似乎就只是为了给她做半个小时的专车司机。 叶嘉宁在医院下车的时候,被霍沉勾住手指,他坐在车里,一双漆黑的眼瞧着她:“晚上我来接你。 带点试探的口吻。 叶嘉宁点了头,他才松手放她下去。 叶茵的肌酐已经比术前大幅下降,各项指标都还不错,只是还要抽血、打点滴、做雾化,身上插着好多管子,伤口一动就痛,她还不能进食,疼痛让她看起来不大有精神。 张医生过来的时候,视线在叶嘉宁身上停顿了几秒,最终也只是叮嘱病人前三天要卧床休息,等到放完气就可以吃一些流质食物了。 晚上离开医院时,麦穗拿出手机正要打车,叶嘉宁说:“不用了。” 麦穗以为她想节省: "现在已经没地铁了,夜班公交没有直达的……" 说着话抬起头,看见一辆迈巴赫缓缓停在站台前。 叶嘉宁面不改色:"滴滴。" 麦穗:“我信你的鬼哦。” 她虽然背不住单词,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那个气质独特的黑衣服帅哥,但她现在对这个男人印象变得很不好,叶嘉宁脖子上的伤现在仍有一点痕迹,怕被叶茵发现,一直穿半高领,来之前又用粉底遮过一遍。 可她也知道她们处于劣势地位,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人微言轻,他但凡有点不开心,最后受罪的都是叶嘉宁。 麦穗拐着叶嘉宁的胳膊想让她一起坐后座,好离他远一点,刚一动作,霍沉好像就察觉了她的意图,对叶嘉宁说: "坐前面。" 叶嘉宁安抚地拍拍麦穗的肩,坐到副驾,一路上车厢静默得诡异。 想起叶嘉宁的伤麦穗就生气,皱眉往驾驶座瞪一眼,霍沉有所察觉,视线冷淡瞥扫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无声交汇,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待见。 先把麦穗送回家,调头驶向港域天地方向时,叶嘉宁说: “你对麦麦友善一点。” 她太清楚霍沉那种冷恹的样子有多慑人,麦穗心思其实很敏感。 霍沉长指搭着方向盘,一副兴致缺缺,不愿配合的态度: “她瞪我,你怎么不讲她。” 叶嘉宁有种给小学一年级学生调解矛盾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瞪你了?" “刚刚。” “我没看见。”叶嘉宁说。 她摆明要偏袒,霍沉面无表情睨她一眼,在环海公路上将车靠边一停,开始清旧账。 “昨天的车费你没给。” 叶嘉宁差点忘记还有个“欠款”,属实没想到他真把自己当专车司机,明明已经接送她几十次,这次却要斤斤计较收车费。 她无奈地解锁手机: "你要多少?" 车窗被霍沉降下一半,海风卷来湿咸的凉意,他往叶嘉宁手机上瞥一眼: "不收这个。" "那你收什么?" 叶嘉宁说话时看向他,对上他从屏幕上抬起的黑眸,霍沉没答,她自己领悟出来,看一眼窗外不时有车辆经过的马路:"你确定要在这里?回家再收不行吗。" 霍沉幽淡的目光盯着她,不知权衡了什么,大方让步: “也行。” 车开进港域天地地库,叶嘉宁被他牵着手搭电梯上楼,被拖进二楼他的卧室,门一合,她被霍沉按到门板上密切而深重地吻住,那只修长冷白的手挑开上衣下摆,微凉的指腹纹路在皮肤上激起细微颤栗,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可能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58章 第58章 夏意渐浓,海上送来湿热的风,被坚固玻璃阻隔在外,霍沉大约是个喜欢生活在凉感环境中的冷血动物,室内早早开启冷气,闷热的温度却在上升。 门后是一片黑暗,叶嘉宁在黑暗中被吻着,触觉与听觉都变敏锐,他手上的凉意与勾缠在一起的呼吸都无限放大,她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不知道该用得寸进尺还是触类旁通来形容霍沉,明明上一次还不敢碰她,今天的动作却快到堪称熟练。 可他的手又过于安分,停在那里,好像只是想与她贴着,交换彼此的温度。 叶嘉宁又觉得他还是那个接吻会脸红的霍沉,那个帮她扶梯子时从不偷看的霍沉——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碎,在他的吻下行的时候。 她线条清秀的下颌和软嫩耳根,她纤细的脖颈,都在仰起头时毫无防备地袒露给他。 那令人战栗的柔软和脆弱,让他难以自控地迷恋,他深陷其中又极力克制,深重地、小心地、沿着那一寸寸吻下去。 鼻息落进叶嘉宁白皙的锁骨窝,热烫烫地一片,他目的明确,针织小开衫的面料很软,像她人一样,松软、温热,与他好像截然不同的两种物体。扣子很容易就弄开,叶嘉宁本能地抬手抵住他前额,想拒绝:"霍沉……" 他抬起黑駿黔的眸,清亮潮热地望她,低声:"不可以吗?" 对着这双眼睛叶嘉宁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他把沉默当做许可,许可视为鼓励,在叶嘉宁陡然变紧的呼吸里埋下头。 她心跳漏了好几拍,落入温凉的唇,拒绝的机会失之交臂,原本要推拒的手反而变成像欢迎,她羞耻地拿开,无法面对这种画面,只能仰起头咬紧嘴唇,在虚空的黑暗里水汽很快漫上眼底。 身体因为紧张而紧绷,又不受控制地软化,被霍沉抱起的时候像飘荡在水里,手脚都没有落点,然后脊背被一片丝滑冰感的蚕丝被承托住,细微的颤栗蔓延开来。 柔白与冷黑的界限即便在没开灯的深夜依然清楚,她没看清霍沉眼底的颜色,也没有机会思考,他再度密不透风地吻上来。 他好像对她哪里都很感兴趣,如航行者的探索,她像被剥去了外皮泡在清水里滚煮的雪白的葱,一时间分不清谁的呼吸更烫,更乱。 那只骨节分 明的手最终滑进幽深海底,叶嘉宁蜷缩起来,喘出的气变得细而急,身体如同坠入深海,被柔软的浮力包裹,一寸寸地往下陷。 她慌乱地捉住他手腕,摸到他手臂上浮起的筋脉形状,压抑在皮肤之下喷薄跳动的男性力量。霍沉从深重的吻里退开些,嗓子里磨着沙,低哑地问: "不要吗?" 他总是用这样状似征询意见的语气,仿佛只要她摇头他就会停,这次叶嘉宁肯定地说"不要"。 “骗人。” 霍沉看着叶嘉宁白净的脸和潮湿的眼睛,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将他过于强烈和深重的占有欲掩藏在密长的睫毛下: "是湿的。" 叶嘉宁脸上烧起来,她脸皮真没那么厚,在这种时候跟他探讨学术问题: “本来就是。” "本来就这么多吗?"霍沉问她。 她觉得自己像古老的蒸汽火车,脸上往外喷热气,她还是低估他了,跟小时候根本就不一样。 她把霍沉的手推开,他拿起来时,干燥的指节上沾了东西,他似乎还想看,被叶嘉宁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眼睛。 睫毛尾端轻羽似的扫着手心,她耳根红得快要滴血,连带捂他眼睛的手也跟着发烫,一定是天气的缘故,不然她怎么会这么热。 "你要不要脸?"从来冷静又平淡的人,多少有点羞恼。 视觉被阻,鼻翼间全是一种清冷干净的味道,带有她私人烙印,宁静绵长,没有攻击性,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占领了他整张床。 她不让他看,霍沉就安分地被她捂着眼:“我没看。” 叶嘉宁抽了纸巾给他擦干净,然后拢好衣服下床,她的拖鞋掉在门口地上,刚刚被霍沉抱过来的时候掉的,她赤脚走过去穿上鞋,打开门走出他房间,一下头都没回。 她走了,霍沉独自在忽然冷落下来的床上躺了片刻,打开床头的灯,乍然亮起的光照亮房间,随即他又关上。 柠檬和血橙清新微涩的味道久久不散,明明是轻淡的,却能很轻易地压住这间卧室沉冷的底色。霍沉屈起腿,在黑暗之中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方块似的喉结上下滚动。 直到洗完澡,叶嘉宁脸上的热度都没消去,已经过了零点,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在 霍沉房间逗留了那么久,沉溺在某些事中时人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躺下之后却好像又回到隔壁那间卧室,在那张深色的床上被他—寸一寸地吻过。 她把发烫的脸蒙进被子里,觉得要疯了。 晚上有场应酬,对方是个很能喝的北方人,曲光辉离开时脚步虚浮,被司机扶到车上,他睡了一会,车到家时醒来,看到车外灯光明亮的别墅,恍惚间生出一种遥远之感。 门前的草坪在很多年前就已被替换成五颜六色的花,被人精心养护着,倒也称得上精美,只是偶尔,曲光辉会觉得还是那片绿茵茵的草地更好。 他教会叶嘉宁骑单车,就在那片草坪上。 司机要搀扶他下车,曲光辉说不用,叫他先回去,司机又问要不要叫太太出来接他,曲光辉摆了摆手。 年轻时爱喝酒,也能喝酒,只不过家里有个做主任医生的妻子,被人管着,他在外应酬总是有个分寸,不会轻易将自己喝到烂醉。有次朋友聚会,他高兴,喝多了耽误了第二天和叶嘉宁的约定,她在房间门口摆了好几天豌豆,曲光辉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原谅自己。 人年纪到了之后,身体变化,心态不知不觉也不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喝酒应酬让他感觉到压力。陈曼与叶茵不同,起初她扮演柔情似水,后来一步一步掌握财政,酒精伤身体这种话她兴许也曾 说过那么一两次,却不像叶茵那般当回事,中年男人的身材一旦开始走样就是不归路。 他的女儿是个小颜控,见完霍森竟然说比他好看,他现在发福的这样子,恐怕更要被嫌弃。 可能是酒精作用,让曲光辉不太想回那栋房子里,他想在车里安静地待一会,这种宁静的时刻却没持续多久。 粉色911开进院子,停在他的车后面,曲嘉枫被一个女生半拖半架地扶下来,醉得路都走不稳。曲光辉赶紧下车走过去: "怎么又喝成这样。"葛裕如松了口气,把曲嘉枫递过去: “枫枫这几天心情不太好。” "她要什么有什么,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曲光辉皱眉把人弄进屋,丢到沙发上,曲嘉枫没骨头似的往下一躺,伸手要水:“爸爸,我口渴。" 自己为了生意在外面应酬,喝得头痛,回 来连口水都没有,反倒要伺候她。 "你一个女孩子,整天在外面把自己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曲嘉枫懒得听,用手堵耳朵,还跟他做鬼脸: "你自己不也喝酒了,还说我。" “我是谈生意,你跟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有什么生意要谈?”曲光辉看她这副样子有点来气,“成天就知道喝酒开party,课也不上,一点正事不干,你看看嘉宁每天在做什么,你再看看你自己!" 曲嘉枫表情一下就不开心了,放下手:“我看她干嘛。” "你妈也不知道怎么把你教成这副样子,从小跟嘉宁上一样的学校,她年年得第一,你年年吊车尾,她是保送的宜大,你呢?你怎么上的?" 想想自己打小那么疼爱的女儿,既优秀又懂事,知道孝顺叶茵,再看看面前这个坐没坐相的,人最忌讳对比,曲光辉越看越不顺眼: "你什么时候能跟她学学?" 学?她从小学得还少吗?叶嘉宁有的玩偶她必须有一个一样的,叶嘉宁上什么兴趣班,不管她感不感兴趣都要学。 她对王跃恒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想从叶嘉宁手里抢过来,就像从她手里抢走曲家大小姐的身份,抢走她关系好的室友一样,但她没料想会食到恶果。 她想吊王跃恒,跟他曲意周旋了这么久,最后发现自己才是被吊的那一个。王跃恒是条毒蛇,她的目的没达到,现在想甩开他已经来不及。 曲嘉枫很烦,近来都很烦,现在更烦,被曲光辉的话戳到痛处: “学她什么?学她被人包养吗?" 刚说完就被一个耳光狠狠打偏了脸,曲光辉气坏: "你给我闭嘴!她是你姐,别诋毁她!" 他不是一个会动手的父亲,相反,他脾气好又宠她,每个朋友都羡慕她有个这么好的爸爸,曲嘉 枫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捂着迅速肿起的脸委屈又气愤,情绪上来口不择言: “我是不是诋毁她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你以为她哪里来的钱给她妈做手术?" 曲光辉愣住,想到后来想要给出却被拒收的钱,她在电话里说已经不需要了。曲嘉枫讽刺地说:"她不是来找你要过钱,你给了吗。"越亲近的人越懂得戳 哪里最疼,直到此时此刻曲光辉才真正意识到,那天叶嘉宁从这里走出去的 时候,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心脏像被人挖空了,他用手指指着曲嘉枫,嘴唇不断颤抖,想斥责她胡说八道,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头顶的灯刺得他头晕,站不稳跌坐到沙发上,他脸上血色褪尽,灰败如冬日枯槁光秃的树木,曲嘉枫原本还想再刺两句,看见他这副样子不敢再刺激,正犹豫需不需要叫人的时候,曲光辉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嘶哑地恸哭起来。 这几天一有时间叶嘉宁就往医院跑,叶茵的状态还算不错,过了前几日最疼的阶段,慢慢能进食,精气神也越来越好了。 连张医生都说她的情况比他们预估得还要更好,顺利的话再过十天就能出院。 不论多晚,霍沉每天都去医院接她,叶嘉宁得到经验教训,上楼经过他的房门都不停留。霍沉也不停留,抄着兜缀在她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她。 叶嘉宁进门后转身要关门,无语地看着跟过来的人: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霍沉停顿一下: "不然去我房间也可以。" “不去。”她答得斩钉截铁,扭头往里走,没来得及走出去便被他扣住手腕拖回怀里,他把叶嘉宁抵到墙边,清瘦的指节插入她长发里,压着后颈吻她,像那天一样地吻。 第59章 第59章 亲吻最终都会走向同样的发展,他学得很快,学坏得也很快,但叶嘉宁不许他再乱碰,于是在她允许的范围内,他把每个地方没吻遍。 叶嘉宁白皙的肤色被灯照得无所遁形,她拽着衣服,让霍沉先关灯,他从她身前抬起眼睑,一双黑漆漆的眼已然泛起潮气,反问她: "为什么。" 这让叶嘉宁怎么回答,因为她不好意思。 她视线从他直勾勾的眼睛挪开,随便找借口: "灯光太刺眼了。"霍沉说话时清浅的气息扑在她鼻尖,很简单地替她解决问题:“那你闭眼。” 叶嘉宁自己伸手要去关,被他扣住手腕捞回来,两人在关不关灯的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对峙一会,叶嘉宁问: "为什么要开着灯?" 霍沉垂着眼: "看不见怎么亲你。" 叶嘉宁脸红心又跳,但她没那么好骗,哪里不知道他的目的: “那天没开灯不是也亲了。”“那是我房间。”霍沉振振有词, "你房间我不熟。" 就这么大一张床还会迷路吗? 她还想理论,唇被人封上,霍沉勾住她温软的舌尖,弄得她呼吸逐渐乱掉,等她快喘不过气的时候退开些许,在唇角浅浅碰了一下,厮磨着她的唇瓣,好声好气地询问: “我想看着你,可以吗?” 叶嘉宁一个“不"字还没发出声,微动的唇瓣便被他含住,深深地吻一会后退开,又问: “可以吗?" 她刚要张口,他故技重施,吻到两人交缠的呼吸都变得炙热,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第三遍问她:"可以吗?" 说什么对经营公司没兴趣,交给别人打理,玩起这种小手段倒是厉害极了,叶嘉宁这次连嘴都不张了,把脸偏到一侧不搭理。他又不依不饶,捏住她下巴将她转回来。 "说话,叶嘉宁。" 叶嘉宁都无奈了:“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可以说。"霍沉道。“只能说可以是吗。” 他“嗯”了声,理直气壮地。 叶嘉宁偏不说,再度把脸扭开。 霍沉垂眸看她几秒,低下来吻她泛起薄红的温软耳垂: “你自己不拒绝的,我当你同意 了。” 简直不讲道理。 从耳根开始的吻,很快就让叶嘉宁浑身都软下来,看起来坚固的防线其实很薄弱,任人摆弄着暴露在光里。 伊甸园半开未开的门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霍沉对她身体的兴趣比任何事物都更浓厚,叶嘉宁的夜晚大量地被占据,有时她说了要学习,在书房看书到一半,他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看一会杂志,就会走过来将她抱起,最终点无疑是那张床。 这样的亲吻让人迷乱,又把人吊得不上不下,像行走在缺水的沙漠里,已经闻到水源的清甜近在咫尺。 上午的课结束,张露喊叶嘉宁一起去食堂,两人一道从教学楼出来,在楼下看到翘首等待的曲光辉,他穿一身得体的西服,没把车开进来,手里拎着几只纸袋,和其他来学校看望孩子的父亲没什么两样。 他先一步看见叶嘉宁,忙扬起笑脸,那笑容有些讨好的成分,张露正纠结到底是去一餐吃她想吃的咖喱饭,还是就近在三餐,见状话头一停:“是不是找你的?” 叶嘉宁看见他,神色毫无惊喜,淡得像陌生人一样。 曲光辉就怕她把自己当陌生人,忙不迭迎上来: "嘉宁,下课了?"又和蔼可亲地同张露打招呼, "你是嘉宁的同学吧,我是她爸爸。" 张露本就觉得他哪里面熟,闻言纳闷又奇怪,她记得叶嘉宁的爸爸已经去世了,要不然家里那么重的担子怎么会要她独自一人扛?这个“爸爸”穿得十分体面,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缺钱。 叶嘉宁态度挺冷淡:"你找错地方了,新传不在这栋楼上课。" “我不是来看嘉枫的,我来看看你。”曲光辉赶忙举起手里的东西, “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还有这些水果……" 嘉枫?熟悉的名字带来线索,电光火时之间,张露蓦地记起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在曲嘉枫朋友圈跟家人的合照里。 叶嘉宁目光掠过那几只袋子,贵过市价十倍的进口水果,单价以万为单位的奢侈品牌。 是哄曲嘉枫哄惯了,觉得她也热衷名牌衣服和包包?叶嘉宁忽然就明白他和叶茵之间的鸿沟,也许不仅仅是对于婚姻和爱情的理解。 她从小在物质上没有短缺过,家里的条件也足 够让她大手大脚,但叶茵休息的时候偶尔会带她去市场,听一听各种食物的价格,让她知道学校里那些同学攀比的名牌笔,一支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一月的温饱;也带她去过农田或码头,认一认她浪费掉的五谷蔬菜鱼羊都是怎样生长起来,所以叶嘉宁从小生活得富足优渥,也识得人间烟火,她什么都不缺,但也不挥霍。 "你觉得我需要这些吗?"叶嘉宁问。 大学三年,他第一次来看她,带来昂贵的衣服和昂贵的水果,可她从来没缺过这些东西,家里没出事的时候自有人给她买,后来叶茵躺在病床上,她为了赚钱疲于奔命,需要的也不是这些奢侈品。 曲光辉献宝的动作一滞,脸色僵硬半晌,提着东西的手放下去: “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出去吃顿饭,爸爸有话想跟你说。" 叶嘉宁看他一会,转头跟张露说:“我出去一趟,不能陪你去食堂了。” 巨大的信息量让张露负载过高的CPU已经短路,一脸懵地呆站着,闻言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曲光辉打算去取车,问她想吃什么,叶嘉宁道: “就在附近吃吧。” 她在学校外面就近选了一间餐厅,曲光辉特意要了一间包厢,点餐的时候拿着菜单,每道菜都要询问她一遍,想不想吃,这种毫无必要的关照让叶嘉宁没耐心: “我一点还有课,你有话就说,我没有很多时间浪费给你。" 曲光辉赶紧点了几道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等人出去,合上的门让包厢变成一个隐私性极好的空间,曲光辉却又沉默下来,说有话要说,但等到服务员重新打开门来上菜,他也没开口。 菜上齐,叶嘉宁低头吃饭,他从对面用公勺舀了一勺特地点的豌豆炒鸡头米给她: “这是他们家的招牌,你小时候可爱吃豌豆了,尝尝味道怎么样。" 叶嘉宁语调没什么起伏: "我不爱吃豌豆。" 这话是事实,却如同一根尖锐的刺血淋淋地扎中曲光辉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难言的空落:“你不是最喜欢吃豌豆,怎么又不爱吃了。你小时候一生我的气就在房间门口摆这个,你不记得了吗?" “那是因为你讨厌豌豆,才用它惩罚你。”叶嘉宁说, “我从来没爱吃过。” 曲光辉怔愣住 ,毫无预兆地掉下眼泪,他再也装不下去,一把年纪的人了竟在女儿面前哭起来,用手抹了把眼睛,很快湿意又从发红的眼眶漫出来,他拿着勺子挖了一大勺豌豆吃进去,一边咀嚼一边往嘴里塞,一勺又一勺,像魔怔了,塞到嘴里快填不下,他的嘴唇都在抖,眼泪和豌豆混合成苦涩的味道。 叶嘉宁静默看他一会,放下筷子,脸上淡得没情绪: "别吃了。" “是爸爸对不起你……”曲光辉强迫性地往口中塞着豌豆,他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在满腔的悔恨里痛哭流涕, “是爸爸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把你放在外面受苦受累,你是我的宝贝,你把我的命还重要,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啊!我就是个畜生!" 不是不难过,叶嘉宁鼻腔酸涩,她偏开头,望向那扇正对后院的窗户,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伸展着繁茂枝叶,绿茸茸地将头探进窗里,旁观一个父亲迟来的伤感和忏悔。 一桌子丰盛的菜没人吃,曲光辉痛哭一场,忏悔一场,好容易才把失控的情绪稳住,叶嘉宁这才将头转回来。 "哭完了吗?我该回去上课了。" “爸爸还有话跟你说,就一会。”曲光辉抹了把狼狈的脸,想解释自己不是不爱她, "上次你去家里,我不是不想给你钱,家里的钱都放在你曼姨那,你那天来得匆忙,我没时间准备……" “你大可不必把所有事都推到她身上,出轨怪她趁你喝醉,对我妈见死不救怪她掌握了你的财政大权。”叶嘉宁说,"你不来看我,难道也怪她捆了你的手脚?" 犀利的讽刺让曲光辉哑口无言,哽咽着道: “你说得对,怪我自己,怪我被猪油蒙了心,到头来害你为了那一点钱……" 他说不出口,一想到因为他一念之差让叶嘉宁走了歧路他就懊恨交加,为了那五十万,区区五十万,那是他从小视若珍宝的女儿,就为了那五十万! 曲光辉狠狠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拉着她的手涕泗横流泣不成声:“之前的事是爸爸错了,是爸爸混蛋!你不是没爹的孩子,只要爸爸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今天来有原因,叶嘉宁知道,但的确预测不到他会哭成这样。她任由他悔恨地握着她的手,听到这话也生不 出该有的感动,神情反而淡得出奇。 她真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呢? "曲嘉枫又和你说什么了?"她太敏锐,很容易猜到缘由。 她一提曲光辉又要落泪,他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眼就看到小时候的叶嘉宁被人抓走,她在哭,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他被漫无边际的悲痛和悔恨淹没,在窒息中醒来,每一天的自责都比前一天更重。 "不提了。”他像小时候哄她一样,放轻了声调和语气, "以后有爸爸在,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过去是我太糊涂,只顾着跟你妈妈置气,没好好照顾你,在爸爸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爸爸从来没骗你,以后我们家的资产都是要留给你的。" 叶嘉宁忽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挺讽刺的: “这件事曲嘉枫知道吗?” 要是知道,肯定少不了一场大闹,曲光辉哪里敢让她们知道,他怨自己恨自己,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不被悔恨压垮。 "水水,爸爸亏欠你太多了,想弥补你。" 他叫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的小名,说要弥补她的语气那么恳切,眼神满是哀求,叶嘉宁却在想以前,他明知有多危险有多践踏她和叶茵的尊严,却还是瞒着她们把私生女塞进同一所私立学校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觉得亏欠曲嘉枫,想弥补她? 叶嘉宁觉得很没劲,把手抽了出来: "曲光辉,你这一辈子都在亏欠别人。" 她拿起包,起身离开的动作那么干脆利落,恍惚间像极了当年叶茵离开的背影,决绝地、一走就永不回头。 曲光辉慌了神,急急站起来想叫住她却被椅子绊了一脚: “水水!” 叶嘉宁在门前停下来,回头和他说的话却是: “别再叫我水水。” “嘉宁,你怎么跟爸爸生气都没关系,你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行,你不原谅我我也认了,"曲光辉几乎是低声下气, "你先跟那个人断了,你要多少钱爸爸都给你,用不着问别人要。" 想也知道曲嘉枫跟他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有什么区别吗?"叶嘉宁反问。"当然有区别,我是你爸爸!" 叶 嘉宁看着他,神情平静得近乎残忍: “但凡那天我回去求你时,你还记得这一点,我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曲光辉嘴唇嗫喏着说不出话,惨白的脸色比鬼都难看。 "你说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其实你根本搞不清楚什么重要,你在小事上优柔寡断,在大事上犯糊涂,你总恨我妈绝情,但凡陈曼对你哭诉的时候,你有想过她的纠缠和失去我妈哪个对你更重 要,你也不会一次次对她让步。 "曲光辉,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弥补,当年你失去我妈,现在你失去我,都是你亲手做出的选择。" 放学和麦穗约好了去买叶茵出院后需要的东西,叶嘉宁没让霍沉来接,回到港域天地时,他还没睡,撑着太阳穴懒怠地倚靠在沙发里,在看电影。 依然是《卡萨布兰卡》,他已经看过好多遍。 门一开他目光瞥过去,落到叶嘉宁身上便像金属遇到磁极,一路跟着她在玄关放下包,换好鞋,接着去岛台洗手,在净饮机接了半杯水。 她站在那慢慢喝完,将杯子洗净放好,转身朝客厅走来。 她坐过来,在他旁边,拉过抱枕一起看电影。 发生在二战时期的故事,战争时代的爱情总是难与政治脱开关联,民族大义与儿女情长的碰撞,爱情与牺牲,是叶嘉宁小时候很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 战争爆发后,欧洲许多国家都沦陷在纳粹的铁蹄之下,许多为了谋求安稳离开国家去往美国的人滞留在卡萨布兰卡这座必经的中转站。 酒吧老板里克在这晚重逢了当年相约私奔、却没有来赴约的恋人伊尔萨,她的丈夫是被德国军方盯上的反纳粹领袖。 里克怨恨着伊尔萨,同时还深爱她,两人在紧张的局势下从争锋相对到解开心结,里克发现伊尔萨同样也爱着他,他们约好一起去美国,最终里克却为了大义,牺牲自己唯一可以离开卡萨布兰卡的机会,送伊尔萨与她的丈夫坐上那架飞往美国的飞机。 电影已经快放完,伊尔莎为了得到那两张可以离开卡萨布兰卡的通行证,来到里克的住处。本想安静看一会电影,到这里叶嘉宁还是看不下去了,问霍沉:"你看了好多遍了,不腻吗。"霍沉撑着头: “你不是喜欢看?” 遥远的记忆忽 地被勾起,叶嘉宁想起那时候对这部电影喜欢得过头,时常挂在嘴边,还和霍沉讲过下次把碟片带来和他一起过。 但这个约定没能践行,因为没多久她就和叶茵一起从苇荡山搬走了,她没想到霍沉会一直记着,并且反复地观看许多遍。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霍沉停顿一会,直起头朝她看过来: "为什么。" 因为后来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出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电影中她所感动的“爱情”,文艺作品尽管不能用如此简单粗暴的定义来衡量,却让她喜欢这部电影的心情变得可笑而可悲。 叶嘉宁从不会跟人说这些,可能是白天心情多少受到曲光辉的影响,她看着色彩逼真的OLED屏幕,没什么情绪地说: “因为我爸爸出轨了,如果我歌颂他们的爱情,是不是也在变相拥护我爸爸的不忠诚?" 电视上画面骤然消失,霍沉关掉电影,把她抱到腿上。 他润黑的眼睛看着她,指背轻轻碰她的脸颊,好像在安慰她的不开心。 “那就不看了。” 其实叶嘉宁没有不开心,只是见过曲光辉之后,心里有种平淡的怅然,没有一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父母背叛其中一方,她也一样。 但她这会心里想的是别的事。 "你喜欢它,是因为我喜欢它吗?"她问。霍沉没答她的问题,在这时候声讨她: “叶嘉宁,你是骗子。” "不是故意的。”叶嘉宁道歉道得不够诚心,因为她的心思在别的上面,继续追问, "就因为我喜欢,你就看这么多遍吗?" 霍沉不想回答,把她压过来要吻,叶嘉宁推着他胸口躲开。 “我喜欢过很多电影,干嘛一直看这一个。” 她无法想象,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如此长情。 霍沉捏着她手腕,指腹纹路贴在她跳动的脉搏上,他往后靠住沙发背,淡着那张好看的脸,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喜欢别的。” 叶嘉宁愣住。 之后这十几年她看过许多别的电影,喜欢过许多别的电影, 《卡萨布兰卡》早已变成一个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存在,可是霍沉无法 知道她又喜欢上什么新电影,她有了新的经历,新的生活,他对她的了解却只有苇荡山上的两年。 他甚至无从得知她已经不再喜欢《卡萨布兰卡》,守着一部过时的电影,一个延迟十多年没有更新的“她喜欢”,一遍遍重温。 叶嘉宁无言地看他许久,冷冰冰没温度的眉眼,总是让人望而却步,在她面前与面对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 她坐在霍沉腿上,跟他说: "刚才道歉不够诚恳,我重新道一遍。" 她没有说对不起,只是将白净的脸凑近他,第一次主动地、将唇送上来,轻轻贴住他的。 她不太擅长,碰到后不知道该如何做,于是往后退开,深静浓稠的夜色铺满落地窗,霍沉怔了一下,问她: "什么意思。" “道歉啊。”叶嘉宁耳根莫名发热,他反应好像有些冷淡,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道歉,只是这样想,就这样做了。 "道歉就这样?" 他听起来并不满意,叶嘉宁以为他会喜欢这样,看来并非如此,心想还是应该说声传统的对不起。 没等开口,霍沉语气带着懒散又高贵的、需要被讨好的命令,撂给她三个字: “重新亲。” 叶嘉宁直起上半身,两膝跪在他身侧的沙发上,这个姿势让她比霍沉还要高出一些。他抬起眼看她,叶嘉宁双手捧住他脸,在他墨染的黑眸里,慢慢低下头来。 她第二次贴上来,霍沉的唇瓣薄而温凉,他懒洋洋往后靠着,果真就一点都不动,只手扶在她腰间,等她来亲。 叶嘉宁生疏地与他厮磨一阵,慢慢找到一点诀窍,两瓣唇微微开启,轻而软地抿住他。 腰上的手—刹收紧,察觉到他的动势,叶嘉宁看见他加深的眸色,觉出意趣,说:“现在是我在道歉,你不许动。” 霍沉清瘦的手掌扣住她细薄的腰,有些用力,却不能动,只能由她边自学边实践地慢慢吻着,平时接那么多吻总归是有成效,她很快习得章法,小而软的舌尖试探性地探入一点时,霍沉呼吸微微停滞,之后陡然变重了。 她只试探那么一下就撤回,因为发觉这部分太高阶,实在做不来,想着道歉到这种程度,诚意应该足够。 往后退开时,撞进霍沉眼 底,他背靠在沙发,漆黑瞳仁在光下呈现近似玻璃般通透润亮的光泽,清冽,明澈。 微抬着眼睑仰视她,里面蕴一层湿润的潮气。 叶嘉宁看了一会,忽然说:“你好像小狗。” 第60章 第60章 被说像小狗的人眉心微皱: "你在骂我?" “小狗怎么会是骂人。”叶嘉宁说,"小狗很可爱。" 很少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霍沉心口有羽毛在搔,她说他可爱,像小狗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他托抱着叶嘉宁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勾住他脖颈,以免掉下去,以为他站起后会把她放下,霍沉却没有,就那样单手抱着她走上楼梯。 像抱小孩,小时候外面玩累了,在回家的车上睡着,叶茵和曲光辉就会这样抱她下车,把她放回房间。有时半道她醒了也不会下去,会搂住他们的脖子,趴在他们肩头。 长大之后就不会被人这样抱了,叶嘉宁两条腿挂在霍沉身侧,这姿势让她觉得脸热: “你能先放我下来吗?" "能。"霍沉说, "但是不想。" 他抱着叶嘉宁走到二楼,直接将她抱进他的房间,门关合,叶嘉宁被他放到床上,倾身过来吻住。 好像要把刚才不尽兴的部分全部收回来,他吻得又深又重,汲取她口中清甜的津液,卷走所有氧气,她在密不透风的吻里寻找着间隙换气,呼吸都衔接不上,在快要缺氧的时候才终于被放过。 胸口起伏剧烈,冷调的灯光笼罩着她薄红的皮肤,心跳像鼓手胡乱敲打的鼓点,伊甸园的那扇门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愈渐拓宽,快要熟透的果实散发出致命的香甜,叶嘉宁的意志力已经十分薄弱,不比一张纸更牢固。 可在她意识迷乱、快要缴械投敌的时候,霍沉脑袋从她身上抬起,伏在她颈窝,洒落下来的气息灼烫而压抑。 他平复一会,将他亲手弄开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拢好,叶嘉宁被他抱得很紧,胸腔剧烈的碰撞声不知是谁的,很难说自己没有一丝丝的失望。 因为上次她说不行,这几回他果真就一下都不乱碰,其实他再得寸进尺一点,她可能也不会拒绝。 可能是看出她的意犹未尽,霍沉帮她系扣子的动作停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怎么了?"叶嘉宁还在看他,泛红的眼尾染着润湿晶亮的潮意。 她嗓音都像被某种物质泡酥软了,自己没察觉,仰着脸和他说话的尾音,像抛出的小钩 子。霍沉幽淡的目光看她一会,问她: "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我没有。” 他有时敏锐得过分,看穿她底气不足的狡辩,还有意提醒她: “你自己说不要。” 她是说过,可她也没让他每天来这样啊,糖只给吃半颗,剩下半颗高高放在架子上,故意引诱她吗。 "嗯,我说的,下次也不要这么亲了。" 叶嘉宁说着想翻过身去,刚一动作便被他顺势扣住膝窝,往上微抬,指腹纹路捻过被浸透的纯棉布料时,她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咽,下意识用将双手伸下去推他。 霍沉呼吸发紧,吻她薄嫩的耳垂,暗哑的嗓音在她耳旁问: “要吗?” 叶嘉宁摇头,阻止的力道却太微弱。他捻得重了一点,在漫出来的潮水中再次问: “要不要。” 叶嘉宁咬着嘴唇不说话,以为他会重施不说话当你默认的故技,霍沉却真的将手拿开,冠冕堂皇地: "你不想要就不弄了。" 叶嘉宁想揍他。 她睁开浸满水光的眼睛,像剔透明亮的玻璃珠,潮红湿润地看向他,霍沉只被那双眼睛看了一眼就让步: “说了别勾引我。” 冷白的手指覆回原处,声线低而沙: “现在你没机会说不要了。” 灯光太刺眼,叶嘉宁里眼睛里涌上越来越多的水汽,光变成一块一块湿润的斑点,从她眼角接连不断地外溢,她咬紧绯色的唇,整个人像包裹在柔荡的海水中,理智一点点沉没,往下坠。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因为忍得太努力而显得细弱,像小动物的哼鸣,像撒娇,她挣扎,把脸埋进羽绒枕,在窒息的闷热里大口地喘息。 霍沉把她脸扳回来,另一只干净手掌穿入她潮湿的长发间,吻她被咬成嫣红色的唇。 静寂的夜与宁静的海,遥远天际海浪一层翻过一层,卧室里溢满潮热,连那冷沉的色调都被渲染上暖昧色彩。 叶嘉宁侧躺着,被他搂在怀里,好一会才平复过来。她不知在想什么,扭头往后看,霍沉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湿透的手: “在看这个吗?” /> 她的样子狼狈又可爱,霍沉垂着眼睑看一会,又低下头来,亲亲她泛红的鼻尖,然后是湿润眼睫。 叶嘉宁松开他手臂,闷闷的声音说: “你去洗手。” 霍沉松开她起身,叶嘉宁往他裤子上瞄了眼,视线还没落上去,听见他说: “要帮我洗吗?” 叶嘉宁立刻把脸转到一旁: "你自己洗。" 等霍沉洗完手出来,床上的人已经不见,叶嘉宁自己穿好了衣服跑回房间,把身体泡在浴缸里,浴室闷热的水蒸气让她脸上温度迟迟下不去。 她在浴室待的时间有点久,吹干头发刚刚躺下,房门上传来两声慢条斯理的轻叩。 这个时间点自然不会是冬叔,叶嘉宁下床去开门,霍沉已经洗过澡,黑色发梢带着未干的清新潮 气,幽幽的冷雾气息。 他手里拎着一只枕头,瘦高的身形站在她门口,叶嘉宁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 "睡觉。" 他拎着枕头径直越过叶嘉宁,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叶嘉宁后知后觉地转过身问: “你睡觉回你房间,干嘛来我这里。” 这间卧室的墙漆是在她搬来之前新刷的,带有浅浅珠光,柔和温暖的淡粉色,和他的卧室一墙之隔,有如天堑。 霍沉眸色在暖黄色的廊灯下显出几分幽昧,垂下眼意味不明地看她: “床单被你弄湿了,怎么睡。" 轰地一下,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热度一秒复燃,叶嘉宁抓着门框的手指微微用力,还要装作镇定:"换一条干净的就能睡。" 他把枕头放到她床上,她床单也是温柔的奶油色,黑漆漆的颜色像掉入牛奶的墨,顿了下问她:“那我叫冬叔来换?” 叶嘉宁没有那么多的脸拿来丢,想到这大少爷可能真的连床单都不会自己换,转身自己去他房间,将床上原来的床单揭掉,丢去洗衣房,又从柜子里拿一条新的换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霍沉倚在墙上看着,面无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任何喜悦,淡得要死。换好,叶嘉宁说:“你可以睡了。” 往外走时被霍沉勾住手腕,拿黑漆漆的眼望她: "不能一起睡吗。" "不能 。"叶嘉宁冷酷无情地把手抽出来,握着门把手,在他眼前帮他带上门。霍沉肩背抵着墙,在冷清的房间里无声靠了会,直起身朝那张冷色的床走去。 身后的房门又被打开,他脚步顿住,回身时淡着脸,瞥一眼站在门外的叶嘉宁,一副你现在反悔可不行了的口气: "又来干什么,你床单也湿了?" 叶嘉宁没理他,走进来把枕头往他怀里一塞,走了。 叶茵的肌酐值升高了一点,护工一听忧心忡忡,她自己反而很淡定,告诉她是正常波动。 午后她睡了会午觉,被门外一阵压低的说话声吵醒,她病后睡眠一直都不太好,醒了就睡不着。不一会护工从门外进来,看见她已经坐起来,忙过来帮她调好靠背,笑着说: “您醒的真是时候,刚好有人来看您,我还说让他等一会,等您醒了再说,我现在叫他进来。" 叶茵应了声,护工出去叫人,病房门没关上,曲光辉走到门口,两道视线通过那扇门相接。 叶茵这几天食欲不错,面色也比之前看着红润多了,只是病了这几年骨瘦如柴,体重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养起来。 上次见面,还是丁重刚出事的时候,那阵子他人在ICU,叶茵为了他的事忙前忙后,曲光辉在一个场合遇到她,彼此连句话都没说。如今一算,已经好几年光景。 他竟不知道她已经瘦成这副模样,她半靠在病床上,他站在门外,中间像隔着千山万水。 叶茵的态度谈不上欢迎,也没赶他走,不冷不热地,就像对待一个关系疏远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熟人"——仅仅是认识。 疾病让她身体清减,气质还和从前一样,叶嘉宁的眉眼就遗传自她,看人时清冷冷: “你怎么来了。" 曲光辉知道她病了,也知道她这几年很缺钱,他是怨她,她对丁重越情深义重,他越不平衡,可他们那么多年的情分,要是她来求他,他不会不帮忙。 他想让她跟他低头,现在真见到她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你憔悴了很多。"好半晌,他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叶茵说: “生病哪有不憔悴的。” "这么久也没来看过你,听你的护工说手术效果不错, 下周就能出院了吧。" 来看望病人,曲光辉带了营养品,都是些好东西,曾经是全世界最亲最爱的人,后来变成不相往来的仇人,如今再见面反而生分。 然而就连这样一点表面和平的客套叶茵都无意配合,她很淡漠:: “咱们之间,这些虚与委蛇就免了吧。" 曲光辉的手停在半空,举也不是,落也不是,沉默半晌后他还是将营养品放到桌子上。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放不下,我是出轨了,我也和你解释过,你还是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我,这么多年了,再大的气还不能消吗?" 叶茵长出了口气,将身后的枕头调高好坐得舒服些: “我跟丁重再婚的时候,对你就已经放下了,但我心里放下了,不代表就会原谅你。你到现在还觉得我和你离婚,仅仅是因为你出了一次轨吗? “嘉宁的名字是我取的, ‘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你明知道是什么含义,还把这个字取在私生女的名字里。" 曲光辉辩解: “是陈曼她觉得嘉字好,想取成嘉字辈……” 叶茵摆了摆手: “我不想听你说你有多身不由己,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么多年感情,在你给她取名叫嘉枫时就已经散了。做错的是你,看不开的也是你,如果你是好心来看我,那以后也不必来了,我们这辈子最好的状态,最多就是陌路人。" 这番话让曲光辉心里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 “我们还有嘉宁,怎么会是陌路人。” “我从来没阻止你和嘉宁联络,不论我们之间如何,你都是她的爸爸。”叶茵说, "你想见她,随时可以给她打电话。" 曲光辉心头苦涩: “她现在不听我的电话。” 叶茵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叶嘉宁不是任性的性格,很多时候比她这个母亲还要更理性,不会随意闹脾气,她皱眉: "你做了什么?" “她之前来找我要钱,说你要做手术,我……”曲光辉无地自容。 "嘉宁去找过你?" 他一顿:"你不知道?" 叶茵当然不知道,如果知道,她不会让叶嘉宁去。谁都想活下去,她也不例外,她放不下自己的儿女,但 人活在世,脊梁是不能折弯的。 可是叶嘉宁真去找过曲光辉,她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在叶嘉宁心里始终把他当做疼爱她的父亲。只是结果,不用他说,叶茵已经知道,假如他给了,叶嘉宁哪里还需要问别的朋友借。 “曲光辉,我知道你恨我当时一意孤行要和你离婚,我的生死是我的事,和你无关,这笔钱你不借我不怪你,但嘉宁是你的女儿!你……" 叶茵没有立场责备曲光辉不借这笔钱,她也从不稀罕他的“帮助”,可一想到女儿走投无路去找他的爸爸借钱却被拒绝,她当时该有多难过。 "什么叫你的生死和我无关,就算离了婚,我们的情分也还在,我会眼睁睁看你去死吗?你需要钱,只要跟我开口,我一定会帮你,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但是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人如何你比谁都清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低一次头?" 强烈的悔恨已经快把曲光辉压垮,恨自己也埋怨叶茵,他哭着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要强!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给你,嘉宁就不会为了你去出卖自己!" 第61章 第61章 "曲光辉!"叶茵是极少在人前发火的,她罕见地冷脸,喝斥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毫无预兆地,曲光辉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服,即便中年身材走样依然可见年轻时俊朗的眉目,人前体体面面受人尊崇,那双膝盖此刻却如灌满深重的罪孽,跪在她病床前,狼狈地、痛不欲生地号哭起来。 “阿茵,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无助地去抓住叶茵的手,声泪俱下地哀求她,“我罪有应得,嘉宁不认我是我活该,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赎不清,但是她是我们的女儿,你帮帮她行不行?她最听你的话,阿茵,我求求你,你叫她回来,别让她走错路。" 叶茵虚弱的胸口起伏着,将瘦骨伶仃的手从他死死握紧的手掌中硬生生抽出来,指着病房门:"你出去。" “阿茵……” 曲光辉徒劳地想去握她的手,叶茵冷喝: "滚!" 下午最后一节预防医学前的课间,叶嘉宁看见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叶茵打来的。 她出去教室给她回电话,走到走廊安静的尽头,响了几声那端接起,叶茵温和的声音传过来:“下课了?” “嗯,刚才在上课,手机调了静音,”叶嘉宁问她, "怎么了?" 她很少会在上课时间打来电话,知道叶嘉宁上课会调静音的习惯,也不想影响她,在她看来除了要被送去抢救,没有什么事是紧急到必须立刻联系女儿的,要么在叶嘉宁空闲的时候打,要么发条简短的短信说明,等她有空再回过来。 叶茵说: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我今天晚上没课,待会最后一节上完就过去。"叶嘉宁道, "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什么都行。"叶茵对吃的不怎么挑。"那上次的鸡茸粥怎么样?""好。" 上课铃响的时候,叶茵听见,催她赶快回去上课,叶嘉宁挂断电话回到教室,讲台上老教授正在讲食源性疾病的案例,课件切换间,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和奋笔疾书的声音,叶嘉宁有点走神,刚才那通电话让她觉得反常。 笔记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下,在张露诧 异的眼神中合上书收进帆布包,张露压低声音: “你要溜啊?" “有点事。”叶嘉宁趁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的功夫拿起包往外走,她坐的位置在教室前半部分,沿路引来不少目光。 她没管,也没理会教授抬头投来的视线,拉开后门离开教室。路上去买了鸡茸粥,抵达医院时其实也到了下课时间,但那三十分钟她也坐不住。 到病房,护工刚好要出去打水,见到她很意外: “今天这么早就过来啦。” 叶嘉宁点点头说: "给您也带了份粥,您打完水回来一起吃吧。""好好,你太客气啦。"护工笑得合不拢嘴,拿着水壶出去了。 叶嘉宁把打包的粥和菜取出来,放到小桌板上,叶茵坐在病床上看着她,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因此难辨情绪。 "待会再吃吧。"她忽然开口, "现在没胃口。"叶嘉宁把打开的粥重新盖上,问她: "你是不是有事?" 她很聪明的,否则不会因为她一通什么都没说的电话,就翘课过来。叶茵维持着平静的情绪:“上次说想见见你那位朋友,当面跟ta道谢,一直没有机会,ta最近有空吗,我想请ta吃顿饭,表达一下谢意。" 餐厅的打包盒质量结实,粥还是热的,隔着餐盒依然有些烫手,叶嘉宁垂着眼把餐盒放到一旁,抬头。 “可以。” 她没有犹豫和逃避,这让叶茵觉得也许是误会,她希望只是误会。 "ta叫什么名字?"叶嘉宁答: "霍沉。" 这个名字叶茵不算陌生: “霍家那个?”“是。” “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认识对不对?”她从小到大的朋友,叶茵即便没见过面也都有所了解,"我们都从苇荡山搬走那么久了,你们一直有联络?" “没有。”叶嘉宁什么都没瞒她,一五一十回答, "两个多月前才见到。" 那就意味着,两个幼时的玩伴十几年没联系,在成年之后碰面,能记得彼此都不容易,刚刚见面对方就借给了她五十万。叶茵不是没进入社会的小女生,会天真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求回报的善意。 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慷慨给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五十万,她也想相信这单纯是因为他们幼年时的那一点点交情。 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被一点点证实,叶茵胸口有了轻微的起伏,仍然控制着情绪,问她:“你们很多年不见,对彼此都不了解,他为什么肯借你这么多钱?" 叶嘉宁起初是不想让她知道霍沉存在的,那时候她自己都预测不到和霍沉之间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但叶茵今天反常的电话,追根究底的探询,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叶嘉宁不想对她撒谎,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她在叶茵锐利的直视下静默片刻,如实回答:“我答应做他女朋友。” “你……你……”因为心情的剧烈浮动叶茵一下说不出话来,强压多时的情绪不可抑制地突然爆发,怒意充填着起伏的胸口,她气极怒极, "妈妈把你好好地养大,疼你,爱护你,教你自尊自爱, 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吗?" 热意涌上眼眶,叶嘉宁鼻子一酸,她没有办法辩驳说不是这样,因为开始的确是一场交易。"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办法,我的病可以不治,用不着你糟践自己,早知道这颗肾是你用这种方式换来,我绝对不做这个手术!" 曲光辉痛哭流涕的时候叶茵没哭,这时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滚落。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孩子,是自己把她拖累到这个地步,还要孩子跟她道歉,对不起三个字就像拿刀在剜她的心,刀刀都扎在最疼的地方。 "不管用什么方式,你活着对我才是最重要的。”叶嘉宁向她认错,但不悔改, "再来一次我也是一样的选择。" 叶茵气得呼吸都颤抖起来,她情绪激动地扬起了手,叶嘉宁脊背笔直地站在那,一动都没动。 那只发抖的手却如何都挥不下去,叶茵跌靠到床头,胸口抽痛着上不来气,叶嘉宁抬脚想走过去,她捂着心口悲痛道: “那你知不知道对妈妈来说,你比什么都宝贵,我活着要把你害成这样,那我何必活着?" 叶嘉宁眼睛一下就红了。 护工推门见状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水瓶跑过去: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把你妈气成这 样了?” 叶嘉宁伸手摁下墙上的呼叫铃,医护人员很快冲进来,从她身旁越过直奔病床,情绪激动让叶茵出现了阵发性窦性心动过速,医生帮她压迫颈动脉窦来降低心率,叶嘉宁站在后面,一直等到她心率恢复正常才转身走出病房。 在走廊碰见急匆匆赶过来的麦穗,麦穗看到她的样子一脸惊诧,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脸: “你怎么了,嘉宁?" “没事。”叶嘉宁说, "帮我照顾下我妈。"麦穗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已经走了。 连日的晴天迎来一场初夏的微雨,来时挂在天边的夕阳已藏到云层之后,轻盈雨丝飘落下来,落在人脸上留下细微痕迹。 雨下得突然,医院高峰期的人流匆匆从她身侧穿行,叶嘉宁在路旁的长椅坐下来,仰起头,手背遮着眼睛,眼泪滑落进暨发里,很快濡湿一片,雨落在肩上,脸上,她像是感觉不到。 旁边有人坐下来,她偏开头不想让人看见,兜头一件外套罩下来。 原本要抵挡的手在闻到熟悉的冷雾气息时顿住,黑色外套将她的脸和身体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这片黑暗隔绝了细雨和路人奇怪的眼光,让人觉得安全,压抑的情绪犹如突然被打开一个口子,她在外套的遮挡下肆无忌惮地哭起来,发出轻细的啜泣。 她能感觉身旁那人的存在感,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坐着,一直没离开。 叶嘉宁哭了一会,释放的情绪慢慢止住,外套下她的嗓音有点闷,带一点哭过后的鼻音,问他:"你会想你妈妈吗?" "不会。" 答案太无情,像他的语气一样淡漠,霍沉说: “因为想到的都是不好的事情。” 他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五岁之前,记得的东西太少,大都是她受苦的画面,他禁止自己去回想,好像回想了,就会再让她受一遍苦。 叶嘉宁用他的衣服擦掉脸上泪痕,将外套取下来,雨势比刚才大了些,愈渐细密的雨丝打湿霍沉的黑发,他并不躲,姿态松散地坐在长椅,陪她在雨里淋着。 “下雨了。”叶嘉宁说, "你是傻瓜吗?"下雨都不知道躲。 她用外套帮他擦拭头发,霍沉头发有点长,被她揉得乱了,在外套下瞥她: "你很聪 明吗。" 好吧,是她先犯傻。 "两个人至少要有一个聪明的吧?" 他两肩都已被雨水泅湿一片,四周是色调暗淡的雨幕,他黑色的发与黑色的瞳仁都水洗般清晰,靠着椅背,乖乖地让她擦着头发,说: "那你要努力一点。"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理直气壮。叶嘉宁道:“我不喜欢太笨的。”他顿了下,又不紧不慢地改口: “我智商还可以。”叶嘉宁笑了。 霍沉垂眼看她,浓黑睫毛上挂着水珠,目光幽沉地落在她哭过的眼睛。 他喜欢看她每次被他亲得泪眼漾漾的情态,眼尾泛着可怜的薄红,很好欺负。但不喜欢她在别的地方哭。 她不爱哭,他见过两次,都是在医院。他没问为什么,他知道这间医院里住的是谁。 霍沉把她手里的外套接过去,裹到她身上,又把兜帽戴到她头顶,聊胜于无地挡些雨。 接着托起她侧脸,靠近过来,叶嘉宁下意识闭眼,带有雨中潮气的吻轻轻触上她眼皮,温凉而潮湿。 是一个安慰的吻,他亲完,问: “叶嘉宁,你想要什么?”她想起那次在医院,烧得昏昏沉沉时听见的声音。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霍沉指腹抚着她脸,看她的眼神深邃而认真: “嗯。” 雨越来越大了,刚刚擦干的头发又染湿,叶嘉宁白皙的手指拨了拨他头发上的雨水: “我想回家待几天。" 第62章 第62章 她说完这句,眼睁睁看着霍沉眼底那一点点温度肉眼可见地淡下去,雨很快又把他淋湿了,湿漉漉的额发让他看起来无害,漆黑的眸子盯紧她,问她: "为什么。" 他总是问这个问题,什么事都要她给一个理由,可叶嘉宁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她说的是分手,他是不是也拒绝不了?在刚刚承诺过她的一分钟之内。 那样好像太卑劣。 她想自己冷静一会。 “不为什么。”叶嘉宁说, "这几天先不要见面。”他又想问为什么,话到齿边止住,唇线抿紧一条。 叶嘉宁在手机上叫了辆车,接单的车刚好在附近,距离只有0.2公里,过个路口就到。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将外套还给霍沉,他没接,沉默而固执地看着她。叶嘉宁把外套放到他腿上,说了声: “回家吧,别淋雨。”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淅沥的雨声中混着他低涩的嗓音,让听的人心口发闷: “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叶嘉宁脚步在原地停了一会,说: “可以。” 好像从她要走的一刻起,雨势就更大了,叫车软件上显示车已经抵达,她接到电话,司机和她核对位置,挂断电话之后她回了次头。 她已经走出很远,霍沉依然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一身墨黑地坐在长椅上,接连成线的雨幕将他身影变得模糊,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她把他丢在了雨中。 叶嘉宁身上也湿透了,司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好心道: “我这有毛巾,要不要擦一擦?” 她摇摇头,觉得车里空气有点闷,想把窗户开道缝透透气,又被扫进来的雨水弄湿裤腿,重新关上。 她湿淋淋地回到家,在浴室里把湿重的衣物脱掉,热水冲了好一阵才消去浸到骨子深处的湿冷,她草草吹了吹头发,半干未干就倒在床上。 头沉甸甸地发痛,眼睛合上没多久,手机在客厅的包里响起铃声,她下床去拿,看到霍沉的名字时恍惚以为自己刚才那一闭眼就睡了很久,可再一看时间,不过几分钟。 她接起电话,听到那端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还没回去?”她看看窗外,已经不能叫做小雨了,滂沱大雨将外面的香樟树都吹打得弯了腰,他不会傻乎乎坐到现 在吧。 “在车上。”霍沉说。叶嘉宁放了心,心想他也不会真那么傻。 "你打电话来……" 她想问他打电话来干什么,没说完就被霍沉接过去: “你说的可以打电话。” 叶嘉宁跟着拖鞋回房间,躺到床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枕头旁: “那也不用这么快就打。” “你没说不可以。” 叶嘉宁脑袋里面像灌了铅般沉重,血管钝钝地鼓动,两人一时无话,听筒里霍沉清浅的呼吸快被磅礴雨声盖过,但她听得格外清楚,胸腔里绞了一路的不适感被一阵柔和的风抚平了。 “回去洗个澡,不要感冒了。”叶嘉宁说。 他好像关上了车窗,雨声忽然小了很多,密闭车厢里他的声线清晰起来: “你洗过了?” “嗯。” 霍沉浑身被雨浇透了,外套被随便地丢到一旁,沾水后的衣服湿答答贴在身体上很不舒服,他一身湿闷坐在车里,想到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干燥柔软的。 他靠住椅背,视线撇向那棵被暴雨冲刷的香樟树。 "你用什么味道的沐浴露?" 叶嘉宁无语凝噎,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 “刚才的雨没把你脑袋洗一洗吗。”“叶嘉宁。”他忽然叫她, "你家里有人吗?" “没有,麦麦还没回来。”叶嘉宁的眼皮已经阖上,又伸手把背后的手机摸过来了,因为困意语调显得松软, “怎么了。” 霍沉不知动了什么念头,又不知为何自己打消,伸手拨开空调的除湿模式,淡着嗓音装腔作势贼喊捉贼地提醒: "关好门,小心有人撬锁。" “除了你没人撬锁。”叶嘉宁道, "防盗门,很结实的。" 没用的废话说了很多,一直到她快要睡着,困顿的思路连接不上,连霍沉说什么都听不进耳朵,电话才挂断。楼下似乎有引擎声发动,继而远去,她头太重了,昏昏沉沉地陷入深眠。 可能因为热水澡洗得及时,叶嘉宁的烧没能发起来,睡了一觉头痛缓解不少。 那天和霍沉分开时她心情是沉重的,可他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也没什么必要的事要讲,就 只是和她说几句没营养的废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发来一张照片,她书桌上玻璃花瓶里的花换了一枝新的,洁白无瑕的奶油色,优雅绽开的杯状花头,漂亮又高贵。 张露打完饭坐到她旁边,瞥见她手机上的照片: “好漂亮啊,这是玫瑰吗?什么品种?”"不知道。”叶嘉宁说, “我帮你问问。" 他只发一张图片,别的什么都不说,叶嘉宁打字问他: 【这枝花叫什么名字】霍沉像是手机一直拿在手里,回复很快。 SS: 【骄傲玫瑰】 SS: 【像你】 叶嘉宁无奈: 【你是不是也近视,怎么看什么都像我】 张露等了一会见她问着问着没了后续,完全不记得自己还在线等一个答案,大概猜到花是怎么回事,幽幽长叹一声: “我以前还好奇你跟人恋爱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也这么黏糊。” 她啃着排骨摇头叹息: "高冷女神滤镜碎了,碎了。" 叶嘉宁: 怕叶茵再动气,这几日她没去医院,麦穗每天都会事无巨细地和她汇报叶茵的现状,听说她这两天都吃不下饭,麦穗总劝她多吃点,她也努力去吃,但好几次都快把胆汁吐出来。 麦穗不知道该不该把那时叶嘉宁四面楚歌的处境告诉她,希望她能理解叶嘉宁为什么那么做,又怕她更心疼,更觉得自己是负累。 叶嘉宁照常上学,下课就回家,她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课本和各类书籍填满。可有时脑袋闲下来,比如在车上、地铁上,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叶嘉宁走的第四天下午,霍沉坐在露台的藤椅,空气里凉意浓重,阴云覆盖海面,雨水让整个宜港都蒙上一层冷灰。 高空风大,他裤脚在风里荡着,手边矮几上放着一本解剖图谱,叶嘉宁落在这里的,他闲着没事翻来看。 翻了几页觉得无趣,兴致缺缺地靠在椅子里。冬叔把他手机送出来: “蓝总的电话。” 霍沉伸手接了,语调懒怠,嗓音却像被雨后湿冷的风吹透了,散发凛冽寒气: “有事?” 蓝晖岷一听这冻死人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打的不是时候,不过就他们小霍爷这脾气, “是时候”的时候实在不多。 蓝晖岷也不跟他废话自讨没趣,直奔主题: “有人打来办公室,询问你的联系方式。” 秘书拿来文件给他过目,他匆匆浏览一遍在右下角签字,电话夹在耳边道: “她留了名字,姓叶,我觉得有必要跟你知会一声。” 能混到现在,蓝晖岷的心眼比别人多的不止一星半点,那么多想慕名见小霍爷一面的客户都被他挡了回去,这一通平平无奇的电话,倒是亲自传达到了霍沉这。 电话那段,霍沉不咸不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给她。” 连绵的雨一连持续几日,灰沉沉的天久不见太阳。茶室古朴的门牌掩藏在行道树的枝叶下,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叶子葱绿绿地滴着水。 霍沉下车时没撑伞,黑色立领外套和长裤拉出瘦高的线条,在经过的行人中清晰而挺拔。 服务员在前方带路,木质楼梯传来的脚步声低闷散漫,他意兴阑珊地垂着眸,黑发盖着立体的眉骨,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时,那双冷感的眼睛抬起。 二楼窗边摆置一张木质茶桌,桌边坐着一位体型消瘦的女人,衣着简单素净,她目光投向楼梯 口,缓慢细致地落在他身上,就连这种打量也有礼节,不让人反感。 霍沉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向茶桌,在她对面位置坐下来。他肩上落了雨,乌黑发梢的湿意显出少年人的意气,他比叶茵想象中还要年轻。 服务员将她点好的茶送上,清甜的花果茶冒出袅袅热气,叶茵礼节性地解释: “我不能喝太浓的茶,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自作主张点了。这茶带一点甜味,要是不合你口味,这里的六安瓜片也不错。" “没关系。”他没所谓地说, “我不喝茶。”"那你平时喜欢喝咖啡?" "喝水。" 叶茵点了点头,平静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浮显波动: "冒昧用这种方式联系上你,希望你别见怪。" 从来目中无人的小霍爷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得给面子,这会坐在这间档次一般的茶室,面对一位首次谋面的女士,慢条斯理地回答: "不会。" “我现在能坐在这里,还要感谢你雪中送炭,这份恩情我们一家都会记在心里。”叶茵语速平缓, “嘉宁借你的钱,我们会还给 你,并且支付利息,我知道这对你不算什么,如果你有别的要求可以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一切可能满足。" 热茶的白色气雾向上飘,霍沉神色却如加冰,他面前那杯茶冷得似乎都比叶茵那杯更快。 叶茵伤口未愈,还不到出院的时候,她换下病房服,穿回便装,特意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外面,是因为在医院她是病患,天然地处于弱势。 岁月从不败美人,疾病却会,长久的缠绵病榻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羸弱,但不掩她身上沉静雍容的气质,她对霍沉说话也是彬彬有礼的。 “嘉宁当时答应你的条件是被迫的,如果知道这是我活下来的代价,我不会同意做这个手术,现在我知道了,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我这样委屈自己。”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 “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在这里就结束,哪怕你要我重新将这颗肾取出来,我也不会有二话。" 清瘦腕骨搭在桌边,霍沉将那只玻璃茶杯转了方向,索然的眉眼轮廓让人觉得冷淡。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因为我是她的母亲,我了解她,她不是一个虚荣轻浮的女孩,我们家虽然破产,经济窘迫,但日子一样能过,是我的病拖累了她,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她不会和你在一起。" 修长冷白的指节捏上仍然烫手的杯身,他好似没知觉,眉心压着两分显而易见的厌烦: “你没资格插手我跟她的事。" 对待一个用五十万胁迫自己女儿的男人,叶茵已经对他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客气,只是因为希望他能对叶嘉宁高抬贵手。 “我见过你母亲。”叶茵道, “我们在一些场合上碰过几次面,那时候她还怀着你,来我们医院做产检。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孩子,我不想和你说重话,请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你搬她没用。” 感情牌在霍沉这里毫无功效,他掀起眼皮,眼神没温度: "她很多年前就死了。" 叶茵没料到他提及已故的母亲会是这种态度,没有表现出正常人该有的缅怀,像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冷血动物。 霍沉手从茶杯上拿开,揣进口袋里,往后靠着椅背,拒人千里的姿态: “我不在乎你的心情,我愿意坐在这里听你说话,只 是因为叶嘉宁在乎你。" 他在叶茵皱眉的眼神下,淡漠道: “你活着与否,我不在意,只有她在意,理解吗。谁都不能让我放她走,你也不行。" 他桀骜的个性远超叶茵预估,然而强硬之余,似乎也能看出对叶嘉宁的几分真心。 叶茵看他片刻,说: “你要不是真心喜欢她,不如放过她,看在你们幼年相识一场的份上,就当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要是真心喜欢,就不该强迫她。" “她愿意。”霍沉抬着冷冰冰的眼。 叶茵摇头,语气仍然是平缓的: “嘉宁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孩,如果你了解她,就会知道她从来不喜欢被人强迫。" 她不喜欢被人强迫,刚开始的时候对他很抵触,霍沉怎会不知道。他不想强迫她,他连接吻都会问她意见。 口袋的手握紧成拳,烫意留在指尖,留下持续不停的灼烧的痛感。 花茶里浮动着干玫瑰,风干后的花苞呈现浓郁的酒红色。他想起家里花瓶那枝白玫瑰。骄傲,清冷,高不可攀。 他没有自信,他可以说得斩钉截铁,却不能笃定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她比那朵玫瑰还要骄傲。 外面天阴着,那股闷不透风的沉冷透过窗缝侵扰进来,萦绕在霍沉身体四周,木质椅背硫着脊骨,阴郁的空气沉重地压着他双肩往下坠。 他下颌线绷得很紧,绷得清晰又僵硬,眉眼厌冷地说: “如果我非要强迫呢。” 第63章 第63章 下午约了崔总见面,她们公司和宜港电视台有一场联合直播活动,电视台的位置和宜大一东一西,搭地铁过去就要一个多小时。 她忙得不可开交,叶嘉宁到电视台附近时给她打电话,她直接叫叶嘉宁到电视台找她,到了地方,她派小助理下来接。不知是因为大型活动期间事情繁多,还是平常的工作节奏就这么快,一路上碰到的人都在小跑。 还遇到几个有保镖跟着的明星,小助理说都是来参加晚上的活动的。 崔总正忙中有序地指挥着直播开始前的准备工作,叶嘉宁被小助理领过去时,她还没忙完。叶嘉宁在旁边等了一会,等她把事情交代完,过来领着她去买咖啡。 “今天实在太忙了,抽不出空出去。”她问叶嘉宁喝什么,叶嘉宁要了杯拿铁,她却点了三杯。 期间有个妆化得特漂亮的女生过来打招呼,喊了声崔总好,崔总简单跟她聊了两句,等人走了,跟叶嘉宁说: “这也是你们宜大的,好像是学什么轻化工程的,今年大四,已经自己在市区买了一套大平层了。" 她喝了口咖啡,"这行遍地是金子,不管有文化的没文化的,长得好看的长得丑的,谁都能来捞一把,赚快钱嘛。刚才那个女孩,本来是个贫困生,家里砸锅卖铁供她上了宜大,听说学习成绩挺好的,现在一年也不去学校上几节课,去年挂了好几门,今年毕业证我看都玄乎,说要考研的,也不考了。 “你说她有出息吗,确实有,她现在赚到了她父母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她的同学还在问家里要一个月一两千块钱的生活费,人已经靠自己买了大房子,衣服也都是迪奥香奶奶,认识了几个名媛朋友,平时一块拍拍照旅旅游,一门心思想往那个圈子钻。 "也不能说不好,小姑娘也特别努力,不过我有时候看着她,已经能看到她的未来是什么样。我在这行见过太多昙花一现的人了。" 崔总说, "你没来挺对的,这行太浮躁了,不适合你。当时你没答应来我就觉得你这孩子不错,不是池中之物。" 叶嘉宁这几天的情绪都平静到近乎淡漠: “你是不是高估我了,我没那么清高,我也缺钱。” “说你傻吧你还不认,你缺钱怎么不从崔一哲那撬点,他零花钱可多着呢,又对你言听计从的。" 叶嘉宁: “你说的可是你儿子。” “我瞅他样儿我就来气,这蠢货就得吃点教训才能长脑子。”崔总咬牙切齿地骂完,转而道,“你缺多少钱,我先借你呗,我对你很放心的,也不怕你不还,真还不上了正好来给我打工,我求之不得。" “谢谢你好意,”叶嘉宁婉拒, "但是这笔钱我需要自己赚到。" 崔总听得都好奇了: “什么钱还分自己赚的别人借的,能掌到手里不都是钱吗。”的确不好定义,说来话很长,叶嘉宁想了想,言简意赅道: "赎身的。" 简得可能有些过分,崔总一脸“你他妈在逗我?”,门口有人进来,她表情又一秒切换,笑着把另一杯拿铁递过去: “嘉宁给你点的,她口味跟你一样,爱喝甜的。” 来人看起来很年轻,素面朝天的,穿一身宽松的休闲装,头发在脑袋后面用一只抓夹固定着,看得出来手艺不精,弄得乱七八糟发梢飞炸,但不掩美貌。 接过咖啡对叶嘉宁说了声谢谢,问崔总: “这就是你说的法医系花啊,比我想的还漂亮。” 崔总给叶嘉宁介绍: “这是台里最红的主持人,现在做节目制片,台里这几年出品的综艺口碑好的都是她做的,来,叫时导。"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对方打开咖啡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我叫时清庭,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叶嘉宁看见她锁骨上的蜻蜓纹身,彩色薄纱般的羽翼,很精巧。、 "你好。" “我那还忙着,你们俩聊吧,晚饭我请。” 崔总给她引荐完就功成身退,叶嘉宁和时清庭在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后者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真皮笔记本,抬头朝她一笑: “你好像人缘很好诶。崔总已经是第二个向我推荐你的人了。想做法医学这个题材的时候我就找一个法医朋友了解了一些东西,孟和夏,你认识吧。" 叶嘉宁有些意外,点点头: “见过一次。” "见过一次,一有机会就推荐你,那你有点东西哦。"叶嘉宁说: “一般一般。”对方笑了。 这一聊就是半个下午,时清庭问了些专业相关的东西,还有她的日常,比较零散,想到什么说什么 ,最后台里临时有事把她叫走了,约好的晚饭只能改期。 叶嘉宁坐上回去的地铁,前几站人少,后来人渐渐多起来,每一站都有不同的乘客上车、下车,有位瘦小的老太太上来,她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个位置。 斜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瘦高的的黑衣男生,她余光瞥见那抹黑,下意识就看过去。那人的黑色T恤胸前印着绿色大号字母,脖子上戴一条粗项链,不是霍沉。 她收回视线,地铁上的冷气开得很足,胳膊被冻得发凉,进入隧道后,对面黑色的玻璃上映出她没有表情的脸。 这段以金钱交易开端的关系,她没有办法说服叶茵接受,她总是理智,所以清楚地知道结束是最快捷且有效的解决方法。这也是她最开始的想法不是吗,希望他对她腻烦,希望尽快结束然后两清。 她同样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坚持分手是会成功的,因为她已经看穿了霍沉。有句话他说得没错,她现在能够拿捏他。 他足够喜欢她,这就是她能利用的,最利的那把刀。 广播里女声温柔地播放前方到站的站点信息,提醒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从左侧车门下车。 这一站下车的人多,乘客在减速的过程里汇聚到门口,从开启的车厢门鱼贯下车,叶嘉宁脑袋歪靠在座椅旁的金属扶手杆上,不一会听见远处某节车厢传来小小的骚乱,她没动,一点都不好奇。 地铁重新启动,那边的骚乱好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老太太伸着脖子一脸惊诧: “这是干什么呀?" "不知道啊。”旁边几个乘客都在勾头张望, “是不是找人啊?" "找谁要这么大动静啊。" 有人大胆猜测: “我们车上是不是有在逃通缉犯?”"这看着也不像警察啊。"“来了来了!!” 那阵迅疾杂乱的脚步声从隔壁车厢过来,叶嘉宁抬头,看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装戴蓝牙耳麦,来势汹汹十分惹人注目。 他们进入这节车厢,面无表情地四处搜寻,惹得一众乘客战战兢兢无心玩手机,打瞌睡的清醒过来,整间车厢充斥一种坐立不安的紧张氛围。 起初叶嘉宁以为哪位明星在这列地铁上,正想事不关己地移开眼,一个国字脸保镖搜索车厢的视 线触及她后停住,一手按住蓝牙耳机说: “找到了。” 叶嘉宁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大步走到她座位旁边,两腿分开双手放在身前,站定。 在其他车厢四处散开找人的保镖都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过来,一共八个人,以同样的跨立姿势呈包围之势站在她四周。 旁边的老太太吓得拼命挪,被一位大哥扶着起身躲到另一节车厢,对面那排乘客同样满脸警惕,有的跟着跑了,有的要走不走犹豫不决,转眼间这节车厢就只剩下寥寥几个乘客,叶嘉宁身旁的座椅空无一人。 别说他们,她也没见过如此阵仗,懵了一会,问面前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身高一米九的保镖铁面无私不失恭敬地回答: “叶小姐,小霍爷在下一站等您。” ……” 她来不及问为什么,地铁上的保安在这时赶来,见到这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把一个乘客包围起来,顿时把他们当做危险分子,上前想把人推开: “你们干嘛的?” 他刚推操一下,就被训练有素的保镖反手拧住胳膊制服,列车上的另一名安全员迅速赶来,警告他放开同事的同时,手已经扶上警棍。 每辆列车只配备两名安全员,在这种情况下势单力薄,他拿起对讲机准备向站点汇报情况,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事态就要升级。 叶嘉宁深深吸气,先让保镖放手,然后跟人解释: “他们只是来找人。” 保镖放开了那名安全员,对方仍然保持着警惕,双方对峙片刻,安全员再三跟她核对是否认识这些人,确认他们真的只是来找人,才暂时收起警棍,但仍然防范地站在车厢里没有离开,地铁就在这古怪的氛围中抵达下一个站点。 列车快要停止的时候,叶嘉宁看到站台上的霍沉。 他满身笼罩冷郁低沉的气息,外面阴晦多时的天气入侵到地下来,明明已经入夏,却让人觉出一种料峭的阴沉,其他等车的乘客自动离他很远,他总是能在人群里第一眼就找到叶嘉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好像一个错眼她就会消失。 门一开他便大步迈入,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她面前。这状况让叶嘉宁莫名: “你怎么了,搞这么大阵仗。” 霍沉看起来很紧绷,不止神色,还有他浑身几乎已经僵硬的肌肉,直到看到她才得以松懈,鸦羽般 的睫毛朝她低垂下来,嗓音依然发紧: "你三个小时没接我的电话。" 叶嘉宁愣了下,在电视台的时候一直在和时清庭聊节目的事情,没顾上,这会往帆布包摸了一遍,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地铁上人不多,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 “手机丢了。”她说。 霍沉唇线抿得很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紧紧盯着她清冷秀致的眼睛,好像在判断她是不是在骗他。 是不是故意不接他的电话,是不是厌烦他总是打来所以才关机,是不是真的想离开。 叶嘉宁没料到手机会丢,更没料到会让他如此紧张,失联三个小时在她眼里不是大事,她不知道霍沉大动干戈翻遍了多少地方,才在每五分钟一班的地铁上找到她。 列车已经重新启动,她拉了下霍沉的手臂: “你先坐下。”霍沉在她身旁坐下来,牵起她的手,手指一根根穿过她指缝,扣住。 几天没见面,叶嘉宁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她沉默着,霍沉也一直没开口,只是坐在她身旁,陪她坐在这班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开往何处的地铁上。 周围的乘客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好似浑然不觉,只把叶嘉宁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紧到手心相贴的地方都有了潮湿汗意。 八个黑衣保镖如门神一般杵在车厢两侧,刚刚上车的女人背着包裹推着婴儿车往里走,其中一个大哥好心地伸手想要帮忙,对方吓了一跳,以为抢孩子,惊恐交加地把婴儿车往后拽。 叶嘉宁无奈扶额,霍沉抬眼瞥扫过去,几个人立刻走开,去其他车厢继续杵着。两名安全员戒备地跟了过去。 到达下一站后,叶嘉宁拉着霍沉起身下车。 收到异常消息报告的站点派来数名安保人员,叶嘉宁上前跟对方的负责人交涉,耐心地说明情况并对他们造成的影响道歉。 回头时看见霍沉抄着兜站在柱子前,执勤人员手里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警犬,佩戴防弹背心的拉布拉多往前拽着绳子,直勾勾地盯着霍沉。 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跟虎视眈眈的狗对视。 连日来沉闷的心情忽然轻快了一点,叶嘉宁走回来,对他说: "遇到同类了?"霍沉抬眼,刚开始没听明白,走了几步才反 应过来。牵着她的手忽然收紧: “你又骂我?” “你反应好慢。”叶嘉宁笑得厉害, "有时候很像,你不觉得吗。" 霍沉看着她明艳的笑颜,在那几秒间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一会后竟然道:“只是你一个人的狗。" 叶嘉宁怔住,她只是开他玩笑,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下意识看看四周: “你怎么……” 他自己不避人,反倒是几个高大威猛的保镖目光纷纷躲闪,显然已经把他们的对话听个正着。 心情意外又复杂,很难用词汇来定义,她脸上发热,扭头快步走了。 司机已经将车开到地铁口等候,叶嘉宁跟霍沉一起上了车,两人坐在后排,她将头转向窗外,始终不看他。 窗外的景致从高楼大厦繁华街道,逐渐替换成环海公路外空旷的沙滩,阴沉天空下潮水涌浮的海洋,一切都是无声的。 霍沉几次投来目光,只看到她侧脸清秀的线条。 她没有抗拒和他回来,可一直不和他说话,车上是,吃饭时候也是。她好像并不高兴,不喜欢听他说那句话。 叶嘉宁洗完澡下楼喝水的时候,霍沉独自待在客厅,什么也没做,疏懒的姿势仰靠沙发,看着头顶的水晶灯发呆。 听见她下楼的脚步,他目光转去,叶嘉宁径直从他旁边走过,目不斜视。 他意兴阑珊地靠回去,冷倦的脸对着那盏讨厌的灯。 吧台的水流停止,那阵轻缓平稳的脚步重新响起,逐渐接近,他一动不动,以为会像刚才一样路过再远去,靠近只是短暂的假象,就像小时候,她只会陪他一段时日,离开才是永恒的结局。 脚步声停在沙发背后。 葱白手指抚上他侧脸,指腹温软,带给他不可抑制的颤栗,她从他身后低下头,潮湿清香的发丝拂过他脖颈,霍沉睫毛轻微地颤动。 叶嘉宁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晚安,小狗。" 她手握一把足以掌控他的刀,不舍使用。 第64章 第64章 她只轻轻吻一下,手指从他脸颊撤开,那一点令人留恋的温热也要被带走。霍沉抬手扣住了她手腕。 手被抓住,正要从沙发背后走开的叶嘉宁回头,霍沉头枕着沙发,仰起的脸倒着进入她视野,也许 是因为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他看起来没平时那么冷淡难以接近。 “为什么亲我。”他问。 叶嘉宁被质问得无辜: “你亲我那么多次,我亲你一次还要问吗?”况且他亲的方式远比她过分得多。 霍沉说: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亲你。”“我也喜欢亲你,不可以吗?” 他没说话了,就那么仰视她片刻,直起头,牵着她手腕让她从沙发侧面绕了一圈,叶嘉宁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他扯着带到身前,霍沉想把她拉到腿上的时候,她抵住他胸口,没坐下去。 “干嘛?” “你不是喜欢亲我。”他得到一根鸡毛就当令箭,十分大方的样子,"给你亲。"“不要。”叶嘉宁说, “我要回房间休息了。” 她是想让霍沉放开,可他手没松,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她说:“走吧。” 他右手牵着叶嘉宁右手,这个拧巴的姿势让叶嘉宁走路都快要顺拐,他倒是从容,像条尾巴,慢条斯理地跟在她身后,踩着她走过的楼梯。 “你不能先放开吗。”叶嘉宁觉得实在别扭。 他声音就在她身后,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十分在意的腔调: “你会跑。你跑了我找不到。” 心口像浸了柠檬汁,酸而涩地蔓延,叶嘉宁都没觉出自己跟他说话时语气变柔和: “我今天不走。" “明天呢。”他追问。 “明天走。”叶嘉宁说完察觉到他的脚步忽然顿住,略显无奈地补充一句, “我要上课啊。”“上完课呢。” "有一点别的事情。”叶嘉宁明明白白地和他说, "不一定会过来,我说不好,但是明天不过来的话,还有后天,后天来不了,还有大后天,总能见面的。" 她想告诉霍沉的是她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来,但她一定会来,可这样的答案到底不是霍沉想听的。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表情,见他半晌没回应想回头看一眼。 腰被霍沉 小臂环住,一勾,她往后跌到他身上,撞上他闷重跳动的胸腔。 轻浅呼吸落在发顶,叶嘉宁身体全部重量都被他揽在怀里,霍沉从背后吻了下她头发,柠檬和血 橙的味道,有点青涩,温柔的清凉。 他又将那长发拨开,湿热的吻落上她细白后颈,叶嘉宁呼吸都停滞,从他唇的落点向下,连着脊骨都像过了电似的。脚尖离地的姿势让她不太有安全感,下意识扶住他手臂,指尖摸到紧绷精瘦的线条。 霍沉吻得很珍惜,清沉的呼吸洒在她耳后,询问她: “你不来我可以去找你吗?”“可以。”一个肯定的回答。 "真的可以吗。"他还要再确认一遍。 叶嘉宁说: “真的。” 微凉的唇从她皮肤上离开,霍沉另一只手从她腿弯穿过,打横将她抱起来,抱进他的房间,压在深灰色蚕丝被上,叶嘉宁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唇就被堵住,他吻她,比平时都更激烈而急切的吻。 这几日始终没有放松过的神经给人精神上的疲累,叶嘉宁其实困了,但她还是没有拒绝霍沉的吻,抬起细白的手臂,搂住他脖颈,轻轻回应他。 光是这一点点微弱的回应就让霍沉心跳不受控地鼓噪起来,舌尖从她齿关探入,吻得更深也更用力,纠缠她的力度实在谈不上温柔。 叶嘉宁呼吸很快紊乱起来,在被亲得双眼迷蒙的时候,他移到锁骨,牙尖磨着那节薄弱的骨头,像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结结实实咬了下去。 听见叶嘉宁吃痛地低哼,他才松口。 “说你是小狗,你还真咬人。”"疼吗。"霍沉问她。 "你咬自己一口不就知道了。" 皮肤上丝丝缕缕地痛,叶嘉宁怀疑: “你是不是咬破了?“她想起身去看一下,被霍沉霸道地压回来。 他说“没”,一点歉意都听不出来。 霍沉咬的确实不轻,在她锁骨上留下了明显的牙印,红红的印记,在瓷白的底色上十分鲜明,他看着,越看越顺眼,又换上唇舌,在咬过的地方安慰般轻轻舔吻。 叶嘉宁后脊发麻,双手抵住他额头: “别舔。” 带着细微颤音的拒绝缺乏说服力,他没停,还在继续往下,这次 叶嘉宁用了一点力气把他推开,态度明确地说: “今天不行。” 叶茵还在为了她难过,她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在这里享受这样的欢愉,这些都建立在叶茵的痛苦之上。 霍沉果真从她身上退开了,仔细地将她睡衣领口那颗被弄开的贝母扣系好,又把压在衣领下的一缕头发理出来,整齐柔顺地放在她肩胛上。 叶嘉宁从床上坐起来,伸出一只脚正要去穿鞋。 “你去哪。”霍沉问。 叶嘉宁被问得都懵了一下,一刹有种自己做贼被抓个现行的心虚感,可她只是要回房间睡觉而已。 光着的脚无措地吊在半空,她回头答: “睡觉。” 霍沉弯腰捞起她白净的脚,修长手指托着脚腕把她放回床上,拉过蚕丝被盖到她身上,垂着浓长睫毛说: “睡吧。” 这些动作莫名让叶嘉宁想起很小的时候曾经喜欢过洋娃娃,那时就是这样摆弄的。 “我回我自己房间睡。” 霍沉思考两秒,做出决定: “可以。”说着拿起他的枕头。 "……”叶嘉宁哄丁见霖都没有这么多的耐心, “我是说我自己回去,你在你房间睡。"霍沉黑眸幽幽地盯着她,叶嘉宁静静直视回去,不妥协。 对峙片刻,他淡着脸把枕头丢了回去。 叶嘉宁掀开被子下床,穿好拖鞋,往房门走,霍沉目送她背影,一脸索然地靠着床头。回到房间,叶嘉宁上床休息,闺上眼皮,眼前又浮现刚刚离开时他不高兴的脸。 他比她以为的还要粘人,总想和她一起睡,不答应还有小情绪,不是小狗是什么。 漫上来的睡意比想象中更快,有些事情抽丝剥茧有了答案,叶嘉宁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早晨醒来的时候,叶嘉宁睁开眼,看见玻璃窗外碧蓝色的大海,海面漂浮着洁白船只与洒金阳光。 天放晴了。 视野漂亮得让人不忍心惊扰,可这不是她的房间。 陌生的环境,四周都被霍沉身上的气息包裹,像睡在一片冷雾之中。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背后是一片温热的胸腔,胳膊的重量压在她腰上。 有几个瞬间,她以为是自己记忆出错,昨晚一时心软就答应他留了 下来,兴许她以为的坚定拒绝其实是做梦? 这种自我怀疑持续了几分钟,在大脑逐渐清醒之后才慢慢被否定。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没等她想出个结果,腰上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霍沉应该是醒了,他收回了手,从紧贴她的背后退开。 叶嘉宁转过头看向他,霍沉刚睡醒的脸上还有未褪的困意,微微凌乱的发梢中和了那种冷冰冰的距离感,瞳孔是纯净的黑色,清澈地望她。 “早。”他嗓音带一点微沙的质感,很好听。 于是叶嘉宁到了嘴边的兴师问罪也削弱力度: “……早。我怎么在这?” 霍沉半靠在床头,曲起一条腿,单手揉着脖颈: “你梦游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去?” "为什么要送回去。"他理直气壮的口吻,还大度地欢迎她常来, "你可以天天来这梦游。"叶嘉宁冷静的目光看他: “我从来不梦游。你把我抱过来的?” 他微一停顿,漫不经心地改口: “那可能是我梦游的时候抱过来的。” 叶嘉宁看他一会,跪坐起来,她把手插入他蓬松凌乱的黑发,纤细白净的手指从发间穿过,轻轻抓了一下。 头皮微微一紧,不痛,只有轻微的麻感,霍沉抬起眸,这个姿势叶嘉宁比他高一点点,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 “你知道你这样很不乖吗?” 他偏开头,静默几秒后转回来,高挺的眉骨与鼻梁让他五官立体又清晰,冷感的唇微抿: “叶嘉宁,你是不是在把我当狗训?" 叶嘉宁的手轻轻抓着他头发: "不可以吗?" 霍沉手臂搭在膝盖上,下颌绷起冷淡的线条,就在叶嘉宁将手拿出来的时候,他垂下眼皮说了两个字。 "可以。" 叶嘉宁回房间洗漱换衣服,下楼时早餐已经备好,霍沉坐在餐桌前,见她来,递来一部新手机。她停了一秒,接过。 早上先去补办了手机卡,微信一登录便收到麦穗发来的消息,说叶茵的检查结果各项指标都正常,有在好好吃饭,情绪看起来也稳定多了。 晚上的课结束后,叶嘉宁去了医院。 已经过了 十点,病房的灯已经关掉,她轻轻打开门,走廊漏进来一点光线,原本想看一眼就走,没想到叶茵没睡。 叶茵打开了灯,母女俩隔着半间病房相望,明明已经过去几天,说服自己很多次,看到女儿站在那的时候,叶茵还是一下又红了眼。 叶嘉宁关上门走进来: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猜到你要来。”叶茵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把情绪压回去, "几天了,也该来了。" 叶嘉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默一会说: “怕你看到我难过。麦麦说你总吃不下饭,我来了,你更吃不下。" “是难过,怎么能不难过呢。”她治病的意志一直都不强,因为不想拖累女儿,不舍得让她为自己劳碌辛苦,到头来却还是把她 拖累到这种境地,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叶茵忍着眼眶的酸涩说: “宁宁,妈妈不是怪你,妈妈是怪自己。” 叶嘉宁怎么会不懂,她宁愿叶茵怪的是她,好过她在心里责怪自己怨怼自己,坏情绪积在身体里会让人生病。 “你不要难过,我没有受委屈,也没有觉得委屈。”叶嘉宁说, “虽然一开始是迫不得已,现在不是了,抛开其他所有因素,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宁宁……”叶茵的心情无法言说,也不想相信, "你真心喜欢他?" “你知道我不说谎的。”叶嘉宁把时清庭在筹备的那档节目说给她听, "还有一些手续要审批,拍摄也要跟学校沟通,不一定能成,如果这个不成,我还会想别的办法,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决定。" 第65章 第65章 孩子在父母眼中永远是孩子,哪怕是所有人都会夸奖一句懂事优秀的叶嘉宁,叶茵依然害怕她被人蒙骗。 那天短短的会面让她见识到那位年轻人桀骜难驯的个性,以她对叶嘉宁性格的了解,她喜欢的人应该是思想成熟、行事稳妥、待人处事进退有度的,总之跟那个混不吝的年轻人相去甚远。 从一个母亲的角度,霍沉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人选,无论是他们的开始,还是他的性格,可她看着叶嘉宁,看到自己理性的女儿少见地做出违背平日行事风格的事,认认真真地来到她面前告诉她, “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心情既酸涩又触动。 叶茵陷入长久的沉默,她并不看好霍沉,也怕女儿涉世不深缺乏看人的经验,被一时的花前月下蒙蔽双眼,可最终也没有在叶嘉宁面前说他半句不好,只是循循善诱地引导: “妈妈不会干预你喜欢一个人的自由,可是你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和男孩子相处,会不会弄错什么是喜欢?" “也许会弄错,我也不能保证。”叶嘉宁坦诚说, “我没来看你的这几天,也没有去见他,我知道跟他分手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也知道只要我想,就能甩掉他。" 她停顿一下,看着叶茵: “可是我会心软。妈妈,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她的确不是一个心软的人,高中时两个男同学因为她打架,一个被学校劝退,一个骨折住院,全班同学组织一起探望,唯独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她不去。有人说她不近人情: “他都为了你受伤了,你不去看望一下吗?" 叶嘉宁无动于衷: “我从中获益了吗?如果没有,请不要说是为了我。” 这事在家长会的时候被一位家长说给叶茵听,话里话外暗示她为人太冷漠,没人情味,说人家男孩子那么痴情,就是普通同学也该去看看。 叶茵当时淡淡一笑,说: "这叫什么痴情,这是困扰。" 叶嘉宁太像她了,她十月怀胎、手把手教养大的孩子,所以叶茵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了解她这番话不是一时之气,那位个性不驯的年轻人在她心里真的不同。 叶茵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脸颊: “跟妈妈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进入西城区,车道愈来愈窄,路边违停车辆排成一条长河,见缝插针地塞满各色电动 车。参天的写字楼逐渐被低矮楼房取代,新区现代先锋的冷银灰色调被远远抛至身后。由东往西开的路程,如同宜港二十年来倒退的发展史。 品椿巷年代久远,因为种种原因几次错过市政改革规划的列车,破旧的外表与新区光鲜亮丽的市容有如云泥,用一道高高的“文明墙”分隔开。 没有物业管理的老房子里住满三教九流,门口绿色垃圾桶堆成小山,路过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布加迪高贵优雅的纯黑车身开进狭窄的巷子,昂贵轮毂碾过地面尘土,停在久经风雨吹刷斑驳的墙下。 一股股电线横陈在楼间,铁皮雨篷下锈迹斑斑的金属防盗窗里传出开到最大声的电视节目、乒里乓啷的麻将、女人为丈夫拿三个月生活费打赏主播破防的争吵,混合成热闹非凡的夜晚交响曲,某层楼上踢踢打打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四十分钟后,那阵动静止息,不多时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从低矮楼道里走出来,在布加迪旁恭敬弯下腰,开启的车窗里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男人双手将一只白色手机放上去。 霍沉拿过手机,淡漠的眼扫一眼后视镜,手肘架在车窗上,单手搭着方向盘直线后退,继而九十度转弯,猛兽咆哮般的引擎声在扬起的尘土中轰鸣离去。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但叶嘉宁没过来,甜甜的粉凤梨和带酒香味的妮娜皇后葡萄没人吃,冬叔有点小失落。 要是在外面餐厅,霍沉就是那种主厨最不喜欢的客人,用餐动两下筷子都算给足面子,让人很没成就感,厨师花费很多时间和心思做的高汤菠菜汁炖鱼翅他连尝都没尝,菜没吃几口,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手机。 冬叔奇怪他这次怎么换了只白色的,他手机从来都是黑色,倒是叶嘉宁喜欢用白色。 霍沉拿着手机,既没玩游戏,也不打字,不像在跟人聊天,就只是端详几秒钟,之后放回兜里。过一会,这套动作重复一遍。 没见过这么玩手机的,直到他搁下筷子,冬叔上前收拾餐具,霍沉摁灭屏幕之前,他不小心瞄见一眼。 手机没解锁,只看得到锁屏页面,背景图片是一朵花。 察觉到他“偷窥”的视线,霍沉抬了抬眸,冬叔赶忙收回逾矩的目光,只听他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了句: “一个手机而已,你偷看什么。” 听着是 责备,语气却又不大像,冬叔经验不足还没摸准他心思,张口道歉:“我无心的。” 霍沉好像听不懂这无心是什么意思,问他: “你想看?” 说完没等冬叔否认,他冷白的手指已经重新将屏幕摁亮,一点不吝啬地展示给他: “看吧。” 冬叔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迟疑不定地把视线落上去,看清那张图片———枝插在玻璃细瓶中的玫瑰,奶白的花苞,淡绿裙边,清冷恬静的月光石。 花瓶是冬叔拿给叶嘉宁的,每天都帮她换水,看着十分眼熟:“这不是您第一回送给叶小姐的花吗。" “是吗。”霍沉状似不知道,靠着椅子把那花审视一眼: “没看出来。” 翌日周五,叶嘉宁接完丁见霖放学直接去了医院,他一进病房急匆匆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就爬到床上去,往叶茵怀里拱,因为刚刚有个护士姐姐告诉他,叶茵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现在可以抱她了。 他像只树袋熊,抱住叶茵的手臂撒娇,不停说: “妈妈,我在学校每天都想你。” 麦穗拆台: “哈,这句话我也听过呢,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讲一遍?” 他嘿嘿笑地捂眼睛,叶嘉宁捡起他没放好掉到地上的书包,闻言说: “我怎么没听过。” 丁见霖马上放下手,不高兴又不敢对她大声,趁机控诉: “因为你都不听我的语音。” 跟叶茵告状: “我给她发好多呢,她都不理我。” 叶嘉宁的确不听,他的电话手表可以用微信,语音一发就是好多条,连昨天中午吃到一块姜我的嘴巴好辛苦啊为什么要在土豆里面放姜呢食堂的叔叔是不是眼睛花掉了、我同桌鞋带开了走路自己踩到摔倒了还掉了一颗门牙好好笑啊哈哈哈,都要跟她讲足六十秒。 叶茵从不掺和两人的纠纷,笑着保持中立: “那你要自己想办法。” 丁见霖能想出什么办法对付她,丧气地坐在自己脚上,鼓着嘴说: “那我以后不发了。” 叶嘉宁看他可怜兮兮,给他折中的条件: “你控制在十秒之内,我就听。” 丁见霖觉得不公平: “可是麦麦姐姐的你就听,她好啰嗦的,都讲二十秒。”“嗯?"无端被扯入战争的麦穗叉腰, "说谁啰嗦 ?” “因为她有二十岁。”叶嘉宁淡淡道, "不然给你六秒?" 丁见霖只是小但不是傻,觉得这标准离谱,但听到她第二句也顾不得申诉马上答应不平等条约:"不行,我要十秒!" 叶嘉宁和麦穗下楼去买晚餐,刚走到一楼,微信提示音就叮叮当当作响,频繁的频率一听就知道是谁。她毫无拿出来查看的打算,麦穗忍俊不禁地提醒: “你刚刚答应过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姐姐。" “我就不该答应。” 叶嘉宁拿出手机,丁见霖的语音已经发来五条,他果真把语音都控制在十秒之内了,每一条都短短的,叶嘉宁点开,毫不意外地听到他的一连串废话。 "叶嘉宁,你听了吗?""叶嘉宁,你听了没有啊?""叶嘉宁,你是不是在骗我?" "叶嘉宁,说话不算话的人吃薯条没有番茄酱!""叶嘉宁,听到回复1。" "……"叶嘉宁面无表情地回复一个1。 丁见霖的开心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叶嘉宁和麦穗一人一边牵着他的手,他在中间哼着新学的跑调的歌蹦着走。 叶嘉宁没跟霍沉联络,但走出医院还是看到那□□一无二的Bruilrd停在路边,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形散漫地靠在车上玩手机。 他手里的手机是白色,叶嘉宁留意到但没多想,他似有所觉,抬眸朝他们的方向眺来一眼,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揣进兜里。 霍沉朝他们走过来,叶嘉宁看到他其实并不意外,他问过能不能来找他,她也说了可以。 "等多久了?" 她想问他怎么不给她打电话,一个人在这里枯等,知道他在等的话她可能会早点出来。霍沉瞥她一眼,幽淡的口气答: “两天。” 叶嘉宁有点无语也有点好笑: “我说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他顿了下,还是答: “两天。” 起先不解,很快叶嘉宁明白过来: “你昨天就在?” 他喉咙里淡淡地“嗯"一声,用食指勾起她垂在身侧的另外那只手, “昨天停得远,你没看见。" 他旁若无人地捏着叶嘉宁细白的手指玩,当旁边一大一小两只电灯泡不存在。 没人注意到丁见霖欢快的神色已经从脸上消失,上次见到这个“滴滴司机”他还很热情,今天却钉在原地,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霍沉。 麦穗尽管看霍沉不顺眼,还是体贴地跟叶嘉宁说:“你去吧,我带弟弟打车回去。” 没等叶嘉宁回答,丁见霖突然抓紧了她的手,把她往后拽,叶嘉宁讶异地低头看去,他毫无预兆地爆哭起来。 “不要!”他反应激烈地大喊一声,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汹涌地滚了一脸,在六岁小孩里丁见霖哭的次数其实很少,母亲的重病和姐姐的辛苦他能感知到,过早的懂事让他比同龄孩子都要早熟,知道要小心照顾妈妈,知道尽量不给姐姐添麻烦,他上一次这样崩溃的大哭,是在学校打架那次。 麦穗被吓到,急忙矮下身哄他: “怎么了,霖霖,怎么突然哭了?不怕不怕,我和你姐姐都在这里呢。" 丁见霖哭得脸都红了,拼命把叶嘉宁往远离霍沉的方向拉扯,嘴里哽咽地说: “我以后不花钱了,我可以少吃一点饭,也可以不上学,你不要跟他走,他是坏人……" 他前言不搭后语,却让叶嘉宁愣住,脸色如同退潮的海水慢慢淡下去,夜晚的医院大门依然不缺乏人气,她站在最亲的人身边,周身被一片寒意笼罩。 她好一会没反应,麦穗却一下被气红了眼,问他: "谁跟你乱说话了?别听别人瞎说……"丁见霖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抓着叶嘉宁的手: “叶嘉宁你不要跟他走!”叶嘉宁松开霍沉,后者眼睛里的温度也淡了,目光从她的脸下移,冷冰冰地垂向丁见霖。叶嘉宁低头看着丁见霖,静到几乎没起伏的声音问他: “谁告诉你的?” 第66章 第66章 丁见霖不闹则已,一闹起来很难哄,上次李小奎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这颗种子看不见摸不着,一旦遇到催化剂就生根发芽。大人的事他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未必真正明白那些事情的意义,但已经能分得清好坏。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欺负姐姐的人"就在面前,他越哭越厉害,麦穗怎么哄都哄不好。 霍沉看他一会,出声: “我哪里坏。” 他说话惯常如此,嗓音料峭没温度,配上冷感的面容,对小朋友来说简直像降维恐吓。 丁见霖知道那些话是不好的,不肯说,只用被泪水糊满的眼睛狠狠地、防备地瞪他,一边紧紧拽住叶嘉宁,好像只要他足够用力,只要他不松手,叶嘉宁就不会被带走。 麦穗也回头瞪霍沉,因为他的火上浇油。 “霖霖不哭,不要相信别人说的坏话,他们才是坏人。”她柔声哄劝着,拿纸巾帮丁见霖擦眼泪,可擦着擦着,丁见霖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不停,她自己也跟着掉起泪。 好了,一个还没哄好,另一个也哭起来。 恶人霍沉就站在他们面前,手抄进口袋,垂眼冷淡地看着。 叶嘉宁蹲下身来,和丁见霖面对面,以平等的高度说话: “我不和他走,你先停下来。”丁见霖听话地抿住唇想要忍住,但哭狠了,身体的反应根本控制不了,止不住地抽噎。 叶嘉宁不像麦穗一样哄他,静静等了一会,等他眼泪的流速变慢,激烈的情绪减缓,才和他沟通: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丁见霖哭湿了睫毛,鼻尖泛着红,眼泪汪汪的样子看起来极可怜,抽抽搭搭地说能。叶嘉宁继续问: "你听别人的话,还是听我的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听你的话。” "那不管是谁和你说的,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你只需要听我说的,能做到吗?"她的沉着冷静很容易感染丁见霖,让他从那种崩溃心碎的状况里抽离出来,抽泣着乖乖点头。 “好。”叶嘉宁没把他当屁都不懂的小孩看,明明白白地跟他讲, “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交往。可以理解吗?" 她背对着霍沉,没看到他寡淡漠然的脸在那一秒钟里不动声色的变化,像山顶的雪 被春天的风吹化了,又像是林间散开的雾,枝桠缝隙里漏进微弱曦光。 他目光落向叶嘉宁瘦薄的背,温热晚风从身前拂过,她半蹲在地上,发丝让风撩起,柔软地舞荡。 想把她抱起来,想吻她,想让她再讲一遍,他是她的谁,可她跟前有个哭哭啼啼的小东西。 丁见霖红红的眼睛还噙着泪,看看叶嘉宁,又抬起,瞅瞅一旁冷淡睨着他的霍沉,迟疑片刻才点 了点头。 他的抽泣慢慢止住,人冷静多了,叶嘉宁拿纸巾给被惹哭的麦穗,问她: “要不要也哄你一下?" 麦穗尴尬地擦眼睛,还没说话就感觉到旁边一道幽幽的视线扫过来,她说: “我才不用哄。” 叶嘉宁站起来,打开叫车软件,她输入地址叫车的过程里,霍沉站在旁边静默看着。车来得很快,麦穗领着丁见霖先坐上去,叶嘉宁回头看一眼霍沉,跟他说: “我先回家了。” 她今天不太高兴,霍沉嘴上“嗯”了声,叶嘉宁转身要上车却遇到阻力,手被人扯着。“我要走了。”她说。 霍沉还是那副散漫的调子,一副我又没不让你走的模样: “走吧。” 叶嘉宁原地沉默几秒: “你不放手我怎么走。” 他没放,勾着她手指: "能亲一下吗。" 身后车里,丁见霖哭红的脸趴在车窗上正巴巴地看着她,叶嘉宁今天的确心情欠佳,没有在这里和他亲热的兴致, “改天。” “改天是哪天?”霍沉问。 叶嘉宁被问住,在社交潜规则里,改天等于32号,下次等于星期八,都是推脱的说辞,她忘记霍沉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敷衍方式,改天是哪一天,下次是什么时间,他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就今天。” 叶嘉宁朝他走了一步,霍沉勾住她腰把她转了半圈,尽管他高高的个子已经将叶嘉宁挡在车里看不到的视野死角,麦穗还是马上从后面捂住丁见霖的眼睛。 叶嘉宁只在霍沉唇上浅浅碰了一下就往后退开,这在霍沉看来都不算是一个吻,敷衍了事,他蹙眉: "你亲男朋友就这样亲?" “嗯,"叶嘉宁说, "我亲男朋友 就这样亲。” 她身体刚转一点想走,又被霍沉按住腰后扣到怀里,说话清浅呼吸洒下来: “我亲女朋友不这样亲。" 叶嘉宁张口要说话,给他可乘之机,低下头错开鼻峰直接吻了上来。 他搂得紧,叶嘉宁挣脱不开,反而被他的舌长驱直入,勾住她的肆意纠缠,吻得她呼吸紊乱,耳边除了鼓噪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神经到底被一根线吊着,惦记着车里的丁见霖,吻了一会后她觉得够了,想推开霍沉的时候,他先一步放了手。 “亲够了吗?”叶嘉宁用手背擦嘴唇,怕被丁见霖看出痕迹, "亲够了我走了。"“没亲够呢?”霍沉问。 "没亲够我也要走了。" 霍沉把她手拿开,夜晚让她被吻出来的绯红唇色没那么明显,他用指腹一点点抹掉上面残余的润湿,然后将那只手揣进口袋,漆黑的眼在夜色里幽幽瞥她: “叶嘉宁,你真的很会吊我。” 麦穗让司机师傅提前开始行程以免等着急,三个人坐在车里干等了几分钟,叶嘉宁一上车,三道视线齐刷刷朝她投来。 丁见霖扒开麦穗的手,直勾勾瞅她: “你们是不是亲亲了?” 叶嘉宁系上安全带: "等你十八岁再来和我讨论这个话题。" 虽然她说那个哥哥是她男朋友,丁见霖还是觉得不高兴,一脸沮丧的幽怨,小声嘟嚷: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都懂。" 回到家洗了澡,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不哭了,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站在叶嘉宁房门前期期艾艾:"你房间冷不冷啊……" 叶嘉宁刚坐在床头看书,回他: "不冷。" 他又问: “那热不热啊……” 叶嘉宁头都没抬就把他的心思看穿: "进来吧。" 丁见霖抱着被子爬上床,小心地躺到边边上不挤她的位置,躺好了,又悄摸摸把脑袋往她的方向挪了一点点。叶嘉宁看自己的书,没搭理他。 早已过了丁见霖睡觉的生物钟,他自己默默躺了一会,好像一点都不困,冷不丁开口说: “叶嘉宁,我以后赚钱给你花好不好?" 叶嘉宁眼睛从书上移过去,他躺在旁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眶还有点没褪掉的红。 "你觉得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有钱吗?" 丁见霖把头摇成拨浪鼓,摇完了,手指扣着被子边,又有点难过: “我们有钱的话你就不用喜欢他了。" 他说自己懂,其实还是不懂。 “你讲的和我讲的是同一个意思。”叶嘉宁把书放到一旁,在床头灯暖黄的光下说, “我喜欢他,就像喜欢妈妈、喜欢你、喜欢麦麦一样,和钱没有关系,只和你们有关系,不以任何因素为转移。” 这个类比很好理解,也让丁见霖很容易地把霍沉划归到他们的阵营里,不觉得他是坏人了。 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难过的情绪如云烟散去,思维开始发散: “那你会和他结婚吗?你们是不是要生小宝宝?可以让他和我一起上学吗?" "……你进度会不会太快。"叶嘉宁摸了摸他长长一些的短发,看他重新开心起来,平和地问,“丁见霖,告诉我,你听谁说了什么。” 翌日家教课结束叶嘉宁去医院,麦穗跟丁见霖都在陪着叶茵,丁见霖昨天哭得歇斯底里,一觉醒来又是一条活泼话痨的小学生。 每次当叶嘉宁打开病房门,无论打水,或是去张医生办公室,他的目光都会立刻投过来,眼巴巴地看她,叶嘉宁出去的时间不长,往往几分钟就回来,几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 “叶嘉宁,你的男朋友怎么都不来?" 正吃药的叶茵、埋头苦背单词的麦穗闻言一起将视线投向叶嘉宁。 叶茵有点无奈: “你管得还挺多。” 叶嘉宁没表情道: “作业太少你可以写两遍。”丁见霖马上嗖地一下趴下去,乖乖写字了。麦穗还奇怪他两幅面孔怎么切换得这么快,见状忍俊不禁: "小怂包,要是我我就写两遍!" 晚餐前叶嘉宁跟叶茵说要出去一趟,丁见霖仿佛张嘴想问什么又自己憋住了,叶嘉宁没理会,带上门走了。 半山上的Swift Club笼罩在灿金霞光里,一阵阵引擎声在山谷间回荡,叶嘉宁跟司机师傅说了声谢谢,下车进门。 场上几辆超跑已经跑过三圈半,叶嘉宁沿着台阶一层层走到看台,疾 驰而过的车影掀起一阵热风,将她衣服吹得鼓荡,黑色发丝风里飞扬,她眉眼清冷地站在围栏之后,看着赛道上激烈肆意的角逐。 叶嘉宁是喜欢车的,她喜欢车,喜欢跑车,也喜欢寒车这种激烈危险的运动。 她不是那种温室里长大的乖乖女,还没成年丁重就手把手教会了她开车,对跑车驾轻就熟,会欺负刚刚学会爬的弟弟,也有过翘课去看一部电影,和麦穗半夜溜出门去听热闹的演唱会。 相比于丁见霖这个亲生骨肉,叶嘉宁从丁重那里享受过更多的父爱。 其实丁重原本的厨艺并不精湛,因为知道曲光辉经常下厨做饭给她吃,所以花心思去学,后来的手艺已经能开一间餐厅。 他对跑车也不感冒,因为叶嘉宁喜欢才研究,一有机会就带她看各种车展和比赛,去赛车俱乐部体验,早早给她准备了一台保时捷做成年礼物。 如果丁重没出事,十七八岁的年纪她可能也会是一个叫父母头疼无可奈何的肆意少女,可惜叛逆期还未正式到来,家里陡生变故,生活教她被迫做一个大人,担起她两肩难扛的重量。 比赛在第一台赛车冲过终点线后宣告结束,王跃恒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跟朝他走过去的人击掌,神采飞扬,仅落后半秒的竹竿一脸郁闷,扔了头盔坐到一旁喝水。 有了对象之后赵亮越发惜命了,竹竿一瓶水喝完,他的车才慢慢悠悠地开过来,他眼尖,头盔都没摘就朝叶嘉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跟旁边的王跃恒低声说: “诶,那不是小代驾吗,她怎么来了?霍爷今天过来了?" 王跃恒这才朝看台扫了一眼: “我叫来的。” "不是……”赵亮咬着后槽牙,夹着头盔说, "你有病吧,得罪霍沉还没得罪够是吗?你二叔上次都差点出事,还没长记性。" 王跃恒道: “她主动给我打的电话。” 竹竿把空水瓶往旁边一撂: “她主动给你打电话你就上赶着把人约来,她给你下毒你吃不吃?” “没那个兴趣,不用担心。”叶嘉宁从他身后走过来,竹竿脸色微妙,准备来讲,除了她和王跃恒,四周其他人的神色都很微妙。 “你主动找我,真让人意外。”王跃恒嘴角勾着丝笑,霍沉不在,他不加掩饰的目光恣意端详叶嘉宁 ,不管看多少次,这张标致清冷的脸总是能踩中他的点,好像高不可攀的月光,让人很想看看她跌入俗尘的模样。 "怎么,想通了?" “你不应该意外。”叶嘉宁说, "你走进我妈妈病房那一刻,就应该猜到我会来找你。" 王跃恒笑了: “昨天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顺路就去拜访了一下,怎么现在探望朋友的母亲还犯法了吗,还是你和霍沉的关系见不得人,连自己家人都不敢说。不过你妈还挺向着你,有那样的母亲,怪不得会教出你这种女儿。" 那时候叶嘉宁和麦穗一起去买饭了,回来后这件事叶茵一个字都没提,他自称是叶嘉宁的朋友,叶茵预测不到他会说什么,虽然在王跃恒开口之后她叫丁见霖出去了,他还是听到只言片语,六岁的小孩已经能听懂很多。 叶嘉宁冷冷道: “王跃恒,你很没品。”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来算账的?"他说这话时挑起一边眉,一派自若,没把她放眼里,扫一眼停在一旁的几台专用赛车,心念一动, "你不是什么车都会开,这车会吗?" 没等叶嘉宁答,他饶有兴致地提议: “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个机会跟我比一场,这条赛道单圈五公里,我们跑五圈,赢的人可以向对方提一个条件。" 多年兄弟,这种赌注一出其他人就能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一直站在旁边的赵亮忍不住出声提醒: "跃恒,你考虑清楚……" 话没说完便被王跃恒打断: "怎么样,有兴趣吗?"叶嘉宁看向山间蜿蜒曲折的赛道。 赵亮心里暗骂几句,试图劝阻: “这专用赛车不是闹着玩的,你没开过很危险的,别冲动。” 他的话再度被无视,叶嘉宁转回来,看向王跃恒: “如果我嬴了,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以后见到我和我家人绕着走。" 赵亮都服了,他这兄弟也不知道到底被什么猪油蒙了心,都到这份上了,那天霍沉当着大家面把话说那么明白,他还不知道避讳。 这小代驾也是,外表看着清秀柔弱,结果心气比男人都硬,敢跟王跃恒叫板,他歪屁股地想,有什么不高兴的回家跟霍沉撒个娇不就得了,老王老子他都能替她解决了,哪 用得着她自己出面。 他为两个人操碎了心,没一个领情,有些念头一动就很难压住,宜港这么大地盘,王跃恒见谁都没绕着走过,这要求简直是在啪啪打他的脸,但他舔了舔牙,半晌轻呵一声,说: “行。” “你输了——”他朝叶嘉宁弯了弯腰,某些心思终于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来, "今晚跟我走。" 这下不止赵亮,其他几个也都坐不住: “你疯了吧!” 王跃恒玩车多少年,这赛道跑了不下百次,不信会输给一个女人。当下已经觉得自己赢定,根本听不进去兄弟的劝告,要笑不笑地盯着叶嘉宁: “敢赌吗?” 他没在叶嘉宁脸上看到任何细微变化,退缩或是迟疑,她站在那,那双漂亮的眼睛清凌凌看他片刻,应下: “可以。” 第67章 第67章 特制的单座赛车车身低矮,仅适用于专业赛道的极限性能和敞露在外的座舱使得一旦发生事故,危险系数极高。 赵亮把防护头盔拿给叶嘉宁,到底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好心规劝: “妹妹,我知道你开车技术也挺好的,但这是赛车,不是别的,你跟他比哪有胜算,再说太危险了,你真的没必要答应。" 他回头看了看另一边的王跃恒,低声说:“你现在反悔也没事。” 碳纤维头盔具有足以抵抗坦克碾压的绝对强度,同时重量很轻,这种材质也被应用在许多顶级跑车上,例如霍沉那台Bruilrd,整个车身都是由碳纤维打造。 “为什么要反悔。”叶嘉宁把头盔接过来, "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赵亮一滞,在她波澜不惊的神色里忽然明白过来,一言难尽地抓了把头发: "不是,你真有把握跑赢他?" “没把握。” “那你还敢比?这种赌注你都敢答应。”赵亮深深怀疑疯病是不是会传染,怎么现在一个比一个疯啊。 ”我老实跟你说吧,你现在走还能走得了,我帮你拦他一会不是问题,待会等他嬴了要带你走,到时候我可拦不住。" 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常跟王跃恒混在一起的所谓兄弟,遇事两肋插刀彼此打掩护,叶嘉宁其实没想到还会有人为她考虑,她看赵亮一眼,说:“你人挺好。” 冷不丁被她一夸,赵亮仿佛被一颗完整的鸡蛋卡住喉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嘉宁戴上防护头盔,放下护目镜之前又说了句: “可惜交友眼光不怎么样。” 赵亮:... 这类专业赛车叶嘉宁以前跟着丁重玩过,所以上手很快,赵亮在旁边不放心地指导了一下,一边给她讲解一边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送人头的比赛。 王跃恒老神在在地坐在另一台红色赛车: “还比吗?不如直接省去一个步骤,我们都不用浪费时间。" 叶嘉宁没什么情绪: “你想现在认输我不介意。” 王跃恒哼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拿起头盔, "不过没关系,谁让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呢。" r />比赛开始之前场地清空,两台车并排停在发车位,五盏发令灯一盏一盏次第亮起,看台上几人的闲聊在倒计时开始时默契地停了下来,纷纷将注意力投向赛道,五盏红灯熄灭的刹那,两台赛车如离弦之箭,几乎是同时蹿了出去。 那台白车的起跑丝毫没有落后,这让看台上的人感到一丝意外: “这小代驾有点东西啊。” "别夸得太早。等她跑完一圈再看吧。" 王跃恒在这条寒道上有天然优势,地势走向、每一个弯道的位置与角度都烂熟于心,他不需要减速,闭着眼睛都知道要在哪里转弯,很快这种优势就体现在他将叶嘉宁那台白车逐渐甩开的距离。 第一圈跑完,叶嘉宁足足落后王跃恒近十秒——十秒,对于最高时速350公里的赛车来说,意味着能拉开将近一公里的差距。 这个距离除非前车失误,再想追回来基本已经不可能了,比赛毫无悬念,才刚刚完成五分之一,有人啧了一声: “完了,输了。” 叶嘉宁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王跃恒的红车,TR里传来王跃恒的声音,胜券在握的嘲讽经由无线电传输过来: "用不用等你一会?" 叶嘉宁没搭理。 完全陌生的地形是她最大的障碍,她必须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赛道上,记住每一个弯道的位置和形状,后面是直线还是另一个弯道,她落后太多了,想追上王跃恒,就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经过每一个弯道。 第二圈开始,她与红车之间的距离以微弱的幅度逐渐在缩小,到第三圈,落后的距离慢慢追回一半。 看台上起初不看好的人都慢慢静下来: "老王懈怠了吧,不踩油门干嘛呢,这都能让人追起来。" 赵亮被旁边人撞了一下: “她以前玩过赛车?”“我哪知道。” "刚不是你指导的吗。"赵亮自己都不知道就他那破技术怎么指导出来一个天赋异禀的学生: “是我冒昧了。” 竹竿眉头紧锁地盯着赛道: “她过弯很漂亮。” /> 弯道考验车手的技巧,不同弧度的弯道对应的最佳过弯曲线也会不同:什么时候踩刹车进入弯道、切换弯心的位置、出弯提速的时机……都能决定最终通过弯道的时间,王跃恒过弯依靠经验,叶嘉宁玩的是几何。 第四圈,白车重新出现在后视镜中,王跃恒眯了眯眼,将油门踩到底,他玩赛车仅仅是玩票,又不是玩命,从没把速度提到如此之高,但不论是出于面子,还是带走叶嘉宁对他的吸引力,这场比赛他都志在必得。 赛车巨大的轮毂以极限的转速摩擦沥青路面,但在经过弯道之后,白车离他的距离甚至更近了。 一直到第五圈过半,叶嘉宁紧紧缀在红车后面,王跃恒甩不开她,但始终压着她无法超过。 她的车速已经提到最高,王跃恒也同样,在相等时速之下,除非她的车能像特工电影里一样突然起飞,否则绝无可能追上,他只需要保持着领先她的这一个车身距离跑完剩下半圈,就能轻松赢得胜利。 王跃恒的确轻敌了,没料到会被叶嘉宁咬得这么紧,这女人总是能给他惊喜。但那又怎样,比赛几乎已成定局。 他在TR里似笑非笑道: “这是我玩过最有意思的比赛。” 最后一个弯道到了。 王跃恒凭借着经验熟练地踩下刹车,转向进入弯道,紧随其后的白车却晚了半秒才踩下刹车,。 这是两台车第一次在几乎同一时间过同一个弯道,过弯曲线的差异也因此直观地形成对比。 白车的入弯点明显晚于红车,这意味着她进入弯道更深、转弯也更急,王跃恒的车切过弯心推向赛道最外侧的出弯点,他正要踩下油门,没留意落后的白车滑过圆滑曲线转向,更接近弯道曲线的出弯线路使得她能够早一步提速,车身白影般从他右侧疾掠而过。 两台车前后脚抵达终点,叶嘉宁转头看向停到身旁的红车,王跃恒的神情藏在深色的护目镜后,叶嘉宁还是那副风平浪静的语调,没人看到她手心里的汗。 "遵守诺言也很有意思,希望你能做到。" 王跃恒摘下头盔,那张铁青的脸实在是难看,眼角微微抽动地盯着她,继而越过她肩投向后方。叶嘉宁循着他视线回头,目光触及看台上几道身影。 太阳快要落山了,最后一片彩橘余晖落在台阶,赵亮等人的脸 都被照成明亮而奇怪的颜色,他们默契站在一起,离最前方那人两步距离。 一片死寂的看台上,霍沉立在金属围栏前,山涧肆虐的风猎猎鼓荡着他黑色的衣摆和裤脚,夕阳被上方建筑切割,他站在一线之隔的阴影地带,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那双眼睛冷得像冰窖。 从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起,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赵亮站旁边都觉得冻得慌,好几次都觉得他要发作了,就霍沉那脾气,今天的事怎么可能善了。他早说这赌注就是玩命,不是玩叶嘉宁的命就是玩王跃恒的命。 就在气氛僵冷得令人窒息时,叶嘉宁从白色赛车下来,朝看台走来。 她走到霍沉面前,他神色如化不开的冰,一言不发看着她,料峭墨黑的瞳孔没半点温度。叶嘉宁和他说: “我赢了。”也许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但他脸上只有充满距离感的疏冷: "所以呢。" “可以回家了。”叶嘉宁说着想去牵他的手,霍沉没让她牵,修长的手从她指间抽走,抄进口袋。 "好玩吗?"他问。 四周几双眼睛看着,看见他冷淡的姿态,看见叶嘉宁落空的手。叶嘉宁也低头去看,他第一次拒绝她。 “赛车好玩。”她回答。 “要不让你多玩几圈。”霍沉冷冰冰地垂着眼皮, "这次想跟谁回家?"旁边几个人也不敢吭声,闻言甚至往后撤,生怕殃及自己。 叶嘉宁静静看他几秒,没说话,把那只被无视的手往回收,收到一半的时候又被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抓住。 他脸色冷淡得要死,紧紧攥着她手腕,力道有点重,叶嘉宁骨头被攥得生疼,脉搏在他收紧的指 节下鼓鼓跳动,霍沉把她手里造价高昂的头盔接过去,随手朝旁边几人一扔,也不怕砸到人。 赵亮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牵着叶嘉宁转身朝直接开下来的车走去,黑色布加迪霸道地斜停在赛道上,他打开副驾的车门让叶嘉宁坐进去,然后绕过车头,上车扬长而去。 全程,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下山的路他将车开得极快,顶级超跑的性能在180度急转的山道上发挥到极致。 "你开太快了。"叶嘉宁说。 “快吗。”他声线很冷, "你不是喜欢这种刺激,跟我玩没跟他玩有趣?" 叶嘉宁偏头: "你能好好说话吗?" "你想我怎么说话。"方向盘上的手指捏得极紧,骨节泛起冷白, "也跟你打个赌,赢了可以随便处置你?" 叶嘉宁把脸扭开: "等你能好好沟通的时候我们再聊。" 霍沉浑身寒气更重,整个车厢空气都冷滞。之后一路他都没再出过声,到港域天地停车场,叶嘉宁刚刚解开安全带,他已经下车绕到副驾开了车门,站在外面面无表情看她。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地库灯光炽明,照不亮他眉间郁色。阴阳怪气地刺她: "没跟他走失望吗。" 他不肯好好讲话,叶嘉宁没和他生气,抬起清冷好看的眉眼,平静道: “我要是想跟他走就不会给你发信息了。" 霍沉默不作声盯她片刻,大约是因为这句话气消了点,身上快让整个停车场都结冰的冷意有所减弱,但程度有限,拉起叶嘉宁手腕让她下车时依然冷着脸。叶嘉宁被他拉着走进电梯,进门鞋都没换,直接被带上二楼。 叶嘉宁手腕都被他捏红,拽她进房间的动作也谈不上温柔,把人弄进去他就松了手,叶嘉宁回头的同时房门在眼前合上,咔哒一声。 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关过,也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她愣了下才意识到那是门被锁上的声音,她走过去拧门把手,已经迟了。 “霍沉。”她又试了两次依然打不开,拍门, "你在做什么。" 霍沉就在门外,隔音木门将他音量削弱,却没能将其中的阴郁不爽减轻一分,透过门板扔下一句: “在里面呆着。” 低迷的气氛从俱乐部一直延续到餐厅,王跃恒出来后就没说过话,比赛之前有多志得意满现在就有多阴沉。他始终不知道叶嘉宁到底是怎么在最后关头超过了他,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输了。 他离赢只有一步之遥,只差一点就能把人带走,这“差一点”才最让人窝火。 饭桌上反常的安静,面面相觑一阵,赵亮语重心长道: “跃恒,输比寒可以,别输了人品,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再惦记就让人看不起了。 " 王跃恒脸色愈发阴鸷,他不介意出尔反尔,但今天赌注当着这么多人面下的,他丢不起那脸。让他信守承诺?他王跃恒以后见到一个女人得绕着走,他的面子往哪搁。 “我发现你挺向着她。”无处撒的火对准了赵亮, "怎么,她把你的魂儿也勾了?" 赵亮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呢。我是为了你好,你自己看看你为了她这几个月惹了多少麻烦,为了一个女人得罪霍家值当吗。" "一个女人而已,他总有玩腻的一天。"王跃恒冷笑, "真那么在意,刚才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这话让赵亮沉默下来,他们谁都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不痛不痒地收尾,霍沉虽然刺了叶嘉宁几句,对差点把她带走的王跃恒却压根没搭理,难道是真腻了? 要不是包厢门突然被人踹开,他们正在谈论的主人公携着一身冷郁阴森的煞气走进来,赵亮差点都信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来者不善的出场方式,往包厢原本就不怎么高的兴致里添了一把紧张,霍沉浑然不觉他给在座的人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压力,迈着散漫冷淡的步伐走进来,如黑云压境。 他从门口走到桌前的几步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来得正好。"王跃恒淡定地坐着,连姿势都没变过,"菜刚上齐。" 坐在最近地方的一个人很自觉地起身往里挪了个座位,霍沉拉开椅子坐下,往后靠住椅背。他正对面是王跃恒,跟没事人一样,微笑吩咐竹竿: "涛,给你霍爷倒杯酒。" 都知道这氛围不对,要出问题,成人世界里倒酒是主动示好的意思,竹竿年龄最小也最烦酒文化那套,这会就像在饭局上被长辈叫起来敬酒,黑着脸起身倒了杯酒递给霍沉,语气该客气还是得客气:“霍爷。这我爸存这儿的酒,还不错。” 霍沉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都滚。” 这是他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空气一时滞住,这是冲突要爆发的前兆,有人担心两人真打起来,面面相觑间不知道该不该劝、要怎么劝,赵亮心里叹了口气,明白今天这场冲突是避免不了的,让他们先出去没迁怒已经很给他们留脸,这事还得他俩自己解决,轮不到他们掺和。 他第一个离座,拍拍竹竿: “走吧,让他们自己解决。”竹竿看了眼王跃恒,把酒放下,其他人都陆续出去,带上了门。 中式酒楼讲究古韵,包厢内灯光半明半昧,氛围灯打在金丝楠木墙板上,边桌栽一盆翠绿的金钱松。王跃恒喜欢排场,在外吃饭总要点满满一桌,隔着盛满丰盛佳肴的圆餐桌,霍沉坐在对面。 他脸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你想带她去哪。” 兴许是这种毫无波澜的淡漠给了王跃恒风平浪静的预判,或者是一肚子窝囊气憋得人火大,他从喉咙里笑一声: "还能去哪。" 捡起桌上的烟盒捏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拨开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在喷出的烟雾里说,"这次可是她主动来撩拨我,这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应该找根链子把她拴起来。" 和他轻慢的尾音同时落下的是一声剧烈的碰撞,霍沉毫无预兆地一脚踹翻桌子,王跃恒连人带椅子被砸了 个人仰马翻,满桌子的菜肴杯碟稀里哗啦倾倒在他身上,滚烫的松茸鸡汤、带钳子的海老汁龙虾、张着大嘴的清蒸海星班——香喷喷的鸡牛鱼虾和腥咸油腻的酱汁浇了他满头满身。 直径一米八的实木餐桌重量敦厚,全砸到王跃恒身上,他肚子被餐桌边磕得翻江倒海,差点把胃吐出来,沉重的桌子压在身上,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捂着腹部气急败坏地吼道: “霍沉你他妈疯了吧你!" “你第一天知道我疯吗。”霍沉神色寡淡。 “就他妈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对我?”腹部的剧痛让王跃恒连说话都要咬紧牙根,身上的高定衬衣被汤水浸湿,简直狼狈, “我对你掏心掏肺,把你当兄弟,你他妈把我当朋友了吗!” 包厢满地狼藉,霍沉坐在椅子上轻嗤一声,带着一语破的讥嘲: “我有朋友?” 王跃恒从小被人捧惯,为什么甘心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因为王家近些年有许多生意要仰仗霍家,一切主动接近都怀有目的。 王跃恒哑了火,他不否认自己对霍沉的利用,谁会想和一个疯子做朋友?他只是没想到,霍沉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那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不是霍沉的自嘲,是对他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的嘲弄。 所有有心营造的假象与遮羞布都在这一刻被撕开,被人搞成这样要是还能继续装下去,那他就能当圣人了。 "大家彼此彼此,我对你是有利可图,你要是真心把我当朋友,就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反目。我二叔被调查是你做的吧?我们跟霍氏谈好的合作一个一个都吹了,前期投资都打了水漂,赔了个底朝天,你敢说不是你授意?你们霍氏也搭进去不少,为了一个女的弄得两败俱伤,你至于吗。” “我赔得起。”碎裂的瓷片崩到脚边,霍沉漫不经心地踩上去,"我警告过你,收好你的眼睛,我不喜欢你看她。" 王跃恒冷笑, "你要真喜欢她,跟我说一声,都是兄弟,让给你也不是不行。她是挺极品,脸长得纯,身材也带劲,腰那么细,胸倒挺有料,这种女人玩起来最有意……" 他话没能说完,被起身走来的霍沉揪住领子从地上拎起来,拖到墙边砸到金丝楠木墙板上。 刚被桌子撞得那一下还没缓过来,王跃恒又被砸得头晕 眼花,眼皮上尖细而冰冷的触感让他睁开眼,看清那是一把刀时瞬间一个激灵。 霍沉单膝半蹲在他身前,一只手揪着他衣领,刀对着他眼睛,阴鸷的声线让人头皮发寒: “哪只眼睛看的?" 锋利的刀尖紧紧贴着王跃恒眼睛,从眼皮薄薄的皮肤上划过,那一道冷锐的刺痛感让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有没有被划破,直到感觉到一滴液体慢慢滑下来,从睫毛上坠落,鲜红的一滴。 所有人都说霍沉是疯子,王跃恒也这样认为,连亲爹都不放过的人怎么可能不疯呢。但霍沉平日表现得太过正常,以致于他都快忘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王跃恒惊怒之下一拳挥到霍沉脸上: "你他妈来真的!你这个疯子!" 他体格不输霍沉,甚至比他更重一些,近身搏斗理应更占优势,但抡起狠劲他已经输尽先机,霍沉结结实实挨下那一拳,不仅没躲,抓着他领子再次把他砸到墙上。 王跃恒暴起想要反击,那把水果刀抵近他眼球。 挥出的拳头顿时滞在半空,他不敢再动,一种刺骨的恐惧沿着脊背往上攀爬,他咬着牙: “霍沉,你想清楚!我们王家在宜港也是有头有脸的,你敢这么对我?" "你觉得我在乎吗。”霍沉握着那把刀,幽沉黑眸如阴晦的深海,凶险的怒涛在其中卷涌, “我问你,哪只眼睛看的。" 赵亮几人走到走廊那头去抽烟,老实说这事还真分不出个谁对谁错,王跃恒总惦记着叶嘉宁是不 对,但也是霍沉先从他手里抢了人,这俩一个万花丛中过,一个从不正眼看女人,放在几个月之前谁能想到他们会为了一个女人翻脸闹成这样。 总而言之,红颜祸水。 一个感慨:“那个小代驾也不知道给他俩下了什么降头,真绝了。” 一个附和:“我算是见识了,这女人是我见过手段最牛逼的。” 赵亮多少还残存点良心,忍不住站出来公正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从开始到现在你们不都亲眼看着呢,人姑娘多无辜,被他俩缠上,一个比一个难缠。就这俩人,你们自己说,哪个是好人?" "哎你到底跟谁一伙的啊。"“看看。”头一个人摇头, "他也被下降头了。& #34; 正扯闲话的时候听到叽哩咣当的动静。 "别是打起来了吧。""得去劝劝吧?"“劝什么劝,让他们打!”赵亮都替他们心累了, "不打一架这事了结不了。" 过一会,咚地一声——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不用进去吗?” 又一声: "咚!" 赵亮啪地把烟一丢扭头往里冲,推开门就看见那一片狼藉,王跃恒被霍沉摁在墙上,寒利的刀对着他眼睛。 赵亮失声:"霍爷,你冷静一点!" "滚!"霍沉浑身戾气。 竹竿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被另外几人心惊胆战地拉住,这时候贸然过去万一把霍沉激怒,刀再往前两毫米王跃恒的眼睛就废了! "霍爷,你听我说!"赵亮头皮发麻地咽了口唾沫,伸着手,在这时候搬出叶嘉宁来,"你想想小……你想想叶嘉宁!她肯定不想你这么做。" 见霍沉紧绷着脸没说话,觉得有效果,继续劝道: “她胆子小,要是知道你挖了别人的眼睛,晚上搞不好会做噩梦的。她一个小姑娘哪见过这种事。" 旁边有个人小声说:“我看她胆子挺大啊。”“闭嘴吧你!”赵亮低骂。 霍沉沉沉道:"你小看她了。" 赵亮冷不丁想起叶嘉宁是学法医的,估计真不怕这个,妈的。 他病急乱投医,胡乱说: “她就算不怕,肯定也不喜欢吧,血淋淋的,她看着那么干净。再说你这一刀真下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王叔就这一个儿子,拼了老命也会追究到.…啊!" 在赵亮的惊呼里,霍沉手中的刀狠狠扎了下去,擦过王跃恒脑袋,扎进厚重的金丝楠木板,那个位置,只消再偏一点,就会扎中王跃恒的眼球。 刀刃擦过的头皮冒出血迹,顺着头发往下流,王跃恒浑身都浸在冷汗中,听见他阴冷地说: “别让我在宜港再看到你。不然你的眼睛,有一只我挖一只。" 他说完站了起来,跨过王跃恒靠着墙板瘫软的身体,越过心惊肉跳之后尚未回神的几人 ,走了。 第69章 第69章 晚间冬叔上楼给叶嘉宁送餐,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又在闹什么,但饭不能不吃,他敲了敲门,从外面打开门锁,端着晚餐小心地走进去。 叶嘉宁在书房看文献,秀挺的鼻梁上一副银色细边眼镜,专注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没有因为被锁在里面而焦躁烦心。 冬叔看她样子放了些心,把餐放下,刚出炉的西班牙海鲜饭冒出香气,还有佐餐的鲜榨橙汁,天气热了,甜品是抹茶圆子奶冻。 叶嘉宁眼睛还在屏幕上: "等我看完这段。" "您记得吃,待会变温了奶冻口感就不好了。" 冬叔交代完就走了,等她吃完回来收餐具,叶嘉宁拿着手机回复麦穗的消息,告知她今晚不回去。冬叔端着托盘走到房间门口,犹豫良久。 叶嘉宁仿佛猜中他心思,抬起头平和地说: "没关系,你锁吧。" 知道她是不想自己为难,这让冬叔愈发不忍,宽慰道: "等少爷回来就会来给您开门了。"叶嘉宁不知道霍沉把她关在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去哪,何时回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 “他回来您叫我。” 这一等就到半夜,叶嘉宁睡梦间听见一点动静,那声音离她很近,轻轻地“咔”一声,她迷迷蒙蒙地从床上坐起,漆黑房间被玻璃窗外遥远海面反过来的光照出模糊轮廓,她坐了一会才从困顿中清醒些,伸手打开壁灯。 床尾对面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款式简单的纯黑色家居服,他应该洗过澡,半干的黑发带一点润湿水汽,两条腿敞开着,冷白的手搭在中间,无声懒怠地靠在那看她。 叶嘉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最后一点困意也被惊走,半夜开灯发现卧室突然冒出来那么大一人,很难再没心没肺地睡下去。 灯亮起的瞬间,霍沉往一侧偏了偏脸,叶嘉宁下床跟上拖鞋走到他面前,手指扶在他下颌,把他脸扳回来。 他没有抵抗,微仰起脸,润黑清澈的瞳眸抬着,左眼靠近太阳穴的地方受了伤,红红的一片在眼尾。 "怎么弄的?"叶嘉宁问。 /> “因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叶嘉宁手指贴着他下颌, "不然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甩掉他,不让他骚扰我家人。" 沾上王跃恒这种阴魂不散的麻烦,她但凡有更好的方式就不至于被他纠缠那么久,最后还要靠和霍沉做交易才能自保。 “我是死人吗。” 他脸很臭,语气也冷,叶嘉宁仿佛已经免疫,面不改色道: “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依靠你来解决。我习惯自己解决问题。" 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能抗的都自己扛,走投无路才去找亲爸借钱,逼不得已才被迫和霍沉交易——事实证明就连亲生父亲都未必靠得住,何况是别人? 其实她还是信任霍沉,依靠霍沉了,不然不会发出那条信息。她给自己留好了退路的。 "你的解决方式就是输了跟他走?"“可是我赢了。”叶嘉宁说。 “万一你输了呢。”霍沉下颌线绷得紧紧,盯着她的瞳孔如阴沉黑云, "你要跟他走吗?跟他牵手,吃饭,上床?" 扣住她腰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好像要掐进骨头里,把她往前带了一下,让她站到他腿中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关里磨出来: “我对你做的事,他也可以做是吗。还是你跟我玩腻了,想换一个。” 又开始说混蛋话。 叶嘉宁被他腿夹着,进退两难,在他偏执的眼神里静默片刻,反问他: “霍沉,如果我今天真的输了,你会让王跃恒带我走吗?" 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让霍沉目光冷凝下来,眉宇间露出显而易见的厌烦: “他很脏。” 他答非所问,叶嘉宁却肯定地说: “你不会。” "所以我怕什么。赢了最好,输就输了,我没损失。" 她不知道霍沉听没听进去,腰上那只手忽然把她往下一按,她没防备地跌跪到他身上,接着双腿被分开跪在两侧,两只手腕都被捉住绕到背后,他单手轻而易举地控住,往下一拽,她便被迫仰起头。 小天鹅一样的脖颈暴露出来,纤细又漂亮,霍沉张口咬上去,坚硬的齿尖从脆弱的喉骨上磨过,她嗓子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呜咽。 叶嘉宁穿的半袖睡裙印着小羊图案,是 纯棉的料子,很软,里面也一样,被浸透之后呈现出贴合他手指的形状。 她像一只被叼住咽喉只能任人摆布的猎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霍沉心里蓄着怒火,弄得很过分,她觉得难捱,本能地想往上躲,被他控着腰强制压下来,按到他手上。 深海里骤然卷起浪,汹涌的暗涛一层高过一层,卧室里独独一盏壁灯亮着,晕黄的光线照不过来,沙发这里很暗,她被深夜的静谧笼罩着,被幽幽冷雾和昏暗里翻涌的情潮包裹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和对她不乖的惩罚,全都掩盖在宽荡的裙摆之下。 喉骨被放开的时候她哼出粘连破碎的声来,霍沉却不吻她,只用幽深的眸盯着,盯她紧闭的双眼和眼尾溢出的泪水,滑落进暨发,盯她柔软嫣红的嘴唇,快被她咬破了。 她情难自抑的颤栗和布满全身的潮红都只为他,只有他能吻,只有他能碰,这让霍沉心里盛怒的无名火被那股柔荡的海水浇息了。 某个时刻她开始挣扎,断续的声音快衔接不上,说不要了,叫他名字: “霍沉,你放开……”"放开你要去哪。”他不肯, “要去找他吗?" 叶嘉宁根本说不出话,溺在快要窒息的潮热里,她张大口喘息,所有力气都被抽干,生理性泪水不断冒出来,将那双清冷的眼淹没,乌黑睫毛浸了水。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腕被松开也动不了,身体像小动物一样瘫软地挂在霍沉身上,轻轻一碰就细微地痉挛。 霍沉手拿出来时弄脏了她的裙子,他拨开她的头发,吻她泛红的耳根,气息灼烫地洒在锁骨那片浅凹处。 上面的齿痕已经消失了,没关系,他还会留下新的。 叶嘉宁伏在他肩上,好久才恢复力气坐起来,身上一层薄薄的汗把睡衣都弄湿,浸了汗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她看着霍沉,眼尾薄红未褪,让人觉得可怜,问他: "气消了吗?" 消是消了,只不过,霍沉抱着她,语气漫不经心地: “我裤子被你弄湿了。” 脸颊倏地一烫,更深的绯红色漫上来,叶嘉宁视线往下,光线有些暗,他黑色裤子上一片深色水痕,那有明显的起伏。 低头看了一会,她手掌覆上去,热度透过布料贴住手心,黑色裤子和白皙的手对比鲜明,霍沉一滞,鼻腔里溢出一声极低的喘,捏住她腕骨。 br />“别碰。”他说, "脏。" 叶嘉宁抬眼: "你不是洗过澡了。"他不答,把她手拿开。 他从来没让她碰过,也没自己碰过,叶嘉宁不明白为什么,想从他身上起来,屁股刚抬起一点就被拽回去,怕她跑了似的。 “去哪。” “洗澡啊。”叶嘉宁有点无奈, “我出了好多汗。” “哦。”霍沉紧张的肢体松懈下来,慢吞吞靠回去, "是很多。" 叶嘉宁总觉得他意有所指,推开他下去,进浴室冲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 出来的时候霍沉坐在她的床上,他已经回去处理过,换了一套衣服,黑漆漆的颜色与浅绿色床单格格不入,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玩游戏,余光见她出来,抬起头。 叶嘉宁脚步顿了顿: "你要在这里睡吗?" "不然?"他背抵着床头软包,把玩到一半的游戏关了,反问得理直气壮。 原本想赶他回去的,话到唇边止住,叶嘉宁真困了,不想和不讲道理的人掰扯,她上床躺下,被霍沉手臂捞过去,从身后抱住,吻她湿润的发,然后是细嫩的耳垂和脖颈。 与其说是吻,更像是一种抚慰,夜很静,恒温恒湿的房间舒适宜人,叶嘉宁在这种缱绻的温柔里 昏昏欲睡,直到听见他低沉的音色在耳畔叫她: “水水。” 昏暗里,叶嘉宁睁开眼: “别叫我这个名字。” 霍沉微顿,从她跟前拉开距离,光线太弱,不然会看清他长睫下黑眸里慢慢褪去的温度,像海面上悄然结起的冰。 他嗓音寡淡: “我不能叫吗。” 叶嘉宁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以前有在他面前提过吗?她已经没印象。 壁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脸蛋染成暖色,她背对着霍沉,没看见他神色变化,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是爱称,但是叫我水水的人已经不爱我了。” 那点冰还未成型就化掉开,小情绪消失,霍沉右手绕开她耳边的发,托住后颈把人压过来。 他吻得很深,薄唇含住她柔嫩唇瓣辗转地厮磨,舌尖缠住她的,在呼吸的交 错间一声一声地唤她: "水水、水水……" 心里某根弦被羽毛轻轻地拨了下,叶嘉宁想说什么,却在细密的吻里没有出声的机会。 第70章 第70章 早晨叫醒叶嘉宁的不是稳定的生物钟,也不是玻璃窗外明朗的阳光大海,她是被人吻醒的,头脑还没清醒就先缺氧,迷迷瞪瞪地被占了一通便宜,直到清脆机械的闹铃声不合时宜地作响。 霍沉放开她的时候她眼里布满潮气,嘴唇也变成湿润的绯色,他看一眼,便又低下头要亲,叶嘉宁抵住他胸口推开。 下床去衣帽间,刚选好衣服,听见身后慢条斯理跟过来的脚步声,她拿着衣服回头,委婉地提醒: “我要换衣服。” 衣帽间和卧室是连通的,霍沉斜着身体倚靠在门框上,没一点自觉:“你换。” “你出去。” 他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我都看过。” ……都看过也不代表她要在他面前换吧。叶嘉宁放下衣服,把他往外面推,他宽而瘦的背抵在她掌心,既不施力抵抗,也不主动离开,懒洋洋地被她推着走。 叶嘉宁把人推出去,关上衣帽间几乎从来不关的折叠门。 冬叔正在餐厅摆早餐,站的地方恰好能看见二楼的两扇房门,霍沉从叶嘉宁的卧室里出来时,他听见声下意识抬头,先是一愣,紧跟着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故作镇定,把眼睛移开。 可能怕他年纪大不能够理解这种状况,霍沉手揣在黑色睡裤的兜里,站在二楼玻璃围栏前,淡淡地给他解释: “我昨晚在这睡的。” 冬叔: “哦哦。” 看见他回自己屋,又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摇摇头。年轻人就是爱折腾,一会晴一会雨的。 叶嘉宁洗漱完下楼吃早餐,没多久,回房间换过衣服的霍沉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坐到餐桌前,看看上面摆的东西:番茄奶酪冷盘,意式杂蔬煎蛋,还有枸杞酒酿花生羹,三明治是甜口,蓝莓香蕉的夹心,抹了葵花籽酱。 他掀起眼皮看向冬叔,冬叔被他盯得茫然,起初还不明白,大眼瞪小眼地和他对视一会,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脏了: “您看什么?” 霍沉寡淡的语气问他: "你对你的薪水不满意?" 突如其来一口锅把冬叔砸得诚惶诚恐: "怎么会!" 以前在霍家做事的老人,只有他一个留下来了,霍沉虽然性子冷,对他与对别人也没多大区别,但待他十分厚道,他妻子得 了癌,当时为她治病的专家、普通人买不起的昂贵进口药,都是霍沉安排的,虽然最后她还是过世,但已经比医生预测的年限多活了好几年。 他腿脚不好,霍沉留着他,薪水给得也很丰厚,再说他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的,平时生活乏味,也没点什么爱好,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多,这要是还不满意,那也太贪心了。 霍沉又说:“那你是对我和她一起睡觉有意见?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比一个吓人,冬叔笨嘴拙舌急得语无伦次:“我、我.…您和叶小姐的事,我怎么敢有意见。" "我看你很敢。" 霍沉话音刚落,桌子底下的小腿被人踢了一脚,他目光瞥向对面,叶嘉宁面无表情地抬头跟冬叔说: "还有别的吃的吗,这些他都不能吃。" 耳朵却在发热,不知道霍沉哪根筋搭错,跟一个长辈胡说什么。冬叔低头看看餐桌,这才反应过来。 霍沉不怎么吃早餐,厨师准备早餐的时候就只考虑叶嘉宁口味了,今天也是命运般的巧合,几种餐食把他的过敏元素集了个全。 说早餐就说早餐,绕那么大一圈子,吓人一跳。 这一大早心情跌宕起伏的,冬叔赶忙把刚刚离开不久的厨师重新叫回来,自己也躲进厨房去,不敢在霍沉跟前呆了。 餐厅只剩他们两人,叶嘉宁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他漫不经心靠着椅子, “我们昨晚不是一起睡的吗。”叶嘉宁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先吃完早餐,霍沉的沙拉刚吃几口,叶嘉宁刚从椅子上起身,手腕就被捞住:"不等我?" "你慢慢吃。我今天去医院。"他放下银质叉子:“我送你。” 叶嘉宁的“不用”刚出口,他幽幽淡淡的眼神就瞟过来: "不想让我送,那你想让谁送。" "没完了是吗。" 叶嘉宁这样说着,还是在他身旁的位置重新坐下等他,拿出手机刷六级试题。霍沉吃饭一直都不紧不慢,兴许是今天有人等,吃得格外悠闲,她看完一篇文章抬头的时候他还没吃完。 他喜欢穿黑色卫衣,有 些是圆领,有些连帽,款式都极简单,但不知是剪裁设计太过精妙,还是他本身身材好,总能穿出一种不平凡的帅气。 他的衣服没有夸张的图案,但无一例外都会在胸口位置有个暗色刺绣,小小的,并不突出,有时甚至看不清。从侧面看过去,丝线微微反着光。 叶嘉宁托着腮,目光在他胸口停留一阵,冷不丁问:“你把我名字绣在衣服上?” 其实只是猜测,SS两个字母的含义并不一定就是水水,但见他动作微微一凝,侧眸朝她瞥过来又移回去,神色刻意绷得很淡漠,就知道猜对了。 她眼睛不由弯起来,唇角也翘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承认,作出一副寡淡的表情,用叉子叉起无花果送往嘴边: “我说是你名字了吗。”“那不然是什么。姗姗?思思?还是莎莎?”叶嘉宁放下手,表情也淡下来,"你还喜欢过别 人?" 那块无花果在霍沉唇前顿住,他把叉子搁回餐盘里,轻脆的一声,转头默不作声盯她一会。 “叶嘉宁,你有没有良心。” 她笑起来: "有一点。" 说完这句,她倾身靠近,霍沉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随之移动,密长的睫毛慢慢垂下,她似乎要吻他。 他靠着椅背没有动,想等她自己吻过来,可当她薄软的唇瓣一点点凑近,他还是抬了手,扣住她后脑。 他闻见她发梢幽清的香味,那种气味很特别,每一个因子都镌刻着她的名字,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迎,可在唇瓣贴上之前,她忽然退了回去。 说: "算了。我刚吃过番茄。" 她起身潇洒地离开,留下一片落空的失望。霍沉勾住她手,在她指尖报复性地捏了一下。 下午跟蓝晖岷和另外几位股东约了谈事,蓝晖岷做事周到,提好订好了餐厅,结束后请大家一起吃饭。 跟那几位股东客套完,几人纷纷表示恭敬不如从命,蓝晖岷拿上外套,问霍沉:"赏个脸一起来吗?" 几位股东都跟着看过去,其中一位最年长的笑着道:"小沉啊,好长时间没跟你吃饭了,你太忙,年会都不来参加,难得才能见 上一次,正好今天你有空我也有空,走吧,一块叙叙旧。" 这种饭局向来看霍沉心情,他乐意出席便出席,没兴致即便去了也有可能提前走人,蓝晖岷已经掌握一点揣摩他心情的诀窍,觉得他今天心情应该还算不错,大概率会给面子。 他揣摩对了,可惜运气不大好,刚问完,叶嘉宁的消息就发过来。霍沉原本靠在沙发里意兴阑珊地撑着头,看见消息,那种闲散的姿态收起,坐直身体。 叶嘉宁问他: 【忙完了吗】 他在几道等待回复的目光里,坐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打字: 【结束了】 【那我去接你?】叶嘉宁知道他下午是跟蓝总谈事,但不清楚他们晚上有没有局。 【你在哪里】 这是她第一次说要来接他。 霍沉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抬起眼对蓝晖岷道: “地址报一遍,我女朋友要来接我。” 旁边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纳闷,你自家公司的地址你不知道吗。蓝晖岷到底心理强大,从善如流地把公司坐标报给他,末了再不着痕迹提醒: “要是不好找的话,你可以直接发个定位给她。" 恢弘磅礴的霍氏大厦建成于十五年前,坐落在中央商务区核心地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宜港市最高建筑的记录保持者,已经成为地标性的存在。如此庞大显眼的一栋楼,隔两公里都能看见大厦上霍氏集团的lg,是个人只要长了眼睛都能找到。 霍沉给叶嘉宁发了位置,她说大概半个小时到。 他回复: 【好,我等你】 那边没再发新的过来,他往后靠住沙发,见几个人还在前面站着,手机拎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慢悠悠地翻转,问: "你们还不走?" 这不是在等你嘛,一个股东话到了嘴边没来得及吐出来,又听他懒散的语气道: “又没人接,在这等什么。" 蓝晖岷在几位年纪都是霍沉两倍以上的股东被气出个好歹之前,面带笑容地把人哄了出去,坐上他安排好的车出发前往预定的餐厅。 叶嘉宁打车过来,实际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规模越大的企业管理越有序,没有预约就想见老板是不可能的事,她以为霍沉会提前下楼来,可在楼下没见他,进入大堂跟前台说找霍 沉,不仅轻易就被放行,前台漂亮的小姑娘亲自送她到电梯,甚至帮她按下了楼层。 十六楼有几间会议室,她不知道霍沉在那间,给他打电话,他还没有要自己出来的意思,告诉她最里面那间。 叶嘉宁往里走,遇到刚刚开完会出来的一帮人,她往旁边避让开,那群人里投来几道打量的视线,她没理,径直往里走。 到最里间的会议室,推开门,只有霍沉一个人,他没在忙,甚至无事可做,只闲闲地坐在沙发上,等人来接。 叶嘉宁朝他走过去: “走吗?” 他这才站起来,手揣进兜里,气定神闲地: “走吧。” 下楼到停车场,走到那台Bruilrd前,叶嘉宁问他: “我来开可以吗?” 他这会心情不错,很好说话,把车钥匙抛给她: "随你。" 超跑的驾驶权转移到叶嘉宁手中,她坐上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启动。黑色超跑缓缓驶出停车场,提速后轧着轰鸣的引擎声驰入车道,她技巧娴熟地越过几辆慢速行驶的轿车,顺滑地穿行于车流之中。 进入环海公路后,她将车窗降下来,左手伸出窗外,海风带来湿咸味道,柔滑如流水般穿过指缝。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霍沉从旁边看她:"爽吗?" 叶嘉宁点头,现在也不用再隐瞒她对于车的喜欢了。 到港域天地附近的私人海滩时,她将车靠边停下来,日落将整片天空都染成粉色,阳光晒在海面上,细碎光芒和蝉鸣,黄昏的海浪涌上岸边又退去。 “下去走走吧。”她忽然提议。 两个人从通往海滩的小路走下去,到沙滩时叶嘉宁脱了鞋子,一手拎着,一只手朝身后伸去。霍沉从后面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两个人沿着沙滩走了一阵,傍晚徐徐的海风温柔地吹拂着人,叶嘉宁忽然开口说: “我妈后天出院,她和丁见霖都需要有人照顾,到时候我就不能每天都过来了。" 手术效果很好,但叶茵的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丁见霖每天等得抓心挠肝,这周就能如愿转学,以后可以每天回家了,这意味着叶嘉宁会很忙。 霍沉脚步顿住,转过头来时蹙着眉,显而易见对这种安排不满意: “那我 呢。” 就知道他会有意见,所以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叶嘉宁看着他说: “你是我男朋友。” 怒意还未积蓄起来便被她一句话打散,尽管知道她是故意,霍沉还是吃这套,脸色不算太冷,但总归有些冷意: "见不到面算什么男朋友。" “周末可以见面。”叶嘉宁道。 从每天待在他旁边,连出去都要经过他的许可,到后来想不来便不来,现在更甚,要周末才能抽空见他一面,还把自己当“情人”,谁家的情人见面还要约档期。 霍沉目光幽淡地睨她片刻,拆穿: "你今天主动来接我就是为了铺垫这个?" "是。我不想你不高兴,所以要先哄你一下。”叶嘉宁承认得很坦诚, "你比丁见霖还喜欢闹脾气,我从来不哄他。" 一个成年人被拿来跟一个六岁小孩比谁会开心,但霍沉心里的不爽还是被舒平了些。 "你哄人就这样哄?" “不然?”叶嘉宁好声好气, "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他还是不高兴,对于只能周末见面这件事,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寡淡地说: "你自己想办法。" 叶嘉宁脚上沾了沙子,回到车上,她脚朝车外坐着,从包里拿出湿纸巾弯下腰擦脚,霍沉站在旁边看了几秒,把她手里的湿巾接了过去。 他在她跟前蹲下来,一只手托起她细白的脚腕,慢条斯理地擦掉上面的细沙,动作很细致,旁边有车辆经过,车灯照到他给她擦脚的身影,他浑不在意,被人看到也无动于衷。 叶嘉宁坐着的地方比他高些,看他垂眼专注的模样,好像帮她擦脚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良久,她低下头,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霍沉抬起眼。 “我喜欢你。”她眼睛像清凌凌的月光,认真地望着他, "这样可以不生气了吗?" 第71章 第71章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叶嘉宁给麦穗发信息,问她到哪了,她们约好一起去接叶茵出院,麦穗下午课少,提前过来和她汇合。麦穗回复说已经在门口,叶嘉宁收起手机,走到校门,远远便见麦穗朝她挥手。 她一只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蓝色书包,另一只手牵呲着一口白牙的丁见霖,在丁见霖另一侧,叶茵穿了几个月的病号服换回常服,很简单的条纹开衫和棉麻长裤。 五月气温攀升,悬铃木葱郁枝叶在傍晚清爽的风里轻轻摇曳,她站在树下,微笑地看她。叶嘉宁停在原地,看她一会,唇角慢慢扬起。 丁见霖迫不及待跑过来牵她: “你走得好慢啊,我来接接你。”他拉着叶嘉宁走到叶茵跟前,叶嘉宁问: "不是说好等我去吗。" “我又不是走不动路,早点出来还能来接你们。”叶茵自己觉得身体状况还行,下午也无事可做,就没等她们放学,收拾好衣物,办理好出院手续,拎上包裹自行回了家。简单收拾一番,还能赶上去接丁见霖放学。 "今天是妈妈来接我的!”丁见霖的开心溢于言表,小嘴巴絮絮叨叨,“我们还去接了麦麦姐姐,然后过来接你,麦麦姐姐说不要告诉你,要给你一个惊喜。" 所以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叶嘉宁看向麦穗: "你也和他们串通好的?"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卖我了。”麦穗捏了把丁见霖的脸蛋,举起手自证清白, “我没有和他们串通哦,阿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已经到我学校了,把我吓一跳。" "所以你就和他们一起吓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麦穗歪头笑, "开心吗?"叶嘉宁点头: “开心。”有妈妈来接,谁会不开心呢。“我也开心。”麦穗神采奕奕。 爸爸妈妈来接放学,对其他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初中时叶嘉宁带她回家,叶茵和丁重知道她的情况,专门收拾出来一个房间给她。那时候叶嘉宁有上学司机接送,偶尔叶茵丁重有空会去接她,当然也会接上麦穗,但她一直认为那是顺便,她只是在沾叶嘉宁的光而已,他们把她当家人,她都觉得自己在沾光,是偷来的幸福。 和今天叶茵特地来接她的感觉不同,她不知道该怎么描绘看到叶茵在校门口等自 己时的心情。如果有妈妈,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走吧。”叶茵牵起叶嘉宁的手, “我们回家。”“我也要牵。” 麦穗拉住叶茵的另一只手,丁见霖蹦过来时已经晚了,没有他的位置,他看看左边,看看后边,最后一扭头: “那我在前面带路好了!” 除了周末丁见霖回来,周内叶嘉宁和麦穗基本都待在学校,家里平时开火的次数不多,叶茵下午回来的时候买了些菜,回到家,她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麦穗赶忙阻拦:"你身体刚好,要多休息,还是我和嘉宁来吧。" "就你们俩的手艺,晚饭我们一起吃酱油拌面?”叶茵笑着说,"做顿饭而已,我有力气的,不放心你们两个可以来帮忙。" “那是嘉宁不是我。"麦穗甩锅, “我现在厨艺还可以的,是不是弟弟?” “我喜欢吃妈妈做的菜,也喜欢吃麦麦姐姐做的菜,也喜欢吃叶嘉宁做的菜。”丁见霖小小年纪已经习得端水技艺,最后还说, "酱油拌面我也喜欢吃。" 叶嘉宁靠在门口看他们,闻言说: "那晚饭你吃酱油拌面。" 丁见霖马上抱住叶茵撒娇:"妈妈,她欺负我。" 晚上洗完澡,叶嘉宁在书桌前写内科学作业,霍沉的电话打进来,她戴上耳机接通,手机放到一旁,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听电话。 "还没睡?"他问。 "在写作业。写完就睡了。"他似乎不在家里,背景音里徐徐风声和蝉鸣,夏夜独有的空旷的寂静从听筒传来,叶嘉宁问他, "你在外面?" 他“嗯”了声。她顺着问: "在外面干嘛。" 他答: “玩。” 玩?他冷淡得很,都只答一个字,没有多说的打算,叶嘉宁没听见其他声音,不知道这个时间他在外面玩什么,夜店会所要吵得多。 "夜生活挺丰富。" 霍沉散漫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接一句: "是挺丰富。"这态度是专程打过来气人的? 卫生间的门打开,麦穗刚洗完澡,干发巾包着头 发,在里面喊她: “嘉宁,可以帮我拿下吹风机吗?" 叶嘉宁起身去拿给她,听筒里那道懒洋洋的音色变了些味道,让人很容易想象到他淡下来的脸:"她为什么在你房间。" 叶嘉宁回答: "家里房间不够,我们一起睡。" 霍沉语气听起来淡极了: "你从我那搬回来,就是为了和她一起睡?""虽然结果是这样,但你不能这样理解。""那你说我应该怎样理解。" 麦一个女孩子,她们从小睡在一张床上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叶嘉宁也不明白他怎么无差别吃醋, 刚要就这个问题和他讲讲道理,听见霍沉那边响起两声犬吠。 狗叫在悄寂的夜晚嘹亮而清晰,叶嘉宁笔尖停顿住,抬起头,因为她听见那声音,不止从听筒里,还有对面那栋楼里。她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了眼。 黄橙橙的路灯映下树叶斑驳形状,黑色跑车停在楼下,二楼那户人家养了许多花草,绣球开满阳台,铁线莲的藤蔓从围栏爬出去,朝下垂吊着,一簇簇紫色的花悬在布加迪车顶上。 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叶嘉宁结束话题:"不和你说了,我先挂了。" "你要睡了?" “不睡。”叶嘉宁说, "有点事情做。" 一通电话没说上几句就被挂断,霍沉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扔到一旁,眉眼冷恹地靠住座椅。楼上那扇窗口里亮着暖白色的灯,她又不睡,不知道有什么比他更要紧的事要做。 正淡着脸不爽的时候,车窗被人轻叩两下,他转头,隔着深色玻璃看到一张干净漂亮的脸。 霍沉把玻璃降下来,那盏路灯灯罩有些脏了,黯淡昏黄的光笼着叶嘉宁清秀五官,平添一种朦胧的柔和感。她弯着腰,问他:“你在这玩什么呢?” 霍沉一脸仿佛只是碰巧路过的淡然: “玩手机。” "大老远跑这里玩手机。" “嗯。"他淡淡的口吻,面不改色说, "这信号好。”“那你玩吧。”叶嘉宁直起身从车前走开, "我上去了。" 她步子 迈得慢,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一身车门被关上的声响,紧跟着手腕被扣住,她被人扯了一把,栽过去的时候差点踩到霍沉的脚。 “不是来玩。”霍沉攥住她两只手腕,垂着眼睑, "来找你,满意了吗。" 背后抵靠坚硬的车身轮廓,身前被清冽的冷雾笼罩,叶嘉宁问他: “都来了,怎么不叫我下来。" 霍沉手指顺着她瘦白手腕下滑,穿过她指缝,密不可分地扣起来: “怕你觉得烦。”"怕我烦,那干嘛还要来。"叶嘉宁看着他, "不来不就不用怕我烦了吗。" 这话讲得很理性,又太理性,因为显得冷漠无情,霍沉垂着眼,幽幽看她一阵,说: “因为想见你。" "可你不叫我下来,还是见不到。" 因为想见她,所以来找她,可是怕她感到厌烦,所以来了并不让她知道,不叫她出来,自己默默在她楼下待一阵,总归还是见不到,那干嘛还要来呢? "见不到就见不到。”他没所谓道, “我知道你在上面。" 既然见不到也无所谓,那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在港域天地待着,一样可以知道她就在家里。 从叶嘉宁的思维很难理解他来这里的意义,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划算,但他还是来了。可能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更会这种无效行为感到心软。 安静一会,她开口:"明天不要来了,后天也不要来,以后都不要来,好吗?"这话犹如一桶冰水浇在霍沉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淋得透彻: “你不想我来?”他手指慢慢松开,快从叶嘉宁手指间抽离的时候,被她反握住。 "想你来,但不想你这样傻乎乎地在我楼下等。" 她清透脸庞映着如水的皎洁月光,双眼清明而澄净,握着他的手,认真对他讲: “我会去找你。" 叶嘉宁回去时,麦穗已经躺下休息了,她放轻动作上床,面朝里面的麦穗翻身转过来,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用一种查寝宿管般的正直目光逼视她: “下去幽会了?” 叶嘉宁被逮个正着也不见心虚,躺下来问她: “怎么还不睡。” 许是因为心头一块装了很久的大石落地, 突然的轻松反而让人一时间不适应,麦穗说: “睡不着。" “嘉宁。”路灯从窗帘缝隙漏进来一点光芒,她一只手放在脸下垫着, “我可以原谅你那个男朋友一点点。" “为什么。”叶嘉宁想知道。 "多亏了当时他那笔钱,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阿姨现在身体能健康,都要感谢他。还有那时候你遇到麻烦,也是因为他才能化解。看在他这些功劳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他一点点。" 麦穗做人秉持恩怨分明,末了又哼一声:“不过他上次弄伤你的事也没那么容易过去,你让他不要太得意,我还是不相信他。" 叶嘉宁莞尔,她没办法说服麦穗其实霍沉很好,那次他不是有意,听起来简直像是她恋爱脑过头。 “那你相信我就够了。”叶嘉宁说, "他的性格有点像小狗,看起来凶,不近人情,其实很乖,还有点粘人。" 麦穗对她这个描述非常意外: "真的吗?和我见到的很不同。" "是不同。"但这点除了叶嘉宁自己,别人都很难相信,因为霍沉只在她面前是那种样子。"好吧。"麦穗说, "也能理解,毕竟狗都只在主人面前乖。"叶嘉宁愣了一秒,手背盖住眼睛无声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为什么被她讲得这么奇怪。 翌日早晨叶嘉宁正在卫生间洗漱,听见麦穗咦了一声,她咬着牙刷探头出来,看见麦穗趴在窗边勾着头: "楼下怎么有台跑车啊。" 叶嘉宁顿了下,走到窗口往下看,对面楼的墙下停放着一台超跑,从后视镜能辨认出是帕加尼,白色的造型酷炫中带有一丝优雅。 不是霍沉那台布加迪。 她收回视线回去洗脸,冲掉泡沫,抬起头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是有那么一丝失望。有一瞬间她以为是霍沉,但昨晚他刚来过,怎么可能这么快又出现。 下楼时,那台帕加尼车前站着一个人,之前接送过她的司机,穿一身深色西服,远远地注视着单元门,见她出来恭敬地欠身: “叶小姐。” 叶嘉宁脚步调转方向,朝他走去: "霍沉叫你来的?""小霍爷派我给您送台车, 您上下学方便些。" 叶嘉宁顺着他目光看向那台帕加尼,刚在楼上没仔细看,是限量版的Znda F,这车很吸睛,开去上课未免太招摇,但霍沉的车估计每台都一样惹眼。 “我以为他只喜欢黑色。” "少爷的车很多,我也不清楚。"司机怕说错话,不敢多说,双手把车钥匙递过去,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她不接收,他回去没法交差。 好在叶嘉宁并没拒绝,接过钥匙说: “麻烦你了。” "没有,您太客气了。"司机松了口气,完成任务便离开了。 之后每天去上课,叶嘉宁都开着这台车,次数多了,难免被熟人看到。 这天早晨她先送了麦穗,到学校正好赶上第一节课,这个时间的学生们如同朝圣的信徒,从不同的方向向一栋栋教学楼汇聚,她把车停到教学楼附近的停车位,拿着包从跑车上下来,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嘉宁?” 她回过头,是隔壁宿舍的两个女生,看看她又看向她身旁抓人眼球的跑车,两只眼睛一只写着“震”,一只写着“惊”,叶嘉宁把帆布包挎到肩上,若无其事地跟对方问了声早。 前两节的预防医学是大课,几个班级的学生汇聚在同一间阶梯教室,课间张露出去接水,她刚走,位置上就有人坐下来。 叶嘉宁正拿着手机看微信,霍沉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之前那只总喜欢在他车顶睡觉的黑猫,它顺利分娩了,四只小猫崽眼睛还没睁开,像小老鼠似的,花色都是黑加白,但每一只都有所不同,各有各的特点。 黑猫正给小猫崽舔毛,团窝在躺在宽敞舒适的真皮上,叶嘉宁认出那是他的车——准备来讲,是那台Bruilrd的副驾。 照片下面跟着一句: 【她生了】 叶嘉宁觉得好笑,不管是这个“她”字,还是猫在他跑车上生崽这件事。 她幸灾乐祸: 【你自己惹的风流债,自己兜着吧】 正打字的时候,听见旁边不属于张露的声音:“嗳,叶嘉宁,听说你早上开跑车来的?” 桌前围过来几个女生,其中一个便是在楼下碰到的,叶嘉宁头都没抬: “嗯。” "什么跑车啊? "对方兴致勃勃。亲眼看到的那女生不太懂跑车,匆匆一眼也没认出是什么车: “我不认识,你问她。” 几道视线汇聚到叶嘉宁身上,她只好答了句: "帕加尼。" "帕加尼?我都没听过,我只知道帕拉梅拉。" 后排有个男生听见关键词,插嘴:“帕拉梅拉跟帕加尼一点可比性都没有好吗,不是一个level的。" "这么牛吗,我搜搜。" 她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叶嘉宁兀自跟霍沉聊微信。他似乎对她那句话有不同意见,反驳: 【你惹的】 叶嘉宁: 【跟我有什么关系】 SS: 【我被她赖上不是为了来接你?】 硬要这样讲,那她的确有一部分责任。 几人搜了会帕加尼的信息,惊叹于它的价格,又凑过来问叶嘉名: “葛裕如说你谈恋爱了我还不信,你怎么瞒得这么严啊。" "就是,你男朋友帅吗?"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们学校好像没这么有钱的富二代。" 叶嘉宁低头看着手机,声音没多大起伏: “你们怎么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对方笑嘻嘻说: "这不是好奇嘛,想知道谁把我们系花追走了。" 叶嘉宁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都是家境普通或者还可以的女生,跟霍沉那个圈子不沾边,也没什么恶意,可能只是八卦而已。 但她没兴趣和她们聊自己的八卦。 "你们没见过他,大概率都没听过,我说了你们也不认识,不如就别浪费时间了。" 叶嘉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忙,上课之余她又跟时清庭见了几次面,聊一些拍摄细节。 时清庭的节目组已经和宜大校方签署好协议,并拿到了拍摄许可,这个节目聚焦包括法医学在内的冷门专业,比如核电、古生物学、动物医学等,从各专业的在校大学生中挑选合适人选,以纪录片的形式拍摄记录其上课日常及暑期实习,旨在揭开这些冷门专业的神秘面纱,加深社会公众对他们的了解。 那晚之后,一连几天她和霍沉都没碰到面。 />一直到周末。 叶嘉宁出去之前有和叶茵交代,彼时叶茵正戴着眼镜看一沓厚厚的资料。 自从上次在医院谈过之后,她再提过要叶嘉宁和霍沉分手,也很少过问,但她出院之后就开始尝试着接一些工作了,她曾是脑肿瘤方面的专家,曾经有数不清的医学院、医学论坛争着抢着请她去做讲座,各大研究中心踏破门槛求她入伙,但她已有几年在业内无消息,如今说是无人问津也不为过,短时间想找到工作并不容易。 听见叶嘉宁的问,她从资料里抬起头,摘掉眼镜,问她: "晚上回来吗?" 叶嘉宁说: "不回来了。" 叶茵没说别的,麦穗带丁见霖去楼下买雪糕了,家里没小孩,她只用很平常的口吻叮嘱一句:"注意安全,要是发生关系的话,记得做好措施。" 十八岁之前,她给叶嘉宁立过规矩,不能谈恋爱,但她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论是谈恋爱还是性关系,都有自己的自由。既然她自己把这段关系当做认真交往,叶茵虽然有诸多忧虑,也不能干涉太多。 作为医生,叶茵并不避讳这些,很早她就已经给叶嘉宁做过两性关系的教育。叶嘉宁并不会觉得尴尬,不过, “我们还没做过。” 叶茵神色不由诧异,毕竟就她所知,事情一开始的确是往“那个”方向走的,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发生过关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其实是没做到那一步,但更详细的叶嘉宁也不好意思再跟妈妈讨论下去,她背上包下楼,把跑车开出小区的时候,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说刚开始是她不想跟霍沉发生关系,那么最近几次,就是他自己在有意避免了。他不像是有隐疾的样子,她碰过一下,很正常。 去往港域天地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不知何时起甚至变成回家一样的自如,把车停入地库,乘电梯到顶楼,打开门锁,她迈入的左脚尚未落地,便被一只清瘦手臂勾住腰带进去。 双脚甚至来不及沾地,悬空的身体被抵压到门背后,霍沉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虎口抬起她下巴,另只手扣在她腰后面把她压到怀里,错开鼻峰低头就吻了下来。 他吻技愈发熟练,抿住她薄软的唇瓣吮咬,像要发泄这一周里数着日子一天天漫长度过的折磨,牙齿从上面重重地 碾磨而过,叶嘉宁只觉得唇上被他弄得发热又发麻,紧跟着牙关被他毫不费力地撬开,舌尖闯入进来,吻得又深又急。 她被紧紧挤压在他的身体和门板之间,一丝空气都不剩,呼吸紊乱的时候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他果真是越来越熟练,解她衣服都熟能生巧了。 理智让她把他往外推。 “冬叔不在。”霍沉显然清楚她在想什么,稍稍放开她说了一句话便又吻过来。 叶嘉宁气喘吁吁地推他: “一大早你不用做别的事吗?” "不用。"只要霍沉不愿意放,她那点力气还不如一直猫来得有用,但他到底还是往后退了些,捏着下巴在她唇角一下一下地轻啄。 叶嘉宁腿上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低头看见那只黑猫也来凑热闹,好像还嫌门边这块地方不够拥挤,从她和霍沉腿中间绕来绕去地穿行。 自从有专人喂养之后,它在最优越的伙食喂养之下,体型迅速横向发展,虽然分娩之后鼓起的肚子瘪了下去,但整只猫已经比叶嘉宁刚见到它时圆润许多。 叶嘉宁蹲下身,它顺势躺下撒娇示好。 叶嘉宁其实对小动物没有太大的感觉,不像麦穗看见小猫小狗就秒变夹子音,喜欢得不得了,起初投喂这只黑猫只是因为它是霍沉惹下的风流债,喂多了的确有些感情,她抚摸着黑猫日渐油亮的皮毛,问霍沉: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起了。" “叫什么?” 她摸猫的时候,霍沉站在她身后低头瞧着: "木木。""哪个mu?"叶嘉宁问。 散漫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来,漫不经心地说: "水生木的木。"叶嘉宁摸猫的动作一停,回头看他。 72 第 72 章 小霍爷 霍沉若无其事地跟她对视, 有一种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理直气壮。 叶嘉宁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这样给猫起名字,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她生的?法医学理论上算半个医学生,她试图挽回一下离谱的走向:“不是我生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生的。”霍沉两手抄着兜, 因为表现太过心安理得, 连荒诞不经的话都仿佛很有可信度。 叶嘉宁和他讲道理:“且不说物种问题,我就算真的有本事能生出小猫来,至少也要人在场吧。” 他笃定又散漫:“你在外面偷偷生的。” “……”叶嘉宁简直哭笑不得。她一般不屑于和人争执, 不管什么事,争执的话很少会输,现在败给霍沉的奇想天开。 为什么执着于把这只猫当做她生的呢?她想不明白。 “不和你争。你不讲道理。” 和不讲道理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所以只能接受这只猫叫做木木的事实。 见叶嘉宁站起身,黑猫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毛,在前面引路, 带她去看它的崽。 其实霍沉会养小动物是很让人意外的, 他那身恹恹冷冷的气息别说人, 任何活物靠近都需要勇气, 黑猫凭借着毒辣的眼光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长期饭票, 短短几日气质都变了,走起路来十分自信。 小猫崽刚刚出生几天还只会爬,几只挤在一起, 睡在干净舒适的猫窝里, 下面铺着柔软的垫子, 黑猫灵活地跃进围栏, 在它的新房子躺下来,悠闲地左爪叠右爪。 叶嘉宁蹲在围栏外面,伸手碰了下, 小猫崽的身体热乎乎的,在睡梦之中快速地起伏,她手臂搭在围栏上数了数,一二三四。 她没问,跟过来的霍沉自己提及:“你不问他们的名字吗?” 根据他起名的思路,叶嘉宁已经有预感,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他们叫什么?” 霍沉从她身后弯下腰,清沉冷雾般的气息将她笼罩,她抬头,刚好看见从下颌连到喉结锋利清晰的一道线条,他冷白手指点在那四只小猫崽的额头上,一个一个给她介绍:“火火、炎炎、焱焱、燚燚。” “……” 辈分莫名其妙就变得很高,叶嘉宁看着小小的还未睁眼的小猫们,忽然感到一种拖家带口的压力。 她骨相生得优越,精致的鼻峰上面一对干净清冷的眼,早晨明媚不刺目的阳光给她打上一层柔和的光,中和了平日那种不可近玩的高冷感,下巴垫在手背上,有些无奈地说:“你这种行为属于碰瓷,我是不是还要承担抚养他们的责任?” 霍沉并不辩驳,毕竟也没得辩,他就是明明白白在碰瓷:“你知道就好。” 不合时宜的电话声响起,霍沉捡起手机看了眼,蓝晖岷来电。他慢条斯理接起,彼端蓝晖岷就没那么悠闲了,开门见山地问他:“今天的会议你没忘吧。” 霍沉单手揣着兜,不紧不慢回:“我记性没那么差。” “以防万一。”蓝晖岷未雨绸缪地提醒,“十点钟,不要迟到。” 他们讲电话的时候,叶嘉宁听出几分,等他挂断电话便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有个会要开。”霍沉稀松平常的口气好似在谈论今天午餐吃什么,叶嘉宁虽然不了解他公司的经营,但知道一般的小事他都不过问,需要他出席的会议应该很要紧。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她站起身,“你有事就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可以改天再过来。” 有正事当然是正事为先,今天不见还有下次。 但霍沉不喜欢改天。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所以不告诉你。” 按照她的四象限理论,如果把所有事情排个优先级,公司的事务并不会在她前面。她说今天过来,所以即便会议十点钟就要召开,他依然在家里等她到九点,不慌不忙地陪她看猫。 叶嘉宁看了眼钟:“时间不多了,你不去换衣服吗。” 霍沉勾住她手腕,把她拉到面前,长指松散地捏着她掌心,润黑瞳仁征询地望她:“陪我去?” “你去开会,我去干什么。”她又不是霍氏内部员工,去了也不方便。 “给我做翻译。”他冠冕堂皇地说,“会上有个外商,我英文不好。” - 叶嘉宁换了一身相对正式些的真丝衬衫和半裙,跟霍沉一起坐上开往霍氏的车时,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同意了。 她好像越来越容易对他妥协。 她扭头看向霍沉,他休闲日常的卫衣已经换成挺括的衬衣西裤,照旧不打领带,外套敞着扣子,他把西装穿得很随性,这种随性来源于他身上别具一格的懒散大少爷气质,和那些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有着本质不同。 “你是不是早有预谋?”叶嘉宁怀疑。 霍沉目光转来:“预谋什么?” 一种隐约的感觉,叶嘉宁说不清楚,霍沉也没否认,只是不咸不淡道:“你自己说要今天过来。” 确实是她自己定的今天,没想到会巧合地和他的会撞上。 长轴劳斯莱斯幻影开到霍氏大楼,没有进入地下停车场,而是招摇地停在大厦正门。 霍沉先下车,回过身把手递过去,叶嘉宁扶着他手下车,双脚落地,想把手拿开的时候,他手指向中央收拢,把她握在掌心,牵着她,很自然地朝大厦方向走去。 进入挑高开阔的公司大堂,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见到人进来,几名前台立刻起身恭敬鞠躬:“小霍爷。” 黑色西裤很好地显衬出霍沉优越的身高和醒目的长腿,同时使他身上的距离感更重,让人不敢接近。他厌冷的气场太过慑人,浑身上下唯一让人觉得有温度的地方,是那只骨节分明、用来牵人的手。 那女孩有一张清丽漂亮的脸,乌黑长发在脑后扎简单的低马尾,身上衣裙简单而素净,就像一池清冽干净的溪水,能净化他幽冷的墨黑。 他牵着叶嘉宁,旁若无人地穿过霍氏集团宏伟气派的大堂,等进入电梯,金属门在面前闭合,他伸手去按键,叶嘉宁终于在只有两人的轿厢里开口:“没人会牵翻译的手上班,小霍爷。” 霍沉微顿,收回手:“你叫我什么?” “他们不都这么叫你吗。”叶嘉宁偏头,又重复一遍,“小霍爷?” 这称呼都是别人叫,多的是阿谀奉承的意味,霍沉并不喜欢听,因为是从霍森那继承来,所以更厌恶。 可她叫的就不一样。 他深海一样的眼难辨喜怒,含义不明盯了她片刻,淡淡移开。 “别在这里撒娇。”目视前方,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模样,“我在工作。” 叶嘉宁:“……” 电梯很快就到,出门时叶嘉宁抽出了手,她跟随着霍沉,沿走廊步行一段后进入一扇门,大厅里汇聚着不少人,签到台后面坐着几位职员,随着霍沉的出现,一道道视线汇集过来。 霍沉在公司露面的次数不多,即便有事来也是一台车直接停车场进出,年会从不参与,普通职员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他,至今没见过小霍爷庐山真面目的大有人在。有人认得,忙不迭问好,有人不认得,经旁边人提醒后目露诧异。 霍沉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视而不见,径直带着叶嘉宁进入里面会场,内里是能容纳数百人的礼堂,会议现场已经布置完成,看到台上LED屏幕中央“年度股东大会”的字样,叶嘉宁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以为的一场普通会议。 她微微一怔,还没机会问,蓝晖岷已经朝他们走来。 台下数百张整齐排列的座椅已经坐满,看到霍沉带来一个女人且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后,不少人交头接耳。 连蓝晖岷都感到意外,看叶嘉宁一眼:“你怎么带叶小姐来了。” 霍沉言简意赅:“我的翻译。” 持有霍氏集团股份的既有个人股东,也有公司股东,与会人员中的确有一位来自德国的外商代表,且不说会议全程都是中文根本不需要翻译,即便需要,对方本身就自带了一位专业翻译。 蓝晖岷捏了捏额头,心细如发地问:“那她的座位安排在……?” 霍沉道:“第一排。”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把一个非内部人员安排到股东大会第一排,蓝晖岷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实在是精彩极了,整整领带呼了口气,趁着会议正式开始之前的最后几分钟去临时调整事先排好的座位,以及应对其他股东们的疑问。 叶嘉宁不懂企业经营,也知道年度股东大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场合,正思忖要不要当场“辞职”趁会议还没开始走人,那位德国外商代表过来打招呼了。 这是他首次代表公司来参会,礼貌地朝霍沉伸出手,用国际通用的英语做自我介绍,叶嘉宁暂时打消离开的念头,站在霍沉旁边为他做翻译。 简单交谈几句会议便要开始,霍沉是整个霍氏集团的实际控股人,座位在台上。 蓝晖岷派他的助理亲自带叶嘉宁去入座,看到自己的位置在第一排时,叶嘉宁停住:“我坐这里不合适吧。” “是蓝总亲自安排的位置。您觉得不舒服吗?”对方态度十分恭敬,“或者您想坐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再帮您调整。” 蓝晖岷特意把她安排第一排的最右侧,既不会太引人注目,又在霍沉的眼皮子底下,可以随时看到的地方。 叶嘉宁看向台上,霍沉已经在最中央的位置落座,两侧分别是集团副董事长、执行总裁蓝晖岷等四人,似是察觉她的视线,他目光从台上飘过来。 “没事。”叶嘉宁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助理面带微笑:“我就在旁边,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霍沉背靠椅子,坐在台上也是一派正经的模样,只有叶嘉宁自己知道,他看似平淡的目光全程都在看她。 坐在她左边的中年男人看她几次,似是因为不认识觉得奇怪,又看她年轻,不像是有资本的股东:“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代表公司来的?哪家公司?” 叶嘉宁答得简洁:“我是翻译。” 事实上除了开始前和那位德国代表的交谈,再没有任何需要翻译的地方,她这个翻译在岗数小时,只翻译了几句不重要的寒暄,毫无用武之地。 男人更纳闷,一个翻译怎么可能有资格坐在这,总裁特助还对她那么殷勤。他还想问什么,叶嘉宁说:“蓝总正在回答关于AI的问题,您不用听吗?” 男人下意识扭头往上面看了眼,这一看,正正对上一道沉冷视线。 霍沉目光从台下撇下来,眼神里冷冰冰的。以为是不满意自己不专心听反而说闲话,男人赶忙坐正身体把注意力放到会议上。 叶嘉宁静静坐了一会,霍沉目光始终没收回去,幽幽地盯她,对视片刻,她用口型对他说:“专心点。” 他有一丝幽微的不满,视线最后刀锋似的从男人身上掠过,慢吞吞转了回去。 霍氏集团犹如一棵巍然壮阔的百年老树,枝叶繁茂,业务范围广泛而庞大,这场股东大会比叶嘉宁预计的还要久,一开便是几个小时。 会议内容其实十分枯燥,涉及集团年度财务预算决算报告的核算,一些重要事项的决议,来年的运营目标,以及解答股东们的一些问题。 大部分问题都有副董事长和蓝晖岷负责解答,只有极少数才会由霍沉亲自作答。他坐在台上回答提问时,和平时对什么兴致缺缺的样子很不同,对答简洁且直切要害,此时的他锋芒毕露。 这是叶嘉宁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虽然平时像个不理朝政的小昏君,实际上仍然掌控着整个集团的核心,这也是包括蓝晖岷在内的集团高层对他这样一个二世祖敬重忌惮、不敢随便作妖的原因。 他比所有人认为的都厉害多了。 中间那位德国代表提问了一个关于集团管理架构的细节,霍沉开口回答的时候,叶嘉宁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这个翻译的职位不止没用武之地,根本就是虚设。 霍沉的英文十分流利,并且发音很好听,冷感清冽的音色被面前桌子上的话筒收录,经由一条线缆传输至音响设备,在会场四周播放。 叶嘉宁看着台上几人中他格外突出的身姿,一时除了帅也想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要是夸他的话,他会不会得意? 股东们的提问都相继结束,会议临近尾声,蓝晖岷道:“没有其他问题的话……”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霍董。” 后排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出来,在寂静下来的会场中清晰发问:“霍氏集团是你父亲一手壮大的,你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才有机会坐在这,真要论能力,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你打算把霍氏还给他吗?” 在此之前的提问都围绕公司业务与规章改革,这次明显冲霍沉本人而来。 叶嘉宁没错过霍沉神色在那一瞬间的变化,原本还是松散闲适的,转眼凝结成高山陈年坚固的积冰,无人破得开。 她回头去望,却看不到是谁,这道音色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也是普通的。 整间宏亮的礼堂都在这个敏感而恶意的问题后陷入沉寂,蓝晖岷都毫无防备地愣了几秒,当年霍森为何突然消失一直是个谜团,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但总归和霍沉脱不开关系,这个名字已经快成为忌讳,没人敢在霍沉跟前提起。 眼见霍沉周身的气压陡然变得僵冷,他眼神示意助理带人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走,准备在事态变得更坏之前把人控制住。 巨幅LED屏幕上蓝色背景将一张张脸映成缤纷的颜色,霍沉抬着冷峭的眼,在一道道内容各异的目光里,嗓音如同从刀尖上滚过,淬着冷戾寒气:“他有本事出来再说。” 副董事长和蓝晖岷对了个眼神,宣布本届股东大会年会结束,提问的人刚一站起来便被助理请出现场去核查身份,现场气氛仍旧有些僵硬,不时有视线往霍沉身上瞟。 他谁都没管,谁都没看,从台上走下来,叶嘉宁站在台阶下面,看到他时,才发现那双眼睛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浑身都散发着尖锐冷意,像被卷入某种漩涡里,连叶嘉宁的手都忘记去牵。 叶嘉宁和蓝总道了声别,蓝晖岷不太放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叶嘉宁点头,跟在霍沉身后离开。 进入电梯,他背抵着轿厢,冷漠双眼没焦点地眺着前方,金属门关合,叶嘉宁转身过来,把他紧攥成拳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一根手指掰开,握上去。 电梯上方灯管色温炽白,她手臂像柔软藤蔓,绕过他的腰环抱住他有些僵硬的身体。 温热的身体贴上来,他好似回神,睫毛鸦羽般微弱地轻颤,垂下眼睛来看她。 “霍沉。”她说,“别害怕。” 73 第 73 章 要陪我去上课吗 霍森的名字极大地影响了霍沉的心情, 回程路上他一直心不在焉,叶嘉宁的手被他十指相扣紧紧握着,一直到下车都不松开,她只好小心挪过去, 从他那侧下车。 一进家门木木便来蹭腿撒娇, 虽然刚刚收编没几天, 它已经爱岗敬业地学会一只家养宠物猫该做的分内之事, 它喵喵叫着把人往它的宠物专区领,叶嘉宁抬步要跟, 被霍沉拽回来。 “去哪。” “它在撒娇。”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我去看看。” 他心情不好, 连自己捡回来的猫都要争风吃醋:“它撒娇你就去?” 叶嘉宁便停下来, 不紧不慢道:“你撒娇我也可以不去。” 要他撒娇?霍沉把头偏开一些,酷酷的样子:“我不会。” “不啊。你很会。” 霍沉并不喜欢这样的评价,撒娇是她才能做的事情,目光重新偏回来:“我什么时候跟你撒过娇。” 不好评,叶嘉宁有时会觉得他每时每刻都在撒娇。 “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撒娇。”她斟酌用词, “直勾勾的,很纯净, 跟小狗一样。” 他可能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把她抱到岛台上,站在她腿间,一只手撑在蓝翡翠台面, 手指从她耳后穿入乌黑的发间, 扶着她后颈吻过来。 他吻里带有累积起来的情-欲, 早上没完成的事情在这时继续,把她呼吸吻热,又吻她柔韧润白的侧颈, 还有耳垂与锁骨,珍珠扣子被他单根手指轻轻一拨就弄开,鼻腔灼烫的气息洒在锁骨窝凹陷处。 那只手从她颈后下滑,指尖沿着脊骨那道纤细的线条向下走,隔一层轻薄真丝,像昆虫触角爬过,叶嘉宁皮肤上激起细微的麻感。 岛台离地快一米高,她坐在质感寒凉的大理石上,被托住背往前轻轻一按,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被送入虎口中。 空旷的平层客厅温度一节一节攀升,不谙世事的黑猫跳上台面凑热闹,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叶嘉宁在那双乌溜溜的懵懂眼睛里生出羞耻感,细白的手臂抱住霍沉后颈:“回房间。” 霍沉脱掉外套随手丢上台面,单手把她抱起来,托着她双腿,却没上楼,走向宽大的真皮沙发,让她坐到腿上。 “会看到。” 叶嘉宁想回房间做这些私密的事情,但他似乎不这样想,温热的唇落在她瘦薄的肩胛上,一寸一寸往下吻。 “没人会看到。” 落地玻璃外是碧蓝色的天空大海,白色帆船在海面上小小一只,无人窥见这间清透明亮的房子里面,闷热缱绻的春光。 “猫会看。”叶嘉宁瞥了眼,猫和狗一样,都喜欢和人在同一个空间待着,木木从岛台跟过来,在沙发扶手上趴成一座屋脊兽,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 “让它看。”霍沉语调带几分混不吝,“它成年了。” 叶嘉宁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问他:“你确定?” 霍沉不以为意,抬起她下巴吻她的唇,叶嘉宁任由他吻着,细白手指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移放上去,几乎是刚一碰到手腕便被霍沉攥住,他捏得重了,叶嘉宁说:“疼。” 他就卸了力道,用指腹轻轻帮她揉压手腕,用一种防备般的语气问她:“想干什么。” “礼尚往来。”叶嘉宁慢条斯理地,“你不是很喜欢玩这个吗。” 霍沉呼吸发紧,额头抵住她,沉沉的气息落下来,他想要阻止,叶嘉宁抬起眼睛,像驯一只小狗,对他说:“乖一点,别乱动。” 他身体往后仰靠,呼吸渐渐失了节奏,冰块似的喉结上下滑动,漆黑眼底漫起湿润烧灼的潮气,眼尾一点微红,有种任人玩弄的脆弱感。 用湿巾帮她擦手时他眉间拧成深深的结,似乎比她更厌烦自己,像有严重的洁癖,一根一根,将她每个指缝都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没事,待会洗一下就好了。”她没想到霍沉的自厌会如此深重,把湿巾接过去放到一旁,洗白手指穿过他潮湿的黑发,问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脏。” “所有人都很脏。”霍沉避重就轻地答。 所有人都脏,她是干净的,所以很想把她藏起来,不要被弄脏。 连他自己也不行。 这答案充满他厌世孤僻的个人色彩,可叶嘉宁知道不只是如此。 “我不关心别人,我在问你。”她把他脸扶正,思忖一会,直白地切入,“是不是和霍森有关?” 霍沉唇线抿成抵触的一道薄线,她手心贴在脸颊,像柔软洁净的云,他看着叶嘉宁认真的脸,用没什么情绪的声线道:“因为我身体里留着和他一样的血。” 他对霍森的抗争持续了很多年,对他幼小的仇视的眼睛,霍森总是露出看待蝼蚁一般的眼神,从不放在眼里。霍沉曾经报过警,在十岁那年,不知第几个女人死在那栋楼中。 第二天早晨下楼,他看到霍森安然无恙地坐在餐厅吃早餐,用餐巾优雅地擦干净嘴角,叫他过去。那天霍森才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儿子,正眼端视他良久,对他微笑,儒雅浑厚的低沉嗓音却如同毒蛇一般令人反感:“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那次霍沉便知道,想要让他付出代价没那么容易。他背后有太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是他在宜港能够只手遮天逍遥法外的保护伞。 霍森开始带着他出入各种场合,正式的、不正式的,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苇荡山那所房子里发生的事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霍森名下有一艘游艇,那艘游艇会在每一年的某一日开出港口,行驶到公海上,举办一场盛大奢靡的宴会,只有少数位高权重、或与霍森关系密切的人物才会收到邀请,身家不够厚、背景不够硬,都没资格上那艘船。船上有外围、嫩模、乃至明星,一具具光鲜亮丽实则污秽不堪的肉-体。 他把霍沉带在身边,逼迫他见识那些肮脏到极点的东西,十五岁那年,霍沉亲手将他及背后的关系网送进监狱,那一年宜港市政商两界发生大动荡,事情牵连甚广影响过于恶劣,消息一压再压,知道内情的人不过寥寥几个。 他从苇荡山被带走的时候,霍沉就站在木质楼梯上,即便在那种境地,霍森依然看起来优雅且从容,跟带他走的人说了两句话,在霍沉厌恶的眼神里朝他走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同他说:“觉得我脏吗?儿子,你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庄园的佣人都对主楼里发生的事讳莫如深,霍太太离奇的死因,有人看到蒙着白布抬出去的女人……霍森事发后,佣人一股脑逃离,那天卧云台上燃起大火,霍沉一把火烧掉所有东西——和霍森有关的、和他妈妈有关的。 他坐在那间阴暗无人的地下室,将一把锋利的刻刀一点一点插入心脏,想把身体里肮脏的血放干净,鲜红的血液从心脏泵出,在地上蜿蜒流淌,如一片深红色的暗河,他在失血中陷入休克。 意识濒临消散时,恍惚听到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对他说:“霍沉,你不要死,你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了。”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医院手术室刺目的灯光,看见身穿绿色无菌服的医护,可是没有看到她。 后来许许多多次,他在这句话中醒来,没有看到她。 “你骗了我很多次。”他低垂着乌黑的睫毛。 叶嘉宁想起第一次见面,代驾的车上,他问过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血放干净。 原来他真的试图放过自己的。 沉默良久,她抬手解开他衬衣扣子,把衣襟拨到一边。 心脏上方果然有一条细长的疤,不到两厘米的长度,却在致命的位置。 “那么想见我,为什么不去找我呢。”她用指尖轻轻抚摸那道疤痕,“因为觉得自己脏吗?”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和我沾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他语气轻描淡写,不让她听出太多情绪,“我怕我和他一样。” 怕他也像霍森一样是个潜在的变态,有一天会失手杀死她。 “你们不一样。”叶嘉宁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他眼睛,“你不脏,一点都不脏。” - 晚上叶嘉宁睡在霍沉房间,翌日早晨,消失一整日的冬叔才出现,雷打不动地准备好了早餐。 坐在餐桌前吃饭时,叶嘉宁问他:“冬叔,你怎么没提过,你的腿是因为冒火进地下室找霍沉受伤的。” 冬叔愣了下,随即憨厚地笑笑:“这没什么好提的,都那么久的事了。” 那天他原本也是要走的,最后一个里离开庄园,走出不远看见山顶燎原的火势。他给霍沉做了快十年的司机,看着他长大,心有不忍,急急忙忙冲回去,最后在地下室找到失血休克的霍沉。 他只有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妻子心善,知道后责备他不该跟其他人一起走,霍沉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父亲的罪孽又不是他一个小孩子的错。他因为那次的伤落下残疾,霍沉允许他留下来,替他照看后来重新修葺的庄园。 他还一直自责,自己那天不该走,要是他不走,兴许霍沉就不用经历那九死一生的危险,医生都说他命大,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里,差一点就救不回来。 霍沉从楼上下来时,照旧穿了件黑色卫衣,叶嘉宁目光滑过他胸口的刺绣,微顿一秒。 好像有人比她更恋爱脑。 吃完早餐,霍沉送她到校门口,叶嘉宁解开安全带要下车,他手从旁边伸过来,捞住她手腕,把她拽回座椅。 车门落了锁,叶嘉宁回头:“干嘛?” 霍沉:“不干嘛。” “我要上课了。” 她从车上下去,下次见面就是一周之后,在此之前霍沉的人生无趣且无期盼,一天、一个月、抑或一年,于他而言都没分别。他从未觉得时间会如此难熬,枯等她的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漫长世纪,他想和她一块待着,最好一直都在他视线里。 “不上不行?” 他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叶嘉宁说:“霍沉,你很粘人。” 他理直气壮地箍着她手腕:“狗都粘人。” 叶嘉宁想笑,他好像已经能接受被当做小狗这件事:“你现在已经适应角色了?” “被你PUA的。”他说着,另只手托在她后颈,把人压过来亲。 清晨时分的林荫街朝气而清爽,早餐店摆置在门口的蒸笼中闷着糯米烧麦,有学生和上班族来买早餐,一份豆浆加包子,不锈钢大锅里满满一锅茶叶蛋,咸香卤汁浸透蛋壳上的深色裂纹,甜玉米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悬铃树下的纯黑跑车里,叶嘉宁让霍沉亲了一会,微微偏开头:“我真的要走了,快迟到了。” “嗯,你走。”他把言行不一演绎到淋漓尽致,一边这样说,一边握着她手不放,扣住下巴把她脸转回来,又亲上去。 就这样拖延到离上课只有最后几分钟,叶嘉宁冷酷薄情地将他推开,用手背蹭掉嘴唇上的痕迹,将帆布包挎到肩上,打开车门。 霍沉半侧着身,右肩抵着真皮座椅,像一只目送主人上班后独自面对关闭的房门的小狗,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 街道的烟火气携着人声一起涌入,叶嘉宁又转回身,问他:“你白天要做什么。” 他靠着椅背,一脸索然地回:“独守空闺。” “……” 怨气还能更重一点吗。 叶嘉宁平静的眼睛看他几秒:“要陪我去上课吗。” 74 第 74 章 亲我和跟他讲话,你选一…… 阶梯教室坐满乌泱泱的学生, 张露在前面帮叶嘉宁占了常坐的位置,出了名好脾气的教授坐在讲桌后面,看着她走向座位:“叶嘉宁同学今天来得很晚啊。” 在教授与其他人都已经到齐的情况下, 踩点与迟到差别不大, 叶嘉宁道歉:“不好意思,韩老师。” 韩教授倒是不严厉, 还很和蔼,笑着问:“睡过头了?” “没有。”叶嘉宁坐下来,拿出要用的课本, 若无其事地回答,“家里的狗比较粘人。” 教室里响起零星笑声,霍沉抄着兜从后门进来, 在那阵笑声里淡着脸坐到最后一排的空位。 讲台上教授放下保温杯:“好了,开始上课吧。” 大学课堂很少有真正安静的时刻,不时有人说小话, 有人开小差,过道另一侧的男生弯着腰狼吞虎咽地吃烧麦, 前面的女生手机放在课本上看。 霍沉坐的地方,一抬眼便能看到第二排中间那张清冷秀气的侧脸, 她听课很专注, 左手支在桌面, 指背虚虚撑着下巴,目光在多媒体屏幕上的PPT与课本之间切换,右手心里握一只文具店常见的黑色中性笔, 不时在书本上勾画、做笔记,不写字的时候会在手指里转。 她可能学什么都快,十指葱白纤长, 笔转得娴熟灵敏,玩他的时候也很快就精通。 喉结顶着脖颈滑了下,霍沉目光移开,从裤袋里摸出手机。 啃完烧麦的男生舔舔嘴坐直身体,瞟见坐在他前面的女生撞了撞旁边看的那个,身体不动,只一对眼珠子往右后方努着示意,也不知道捂着嘴说了什么,看的那个回头小幅度瞄了眼。 俩人脑袋挨在一起,一个说:“我去!” 另一个兴奋地跺小脚:“是不是超帅!” 至于吗。男生顺着她们视线往那边看了看,是有点小帅,不过跟他比还是略逊一筹。 他往前趴着身体:“也就那样吧,有我帅吗?”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滚滚滚。” 男生瞥见霍沉手机界面,冲他噗嘶噗嘶两声:“哥们,来把王者吗。” 霍沉侧眸掠了他一眼,视线又瞥向某处,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盯着那,脸上写着冷淡的没兴趣:“不玩。” 坐在叶嘉宁身后的男生趁着教授低头看课件的功夫,拍拍她的肩,叶嘉宁回头,他往前倾身跟她说话:“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她收回视线的同时答了句:“养很久了。” “都没听你说过,你养的什么狗?” “黑色的狗。” “王者不比你那贪吃蛇好玩多了。”男生不懂这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在玩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嗳,你哪个学院的?来旁听?” 不能和她一起坐,不能影响她上课,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然会被围观——来之前的约法三章,霍沉答应得很好,看见那个穿短袖衬衫的男同学拍她的肩后却想反悔。 他脸色寡淡,没感情地“嗯”了声。 “连课本都不带你旁听啥,听得懂吗。” 前面两个女生竖着耳朵听见对话,马上腾出一本书来热心地转身想要借给他,却见霍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联排塑料翻板椅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在课堂上显得突兀。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迈着一双显眼的长腿一层一层走下台阶,正讲课的教授不由停下,一道道视线从教室四面八方投来,莫名地看向他。 叶嘉宁意识到教室里异常的安静时,她的桌面被一只冷白的手轻叩两声,抬头,霍沉在教授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站在她桌前。 叶嘉宁握着笔,看着他。 他毫不在意自己堂而皇之的行为在课堂上引起了怎样的震动,在众目睽睽里垂着眼皮说:“同学,借本书。” “……” 张露懵了三秒钟后认出来了,不是她记人脸记得好,实在这位气质太过独特,又帅得格外出挑,优越的身高和长腿站在那堪比模特,她嘴巴慢慢长成一个O型,慢动作地看向叶嘉宁。 叶嘉宁面无表情地把桌上摊开的课本合上,递过去。 霍沉借完书又借笔,低而淡的嗓音理所当然地问她索要:“还有笔。” 她把手里的笔也合上笔帽递过去。 霍沉道貌岸然地跟她说了句“谢谢”,像来时一样漫不经心的步伐从她桌前离开。 经过后面一排时,冷感的视线与卡其色衬衫搭白t的男生对上,如寒潮席掠而过。 教授多年职业生涯里也没遇见过这种学生,猖狂地在课堂上随意行走,目的竟然是为了借课本。 “这位同学很面生啊。”教授饶有兴致地说,“我记得我们系没这么帅的。” 教室里顿时嘈乱起来,女生在笑男生在吁,有个声音道:“韩老师,是我站的不够高吗?” 遭到女同学们无情取笑:“你是长得不够高!” 数不清的目光往最后一排飘,烧麦男生一张“兄弟6啊”的惊叹脸:“学会了!下回我也会隔壁新传旁听,找班里最漂亮的借课本。” 霍沉靠着塑料椅背视若无睹,翻开桌上预防医学课本的封皮,叶嘉宁没有在课本上写名字的习惯,只草草地写了一个叶字做标记,以免和人混淆。 她的字体很漂亮,和人同样气质,简简单单的几个笔画透出不落俗的清丽,雅致却不失锋芒。 霍沉低眸看了片刻,执笔在后面添了两个字。 叶水水。 - 叶嘉宁和张露凑合了大半节课,两个人共用课本不太方便,张露想记笔记都束手束脚,趁着下课狂补漏掉的内容。 过道另一边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说话。 “不是我们系的,都三年了你还没把人认过来吗。” “那是哪个系的?我现在转还来得及吗?” “不是,我们那个拍微电影的校草到底是谁选出来的啊,我一直都没get到,这个不比他帅多了。” “他的卫衣什么牌子啊,好想问他要个链接。” “要什么链接,你是想要微信吧哈哈哈。” 张露写字的笔停住,瞅瞅叶嘉宁,她好像以为她忘记了,提醒:“慢阻肺。” 左肩又被人拍了两下,叶嘉宁侧转身,张裕哲把自己的课本递给她:“你用我的吧。” “不用。” “你们两个看一本不方便,谭子他反正上课也是聊微信,我用他的就行。” “后面的内容我已经预习过。”叶嘉宁神情平淡,“我听力正常,有事可以叫我名字,拍肩膀会让我反感。” 张裕哲马上道歉:“我下次注意。” 后两节课在同一栋楼的另外一层,叶嘉宁收拾好东西,起身后朝后面瞥去一眼,霍沉已经不在位置上。 走廊里也不见霍沉的影子,张露还在小声跟她说秘密:“你知道张裕哲喜欢你吗?咱们系的人全都知道。” “知道。”叶嘉宁的答案让张露有点意外,她语气却很平常,好像别人是否喜欢她和她并没有关系。 也对,喜不喜欢都是张裕哲自己的事,本来就和她没关系。 路过洗手间,张露问她:“你去吗?”叶嘉宁不去,帮她拿着包在外面等。 学生相继走完,走廊没什么人经过,叶嘉宁正要从包里拿手机寻找一下她凭空消失的男朋友的行踪,背后的安全通道里伸出一只神出鬼没的手,捞住手腕一把将她扯了进去。 自动关闭的放火门紧紧合上,霍沉捉着她手腕,把她抵在墙上:“叶水水,不准和他说话。” 叶嘉宁还在他给她起的名字里没反应过来,没跟上后半个问题:“谁?” 他脸色寡淡,冷峭的嗓音说:“你后面那个。” 小狗的直觉吗?她今天应该没和张裕哲说几句话。 叶嘉宁歪头:“我不是哑巴,很难不和同学讲话。” 这答案霍沉不喜欢听,虎口卡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和四根手指捏她脸蛋,将她嘴巴捏得嘟起,他密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幽晦目光落在她唇上。 “亲我和跟他讲话,你选一个。” 75. 第 75 章 告白 “我哪个都不选。”叶嘉宁说。 都不选在霍沉眼里就等于选了后者,他肉眼可见地不高兴,眼尾向下耷,眼神和语气都凉飕飕的:“那么喜欢跟他讲话?不然我帮你把他叫来,你们讲个够?” 叶嘉宁一点没有被他的冷脸吓到,淡定靠着楼梯间的墙:“你想叫就叫,我不介意。” 他手撑着墙,从她身前起来,往后退了半步,手往兜里一揣:“叶嘉宁,你是不是玩我玩腻了。” 叶嘉宁没忍住上翘的唇角:“不是。” 他一脸“本少爷哄不好了”的冷淡:“你想甩了我就直说。” 这话让叶嘉宁唇角弧度回落,抬起一对清冷的眸:“我说了你就会答应?” 静寂从两人之间向外扩散,霍沉眼里的温度越降越低,安静的楼梯间回荡他绷得又紧又淡的声线:“你真想?” “不是你自己说的?” 他不作声了,不可能答应却被她冷静到漠然的样子刺痛,冷着脸要去拉沉甸甸的钢制防火门,半道被一只细软的手截住。 叶嘉宁把他的手拉回来,他手上一点抵抗的力度都没有,只是偏着头不看她,下颌线条清晰又冷淡:“拉我干什么。” “话说完再走。” “你还要说什么。” “说张裕哲。” 霍沉的唇抿成一道薄薄的直线。 叶嘉宁道:“他只是一个普通同学,没必要也不需要去刻意回避,在我这他也不是和你并列的地位,你干嘛自降身价,把自己弄成二选一的选择题。” 霍沉身上把冰封般的气息淡去,冷硬的脸有所软化,他转回脸,对上叶嘉宁清清淡淡的目光。 “我妈气得伤心难过的时候,我都没想过甩了你,这种话不适合挂在嘴上,下次不要再说。” 霍沉反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睑:“对不起。” 他不太有安全感,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她玩弄的位置,觉得她会腻烦他,她经过的时候很多男生都在看她,那些人都让霍沉觉得碍眼。他不善于应对自己的醋意,生气或受伤都只会用冷冰冰的态度把自己包裹起来。 叶嘉宁手指抓了抓他的黑发,声音听起来舒徐温和:“霍小狗,你在我这里可以自信一点。” 可她不知道,霍沉恰恰只在她面前才会不自信。 她不知道扎根在他骨髓中长达十余年的执着,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她让他不要死,这是他愿意活着的唯一理由。 “我没喜欢过别人,没和其他人接过吻,也没和人躺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觉,触碰彼此的身体。” 叶嘉宁说,“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所以你可以不用嫉妒任何人。” 胸口如潮水沸腾,霍沉托起她的脸,小心而缱绻的吻落在她浓长的睫毛和鼻尖。 “叶嘉宁,你又在驯我。” 先训后哄,给个巴掌再喂糖,她很擅长拿捏他。 叶嘉宁没拒绝他的吻:“管用就行。” 张露洗完手出来,走廊空无一人,她包在叶嘉宁那手机也在里面,左右扭头看看,茫然地叫了一声:“嘉宁?” 一门之隔的安全通道里,叶嘉宁正被人抵在墙上,碾着唇瓣缠绕她舌尖,吮得她舌根发麻。她冷酷地推开还没亲够的霍沉:“别闹。” 用手背蹭了蹭嘴唇,拉开门走出去。 张露没找到人以为快上课她就把自己抛下了,还有点小失落,正急匆匆想下楼的时候看见她从楼梯间出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我不会不讲一声就走的。” 叶嘉宁把她的书包递过去,张露一边往肩上背一边瞅她好像变红了的嘴唇,“你去涂口红了?” “……嗯。” “干嘛不去厕所涂啊,厕所有镜子。”张露心思太单纯,还问她,“这个什么色号,好自然。” 叶嘉宁耳根在发热,淡定答:“不知道,别人送的。” - 叶嘉宁那一番哄是有成效的,后面的课,霍沉不再乱吃飞醋,也没有再有意制造轰动,安安分分做他的旁听生。 放学时浩浩荡荡的学生们涌出教学楼,他散漫地抄着兜,不紧不慢从教室出来,和叶嘉宁之间隔着一个看起来毫无交集的距离,等出了西侧门,他站在悬铃树下的车前等她。 课本还回来时叶嘉宁没有检查,下一次上预防医学课时,打开书,看见扉页上多出来的不属于她的字迹。 霍沉的字跟她截然不同,笔画透出一种目中无人的嚣张和锋利,可“水水”两个字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下面还有他自己的名字,中间画了一颗心形。 叶水水 [心] 霍沉 “……” 二十岁的人竟然干小学生才会干的事。 叶嘉宁手肘撑在桌上,手掌遮挡下的唇角却弯着。 幼稚。 那之后,霍沉隔三差五来宜大旁听,周内叶嘉宁不去他那,来学校就可以见到她。 他从某种渠道掌握了法医系的课表,偶尔叶嘉宁进入教室看到他姿势散漫地坐在某个位置上,已经见怪不怪。 在同学眼中他们毫无交集,没人知道放学后叶嘉宁会坐上他的车,也没人看见偶尔课间躲在安全通道里短暂又亲密的吻。 周四下午的课在小教室,因为到得晚,前排已经没有位置,叶嘉宁和张露在倒数第二排的联排空位坐下,没过多久,一道身影走进教室,慢悠悠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来。 张露扭头瞅了一眼,表情复杂且识趣地往另一边挪了挪。可位置总共就那么大,她右手边还有人,再回避也回避不了几公分。 叶嘉宁倒是十分淡定,她和霍沉谁都没看谁,好似不认识。 快下课时,旁边霍沉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叶嘉宁余光瞥见他打开微信界面,冷白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打字,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发了好几条。 她不露痕迹地侧眸扫过去,看见对话框上面“叶水水”三个字才知道是发给她的。她手机调了静音在包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霍沉的手机屏幕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都像你一样擅长骗人吗】 【说喜欢我,一眼都不看我】 【待会可以亲你吗】 【不回当你答应】 叶嘉宁有点无奈,很轻的声音说:“你这样我很难专心听课。” 正偷偷往嘴巴里塞巧克力豆的张露动作一顿,鼓着嘴巴含糊地道歉:“不好意思,中午食堂打的回锅肉太油了,我没吃饱。” 叶嘉宁正要跟她说不是讲她,有人仿佛生怕自己“红颜祸水”的罪名被别人认领,淡淡的嗓音替她答:“没说你。” 张露:“……” 老师想把那个案例讲完,耽误了几分钟,之后班长又过来叶嘉宁这,通知她明天晚上聚餐的安排。 “你都好几次没来了,葛裕如说你最近不做兼职了,明天应该有空吧?” 他们班的氛围还算不错,几乎每个月都会阻止一次聚餐,前两年叶嘉宁还参加过,后来随着叶茵的病越来越严重,她也越老越忙,已经缺席好多次。 “有空。”叶嘉宁回答。 “那行,那你可别忘了,明天下课之后别走,他们男生想去吃自助,女生有几个想吃火锅的,还没定,到时候我们再一块商量。” 叶嘉宁答应下来,说完聚餐的事,班长又问起她在肾内科的见习,她马上要轮转到肾内科了,想提前了解一些情况。问着问着,察觉一道不算友善的冷淡视线,是最近引起女生广泛关注的那位旁听帅哥。 从没跟他说话,班长也弄不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被盯得背上汗毛直立,有一股莫名奇妙的寒气沿着脊背往上爬。她也问不下去了,匆匆结束话题离开,人刚走,上课铃紧跟着就响了。 霍沉漠着一张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的脸,叶嘉宁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他回了一句话。 【放学可以亲】 下课之后,她没跟张露一起走,下楼的电梯里人满为患,霍沉站在她左后方,可能是他气场太生人勿近,四周的人都与他保持着不接触的安全距离。 电梯一层楼一停,但已经挤不上更多的人,同班的几个女生商量着一起去西侧门外面吃米线,顺口问叶嘉宁:“你要不要一起?” 叶嘉宁说:“不去了。你们去吧。” 电梯终于慢慢悠悠到了一楼,金属门缓慢开启,迎接他们的是一段忽然响起的吉他弹唱。 “因为你爱上整个夏末~” “我开始迷上你暖暖酒窝~” 电梯里的女生忽然“哇!哇!”地尖叫起来,其他学院的学生从门侧挤出去,逐渐变空的电梯里,叶嘉宁看见门外抱着吉他唱歌的张裕哲。 他身后的地上铺满一圈点燃的蜡烛,一帮男生女生围在蜡烛外面,所有人都用一种欣喜的笑容看着她,合着节奏鼓掌烘托气氛。 叶嘉宁抬脚要往外走,张裕哲马上停下来,把吉他递给身后的室友,拿过来一捧花,走到她面前,少年人的情意张扬不加掩饰,他直白的目光望着叶嘉宁:“叶嘉宁,我喜欢你!” 叶嘉宁脸上几乎没表情,激动或害羞,这些被告白时该有的情绪都不曾出现,比起张裕哲眼神里的期待,她更想回头看一眼霍沉。 小狗虽然很好哄,但他很爱吃醋,现在那张脸不知道会有多冷郁。 “从大一开学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有很多人追你,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敢轻易表白,这么久以来我对你的喜欢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深,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他身后响起一片起哄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那些人里有法医系的同学,有路过凑热闹的陌生人,电梯里剩下的几个也心照不宣地跑出去,一起汇入围观群众,把电梯空间让给两位男女主角。 偏偏里面有个人很不识趣,不仅不回避,还揣着兜倚在墙上,眉眼幽冷地看着这场轰轰烈烈的告白。 不论主角是不是自己,叶嘉宁都不喜欢这种当众告白的戏码,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并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人关注太多。 她的拒绝直接而果断,没有一丝的缓冲或委婉。 “我有男朋友。”:,m..,. 76. 第 76 章 你现在亲我的话会被看见…… 电梯外热火朝天的气氛在这句话后陷入凝滞的死寂,法医系系花很出名,关于她的传言也有很多版本,什么开跑车的富二代,什么来送奢侈品的有钱老男人,一个比一个精彩但没人见过真的,直到此刻她亲口说自己有男朋友。 张裕哲递花的手往后退缩,表情有些尴尬也有点落寞,好像还不愿相信:“真的吗?” 围观人群里也有人惊讶说:“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交男朋友应该不需要发表一篇正式声明官宣给全校师生吧。”叶嘉宁把关你们什么事表达得既客气又不客气,“我没那么欠缺关注。” 对方一脸讪讪,晴朗无风的天,蜡烛不知怎么凭空灭了几颗,现场就像一阵秋风卷过,一地狼藉凉得透彻,心情最平静的大概只有她这个女主角。 “他是谁?” 接受现实之后这成了张裕哲最在意的问题,叶嘉宁很难追,喜欢她的男生那么多,不止法医系,可连跟她说上一句话都很难,辗转要来的联系方式发去申请永远石沉大海,她不随便加人,找她说正事她会听,但凡闲聊她的耐心不会超过两句。 想约她看电影吃饭?没可能,从来没人成功过,以前有个在女生里很吃香的同系帅哥邀请她参加生日party,她说:“我们没那么熟。” 她出了名漂亮也出了名高冷,像天上高不可攀的月亮,到底是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摘得月光?张裕哲暗恋了三年,暗恋得整个法医系人尽皆知,他觉得叶嘉宁应该也是知道的。 “我认识吗?”他问。 叶嘉宁道:“你不需要认识。” 他欲言又止,最后把花往前递了递:“你把花收了吧。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抱歉,同学和朋友在我这里也是有界限的。”叶嘉宁他最后一丝希望斩得干干净净,“花我就不收了,没别的事请让一下,我们占用电梯很久了。” 张裕哲愣了愣,拿着后退一步,围成半圆的群众才让开一个通道,叶嘉宁就从那条通道里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那块地方的空气仍僵着,同学看张裕哲的目光充满同情,室友为他打抱不平,拍着他肩膀说:“我就说她被人包养了,你非不信,她最近都开跑车来上课,肯定是傍上大款了。” 围观人群里有女生听不下去:“嗳,我说你们别告白失败就造人家谣行不行!” “我造什么谣了。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也想傍大款怕被人说啊。” 女生被气得脸色涨红。 就在这时电梯里响起一道幽冷的声音:“她没酒窝。” 众人视线聚集过去,那位没眼色的“路人”看完整场戏,终于纡尊降贵地直起身,从轿厢走出来的步伐透出一股傲慢的疏懒。 他身高即便在男生里也是突出的,个高腿长,同时有一张足够引人注目的脸,存在感很强,张裕哲不是没注意到,刚才全程这人都在电梯里看好戏。 男生很少会觉得别的同性比自己帅,除非差距太过显著,他觉得自己今天告白可能真的选错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不占,谁愿意自己的告白现场有个大帅哥抢戏? “也没和你光脚并排坐过,天南地北什么话都说。”霍沉抄着兜站在张裕哲面前,漫不经心地继续说,“唱一首不沾边的歌就敢告白,挺随便。” 张裕哲愣着,因为他说的很对而无以反驳,反倒是他室友皱起眉一脸敌意:“你谁啊你。有你什么事,轮得到你多嘴?” 霍沉没搭理,微垂着冷峭的眼,从张裕哲脸上掠过的眸光有种刀锋寒芒似的刺冷感,用最淡漠的声线说最扎心的话。 “知道配不上她还要她做你女朋友,把她从比你高的地方拉下来,就是你的喜欢?” - 叶嘉宁在西侧门等了好几分钟,霍沉才慢悠悠地出来,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目不斜视从她身旁经过,既没跟她说话,也不看她,好似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叶嘉宁看着他冷酷的身影走过去:“干嘛装不认识?” 他走到车门边才转身,淡漠的口吻回一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就知道他要闹脾气,叶嘉宁也不和他争,转了话题:“脚有点痛。” 霍沉站在那面无表情看了她两秒——也就两秒,到底还是抬步原路返回,走到她身前,单手扶住她腰,低头往下看:“脚怎么了。” “没怎么。”叶嘉宁说,“就是骗你过来。” 霍沉神色又淡下去,松开手要走,叶嘉宁不急不躁的语调说:“理论上这件事我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跟你道歉,不过我不想你不开心,所以可以哄你一下。” 哄字让霍沉喉结滚了一下,不喜欢被她当做小孩,可又希望她来哄他,他偏开脸,硬邦邦扔下四个字:“不用你哄。” “现在让你亲我,能消气吗?” 这种方法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比如这次,霍沉不为所动,依然冷淡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哄,什么事亲一下就能解决?” “不是。”叶嘉宁说,“我同学刚刚经过,你现在亲我的话会被看见。” 霍沉视线往一侧瞥扫过去,刚才电梯里喊她一起去吃米线的几个女生从不远处经过,结伴往米线店的方向走,她们注意到叶嘉宁,一样注意到和她站在一起的霍沉,几个人边走边不住地回头往这边偷偷张望,交头接耳。 “那个不是旁听的帅哥吗?” “他们认识?” “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叶嘉宁的男朋友?” 霍沉视线挪回叶嘉宁脸上,手还在口袋里揣着,对她的诱惑无动于衷的样子:“不怕被看见了?” “我只是怕麻烦,不是怕被人知道。”其实被不被人知道都麻烦,既然如此何必遮掩。张裕哲告白虽然不在她预料之内,不能说是她的错,但故意和霍沉保持距离,的确有点委屈他。 叶嘉宁再次问:“亲吗?” 霍沉意味不明睨她片刻,抬起长腿往前迈了一步,站到她跟前,乌黑睫毛半垂下来,一副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勉为其难亲一下的口气:“你自己求我亲的,别后悔。” “我倒也没有求你……”叶嘉宁话没讲完,他已经捧起她脸,错开鼻峰亲下来。 不远处的同班女生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讲什么,路人频频投来注视,望向悬铃树下那对养眼的年轻男女。 白昼越来越长,傍晚六点多钟的阳光和煦明媚地罩住人,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他们光明正大地吻着彼此。 是一个不含情-色的吻,霍沉有些霸道地控着她脑袋,不给她反悔躲开的机会,温凉薄唇有些重地碾过她唇瓣,几分宣誓主权,几分被人觊觎宝贝的不爽,亲吻似乎还不够,牙齿咬住她柔软下唇,不轻不重地磨了一口。 轻微的痛感让叶嘉宁眉心蹙了一下,他撤开,用拇指轻缓地揉几下。 咬完人再安抚地舔几口,小狗行为。 叶嘉宁抬起眼睛看他,“现在消气了吗。” 霍沉身上不高兴的冷意就像这个天气里放在太阳底下的冰,融化成清澈无痕的水,可他还要拿乔,手揣回口袋里:“一点点。” “恃宠生娇。”叶嘉宁丢给他一句,抬脚朝车走去,霍沉抄着兜跟在她身后,小满之后海洋暖湿气流活跃,往年这个时节宜港雨水充盈,今年却有许多好天气。 - 那几位女生很有分寸,没在背后乱传什么,张裕哲轰轰烈烈失败的告白却被许多人看到,告迅速在班里、甚至是整个学院流传开来。 周五霍沉有事没来,放学之后班级聚会,地方选在一家人气很高的自助烤肉店,他们人多,嫌店里拥挤,将几张露天的桌子拼到一起,热热闹闹地围满一圈。 夜幕已临,暑意渐浓,男生们要了一打啤酒,女生有的一起喝,有的要果汁,还有几个凑在一起点奶茶,张露问叶嘉宁喝什么,她看了一眼冰柜。 “豆奶。” “正好我也想喝豆奶。”张露站起来跑去拿饮料。 时清庭发来拍摄的日程安排,不同专业的取景会分别在几所院校进行,几位嘉宾只需要按照自己往常的生活轨迹来走,但在正式开拍之前,有一次全员和节目组的会面作为先导片。 先导片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未免和几位学生的课表冲突,定在周日下午,时清庭在微信上问她时间O不OK,叶嘉宁低头打字,对那些暗暗往她身上瞟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杯已经插好吸管的冰豆奶放到她手边。 张裕哲被几个宿舍的人轮番来参观嘲笑了一晚上,今天又一整天状态都很低迷,叶嘉宁看过来时,他回避了眼神:“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 “不用。”叶嘉宁收回视线回复消息,“张露帮我拿了。” 她的拒绝总是简明又利落,既不拖泥带水,也不带让人尴尬的感情色彩,就是太干脆,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但凡她愿意吊一下,围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的舔狗都能排成长龙。 张裕哲欲言又止,拿着两瓶冰牛奶的张露回来,他起身让开座位。 “葛裕如还没来吗?”班长点人头发现少一个。 旁边人回答:“她说回宿舍放个东西就来。”说到一半看见人,“嗳,来了。” “你们都吃上啦,也不等我。”葛裕如是从叶嘉宁背后方向来的,“我回去放东西的时候正好碰见枫枫了,就带她一块过来了。” 两个人一起走向空位,事先不知道她来,只给葛裕如留了一个位置,葛裕如扭头忙着找椅子,曲嘉枫笑盈盈地问:“不介意吧?” 别的不提,曲光辉在外貌上的基因没得说,针织挂脖背心搭毛边阔腿牛仔裤,很好地展示出曲嘉枫腰细腿长的身材,露出一截白莹莹的腰,她和班里女生混得很熟,之前也跟葛裕如一起来过聚餐,化着漂漂亮亮的妆,聘聘婷婷站在那,自然有男生殷勤主动去给她拿椅子:“欢迎欢迎!” 大家腾挪出来空位给她坐,她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斜对面投,叶嘉宁拿着手机忙自己的事,头都没抬过一下,对她的到来半点反应都没有,既不表示欢迎也完全不在意。 负责烤肉的男生热情地把刚刚出炉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放到曲嘉枫面前,“尝尝我手艺。” “谢谢。”那几串肉曲嘉枫一下没碰,她不喜欢吃五花肉,太肥,目光从桌子上过一圈,指着张裕哲面前的一道菜问:“那是什么?我没吃过诶。” “卷煎。” “好吃吗?” “还可以。” 张裕哲直接把盘子递过去,曲嘉枫并不接,伸着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块,点头说“味道不错诶”,下一句话就是让人猝不及防的:“听说你昨天跟叶嘉宁表白被拒了?”:,n..,. 77. 第 77 章 (修)…… 饭桌上热闹的说笑声顿时降下去几分。 张裕哲一顿,下意识瞟了眼叶嘉宁,把盘子拿回来放下,脸色里有几分尴尬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抵触。 搬椅子的男生幸灾乐祸:“哲哥,你这丢人都丢到新传去了。” “告白有啥丢人的,比你被擦边主播骗钱好点吧。” 男生恼羞成怒地箍住对方脖子:“艹你妈的!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女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他给擦边主播骗钱?什么情况?” “当然是真的,我跟你们讲……” 能考上宜大的都是各所中学里选拔出的尖子生,同班同学未必感情多么深厚,情商还是有一些,知道什么能聊什么得避讳,大家有意转移话题,曲嘉枫偏要往回拉。 “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你不知道啊。” 叶嘉宁抬眉,清清淡淡的目光从手机屏幕扫过去,曲嘉枫语气好似无心地开玩笑,“她男朋友很有钱的,你怎么想的啊还敢告白。换我我也不选你。” 这话讲的不算好听,夏夜蝉鸣给露天烧烤摊增添年少青春的气息,这种美好的和谐却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变冷。 打闹的男生停了,气氛有点尴尬,班长招呼着烤串喝啤酒试图缓和气氛:“干嘛非聊这个啊,是烤串不香还是啤酒不好喝。吃吃吃,烤串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这有什么不能聊的。”曲嘉枫好似没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的氛围,浑不在意地继续说,“张裕哲,你知道她的包多少钱吗?” 一桌子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叶嘉宁放在椅子上的那只帆布包。 帆布包很常见,她背的这只是极简风格,整个袋子上只印着一行简洁的英文品牌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他们甚至都认不出是什么牌子。 曲嘉枫手里的筷子在盘子里挑剔地拨着,说:“你别看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帆布包,其实是jilsander的,七千块。” 有男生瞪着眼睛发出一声卧槽:“就这一个布袋子要七千?” 连每天跟叶嘉宁一起上课的张露都震惊地咬住筷子,这只帆布包竟然这么贵?她上次包里太多东西装不下,还让叶嘉宁帮她装过吃了半包的饼干,饼干屑撒了她一包。 其实叶嘉宁自己都不知道这只包的价格,她不太关注品牌,因为她常用帆布包,方便容量又大,港域天地的衣帽间放着许多只各式各样的。 七千块一只的帆布包,对普通大学生来说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价格,叶嘉宁做很多份兼职,打工赚钱给家人治病的事,很多同学都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显而易见背不起这样的包,结合前面的语境…… 一个家境普通的漂亮女大,找了一个有钱男朋友,首先让人联想到的词汇脱不开拜金和攀附,最近关于她被包养的传闻不要太多。 怪不得她会拒绝张裕哲呢——难免有人这样想。 跟时清庭敲定完时间,结束对话,叶嘉宁把手机锁屏,放到桌面上。 “所以呢。” 她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口,声调太平乍听让人分辨不出喜怒,“七十块的包能背,七千块的也能背,这和你有关系?” 曲嘉枫笑嘻嘻地:“没什么关系,就是好奇,你到底跟的谁啊。” “霍沉。”叶嘉宁直接答。 以为她不会说,所以曲嘉枫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跟霍沉毫无交集,甚至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但住在苇荡山,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卧云台上的霍家。 她筷子在盘子里停住,脸上露出明显的吃惊之色,还有两分鄙夷。 “那个姓霍的疯子?” 一桌子同学面面相觑:“什么……疯子?” 昨天在西侧门外见过霍沉的女生目露犹疑,低声跟同伴对眼神:“不像啊。” 叶嘉宁盯着曲嘉枫,沉静的眼睛在初夏暑热里带来一股冷清:“他有名字,我不喜欢任何人用这种字眼称呼他。在座的同学接纳你是抱着善意,不是要忍耐你的没教养,你不应该来上大学,回去找你爸妈先学学怎么做人。” 她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很少当众怼人,没想到怼起来如此之狠,整张桌子鸦雀无声,曲嘉枫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她张嘴想回怼,叶嘉宁已经拿起包,捡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水波不惊地跟其他人说了声:“我先走了。” 她走了,露天餐桌上的气氛仍冷着,烤过头的肉在炉子上发出焦糊味,张裕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开我玩笑无所谓,让她一个女孩尴尬有意思吗。” 他朝叶嘉宁离开的方向走去,好好的聚餐被搅和,班长有些不快,放下筷子说:“葛裕如,这是我们班级聚餐,下次别带外人来了。” 叶嘉宁走路不算快,张裕哲一路快走,很快就看到她的身影,几步跑上去叫住她:“叶嘉宁。” “有事吗?”叶嘉宁停下脚步。 “没,我怕你不高兴。”张裕哲观察她表情,从她平淡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同学这么久,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 只是这种话并未得到叶嘉宁的感动。 “相信我什么?”她反问。 张裕哲被问住,因为觉得那些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所以答不上来,但叶嘉宁心如明镜。 “相信我没被人包养?” 张裕哲眼神有些复杂,否认得徒劳:“不是……” “没必要,你不需要相信我。”叶嘉宁并不在意,她的确抱持着那种心态答应了和霍沉的交易,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从不耻于承认。 张裕哲神色微微变了,张了张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或者我讲直接一点。”叶嘉宁直白犀利地点破,“我有没有被包养,都是我个人选择,你们的信任对我的处境没有任何意义,明白吗。” 口头上一句“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并不能帮助她解决任何问题,她需要钱,需要一个可以摆平王跃恒的靠山,信任诚可贵,但对穷途末路的人毫无用处。 张裕哲脸色苍白地钉在原地,叶嘉宁没再理会,把话说完就走了。 她进入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东西,出来时,霍沉已经到了。 黑色跑车停在路边,纯黑烤漆车身在暗夜下低调又张扬,黑衣黑裤的霍沉靠着车等人,手机百无赖聊地在手指间转,叶嘉宁从台阶上走下来,他把手机放进兜里,直起身。 上了车,叶嘉宁随手将刚刚买的东西放在中央扶手箱,霍沉瞥过去一眼,身体微顿住,目光停在那个扁平的盒子上。 良久,他眼皮抬起来,幽幽看她:“叶嘉宁,你想干什么?” 叶嘉宁系好安全带,神色自然地答:“你那没有。” 霍沉那的确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他偏开头,一张好看的脸别提多淡,耳根却悄然泛起淡粉色,用一种正直不阿的语气说她:“上次非要碰我,现在又买套,你就那么迫不及待?” “……只是以防万一,没让你今天就用。”叶嘉宁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老实说她也不确定霍沉什么时候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只不过她习惯任何事都先做好准备。 霍沉自觉看穿了她的小九九,一副清清白白贞洁烈男的口吻:“你买都买了,不就是想睡我。” 不知道是谁天天非要跟她睡一个房间。 叶嘉宁一脸冷静:“不然我去退掉?” 她伸手去拿,被霍沉先一步捡走,淡着脸说:“没说不给你睡,别恼羞成怒。” 叶嘉宁:“……” 她哪里恼羞成怒了? 扁平的长方形盒子夹在食指与中指间,他垂眸看完正面设计,又翻过去逐行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从英文版注意事项浏览到公司电话地址,看完了,也没收起来,换到左手中大喇喇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漫不经心换挡,发动车子。 夜晚城市的华灯霓虹从窗外流水般滑过,染亮他冷白修长的手指尖,银色盒子偶尔反射出彩色的光。 “你不能先放起来吗。”叶嘉宁实在看不下去。 他转过脸问她:“放哪里。” 原本是个挺正常的问题,可两人视线在昏暗的车厢里轻轻一碰,好像辽阔草原降下一颗火星,空气里有某种成分忽然就不对劲了。 他们同时把头移开视线,霍沉看着前方车流,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叶嘉宁把脸扭向窗外,耳根莫名发热:“你爱拿就拿着。” 到港域天地,下车时,他十分自然地将盒子揣进裤袋,跟在叶嘉宁身后慢悠悠进了电梯。 轿厢灯光炽白明亮,奇怪的是他们谁都不说话,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回到最初彼此不熟的那段时间。 可两人之间又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连着、勾扯着,有着只属于他们没人能够破坏的、连呼吸都同步的默契。 上了楼,各自回房间洗澡,等叶嘉宁洗完澡出来,他也没像之前一样过来。 叶嘉宁坐在床上边看书边等了一会,他始终没出现,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不粘人了。 她拿手机给他发微信:【不过来了?】 没等到回音,叶嘉宁去书房给花换水。 这只玻璃花瓶的玫瑰从来没有枯萎过,每次开到最盛放的时候,霍沉就会换上一枝簇新的,即便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只挑每家花店里最好的那一枝,大多是清新素雅的品种,今天这一枝却是弗洛伊德,热烈而绚丽的红。 花茎上的刺已经剔干净,叶嘉宁剪掉末尾一小截,打算插回花瓶的时候听见身后脚步声。 回头看见霍沉水汽未干的黑发,发梢潦草地搭在眉骨,半遮住乌黑明润的瞳眸,他眼神刚触及叶嘉宁便转到一旁:“你怎么不穿衣服。” 叶嘉宁低头看看身上好端端的睡裙,沉默。 这条薄荷绿的真丝睡裙是吊带款,应该是新送来的,放在衣帽间里,跟今天床单的颜色十分相似,她就拿来穿了。领口并不算低,也没有很暴露,在他眼里等于“没穿衣服”? 她也不懂霍沉明明什么都看过,今天怎么突然又变纯情了。“需要我换一件吗?” “是不是今天不把我勾引到手你就不会死心。” 什么啊。 叶嘉宁有点无奈,以霍沉对她的兴趣浓厚程度,发生关系是早晚的事,她只是买了一盒有备无患,怎么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没等她辩驳,霍沉脸转回来,黑色松散的家居服格外显衬他宽而平直的肩,他抄着兜立在门边,跟她说:“那就做吧。” - 清凉丝滑的桑蚕丝睡裙掉落在书桌旁地上,叶嘉宁被抱回卧室放进同样质地的薄荷绿里,像雪白的葱,被一片清新浅绿的葱衣所包裹,她手里的红色玫瑰没来得及放回瓶中,仓促间一起带到了床上。 伊甸园里成熟的果实发出诱人香气,让人沉沦,让人理智丧失,霍沉觉得这是肮脏令人厌恶的事情,同时不可遏制地迷恋她的身体。她那么干净,哪怕是情难自已时弄到他手上、衣服上的液体都是干净的,可他很脏。 他不想弄脏她,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她一次次自觉或不自觉的诱惑下变得不再坚固,想占有她,彻彻底底地占有,最好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标记,谁都不能觊觎。 他有点失控,吻也比以前多些凶狠和强硬,窗外好像突然落了大雨,叶嘉宁在他一寸一寸的吻里变成一只溺水的羊,浑身浸透潮湿的薄红色。霍沉打开她双腿,却又停顿住,迟迟没有下一步。 叶嘉宁被吊得不上不下,等了一会,说:“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霍沉脸色变得有点臭:“你很会?” “也没有很会。”她一个法医系学生,不至于会天真到还认为两个人躺在一起就会怀孕,“基本原理还是懂的。” 霍沉报复性地低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她疼得轻嘶,正想伸手去推,他的小狗牙齿已经换成温凉的唇舌,轻轻舔舐咬过的伤口,叶嘉宁仰起脖颈,细白手指滑入他尚带湿意的黑发,她在痛感中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紧张,叫他名字:“霍沉……” “不是你非要勾引我的?”霍沉从她细白瘦薄的肩一路吻过来,低哑音色扑在她耳畔,很欲:“水水,我喜欢你喜欢得要疯了。” 叶嘉宁耳根烫得厉害,想要说话,却在下一瞬被迫紧紧咬住了嘴唇,有人撑伞走进大雨中,密集的雨滴在落地窗上敲奏出杂乱鼓点,她分不清那些噪音来自窗外还是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眼底水光一层一层漫上来,在她眼前形成模糊的屏障,她看不清楚,只感觉到身体被探索,像淋了雨,浑身都湿透了。 第一次的尝试对两人来说都有些辛苦,叶嘉宁蹙眉闭着眼,咬红的嘴唇被霍沉用手指轻轻掰开,他同样出了一身汗,额角有隐隐的青色浮现,不断吻她的唇,吻她湿润的发和细弱脖颈,那颗悬在树梢的禁果终于熟透了,被采摘下来,馥郁香甜的汁水在两人唇齿中交换。 港域天地顶层的房间在雨夜里盈着柔粉色的光,青涩的潮热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层白雾,弗洛伊德在紧密的交缠与撞击中碾得零落,花瓣四处散落浓郁又艳丽的红。 这场雨下得兵荒马乱。:,n..,. 78. 第 78 章 霍小狗,走了 叶嘉宁重新洗了遍澡,再出来时床单已经换上一条干净的,柔亮的奶白色,霍沉半靠在床头,拿着她刚才没看完的科幻在翻。 “你不是不会换床单?” 霍沉理直气壮地:“我没说过不会。” 所以又是她的误解,他上次就是故意找借口想来她房间睡觉而已,叶嘉宁已经对他的套路见怪不怪。 她躺下来,霍沉便将书合上放到一旁,将蚕丝被夏她的身体搂过去,用高挺的鼻骨蹭叶嘉宁的脸。 轻轻地,痒痒的,叶嘉宁被他蹭得发笑:“霍沉,你就是小狗。” 霍沉“嗯”了声,鼻息浅浅地落在她下巴:“我是狗。” 他承认自己像狗,无时无刻不想和她紧密地贴着,她秀气的眉、小巧却挺翘的鼻、还有柔嫩脸颊,他像小狗一样地蹭过,埋首在她香软的颈窝,被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侵占呼吸。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像柠檬和血橙的清冷微涩,又似宁静悠然的茶香。 是叫做叶嘉宁的味道。 雨还在下,只是比先前温和许多,淅淅沥沥的水声变成凌晨的催眠曲,昏黄壁灯让人昏昏欲睡。 叶嘉宁由他蹭,手指偶尔抓一下他的短发,意识渐渐被睡意侵袭,迷蒙间,霍沉掌心托在她颈后,指腹上薄薄的茧摩挲着她耳根,鼻尖抵着她鼻尖问:“明天睁开眼会看到你吗?” 叶嘉宁觉得他的问题很傻,她又不会半夜起来梦游到别的地方。 但还是撑着困意答他:“会。” 缱绻留恋的吻落在她眼尾,叶嘉宁睫毛被碰得轻颤,他说:“不许骗我。” 因为有过太多次怀着期望睁开眼,得到一场空荡荡的失望,会不会这一刻抱着她的触觉都是幻境,会在醒来的瞬间成空? “不骗你。”叶嘉宁说,“骗你我也是小狗。” - 多年的生物钟在极度疲乏面前失效,闹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被人按掉了,叶嘉宁破天荒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才睡醒。 她迷迷瞪瞪地醒来,对上一双清明黑润的眼睛,霍沉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早……”叶嘉宁刚出个声,迷迷糊糊还没清醒就被人勾过去亲,雨下了一夜白天就放晴,海面灿烂的阳光从玻璃照进来。 起床洗漱,换好衣服下楼时,听见厨房有声音。以为是厨师,下来没见到冬叔,也觉得厨师这么晚才准备早餐有点奇怪,走过去才看到里面那道瘦高的背影。 砂锅里好像在炖粥,他单手拿着食谱,慢条斯理地往锅里加入处理好的海鲜菇和雪蟹腿。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下厨,照这样的速度粥可能会糊掉,可叶嘉宁觉得很有意思,站在外面看着,没出声打扰。 霍沉搅拌了几下正在熬煮的粥,将汤勺和食谱放下,接着打开水龙头洗手。他转身从厨房出来,把叶嘉宁挤到岛台,手撑着台面低下头来亲她。 他今天比以前还粘人得过分,动不动就要亲,叶嘉宁的腰抵住了大理石边,往后微仰的姿势有点累,亲了一会,她气喘吁吁地偏头躲开,把人往厨房推:“粥要糊了。” 霍沉懒洋洋地被她推走,倒打一耙:“别来勾引我。我在给你做饭。” 对照食谱现学现用的速度很慢,但兴许是他做得用心,海鲜粥味道还不错,叶嘉宁并不挑食,还有点饿,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整碗粥。 吃完饭她抱着电脑在客厅看需要翻译的专业文献,霍沉坐在她身旁,像往常一样各自做自己的事。 可她的文献刚刚译完两个小段,正查专业词汇的时候,连人带电脑被人端了起来。 霍沉把她抱到腿上来,蜻蜓点水地沿着她眉心往下亲,叶嘉宁手里还抱着电脑,一句译文打了半截,整个人猝不及防。 “你干嘛啊,我做作业总不算勾引你吧。” “你在我眼前就是勾引我。” 他简直不讲道理,叶嘉宁哭笑不得:“那不然我走?” “不准。” 他用牙齿叼住她锁骨,不轻不重地磨,一点一点下行的吻让叶嘉宁无奈的神色慢慢被另一种取代,她意志不够坚定,很快电脑便被没收,连盖子都懒得阖,随便地丢到一旁,光-裸手臂攀住霍沉的肩,被他单腿顶高了些。 惠风和畅的好天气,明媚阳光让青涩成熟的爱-欲无所遁形,白色船只在碧蓝大海上轻轻飘摇。 两个人哪也没去,在房子里度过荒唐的一天,就连一起看一部电影都会在半途忽然吻在一起,那部电影叶嘉宁第一次看,可惜连结局是什么都没看到,翻译作业终究没能做完。 - 周日是第一次拍摄,临出门前霍沉又故技重施,一边淡着脸说“我没不让你走”,一边勾着她手指不放。 叶嘉宁把手指抽走,包带又被扯住,她转过身:“你再不让我走的话,下周我就不过来了。” 霍沉垂下眼皮:“威胁我?” “没有。”叶嘉宁说,“在训你。” 她知道用什么拿捏他最简单有效,霍沉慢吞吞松了手,倚着门框看着她走进电梯。 节目组准备好的场地,叶嘉宁准时到达,但其他人来得更早,已经和时清庭坐在露天的桌前开始聊天。 时清庭直接将话摆到明面上来谈:“立意和题材决定了我们这档节目的收视率不会太高,能给你们带来的流量和热度也有限,不像时下流行的其他热门综艺,上一次节目就能红一把,能接很多商单,我们这节目主打的就是一个冷门,希望你们做好这个心里准备。” 一个刘海像玉米须的男生夸张叹气:“嗳,早知道我应该去隔壁恋综啊。” “得了吧兄弟,就咱这长相,就别去自取其辱了。” “你不懂,我在我们村人气可高了,村草呢咱是。” 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场地四周架着摄影机,桌子四周打光明亮,时清庭见到叶嘉宁,招手叫她过去,简单为她做了一下介绍。同期嘉宾共六人,四男二女,除了两名男生在读研究生外,其他都是本科学生,分别来自全国各大名牌高校。 玉米须男生性格外向,第一个主动跟她打电话,笑着说:“这位同学是不是走错棚了,应该去隔壁吧。” 叶嘉宁在空位上坐下来,语气稀松地回:“隔壁是幼儿园,我应该没走错。” “今天就是随便聊聊,大家有什么想要表达的,都可以自由地讲,畅所欲言,比如你参加节目的初衷、为什么选择现在的专业、以及对未来的规划,什么都可以聊。” 不知是因为参加节目努力活跃气氛的缘故,还是本身都是e人,几位大学生都很健谈,对自己的专业侃侃而谈,叶嘉宁在里面显得很安静。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时清庭转过来:“嘉宁,你有没有想说的。” “没有。”叶嘉宁不是一个热衷向别人表达的人,但大概知道节目拍摄需要素材,于是道:“但你可以问。” 时清庭是主持人出身,问的问题十分犀利:“向我推荐你的人评价你,长了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但是不喜欢靠脸吃饭,这次怎么愿意来参加节目?” 叶嘉宁平静看她一眼:“我现在不是在靠专业吃饭吗。” “……” 时清庭被噎了一下,旁边几人纷纷鼓起掌来,冲她竖起大拇指:“sei克斯。” “说得好。是我肤浅了。”时清庭又问,“那你参加节目的初衷是什么。” “为了赚钱。”对于赚钱这件事叶嘉宁总是坦荡,从来不避讳。 “那你更应该去参加恋综啊。”男生笑说,“你去的话肯定很容易火,接广告来钱很快的。” 恋综的确容易捧红素人,宜大就有成功案例,参加恋综的女生现在已经是有名的网红。但这不在叶嘉宁的考虑范围之内,以前不在,现在更不在。 她要是去参加恋综,霍沉恐怕是哄不好了。 叶嘉宁不感兴趣:“是吗。我回去问下我男朋友的意见。” 原来有男朋友了。话题就此打消。 拍摄一直到快十点才结束,散场后,另一名女生主动和叶嘉宁一起打车走,路上问她:“你的钻石手链好漂亮,在哪买的。” 麦穗送的手链叶嘉宁一直戴着,随口答:“这不是钻石的。锆石。” 女生愣了几秒之后笑了:“我学工艺美术的,专门研究过天然钻石、培育钻石和锆石,你要是相信我的专业水平的话,你这条手链绝对是钻石,而且是净度、火彩等级最高的。虽然克数不大,但这种净度和切工的钻石,价格至少是锆石的几百倍。” 叶嘉宁忽然就想起那次霍沉把她的手链弄断又修好。 锆石和钻石的确十分相似,不放在一起对比普通人肉眼很难辨认,况且叶嘉宁从未专门研究过。她毫不怀疑对方这番话的真实性,不是因为相信对方的专业水平。 因为狸猫换太子这种把戏,霍沉是有“前科”的。 “你男朋友送的吗?”女生也觉得奇怪,生活里只见过买假货骗朋友的,没见过买了钻石告诉朋友是锆石的。 他占有欲总是很强,小到一条手链都不许她戴别人送的。 叶嘉宁摸了摸那条忽然间身价暴增的手链,有点无奈:“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 周一叶嘉宁走进教室,一眼便看到姿势闲散坐在最后一排的霍沉。 四目隔空相接,闹哄哄的教室好像都变成无关的背景音。 他喜欢粘着叶嘉宁,有时候又挺乖,不打扰她上课,但会给她静音的手机发消息。 叶嘉宁下课时拿出手机回他。 他从她这拿走的本子和铅笔,在法医系的课上画素描,画她听课时的样子,寥寥的笔触却很传神。叶嘉宁把照片保存下来,给他发了一个二十块的红包。 霍沉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赏钱】 课间一个外班的女生来找叶嘉宁,蹲在她桌旁,下巴搭在手指上:“嘉宁。” 叶嘉宁正在预习后面要讲的内容,拿着笔自己勾画重点,“有事吗?” 女生笑得一脸讨好:“你能不能帮我要个微信啊?你借过他书,他肯定会给你的。” 老实讲,叶嘉宁知道霍沉长得帅,但没料到会这么招女生,从他来旁听,女生间的话题长长围绕着他,猜测他到底是哪个学院。 她往后看一眼,霍沉穿一件纯黑色的连帽卫衣,散漫地靠住椅背,冷白肤色在男生堆里十分扎眼,他眉骨高而深邃,鼻峰立体,因为好看,所以即便冷恹的气场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依然很吸引人注意。 他总是对她的视线很敏感,每次叶嘉宁一看他,不管在做什么,他都会马上望过来,隔着大半个人头攒动的教室,眼睛里就只看到她。 霍沉的微信她已经有,理论上……“不能。”叶嘉宁很干脆地拒绝。 女生失望地“啊”了一声,旁边有人插嘴:“你想要怎么不自己去要啊。” “他看着好高冷,我不敢。” 想要他微信的女生多得数不过来,可几天过去,没有一个敢过去跟他说话的。 看热闹的同学道:“那你让叶嘉宁帮你要微信,你确定他看上的不是她是你?” 一针见血鞭辟入里,“那还是算了。”女生悻悻地离开。 过了一会,叶嘉宁正看课本,胳膊忽然被张露轻轻撞了撞,朝右边努下巴示意。 叶嘉宁目光投过去,看见刚才那个女生周围围着几个女同学,正在给她做思想工作。 “去啊!以前要个微信也见你这么怂。” “这个不一样啊。”女生苦恼,“他肯定会拒绝我的,我怕丢脸。” “这个的确是特别帅没错啦,所以更应该去要啊。” “你想想,你丢的只是一点点脸,但你得到的可是帅哥的微信!” 女生似乎有被鼓舞道,跃跃欲试:“那我下节课下课就去要。” 叶嘉宁皱了下眉,笔尾在手里有节律地按动几下,不知在想什么,看了会,她收回视线,继续浏览课本,好似不在意。 “你也太淡定了吧,有人想找你男朋友要微信诶!” 叶嘉宁脸上一点都看不出该有的担心:“他不会给的。” 张露比她本人还紧张,摇摇头慨叹:“我男朋友要是这么帅,我可不放心。” 叶嘉宁语气平平:“不能放心的男人要他干什么。” “你说得对!”张露豁然开朗五体投地。 等到下课,那个女生拿着手机从座位上起身,满怀期待地朝最后一排走去,脸因为害羞和紧张变得绯红一片,她的好友们一路目送,为她打油打气:“冲啊,别怂!” 张露十分关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动态,叶嘉宁倒是一派淡定,将课本收起,连同笔袋水杯一起装进包里。 女生已经走到倒数第二排,半个教室的注意力都在那了。 叶嘉宁慢条斯理地将帆布包挎到肩上,转过身,冷静平缓的嗓音朝后面叫了一声:“霍小狗,走了。” 她音调不高,却让嘈乱的教室迅速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里写着茫然和震惊,她在叫谁?谁是小狗? 满教室的寂静中,叶嘉宁目光平静望向某处,霍沉靠着椅背,兴许因为距离远,他漆黑的眼让叶嘉宁分辨不出情绪,是不喜欢她当众叫他小狗吗。 霍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淡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高冷脸,从捧着手机的女生身旁路过,踩着一众或惊异或复杂的目光,不紧不慢走下阶梯。 满教室上百双惊异的眼睛齐刷刷注视着这一幕,看他一身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恹和贵气,走到叶嘉宁面前。 教室里静得针落可闻,一道道目光集中他身上,有不可置信,有审视,有看热闹的谑弄,他谁都不在意,漆黑瞳孔只容纳叶嘉宁一个人的影子,在众目睽睽里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走吧。” 叶嘉宁没管其他人缤纷的神色,对张璐说了一声先走,和霍沉牵着手走出教室。 那些好意或不怀好意的注视都消失在身后,霍沉偏过头看叶嘉宁,意味不明地说:“叶嘉宁,你故意的。” 这样招摇过市的确并不是叶嘉宁的风格,她是故意。 “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我不在别人面前叫你。” “没说不喜欢。”其实很喜欢,喜欢叶嘉宁当众叫他,在所以人前面宣告他们的关系。 “你们学校有广播站吗。” 叶嘉宁没跟上他突然跳跃的话题:“有。怎么了?” 霍沉像玩玩具,轻轻揉捏着她手指,漫不经心说:“你不是想公开我。你们系人太少,要不要去广播站叫,让全校师生都听一听?” “……”:,,. 79 第 79 章 勾手指 节目组经过学校的官方许可进驻校园,拍摄需要记录她叶嘉宁的一部分日常,几乎从早到晚,都有不止一台镜头对着她,这意味着即便霍沉有空来做旁听生,也不能靠近她。 “为什么。”霍少并不愿意合作,垂着冷淡不配合的眼皮,“和我牵手接吻不也是你的日常。” “上课日常,不是谈恋爱日常。”其实节目组有表达过想拍摄她课余生活的想法,叶嘉宁拒绝了。“这又不是恋综。” “那就换个恋综。” “恋综不是你理解的形式,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到一所房子里,各自认识新的男性和女性,和别人配对,我没意见。” 霍沉每一根黑色发梢都透出不快,他把车窗降下来,瞥一眼已经在校门口等待的工作人员。 摄影师下意识要举起摄影机,被身旁的PD按住:“没看这什么车,别乱拍。” “我周内晚上可以去你那。”叶茵最近身体状况很好,自从她回家之后,反而是她照顾几个小孩多一点,叶嘉宁提出交换条件,“一周两天,这样可以吗?” 霍沉的神色这才好看一点,淡着脸狮子大开口:“四天。” “……周内总共就五天,你不要太贪心。”叶嘉宁不跟他讨价还价,打开车门下了车。 教室四周架起摄影机,法医系的学生们起初都不太习惯,因为经常和叶嘉宁一起上课而跟着入境的张露紧张兮兮。 “我需不需要回避?” “我应该做什么啊?” “他们会不会拍到我脸上的痘?” “要不我明天化个妆?” 叶嘉宁头也不抬地记笔记:“做你自己。” 张露迟疑一下:“那我现在吃饼干,到时候会不会被网暴上课吃东西影响课堂记录?” 叶嘉宁失笑:“不会被网暴,但是可能会被你的朋友截下来反复播放。” 张露嗖一下塞回去:“算了。” 课间叶嘉宁和张露一起去洗手间,经过后几排时,坐在过道旁的霍沉往后靠着椅背,两条长腿敞开着,懒散拿着手机操纵一条不断增长的像素蛇。 叶嘉宁和张露经过,他掀起冷淡的眉眼扫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垂下。 看上去爱答不理——如果叶嘉宁回来时再度经过他旁边,他没有一手捏着手机,一只手在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偷偷勾她手指的话。 - 放学后的时间是属于叶嘉宁自己的,她隔一天去霍沉那一次,丁见霖从最初的每天都要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还不回家呀,要不要我去接接你?” 到后面已经完全掌握她的行程安排,有时麦穗提起明天如何,他都会跳出来说:“她明天要去约会的。” 周三放学回家的路上,叶嘉宁接到麦穗电话。 她下午没课,先去接丁见霖了,看时间应该已经到家,捂着话筒很小声地问:“你下课了吗?” “刚下课。”遇上附近道路管控,林荫街少见地拥堵,白色帕加尼慢吞吞地在车流中移动,叶嘉宁奇怪:“你为什么鬼鬼祟祟?” “我哪有鬼鬼祟祟。”麦穗声音提高了点,但不多,又问她:“你回不回来?” 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看她这样子,叶嘉宁道:“看样子没好事,那我不回去了。” “别啊。”麦穗叹了口气,朝身后的客厅望一眼,犹豫着低声告诉她:“你爸来了。” “哪个爸爸?” “……怎么说得好像你在外面有很多爸爸。” 叶嘉宁说:“你遮遮掩掩的,我会以为是丁叔叔回来看我们。” 麦穗被她弄笑:“要是丁叔叔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她对曲光辉很陌生,统共见不过两三次,还是初中的时候他来学校看叶嘉宁——那时麦穗看他对叶嘉宁关爱有加的样子,每次都带许多礼物和好吃的,觉得他很疼叶嘉宁,后来才知道其实他的私生女也在同一所中学。 她也不清楚曲光辉是专门去看叶嘉宁,还是顺便,总之见的次数不多,刚刚在家门口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没认出来,还以为对方找错门。 她还在犹豫该不该请人进门,丁见霖这个小没心没肺的,一听是叶嘉宁的爸爸张嘴就甜甜地叫叔叔,特有礼貌地说:“叔叔快进来吧,我给你倒水喝。” “阿姨今天约了人谈事,估计要晚一会才能回来。” 叶嘉宁情绪没多少变化,安慰她:“别紧张,他人不凶,你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在房间待着就可以,不用管他,我再有二十分钟到家。” 她的冷静很能给人安全感,麦穗心口石头落地,感动地呜呜呜:“好想嫁给你哦。” 以前叶嘉宁会配合说“嫁吧”,现在却跟她讲:“那你可能需要和霍沉打一架。” “……”想想霍沉那张雪域冰山似的脸,麦穗哼了声,“算了,我打不过,他看起来会不留活口。” 二十分钟后,叶嘉宁准时到家,客厅坐着三个人,麦穗虽然社恐,并没躲回房间,毕竟是自己家,有客人在不招待没道理。她客客气气地拿来水果,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干坐着,因为也轮不上她讲话。 曲光辉在和丁见霖说话,问他的课业,问他喜欢做什么,丁见霖话痨,曲光辉问一句,他能答三句,两个人竟然聊得很投机。 其实对这个小孩,曲光辉心情是该有些复杂的,可看着他活泼可爱又懂事礼貌的性格,会想起叶嘉宁小的时候。她小时候别提多惹人喜欢了。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叶茵比他做得很好。 听见开门声,曲光辉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宁宁放学了?” 叶嘉宁没换鞋,站在门口看着他:“有话说?” 曲光辉面露迟疑:“我……” 有些事过去了不代表能随风消散,叶茵不会想见他,叶嘉宁也不希望现在一切好转之后,他才来打扰。她态度有些冷漠:“那出来说吧。” 曲光辉眼神有些落寞,一步一步从这间并不宽裕的房子里走出去,叶嘉宁站在走廊等他,静静等他开口。 面对女儿,曲光辉这个做父亲的却显得底气不足:“我听嘉枫说,你跟……你交往的对象,是霍家那个?” “是。” 曲光辉提了几次气才问出口:“你从他那拿了多少?” “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叶嘉宁说,“我上次已经讲过,不想再重复一遍。” “怎么和我没关系?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根本不了解他!” 叶嘉宁道:“我应该比你更了解。” 曲光辉心情焦躁又悲哀,当年霍森的事情虽然压得严密,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人也许不清楚,他却是听过一些风声的,可那些污糟的事让他怎么说给女儿听? “你了解什么?你知道他爸……”曲光辉差点说漏嘴,语气几乎哀求:“总之姓霍的一家都不能沾,宁宁,爸爸求你,你和他分手好不好?爸爸不想看你跳进火坑。” 他不知道叶嘉宁已经知晓那些事情,甚至比他知晓的更多,她不认为霍沉需要为霍森的所作所为负责。 “我理解你是出于关心,所以不会怪你说这些话,不过我和霍沉的事,跟霍森无关,跟你也无关。你如果是来说这个,可以走了。” 她黑白分明,却分明得充满距离感,曲光辉还想说什么,叶茵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的事,你就别插手了。” “我怎么能不管?”曲光辉急得不行,“阿茵,你不了解霍家,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那你了解霍沉吗?”叶茵平平淡淡地反问他。 曲光辉哪会了解,他甚至都没见过那小子几次。 “他为人如何,只有跟他相处的嘉宁有发言权。你我都没有和他接触过,凭借一些传言就断定他是‘火坑’也太武断。好歹比人家年轻人多吃二十几年饭,怎么这个道理不明白。” 四十多岁的男人,曲光辉被她训得哑口无言,声调都小下去:“我是担心嘉宁。” “她有分寸。”叶茵后半句多少沾点挖苦,“嘉宁比你拎得清。” 说不过,还对她们有愧,曲光辉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只能潦草地先认输,转开话题,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跟叶嘉宁说:“我给你带了些吃的。石叔叔你还记得吗?他送了几条新鲜的似野结鱼,说好久没见你,特地让我带给你。还有我出差顺路带回来的怀山药,你妈妈喜欢这个。” 那个石叔叔是他朋友,叶嘉宁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哪里会突然想起来给她送鱼吃。她明白是曲光辉的借口。 叶嘉宁往家走的脚步停顿一下,回头跟他说:“谢谢。” 丁见霖扒在门口跟着喊:“谢谢叔叔!” 叶嘉宁低头纠正:“你应该叫伯伯,他比爸爸大两岁。” 门外的叶茵和曲光辉俱是一怔,丁见霖从善如流地改口:“谢谢伯伯!” 叶嘉宁拍了拍他脑袋,带他先回去。 楼房通道内自带一股清凉之意,连廊拂来一阵暖风,曲光辉直楞楞地杵在走廊上,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叶茵,一张嘴嗓子里带起委屈的哽咽:“阿茵,她真的不认我了。”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产生实感,对于失去最心爱的女儿这件事。 叶茵眼底有轻微的潮意,被她很好地掩盖过去,为曲光辉,为丁重,更为她的女儿。 “她在你身边养到八岁,和丁重一起生活也有八年,丁重疼她一点不比你少,虽然他从始至终都坚持不用宁宁改口,其实心里一直都盼着她能叫一声爸爸。”叶茵忍着心口翻动的情绪,“她跟丁重再亲,丁重对她再好,她都从没改过口,你自己想一想是为什么。” - 那条鱼做成了清蒸,肉质的确很鲜美,晚饭后,叶茵把叶嘉宁叫过去。 她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前,笔记本上整齐有序地列着一些数字,叶嘉宁看了眼,是她们每个月需要的开支。 “你在算账?” 叶茵把眼镜摘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 “我和之前工作的研究所联系了,他们正好有一个靶向药物的课题小组希望我加入,今天和他们的负责人聊了聊,开的条件还不错,这是我要求预支的一笔定金,不多,十五万。” 其实以她从前在业内的声望,十五万块定金给得有些吝啬,只是如今她身体状况不好,说的直白一些,能位所里工作多久都不好说,谁也不想白打水漂。 她把牛皮纸封推到叶嘉宁跟前,“上次曲光辉给你的那笔钱应该还有剩余,我下个月就入职,每个月的薪水足够支撑家里的开销,你和麦穗又各自有兼职,生活不是问题。这些钱存在你那,加上你接那档节目的报酬,等存够了,或者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把我们借的那笔钱,还给霍沉。” 自从上次在医院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叶茵就再也没有提过要她和霍沉分手这样的话,对他们的交往也并不多加干涉。 母女两人没有商量过,心里却在想着同一件事。 叶嘉宁抱住叶茵的手臂,将额头靠在她肩上:“谢谢你,妈妈。” “跟妈妈不用说谢谢。”叶茵温柔地摸着她脑袋,“这几年让你承担这么多,牺牲这么多,妈妈已经很内疚了。” 叶嘉宁说:“你也不用对我内疚。”:,n..,. 80 第 80 章 豌豆军团 电视台开给素人嘉宾的片酬并不算高, 合同里约定一次性支付,财务汇款到账之后,连同以前霍沉打给她的“接吻费”, 一共两千五百万,叶嘉宁全部转回。 上午见习结束,回到学校已经一点, 摄制组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因为马上还要去赶下午的课,匆匆在食堂解决午饭。 叶嘉宁打了份咖喱饭,摄影机还开着,几个工作人员坐在镜头外另一张桌子,谈论起上午在医院的见闻唏嘘不已。 整个上午都没时间看手机, 这会拿出来,才发现三个多小时之前霍沉给她发了信息。 【什么意思】 叶嘉宁:【收到了?】 像是拿着手机在等, 叶嘉宁的消息刚发过去,他电话就拨过来。叶嘉宁跟PD说了一声, 起身走到二楼外面的楼梯平台去接听。 “叶嘉宁。”经过信号处理的语调慢又平, 食堂有点吵, 幽微的意味让人听不分明, “你什么意思。” 叶嘉宁关上玻璃门,那些嘈杂的声音减弱许多, 她回答:“清理一下旧账。”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清理旧账? 要跟他撇清关系? 十度的气温, 霍沉声线里的冷意变得明显起来:“然后呢。” 太阳有点晒,吃完饭的学生推开玻璃门食堂出来,从叶嘉宁几步远的楼梯下去,她等人走了才讲:“然后和你谈恋爱。” 这话让霍沉看到转账信息时沉冷下去的心情回了一点温,但也只有一点, 他坐在地下室的高脚椅,没表情地盯着面前快要完工的雕像。他从来不雕人像,这是唯一一做,大理石有着清透细腻的质感,少女低垂眼睑,睫毛若隐若现。 刻刀在他手掌里转了半圈,木柄不高兴地在人像脑袋上敲打一下。 叶嘉宁听见一声响,很轻,不知道是什么,接着听见他问:“那我们之前是在干什么。” “之前也是谈恋爱。” “之前能谈,现在怎么就不能谈。” “能谈啊。”叶嘉宁说,“还了这笔钱一样谈。” “不还也能谈。”有自己严密的逻辑,叶嘉宁的说法说服不了他,“清理干净旧账除了和我划清界限,还有什么用。” 他还钱这个行为看起来的确太像是划清界限,他八成又要生闷气,叶嘉宁澄清:“没有要和你划清界限的意思。” 他冷冰冰道:“那你什么意思。” 摄制组的人在里面等了一会,看时间快到便出来找,在门口给叶嘉宁打了个手势。叶嘉宁冲对方点头示意知道。 “我下课回去再和你说。” 霍沉就不说话了,听筒里寂静几秒,他一声没吭地挂断电话。 快要上课,叶嘉宁的饭只动了几口,没时间再回去吃,返回食堂拿上包直接去教学楼。 - 原本晚上没课,节目组临时加了一场备采,希望她聊一聊对白天见习时那件事的看法,临时安排场地、给叶嘉宁简单地化妆以应对镜头,一场简单的备采耗费时间却不少,等终于忙完,叶嘉宁开车到港域天地时,已经十点多。 客厅亮着灯,冬叔知道她今天会过来特地在等着,怕她下课回来饿了想吃宵夜。 “锅里煨着鸡汤,我给你煮碗面?” “不用了,我不饿。”叶嘉宁看了眼二楼闭合的房门,“霍沉在上面吗。” “在呢。傍晚就回来了。”冬叔还不知道两人又闹了小别扭,还笑呵呵地说,“本来要等你回来吃晚饭,你临时说不回来,他不高兴,饭都没吃多少。” 他不高兴可能并不是因为没等到她吃晚饭,叶嘉宁踩着台阶上楼,霍沉房间的门紧闭着,实木地板天然的纹理上一片绿油油的颜色,像一道屏障阻隔住她的脚步。 是摆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豌豆。 原本还在思索怎么和霍沉讲清楚自己的意思,看见豌豆叶嘉宁没忍住唇角往上翘起。 不知道上次是谁说她的豌豆军团幼稚,现在自己又盗用。 她小时候生气只摆两排的,不像他,摆成千军万马。 是有多生气啊。 他的豌豆军团密密麻麻,叶嘉宁迈不过去,只能踮着脚尖在中间踢出一小片落脚之地,抬手叩了叩门。 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不理。 叶嘉宁拧开门锁。 他站在黑色展架前,黑色休闲裤显衬出修长的腿,手上慢条斯理往一只纸箱里放东西,明明在等着她自己进来,却装作刚听见声音的样子,回转头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来干什么。” “来哄你。” 他很高冷:“用不着。” “你摆那么多豌豆不是想我哄你吗。”叶嘉宁直接拆穿,也不问他允许便自己踏进来,朝他走过去,看了眼他手中的箱子。 一些种类各异毫不沾边的东西,她认出最底下那条折叠平整的卡其色围巾,潦草小羊的图案朝上。 “我的围巾?” 她知道这条被霍沉掉包换走了,后来也忘记问他要回来,没想到他一直好好地收着。箱子里还有其他几样东西,黑色发圈、一只玻璃杯、还有一小截白色毛线。 发圈叶嘉宁认得,是她的,他一共拿过两只,有一只就放在他裤子口袋里随身带着,偶尔心情好会愿意借给她用,不过用完要还。 至于那根毛线—— 她拿起来仔细端详,隐约觉得应该和自己有关系,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在亭茗无意撞到过霍沉一次,那天她的毛线缠到他的拉链上,解不开她便剪掉了。 “……你留着它干嘛?” 霍沉看起来好像不太想理她,语气淡淡地答:“赠品。” 什么啊。 一截毛线算什么赠品。 “那这只杯子呢?”很普通的玻璃杯,顶多两位数价格的材质,叶嘉宁实在没印象。 “会展中心的。” 叶嘉宁想起来了。 她那天见到他的时候,吃了一块蛋糕,喝过一杯果汁。 他把会展中心的果汁杯拿回来了?叶嘉宁匪夷所思又觉得好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奇怪的收集癖,一样一样地数完才隐约明白什么。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他都偷偷留了一件东西做纪念品。 心脏里像倒了一杯柠檬味汽水,冒出的小气泡是酸的,咬开后会尝到一丝微弱甜味。 叶嘉宁动作轻缓地将玻璃杯放回去:“你把他们装起来做什么?” “还给你。”叶嘉宁闻言抬眸,霍沉淡着脸把箱子递过去,“你不是要和我算清楚。你的东西,你可以拿走了。” 叶嘉宁意味不明看他片刻:“你确定?” 她托住箱子:“那我拿走了。” 往回拿的动作却遇到阻力,霍沉没松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箱子边沿,下颌分明的线条绷起来,刚刚还表现得漠不关心的脸变得臭臭的,幽幽的眼神盯她。 “到底给不给?”叶嘉宁端着箱子问。 “给你你就拿?”他自己说的,半分钟不到就翻脸不认,根本不讲道理,还臭着脸谴责她,“叶水水,你有没有良心。” 没良心的叶嘉宁嘴角笑意没压住,她松开箱子,说他:“虚张声势。” 霍沉不想跟她讲话,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重新放回原位,叶嘉宁站在旁边,用左手扶着右手:“我手臂有点疼。” “你碰瓷吗。”她有过耍苦肉计的前科,霍沉绷着冷淡的脸,却还是放下箱子走过来,握着她手腕检查。 她手上没伤。 “哪里疼?” “可能是扯到筋了。”叶嘉宁轻描淡写地说,“上午在医院有个患者跳楼,拉了他一下。” 其他人的死活对霍沉来说无关紧要,但他没责备叶嘉宁不该逞英雄,在他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对也是对的。 除了要和他清算旧账。 把她牵到床尾凳坐下,站在她跟前,蹙着眉心帮她按揉小臂。 叶嘉宁乖乖坐着,按摩一会的确舒服许多,她对霍沉说:“坐下。” 霍沉盘腿坐在她面前地上,一只手拉着她,另只手搭着膝盖,叶嘉宁微微往前倾身想吻他,他把脸偏开一个角度,冷淡地说:“没原谅你,别得意。” “真难哄。”叶嘉宁又笑起来,直接用手把他脸扳回来,唇碰上去。 他像个任主人玩弄的小狗狗,面无表情地让她亲,不挣扎也不躲。 叶嘉宁只轻轻亲了一下便退回去。 “上午查房的时候有个老人,尿毒症4期,他妻子好多年前就去世了,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前几年卖掉,拼拼凑凑给大儿子买了婚房,小室面积不大,儿媳开网店卖手工艺品,需要一间卧室做工作室和仓库,生产之后又想把自己妈妈接过来照顾,家里住不下,所以老人搬了出去,自己在旧小区租了间车库,靠收废品维持生计。” 她不疾不徐地说:“他还有个女儿,在一家小公司里做会计,一个月的工资扣除房租吃喝就不剩多少,日子过得紧巴巴,帮衬不了多少。” 跟叶茵情况类似的是,老人幸运地匹配到了合适的□□;不同的是,肾是他儿子的。儿子原本都要签字,儿媳跟丈母娘死活不同意,拉拉扯扯争执不休。 高额的手术费也是大难题,兄妹俩互相埋怨,哥哥责备妹妹工作几年一点钱都攒不下来,妹妹控诉这么多年来的不公,毕业拖着行李箱千里迢迢赶火车回家,发现已经没有家,家里房子换了新的,没有一间屋子留给她。 在病房里说着说着又吵起来,儿子身后还有同一战线的妻子和强势嘴利的丈母娘,小姑娘一个人说不过张嘴气得大哭,都在忙着吵架和劝架,谁也没看见身后病床上沉默不语的老头什么时候起的身,扳开防盗窗就要往下跳。 叶嘉宁站得近一些,所有人都没反应的时候,她反应迅速地拽了一把。老人虽然瘦,体重也不轻,她胳膊被扥了一下,医生看过没脱臼,只是一整天都隐隐地痛。 “现在医学已经很发达,很多人的病都有得治,但是因为没钱,只能放弃治疗等死,很可惜。” 医院里时常能见到这样的病人,那位老人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霍沉抬着眼睛,静默看她。 “我当初答应你的条件,是为了给我妈妈治病,我和你在一起抱着其他目的,不是因为喜欢你。”叶嘉宁清凌凌的目光和他对视,“我不想我们之间是这种开始。” 他的确像小狗,很好哄,她说几句好话,他的气就消了。 霍沉修长的指节握着她手,收紧两分,绷了半天冷若冰霜的脸被她轻而易举地融化开:“我不在乎。” 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他在一起都不要紧,不是因为喜欢他,也不要紧,他喜欢她就行了。 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 “我在意啊。”叶嘉宁说。 “我妈的手术费算我借你的,现在还给你,以前的事情做了结,从今天开始,我和你谈恋爱只是因为喜欢你,好吗?” 81 第 81 章 你的情书们呢 周五按惯例叶嘉宁要回家的, 下课却在悬铃树浓郁枝叶下见到那台Bruilrd。 他没在车边,叶嘉宁目光向四周搜寻,才看到敞着两条长腿坐在路边石墩上的人。 一身油光水滑黑色皮毛的木木蹲在他脚边地上,从一只关东煮的纸碗里舔水, 喝够了, 把爪子伸进去扒拉水玩, 撩出来的水溅到霍沉裤脚,他低头瞥一眼,像一个溺爱熊孩子的家长,懒散的教训缺乏力度:“不能玩水。” 木木恃宠生娇,喵了一嗓子顶嘴, 跳上另一只石墩子, 好奇的猫脑袋四处张望。 叶嘉宁朝他们走过去,木木立刻从石墩子跳下地跑向她, 一边颠颠地晃着胖肚子一边喵嗷喵嗷地叫, 仿佛已经和她分离一百年相思成苦。 可她明明早上离开前才喂过它吃罐头。 它绕着叶嘉宁的脚8字形打转, 叶嘉宁站在原地让它蹭,抬眼看霍沉:“我今天不过去。” 霍沉一副你不要自作多情的口吻, 说:“不是来接你。” “那你们来干嘛?” 他撂下两个云淡风轻的字:“散步。” 叶嘉宁眉梢微挑:“开四十分钟的车来宜大散步?” “这是她母校。”霍沉扫一眼狗皮膏药一样没出息粘在她小腿上的黑猫, “回来看看不行吗。” “……行。”原来他们收养的是一只有双一流大学学历的学霸猫, 叶嘉宁说, “那你们慢慢散,我先走了。” 身体刚微微转动一个角度,被一条伸来的长腿勾住往前带了一下,叶嘉宁跌撞两步站到霍沉腿中间,他霸道又不讲理:“谁让你走的。” “你不是要散步,” “散完了。”他拉起她两只手, “一起走。” 六月的宜港又湿又热,低空的蓝天白云与骄阳,好像把他身上冷幽的雾气也晒成暖洋洋。 木木跳上他膝盖,往两人中间挤的时候没站稳差点滑下去,扒住霍沉手臂冲叶嘉宁喵喵叫,她眼尾向上弯起,笑得无奈:“你们两个真的好粘人。” 最终她还是上了霍沉的车,木木乖乖坐在她膝盖上,叶嘉宁系上安全带,提前申明:“可以让送我回家,但我已经跟妈妈和麦麦说过会回去吃饭,所以今天不能去你那。明天上午约了清庭姐聊事情,中午要和Kay姐吃午饭。” 前面排了一队人,被放到最后的霍沉老大不高兴,不咸不淡瞥来一眼:“她不用上班?” “下午才上班啊。”亭茗真正忙碌的时间都在夜晚,Kay一般上午用来休息,叶嘉宁道,“结束我再去找你。” 霍沉把她送到楼下,下车时他也一起下来,还在因为要排队等着见面而不爽,好似全世界都欠了他。 叶嘉宁原本已经要上楼,回头看看他,又折回,站在他面前说:“低头。” 猜到她要做什么,霍沉周身萦绕的不爽气息无形褪去,却装作不知道,也不配合,双手抄兜,淡着骨相优越的脸拿乔:“干什么。” 叶嘉宁食指勾住他卫衣领口往下拉,他这才顺从地往下低了些,睫毛如黑色鸦羽低垂,盯着她淡杏色的唇,小巧可爱的形状,慢慢朝他贴近。 他不主动,低了头还在摆架子,等她用亲吻来哄自己。 叶嘉宁快亲上去的时候,他眼睑忽然抬起,目光越过她白嫩耳朵,落向她身后某处。意识到什么,叶嘉宁循他视线回头。 光线半明半暗的楼道里,丁见霖像只小蘑菇一样蹲坐在台阶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的,舔着一支已经吃掉半截的牛奶雪糕,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他们。 叶嘉宁松开霍沉的衣服,问他:“你在这干嘛?” 没等丁见霖回答,楼上窗户打开,麦穗疑惑的伸出来朝下张望:“丁见霖?”瞧见叶嘉宁,她问:“嘉宁,弟弟在不在下面?” 丁见霖急忙起身往外跑了一点点,人还躲在麦穗看不到的视角盲区,一根手指竖在嘴巴前面给叶嘉宁示意,他的姐姐接收到了讯号,但拒绝他的同盟请求,直接跟麦穗讲:“他在吃雪糕。” 丁见霖觉得她很没义气:“你怎么出卖我呀!” 麦穗在窗口叉着腰喊:“昨天不知道是谁吃完雪糕拉肚子,还敢躲在下面偷吃!” “没关系。”叶嘉宁说,“生病了打针的也是他自己。” “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丁见霖皱着苦巴巴的眉头,举着没吃完的雪糕从楼道走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瞅瞅霍沉。 “哥哥好!” 上次在医院大哭大闹当面指认霍沉是坏人,他有一点小小的心虚,因为对方是叶嘉宁的男朋友所以当做自己人,礼貌地叫完人又狗腿地献殷勤,跑过去拉起霍沉的手,“哥哥来我们家一起吃饭吗?太好了!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来啦!我妈妈今天做糖醋排骨哦,叶嘉宁最爱吃了。” 麦穗的头刚缩回去又钻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这小社牛也不知道随了谁。 他蹦蹦跳跳地拖着霍沉就往楼道走,除叶嘉宁之外,没人敢如此不见外地牵霍沉的手,他瞥了一眼,像拎小鸡崽一眼拎住丁见霖后领,单手把他拽住。 丁见霖仰着脑袋回头,一脸纯真:“怎么啦,哥哥?” 他漂亮的眉眼同样遗传自母亲,和叶嘉宁七分相似,只有眼睛里清澈的天真和叶嘉宁的冷清淡定有所区别。 “我不上去。” “为什么?”丁见霖问。 霍沉低眉睨他片刻,收回手,淡淡一句:“你姐不让。” 叶嘉宁:“……” 她是不打算邀请霍沉上去的,但没来得及说,楼上房门从里面打开,叶茵的声音传下来:“都上来吧。” 霍沉的车在这栋楼下停过许多次,第一次踏入叶嘉宁的空间。 家里布置得简单又整洁,入门处鞋柜摆放得整整齐齐干净清爽,台上有免洗手消毒液,一家人都保持着很好的习惯,丁见霖进屋就自觉地挤了一泵在手上消毒。 餐桌不大,五个人坐起来刚刚好,桌子上的几道菜都很家常,厨艺甚至算不上精湛,叶茵年轻时忙于工作,家里也不需要她来操持一日三餐,没在厨房进修过。 叶嘉宁和霍沉坐在一侧,叶茵说:“上次见面比较匆忙,说了些不算好听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怀。” 霍沉的样子和上次坐在茶室中没什么不同,黑衣黑裤,冷感的气质瞧一眼让人觉得沉冷,可桀骜不驯的态度已经不见,坐在餐桌对面,就连姿势都没平时那么散漫。 “不会。” 叶茵并不是喜欢多说的人,意思彼此明白就行:“我手艺不怎么样,也就为他们几个学了几道菜,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可以跟我讲,下次我给你做。” 母亲去世很早,有人为他做喜欢吃的菜,这种感受对霍沉来说是陌生的。他养着米其林餐厅出身的大厨,厨艺无可挑剔,但不太一样。 偏头看叶嘉宁,她慢条斯理在吃自己的饭。 这间房子小,却有种让人精神放松的舒适感。 “好。”霍沉说。 晚饭之后,麦穗在厨房帮忙收拾,叶嘉宁把包拿进房间,她卧室没有太琐碎复杂的装饰品,窗边有一座一米宽的书架,摆满各类书籍,顶上放着两只棕色旧皮箱。霍沉立在门边,目光从那两只皮箱上掠过。 叶嘉宁没注意,放好东西往外走时,他倚着门没动,幽幽的语调问了句:“你的情书们呢。” 情书……们…… 怎么在他那情书也可以拟人吗?叶嘉宁回头看一眼那两只皮箱,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一指:“在那只箱子里。你要看吗?” “没兴趣。”霍沉一脸寡淡。 叶嘉宁却走过去,踩着椅子将最上面的箱子取下来,打开。这只皮箱装的都是她小时候文书类的东西,毕业证、各类比赛的证书或奖状、日记本…… 里面有只平平无奇的纸盒,塞满她从小到大收到的那些无署名的情书,有些纸张已经在经年累月间变得泛黄,她直接把盒子递给霍沉:“给你。” 霍沉看那箱子的眼神像看敌特信件,没接:“给我干什么。” “之前留着是不想随便丢糟蹋别人的心意,不过现在比起这些微薄的心意,你的心情对我来说更重要。”叶嘉宁道,“所以你可以决定怎么处理。” 她太擅长哄他了。 或者说是懂、并在意他的心情。 霍沉意味不明看她许久,抬步迈进去,冷白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中接过那只黄色纸盒晃了晃,分量不轻,她的情书的确数量丰厚。 他把盒子拿在手里,心情好便又嘚瑟,慢悠悠的调子:“那我去你们学校广播站朗读一遍?” “我们学校广播站好像没惹你。”叶嘉宁把皮箱合上放回原位,波澜不惊说,“不过你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82 第 82 章 霍森 丁见霖对小猫咪稀罕得不得了,吃完饭便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小玩偶都拿出来,在沙发一字排开让木木挑选。木木浅浅玩了几下便不感兴趣了,他又打开电视:“那我们来看动画片呀。” 播放的是《猫和老鼠》。 “辱猫了你,给人间看这种动画片好过分哦。”麦穗煮好了鸡肉,过一遍冷水撕成好入口的肉条端过来,一边在电视里汤姆猫被撞得叮里哐当的时候煞有介事地用手捂住木木眼睛,“不看不看。” 丁见霖很听劝,马上换成另一部,《黑猫警长》。 叶嘉宁送霍沉下楼,木木已经跳上车,看见她往回返马上又跳下来,颠颠地跑到她腿边,要跟着走。叶嘉宁把它送过去,它像小尾巴一样缀在她脚跟后面。 “干什么。”叶嘉宁低头说,“不回家喂你自己的崽崽了?” 木木仰着头冲她喵喵叫,嗲得不行。 霍沉迈动长腿走过来,把绕着叶嘉宁撒娇的猫从地上抱起,垂着眼皮对它道:“跟妈妈再见。” 然后捏住它一只前爪,冲叶嘉宁弯了弯。 那画面令人无语又好笑,叶嘉宁说:“……幼稚。” 翌日和时清庭约见面的地点在电视台。 进入六月份考试月,各个学科相继结课,等各门考试结束,也就意味着暑假的到来。时清庭今天约她过来要谈的便是暑期实习的事情。 节目组与宜港市局法医中心已经就拍摄事宜达成共识,给叶嘉宁安排了为期两个月的实习。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谈下来的,你这边有什么问题吗?”时清庭提前打预防针,“到时候会接触到真正的尸检和案子,跟你在学校课堂上学的那些不是一个概念,你OK吗?” 能在市局实习的机会对法医系学生来说可遇不可求,孟和夏的朋友圈经常分享一些充满悬疑色彩的陈年旧案,时常涉及分尸、抛尸,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像是恐怖故事栏目,叶嘉宁却挺爱看。 “我没问题。” “你真没问题?”时清庭想起那天去观摩见到的画面现在还觉得浑身不适,“我就看了一眼就吐了。” 旁边一个年轻编导说:“你那是孕吐。” 叶嘉宁感到意外,因为不论是从时清庭的身材,还是她工作时雷厉风行亲力亲为的魄力,根本看不出任何怀孕的迹象。 时清庭就像一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炸着毛暴躁拍桌:“你才孕吐,你全家都孕吐!” 把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吓得抖了一抖,她又优雅地拨了下头发,语气如常地回归正事:“下面我们来说一下保密协议的事。” 届时的拍摄很有可能涉及到市局正在侦破或已经侦破的刑侦案件,难免会接触到一些机密,什么能向公众公开,什么不能,这些都是很敏感的事情,叶嘉宁和时清庭讨论完保密协议的细节,签了字,离开电视台时刚好中午。 Kay的车停在楼下,她上午闲着没事,特地开着车过来接叶嘉宁,带她去朋友一家很有名的餐厅吃海鲜。 她今天少见地素面朝天,穿平底鞋,一条很简单的绑带露肩长裙,没化妆的脸看起来会比平时显小一点,到了餐厅大手一挥,菜单由上往下挨着点:“阿拉斯加帝王蟹两只,法国蓝龙先来八只好了,加州红鲍也要八头,这里的野生黄鱼汤味道很不错,你一定要尝尝。蓝鳍金枪鱼……两份吧。嘉宁,象拔蚌你爱吃吗?” 服务员善意提醒:“二位应该吃不了那么多吧。” 她冲人年轻小帅哥一笑,把菜单还回去:“没关系,记你们老板账上。” 服务员不懂,叶嘉宁看得清明,等人走了才道:“你是要暴饮暴食,还是要报复人?” “这点小钱洒洒水啦。”Kay不以为意地喝口水,视线朝她转过来,“王跃恒去燕城了,你知道吗。” 叶嘉宁对这个名字毫无兴趣,只要不出现在她眼前,去哪都跟她没关系。 “我应该知道吗。” “那倒是也不需要。”Kay说,“只不过最近有一些关于霍家的风声流出来,有人说霍森被关押在那,消息不保真,我只是从别人那听说了,以前关于他的事一点风声都没有,最近忽然传起来有点奇怪,给你提个醒。” 她比叶嘉宁多吃几年饭,整日跟那个圈层里的人打交道,这些经验造就了某种敏锐的嗅觉。 “这个圈子里无风不起浪,很多离谱的传言最后你会发现都是真的,没事最好,你就当我八卦就行了。” 叶嘉宁明白她的用心:“谢谢你,我会注意。” Kay报复性点单的海鲜不出意外没吃完,最后全部打包,叶嘉宁得先回一趟家把那些放在保温箱里冰着的海鲜送过去。 她跟霍沉讲了一声,半路上,收到他的回复,冷淡又幽怨。 SS:【嗯】 SS:【所以又有新行程】 叶嘉宁说:【回家送完东西就过去】 霍沉没再回,过一会发来一条视频,拍的是木木,坐在港域天地客厅高高的展架上,冲着镜头很大声地叫,语气别提多严肃,叶嘉宁听不懂它的猫语在骂什么,总之骂得好像很生气。 她在车上笑出声。 等她回家送完海鲜,再下楼时,看到那台常接送她的迈巴赫已经停在楼下。 她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上去,低头给霍沉发消息:【现在过去找你们两只小猫小狗】 迈巴赫平稳起步,打完字按下发送键的刹那,听见门窗落锁的声音,某种直觉作祟,叶嘉宁抬起头,从车内后视镜里对上一双深邃而蕴含笑意的眼睛。 男人眼角有年龄带来的鱼尾纹,尽管如此,那双对人微笑的眼依然颇具魅力。他有着饱满立体的骨相,尽管只是一个侧脸,年逾四十依然有着卓尔不群的风采,让人觉得英俊。 叶嘉宁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寥寥几面已经快遗忘他的长相,而他也比那时老了许多,但从镜子里看到他的时候,她没花费太多时间就认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那双在微笑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森的眼睛。 也许是,霍沉的长相尽管遗传妈妈更多,但不可否认和霍森有两分相似。 “看来你知道我。”霍森从她平静的眼神里得出结论,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味,双手优雅地掌握方向盘,“很高兴见到你。” 他一言一行彬彬有礼,令人觉得绅士和高雅,叶嘉宁小时候就曾被这样的面具“欺骗”过,只有了解他的人才清楚,这种“绅士”背后令人恶寒的底色。 叶嘉宁第一反应低头看手机,信号格几乎没有信号,刚刚发给霍沉的消息一直没有发送成功。 她脸上的神色几乎不见变化,手指点开霍沉的号码,但毫无意外电话已经拨不出去,车上应该是安了某种信号屏蔽器。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白费力气。”霍森悠然地从后视镜里欣赏她看起来冷静又镇定的反应,“别紧张,小丫头,我不会吃了你。” “你怎么拿到这台车的。”叶嘉宁问。 霍森笑起来,笑声低沉愉悦,带着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兴味,语气像逗弄一只宠物:“小丫头,你猜猜看。” 他有备而来,对他来说拿到一台属于霍家的车,的确没什么难度。 叶嘉宁抬起眸:“你提前出狱,是王跃恒协助你的吗。” 他对霍沉的影响很严重,出狱这么大的事霍沉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有人在帮他,协助他悄无声息地回到宜港。 霍森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与掌握方向盘的双手都是放松的,他没有正面回答,只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他会的东西,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车在往一个陌生的方向开,沿途越来越偏僻,叶嘉宁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时间拖延越久霍沉越有可能发觉,可离开市区越远,也意味着越难找到她。 电话始终没有信号。 自始至终霍森都没打算没收她的手机,也没有警告她要安分,甚至不在意她在后面做什么,他身上自带一种所有事情皆在掌控的松弛。 迈巴赫行驶到环境清幽的郊区,绕过一段荒无人烟的山路,最终停在一座漂亮别墅前。:,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