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实力碾压修罗场[快穿]》 1、名利狩猎场 “砰——” 银色的子弹从枪口猛地射出,准确击中几十米外扑过来的变异兽的脑袋。血色之花绽开,在方喻的护目镜上映出妖异扭曲的景象。 【本次作战得分:98】 方喻极轻地舒了口气,摘下护目镜,随意甩甩酸痛的手腕,瞥了一眼时间,开始脱身上的训练马甲。 黑色的枪战训练服勾勒出腰细腿长的身形,方喻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有条不紊地拆除了胸前腰间的感应装置,随手把沉沉的负重马甲丢进器物柜,这才腾出空来,将头上淡银色的全息头盔摘下。 稍长的浅褐头发挣脱了束缚,有些散落在方喻颈边,更多的是俏皮地翘了起来,又被主人无所谓地甩了两下,愈发显得凌乱,额侧还黏着几丝被汗浸湿的碎发。 明明是略显狼狈的时候,由他做来,却不紧不慢,淡定从容,连凌乱的头发和冰冷的黑色训练服,都神奇地有了令人赏心悦目的韵味感。 在设备拆除干净后,时间正好转到上午九点整,训练室的门适时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在外面运用权限打开了枪战室大门。 方喻把乱成一团的设备整理好,站定抬起手,把挡眼睛的几缕头发往后撩了一把,看向逆光倚在门口的男人,出声确认:“k?” 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出于礼貌微微点了下头。 方喻无所谓地扬了下唇角,也懒得再寒暄。 在管理局下派的多位监督者中,k与方喻搭档完成任务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偏偏是这不起眼的几次任务,让方喻和k的关系迅速陷入相看两厌的僵局。 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有k在的任务里,方喻要么不及格,要么在及格线上低空飘过,极大程度地拉低了他本来完美的课业成绩。 方喻,星际联盟学院万人迷专业的全科目绩点top1保持者,在校期间圆满完成多次管理局发放的委托任务,目前即将进入毕业测试阶段,没想到管理局下派了k对他进行任务内的指导和监管。 “走。” 方喻见了这人就觉得烦,随手捞过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连正眼也懒得看k,道:“早点解决早收工。” k从逆光的门外走进来,停在方喻几步远外。 他看上去其实很年轻,顶多二十岁出头,一身深绿迷彩装,眉目俊峭,骨相优越,只可惜隐隐有种的狠戾之气,冲淡了过分完美皮相带来的温和美感,反倒显出冷而不近人情的距离。 而此时,k拧着眉心,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喻的模样,嗓音冷冷道:“你要这样进任务?” 方喻自顾自往外走,反问:“有问题?” “作为监督者,我有义务警告你,”k一字一句地说,“进入任务世界,你会碰到各种突发.情况,有可能连续几天吃不上饭、睡不了觉,因此保持充沛的精力——” 方喻很轻地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实在是生得太好,瞳仁色泽柔和甜蜜,像是被裹上稠蜜的玫瑰,狭长眼尾微微上翘,是个既撩人又天真的弧度。 他就这样眉眼弯弯地对着k笑,柔和问:“我就要现在进任务呢?” k的话戛然而止,墨黑的眼神里波澜不惊,像是早就预料到方喻的反应。 “怎么?”方喻忽然往前两步,拉近了与男人的距离,伸出手,两指虚虚沿着k迷彩服的腰间棕色皮带向上,停在k下颌处,像是下一刻就要轻抚上去,低低问:“考官——现在就要开始扣我的分么?” k在方喻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浑身紧绷,眉头皱得更紧。在方喻出声的下一秒,就大步往后退了两步,如同在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随你。”k别开头,硬邦邦补充道:“方喻,请自重。” 方喻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语气讥讽:“……小古董。” k:“。” 他的脸色实在是黑得有趣,方喻恶劣地挑了一下眉,作势还要靠近k,果然见他如避蛇蝎般转身就走,眼里是浓重的抵触。 “啊,”方喻上下抛着矿泉水瓶,漫不经心道,“就这么讨厌我们专业的学生?” k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回答方喻的这个问题,而是径直出了门。 方喻:“啧。” * 两人出了枪战室,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这所星际联盟学院占地辽阔,其内专业专门为管理局的各类委托任务而设,不仅有基建、游戏、灵异等大类专业,甚至还有诸如万人迷白月光这种令外界匪夷所思的小类专业,每年报考人数还挺多。 各专业培养的学生,将接受管理局下派的不同委托任务,依自身主攻专业方向进行选择,而方喻即将进行针对毕业生的综合性考核,难度比以往的测验更大。 k落后方喻十几步远,目光扫过路边形形色色的学生,紧拧的眉心一直没有松开过,下意识抬手搁在腰间的激光枪柄上。 触目可及之处,都是万人迷专业的学生,无论男男女女,通通一副身娇体弱、面色羞怯的模样,见到方喻两人,还逐渐有围拢过来的趋势。 k一个不留神,再次转移视线时,就发现前边的方喻不知何时竟已无影无踪,剩下他一个被数名学生堵住去路。 “你好,”一个娃娃脸,眼睛又圆又大的男生含羞带涩地开口,“你是哪个专业的学长?可以……加个星网好友吗?” k年轻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僵硬。 他实在是……极为讨厌这些人。 空有美色、风流浪荡、毫无廉耻心与底线,以玩弄他人的感情为乐。 k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请让开。” 方喻站在树荫下,看好戏般遥遥望了眼被人围住的k。 不料才过了短短几分钟,围在k身边的众位学生就散开,方喻眼神好,还瞧见两个眼圈红红的,泪水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漂亮的少男少女哭起来是很动人的,尤其这些学生还受过专业训练,知道自己哪个角度落泪最勾人心魄。只可惜碰见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白哭一场。 k找到树荫下的方喻,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看够了?” 方喻扬起下巴,指指远处委屈难过的学生们,随意问:“你又做什么了?” k还没说话,方喻就继续道:“让我猜猜……” “矫揉造作?不要脸?让人恶心?”方喻轻描淡写吐出几个词,眼眸一转,看向k:“毕竟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对吧?” k像是怔了一下,眼神似乎有点意外。 “我并没有这样说过你。”他道。 方喻从树上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揉来揉去,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但你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k说:“你对我有意见。” 方喻把揉得乱七八糟的叶子丢了,看向他,半句话不说,k也能从他的神色清楚读出几个字:你不也是? “如果对监督者有意见。”k到底年轻,即便涵养再好考官条例背得再熟,也有些沉不住气,冷冷道:“可以申请调换。” “如果对考生有意见,”方喻淡淡开口,“可以不接这趟委托任务的监督。” k:“……” 方喻不再多话,转身往实验楼大门走去,语气平静:“别废话了,进任务吧。”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等会进去,你挑个不起眼的身份。” “免得妨碍我发挥。”方喻头也不回地说。 考官与学生同进任务世界后,为了更全面地进行监督,通常会选择一个任务内的虚拟身份,以便与学生进行沟通指导。 正常监督者会选择与考生接触较多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恋人身份,也有少部分任务极其特殊,考官才会选择更加疏远的角色。 k要往前走的脚步一停,盯着方喻的背影消失在实验楼内,墨眸里情绪翻涌了一霎那,随即沉淀下来。 * 【世界加载完成度30%……76%……99%……】 一阵剧烈的头疼传来,方喻眉头一蹙,还没睁开眼就抬手捂住了左额角,触手濡湿温热,是……血。 喧哗声、笑闹声如同破出水面,齐齐涌进方喻耳中,吵得神经都在隐隐作痛。 “喂……”似乎有人朝他走过来,语调轻浮不在意:“苏蒙,没什么事吧?” 方喻一手摁着额侧出血的伤口,抬头扫了这个人一眼。 夜色黑沉,远处的灯光晃得人心烦意乱,男人浅蓝印花的袖口半挽起,细碎黑发下是一双狭长凉薄的眼眸,正低头用打火机点烟,末了深深吸一口,才不以为意地打量了一下方喻。 “哪受伤了?让我看看……”他像是习惯性地勾着唇角,显得人亲和又不着调,微微弯下腰看了看方喻捂着的伤,随意道:“额头撞到了吧,没事,结束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韩照!”不远处有人高声喊他:“该你了,不上这辆就归我了啊!” 韩照拿下嘴上的烟,不经意地在方喻手边的车门上磕了两下,微烫的烟灰落下来,掉在方喻手背上。 “滚蛋!”韩照对那边笑骂道:“老子的东西,你也敢碰?不怕开了飞进山涧里去?” 另一头哄然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韩照把才抽了几口的烟丢在地上,用鞋尖碾灭,正要往人群聚集处走,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方喻道:“你就坐在这里别乱跑,我开几圈回来再送你去医院。” 方喻一边整理着脑海内涌入的大量信息,听见他的话,不禁蹙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但我头晕。” 语气低低弱弱的,还带着点沙哑,像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 韩照脚步一停,转身看向车上坐着的人。方喻也适时抬眼与他对视了片刻。 凌乱的车灯照射下,韩照就见车内男生稍仰着头,脸色苍白,额角止不住的鲜血沿着线条柔和的侧脸流下来,在夜色里平添了几分怪异的艳丽。 尤其是那双像是玫瑰裹了蜜般的漂亮眼眸,直直看着人时,既甜蜜动人又满含依赖,是个极易勾起人恻隐之心的样子。 韩照有那么一瞬没有说话,但随即他重新笑了起来,开口说:“这么不经碰?那我叫沈连来接你吧。” 他不再逗留,一边随手从裤兜里抽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草草说了两句什么,一边往不远处等候他的那群人走去。 方喻放下手,额上的伤口终于不再不停流血,但依旧隐约刺痛。 而后,方喻解开身上的五点式安全带,推开窄窄的车门下车。 他座下的是一辆银白色的流线型赛车,漂亮是漂亮,只是如今车头处明显凹陷进去了一大块,是被“苏蒙”自己开得撞在了一块巨石上。 方喻又往前走了几步,更好地看清不远处聚集的人群中央。 那处平草地上停着几辆造型各异的赛车,最为夺目的是一辆通身酒红的越野赛车,车头紧收展前似剑,攻击性极强,车身各处都印满了品牌标签与英文符号,连轮胎上的每一个花纹细节都经历过精心保养,显出主人不一般的对待。 韩照在围拥的众人炯炯目光下抬腿跨入车内,熟练地空离合挂档,而后问:“谁和我比这场?” “我来我来!”立即有人抢先出声,又嘿嘿笑道:“韩少,要是赢了你,下场给我试试你这宝驾呗?” 韩照瞥了他一眼,视线从旁人脸上掠过,在看见外围的方喻时略停了一停,随即收回目光,神色从容道:“赢了再说。” 这是答应了。那人立刻兴奋地去开自己的车。 方喻站在原地,看了一圈目前的场景,慢慢捋清了自己先前是在干什么。 他叫苏蒙,是苏家目前唯一的一个直系年轻后代,与沈、韩等几家新贵在商业上数代交好,是这京城富家子弟圈的中心人物。 当然,这是“苏蒙”曾经自以为。 今天他是跟着男友沈连的好哥们——韩照,硬要来这私人赛车场上凑热闹,还自作主张地也要试试,结果开了没小半圈,就因为技术不精而不小心撞上石头,侥幸只磕破了额头。 他顶着这么明显的伤口从车上下来,除了得到韩照不上心的两句安慰,竟然再也没有人过来与他搭话。 方喻站在人群中,像是专心望着韩照驾驶赛车进入跑道,实则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年轻男女的脸。 韩照的朋友们都是年轻貌美的俊男美女,方喻在里面看见不少眼熟的面孔,估计是哪个富商家里的私生子私生女。 这十几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山道内设立的赛车弯道,瞧见韩照漂亮的甩尾时齐齐爆发尖叫和口哨,不知有意无意,所有人都避开了与方喻相视,像是压根没注意到他这个人。 方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些人,又瞥向弯道上那辆拉风的红色赛车。 一般而言,当一群人孤立某个人的时候,是因为受到了领袖者的暗示。 韩照……为什么要他的朋友们孤立自己? 方喻把“记忆”抽丝剥茧地清理了一遍,寻出几个可能的点,却没有明确的思路。 这只能怪苏蒙自己,平时吃喝玩乐,就只顾上赶着讨好沈连,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让男朋友更爱自己上头去了,对其他事情的感知程度到了堪称迟钝的地步。 以及——方喻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观察了一番,有些遗憾地发现没有看见k的踪影。 藏得不错。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比一阵高的呼喝声,韩照的赛车远远甩开身后人一大截,以碾压的优势绕过三圈,直直冲着终点处而来。 与此同时,方喻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了看,是【沈连】发来的一条消息: “在哪。” 方喻抬手拍了张照给沈连,然后握着手机,一连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身处的地方灯光较暗,也没几个人注意到方喻的动作。 韩照驾驶着红色赛车,一个加速冲过终点,在全场人的欢呼鼓掌声中,正要习惯地将方向盘打右,漂移驶入空地上,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赛车原本顺畅行驶的路线倏然被生生扭转,碾过碎石与杂草,在几声惊呼中,带起一阵猛烈的风,紧急停在了方喻身侧,距他不足一臂远。 方喻单薄的衣角被风卷起又落下,韩照抬腿从红色赛车上跳下,骂了一句脏话,几步上前抓住方喻的手腕,拧紧眉头厉声道:“没长眼睛?不要命了往前凑?” 周围齐齐噤声,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方喻被他拉得踉跄一下,低声说:“我见你一直没来,所以到这看一眼……” 韩照心跳得剧烈,肾上腺素飙升的运动与方才短短一瞬的惊险场面相叠加,令他心里冒出一阵一阵的邪火,正要再骂两句,瞧见方喻低头时露出的额角伤口,忽然又顿住了。 “……妈的,”韩照盯着那道已经开始凝固的血疤看,突然说,“今天就不该带你过来。” 方喻微微垂着头,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颈,闻言抬起眼,道:“那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韩照眉心一跳:“你别拿这副模样……看我。” 方喻似是不解,朝他稍稍歪了下头,神色困惑。 韩照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今天弄成这样,沈连……” “苏蒙。” 像是应和他的话,一句清清冷冷的男声传来,方喻转头一看——正是自己这个身份的男友,沈连。 沈连是沈家最大的儿子,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据说沈连的母亲,也就是十多年前过世的前任沈氏集团总裁夫人,与现在的总裁妻子是亲姐妹。 也许正因为此,沈连与家里兄弟姐妹的关系总有点微妙刻意的疏离。 最近听闻沈氏集团的老总裁——沈连的父亲有退位意向,沈家内部明争暗斗不断,已经到了白炽化的阶段。 沈连常常忙得几日不着家,这也是苏蒙为什么会独自跟着韩照跑出来玩赛车。 他和沈连不同,苏蒙是名正言顺的苏氏唯一继承人,虽然家族企业没有沈、韩两家做得那么大,但好歹在市内乃至省内也能排得上名,是实打实的富家大少爷。 方喻短短片刻的思绪收回,看向走过来的沈连。 沈连看上去是与韩照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出色的相貌、冷然的气质,以及一双难以窥见真实情绪的黑得纯粹的眼眸,虽然年轻,却已经表现得非常稳重成熟。 他往方喻走来,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伸手一展将外套披在方喻肩上,而后注视了恋人额上那道伤口几秒,目光平静看向韩照,问:“他怎么受的伤?” 顿了半晌,沈连又道:“刚才你抓着小蒙……” 韩照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刚才情绪冲动之下对苏蒙的言行确实粗鲁,原来刚刚沈连已经到了,还好死不死地正巧看到了? 嘶,自己该怎么解释…… 不料还没等到他开口,方喻忽然说:“不关他的事。” 两人皆是一怔,沈连的眉头渐渐蹙起来。 “是我硬要跟过来的,也是我自己开车撞到石头上。”方喻半垂着眼睫,神色没什么变化,语气却越来越轻:“刚刚我不想去医院,韩照哥生气才想拉我出去。” “还有,”方喻抬手指指不远处凹了半个车头的银白色赛车,对沈连说,“我把你的车撞坏了。” 沈连沉默片刻,开口道:“坏了就坏了,喜欢玩再换一辆。但现在先和我去医院看看伤。” 方喻应了一声,抬手捏住沈连的衬衫袖口,像是很乖的模样。 临别前,方喻跟着沈连往路边停着的卡宴走,半途时忽然有意无意地转了下头,瞥向仍然立在原地的韩照。 韩照半张脸沉在暗暗夜色里,目送方喻两人上车离开,从裤兜里翻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韩少?”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询问:“再玩几圈?” 韩照叼着烟,烟头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现,他沉思片刻,朝旁边围着的人摆摆手,说:“你们玩。” “那您……?” “我去趟医院,”韩照咬着烟,含糊道,“那辆红色赛车今天送给你们一晚,尽兴点。” 2、名利狩猎场 医院,晚上十点。 沈连开车带方喻到了本地最好的私立医院,路上在电话里安排好了医生,一下车就直往三楼而去。 等待电梯间隙,方喻原本漫不经心地打量墙上挂着的诊室分布图,突然听见沈连问:“今晚怎么撞到的?” 方喻随口回答:“就是自己开车不小心撞到的。” 沈连像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嗓音清冷地继续追问:“谁让你去开的赛车?” 方喻微感奇怪:“我自己。” 沈连沉默了下来。 电梯抵达一楼,门自动打开,进去的时候,方喻忽然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你觉得有人故意要让我受伤么?” “没有。”沈连淡淡否认:“你很少会搞成这副模样,我担心而已。” 方喻感觉有意思。 这个男人,嘴上说着担心,但清俊脸上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反而还像是有点神思不属。 “你这些天都不在家,”方喻毫无压力地念着苏蒙会说的台词,“我每天都很想你,又不敢去公司打扰你,只能自己找地方玩。韩照哥今天组了赛车局,我看了有趣才跟着过去的。” 电梯在三楼停下,沈连顿了一下,拉起方喻的手腕,带他往外走,低声说:“最近比较忙。” “我知道,”方喻余光瞥见个眼熟的身影,神色不动,只是凑近去研究沈连的脸,片刻后下了结论,“你今晚又没有吃饭。” 沈连:“嗯。” “我回去做饭给你吃好不好,我们待会一起回家,你好久没有在家吃饭了。”方喻特地放软了嗓音,显得像是在撒娇。 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一句男声:“头都撞破了,还想着给沈连做饭?” 韩照从楼梯处走来,一手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兴味盎然地看了看方喻,语气不明:“家里没有阿姨吗?还能劳烦你这位金贵的苏少爷亲自下厨?” 这话明里似是调侃,暗里却涵义丰富。 方喻瞥他一眼,懒懒反驳:“沈连就喜欢吃我做的家常菜。” 韩照自然知道这回事,他还知道圈子里广为流传的,苏家大少爷为了追求沈连,亲自请大厨教学了半年有余的厨艺,就为了能够抓住沈连的胃。 还真是……一片痴心。 韩照捏了捏手里的烟,散漫想道。 “今晚回家提前让阿姨做好饭。”沈连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方喻的头发,说:“你太累了,还是早点休息。” 到了诊室门口,沈连敲了敲门,很快门便被人打开,戴着严实口罩的医生转过身,淡淡道:“患者进来吧。” 方喻本来注意力还在沈连和韩照身上,不经意瞧见那医生的眼睛,神色微顿,对沈连说:“那我先去看医生了。” “嗯,”沈连松开一直握在他腕间的手,语气平静道,“外面等你。” 方喻走进干净整洁的诊室,一边转了转刚才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一边反手将门关上。 “舍得露面了?”方喻轻扬着唇,对着坐在诊疗桌前不动如山的医生问。 k抬起墨黑的眼眸,依旧很冷静淡定:“过来治伤。” 方喻随意在凳子上坐下,一边上下打量着k的这副装扮,忽然问:“你一直在这儿?知道我要来?” k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口罩下,因此方喻无从得知他的表情细节,只能瞅见男人长而直的睫毛,低低垂着,像是兴致不太高。 “赛车场时我也在。”k说。 但他当时没有用这张标志性的脸,难怪方喻没能认出来。 k用消毒棉球拭过方喻额角上的伤口,发现手底下的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沉默几秒还是问:“疼不疼?” “不疼。”方喻坦然答道,话锋又一转:“自然也可以很疼。” 他指的是可以演出很疼的模样,毕竟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干的。以至于沈连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像是怕慢了几步方喻就晕在车上了。 k又给这道不小的磕伤上了药,还细心地贴了个纱布。 方喻随手解锁手机,翻转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说:“不错,这样才像个伤患。” k把用完的棉签丢掉,洗了洗手,冷淡道:“注意不要碰水,少吃辛辣油腻食物,至少养一周才能好。” 方喻懒洋洋坐在凳子上,身子往后斜靠在诊疗桌边,开口:“找我什么事?” 依他和k的过节,非必要时候,k应该不会用自己的脸出现在他跟前。 ——更何况两个人进任务前似乎还吵了不大不小的一架。 k洗完手,又仔细用纸巾擦干,这才转身看向方喻。 方喻在这次任务里的外貌有些微的改变,眉峰眼尾的凌然弧度变得柔和,瞳孔似乎也更加圆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加单纯无害。 当然,这要抛开他那戏谑玩味的眼神而言。 k:“我来告诉你这次任务的委托。” 方喻神色不变,甚至还在凳子上晃了两下腿,十分放松道:“不是模拟测试么?有真实委托人?” “有,”k说,“介于测验的特殊性,委托人同意被委托人在任务内享有高度自由性,但目的还是有的。” 这个世界,科技发展到一定高度,经历过太多极致的玩乐和刺激,获取最简单的情绪变化反而成了不少人的困扰。 因此,不少来自各种时空的委托人出于五花八门的目的,向管理局提出请求,要求购买情绪元药物,以此来刺激自身麻木不仁的神经。 而管理局通过发达的技术手段构建起服务于大脑神经网的虚拟世界,将委托人提供的简单的信息进行整合,生成各式各样的任务世界,以此在任务内截取到大量波动的情绪元,进行处理后,反馈给委托人。 快乐、痛苦、悲伤、绝望、癫狂…… 任务内多个对象生出的情绪元丰富多彩,每个委托人可能只需要获得其中的一小部分,其余全部由管理局接收,贩卖给其他人。 简而言之,委托人在支付高额的费用之后,可以收到与之价值相匹配的情绪“多巴胺”。 而星际联盟学院的学生,则是管理局专门训练针对各类世界的“任务玩家”。 只不过管理局内对购买情绪元的委托人资料保密程度极高,凭方喻的身份,还没有见过购买情绪元的都是些什么人。 k简单道:“你要完成的不是一个任务,而是管理局下派的多个任务。” 方喻眨了眨眼,也不感到意外:“一个和几个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多耗点时间。” k站在窗前,洁白的大褂穿在他身上,难得显出两分禁欲来,他皱着眉,金丝边平光眼镜下的黑眸里情绪冷冷,像是在思考,又如同只是在片刻出神。 方喻有一瞬觉得k和沈连的气质有些许相似,但细究起来却又很大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 方喻懒懒地数了数k与自己隔着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五步远。 除了处理伤口时不得不靠近的那几分钟,其余时候,k都有意无意地保持着离方喻几米远的距离。 这个男人——方喻恶劣地想,比沈连难搞多了。 k终于结束了短暂的思考,开口:“出于考官条例的规定,我不能在下个任务前对你透露相关信息,但可以告诉你,这些任务的目的只有一个——” “惩戒。”他说。 * 诊室的门打开,方喻从里面走出来,一眼竟没在走廊看见沈连的身影。 走廊尽头的阳台外顺着风传来几句模糊的话语,没等方喻过去看看,就见韩照一手推开阳台玻璃门,咬着烟从外头迈进来。 他无意间撩起眼皮望见走廊中央的方喻,脚步一停,转而抬手取了嘴上的烟,在墙边的花盆里摁灭了,才走过来,说:“这么快完事儿了?” 韩照没觉得自己身上烟味有多重,却看见方喻不自禁蹙着眉,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这什么表情?”韩照闻闻自己的袖口,好气又好笑:“哪有那么臭?过来让我看看伤。” “没什么可看的,”方喻拒绝道,“好得很。” “还生上我的气了。” 韩照烟瘾没解,又摸了根新烟,却没点,夹在指尖把玩,一边开口:“不过我带你出来玩,出了事确实算我的责任,你想怎么补偿?” 方喻不答他的话,只盯着阳台方向看。 果然不一会儿,沈连便推门进来。 他将西装外套脱了,只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外头夜重寒意浓,沈连走近时,方喻仿佛能嗅见他衣上冷冷的寒露气息,以及极淡的烟草味。 在方喻的记忆里,沈连从来没在他面前抽过烟,今晚实属罕见。 “回家吗?”方喻瞅着沈连,轻声问他。 被晾在一边的韩照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眸色沉了下去。 沈连从方喻手里拿过装有药膏纱布的小塑料袋,又检查了一下恋人额上的包扎。 “疼不疼?”沈连问。 方喻垂着睫,面上犹豫了几秒,摇头说:“不疼。” 沈连对韩照略点点头,开口:“我先带他回去了。” “还有,”他似是想起什么,直直看着韩照的眼睛,又加重了语气道,“以后,我不希望在你身边看见苏蒙受伤。” 韩照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 夹在指尖的香烟被力道折弯,韩照索性放松身体倚在墙上,笑起来:“那是自然,我哪里还敢让你这宝贝磕着碰着。” “不过,”男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方喻身上掠过,意有所指道,“以后你也多注意点,指不定哪天要让咱们苏大少爷伤心呢。” 韩照与沈连说话,视线却落在方喻脸上,微微勾起形状完美的薄唇: “你说是吧?” * 之后回家的路上,开车的沈连都没有说话。 方喻坐在副驾驶位上,忽然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拿出来一看,是来自韩照的消息。 方喻眼神带上几分兴味——晾了一晚上的鱼,是时候收网了。 [韩照:你撞坏的那辆车我叫人送去维修了。] [s苏蒙:那是沈连的车,你应该发给他。] [韩照:连个台阶都不给我下?] [s苏蒙:?] 沈连将车开进车库,熄了火,开口说:“你先进去,我打几个电话再来。” 方喻知道沈连是从会议上赶过来的,估计还有些事要处理,也不多计较,打开门下车。 几乎是踏上地面的同一时间,方喻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铃声在车库里显得尤为刺耳。 坐在车里的沈连冷淡瞥了一眼那铃声来源,没有出声。 方喻下了车,把车门一关,也懒得管沈连就在他身后看着,直接接了电话,并朝外走去。 韩照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出来,比平日里显得更为低沉有磁性,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无奈。 “我说苏蒙,”韩照道,“你现在是想怎样?” 夜风有点凉,方喻拢紧身上沈连的西装外套,快步踏上台阶,敲敲别墅的小门,嗓音漫不经意:“什么意思?” 韩照:“今天晚上你撞到头,我没及时送你去医院是我的错。” 方喻淡淡“嗯”了一声。 别墅的小门被打开,保姆阿姨探出身子,瞧见方喻用纱布包了半个头的模样,愕然地睁大了眼,慌张道:“苏……” 方喻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成功止住了她的喊声。 “然后呢?”方喻进到玄关处,随手把外套丢给阿姨,弯腰脱鞋,一边对着电话那头问。 韩照像是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说:“为了这件事,你和我生了一晚上的气,至今还不肯原谅我。” “这不,”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叹息,“巴巴追着和你讨饶来了。” 方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松了松被夜风吹得酸痛的肩膀,闻言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韩照在另一头怔了一下,没能立即回答这句话。 “韩照哥,”方喻接过阿姨递来的热牛奶,闲闲靠在沙发背上,语气散漫,“——你是在哄我吗?” 韩照沉默了一刹那。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苏蒙的声音和以往不同。虽然依旧是略显轻和的声线,尾音会有不自知的上扬,听上去很是俏皮,但刚刚…… 苏蒙含着笑意的问话,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熟悉的朋友,而是正处于暧昧期的情人。 字字句句都带着抓人心肝的钩子。 但随即韩照觉得自己多想了,苏蒙对沈连喜欢到什么程度,他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他毫无压力地接下这句稍逾界的问话,笑道,“那苏大少爷,你究竟想要我怎样道歉,才肯消气?” 方喻无意识地屈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干脆直接开口说:“你的朋友都故意不和我玩。” 韩照哑然失笑:“不和你玩?” 电话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韩照走上没开灯的阳台,在昏暗夜色中把玩着打火机,道:“那就是他们有问题……可能前些日子见你家没拍着那几块地,以为你心情差,怕触霉头不敢和你说话呢。” 而后他听见苏蒙闷声道:“什么地?” 韩照狭长的眼眸里神色闪了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不常跟公司的业务,不知道也正常。”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群人没眼色,明天我就让他们吃点教训,亲自去和你赔罪,行不行?” 方喻听见门廊处有声响,心知是沈连要回来,也不再和韩照多说,加快了语速:“赔罪就免了,我不生你的气了,但你必须要教训他们。” 韩照指尖的打火机咔嚓一声,跃出一缕幽幽的靛蓝火苗。 “没问题。”他笑着说。 * 挂掉电话,方喻把笔记本电脑抱上膝盖,打开搜索引擎,用苏氏集团加土地拍卖的关键词,搜出了整整三页的实时新闻。 方喻一连看了几条,又顺手查了苏氏集团上个季度的内部财报。 密密麻麻的术语和数字在屏幕上浮现,方喻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心内微沉。 与此同时,沈连在玄关处换了鞋,发现方喻还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脑,不由蹙眉。 他朝方喻走过去,目光不经意落在屏幕上,视线倏然一顿。 “这么晚了,”沈连伸出手,轻缓地按住笔记本并合上,说,“你该睡觉了。” 方喻盯着笔记本屏幕的动作被打断,难得有些愣神,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沈连,才乖乖点头:“好。” 沈连把笔记本抽出放在沙发上,语气浅淡听不出异样:“你先去洗澡,注意额头别碰水。我在公司洗过了。” 浴室在二楼拐角,方喻自己去衣柜里找了睡衣,关上浴室门打开热水,往墙上一靠,正想再给韩照发条消息,突然发现有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对方头像是一片白色,昵称是简单粗暴的一个“k”字。 方喻:“……” 尽管知道考官权限很高,追踪到自己的手机倒不是什么难事,但这还是k头一次用这种方式联系他。 方喻感到很新奇。 通过了好友申请,方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收到了k发来的一条消息: [k:采用不正当手段侵入他人内部网络,警告第一次。] [s苏蒙:……那是我家的公司。] [k:你没有用公司账号登陆。] [s苏蒙:省时不费力。] [k:恶意拒绝处罚,警告第二次。] 方喻握着手机靠在热气氤氲的墙上,思考了三秒钟,指尖移到k的空白头像上,干脆利落地删除了好友。 对面的k:“……” 3、名利狩猎场 在方喻删掉k微信好友的半分钟后,他就收到了k发来的第二条好友申请。 方喻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这条申请。 然而下一刻,k的微信对话框忽然又出现在方喻聊天页面第一个,还伴随着冷漠无情的宣告: [k:恶意对抗考官,警告第三次。累计三次警告,已扣3分。] 方喻气得笑起来,打字的手指都不自禁微微用力。 [s苏蒙:你这不算是侵入他人网络?] [k:监督需要,请理解。] [s苏蒙:故意和我过不去,很有意思?] k的昵称旁边立即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快有半分钟,才发过来一句: [k:我没有。] 方喻把手机锁屏,往旁边置物架上一扔,懒得理他了。 快速地洗了个澡,方喻换上睡衣,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拿过手机,才发现k之后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k:你可以询问我有关任务的事情,不需要冒险违反任务条例。] 这倒是实话,一般进入任务世界,因为角色记忆的限制,难以很快对所处世界有全面的认知。 通常任务者会在第一时间咨询监督者,力求对目标有一个方向上的掌控。而不是像方喻一样,先是要求k没事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一个问题也不问,全当k是个透明人。 不过若是k真要以一个亲近又不引人注意的身份出现,方喻想了想…… 可能k会成为沈连家里的保姆……阿姨。 方喻在浴室里扑哧笑出了声,乐得不行。 [k:洗完了?什么这么好笑?] 方喻笑意一顿,意识到什么。 [s苏蒙:你还侵入了我手机的摄像头?] [k:我没有偷看你洗澡。] [s苏蒙:有点变.态。] [k:……] 方喻啧了声,心想还不如让k来当自己的保姆呢。 他松开毛巾,任由水珠沿着碎发落下,打字问k: [s苏蒙:你能告诉我什么?] [k:苏氏集团的资金链情势危急,上季度裁员率高达30%,已经传出了负面新闻。] [k:苏氏向沈连请求过帮助,但沈连态度不明。] [k:我如今可以告诉你这个任务的确切目的——找出苏氏破产的根源,并对始作俑者给予惩戒。] [k:你妈要打电话给你。] 这后一句话突如其来,方喻怔了一下,手机就震动起来,接起电话,里面传出苏蒙母亲疲倦但温柔的声音:“蒙蒙,还没睡觉?” 方喻打开浴室门,应了一声,又听见母亲说:“沈连在你旁边吗?” “不在。”方喻一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瞥了一眼,隐约能看见沈连坐在沙发上敲击笔记本的侧影。 “妈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也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苏蒙母亲的嗓音有些哑,像是熬了不少的夜:“最近公司里出了点问题,下半年的融资比较困难。蒙蒙你看,能不能和沈连说说,请他帮个忙?” 苏蒙母亲的话说得很简略,可能也是考虑到苏蒙基本上没参与过公司事务,说得太复杂反而听不懂。 但方喻心里却明白,这已经不仅仅是融资的问题。融资或许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难题,但从苏氏集团公开和内部的财报以及其他信息来看,整个集团的运行现状都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么顺着苏蒙母亲的话说不行,方喻回到卧室,打开小夜灯,放松身体倚进柔软的枕头里,懒洋洋道:“可是沈连最近好像很忙哦,家里的事情这么着急吗?能缓几天再问他吗?” 苏蒙母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像是对儿子无可奈何:“蒙蒙,如果不着急,妈妈怎么会愿意让你去求别人帮忙?” 她顿了顿,又耐心道:“沈连手下的子公司前些天拍下了车几块地,我们苏氏……也很需要这个机会,现在木已成舟,妈妈想让你问问沈连,咱们两家可以合作么?” 方喻目光一凝,韩照口中的那几块地,是被沈连拍走的? “那我问问他吧。”方喻语气不以为然,眉头却逐渐蹙了起来,余光瞥见卧室门口,突然道:“我困了,想睡觉了。” 苏蒙母亲应了声,又和方喻道过晚安,才挂断电话。 而方喻在床上坐起身,看着推门进来的沈连,仰头问他:“你忙完了吗?” “嗯。”沈连一手解开衬衫上方的扣子,看见方喻的模样,清俊的眉头忽然皱紧,说:“怎么洗头了?不是说好伤口不碰水吗?” 方喻拽着湿了一小片的枕头:“我的额头没有碰到水。” 沈连抿唇,转身去衣柜里拿了干毛巾,在床边坐下来,说:“过来把头发擦干。” 方喻心安理得地往他腿上一躺,颐指气使道:“你给我擦。” 沈连垂下长而直的睫,看了方喻一会儿,没说什么,开始动手给他擦头发。 方喻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沈连线条优越的下颌角,以及凸起的喉结,也许是因为极少笑的缘故,沈连的皮肤冷白细腻,这么近的距离,连丝细小的皱纹都瞧不见。 “你听见我和妈妈打电话了。”方喻突然开口说。 沈连停下手里的动作,淡淡“嗯”了一声。 方喻懒懒抬起一只手,沈连原以为他要来摸自己的脸,下意识避了避。 没想到方喻的手只是落在他微乱的领口上,曲指揪住了那一小块布料,是个既亲密又隐含威胁的动作。 方喻有一搭没一搭地揪沈连的领子,状似不经意提起:“妈妈说家里公司出了点问题,让你帮帮忙。” 沈连继续帮他擦头发,闻言说:“苏氏最近是有些困难。” “你帮帮我,”方喻掀起纤长眼睫,自下而上地去瞅他,语气软和,“你有办法的对吧?” 沈连听见这句问话,不由得低头去看方喻的脸。 赖在他腿上的人长相温软,一双蜜色的眼眸尤其生得好,看人时喜欢弯弯眼角,对着沈连时总流露出十二分的依赖和爱意,引人心软。 但也不知是不是沈连的错觉,即使苏蒙今天依旧这样看他,眼睛里却没了平日里满溢的笑意,反而显得有些冷冷的,像是在审视。 方喻眨了眨眼,沈连短暂的幻觉就消失了。 “你怎么不说话?”方喻忽然从他怀里坐起身,盯着沈连看,秀气的眉慢慢蹙起来。 沈连把毛巾放在椅背上,道:“小蒙,我帮不了你。” “苏氏的融资问题不是第一天出现,”他简明扼要解释,“仅靠他人扶持渡过这一轮危机,接下来会面临更大的难题,你……” 方喻打断他的话,提高了音调:“你可以帮,但你不想帮是不是?” 沈连抬眼看他,神色无波无澜,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方喻定定望了沈连片刻,漂亮的眸子里如同蒙上了水雾,还显得微微发红。但等沈连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发现其中清粼粼黑白分明,刚刚都是错觉。 “我不给你做饭吃了。”沈连听见恋人面无表情道:“你以后等着回到家饿死吧。” 沈连:“……” “小蒙。”他还要说什么,却见方喻一脚把他踢开,蹭地从床上下来,抬腿就往外走。 沈连皱眉,伸手抓住了方喻的腕,两人对视半晌,沈连才慢慢松了力道。 “你冷静一下也好,”沈连清隽的面容上永远不会出现大的情绪变化,他顿了顿,开口说,“等你想清楚,就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方喻随手把客卧的门甩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并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转了两下手腕。 [k:别生气。]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方喻瞥见k发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好笑。 不想再打字,方喻索性拨了个电话给k。 “没生气,”他放松身体躺进被子里,一条腿搭在床边晃悠,对电话那头道,“不过是手腕有点酸。” 沈连最后那下力气有点重,方喻的皮肤本来就白,腕上被他抓出了几道明显的红痕,到现在还没消。 另一边的k很安静,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如果不想和沈连住在一起,可以找个理由搬出去。” 方喻困意上涌,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岂不是不符合苏蒙的痴情人设?考官,这崩人设的分扣下去,我可就当场不及格了啊。” k沉默了片刻,在方喻快要进入浅眠的前一刻,忽然说:“你瞒过我,我就不会扣你的分。” 方喻被他吵醒,不满地哼了一声,道:“有这费劲的力气,还不如和沈连一起住着。” “至少我今晚看出来,”方喻闭着眼睛,往被子里面缩,寻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心满意足停下,轻轻开口,“沈连他心虚了,苏氏的问题和他脱不了干系。” “嗯,”k说,“苏氏常年交好的几个企业最近都在与沈连接触,据说已经有了初步合作的意向……” 他仔细阐述了一番,却没有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回应。 ——方喻累到睡着了。 k蹙起眉,仿佛颇为不可思议。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嘀咕:“让你进任务前不休息。” 方喻落在枕边的手机摄像头闪了两下红光,通话被悄然挂断,屏幕恢复了黑暗。 * 第二天早上七点,方喻被响彻耳边的电话铃声吓醒,拿起手机一看,【韩照】两个大字跃然屏上。 方喻起床气极重,接了电话也顾不上维持人设了,劈头盖脸道:“早起冲客服业绩?” 韩照在那头被噎了一下,才注意到时间:“你……你平时不都这个点起来给沈连做早饭吗?” 方喻翻了个身,又不小心碰到额上的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没好气道:“头都破了,做什么早饭?” “倒也是……”韩照从没见过苏蒙这副暴躁的模样,不禁失笑:“大清早的,这么冲……沈连昨晚没伺候好咱们苏少?” 方喻被他吵了一通,脑子终于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盯着床头柜看了片刻,出声说:“没有,吵架,分房睡呢。” 韩照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道:“情侣间闹闹小脾气,正常,过两天沈连就来哄你了。” “唔。”方喻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寻思韩照总不会大早上打电话过来说早安,于是问:“有什么事?” “确实有事,”韩照笑了笑,说,“昨天不是说好了让那群人和你道歉?正好今天有个私人宴会,你过来玩一天,让他们给你赔个礼,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我要问问沈连的意见。”方喻赤着脚从床上下来,穿着睡衣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里面却没有动静。 “问沈连?”韩照的语气有着微妙的变化,顿了一顿,才说:“他应该早就不在家了吧。” 方喻推开主卧的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轻挑起眉:“如你所说,确实不在。” 电话里响起打火机的咔嚓声,韩照点了根烟,嗓音含糊道:“沈连今早去公司开会了,我刚从他们那边出来。顺路去接你出门?” 方喻走进主卧,弯腰在衣柜里找自己的衣服,随意应了声:“行。” 苏蒙喜欢穿的衣服清一色的素色系,因为沈连曾经亲口说过他穿白色的衣服更好看。但方喻不喜欢参加聚餐还穿成这副年轻大学生的样子,翻了半天,都没挑出一件看得上眼的。 想了想,方喻掏出手机,问k:“穿什么合适?” [k:衣柜右侧倒数第二排抽屉,有一件淡米色绣纹的衬衫,可以搭深灰的拼接休闲西装外套。] 方喻把衣服找出来试了试,觉得还不错,于是打字道:[多谢,还是你来当男友省心。] 这句话发出去,k或许是感觉受到了羞辱,没有回他。 方喻也不介意,刚刚打理好自己,就听见窗外传来两声喇叭响,韩照摇下驾驶位的车窗,叼着烟对二楼的方喻抬抬下巴,示意他赶快下来。 “伤怎么样了?” 韩照见方喻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视线先是在他少见的衣着上转了一圈,而后收回目光,伸长胳膊从后座提了袋东西丢给方喻:“路上吃。” 方喻接过看了眼,是几个热乎的包子和豆浆。 “你怎么不问我在家里吃了没?” 方喻修长的手指在塑料袋提手上绕了两圈,不急着吃,反而侧过身,笑盈盈地问韩照。 韩照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打开车窗散去烟味——刚刚抽的烟已经被他熄灭扔进别墅门口的垃圾桶了,车里烟味正大。 闻言,他眉头微动,哧道:“早上电话给你不是刚睡醒?还憋着气骂人呢……这不到半个小时,你能吃个屁。” 方喻好整以暇地倚进座椅里,哼了一声:“七点打电话搅人清梦,不骂你骂谁?” “得。”韩照开车油门踩得狠,速度几乎是压在超速线上,偏偏神态淡定自若,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还有空去瞧方喻的脸,看了几眼,才说: “也就你这富贵命的少爷,才没吃过早起上班的苦。” 方喻咬了口包子:“你难道就不是么?” 韩照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上了高速,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大声说:“你韩照哥给老爷子打工卖命的时候,你估计还在上中学背出师表!有试过连续熬三天三夜不睡觉拼命干活吗?” 方喻自己当然是熬过的,别说是三天三夜,曾经做过一个末世的任务,连着在冰川上爬了五天,差点被冻死在虚拟世界里。 那次任务还是k进行的监督,在他昏迷前一刻,k利用考官权限强行把方喻隔离在了独立空间体,避免了他在任务内的脑神经损伤。 当然,最后两个人因为什么缘由有了矛盾,k又以“任务内私自请求考官破例”这个扣分项,让方喻得了个勉强及格的辣眼睛分数。 至于闹矛盾的原因,现在的方喻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不过苏蒙肯定是没有这么艰苦的时候。 方喻摇摇头,吸了口豆浆,道:“这么辛苦吗?” 韩照语气唏嘘:“沈连这些年也不是好混的,他……” 说到一半,他瞥见方喻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又止住了话头,过了几秒才说:“不过现在也熬出头了,按理说应该多留在家里照顾你,你看你这小脑门……” 方喻摸摸左额的纱布,经过一晚,伤口已经消肿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重伤,就是撞破了点皮,早上他就换了个轻巧的纱布贴上,细碎的刘海落下来,也挡住了大半。 “很难看吗?”方喻摸着纱布,挑眉问。 韩照开着车,没留意他脸上的小表情,随口道:“哪能呢,你长什么样自己不知道?” 车驶入少人的道路,缓缓在一栋纯白色的会所外停下。方喻对这里有印象,是韩照等人常来聚餐玩乐的地方。 “今天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韩照扫一眼方喻的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说:“就是大家吃吃饭,午后找个地玩些休闲运动。” 阳光正好,方喻推开门下车,顺手从韩照车上捞了副墨镜戴上,闻言好笑:“你还敢带我来玩乱七八糟的?” 韩照锁了车,听了这话,罕见地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意味深长道:“那得看你回家后想不想和沈连老实交代。” 方喻靠着车低头玩手机,墨镜下的鼻尖小巧而精致,淡红的唇轻轻扬了一下:“我对沈连一向很老实。” 紧接着他抬起脸,遥遥对着韩照轻声道:“不过对你可不一定。” 韩照眉尖不易察觉地动了一动,随即转开目光,过了半晌才说:“……先进去吧,他们应该还没到齐。” * 韩照说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所里还真就清净非常。淡雅沙发错落有致,吧台上放着度数不高的清酒,甚至还有果汁。 方喻进来的时候,瞧见沙发里悄声聊天的几个男男女女立时停下动作,齐齐望向他。 有个漂亮的女孩突然站起来,踩着高跟长靴蹬蹬两步跑到韩照身边,嗓音又娇又脆,叫道:“哥哥!” 方喻抬手摘下墨镜,瞥了眼这打扮时尚靓丽的女孩。 女孩挽住韩照的胳膊,亲密地挨在他身边,看看方喻,好奇问韩照:“你怎么来迟这么久?接的这人是谁?” 方喻一指勾着墨镜腿,往后退了两大步,彬彬有礼地对女孩点头道:“你好,我是韩照的……普通朋友。” 他的尾音加重,最后几个字咬得尤为清晰。 韩照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啼笑皆非,把自己的胳膊从女孩手里抽出来,说:“别误会,这是我堂妹,韩小小。小小,来和你苏蒙哥打个招呼。” 韩小小穿着一身桃红色皮衣,抱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方喻,哼道:“苏蒙哥?我和他谁年纪大还说不准呢,这就占上我便宜了?” 方喻:“叫名字就行。” 韩照又说:“苏蒙是沈连的男朋友,你今天别给我乱来,不然回去不好给沈连交待。” 韩小小把高马尾一甩,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小孩吗要你这么唠叨?” 韩照在吧台上拿了杯酒,也懒得和韩小小呛声,带方喻去几个沙发上坐了坐,让一些朋友为车赛那晚的冷淡赔了礼。 那些人都是家里的少爷千金,哪有真心与苏蒙道歉的?不过是脸上做做样子,敬了两杯酒了事。 韩照陪了片刻,见方喻提不起兴趣,于是道:“你想坐在哪?我聊会天,待会过去陪你。” 方喻把墨镜夹在衬衫领口,抬眼扫了一圈。场中人虽不算多,但坐的分散,只有一个角落里稍微安静点。 然而等走近,方喻才看见原来还有个人坐在沙发里,只不过被小吧台挡住了身影。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或者说是男生,穿着棒球服和牛仔裤,一头微翘的深褐色头发,正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在手机上打游戏。 直到方喻落座,他也没抬头看一眼来的是谁。 等到游戏打出胜利结局,男生才放下手机,松了松手腕,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方喻的存在。 “你……”他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道:“是苏蒙?” 方喻很意外他认识自己,因为苏蒙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于是说:“我是,请问你……?” 男生长相干净而阳光,有一双眼角微下垂的大眼睛,看上去简单又纯真。 “我记忆力比较好。”男生说,打游戏打得口渴,他端起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而后看着方喻道:“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的脸,所以认出来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忍冬。” 他放下杯子,朝方喻伸出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前是你的颜粉。” 4、名利狩猎场 林忍冬这句话很怪,首先是“颜粉”,其次是“以前”。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如方喻,也不由得怔了一瞬,随后笑起来:“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男生又开了一局游戏,手指一边灵活地在屏幕上操控,一边懒洋洋道:“我在a大读大三,见过沈连来学校捐楼,当时你就在他身边。” a大是沈连的母校,方喻印象中是有这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方喻慢悠悠喝了口橙汁,又问,“那为什么说以前是我的颜粉?现在不是了么?” 林忍冬一心两用地打游戏,一边撩起眼睫看了看方喻,沉思片刻,说:“没,当时我看见你就觉得很好看,记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你是沈连情人,就算了。” 方喻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角沾的橙粒,刻意蹙眉:“我不是沈连的情人,我是他的男朋友。” “嗯?”林忍冬在游戏里拿了三连杀,目光又落在方喻身上,看了片刻,摇摇头:“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你看上去就像是会被人拿捏的性格。” 他直白得可爱,方喻曲起指尖在玻璃杯壁上敲了敲,起了聊天的兴致,闲闲问:“你还在读书,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不用准备期末考了?” 林忍冬淡定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动作一个没注意,被敌方收了人头,略有些生气地抬头瞪方喻:“我读大三又不是初三,为什么不能出来?何况今天又不是我自己想来。” 没等方喻问缘由,不远处就响起韩小小独特的娇嗓门:“林忍冬!你躲到哪去了!” 林忍冬俊秀的眉头紧皱,在韩小小准备全场转圈喊他名字时,不情不愿地开口叫她:“我在这,你瞎喊什么?” 韩小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叉腰看林忍冬:“你又在打游戏!我今天特意带你过来,你不和小姐我玩就算了,自己躲在这角落算什么回事?” 林忍冬虽然看起来单纯,但明显不是个好欺负的性格,当下把手机一扔,站起来冷声道:“我自己想去哪还要你同意?” 他这一站,方喻才发现原来林忍冬长得还挺高,腰背笔直,比例极好,又带着几分朝阳般的学生气,颇为赏心悦目。 方喻往沙发背上一靠,端着橙汁围观韩小小和林忍冬的对峙场面,感到有趣得很。 韩小小吵了两句,无非是要林忍冬陪着她到处逛逛,但林忍冬满脸都是抗拒,最后索性道:“我今天来是被你缠得没办法,但我没空陪你四处闲逛。韩小小,你爱干嘛干嘛,别来烦我。” 韩小小睁大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质问:“你没空?你为什么没空?” 林忍冬心烦意乱,眼角余光瞥见方喻看好戏的神色,一指方喻:“我陪他打游戏呢!你别来吵我们,一边去。” 方喻在韩小小极有压迫感的注视下,坦然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打游戏。” 林忍冬:“……” * 韩小小差点在会所里和林忍冬打起来,幸好韩照看出异样,及时赶到阻止。 “闹什么?”韩照皱眉,嗓音不耐了起来。 韩小小气过了一阵,对林忍冬心灰意冷,当着在场几个人的面,对他说:“我不喜欢你了,你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连哄女人开心都不会。” 林忍冬回敬道:“不敢,我除了你哄谁开心都行。” 方喻在围观中喝光了一整杯橙汁,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引来林忍冬杀气腾腾的目光。 “行了,”韩照捏捏眉心,显然对这个堂妹非常头疼,“别在这丢人,二楼有几个你认识的女孩,上楼找她们聊天去。” 韩小小不愿意:“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聊不来。” 方喻平复了笑意,这时解围说:“刚刚我看见有人在旁边的草地上打网球。” 韩小小哼了声:“这还算有点意思……你,苏蒙。” 她看向方喻,思索了一会儿,道:“谢了,沈连今天没和你一起来?” “他有事,没来。”方喻放下玻璃杯,觉得有点奇怪,他是韩照带过来的,韩小小从一进门就知道了,现在又提起问什么? 韩小小捏了两下自己的美甲,淡淡道:“沈连能有什么要忙的?你也不问问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韩照目光微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出去玩吧,我和你苏蒙哥有话要说。” 韩小小斜睨他一眼,甩了甩马尾,高傲地踩着长靴离开。 方喻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转而看向韩照:“她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韩照浅蓝的昂贵衬衫上沾了淡淡的酒气,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挽了挽袖口,在方喻身边坐下,神情随意:“挑拨离间呢,看不出来?” 方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韩小小为什么要挑拨我和沈连的关系?” 韩照大刀金马地靠在沙发里,姿态舒展,毫不在意道:“还能因为什么?说出来你又得不高兴……韩小小这家伙以前追过沈连一段时间,陈年旧事了,总翻出来提也没意思。” 韩照说完这句话,抬手松了松领口,顺带扫了一眼方喻的脸色。 苏蒙和沈连相识是在沈连大学即将毕业时,对沈连从前的旧事不算非常清楚。 韩小小确实是曾经追过沈连一段时间,但那是因为这位韩千金颜控的缘故,碰见长得不错的,有事没事就爱追个几天,成了最好,没成功就此作罢。 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韩照没将后面这段话说出口。 方喻的脸色在会所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起了些微变化,韩照观察了一会儿,先是看出几分愕然,而后便是显而易见的恼怒。 “她……”方喻克制着情绪,低声说:“沈连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韩照一手搭在沙发上边,静静看了面前人片刻。 在他的印象里,苏蒙极少生气,就算是不高兴,在沈连跟前也总是表现得温柔耐心,顶多故意吃点无伤大雅的飞醋,沈连若是没空哄他,苏蒙自己就能把负面情绪消化得干干净净。 在韩照眼里,苏蒙天生就适合当情人。温软、漂亮、懂事、又容易被拿捏。 厨艺不错,还对沈连死心塌地。 偏偏是个别人轻易碰不得的苏家大少爷——忽然想起这一点,韩照没什么感情地勾了下唇角。 方喻垂着眼,似是花了一番力气平复情绪,半晌后才重新开口:“我现在就要回家。” 韩照看了眼他因为生气而染上薄红的面容,提醒道:“沈连不在家。” 方喻倏然抬眼盯着他,嗓音有点发颤:“那我去公司里找他。” 韩照见了他这副模样,难得怔了一下。等到方喻要起身,才反应过来似的,好笑地抓住方喻的手腕:“你这……” 韩照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无奈低笑:“就是想逗逗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又说:“小小追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沈连就是她头脑一热时追过几天,什么事都没有,至于醋味这么浓?” 韩照眼神无奈又晦暗,见方喻还是蹙眉偏过脸不看他,于是收了放松的姿态,把人拉过来正要哄两句,却忽然听见会所门口传来喧哗声。 “什么事这么吵?”韩照皱眉站起身,会所里闲聊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下动作,望向门外。 门口西装翩翩的侍者匆匆进来,形容微微狼狈,无措地对韩照道:“韩少,外面有一群……” 不用他说完,跟着韩照走到门口的方喻也一眼看见了会所围栏外的情景。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男男女女扛着摄像机,胳膊底下夹着笔记本录音笔,正在群情激昂地试图从围栏上跨进来。 韩照脸色当场黑了下来:“什么东……” 那群狗仔们目光瞥见他,忽然大喊大叫起来:“就是他,在这呢在这呢!” 韩照眉头拧得死紧,上前一步侧身挡住方喻的脸,正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却听见那群人继续叫道:“出来了出来了,苏家的大儿子出来了!” 他们压垮了会所外精致美观的矮围栏,冲到门口处,迫不及待地把镜头往韩照身后怼,一边大喊着问道:“苏蒙先生,请问你们公司对直播自杀的张姓员工是什么看法?目前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苏先生,请问张某真的是被你们公司以不当理由开除的吗?” “他直播说的苏氏集团以扣薪不发胁迫他们主动辞职是真的吗?” “……张某现在就要跳楼了,请问你们公司的负责人在哪里?苏先生你不回去处理吗!” “苏先生,苏先生,你们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喝酒□□?!” “嫖个屁!这里不是酒吧!”韩照终于忍无可忍,他人生得高大,一抬手就把几个想把镜头探到苏蒙脸上去的狗仔推开,沉声怒道:“谁告诉你们这个地方的?” 他又微微转过头,想叮嘱身后人别被拍到脸,却发现方喻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墨镜戴在了脸上,此刻神色冷淡,看不出分毫情绪。 “什么人在直播跳楼?” 这么混乱的场面,他站在韩照身后两步的距离,十分精准又冷漠地抓住了关键字眼,出声问最近的一个记者:“什么名字、什么平台、因为什么事情?” 一群人喧哗起来,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方喻大致听了听,基本上明了现在的情况。 有个姓张的男人,自称是苏氏集团的老员工,因被苏氏欠薪和辞退事宜,正在网上最大的社交娱乐平台上直播,扬言要跳楼,并且已经到了目的地点。 方喻身后传来一个慌张的女声,韩小小匆匆来到方喻身边,一手挡着脸,另一手把正在播放直播的手机给他看。 “你快走吧。”韩小小压低了嗓音,扫了一眼沉着脸打电话的韩照,小声对方喻说:“这事压不住,你们公司要倒霉了,别白白被他们拍了炒热度,快从会所后面走!” 方喻瞥见她的手机屏幕,里面是个半秃顶的男人举着手机,站在一栋估摸有几十层楼高的建筑物上,弹幕刷得飞快,实时观看人数已经破了百万。 方喻一向会审时度势,闻言道:“知道了,马上就走。” 有个记者拼命挤进门里,把镜头对准方喻,气喘吁吁地高喊:“苏先生,你知道张员工的事情对不对!现在他就要去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方喻看了他一眼。 隔着墨镜,这位狗仔忽感脖子上一凉,像是被无形的刀一般的目光划过,寒意涔涔。 方喻抬手按住他的摄像头,令他的镜头更加稳定,随后开了口:“不认识这个人,不确定是不是苏氏员工。如果他马上就要去死,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他讲。” “珍惜生命,我们欢迎你收齐证据来告。” 方喻淡定自若地说完了话,冷静转过身,将一众狗仔们留在后面,快步沿着会所里幽暗的走廊,拐了几个弯后,推开侧边的小门,从里面走出来。 侧门外是一条僻静的马路,临近中午,路上车流稀少,有个穿棒球服的男生站在路边,正在低头看手机。 听见动静,男生无意间回头,与方喻对视了几秒,愕然出声:“你怎么出来了?” 方喻瞥了林忍冬一眼,反问:“你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忍冬明显不欲和他多话,简短道:“你在韩照面前装傻充愣的时候。” “……”方喻上下打量了一下,把林忍冬看得浑身不自在,才慢悠悠开口:“怎么能这么不礼貌?” 林忍冬单手插裤兜,转过脸盯着马路看,语气冷淡:“要不是今天碰见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哪种人?”方喻左右看看,没见到狗仔们跟过来,于是也放松站在路边与他闲聊:“我对你做什么了吗?” 方喻想了想,认为自己在会所内表现得还算正常,就算对不同的人态度有细微的差别,也应该不明显。 “难不成是因为我没有在韩小小面前帮你,所以就记恨上了?”他好笑道。 林忍冬皱起眉,摇头道:“我能看出来。” 他的唇抿得很紧,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表里不一,我不喜欢。” 方喻神色变也没变,坦然接话:“那就不喜欢吧。” 林忍冬:“……” “你在这里干什么?”方喻换了个话题。 林忍冬握紧手机,看了眼屏幕,说:“我打的车要到了。” 方喻稀奇:“你还是打车过来的?自己不开车吗?” 林忍冬脸色冷得能掉冰碴,硬邦邦道:“没钱买车,我爱打车就打车。” 方喻看了看他的衣服和鞋子,觉得林忍冬不像是买不起一辆代步车的学生。 这时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停下,林忍冬放下手机,正想开门上车,就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拉开车门,方喻明目张胆地在他眼前坐进了车里。 “你……”林忍冬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怒道:“这是我打的车!” “搭我一程,”方喻一手还扶在车门上,微微侧首看他,“我摊上了点事,不能在这里久留。” “求你。”方喻笑盈盈地说。 5、名利狩猎场 a大距离会所要半个小时车程,方喻和林忍冬并肩坐在后排,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林忍冬是不愿意聊天,而方喻则是懒得开口。 方喻给苏蒙父母打了两个电话,都是忙音,发的消息也暂时没有回,于是索性去平台上看那位员工的直播。 直播视频里已经出现了警笛和救护车声,弹幕除了劝他珍惜生命,就是大骂苏氏集团草菅人命,丧尽天良。 而正在直播的中年男员工脸色苍白,因为在楼顶边上站得太久,看起来神情恍惚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方喻靠在车后座上,指尖在手机外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视线停留在直播里的男人脸上,神色淡淡。 林忍冬见方喻一直在看手机,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而后听见直播里传来的只言片语,眼神微变:“你家出事了?” “嗯,”方喻关掉直播,懒洋洋道,“刚才有一群人来堵我。” 林忍冬也看了看手机,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眉头紧锁:“你……不回公司去帮忙?这么大的公关危机,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方喻微微侧过脸看他,挑眉:“我紧张什么?” 林忍冬:“……” “我去了公司也帮不上忙,反而容易被记者抓住落下话柄。”方喻说:“至于危机,这还只是第一步,远远谈不上紧张。” 方喻斜倚在车后座上的模样非常漂亮,休闲西装穿在他身上,既带一点稳重成熟的味道,又不过分拘谨,反而从内里透出几分浪荡来,与他出色却温软的外表格格不入。 “毕竟……”方喻瞥了林忍冬一眼,很轻地笑起来:“不退让几步,怎么引出藏在背后的恶狼来,你说是吗?林忍冬。”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林忍冬的名字,男生眉头皱得更紧,黑眸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最后只说:“我才不管你。” 林忍冬坐正身体,把头转向车窗外,留给方喻一个卷翘褐发的后脑勺,不理他了。 方喻收了不正经的样子,忽然感到口袋里手机震动,是k给他发来了消息。 [k:他才不到19岁。之前跳级过。] [s苏蒙:?] [k:你自己把握分寸。] [s苏蒙:我看上去很像是变.态吗?] k看着这行字,脑海里几乎能浮现出方喻似笑非笑的模样,正要说什么,突然又见方喻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s苏蒙:我记得你年纪也不大,20岁对吧?上个任务里怎么不强调一下自己的年龄呢,现在倒是敢骂我变.态了?你难道就没点问题?] [k:……我没有。] 方喻忍不住哼笑了一声,k面对这类话术,总是节节败退,半个字也辩解不出来,智商下线得厉害。 [s苏蒙:帮我把沈氏最近的几个合作项目方案偷过来,特别是沈连负责的那块。] [k:这已经违反了任务条例,必须在合法合理的范围内进行信息收集。] [s苏蒙:我只需要知道合作方负责人的名字。] [k:违规操作,要扣5分及以上。] 方喻不耐烦地打字道:“那就先把分扣了,再去偷。” k:“……” * 到达a大之后,林忍冬下了车,警惕地看向方喻,说:“我要进学校了。” 方喻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闻言道:“我知道。” 林忍冬从棒球服兜里拿出校卡,往校门口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方喻还跟着他,不禁震惊:“你跟着我做什么?” “进你的学校啊。”方喻理所当然道。 林忍冬震撼于面前这个人的厚脸皮,苏蒙在他眼里的形象从曾经的软和好欺负,到现在的无耻霸道,只经历了短短一个多小时。 林忍冬刷卡进学校的时候,方喻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林忍冬甚至能感受到方喻呼吸时,淡淡的气息就落在自己的后脖颈上。 林忍冬刷了卡进去,疾走几步,拉开距离,转身冷冷看着人,问:“你不会还要和我回宿舍?” 方喻举起手机,摊手说:“我现在也没地方可以去了。” “苏氏集团辞退员工跳楼”的热搜居高不下,网上正是群情激昂之时,方喻已经看见不少博主开了直播,说要找到苏氏的负责人讨说法。 苏蒙父母及他个人的信息都被人为扒了出来,方喻简单看了看,见还没有触及到真正重要的信息,而且已经在被删除,就没有再插手。 林忍冬对方喻无计可施,只能任由他跟到了宿舍门口,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进了门,自然地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单人宿舍。”方喻扫了眼林忍冬的宿舍,随意夸了两句:“生活质量挺好的。” 林忍冬从饮水机倒了一杯凉水灌下,像是在消火,而后冷冰冰回答:“舍友出国交流了,这一年都只有我一个人。” 林忍冬的宿舍不大,两边靠墙各放着一张一米多宽的单人床。左边的只铺了层床单,一看就没人睡,而右边的蓝格纹床铺整洁干净,看来主人是个时常打扫卫生的人。 床上唯一显得凌乱的地方,是枕头边堆的好几款不同的游戏机,加上几条充电线都塞在枕头下。 而宿舍其他地方也风格统一的简单洁净,书桌上叠了高高一堆教材,崭新异常。 方喻瞥了眼林忍冬的书,好笑地问:“整天打游戏,都不看点书?” 林忍冬把棒球服脱了挂在衣柜里,听了这话,怼道:“那些书我看一遍就记住了,有必要每天都去翻?” 方喻点点头,评价说:“天才有任性的资本。” 林忍冬去阳台洗了把脸,又到浴室换了件白色的t恤,出来时,就看见方喻竟然还好端端坐在他的书桌前,微垂着头似乎在手机上与人聊天,连半分挪动也没有。 “……”林忍冬神情难以置信地问:“你今天晚上准备睡在我这?” 方喻本来是没这个打算的,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就道:“如果你盛情邀请的话,也不是不行。” “你——”林忍冬拳头攥得死紧,嗓音愤怒:“简直是厚颜无耻!” “也就一般吧。”方喻收了手机,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刚才k发过来的资料,又说:“连杯水也不愿意给我这个客人吗?” 林忍冬顿了顿,目光凶狠道:“我其实连凳子都不想给你坐。” “这么狠心?”方喻不以为意,起身去了饮水机旁边,准备自力更生。 林忍冬一眼扫过,慌忙阻止:“那是我的杯子!” 方喻当然知道是他的杯子,甚至是故意拿了这个瓷杯,就为了看林忍冬此刻跳脚的模样。 为了不让方喻玷污他的杯子,林忍冬忍气吞声,去找了新的纸杯出来给方喻接水喝。 方喻靠在饮水机边喝了两口水,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面前的男生身上转了两圈,看得林忍冬心烦意乱,率先开口:“你今晚不能睡在这。” “你家出了什么事我不管,又和我没关系。”林忍冬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你要躲人就去外面住酒店,a大附近人少,你戴个墨镜没什么人认识你。” 方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林忍冬以为这人又要说出什么推诿的话来,却不想方喻下一句话是:“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 林忍冬怔了一下,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方喻喝光了纸杯里的水,将纸杯在掌心攥成一团,忽然直起身拉近了与男生的距离。 林忍冬刚刚洗完脸,颊边还有几丝碎发没干,流畅的下颌角上挂了滴水珠,目光懵懵然。 方喻靠近时能闻到林忍冬身上清淡的柠檬洗衣液的香气,不到二十岁的男大学生,连洗衣液都爱用这种幼稚味道的。 “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方喻淡淡问:“与苏氏合作了十几年的林家,在三个月前突然毁约,转而开始与沈连合作。现在苏氏莫名遭遇公关危机,公司摇摇欲坠,苏氏如果倒了,曾经与苏氏合作最多、掌握最多内部讯息的林家,是不是得利最大者呢?” “林忍冬,林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方喻语气玩味道:“或许我该叫你——林公子?”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他步步紧逼,林忍冬在不知不觉中被方喻逼到了墙边,直到脊背抵上冰凉的墙壁,才回过神来。 方喻的面容已经距离他不足三十厘米,这样近的地方,林忍冬可以清晰地望进方喻的眼睛里,那双色泽温和漂亮的蜜色眸子里,神色却冷而锐利,带着审视与思索,全然不似林忍冬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两人呼吸交融,林忍冬过了半晌,才艰难出声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 “我——”他停顿了一霎那,又接着道:“我还在念书,没接手过家里的事情。而且最近我在和家里……冷战,他们已经很久不和我联系了。” 其实是银行卡也被冻结了,不过这话林忍冬没有说。 方喻和他对视了片刻,像是松了口气,轻轻说:“这样啊。” “那是我错怪你了。”面前的人卸去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微微勾起一点淡红的唇,笑道:“抱歉,我太过急切了。” “作为道歉和补偿,我——” 林忍冬垂着睫看方喻,见他缓缓思索了几秒,倏而又抬起眼,秀丽面容生动得令人惊艳。 有那么一瞬间,林忍冬以为,方喻要来吻他。 结果下一刻,方喻松开手,掌心一直攥着的纸杯团落下,掉进林忍冬脚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扔个垃圾,谢谢。”方喻笑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说:“作为赔礼,今晚就不在这里烦你了,我自己出去住。” “……” 林忍冬还呆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往后靠着墙被人压制的姿势,白净的脖颈红了个透。 见方喻头也不回地往宿舍门走,林忍冬大脑转得慢,下意识喊了他一声:“你等等。” 方喻回过头,用眼神表示疑问。 林忍冬花了几秒钟清空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定了定急促的呼吸,说:“你……你应该不认识路,我带你出去找酒店。” 刚说完这句话,林忍冬表现得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而方喻不出所料地应了:“好啊。” 林忍冬带方喻出校的时候,一直闷着头不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方喻则在手机上与k闲聊。 [k:探出什么消息了?] [s苏蒙:他在说谎。] 想了想,方喻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没把实话说全。” [k:嗯。] 方喻心情放松,也舍得多打两个字恶劣地调戏一下考官。 [s苏蒙:怎么,猜出来了,有分加没有?] [k:距离任务目标还远,没有加分。] [s苏蒙:只扣分不加分,神仙也难及格,你说是吧考官?你又想故意让我不及格吗?] [k:……] [k:只能加1分,任务完成后再给你结算。] 方喻暗道一声小气,关掉手机不理他了。 k在另一端等了一会儿,没见方喻回复,皱眉想道,难道是分加少了,又不高兴? 林忍冬带方喻到了a大校外几百米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方喻正想打开电子身份证订房,林忍冬忽然抬手拦住他,说:“我来吧。” “你不是要躲风头吗?”林忍冬最怕看见方喻惊奇的目光,忍不住解释:“我用身份证订了房,你就别担心有记者找过来了。” 方喻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也没和林忍冬争,只把钱付了。 付款的时候,林忍冬看见方喻手机里跳出一条消息,莫名其妙的: [k:5分。] “电梯在那边。”拿了房卡,林忍冬带方喻到了电梯门口,正好电梯旁的红色数字从2跳到了1,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方喻漫不经心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下一秒却目光凝住。 沈连一身商务西装,带着一个助手,从电梯里出来,与方喻二人碰了个正着。 方喻:“……” 沈连像是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景,一向冷淡的脸庞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愕然和困惑,又很快冷静下来,黑眸沉沉地看了方喻半晌,目光落在恋人不常见的衣着上,又扫向一副男大学生打扮的林忍冬。 而林忍冬没注意看沈连的脸,直接大跨步进了电梯里,按了楼层,一手挡着电梯门,发现方喻始终不进去,不禁奇怪开口: “进来啊,苏蒙你在干什么?” 6、名利狩猎场 方喻扶住额。 这个场面……怎么说,不是方喻在任务内遇到过最危险的,但确实是最尴尬的一次。 电梯里的林忍冬左等右等不见方喻进来,终于把视线移了移,看见了一旁沉默站立的沈连。 林忍冬白皙的脸几乎是轰地就红成了柿子。 “沈、沈学长……”林忍冬同手同脚地从电梯里出来,还差点被门夹了一下,窘迫至极道:“我和苏蒙,我是准备带他去房间里……不是,我们没有什么,我就是开了个房顺便送他过去。” 方喻已经平静下来,无奈扫了一眼解释的林忍冬,觉得他还不如闭嘴。 沈连静静地站了半分钟,终于开了口,问方喻:“你怎么在这里?” 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解释起来实在是很麻烦,方喻想了想,轻轻垂下睫,说:“出了点事情,我顺路过来的。” 沈连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又看向林忍冬,沉默几秒,问:“几间?” 林忍冬反应了半天,才听出来沈连在问开了几间房。 “……”林忍冬脸上的热度就没消下去过,手里拿的房卡快被捏断了,就在他急速思考怎么回答才合适的时候,方喻忽然出了声。 “一间房。”方喻语气寻常,一点也不尴尬:“我住,他又不住,开两间做什么?” 沈连的眉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再追问,而是道:“为什么要住酒店?” “你谈了一早上的工作吧。”方喻看了看他身后助手提的电脑,低声说:“我家里公司出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 沈连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因为方喻垂下了头,长睫在轻轻发颤。 “爸妈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在路上被记者堵了,不敢回家,只能来酒店。”方喻似是非常难过,连嗓音都艰涩无比。 林忍冬站在一边,看着方喻转瞬间的变化,神色古怪。 沈连上前两步,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轻拍了两下背,对身后的助手说:“你先回公司,我处理一点私事。” 助手守在几人旁边许久,早就如站针毡,闻言忙不迭道:“那沈总您要回的时候再和我说一声,我派车接您。” 林忍冬看看自己手里的房卡,咳了一声,递给沈连:“你们在这里没地方聊天,不如去房间里。” 沈连修长手指接过房卡,与林忍冬对视片刻,语气淡淡:“谢了。” * 林忍冬找的酒店确实不错,房间宽敞又干净,床头燃着淡淡的香薰,进去之后,沈连才松开拉着方喻的手,去饮水机边倒了一杯水。 “发生什么了?”即使是关心,沈连的语气也始终平淡。 方喻坐在床边抬起脸,眼尾带着一抹不明显的红,盯着沈连看了片刻,慢吞吞找出手机打开热搜给沈连看。 先前直播跳楼的张姓员工已经被消防员救下,直播间也被封锁,但回放视频和频频上升的热搜词条却在网络世界上铺天盖地,令人心惊。 沈连看了两眼,就皱起眉,说:“我让人去把这些东西删了。” 方喻摇头,说:“没用的,我知道他们在努力,但压不下去。” “沈连,”方喻闭了闭眼,“我家要完了,我也要完了。” 沈连伸出手,用指腹擦了擦方喻眼尾,闻言道:“不会,有我在这里。” 他身上的香水味冷淡而凛冽,方喻在沈连定制的西装上硬把脸蹭得发红,忽然感到沈连轻轻摸了摸自己左额角的纱布。 那里先前玩赛车撞破了,现在碰起来还会一阵一阵地刺痛。 沈连把怀里人额前的碎发抚上去,细细观察了一番,叹了口气:“伤口还疼吗?” 方喻摇摇头,又点点头,忽而开口问:“你能帮帮我家吗?” 沈连这次没有再沉默,而是说:“好。” “我不相信这个姓张的员工是自己开的直播,”方喻道,“你能帮我把背后的真凶抓出来吗?” 沈连安静了几秒,开口道:“好。” “如果公司撑不下去了怎么办?”方喻白皙的面容红红的,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在沈连西装上蹭的,像是突然想起这个可能,蹙眉道:“那我怎么办?” “小蒙,”沈连手扶在方喻肩上,稍微用了点将他压制住,放缓了语气道,“别想这么多。” “你有我。”沈连顿了顿,继续说:“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方喻攥在他外套上的手指终于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嗯。” 沈连慢慢理好方喻的头发,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垂眸看了一会儿,忽而微微倾身靠近。 嗅见沈连身上的冷冽的香水味逼近的那一刻,方喻像是不自知般偏过了脸,于是沈连的吻在他颊边停留了半秒,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回家吧。”沈连自然地拉起方喻的手,起身道:“你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傍晚,所幸附近并没有行踪鬼祟的狗仔。沈连在路上一连打了数个电话,联系苏氏集团的公关部门,发布了多则调查与追责公告,舆论热度稍有平息。 而方喻的手机里也积了许多消息,有些是普通朋友过来安慰,有些则是来打探消息,方喻简单扫了一眼,懒得一一回复,关了机扔到车后座上。 他确实是累了,沈连把人带到卧室的时候,就见方喻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眼皮都只能抬起一半。 沈连想替恋人换一身舒适点的睡衣,不料刚把外套脱下来,方喻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沈连下一步的动作。 “你去忙吧。”方喻嗓音微哑,抬手掩了下眼睛:“我自己可以换。” 沈连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在书房,有什么事就叫我。” 等沈连出去后,方喻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这些麻烦的行头扒了,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裤,蜷缩进被子里关了灯,很快就睡过去。 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闪了两下,自动开了机,而后屏幕亮了亮,卧室里的空调被调成了睡眠模式。 * 方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起床出了卧室,连二楼的走廊里也静悄悄的,方喻下了一楼,才听见厨房里似乎有点动静。 他以为是阿姨在做饭,没想到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到沈连的背影。 沈连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卫衣,袖子挽到手肘处,正安静地站在流理台前,在……切土豆。 方喻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做饭。 沈连肤色冷白,手背上隐约能看见青色血管,随着他切土豆时,手部微微用力,动作颇为赏心悦目。 漂亮是漂亮,不过就沈连半分钟切一片的速度来说,一看就是没怎么下过厨房。 方喻倚在门口几分钟,终于等到沈连把土豆切完,随后他简单洗了洗手,取了平底锅放在灶上,似乎是准备炒土豆片。 沈连垂着睫把油倒上,耐心等锅热开,正要把土豆片下锅,腰间忽然环上来一双手,方喻刚睡醒微带鼻音的嗓音响起:“怎么是你在做饭?阿姨呢?” 沈连动作一顿,开口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去医院看一看。” 方喻靠在他背后,歪头去瞧锅里的土豆片,道:“你切太厚了,这样炒出来不好吃。” 沈连默然片刻,无奈地翻了一下锅铲:“待会再炒一份吧。” 他的话音刚落,方喻突然又覆上了他的手背,说:“我来教你。” 沈连的皮肤微凉,握着锅铲的手有一刹的收紧,随即放松下来,侧过脸看着方喻,默许了他的行为。 厚土豆片实在是难炒,何况沈连在做饭这一活动上有些笨手笨脚,即使方喻厨艺不错,一通操作下来也把土豆片炒焦了。 沈连放下锅铲,鼻尖都冒了点热汗,看了眼盛在盘子里的土豆片,神色难得不太淡定。 “今晚就吃这个吧。”方喻又打开冰箱找了盒速冻馄饨,熟练地下锅开煮,一边随口对沈连说:“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沈连在餐桌边坐下,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方喻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因为刚刚睡醒,方喻穿了套棉白的睡衣,右半边的头发还被压得翘了起来,顶在脑袋上一晃一晃的,沈连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唇边忍不住带上了一点笑意。 方喻在厨房忙碌十几分钟,把煮好的馄饨和土豆片都端上了桌,才坐下来。 刚挨着椅子,方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抬手把沈连面前的馄饨碗往自己跟前一揽,说:“不行,我之前说过不给你做饭吃的。” “……”沈连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看馄饨,又看看方喻,而后道:“那盘土豆片是我炒的。” “土豆也是我教你炒的。”方喻将盘子和碗都拖到自己跟前,十分蛮横不讲理:“我说到做到,你没得吃。” 沈连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餐桌,放下筷子,语气无奈:“小蒙。” 方喻往嘴里塞了个馄饨,含糊地哼了一声。 沈连感到有点棘手。 苏蒙和他在一起后,几乎是予取予求,少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以至于沈连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方喻吃完了半碗馄饨,沈连才思索着开口:“小蒙,昨天……是我语气不对。” “苏家有困难,我作为你的男友,应该及时帮忙。”沈连正经得像在会议上发表看法,缓慢而清晰地说:“昨天你情绪不好,我不能那样和你说话。” 沈连说完整句话,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回应,抬眼看去的时候,才发现恋人坐在餐桌对面,神情思索,过了几秒,眼眶突然就变红了。 没料到方喻说哭就哭,沈连措手不及,立时站了起来:“小蒙?” “没事。”方喻垂着眼说:“我就是难受。” “我醒来后没有看手机,”他仰起头,看着沈连问,“那件事……现在解决得怎么样了?” “热度已经初步下去了,”沈连说话一直是能简则简,“我这边叫人联系上了张民,明天他会和苏氏集团商讨赔偿事宜,尽量达成和解。” 方喻坐在餐桌边沉默了很久。 就算最后能通过协商来解决张民直播的事情,但这件事传播范围太广,苏氏集团所遭受的损失难以估量,对本就资金紧张的苏氏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甚至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吃了。”方喻把才吃了两口的碗推开,低声说:“回房间睡觉了。” 沈连沿着桌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拦下方喻安慰,但最后却又停下了动作,垂首默然半晌,只将方喻吃剩的馄饨收拾了。 方喻在卧室里找到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机,还被调成了静音模式。里面短信已经堆到了上百封,还有七八个电话。 几个来自苏蒙妈妈,一个来自韩照,还有几个陌生来电。 方喻先给父母回了个电话,电话里苏蒙母亲的嗓音疲惫又沙哑,只匆匆说了几句,就交待方喻最近照顾好自己,少出门,和沈连好好待着。 “沈连……”苏蒙母亲道,“是个好孩子。今天他帮了爸妈很多,还以私人名义给苏氏的几个项目注了资。” “蒙蒙,”母亲轻轻喊方喻,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如果……妈妈是说如果,苏氏这次撑不过去,我们打算让沈连来进行并购,这样你也不会太难受,好不好?” 方喻坐在床上,懒懒支起一条腿,闻言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苏蒙母亲道:“沈连是最好的人选了,况且蒙蒙你……也和他在一起,区别也不大不是吗?” 方喻秀丽的面容沉在朦胧的昏暗中,神色难以辨明。 结束与母亲的通话后,方喻又打了个电话给韩照。 “这么晚才回电话,”韩照那头有点吵,依旧是玩味不羁的语气,“是和年轻大学生厮混了一天?” “……”方喻:“对,林忍冬带我开房,还不巧碰上了沈连。” 这下轮到韩照不淡定了,语调提高:“你怎么回事?和林忍冬开房?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去招惹?沈连就没点表示?” 方喻哼笑了一声,淡淡道:“开个玩笑,你也信。” 韩照明白自己被耍了,在电话另一头嘀咕了许久,大致是说方喻变了,就爱在他面前使少爷脾气,也不知道沈连给方喻喂了什么蛊,能制住他这种性子。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方喻适宜打断他的话,问。 韩照指尖转了转打火机,嗓音无奈道:“我说苏少,你在我的地盘上出了事,我还不能打个电话问问?” “在家,挺好,多谢关心。”方喻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且说:“不过,倒是希望可以加固一下会所的围栏。” 韩照极低地笑了一声,道:“别说围栏,已经叫人把地方堵起来了,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出去通风报信,敢让记者追到我门口来。” “你放心。”韩照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沉声说:“这事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里,似乎闲聊该结束了,但韩照却像是没有挂电话的打算。 方喻半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韩照抽烟时细微的呼吸动静,两人沉默了约莫一分钟,方喻才开了口:“对了,我还有件想知道的事。” 韩照像是在等着他这句,立即问:“什么事?” “帮我查一下张民的信息,”方喻仰头看着天花板,目光冷淡,“他这次直播跳楼,我不相信只是个人动机那么简单。” 张民的直播间他看过,账号是今天新建的,昵称是系统自动生成,直播全程几乎没有多少拍到正脸的机会,也就是说,在直播开始初期,极难通过判断他的实际身份,来联系上他进行协调。 韩照咬着烟,含糊道:“你以为我今天没去查?” 方喻蹙眉:“什么意思?” 韩照间隔了足足半分多钟才重新开口:“他的资料我手头有,但苏蒙,你最好找个时间出来和我见一面,我再把收集的信息告诉你。” 方喻觉得他这个要求有点怪异:“为什么?不能今晚发到我手机上么?” “因为和沈连有关,”韩照像是下了决心,沉沉吐出一口烟圈,盯着阳台外漆黑的夜色,淡声道,“我怕你在家和沈连闹,所以明天再谈这个事情比较好。” “明早九点,”他发了个定位给方喻,说,“我在这里见你。别让沈连知道。” 7、名利狩猎场 韩照约在一家高档西餐厅见面。 上午九点整,方喻踏进餐厅大门,对侍者简洁道:“09号房。” 侍者引方喻到了二楼,推开房门,韩照已经早到了一步,正在西餐厅里……沏茶。 他今天穿得非常随意,灰蓝色的休闲衬衫解开了几粒扣子,挽了半截袖口,熟练地给茶具清洁,余光瞥见方喻的身影,立时笑着招呼道:“可算来了,坐。” “怎么在泡茶?”方喻随口问。 韩照漫不经心回答:“我家的餐厅,别说是泡茶,就算是在这里腌泡菜,又能怎样?” 方喻点头,赞许道:“万恶的老板。” 韩照失笑,伸手递了一杯茶到方喻跟前,正经解释了一下:“听说常喝咖啡对身体不好,我已经在开始适应喝茶了。” 说着,他英俊的脸上又露出唏嘘的神情,感叹:“人到三十,不服老不行啊。” 方喻手指轻抚上杯身的刻纹,语气里几分调侃:“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不喝咖啡,所以特意换了茶。” 苏蒙的体质对咖啡过敏,不仅睡不着觉,还会起疹子,亲近的人都不会让他喝咖啡。 韩照沏茶的动作稍微顿了顿,随即微微勾起一点薄唇,轻松道:“那也不奇怪,不是吗?” 方喻低头抿了一口茶,韩照的技术不错,茶液清而香气四溢,入口留香持久,又不显得苦涩——当然也可能是茶叶贵的缘故。 “昨晚睡得怎样?”韩照放下手里的茶具,懒洋洋坐下,侍者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 “沈连有没有好好哄你?”他又不经意般问,目光戏谑。 方喻想了想,点头说:“他今天想留在家里陪我,我让他去公司了。” 骗过沈连不是件易事,沈连心思深沉,就连方喻要猜测他的想法也得费一番精力。 ——今天沈连特意在家办公,就为了陪恋人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间,一向依赖他的苏蒙却要寻个由头,出来和韩照见面。 虽然方喻找了别的理由,但沈连出门时,眉心都是紧蹙的,像是不太高兴。 方喻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韩照就在对面看他,视线无意间落在那人的颈侧。 苏蒙肤色白皙,气质是沈连喜欢的干净整洁,安静时还带点楚楚动人的柔软,看上去特别容易遭人欺负。 只是韩照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印子。 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更像是…… 韩照盯着看了片刻,而后神色淡淡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男人哄恋人的方式,不外乎就那么几种,有什么可深究的。他也是男人,自然能理解沈连。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沈连还能毫无愧疚地和苏蒙上床,不得不令人佩服。 方喻没注意他的细微动作,开口问:“你约我出来要说什么?什么事和沈连有关系?” 韩照沉默了几秒,抬手从身边的座位上拿了几张纸,递给方喻,平静道:“你看看。” 纸上是张民简单的个人简历,应该是张民曾经到各公司面试时用过的,上面列了一些学历年龄,以及更重要的,是张民自毕业时起的在职经历。 方喻的视线落在一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韩照又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细长的烟身在指尖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没点上,只捏在手里把玩,淡淡出声:“张民曾经在沈连手底下做过事,几年后才辞职进了苏氏。” 方喻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他默然片刻,还是开口:“什么做过事……说得和□□似的,张民快四十岁了,有过多段工作经历也不奇怪……吧。” 韩照料到他会替沈连辩解,放松身体往后靠去,一手搭在椅背上,意味不明道:“我只负责给你提供想知道的信息,你怎么想,我可管不着。” “毕竟,”他手指轻轻捏住香烟的一端,微着低头,看似心不在焉地说,“你这么喜欢沈连。是吧,苏少?” 韩照看向对面坐着人,方喻的目光有点无措,像是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似的,轻飘飘在那几张纸上掠过,开始盯着桌上的牛排发呆。 韩照狭长而凉薄的眼睛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他收了这点情绪,继续出声:“底下还有两张,不看吗?” 方喻其实猜到了是什么内容,但面上还是要犹豫片刻,终于抬起手,掀开了第一张纸。 后面的内容,方喻快速扫了两眼,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张民在沈连公司工作的那几年,是沈连初接手子公司的时候,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决策权交接并不顺利,所以后面辞了一批顽固不化的老员工,又招了新的进来。 张民在人事部工作,日常与沈连接触的时候不少,还一度有机会竞争经理岗,只是后来因为难以承受工作压力,所以主动辞职了。 沈连与张民,是曾经的上司与下属关系,并且从收集的资料上看,并没有闹过什么矛盾不堪。 而就在直播前两天,张民出入沈连的公司数次,在门禁系统上留下了来访信息。 方喻合上几张纸,低声说:“谢谢。” 韩照看了看他,有点受不了方喻这副样子,说:“你……别在老子面前哭啊,我可不会哄你。” “再说也不一定是和沈连有关系,”也许是真的怕方喻在他跟前哭出来,韩照把香烟折弯丢进垃圾桶,无奈地揉捏眉心,“你别急,回去好好问问再哭也不迟。” 闻言,方喻不易察觉地轻挑了下眉。 下一秒,韩照就看见对面的人直直望着他,大颗的泪珠倏然从脸上滑落下来,砸在餐厅精致干净的盘碟上。 “你——”韩照吓一跳,猛地站起身来,动作牵扯到垂落的桌布,把上面摆放的牛排红酒都掀到了地上,哐当摔了一片狼籍。 “靠……你别真的哭啊!”韩照骂道。 * 方喻走出西餐厅时,已经是临近中午十二点。 韩照单手插兜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还心有余悸,出声道:“真没事了?不吃个饭,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方喻把韩照吓了一跳,心情颇好,随口说:“我得回家。” 顿了顿,他又垂下眼睫,语气极轻:“沈连中午要回来吃饭,家里的阿姨生病了,没人做饭。” “……”韩照的神色一言难尽,掏出手机说:“我给你们叫个外卖过去,别在这时候上赶着伺候别人了。” 方喻其实才懒得做饭,这句话不过是个借口,但韩照当了真,皱眉认真在外卖软件上挑了片刻,道:“成了,给你们点了外卖,半小时后到。” 他往前走去,手指从裤侧兜里勾出车钥匙,转头对方喻扬扬下巴示意:“上车,我送你回去。” 方喻还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什么,停下脚步。 餐厅外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车来人往的,而斑马线对面,站着一个方喻不久前才见过的人,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红灯转绿,林忍冬臭着张脸大步走过来,无视了韩照诧异的目光,径直到了方喻面前,劈头盖脸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方喻不明所以,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因为这两天消息太多,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时上面有五个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方喻昨晚上似乎就见过这号码,原来是林忍冬。 “静音了,没看见,抱歉。”方喻又说:“你找我什么事?” 林忍冬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韩照。 韩照举起手,投降般道:“得,我走还不行?” 他后退半步望向方喻,征求意见:“那我自个儿回去了?” 见方喻点头,韩照也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于是转身准备去开车。 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看了看林忍冬,语气淡淡:“对了,你这个……” 林忍冬蹙眉:“什么?” 韩照指了指方喻,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一下唇角:“苏蒙有男朋友,别再带他去开房。” “……”林忍冬在原地呆站了几秒,面上倏而爆红。 等到韩照离开,林忍冬开口抱怨道:“你没和他们说清楚吗?上次的事怎么就传开了……” 方喻低着头看手机上k发的消息,敷衍地回了他两句:“韩照说话就这样,别介意。” [k:韩照不是个好人。] [s苏蒙:当然,他出手帮我,总不能是出于怜悯。] [k:] [s苏蒙:能帮我查下张民的通话记录么?] [k:我可以做到,但是] [s苏蒙:先让你扣5分。] [k:……张民在直播前一天和沈连的秘书打过两通电话,时间分别是上午10:37和下午15:13。] 方喻看着这条消息片刻,漂亮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紧接着,k又发来一条消息。 [k:把脖子遮一下。] [s苏蒙:什么?] 方喻有点疑惑,抬头问林忍冬:“我脖子上有什么?” 林忍冬本来对方喻不搭理他的行为感到很生气,听见这话,下意识去看面前人修长的脖颈,一眼之下,像是被烫到般惊了一跳,收回目光。 “你……”林忍冬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没有这类经验,只见过舍友偶尔梗着个脖子在他面前炫耀,还说是女朋友晚上咬的。 林忍冬攥紧了拳,视线左右飘移,冷声说:“你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事情不清楚?还好意思问我。” 方喻:“?” 打开手机前置相机看了一眼,方喻无语:“煮早餐面时被溅出来的汁烫的。” 林忍冬其实不是很相信,但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不太好追问,就是心里没来由的闷的慌。 “找我什么事?”方喻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林忍冬气冲冲道:“你把墨镜扔在我宿舍了!” “……”方喻:“就这事?” 林忍冬从宽大的卫衣口袋里掏出那副限量版墨镜,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私吞。” 方喻失笑,接过墨镜,指尖挑开镜腿看了看,突然抬手将墨镜戳在了林忍冬脸上。 “很帅,”方喻夸了一句,并且说,“现在送你了。” 林忍冬:“……” “所以没什么事了。”方喻朝他摆摆手,语气淡淡:“我回去了,再见。” 林忍冬张了张嘴,却没立即想出合适的话来挽留,一时间呆在原地。 方喻耐心等了一会儿红绿灯,余光能感受到林忍冬在看他,却也没有搭理。 一个完美的任务主义者,不会被各种无关任务的因素干扰。自从林忍冬坦白他和苏氏的危机没有关系,并且不配合回答问题后,方喻就冷淡了下来。 人行横道的绿灯跳转,方喻跟着几个行人往另一端走。 走到一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倏然狂震起来,方喻的脚步缓了一瞬,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归属地也显示未知,方喻感到很奇怪,接起来便听见k呼吸急促的嗓音: “往回走,现在!” 方喻蹙起眉,没有多问,正要转过身往回走,忽然听见不远处刺耳的车轮胎摩擦声。 周围人的尖叫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方喻瞳孔缩小,一眼瞥见左前方狂飙而来的一辆黑色轿车。 林忍冬失声道:“苏蒙!” 千钧一发之际,方喻攥紧手机,目光紧紧盯在那辆走s型路线的轿车身上,正要闪身避过,腰间突然被人大力一揽,疾退两步,正好与轿车擦身而过。 k还穿着这个任务内第一次见到方喻时的医生白大褂,金丝边眼镜下眸色像是淬了冰。 他松开揽在方喻腰间的手,退后两步,扫了一眼那辆撞进路边商店橱窗里的轿车,冷声道:“有人想要杀你。” 8、名利狩猎场 街边倒了几个受伤的路人,有着急要帮忙的人,看见穿着白大褂的k,立时像是找到了救星,过来拉扯他:“快救人啊医生!” “……”k只得走过去,简单地给几个伤者检查了一遍身体,又拨打了最近医院的电话。 林忍冬脸色煞白,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惊魂之中回过神来,他朝方喻走近,握住面前人的手,低声问:“你没事吧?” 他的手冰凉,方喻看了看林忍冬,觉得他比自己更有事一点。 “一点意外。”方喻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安慰地拍拍这个大男孩的肩膀,说:“没事了,别怕。” 林忍冬的脸上终于涌回了一些血色,但却不是因为见到方喻安然无恙,而是奋力反驳:“我没有怕!我只是被吓到了!” 面对这样的生死危机,会感到心有余悸很正常。 方喻看看林忍冬原本站的地方,发现他刚刚应该是往前跑了许多步,试图来救自己,所以现在才会站在路中间。 “谢谢。”方喻的眼神柔软了下来,轻声说。 十字路口的人越来越多,林忍冬瞥见人流涌向那辆破损的轿车,俊秀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凶狠神色:“走,去看看那个不怕死的疯子。” 黑色轿车的半个头都撞进了商店橱窗里,挡风玻璃碎了一大半,驾驶位的男人样貌普通,捂着被碎玻璃扎到的额头,面上鲜血直流,看起来有点吓人。 k处理完几个路人的伤,也站到了方喻身边,漠然扫过轿车司机的脸。 林忍冬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偏头一看是刚刚救了方喻的医生。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忍冬百思不得其解。 k弯腰简单检查了司机的情况,转过脸对方喻说:“有点内出血,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就是死不了。 于是方喻伸出手,轻轻托住那司机的下颌角,让他仰起头来顺畅呼吸,同时嗓音极低地问:“谁让你来的?” 司机一手捂着额头,定睛看了方喻几秒,像是认出了他是谁,张开嘴大叫:“姓苏的,你不得好死,你们公司……” 他的话戛然而止,方喻的手指搁在他喉骨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方喻原本神情淡淡,听见他说的话,那双蜜糖般的眸子里先是若有所思,而后一点点流露出戏谑的情绪来。 司机听着扼住他脖子的魔鬼轻声说:“是冲着苏氏集团来的?那你可撞错人了。” “雇你来的那个人,”方喻紧盯着他愤怒又害怕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或许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说完这句话,方喻施施然松开手,司机喉咙里嚇嚇两声,突然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k低声说:“下手真狠。” 方喻背对着一堆围观的人群,神色不变,擦了擦指上沾的血,淡红的唇翘起,极轻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 目睹司机被送上救护车后,方喻看向身旁的男人,挑眉问:“还不走?” k的面容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低声说:“我确认下你的安全再离开。” 忍了一会儿,k还是没忍住,掀起眼睫盯着方喻道:“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吗?到今天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低级任务,你会有生命危险。” 方喻侧身对着他站在红绿灯下,单薄的肩上搭着林忍冬的外套——林忍冬自己则跑去街边的奶茶店里,宣称要买杯奶茶给方喻压压惊。 像是没有听见k说的话一般,方喻慢悠悠开口道:“你看,这年头的男大学生真纯情,还爱用奶茶来哄人。” k望了望十几米外的林忍冬背影,眉心紧拧,没什么情绪地说:“幼稚。” 方喻:“嗯哼。” 隔了几秒,k又问:“你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方喻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轻飘飘道:“考官,没事不要和考生们说些废话。你这样问,我会以为你也想去买奶茶给我喝。” k:“……” “一些人工糖精堆砌出来的东西,”年轻的男人脸色差得不行,冷声说,“还不值得我特意去买。”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开口:“附近已经没什么危险,我走了。” k理了一下白大褂,单手插兜,就要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却听见方喻在身后笑意盈盈道:“我不爱喝甜的。” “多谢你的心意。”那人漫不经心说。 林忍冬提着两杯奶茶回来的时候,k已经离开了。 “那位大夫呢?”林忍冬奇怪地问。 “走了,”方喻接过他递来的奶茶,随意挑了一杯,拿在手上,“当代好市民,做善事不留名。” 林忍冬遗憾地说:“还想把另一杯奶茶送给他喝的,谢谢他救了你。” “要谢也是我自己谢,”方喻语气玩味,道,“你要以什么身份替我去谢别人的救命之恩?” 林忍冬再次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掌心都被奶茶杯壁上的冰水沾得黏腻一片,才迟疑着回答:“我只是……把你当朋友。” 方喻想了想,直言不讳道:“怪怪的,你这人。” 林忍冬又觉得脸上开始发烫。 “这里不安全,早点回去吧。”方喻找出手机,准备在软件上叫个车回家。 “我载你。”林忍冬连忙说:“你别打车了,万一开车的司机认得你……” 方喻停下掏手机的动作,看向他,奇道:“你有车了?” 林忍冬想起前不久为了不让方喻跟着自己,曾经谎称没钱买车,神色微微尴尬:“有……好几辆。” 方喻毫不客气地坐进林忍冬的车里。 林忍冬先前听见那轿车司机大叫的半句话,一边开车,一边思索着问:“你家里的那件事,还没有解决完吗?” 方喻:“没有那么快。” 苏氏的资金危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先前也有过小规模的裁员计划,但都依法依规给够了赔偿,很少有再上门来闹的。 除了张民。出于未知的缘由,张民的辞退赔偿金确实没有拿到手。 直至最近几个月,苏氏频频遭遇公关危机,最后则是这次张民直播带来的滔天巨浪。 一步又一步,苏氏集团深陷淤泥当中,逐渐无力回天。 前方路口是红灯,林忍冬缓缓踩下刹车,无意间去看副驾驶位的人,却见方喻靠在座椅上,神色冷淡地望着窗外。 那原本柔和漂亮的眉眼平静得近乎无情,全然没有了往常温柔体贴的模样,而是冷冷的,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煞气,连上翘的眼尾弧度都似柳叶刀一般锋利,轻易能将没有防备的人割伤。 林忍冬恍惚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被割了一道口子,里头乱纷纷的,什么思绪都捋不清。 忽然,后面几辆车疯狂按起了喇叭,方喻抬眼看了看前方,提醒道:“绿灯了。” “啊……哦!”林忍冬反应过来,下意识猛地一踩油门。 仪表盘上指针倏然一窜,亮蓝色车身几秒内提速冲过了路口。方喻被一把甩在驾驶座上,磕得后脑勺生疼,无奈出声:“你会不会开,不然换我来?” 年轻学生最听不得这话,林忍冬脸上多余的血色褪去,气愤地大声反驳:“我车技好得很!” 方喻调整了一下安全带,闻言调侃:“一个合格的司机可不会在开车的时候走神。刚才在看什么?” 林忍冬攥紧方向盘,甚至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热气。 过了半晌,他主动挑起了另一个话题:“苏氏集团……还撑得下去吗?需要帮忙吗?” 方喻失笑,没怎么在商场上浸淫过的年轻人,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换个看起来更昂贵傲慢一点的包装,就直接这样问了出来。 也不怕……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你帮不上什么忙,”方喻又看向窗外,语气淡了下来,“送我到家就好,之后你回去吧。” 没必要把什么都不懂的林忍冬牵扯进来。 林忍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这么一句,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一时间颇感难堪,也不愿意再说话了。 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这一程,期间方喻在手机上看见了方才故意驾车撞人的新闻报道。 报道里有几张模糊不清的截图,k的身影在其中半隐半现,别说是正脸,就连身形都被路人遮挡住,完美掩饰了这次意外的出现。 “到了。”林忍冬踩下刹车,在距离方喻家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硬邦邦道。 方喻下车,一手扶着车门,想起什么似的,半转过身对林忍冬说:“谢谢。” 林忍冬冷了一路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不用谢,你……如果再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可以找我帮忙。” 看着方喻的背影消失在别墅门口,林忍冬才收回目光,忽而瞥见副驾驶位上放着他先前递给方喻的那杯奶茶。 包装袋和吸管都原封不动,方喻一口也没有喝。 林忍冬盯着奶茶许久,垂下眼睫,抿紧了唇。 * 沈连在家,这是方喻没有预料到的。 明明早上的时候,沈连答应了他会去公司上班,现在却坐在客厅沙发上用笔记本办公。 听见开门的动静,沈连没有回头,只是道:“早餐在微波炉里。” 方喻睡得太迟,出门仓促,连早饭也没有吃,因此沈连特意在外面的早餐店买了包点回来。 “吃过了,不饿。”方喻答。 沈连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恋人。 方喻站在鞋柜边,很安静地与他对视。昨晚还忍不住掉眼泪的人,如今却面无表情,甚至堪称冷淡地望着沈连。 沈连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朝方喻走去,嗓音清冷问:“怎么了?” 在他走近的几秒前,方喻突然转身,进去厨房洗了洗手。 冰凉的水流划过细腻肌理,沈连站在厨房门边,看着方喻不紧不慢地洗手,沉默片刻,开口说:“小蒙,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了?” 方喻把水关上,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侧身背对着沈连,淡淡道:“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这不是个疑问句,是个陈述句。 沈连的黑眸里情绪波动了一刹那,又很快平静下来。 半晌后,他道:“是。” 方喻洗完手,索性就直接将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这样从后面看,单薄的脊背微微弓起,是个强撑情绪起伏变化的姿势。 “张民和你,是什么关系?” 方喻的目光落在前方,流理台前有个明亮的窗户,外面是打理干净的后花园,种满了苏蒙喜欢的向日葵。 沈连像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但他的嗓音依旧平稳:“韩照给你的信息是真的。” 方喻撑在流理台上的手用力,语气缓慢问:“张民的赔偿金没有领到手,和你有关系吗?” 沈连顿了顿,还是道:“有。” “那……”方喻继续问:“他将这件事发到网上,这是你指使他做的?” 沈连这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 再次开口时,沈连的嗓音里难得有了几分犹疑:“小蒙……我并没有想到张民会用直播的形式——” “你到底想要什么?”方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沈连垂下眸,低声说:“小蒙,我需要苏氏。” 方喻望着窗外的面容没有情绪波动,反而缓缓勾了下唇。 为了争得公司更大的权柄,为了能胜过沈氏老总裁现任妻子生下的几个儿子,为了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所以可以毫不手软地促使恋人的家族企业衰败,以便能将其收归囊中。 即使沈连现在坦白,苏蒙又能拿他如何? 手上没有权力,又深爱他多年的恋人,在得知真相后,依旧只能选择留下。 ——因为沈连将苏蒙的软肋尽数捏于掌中,而他看上去则无懈可击。 “小蒙。”见方喻不说话,沈连慢慢走近他,伸手揽住恋人单薄的肩膀,平静道:“苏氏集团只是暂时借并购度过这次危机,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沈、苏两家合作,也能赢得更多的利益。” 方喻听了这话,转过脸去看他。 沈连神色微动,因为看见了恋人冰冷的眸子。 苏蒙很少在他面前这样过,偶尔会掉点眼泪,也从不像如今这样,沉默而冷漠,甜蜜的眸色都似无机质一般闪着冷锐的光。 沈连揽在方喻肩膀上的手落了下去,落在恋人腰间,想要借力把人拥进怀里,却被不容忽视地挡住了。 “那今天的车祸呢?” 方喻转过身,直直看着沈连的眼睛,轻声问:“也是你找的人,也是你想要致我于死地吗?” 沈连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了一会儿,微微拧眉:“什么车祸?” 9、名利狩猎场 沈连说:“什么车祸?” 方喻与他对视了片刻,沈连的黑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意外,看上去非常完美,一分一毫的破绽都没有表现出来。 沈连的眉心拧得更紧,见方喻不说话,又低声追问道:“谁出了车祸?小蒙,告诉我。” 方喻盯了他几秒,才移开视线,垂下眼睫,说:“有个人开车闯了红灯,想要撞死我。” 沈连的瞳孔骤缩,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但这异样仅仅只有一瞬,很快他恢复正常,只是语气冷了下来:“最后怎么处理的?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故意撞你?你有没有受伤?” 听了沈连一连串的询问,方喻却摇摇头,退后半步。 沈连动作微顿,想起恋人先前的质问。 ——在苏蒙眼里,自己是杀人凶手。 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甚至一句话也再不愿意多说。 沈连默然半晌,开口:“小蒙,不是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有危险,必须得告诉我。” 方喻反手扣住流理台的边,面无表情道:“你别过来。” 沈连停下了脚步。 “沈连,”方喻的语气很平静,像是终于不堪重负,疲倦道,“我们分手吧。” 沈连清俊的面容没有半分变化,毫不迟疑地回:“不行。” 方喻扯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为什么?” “小蒙,”沈连的嗓音沉了下去,“不要胡闹。苏氏集团这个时候不能断资。” 方喻轻声问:“你在威胁我吗?” 如果他和沈连分手,沈连就要断绝和苏氏的合作,放任苏氏走向覆灭,等到最后再将成果收入囊中吗? “但沈连,”方喻抬眼审视着他,淡声问,“不是你让我们变成这样的吗?” 沈连站在原地,薄唇紧紧抿起,片刻后才出声:“我不会同意分手。” “你现在有危险,必须留在我身边。”沈连静静凝视着方喻,缓慢道:“苏氏不会有事,你也不能有事。” * 方喻推开别墅大门,飞快地顺着阶梯跑下来。 他今天和沈连吵了一架,介于事情的严重性,理应离家出走以示警告。 临别前,方喻动手把厨房流理台上热腾腾的一盘饺子拍到了沈连身上,阻止了沈连拦他出门的举动。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轻轻震动,方喻知道是k在给他发消息,但暂时没空理会。 因为有人叫住了他。 “苏蒙!”熟悉的男声响起,带着惊奇与担忧:“等等……你怎么了?” 刚刚迈出别墅围栏大门的方喻脚下一顿,转过身望去,竟然看见林忍冬的车还停在原处。 年轻的男生单手插兜站在车边,也不知道之前站着在做什么,此刻俊秀脸上神色愕然,同时快步朝着方喻走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林忍冬皱眉:“不是回家了吗?” 方喻:“吵架了,准备离家出走。” 林忍冬更不解了:“这也能吵架?你不是差点出事了吗?他怎么不……” 男生欲言又止,悄眼看了方喻两眼,低声嘀咕:“怎么不安慰一下你。” 方喻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不由得好笑,索性戏弄道:“那我现在无处可去了,回自己家也有被车撞的危险,这该怎么办呢?林公子?” 林忍冬最受不了方喻拿腔拿调地喊他“林公子”,况且这人秀丽的面容上戏谑的神情是那么明显,既像是无意撩拨,又似刻意调情。 林忍冬紧绷着脸道:“……那去我家歇一下吧,等你和沈连……和好了,我再送你回来。” 方喻随口说:“我可不要住宿舍。” 林忍冬的宿舍只有他和舍友的床,方喻不可能去睡一个陌生人的床,难不成还要和林忍冬挤在一张床上? 林忍冬看见方喻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脸庞霎时又红了,匆忙解释道:“不是我的宿舍,是在校外的房子。” 等方喻坐车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林忍冬在校外还有一间小小的三居公寓。 小区与市中心有段距离,方喻下车看了看,就说:“品味不错,和女朋友一起住?” 林忍冬听了这话,差点一脚油门下去,把车尾撞在树上。 他拔了车钥匙下车,生气道:“怎么就是和女朋友一起住了?我一个人不可以在外面买房子吗?” 方喻转过头就看见他斗鸡般发怒的模样,顿了顿,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开个玩笑,别生气。” 富二代买房用来和男女情人厮混的例子比比皆是,方喻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并不知道林忍冬会在意。 林忍冬不太高兴地低着头从方喻身边走过,沉声说:“我才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方喻失笑,大学生谈个女朋友而已,怎么就成不正经的人了? 真是孩子心性…… 林忍冬显然是在闹脾气,也不理会方喻,脚步飞快地往前走,把人抛在后面。 方喻不和大男孩计较,自顾自慢悠悠跟在后边,顺便掏出手机回复k。 而后看见k半小时前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k:沈连确实和开车撞人的司机没有直接联络过。] [k:别出门,不排除有其他潜在危险因素。] [k:……算了,等几分钟,我去接你。] [k:你怎么上了林忍冬的车?] [s苏蒙:怎么?林忍冬很危险?] k的对话框上跳出“正在输入中”的显示,但断断续续显示了许久,也没有发新的消息过来。 方喻被他吊起了好奇心,指尖搁在屏幕边,饶有兴趣地等着k的回复。 [k:不是。] [s苏蒙:打了五分钟,就打出两个字?] [k:不要和任务内的人物有过密接触。] 方喻笑了,手指慢慢敲击输入键盘,一字一字回复k道:“我什么时候和任务内的其他人有过密接触了?唯一有过不当接触的,不就是和你么?” k:“……” 方喻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林忍冬的声音:“你走快一点。” 男生站在上坡转弯处,神色不满,道:“待会我不等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林忍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方喻走近才转过身,语气郁闷:“这么一段路也要走那么久。” 方喻收起手机,随意扯了个理由安抚他:“腿不舒服,走不快。” 林忍冬蹙眉,突然问:“沈连打你了?” 方喻难得愣了一下,没料到他思维能发散到那么远的地方。 林忍冬见方喻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神情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立即蹲下去查看方喻的腿,但又忍住了。 “严不严重?”林忍冬追问:“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或许是方喻的神情太过怪异,林忍冬觉得他不愿意去医院,又说:“我家里也有药箱,可以帮你上点药。” 方喻:“我……” 面前的男生忽然转身弯下腰,嗓音因为低着头而显得有些闷:“上来,别走了,我背你过去。” 方喻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渐渐消失,看着林忍冬的动作,沉默不语。 “沈连没打我,”方喻突然开了口,语气冷淡,抬步往前走,与还在等着背他的林忍冬擦身而过,“刚刚走得有点累而已,不用担心。” 林忍冬弯着腰,感到身旁掠过一阵风,再抬头看时,发现方喻已经走到他前边好几米远了。 “你真的没有事?”林忍冬直起身追上前,还是不放心:“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方喻瞥了男生一眼,唇角微扬,不以为然道:“沈连还打不过我。” 林忍冬:“……” * 林忍冬的小公寓和他宿舍的风格相似,明亮清新的色调,有一点凌乱但却很干净,客厅的沙发上摆了五六部游戏机,茶几下整齐排列了七箱纯牛奶。 是个爱喝牛奶爱打游戏的男大学生。 和方喻见他第一面时的形象一模一样。 白墙上沿着沙发背贴了一列小小的游戏角色,活灵活现的,非常有趣,方喻在观察这些公寓里的小细节时,林忍冬站在电视柜旁,也在看着方喻。 其实方喻之前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时候,林忍冬就看见他湿红的眼角,明显是刚哭过,只是碍于身份,林忍冬也没有多问。 而现在,沙发上坐的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正微微歪头打量他的墙上贴纸,不知为何,林忍冬看了一会儿,脸上又开始有燥热的迹象。 “那个东西……”他开口说:“以前刚搬进来的时候贴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我改天把它们弄下来。” “怎么了?”方喻收回目光,随口道:“挺可爱的啊。” 林忍冬:“嗯……是、是吗?” 方喻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上,瞅着男生忙忙碌碌地给他倒热水,帮他切好水果,又打开电视,找了两部游戏机,放在方喻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你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林忍冬忙完,左看右看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于是说:“我……去做饭。” 方喻笑出了声:“不到下午三点,你准备做哪门子饭?” “过来,”方喻拍拍身边的位置,道,“陪我一起打游戏。” 林忍冬依言过来坐下,但还是礼貌地和方喻保持了三十厘米的距离,忽然想起什么,蹙眉问:“你上次不是说不会玩游戏吗?” 方喻用了几秒来回忆,终于想起这是第一次见面时,方喻对韩小小说过这句话,那次也把林忍冬得罪了。 “当然不会玩。”方喻顺水推舟地改了口,挑起眉:“所以你来教我,可以么?” “……”林忍冬几秒后移开视线,说:“好。” 因为顾忌着方喻的新手水平,林忍冬挑挑拣拣,先找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双人闯关类游戏。 “你不要紧张,”开始前,林忍冬对方喻道,“这个很简单的,你死了也没事,我还能去开宝箱把你复活回来。” 方喻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松松拿着手柄,“嗯”了一声。 游戏开始,方喻表现得果然很菜,即使是看上去容易的小怪也躲不过,两三关内死了十几次,次次都是依赖林忍冬将他复活回来。 而林忍冬十分沉得住气,面上的神色甚至没什么太大变化,还能抽出空来安慰身边的人。 “已经很不错了,这次你坚持了几百米远。” “嗯……同时加速和双连跳,抓住崖边——没事,我再救你回来。” “连续躲开两只怪了,不要急,对!很厉害,就是这样。” 到第五关,难度大幅提升,方喻在一个地方连续死了九遍,次数太多,林忍冬没法复活他,只能重开这一关。 反复几次,方喻把手柄扔进林忍冬怀里,抱怨道:“不玩了,不好玩,手疼。” 林忍冬说:“我帮你过这一关。” 他老老实实一个人操作两个角色迅速过了关卡,结束本局的时候,下意识转过头去找方喻,结果就发现方喻正倚在沙发上静静地盯着他看。 林忍冬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手疼来着,”林忍冬低下头,抓过方喻的手,在大拇指指节处轻轻揉了揉,一边说,“玩久了是会这样,疼的话要记得按摩,不然很容易得炎症。” 林忍冬抓着方喻的手按了一会儿,猛然间意识到两个人所坐的位置已经紧紧挨近。而玩了一下午游戏天色已晚,他又忘了开灯,客厅里昏昏暗暗,只有电视上投映的游戏画面的光亮。 他还握着方喻的手。 林忍冬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渴不渴?”男生又去拿游戏手柄,无措地说:“要不要喝牛奶?” 方喻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唇角:“牛奶?” 林忍冬点点头,把手柄扔了,想弯下腰去茶几底下拿两盒纯牛奶,又笨手笨脚地撞到了方喻的膝盖。 方喻挪开膝盖,给他让了让位置,看着林忍冬拿着牛奶盒站起身来,才道:“啊,原来是这个。” 林忍冬起先不明白什么意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你……”他望着沙发上的人,光线昏暗又明亮,暗处是朦胧不清的身姿,亮处则是方喻微微上扬的脸,带着两分漫不经心的戏谑笑意,眉梢眼尾都是欲语还休的意味。 林忍冬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手里还攥着牛奶盒,却神差鬼使般慢慢低下.身,另一手撑进柔软的沙发里,朝着方喻的方向压近。 最后,他停留在距离那人十几厘米远的地方,认真看了方喻的脸几秒,忽然先闭上了眼,屏住呼吸。 微凉的手指极轻地捏住林忍冬的下巴,力道虽不大,却成功止住了他往下压的势头。 林忍冬愕然睁开眼,就看见方喻收回手,从沙发上起身,随意道:“外面天都黑了,灯在哪呢?怎么不开?” 林忍冬呆了几秒,因为单手没能撑住身体,头朝前一把栽在了沙发上。 脸还碰到了方喻坐过的、仍有余温的地方。 林忍冬:“……” 他仓促间从沙发上爬起来,顾不上去看方喻的表情,先去了玄关处把灯打开。 明亮的灯光把整个公寓填满,先前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也被一扫而光。 林忍冬在玄关处垂头站了许久。 数分钟后,他才抬起眼,对方喻说:“其实我今天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的。” 方喻打开阳台门,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闻言转过身看向他:“什么事?” “我今天很早就出门在外面了,正好在你早上的餐厅附近。那个开车要撞你的司机,我见过他的脸。”林忍冬说。 方喻有些意外:“你是说……” “他不是突然出现去撞你的,”林忍冬始终垂着长长的睫,低声道,“在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他进了你后来去的西餐厅,和别人见过一面。” “那个人……是韩照。”林忍冬下定决心般直视着方喻开口。 10、名利狩猎场 当林忍冬提起韩照曾与开车撞人的司机见过面后,原本以为方喻会反应强烈,没想到那人只是懒散地撩起眼皮,答:“哦,是他啊。” 不仅如此,方喻还从阳台处走回来,像是完全没将林忍冬的话放在心上似的,问:“我们是点外卖还是自己做晚饭?” 林忍冬胸膛起伏片刻,压低了嗓音忿忿道:“我说的是真的!” “嗯。”方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林忍冬此时更加困惑了,他亦步亦趋跟着方喻往厨房方向走,迟疑片刻又出声:“那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韩照骗了方喻,甚至早上刻意把他约出来,很可能就是要让那司机开车把方喻撞死。 面对这样险恶的居心,为什么面前的这人还能保持冷静,还在和自己讨论晚上吃什么? 方喻走进厨房,就发现林忍冬确实是会做饭的,灶台上摆满了各类调料,洗碗池旁挂着好几把小刷子,地方虽然小,但却温馨而有人气。 “会生气是因为过早相信他人。”方喻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小刷子柄上的可达鸭,语气淡淡:“我不生气,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韩照。” 林忍冬的黑眸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 “韩照和沈连两家是世交,他们是多年的朋友。”方喻不紧不慢地陈述事实:“直播跳楼事件后,韩照则特意来告诉我,沈连和这件事有关。” “沈连确实和这件事有关系,”方喻很轻地挑起眉,偏过脸看着林忍冬,说,“他一直想要苏氏,这是我今天和他吵架的原因。” 林忍冬脸上的神色产生了变化,有了几分隐忍的愤怒。 不等他开口,方喻又悠悠接着道:“韩照给我的情报是真的,才更引人怀疑——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世交好友,与我这样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废物交好?” “如非是利益驱使,那只能说,韩照可能是被降了智,看上我这张脸。”方喻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说:“不过这后一个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他说完话,却见林忍冬像是呆住了,怔怔望着自己出神。 “喂,”方喻见了好笑,索性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林忍冬的脸,“你也被降智了?” 林忍冬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住方喻要拍他脸的手,低声说:“不是废物。” 他的声音有点小,方喻没听清:“什么?” “我说,”林忍冬清了清喉咙,凝视着方喻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韩照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信他是对的。但我是好人,你可以相信我。” 方喻笑了一下,唇角弧度愉悦:“是吗?” 男生与他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厨房里,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相信我吗?” 空间太小,林忍冬身上清新的柠檬沐浴露味道幽幽缠绕上来,方喻微微笑着抬手握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林忍冬就无法再靠近,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看。 方喻蜜色的眸子里情绪不明,嗓音却是极其温柔有耐心。 “林忍冬,你有没有资格让我去信呢?”他说。 * 最后这顿晚餐,还是由林忍冬自己动手包办了。 方喻本来想帮忙,但厨房太小,两个手长腿长的男人站在里面,时不时就会无意间碰到,林忍冬红着脸忍了十几分钟,还是把方喻赶出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方喻看着餐桌上摆着的三菜一汤,由衷夸赞道:“厨艺真不错。” 鱼肉鲜嫩,笋片轻薄,青菜翠绿,色香味无一不全。 与先前被沈连炒糊的那盘土豆片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吃饭,林忍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等会儿我把客房收拾一下,你今晚住下吧。” 出乎他的意料,方喻摇了摇头。 林忍冬愣了一下:“那……那你是要睡主卧?” “……”方喻差点被饭噎住,无奈出声:“想什么呢?我今晚不住这儿。” 林忍冬脸上红了又白,不自禁追问:“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多谢你今天下午的照顾,”方喻淡定地说,“还告诉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既然知道了韩照想要我死,我又怎么可能安安心心躲在你家里,什么都不做?” 林忍冬饭都不吃了,放下筷子皱眉道:“难不成你要去找他对峙?” “或许我只是想送他进警察局呢?”方喻戏谑问道。 看着林忍冬脸上的怪异表情,方喻笑了笑,语气淡淡:“开玩笑的,刚刚我已经收到了警局的消息,那司机咬死了只是私人恩怨,他报复苏氏与别人无关。” 林忍冬:“那你想要怎么做?” 方喻轻握住旁边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细细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清水,道:“我准备回苏氏集团。” 林忍冬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愕然道:“回集团?你……” 苏蒙平时根本没有接触过苏氏的业务,此时此刻回集团,除了徒增人身安全的风险,还有什么用处? 没等林忍冬把满腔困惑说出口,方喻就一手朝他举起水杯,笑着说:“别的话不多说,这杯算是送行酒。” 公寓柔和明亮的灯光下,林忍冬定定望着对面的人,杯中澄净水液摇晃,他听见方喻轻声说: “来,cheers。” * 拒绝了林忍冬的相送,走出小区门口,方喻先给k发了条消息。 [s苏蒙:来接我。] 等了半分钟,k没有回复。 这是个很罕见的现象,理论上来说,k作为监督者,应该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任务当中的考生的。 虽然平时常用微信联系方喻,但事实上,只要k想,方喻的每一个举动都可以展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所以…… 方喻挑起眉,指尖敲敲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 ——k是故意的。 翻了一下聊天记录,上一句话还是方喻自己发给k的:[我什么时候和任务内的其他人有过密接触了?唯一有过不当接触的,不就是和你么?] 方喻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片刻,忍不住嗤笑一声。 怕是因为这句话生气了。 方喻甚至能想象出来,k在手机的另一端,冷着脸紧绷身体,随时随地要暴起杀人的那副模样。 “说了句实话而已,”方喻索性也懒得打字,直接对着手机屏幕道,“你要是对上次任务有意见,可以到管理局去举报我,让我毕不了业。” “唔……”方喻想了想,微微歪了下头,语调上扬,对摄像头后的k说:“就用不遵条例,□□考官这个理由如何?” 耳畔传来一声极刺耳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猛地从黑夜中窜出,一个甩尾停在方喻身前两米处,带起的风将人额前的碎发吹得乱七八糟。 车窗降下,露出k冷峻无比的脸,嗓音像是含了冰:“上车。” 方喻不紧不慢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位的门坐进去,随口道:“你这任务内的权限越来越大了。” 和一般考生所以为的不同,即使是管理局下派的监督者,也有不同的权限。 通常来说,年轻的、经验尚浅的考官们,拥有的权限更小一些,只能在任务内做到调取监控、利用网络查找资料等简单的事情。 而历经任务越多,或者是挑战的任务难度越大,累计成绩越优秀的监督者,管理局会为他们逐步开放更大的权限,以便更好地完成高等级任务。 方喻记得,曾经第一次与k搭档进任务的时候,k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考官,严谨细致到了近乎于变.态的地步,虽然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不过——方喻瞥了k开车的侧脸一眼,问:“你已经连续两次利用权限违规出现了,不会被记录在案?” k专心开着车,连个眼角余光也没有给方喻,简洁道:“和你做任务,不差这一两次违规。” 方喻摸了摸下巴,感叹:“还会怼人了。” 黑色轿车在夜色中飞速奔驰,方喻没有系安全带,懒洋洋地窝在座椅里,不一会儿又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去碰k的衣角:“你这西装材质不错,改天给我也变一套。” k低斥一声:“坐好!” 他挡开方喻不安分的手,目视前方,抬起右手,看也没看就扯过副驾驶安全带,使力拉了一下,咔嗒扣进锁里,把方喻的行动限制住了。 k这番动作不能说温柔,只能说是十分粗暴,方喻被他弄得疼,不由得蹙眉,说:“有这么生气?” “我都不在意,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方喻拨弄了一下安全带,淡淡道:“不就是和考生有了违规接触,按理说吃亏的是我,你既然没有被举报,又有什么好气的?” 苏氏集团的大楼出现在视野中,夜色已经比较晚了,红绿灯路口车流也并不多,k踩下刹车,缓缓停在前面一辆车后边。 车内一片安静,k沉默望着前方半晌,忽然开口说:“方喻,你真的很恶劣。”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薄唇刚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到了。”k驶过红绿灯路口,冷冷道:“可以下车了。” 即便是这个点,苏氏集团的大厦也灯火通明。方喻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而是看了一会儿窗外,说:“我给你道歉。” k坐在驾驶位的身形一动不动,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僵住了。 “你既然觉得那件事让你很难堪,那我以后不提了。”方喻语气平静:“但别因为这种事情耽误进度,我不想在一个任务里浪费太多时间。” “还有,多谢你不计前嫌,给我提供的监控和资料。” 随后,方喻干脆利落地推开门下了车,朝苏氏集团的大楼走去。 k依旧坐在车里,重重夜色围拢过来,几乎要将年轻男人淹没。 k稍微偏了下脸,看了半分钟方喻的背影,片刻后,他靠进座椅里,闭了闭眼。 * 方喻要进苏氏集团大门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一点装备。 脸上缺一副墨镜,身上还穿着今天从林忍冬家里翻出来一件新的棉白衬衣,不像是来公司继承家业,倒像是三更半夜过来梦游。 首先在气势上就落人下风,以致于方喻前脚刚进公司大门,后脚就被几位前台拦住了。 前台妆容美丽,眼神却警惕而不善,盯着方喻打量了片刻,问:“请问您是?” “苏蒙。”方喻报上自己的大名。 不料几位前台竟然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可见苏蒙平日里与苏氏集团基本上毫无瓜羹,只安心当他的苏家大少爷。 前台埋头敲了一顿键盘,半晌后抬起头,语气不太好:“这里没有查到先生您的预约,我们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您请之后再来。” 方喻微微挑眉:“要预约?” 许是被这段时间的突发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前台看他的眼神越发警惕,正想叫保安,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片脚步声。 方喻手肘撑在光滑的台面上,随意转头看了一眼来人,却凝住了视线。 韩照穿着正式的墨蓝西装,戴着一副银丝窄边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在黑色碎发下显得幽深晦暗,正与旁边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低声交谈,像是刚刚开完会出来。 几个前台愣了一下,立即紧张地迎过去,叫道:“韩总。” 韩照不经意地点了下头,余光瞥过前台,看见倚在台边的人,突然止住了脚步。 方喻起初没什么表情,后来注意到韩照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有些久,于是对韩照扯出一个敷衍的唇角弧度。 自家的地盘,自己被拦在前台处,准备报复的另一个男人,则从容不迫地从公司里头出来,看那架势,仿佛他才是主人。 方喻收回了懒懒撑在台面上的手,对着韩照一笑。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心头火起。 11、名利狩猎场 韩照和方喻打了个照面,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但很快他收敛了这点异样,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诧,转了方向朝方喻走去,一边笑着问:“这么晚了,怎么来了公司。” 他根本不在意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径直到了方喻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低声道:“没回家?沈连就由着你一个人在外面逛?” 韩照的气质散漫随意,若是平常,他与人亲近调笑的时候,不免会显出几分轻浮风流来,就像现在,即使是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也像是走在夜色会场内,而不是在灯火通明的集团大厦里。 以至于旁边几人面面相觑,又去瞧靠在前台处的那年轻人,以为是韩照的哪位小情人追着他到了这里。 “韩总。”苏氏集团的公关经理站出来,笑容谄媚:“您看……要不要让他们给您在附近订个酒店房间?” 韩照失笑:“什么东西……开房做什么?” 公关经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那位长相秀丽的年轻人开口说:“开一间吧。” 韩照轻轻挑眉,盯着看了方喻一会儿,微微侧身靠近些许,压低嗓音在方喻耳边问:“离家出走了?没地方住?” 方喻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也别在外边住乱七八糟的地方。”韩照的神色里并不见多少奇怪,反而有些漫不经心地提议:“要不就上我那凑合一晚。” 方喻忽然抬睫瞥了他一眼,韩照身上极淡的男士香水味萦绕在两个人周围,这样近的距离,韩照一伸手就能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是个亲近又保护的姿态。 也是个明晃晃宣告占有欲的姿态。 周围人都能看出方喻与韩照关系不一般,前台倒也罢了,苏氏集团的几个经理站在三米外,略微有点尴尬。 方喻突然笑了开来,他长相天生温软可人,愉悦时弯起的眼睛里眸色如蜜一样甜,韩照看着他的模样,神情微微一动。 “这间房不是给我住,是给你自己住的。”方喻笑意盈盈,对苏氏集团的公关经理道:“你被开除了,就现在。今晚收拾好你的东西,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那位西装革履的公关经理起初没听懂方喻在说什么,等到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青白交加,最后在愤怒之下涨得通红:“什么意思?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开除我?!” 方喻面对着他的怒气,神色一动也没动,淡淡开口:“凭我在苏氏持有15%的股份。” “……”公关经理花了几秒才想明白15%的股份意味着什么。 苏氏集团董事长和董事夫人总共持有股份比例不过是百分之二十几,而此前极大一部分股份则传言被转让给了苏总独子,苏蒙。 这位从来没见过人影、也没干涉过公司业务的苏少爷,是苏氏集团第三大股东,虽然是个甩手掌柜,但也是苏氏名副其实的老板。 公关经理呆若木鸡,目光死死在方喻脸上徘徊了一会儿,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出有关这位苏少爷的模糊印象。 “苏……苏少,”公关经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的冷汗,问,“您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方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片刻,说:“我为什么要和你开玩笑?” “拿好你的合同,去人事部走解约流程,”方喻轻描淡写道,“顺带告诉他们,今晚把你的合同解了,我付三倍赔偿。” 公关经理笑不出来了,他僵硬出声:“能给我一个理由吗?就因为我没能认出您来?但是苏少,您来公司来得少……” 方喻举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成功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而后才微微笑着说:“理由可太多了。” 方喻直起身,往前几步,走到公关经理旁,瞥了一眼他脖子上挂着的名牌,语气懒散:“既可以说是没处理好公关事故,渎职不力;也可以说是……卖主求荣,勾结外人,刻意陷集团于不利之地。” 听见后边半句话,不仅是公关经理本人,周围所有人都神色大变,连韩照脸上总是带着的隐约笑意都消失了,不动声色皱起眉。 “当然,”方喻仿佛没看见公关经理脸上的冷汗,又随意道,“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单纯看你不顺眼,故意把你开了。” “苏蒙,”韩照终于开了口,嗓音里几分无奈,“别闹,有事好好说,不是非得要开人。” 方喻没错过公关经理得救般的眼神,顿了一顿,转过身看向韩照,故作不解:“怎么,我身为苏氏的老板之一,还不能决定区区一个经理的去留吗?” 韩照见他天真,于是也放缓了语气,温和解释:“你没经手过公司的事情,不知道开除一个经理对部门业务的影响是很大的,你就算是对他有意见,也可以问过老苏总和夫人的意思……”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韩照。”方喻半低着头摆弄手机,撩起眼皮打断他的话,说:“我今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被沈连赶出家门没地方可以去。” 方喻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他一小时前与母亲的聊天对话。 秀丽的眉眼美丽鲜活,明明笑意动人,却渐渐显现出凌厉的气势,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 “从今天开始,我会回苏氏帮助主持全面工作。”方喻说:“所以现在,我有实际的决策权。韩总,我想开除谁,你无权干涉。” * 其他两个经理见势不妙,忙搀着摇摇欲坠的公关经理离开,而几位前台小姐也面色苍白,害怕地看着方喻。 方喻思索片刻开了口,对仓皇无措的前台道:“你们几个——” 前台精致的妆容都失了色,眼里不自禁蓄了泪,苏氏近段时间裁了不少人,她是花了不少努力才留在这个岗位上…… “安全意识不错,”方喻语气轻松,“继续保持,轮班后早点回家。” 随后,他对韩照道:“韩总,烦请留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说实话,韩照从未听过苏蒙用这样客套又疏离的态度叫他“韩总”,更别说短短十几分钟内还叫了好几次。 “今晚怎么了?”韩照跟着方喻走,看着他熟练地从拐角处进了电梯,又干脆利落摁了楼层,眸色愈深,但依旧漫不经心地调笑:“和沈连吵了架,来公司泄愤?” 他抱臂靠在光滑如镜的电梯内侧,笔挺的西装外套已经被他解开了扣子,暗色印花的袖口也被挽上去,离开了正式的场合,韩照毫无顾忌地伸手要去捏方喻的耳尖,一边笑道:“消消气,我可受不了你这副气冲冲的模样。” 方喻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眉眼冷淡,没说话。 “啧。”韩照收回了手,打量了一下方喻的神情:“敢情这气其实是出在我身上?” “那就别憋在心里,”韩照站直身体,嗓音低低哄道,“苏少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直接说出来,别憋坏了自己的身体。” 背对着他的方喻终于有所反应,他微微转过脸来,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淡红的唇上扬,语气嘲讽:“韩总话说的可真动听。” “或许下次再动手杀我的时候,”方喻抬起眼望向他,轻声道,“韩总嘴里说出的情话,也像今天一样动听呢。” 韩照墨黑的瞳孔骤缩。 与此同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十三层到了。 这层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晚上这个时间点,虽然有些部门依旧还在加班,但开会的基本没有几个了,因此十三层走廊灯光昏暗,静谧非常。 方喻率先走出电梯,就近找了个不大的会议室,打开两盏灯,颇有礼貌地拉开椅子,请韩照坐下。 韩照将手里的合同材料往桌上一扔,俊美的面容在不亮的灯光下无端显得阴沉,但随即,他笑了起来,语气听不出半分异样:“什么意思?谁要杀你了?” 方喻一手撑在会议桌上,懒懒陈述:“今天早上,有辆轿车想在人行道上撞死我。” 韩照皱起眉,看了看面前人的模样,还没等他问什么,又听方喻道:“好巧不巧,这个司机的儿子,在两年前背了一笔三百万的债务,债权人是韩总您旗下公司的一位艺人。” 韩照和沈连还有苏氏不同,韩家除了传统行业外,近些年已经逐步拓展业务,深入渗透到文化产业各方各面,旗下的几个小的经纪公司培养了不少年轻的艺人,发展可谓是欣欣向荣。 “此外还有西餐厅的监控也显示,你和这位司机在短短一个小时前才见过面。一个小时后,他就出现在十字路口,想开车撞死我。” 方喻语气淡淡,神色却讥讽:“韩总,您觉得这几个巧合,是不是有些过于凑巧了呢?” 韩照沉默片刻,倏然笑了起来:“我早让他们把监控删了,你怎么查到的?” 方喻指尖点了点桌上放着的手机:“那要多亏我的助理。” 突然变成了助理的k在手机另一端:“……” “那别的资料呢?”韩照缓缓走近几步,眸色不明,嗓音依旧平静:“也是你的助理查到的?我可不认为这些陈年旧事短短几天就能查出来。” “还是说。”韩照在距离方喻不足半米处停下脚步,他已经将外套脱了,里头穿了一件整洁的白衬衫,顶端扣子解开两粒,肩颈的线条顺畅又紧绷,像即将要扑杀猎物的豹。 “你早对我起了疑心,以至于看不见沈连动的手脚,反而紧紧盯着我不放?”韩照笑着问。 方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对韩照身周的煞气毫无察觉,而是问:“你不想让沈连把苏氏并入旗下?” 韩照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并不点燃,只夹在指尖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苏氏这么一大块蛋糕,既然沈连想要,我也自然想要。” “苏蒙,”韩照叹息,“你不该掺和进这些事里面来。上午我原本计划自己开车载你回去,路上设置了点小插曲,只是为了……” 他紧紧盯着方喻的眼睛,低声笑着说:“让你更信任我,毕竟有我在,别人奈何不了你。可惜半途被姓林的打断了,不过也没有关系,我特地交代过,不会真的伤到你。” “和沈连合作,不如和我合作。” 韩照抬起手,指尖捻起方喻耳边的一丝头发,轻轻绕了两圈,语气随意又亲昵:“沈连自己在公司尚且没有完全立稳脚跟,而我不一样,我能给你一切想要的。” 方喻安静了几秒,开口问:“张民直播让苏氏陷入公关危机,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怎么能这样误解我?”韩照脸上笑意愈盛:“是沈连让张民去曝光的,我只是提点了他更有效的方式而已。” “不过你今天聪明得让我惊讶。”他又意味深长说:“我原以为这件事可以瞒住你至少几个月。” 听见他的话,方喻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 韩照此人,比沈连更能狠下心,也更残忍无情。 “别做无所谓的挣扎,小蒙。”韩照一手撑在会议桌上,把方喻半身圈在了自己怀里,嗓音沉而微哑,低声诱哄:“苏氏被收购已成定局,你要是还想当苏家少爷……” “就来当我的情人,”韩照低下头,打火机清脆一声响,点燃了指尖的烟,不经意笑道,“我保证你过得比现在还要好。” 方喻睁开眼。 “情人?”他淡淡开口。 韩照抬眼,手中忽然一空。 方喻轻巧地将烟从他指间夺走,就着后腰抵在会议桌旁的被压制的姿态,闲闲吸了一口烟,而后缓而又缓地,将烟雾尽数吐在了韩照那张出色的脸上。 “我并不想当苏少。” 方喻拿烟的模样优雅而动人,朦胧如流云的白雾从他淡红的唇中溢出,模糊了那漂亮而甜蜜的眸色,透出一种无机质般的冷漠来。 “韩照,想必你没有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方喻夹着烟身的手垂下,燃烧的烟头落在韩照今晚和苏氏集团签订的合同上,精准地烫上了落款的签名和印章。 “从今晚开始,我不是苏少,”方喻用烟把韩照的合同灼了个对穿,冷冷道:“我是苏总,记住了没有?” 12、名利狩猎场 会议室里静默无声,气压沉得令人窒息。 韩照盯着方喻看了半分钟有余,倏然勾起薄唇。 “行,小苏总。” 他收了先前压迫感极强的神情,也松开了撑在会议桌上的手,状似不在意地转了转手腕,漫笑道:“我近期有不少和苏氏合作的项目,看来以后都要拜托小苏总,手下多留点情面了。” 说是合作项目,实则是一步步将苏氏原有的产业掌控权转移到自己手里。不仅是韩照在这样做,沈连、甚至更多曾经与苏氏集团紧密结盟的老主顾,最近都在迫不及待地要分一杯羹。 比如动作迅速如沈连,在前段时间已经收购了苏氏接近5%的股份,如果苏蒙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依赖他,那过不了多久,沈连就会成为苏氏集团第二大股东。 而这些,都是方喻这几天通过k发来的资料,才了解到的东西。 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不知已暗潮汹涌了多久,当骇浪骤起之时,一切早已经天翻地覆了。 方喻说:“你可以走了,韩总。” 韩照缓慢地转着手腕,瞥见会议桌上被烫了好几个洞的合同,不禁失笑:“这几份东西……” “重新叫人送一份,我看过之后才会签。” 方喻蹙眉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才韩照压得太近,棉白衬衣上似乎都沾上了他的香水味,是微焦胡杨木的味道,冷冽又放纵,矛盾得很。 “是看过会签,还是故意压着不给签?”韩照语气里笑意很浓,他见方喻转身想往会议室外走,突然出声说:“站住。” 方喻顿住脚步,不知道韩照还要说什么。 但仅仅半秒后,他后面忽而响起极轻的破空声,还没等方喻回过头,手腕就猛地一痛,是韩照几步欺上前,狠狠攥着方喻的手,毫不留情地把人推着强摁在了会议室的玻璃门上。 玻璃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方喻有一瞬的呼吸停滞。 苏蒙的身子骨算不上强壮,甚至还偏单薄柔弱。而韩照看上去是个风流公子的模样,实则压在方喻脊背上的手臂肌肉突起,力气蛮横霸道,方喻试着挣扎了一下,完全敌不过韩照的力量。 “小苏总,”韩照还是在笑,方喻被压在玻璃门上,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男人漫不经心的嗓音,说话时滚烫的呼吸落在后颈上,“你今天出这道门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你执意要护着公司,我也不拦你。”韩照说:“但之后你要是护不住……” “苏蒙。”韩照一字一句笑道:“你被沈连宠坏了,都不知道外头有多少等着排队看你落难的人。” “到时候别说沈连保不了你,”韩照两指捏住方喻下颌,用力之大几乎是瞬间就令那片细嫩的肌肤红了,“你就算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心软。” 他捏着方喻下颌,逼着人转过半张脸来,在昏暗灯光下细细瞧了瞧那温软漂亮的眉眼,眼神惋惜,又说:“上一个破产的江家,那对双胞胎姐妹花,现在就躺在我家老头子的床上。” “我可不希望你也落到那步田地。”韩照道。 方喻被他捏得生疼,眼里噙了生理性的泪,抿着唇不说话。韩照见他如此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方喻害怕了。 于是韩照放松了力道,语气缓和下来:“你其实也没必要——”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韩照突感喉前一凉,方喻不知何时挣出了另一只手,在他没有留意到的角度下伸出,凶悍地一把扣住他的颈,纤细的手指爆发出令人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并猛地收紧,韩照甚至以为下一刻自己要被方喻活活捏断脖子。 动作间,方喻的手机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摔在地上。而韩照倒退两步,俊美面容转瞬间被掐得发紫,勉力开口:“你……” 会议室的玻璃门砰然一声被打开,方喻所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明明是平平的语调,却带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焦急。 “小苏总,苏总和夫人请你到总裁办去一趟。”k一手按在玻璃门把手上,语调飞快地说。 方喻几乎是在他推开门的霎那就收回了手,韩照捂唇咳了两声,眉头紧蹙,略有些许狼狈不堪。 两人相对着僵持了几秒,k又加重语气道:“苏总说,现在就过去。” 方喻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抱歉,”他对脸色阴沉不定的韩照说,“刚才冲动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韩总,慢走不送。” 说完这句话,方喻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转身离开。 韩照独自站在会议室里,直到方喻的背影看不见了,才垂下眼。 他慢慢抬手抚上脖颈处的勒痕,银丝眼镜下的黑眸晦暗深沉,片刻后,韩照放下手,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 原来总是软弱好欺的白肚猫,也有被逼急了而亮出爪子的一天。 刚才方喻动手时,那秀丽眉眼间杀意凛然的模样……简直可以说是美得动人心魄。 尽管只有短短几秒,却令韩照回味无穷。 果然,男人更喜欢能激起挑战欲和征服欲的猎物。吞并苏氏是这样,而对待带刺的苏蒙……也是这样。 韩照低笑一声,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被损坏的合同,一手拿过西装外套,走出了会议室。 * 方喻站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垂睫洗手。 细凉水流漫过白皙的手背,让腕间那道红得微微发青的掐痕越发刺目。方喻把手洗干净,简单擦了擦,把袖口扯下来挡住那道掐痕,而后转过身看向倚在墙边的k。 k俊逸的面容神情冷淡,说:“你严重违规了。” 在任务内发生冲突并不少见,但在不正确的时机差点失手杀死某个任务对象,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如果直接导致任务失败,方喻很有可能会被取消学籍,甚至被拉入管理局黑名单。 “抱歉。”方喻刚刚还洗了把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脸色却很平静,开口:“多谢提醒,要扣的分照扣就是。” k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状态不好,我可以帮你申请几个小时的空间期。” 空间期是指监督者发现任务即将濒临失控,或者考生心理生理状况极其不佳的时候,可以采用的强制抽离措施。 在空间期内考生可以进行自我调整,以便更好地继续任务。 “用不着,”方喻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淡淡道,“我本来也留了力气。” k:“在合理范围内维持人设也很必要,你……刚刚变化有点大。” 方喻忍不住被他逗笑,看着k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调侃道:“被吓到了?也不是第一次见吧……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k抿唇不语。 确实,他们在更高难度的任务中合作过,方喻曾徒手拧断过丧尸的脖子,也曾经单枪匹马地冲出重重包围,k身为一个监督者,比所有人都更清楚任务里的方喻是什么样的。 他用不着替这个人操心。 “你的东西。”k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方喻,淡淡道:“屏幕碎了。” 方喻刚刚对韩照动手时,无意中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屏幕碎成了裂纹状,方喻接过来,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机收进了兜里。 但随即他开了口,语气带笑:“手机摔坏了。” k极轻地蹙眉,直觉方喻说的话不止表面意思那么简单。 “手机坏了呢,你之后就很难通过微信联系上我。”方喻抬步走出洗手间,漫不经心道:“你如果不能及时进行监督,或者我有急事要找你的时候,要怎么办?” k不明所以,下意识说:“我可以帮你修好手机。” 他伸出手,却见方喻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始终没把手机拿出来,不禁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本苏总缺个得力助理。”方喻坦然道:“我不喜欢和其他人成天待在一个空间里,不过是你的话,还勉强可以忍受。” k:“……” * 苏氏集团最近有些人心浮动。 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不景气或者公关事故,而是因为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来了一个年轻面孔。 集团的员工基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据传是苏总和夫人的独子,苏氏集团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叫苏蒙。 起初众人皆以为这位小苏总,其实只是来集团里玩几天,图个上班的新鲜感,等大少爷玩腻了,自然会回去继续富二代的纸醉金迷生活。 但没料到小苏总人长得温软好看,性格却与长相截然不同。初接手的几个项目,已经被雷霆手段快速果决地处理干净,连带着整顿了几个吃里扒外的老员工,集团上下皆凛然一惊。 随后,方喻改良了公司的绩效考核指标,砍了几个棘手难搞的项目,用这笔好不容易腾出来的资金,给全集团的员工发放了前段时间一直拖欠的补贴。 暂时稳住人心后,方喻又不停歇地召集高层座谈,力排众议,放弃了苏氏集团一直坚持的与各行业大企业合作的传统模式,开始向中小微企业抛出橄榄枝,以小项目数量带动凝滞许久的资金链流通。 “你们曾经交好的企业,都觉得苏氏要倒了。”方喻在会上冷淡陈述:“就算继续坚持拉拢他们,也拿不到好项目。” “而你们所看不起的小公司小作坊,恰恰十分看重与我们合作的机会,已经提交了不少有市场潜力的新方案。” 方喻手持着钢笔,敲敲桌上的一叠资料,平静命令道:“评估风险等级和项目预算,明天下班前,我要看到初步拟出的项目合同。” “小苏总,”高层中有人出声反驳,“咱们集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自降身份和这种公司合作的时候……” “苏氏集团自成立以来,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厦将倾的时候。”方喻瞥了他一眼,嗓音冷冷:“你要是不想自降身份,可以另投高门。”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敢再开口。 会议接近尾声之时,招商部经理又提起一事:“我们去年拍下的一块地,之前是打算引资传统家电进来的,但今年市场不景气,加上最近的影响,可能要改换原定的引资方向。” 经理翻了翻手边的资料,一脸愁容:“本来已经有几个不错的新材料企业准备要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联系他们,总是借故推诿……” 方喻思考了片刻,问:“有没有报过给总裁办?” 如今苏蒙的父亲母亲虽然放了大半的权给他,但涉及到这类要推翻曾经决策的事项,还是需要过问一声。 “报了,”经理说,“苏总让您自行判断,难以决定时再问他。” 方喻合上手边的笔记本,淡淡道:“约一下他们集团的负责人,我亲自去谈。” 经理忙不迭道:“我昨天已经尝试问过了,那边回复,若是小苏总您亲自来谈,他们就愿意见一面。” 方喻原本已经收拾好笔记准备离开,听见这句话,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 “这几个企业隶属于哪里?”方喻问。 经理悄悄看了一眼方喻的神色,斟酌着道:“是……沈氏集团下的分支,目前是沈连在统筹管理。” 方喻起身的动作一顿。 会议桌旁一圈人大气也不敢出,这位小苏总来公司一段时间,不少好奇的人已经将他的来历打听得清清楚楚。 苏蒙与沈连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对方喻不满的,更是偷偷抬起头,想看一看这年轻小苏总露出的尴尬难堪之情。 “这样啊……”方喻一手拿文件夹支着桌面,脸上并无有些人所期盼的难堪神色,反而颇带点兴味盎然:“行,给沈总发封正式的邀约函,请他明天上午九点,到顶层会议室洽谈合作。” “我亲自作陪。”方喻一字一句道。 13、名利狩猎场 沈连一向守时,反倒是方喻,有意无意地拖了十几分钟,才姗姗来迟到了会议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方喻就看见沈连正微垂着睫,动作翻过一页文件资料。 他穿着低调而正式的黑色西装,不像韩照,即使是在最正式的场合,细节上也喜欢搞点不太正经的小花样,比如碎蓝的奢华袖扣,抑或是领口处绣的暗纹。 沈连穿西装,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不高不低的价位到没有半分划痕的扣子,全身上下挑不出半点出错的地方,标准得像是立即能上台展示的模特。 就如他这个人一样,清冷严谨,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慌不乱。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沈连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方喻。 平静无波的黑眸掀起一丝微澜,他还是头一次见方喻穿正装的模样。 沈连的目光在对方面容上淡淡扫过一圈,收回视线,朝方喻点点头,礼节性道:“苏总。” 他又看向方喻身边的男人。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助理,样貌倒是寻常,唯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带着冷冷的年轻气盛,还有几分狼一般的狠戾之感。 “抱歉来迟了,”方喻没什么歉意地随口说道,伸手拉开椅子坐下,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笑着向沈连介绍,“这是我的新助理,方二。” k:“……” 沈连也朝k轻轻点头,但没有说话。 沈连带来的助手是一男一女,这时候男助手忽然出声说:“苏总,您迟到了整整十二分钟。如果对合作的项目没有意图,可以不要耽误双方的时间。” 方喻掀起眼看他。 “不好意思,早上有点事情耽搁了。” 方喻淡红的唇微微勾起,目光落在沈连的脸上,与他对视了几秒,才继续笑道:“不过,我只是偶尔不守时,可不比某些人,甚至不守信呢。” 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沈连顿了半晌,开口:“哪些人?” 方喻手指点点面前的一叠资料,漫不经心道:“一些明明早已确定了合作意向,却始终以借口一推再推,三番五次失信的人。” 沈连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如果没有签订正式合同,双方就还有商讨的必要。” 滴水不漏的逻辑,无懈可击的回答。 “商讨了几个月,也该有个结果。”方喻两指按着几页纸,从光滑的台面上推给对面的沈连,道:“今天沈总坐在这,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对吗?” 他的语气轻而熟稔,恰到好处的调笑,令沈连旁边两位助手不由自主看了眼对方,眼神微妙。 沈连伸手,要拿起方喻推过来的几页资料,却感受到一股细微的阻力——纸张被对面的人摁在了桌上。 “沈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喻说。 闻言,沈连抬眼,再次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 自那日苏蒙离家出走后,沈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期间只听闻过苏氏集团最近的变革。 实话说,沈连心里始终存着不少的疑问。 恋人离开那天眼眸里失望的泪水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沈连记得很清晰,他原本想等苏蒙冷静两天,再把人接回来,没想到苏蒙会回到苏氏集团,还成了小苏总。 而面前眉眼弯弯,却不复曾经温软神色的恋人,让沈连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或许是他……态度太强硬冷淡,才把苏蒙逼到这步田地。 想到这里,沈连眼睫垂下,开口:“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定下来。” 方喻松开手,没对他突然的服软有什么表示,轻笑着道:“那更好,我们正准备了合同。” 接下来的环节寻常而无聊,k面无表情到会议桌一端,用ppt简单叙述了一下苏氏集团对地皮的未来规划,以及目前招资的方向。 方喻靠在椅背上,比起k所讲的内容,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k的身上。 公司里最近都知道小苏总身边的方姓助理,话少人又冷漠,但能力极强,无论是一天内有一场还是多场会议,只要是k在,就能自如地把控住场面。 方喻托腮看着他,心想,不愧是管理局下派的监督者,真变.态。 这种普通的任务世界倒也罢了,要是到了…… 方喻抿了下唇,还是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这个人,真的特别有意思,还很好调戏,纯情又冷淡,最能激起方喻挑战欲的那类人。 k讲完项目规划,放下黑色水笔,一抬头就发现方喻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唇边笑意浅浅。 k:“……” 他觉得方喻脑子里想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喻收回思绪,转而对另一侧坐着的沈连道:“沈总听完了,有什么想法?” 沈连在方才的过程中一直没出声说过话,视线虽然落在投影布上,又像是全然没有注意上面投映的是什么东西。 听见方喻问他,沈连才微微抬起脸,黑眸里深深沉沉,瞧不清是什么情绪。 “规划清晰,导向明确。”他开了口,嗓音清冷,是一贯的平静无澜:“但是我没有看见资金投入的详细情况表。” “因为苏氏现在没有钱,”方喻这句话刚出口,就看见沈连旁边两个助手瞬时瞪大了眼,又懒懒补充道, “但如果新材料企业能在这块地上落地,就能和苏氏原有的东片制造业区产生集聚效应,带动整条产业链的发展。” 沈连沉默了片刻。 “后续资金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轻易做出评估。”他道。 方喻:“我们可以降低两成的租让价格。” 沈连手里的钢笔点在文件上,晕出一小团墨渍。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合上笔帽,不紧不缓将钢笔横放在纸张上,抬起纤长的眼睫,直视着方喻道。 一般谈判到了这个地方,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 但方喻的身姿一动没动,依旧靠在椅背上,甚至还要更加放松,淡淡道:“沈总,如果没有提前考虑过,你今天就不会来这里。” “这几个新材料企业,在苏氏这块地上落脚是最好选择。” 方喻蜜色的眸子轻轻一弯,神色甜得像是能烫伤人,笑道:“沈总在这里和我打哑迷,是还想要什么东西?” 沈连不置可否,说:“我要看看合同。” 初拟的合同就在方喻手上,但他若有所思地扫了沈连一眼,道:“合同在我办公室里,沈总既然想看,就过来吧。” 沈连于是起身,两个助理正要跟着过去,突然见沈连背对着他们,随意抬了一下手,是个止步的命令。 方喻的办公室在走廊一侧,虽然不大,却很整洁,干净有序得近乎有些强迫症,沈连瞥过窗边笔直陈列的一排绿植,望了眼外面阳光灿烂的天空。 “沈总要单独和我说什么?”方喻关上门,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丢,抬手松了领带,淡声问。 沈连从窗边转过身,说:“小蒙,我找了你很多次。” 方喻:“手机坏了,消息有时候收不到。” 手机坏了是事实,至于沈连发来的消息,则是被方喻选择性地无视了。 这样敷衍的借口,让沈连蹙了一下眉,他朝方喻走过来,低声问:“你还在为车祸的事情生气?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那辆车……” “是韩照。”方喻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道:“所以呢?” 沈连静静看了方喻片刻,说:“小蒙,这份合同我可以签字,但你必须回来家里。” “你在集团做得越多,就会得罪越多的人。”沈连的嗓音冷而清晰:“苏氏积弊已久,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改变的,你就算短时间内能集聚资金流,长远来看,也是在走下坡路。” “谁告诉你我要在短时间内把集团的弊端除尽?” 方喻忽然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沈连跟前,神情似笑非笑:“我就是不想把它白白拱手让给前男友,不行么?至于以后,谁知道走向如何呢?” “……”沈连说:“我们还没有分手,我并没有同意。” 方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纠结分没分手的问题,百无聊赖地拾起桌上的笔,塞进沈连手里,道:“把合同签了。” 沈连目光落在那份合同上,笔尖在签字栏上方停了一瞬,最终还是落笔签名。 方喻见他签了名,伸手要去把合同拿回来,不想沈连有样学样,一手摁住了合同,方喻一时抽不出纸来。 “你……”方喻蹙眉,抬头就要去瞪他,却感到腰间一紧,是沈连将他揽进了怀里。 “小蒙,”沈连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淡淡的疲惫,“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谈,但不要不回家。” 他停顿了一霎那,才接着低声道:“我会很担心。” 沈连身上带着浅浅的香水味,和他本人一样,是冷而平淡的凉薄荷味。换作以往,这应该是苏蒙最喜欢的气息,沈连难得放低姿态哄人的时候,总是无往不利,很快就能令苏蒙心软。 但这次,沈连感到身前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推力,方喻抬手抵在他心口处,明明看上去没怎么用力,却将沈连一寸一寸地推了开来。 如此亲密的距离之间,沈连能将怀中人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以往他所熟悉的充满爱慕欣喜的眼神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喻此刻的神色,冷漠又讥诮,偏偏美得动人心魄,令沈连怔在原地。 “你在担心什么?” 方喻推开他,扯过签好的合同,微微笑起来:“究竟是担心失去了一个任你揉捏的恋人,还是在担心……会失去一个本来可以抢占苏氏集团的大好机会呢?” 14、名利狩猎场 沈连的脸色发白。 方喻瞧着他的样子,颇有些稀奇。 沈连这人,不管是在苏蒙的记忆中,还是在方喻的认识里,都是个非常冷淡又坚持己见的性格。 如果仅仅是被揭穿了心中所想,把那点藏得极深的心思暴露了出来,似乎也不至于这样—— 失魂落魄。 方喻摸了摸手里的合同,想道。 沈连许久都没有说话,在方喻即将要不耐烦前,他终于重新开了口,嗓音艰涩,还有点哑:“小蒙。” 喊了方喻一声后,他又停顿了半分钟,才低低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方喻索性坐进宽大的办公椅里,自下而上地打量沈连苍白的面容,以及那纤长的、轻轻发颤的睫毛。 “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沈连过了一会儿稳住嗓音,平静道,“前段时间你也说过,有人想开车撞伤你,所以我会担心。” “有关你家里公司的事情,是我不该那样说话。”他站在原地,忽然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下了腰,一手撑住红木桌面,眉心轻蹙,继续说:“小蒙,我和你道歉。” “我不会再提并购公司的事,苏氏集团的危机,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但我会尽力。”他道。 方喻静静地听着他讲完这番话,见沈连止住话语,于是问:“说完了?” 沈连垂下眸,低声道:“嗯。” “沈连,”方喻窝在办公椅里,姿态有些懒懒的,像只心情不是很好的猫,语气淡淡,“截止到今日,你在苏氏集团的股份总占比是7.8%,其中大部分都是这几个月采用各种手段收购进手的。” 沈连抬起头,方喻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是纯粹无暇的黑色,比墨要清澈。 “上次张民直播带来的负面影响,到现在还流传在网上,苏氏几个与日用品市场紧密相关的子公司,每周的销售量都在下滑。” 方喻微微仰起白皙的脖颈,直视着沈连的脸,道:“这些明摆着的事实,可不是你一两句的道歉,和许诺空头支票就可以抵消的。” 沈连闭了一下眼,方喻发现他身形有一瞬的不稳。 “你想要什么?”沈连睁开眼,说:“小蒙,我不同意分手,你也该尊重我的意见。” “我想要什么?”方喻把钢笔在指尖转了两圈,朝他歪头笑了下:“我当然要报复你。” “你同不同意分手都无所谓,总之我不会离开苏氏集团,也不会再回去老老实实在家守着你。” 方喻从办公椅里起身,忽而侧过身,凑近了沈连道:“以后我不仅是这里的苏总,是你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还可能会谈几个新男友,带去饭局上和你相见。” “沈总,”方喻眉眼弯弯,“你说这样好不好?” 沈连动了动唇,清俊脸庞已经不能说是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血色。 他盯着方喻看了半晌,突然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身形晃了晃,竟然出乎意料地晕了过去。 * 方喻的办公室里配了一个休息间,沈连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过来,慢慢从床榻上坐起身。 而方喻坐在不远处的茶几边,像是在工作平板上开工作会议,一侧戴着耳机,正用电容笔在平板上写字。 沈连动了动,忽然感到右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原来是在输液。 “你有严重的低血糖,最近没吃过饭?”方喻头也没抬,淡淡道:“床上躺着,输完液再回去。” 沈连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开口:“好。” 于是两人一个坐在茶几边,一个靠在床上,彼此无话地度过了半个多小时。方喻开完会,合上平板,又叫人来把沈连输完液的针头拔了。 医生整理输液瓶的时候,又叮嘱沈连道:“你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在饮食方面多注意一下,另外,少工作多休息。” 说完这句话,医生又忍不住追问:“你最近都吃些什么东西?” 沈连靠坐在床头,面容疲惫而苍白,过了半晌才出声:“面包。” “……”医生没理解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一日三餐都吃面包?每天都是?” “不完全是,”沈连嗓音平静,“偶尔忙起来就不吃了。” 医生:“……你好自为之吧,家里没有人帮忙做饭吗?或者你自己可以点点外卖,现在外面送餐很方便。” 沈连垂下眼,没有说话。 方喻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点外卖,沈连的口味挑剔得很,以往苏蒙为了追求他,特意学了半年有余的厨艺,从此之后沈连在家大部分时候只吃苏蒙做的饭,别的总是挑挑捡捡,饿了宁愿去吃两口面包。 而方喻离开沈连家已经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天天吃没营养的面包,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医生离开后,沈连也起身下地,他伸手取过一旁的西装外套,看了看不远处的方喻。 从那医生说完话后,方喻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再开口。 他坐在茶几边,视线轻飘飘落在面前的平板上,却又完全没有聚焦目光,像是在出神。 “小蒙,”过了半晌,还是沈连先道,“合同后续的一些细节确认,我会让人继续联系你。” “我回去了。”沈连又说。 方喻似是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嗯……好。” 沈连转过身,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脆弱,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抬手推开休息室的隔音门。 “沈连。” 方喻突然出了声,沈连一顿,很快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家里的阿姨呢?”方喻问。 之前苏蒙偶尔没空的时候,也是阿姨帮忙做的饭。沈连虽然胃口不佳,好歹能吃一些。 沈连说:“她身体不好,前段时间和我请辞回老家了。” “……我把一个厨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方喻侧脸看着窗外,从沈连的角度,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声音,“我的厨艺是和他学的,味道应该差不多。你好好吃饭。” 沈连默然片刻,低声回答:“好。” 他最后深深看了方喻一眼,才转身出去。 沈连离开办公室没一会儿,k就进来了,皱着眉询问方喻:“你怎么留他这么久?” 方喻端起茶抿了一口,神情已经不复先前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或许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藕断丝连?” “有些男人……”方喻将茶杯搁在台面上,淡红的唇微扬:“最爱踏进这个圈套。” k很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意会到了方喻的企图,眼神颇有几分无奈,顿了顿才说:“你不是要加快任务进度?” “加快任务进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方喻不以为然,站起身:“他用苦肉计,我还不能装一下,让他以为这段感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说着话,方喻轻挑起眉,压低了嗓音悠悠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辜负、被伤害、被燃起又被掐灭希望,不才是最好的报复?” k凝视着面前的人。 方喻在他身边永远是最放松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因此,k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方喻的魅力与能力,也可以清晰地知道他的恶劣之处。 这样的方喻,似乎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无论是任务内的、还是任务外的人。 k垂下目光,淡淡说:“上午还有几个实习生的面试,你之前说有空要过去看两眼。” 那是方喻准备招的项目部新人,苏氏集团近期引资的方向有变化,原有的项目运营方式已经不太合适,方喻想招几个能干的高材生,亲自培养成才。 “见一见吧,”方喻当着k的面换了一套舒适的衣服,随口道,“现在人过来了么?” k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把脸朝向门外,一边硬邦邦回答:“已经让他们过去面试室了。” 方喻和k搭乘电梯下到十二层,等了两分钟,依旧没见到人。 这时k突然接了个电话,眉心微蹙:“他们在一楼碰见了沈连。” “见到沈连怎么了?”方喻抬眼,没懂是什么意思。 按沈连离开的时间点,确实是可能会碰上这些来面试的实习生。但沈连是什么人,会特意花时间停下来拦苏氏的实习生? 方喻直觉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下了一楼,出了电梯不久就看见了沈连和他两个助理的身影。 而和沈连相对而站的,是两男一女,看样子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学生,神色无措尴尬。 方喻一眼扫过,过了半秒,又重新把视线放在那几个实习生身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这几个是要来面试的实习生?”方喻转头问k。 k明明面无表情,方喻却愣是从他那张冷冷的俊脸上感受到一丝幸灾乐祸。 站在中间的实习男生,是林忍冬。 算算日子,方喻快要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今天林忍冬穿了件洁白的衬衫,微翘褐发也理得异常柔顺,瞧上去特别乖,通身上下都是青春活力的年轻气息。 方喻看看眼神忽然亮起的林忍冬,又看看沉默着站在原地的沈连,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如果说上一次在酒店里意外碰见方喻和林忍冬在一起,沈连脸上还只是片刻的错愕和犹疑,那此时此刻,他冷白的面容可以说是森寒如冰。 林忍冬见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方喻,神情中的欣喜和高兴根本掩饰不住。 沈连瞥了他一眼,等方喻走过来,才开口道:“小蒙。” “他是谁?”沈连嗓音极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但方喻却知道,沈连不是在问林忍冬的名字,他是在问—— 林忍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15、名利狩猎场 空气中有一瞬的尴尬窒息。 方喻没想到是林忍冬先开了口,年轻的男生上前两步,站在沈连面前,道:“学……沈总,我今天是来这里面试的。” 沈连身姿站得笔直,一手还挽着黑色的西装外套,他盯着林忍冬的脸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极轻,如果不是方喻正看向他,也许根本注意不到。 紧接着,沈连微微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方喻,问:“他是过来面试?” 方喻:“嗯……项目部准备招几个新人。” 沈连的眸色原本就黑,在苍白的面容衬托下,愈发显得幽深晦暗,像一层覆了薄冰的死水,随时随地都要破裂开来。 “新人?”他的嗓音很好听,即便是刚刚才打完点滴清醒,也始终清晰依旧,不见分毫沙哑。 沈连盯着方喻的眼睛,淡淡道:“招一个竞争企业老总的儿子当核心部门的助理,小蒙,你当我很好骗吗?” 后面的林忍冬愕然片刻,脸色不争气地红了。 方喻:“……” 沈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下眼,语气略有些冷:“小蒙,我以为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出现了问题。” 方喻看了他半晌,忽然扯了下唇角,语气讥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总,”方喻走近沈连,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轻笑道,“你是觉得,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第三者插足,才会导致我想和你分手吗?” 沈连静静地望着昔日恋人的眼睛,没有说话。 “你太骄傲了,沈连。”方喻道:“一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真正承认错误。” “你的野心,你的欲望,在你眼里从来都不是错,”方喻微抬起下巴,秀丽的面容神色淡漠,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陈述,“你觉得麻烦的,不过是得罪了我而已。” 随着方喻的话,沈连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黯下去,唇色失血般没了颜色。 方喻后退一步,平淡道:“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 “那个男生,” 方喻朝林忍冬的方向扬了扬下颌,笑得漂亮又嘲讽,对沈连说, “我和他睡过了,在酒店,在你家,在我们以前躺的那张床上。什么都玩过,他活没你好,但年轻,床上又放得开,什么都肯听我的,我很喜欢他。如果不是集团出了事,我准备一直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反正你也不知道。” “怎么样?”方喻问:“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够不够你用来哄骗自己,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对苏氏集团下手了?——因为男友的出轨行径?”他又道。 沈连闭了闭眼,踉跄着退了两步,在两个助理的惊呼声中,身形晃了晃,一日之内第二次倒了下去。 * 方喻进了面试室,发现林忍冬已经坐在里面了。 男生看上去一直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见方喻进来,林忍冬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一点,但似乎是顾忌着场合,又紧抿住唇,起身低声道:“苏总。” 方喻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两眼林忍冬,问了一句他没预料到的话:“刚才都听见了?” 林忍冬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听见什么话,忙慌张道:“没有!” 刚刚方喻和沈连说那番话的时候,嗓音虽然压得轻,但林忍冬离得最近,其实还是听了个模糊的大概。 方喻竟然说他和自己…… 林忍冬好不容易压到脑后的回忆复又涌起,于是在方喻的注视下,他尴尬地后退两步,避开方喻的视线,耳尖通红。 “听见了就听见了,”方喻看他这样不经逗,笑了一下,淡淡道,“我和沈连分手了,方才那样说是故意刺激他。如果冒犯到你了,我道歉,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林忍冬平静了半晌心绪,摇摇头说:“我想不到有什么要补偿的。” “那留着吧,”方喻回到长桌另一边,随口道,“以后想到了再提。” “还有,”方喻蹙起眉,坐下身,仰首看了一眼还傻愣愣站着的林忍冬,问,“你怎么会来这里面试?” 林忍冬以为面试开始了,拉开椅子坐下,认真道:“我在官网上看见了你们的招聘公告,我的学校专业都符合,就想来试一试。” 顿了一顿,男生又垂下眼,低声补充说:“而且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想来这里看看你。” 林忍冬委屈极了,方喻回到苏氏集团后,不仅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而且连他发的消息都不回,整个人像是失联了一样。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忙,”林忍冬抓着桌上的钢笔,在白纸上无意识地写字,嗓音难过,“所以我不找你出来玩了,我自己过来见你。如果可以入职,就能经常和你见面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雀跃起来。 方喻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打断了林忍冬的叙述:“我不是问这个,你是林家的人,苏林两家公司业务重合度很高,一直都是竞争对手,我为什么要把你招进来?不怕你窃取公司机密么?” 林忍冬怔住了,过了片刻才说:“我……没有参与过家里公司的工作,来苏氏集团面试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家人,他们以为我只是去普通的地方实习一段时间。” “你要是不相信我,”林忍冬低下头,道,“可以把我放在一些不关健的部门,我只是……” 想见你。这几个字被林忍冬咽回去了。 “这么黏我?” 闻言,方喻脸上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盯着对面的男生问:“为什么呢?就算是很好的朋友,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也很平常吧。” 林忍冬猝不及防,方喻就坐在他对面,秀丽的眉眼轻挑起,漂亮眸色里盛着的不仅有戏谑和玩味,还有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忍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幸方喻仿佛是随口调戏他两句,没有紧追不舍,而是抬手翻开面前的记录本,语气恢复了冷淡:“既然你是来面试的,那应该也准备了不少,现在简单讲讲吧。” * k推门进面试室的时候,只剩下方喻坐在里面,其他几位来面试的学生都已经回去了。 “招几个?”k问。 身为总裁助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由他来负责管理。方喻通常是连签字都懒得的,必要时k还得代替他在各类决策书上签苏蒙的名字。 方喻半个身体都窝进了宽大的皮椅里,神色恹恹,疲倦道:“两个吧,另外一个不要了。” k:“林忍冬?” “他留下。”方喻歇够了,终于从椅子里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放在我身边吧,当个总助。还有个女生也留着,依原计划去项目部。” k许久没有说话。 方喻整理了一下衣服,回过头才发现k直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奇道:“怎么了?” k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已经有了一个总助。” 方喻:“……” 当了一个多月的总助k先生,冷着一张脸,再次提醒方喻:“这个工作事务很杂,对经验要求很高,林忍冬不一定适合。” 方喻本来要走出面试室的,这下也不走了,索性两手往后撑住会议桌,歪过身去看k的面容,问:“你不高兴了?” k望向方喻,就见这人漂亮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瞧上去非常可恶。 “没有,”k皱了一下眉,冷声说,“但我耐心有限,不会教他做事。” 说完这句话,k就转过身,背对着方喻的视线,嗓音淡淡:“确定了我就去准备入职邀请函,预计他们过两天能来上班。” “还是把林忍冬放在项目部吧,”方喻忽而出了声,从倚靠的会议桌旁走向门口,无所谓道,“既然你没空教他,那算了,别到时候给我惹麻烦。” 正要迈出面试室门,方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头去看k:“我的午餐,是不是已经放在办公室里了?” 因为方喻初任苏氏集团总裁,常常忙得团团转,所以一日三餐都是k负责给他订好的。 有时候k事情不多,心情尚好的时候,还会亲自到公司专门提供给员工做饭用的小厨房,给方喻做几个小菜。 不料,今天k却道:“没订。” 他绕过方喻走出面试室,轻飘飘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方喻:“。” 好端端的,一个个都发什么疯? * 林忍冬入职那天,方喻正好和项目部开会,开完会出来,便看见男生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抱着个白色大收纳箱,站在项目部的办公室外头。 “苏总。”林忍冬低了下头,乖乖和方喻打招呼。 方喻走过他身侧,忽然又停下了脚步,看向男生:“找好工位了?” 林忍冬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方喻会停下来和他说话,下意识回复:“嗯,在靠近门的那一排。” 方喻随手从他抱着的收纳箱里拿出一个水杯,打量了两眼,道:“进去看看。” 林忍冬于是跟着方喻走进办公室,他的工位靠着门,人来人往的,是个非常糟糕的位置,实习生专属工位。 另一位入职的实习女生被安排在最里面,负责材料汇总。林忍冬则是跟进项目规划。 因为正值上班时间,项目部里忙得人仰马翻,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方喻从侧门进来。方喻站在林忍冬的工位前,敲敲那张略有些灰尘的桌面,说:“放东西吧。” 林忍冬站着和方喻对视了片刻,才放下收纳箱,开始收拾桌面。 找到抹布擦拭台面,调试好电脑,又一一把带来的零碎小物件摆上。 方喻一直站在旁边,间或刷刷手机回复消息,看着林忍冬的工位一点点变得整洁有序,觉得这个年轻男生的动手能力确实非常强。 林忍冬带来了几块可活动的白色木板,在座位左侧拼了一个简易置物架,甚至还做了个隐藏式的空间,最大化地拓宽了办公区域的置物面积。 又把他带来的游戏人物贴纸一一贴在电脑后头,换上游戏鼠标和发光键盘。方喻摸摸下巴,不禁问:“你是准备来上班,还是准备打游戏?” 林忍冬红了脸,低声和方喻解释:“这种比较好用,不累手。” 顿了一瞬,他又说:“如果公司里不能用,我可以换掉。” “你用吧。”方喻才不关注员工们喜欢用什么样的鼠标和键盘,又把自己的座位打扮成什么模样,他只看每个人的实际工作效率。 林忍冬整理好工位,见方喻还闲闲站在一边,有点无措:“你还要看什么?” 方喻睨了他一眼,好笑地反问:“怎么,准备赶我这个总裁走?” 林忍冬吓了一跳,忙说:“不是!我只是看你一直在这里站着……” “领导视察工作。”方喻把手机熄屏,教训道:“别说我站在这里,就是我坐在你的电脑旁边,你也不能分心注意我,要继续专注手头的工作。这就是职场规则,懂吗?” 林忍冬愣了愣,呆呆回答:“懂了。” 方喻看他竟然真的相信了,不由得摇摇头,无奈道:“诓你的,这也信。苏氏集团没有那么多规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过来,”方喻说,“带你见见你们部门经理。” 林忍冬果然就乖乖跟着过去,方喻找到项目部经理,开门见山道:“把凌泰电器的那个项目给他跟。” 项目部经理猛然间见到方喻,本来就已经被吓到,此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凌泰?这个项目太庞杂了,他一个实习生……” 方喻瞥了项目部经理一眼,他自动闭了嘴,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林忍冬说:“那你等会儿过来我这拿资料,我让跟进凌泰的那几个人和你对接一下。” 林忍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甚至为方喻如此信任他而内心雀跃。 方喻安排好林忍冬,又和项目部经理交代了一下另一位实习女生的工作,才离开。 “小林你来,”项目部经理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头疼地对林忍冬道,“把柜子里右下角那叠资料都搬出来,我找人给你电脑装上共享文件夹。” * 晚上九点多,方喻处理完手边紧急的工作,准备下班。 进电梯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个被自己安排了繁重任务的实习生。 出电梯右转项目部,这个时间点,部门里的人已经基本下班。但方喻从侧门进去,一眼就看见林忍冬还待在工位上,正紧盯着电脑屏幕。 他手边堆满了小山高的文件材料,上午还显得整洁干净的桌面,和隔断屏风上贴的游戏人物,都已经被埋没进了资料堆里。 男生戴着一副防蓝光的黑框眼镜,神色严峻,正飞快地往电脑里输入文字,连方喻来到身后都没有察觉到。 方喻看了看林忍冬的工作进度。 凌泰电器的这个合作项目,已经有很多年了,最近苏氏集团和凌泰都有比较大的业务调整,因此需要针对项目进行新的评估和筹划。 要接手跟进这个项目,不仅要对过往数年的合作情况有全方位的了解,还得具备相当的专业知识,才能做出正确的评估。 而要做到这些,就算是天才,短时间也难以真正有什么高效的进度。 但方喻发现林忍冬并没有着急着手新规划,而是有条不紊地在电脑上分点整理现有的材料。 两家公司曾经的合作板块,每年双方的业务调整,过往和目前的市场需求变化,项目的优劣势,现在两家的业务侧重点和原因等等,都被清晰地整理成条,列在文档里。 方喻原本只是过来看一眼,这时候也不由得感叹,不愧是a大精英。 林忍冬工作起来的模样,完全褪去了先前稚嫩的学生气,俊秀的面容神情冷淡,眉目锐利,甚至带着点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项目部除了林忍冬,另外剩下一位加班的同事结束工作,晃晃脑袋从他前边经过,顺口招呼道:“小林,我先走……啊,苏总好!” 林忍冬本没什么反应,听见最后几个字,飞快敲键盘的手一抖,敲出了一串无意义字符。 他猛地回头,果然看见方喻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方喻问。 林忍冬过了几秒才回过神:“再过一会儿就走了。” “这个工作你一时半会做不完的,”方喻随手拍拍那叠堆得山高般的资料,说,“安排好节奏,不要拼命做。” 林忍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道:“好,我保存下文档就回家。” 他把电脑关机,又弯腰将放在桌面上的材料分叠抱进桌底的柜子里,锁好柜门,才准备起身。 不料林忍冬站到一半,忽然面色扭曲,不自觉捂住腰后,叫了一声:“啊……” 方喻往他腰上拍了一巴掌,见林忍冬倒在桌面上吸冷气,无奈开口:“工作时间也要休息啊,你的腰要是坏掉了,到时候是不是还要算工伤?” 林忍冬睁大了眼,反驳:“我的腰好好的!” “只是坐久了有点累……”男生垂头丧气道。 方喻忍俊不禁:“赶紧起来,别在这浪费项目部的电。下停车场,我送你回去。” 夜色已晚,公司楼底下的停车场也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地下层里。 林忍冬落后两步,垂着睫看方喻拖在身后、长长的影子,心事重重地一直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方喻先出声打破了沉默,语气随意:“今天感觉怎样?” 林忍冬抬起头,想了想才小声说:“我应该不能在限定日期前完成那个项目的任务。” “哦?”方喻转过眼,瞥了下情绪明显不高的男生,笑了笑:“然后呢?” “……你会辞退我吗?”这句话林忍冬忍了半天了,终于在这个没有旁人的时机问出来。 方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走到车旁边,对林忍冬扬了扬下巴,道:“上车。” 林忍冬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急步上前,一把扣住了方喻要开车门的手腕,将他牢牢抵在车门上。 “你……” 男生像是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难过,低声喃喃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故意刁难我,不想让我留在公司里……” “可是我——”林忍冬的表情实在是可怜,眼圈都是微红的:“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我喜欢你,苏蒙。” 他飞快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怕自己犹豫似的,一股脑道:“我来这里,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你。你和沈连已经分手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林忍冬喘了口气,嗓音哀求:“别赶我走,好不好?” 16、名利狩猎场 这是林忍冬第一次鼓起勇气,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表完白后,他就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方喻的脸看,试图从那秀丽的面容上找到自己期待的反应。 但方喻是什么人,在被林忍冬按在车门上的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个沉不住气的年轻男生想要干什么。 方喻微垂着头,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眼里的神色,过了片刻,在林忍冬像是已经紧张到无可自拔的时候,他终于抬起脸,语气平静道: “不用担心,这个项目本来就复杂,如果你觉得吃力,可以让项目部经理找人帮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辞退你的。” “忍冬,”方喻反握住林忍冬的手,长而卷翘的眼睫垂落着,看上去是很令人动心的温柔模样,“你年纪还小,经历太少了,所以才会比较容易喜欢上什么人。”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方喻轻声说,“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林忍冬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快,被方喻握住的手心里都有了微汗,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个陌生人的谈话声。 林忍冬一惊,下意识收回了手,转头看去,原来是刚下班的其他部门的员工。 “苏总!”有人远远地望见方喻,举手朝他打招呼,又用略显稀奇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年轻男生。 那些没什么恶意的视线却让林忍冬脸上渐渐有了热度,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看上去颇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方喻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林忍冬一愣,再看的时候就见方喻趁着他发呆的时机,果断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 林忍冬失落了片刻,低着头绕到另一侧上了副驾驶。 “住在哪?”方喻姿态闲适得像是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随手打开车内空调,而后问。 林忍冬看着前方,忽然说:“住在……学校,或者公寓那边。” “a大?”方喻思考了一会儿,道:“很远啊。” 不管是林忍冬在a大的宿舍,还是他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小公寓,从苏氏集团开车过去,至少都要四十多分钟,还是一路畅通的情况。 “公司有单身宿舍,”方喻一手握着方向盘,淡淡说,“明天去和部门申请一套,平时加班晚了可以住在宿舍里,不用来回奔波。” 听了他的话,林忍冬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好半天才开口问:“那你呢?” 他去看方喻:“这么晚了,你回哪里?” 方喻开车出了车库,外面夜色浓沉,无星无月,夜晚的道路车辆稀少,静得林忍冬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鼓噪的跳动声。 “我么?”方喻屈指敲了敲方向盘:“在附近买了一套,用不着几分钟。”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方喻突然侧过脸来,瞥向一旁年轻而沉不住气的男生,轻轻挑眉问:“问这样的话,难不成……你想跟着我回家?” 夜色昏昏,林忍冬脸上的神情也浸在黑暗中,瞧不分明。 仿佛过了很久,红灯转绿的下一刻,林忍冬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低出声:“我可以吗?” 方喻把视线投回前方,踩了两脚油门,漫不经心问:“为什么?” 林忍冬嗓音微哑,一直垂着眼不敢看方喻:“那天你和沈……说的话,我其实听见了,但我没有生气,我——” 他顿了顿,呼吸急促,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继续道:“但你说过要给我补偿,我、我……什么都可以试,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番话语无伦次,词不达意,林忍冬说完没几秒,就懊恼地想要打自己一拳。 然而正当他寻思怎么再重新说一遍的时候,方喻却一踩刹车,车甩了一个漂亮流畅的摆尾,停在小区路边。 “到了,你不是要和我回去?下车。”方喻说。 林忍冬怔在副驾驶座上,片刻后才同手同脚地下了车。 小区楼下有灯光,方喻玩了一会儿手机,再抬眼去看的时候,发现林忍冬裸.露在衣服外所有地方的皮肤都透着微红。 方喻收了手机,玩味地打量了面前的男生几眼。 他越是这样意味不明地盯着看,林忍冬脸上的热度就越高,微凉的秋日里,他额上都渗出了细汗。 最后,林忍冬不敌般败下阵来,扭过头看向一边的草坪,低声说:“不要这样捉弄我。” 方喻:“考虑好了?” 林忍冬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开口说:“嗯。” 方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前走去。 林忍冬不明何意,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跟上前面的人。 方喻的这套公寓买在靠近湖泊的十九层,进电梯的时候,林忍冬盯着壁上的倒影,发现自己脸色紧绷,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真丢人。 电梯门在林忍冬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打开,眼睁睁看着方喻走出去,男生才反应过来。 识别指纹开锁,推开门,林忍冬目光直直地看着方喻的动作,甚至没发现客厅不合常理地亮着灯。 “进来吧。”方喻头也不回地说。 林忍冬往里迈了两步,被客厅里暖色的灯光亮得眨了一下眼,还没等他回过神,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男人。 k穿着灰蓝色的睡衣,一手拿着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一边面无表情地从走廊尽头的浴室里走出。 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林忍冬,没什么表示,只是冷淡对方喻道:“冰箱里有菜。” “吃过了。”方喻随口一应,在玄关处换了鞋,转头看见林忍冬还一动不动地伫在门边,心里有些好笑,但面上依旧神色从容,还问:“怎么不进来?” 林忍冬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今晚问出那样一句话的时候,做好了各种考虑。想过方喻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会嘲讽他,又或者是坦言自己已经有了另一半…… 他唯独没有料到过,方喻会把他带回家,但这个家里还有另一个男人。 “你……”林忍冬说了一个字就失了声,他转过头盯着方喻看,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 可惜方喻的神情很自然,林忍冬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在门口站了半天,里头那个男人擦干了头发,像是终于发现了他这个人一般,淡淡出声问方喻:“他是谁?” 方喻把鞋在柜子里摆好,说:“借宿的。” 林忍冬脸色苍白。 “苏蒙,”他失魂落魄般开了口,嗓音沙哑,“你把我当成什么?” 闻言,方喻侧过身,与他对视了半晌,语气无所谓道:“我和你说过,别把我想得太好。” 林忍冬攥紧拳头,眼圈已然红了。 “抱歉,”他低着头说,“是我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林忍冬匆促回头,不敢去等方喻的回答,急步进了电梯,背影像是在逃。 方喻抱臂靠在门边,安静地望着林忍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里,没有出声挽留。 “这又是在做什么?” 另一边,k停了手上的动作,走到方喻旁边,眉头微皱:“怎么突然叫我过来?” 十几分钟前,k收到方喻给他发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来我公寓,去洗澡。] k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也还是照做了。 方喻极少时候会开口请他帮忙做什么事,如果有,也肯定是紧急任务。 “请你帮忙赶走一些不懂事的小孩。” 方喻关了门,放松身体坐进沙发里,看着k擦干金丝边眼镜上的水雾,忽然说:“别戴,就这样挺好看的。” k手一顿,把眼镜放在一旁的餐桌上,转过身看向方喻。 “没什么事,”k说:“那我走了。” “来都来了,”方喻开始有些犯困,嗓音含糊道,“住着吧。” k一向是懒得反驳方喻的话的,他要是执意不肯,保不准这人会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k吃过太多次亏。 沙发上的人昏昏欲睡,k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拿方喻没办法,正准备去房间里拿个毯子给人盖上,忽然听见方喻出声叫他:“我要洗澡。” k皱眉,毫不客气道:“起来,自己去洗。” 方喻侧身蜷在沙发上,闻言半睁开眼看了看k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过了几秒,突然唇角一扬,笑了起来。 “逸逸,”方喻仰着脖子对k说,“带我去洗澡。” “……” k脸色黑了下来,转身进了客房,拿出一条薄薄的空调毯,劈头盖脸地兜住方喻,隔着毯子把人扛起来,走到浴室里,不留情面地把人连带被子都扔进了浴缸里。 方喻被摔得有点疼,困意飞了一大半,气性上来,扯下毯子瞪了k一眼:“你干什么?” k淡淡道:“任务中恶意泄露考官姓名,是严重违规行为,我可以现在就让你以零分终止任务。” 方喻坐在浴缸里,静了一瞬,语气也冷了下来:“违规行为?以前任务里在床上也这样叫你,怎么不说是违规行为?” k垂着睫,俊逸的面容雪白,嗓音平稳,像是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一点影响:“你自己洗吧。” 说完,他冷静地转过身要走出浴室。 方喻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忽然又开了口:“等一等。” k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你也知道,林忍冬今晚对我表白了。”方喻说:“他不是个很会克制自己的人,今天不解决这件事,之后会有更多的麻烦。” “何况,”方喻漫不经心道,“他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做事一贯有我的理由。你不用因为旁人和我生气。” k微微转过脸来,眉目还是很冷,但语气缓了许多:“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我在哄你啊,考官。” 方喻眨眨眼,问:“感受到了没?” 17、名利狩猎场 k勉为其难地在客房里住了一宿,期间被方喻折腾喊起来开空调一次、盖被子两次、倒水三次,最后忍无可忍,以“恶意对抗监督者”为由,扣了方喻整整十分。 自此,方喻终于消停了。 但林忍冬那晚回去后,第二天竟然依旧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公司里,在方喻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年轻的男生沉着脸,垂眼和他打招呼:“苏总。” 方喻顿了顿,开口说:“早。” 林忍冬手里拿着一杯纸咖啡,紧抿着唇从方喻身边走过,没有和他对视一眼。 “小林,”项目部的同事正好出来,看见这一幕,好奇道,“你不帮忙给小苏总泡杯咖啡吗?” 林忍冬扫了一眼不远处方喻动手操作咖啡机的身影,语气冷冷:“他有手,自己可以泡。” 同事愣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你和小苏总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昨晚他还特意来看你加班呢。” “你误会了。”林忍冬握着纸杯进到办公室,将咖啡放在桌面上,挽起袖口整理文件,嗓音平静:“苏总只是关心员工的工作情况。” “你这……”同事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林忍冬的反常了。 以往有方喻在的时候,这大男孩的眼睛总是明亮的,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和雀跃,如今却心事重重,神色冷漠,通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质。 本来项目部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实习男生,因为林忍冬有礼貌、能力又强,然而现在不敢随意和他开玩笑了。 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回到工位上的同事心想。 “小林。”项目部经理匆匆开完短会回来,走进办公室就对林忍冬招手:“快,凌泰那边来人了,说要提前了解一下新修订合同的情况。把资料打印十份,安排一下会议室。” 工作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尽管林忍冬才接手这个项目第二天,但还是得挑起这个担子。 男生神情淡淡地站起身,先给电话会务组订了会议室,再把电脑里的文件材料调整了一下格式打印出来,等他带着资料过去的时候,发现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客位中央的男人肩宽腿长,没有穿正装,而是穿了件印花灰调衬衫,背影看上去有点眼熟。 林忍冬心里有了猜测,推门进去,把资料放在会议桌一角,对那人道:“韩总。” 凌泰电器这个老项目,竟然让韩氏集团的实际掌权人韩照过来了。 如果不是今天见到韩照,林忍冬或许都想不起来,原来凌泰还是韩氏旗下一个子公司下的项目。 近些年韩氏发展新兴产业,对这种传统项目的关注变少,基本已经不太伸手去管了。 韩照今天过来做什么? “林忍冬?”韩照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眼就看见了穿着白衬衫的林忍冬,微皱了一下眉,随即笑了开来:“巧了啊,咱们林公子怎么也出现在这地方?” “我那妹妹可念叨你许久了,”韩照脸上是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却不显得过分轻浮,反而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审视,“你不去参加学校的团建活动,怎么来咱们小苏总这里打工了?” “小苏总”几个字在他唇齿间念得不经意亲昵,或许韩照自己没有注意到,但林忍冬心思敏感,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韩照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看凌泰的那些无聊合同,是特地来看人的。 林忍冬捏着资料的手指收紧,将平整纸张捏出了细细的褶皱。 苏蒙…… “小林?怎么愣着呢。”项目部经理推门进来,一眼见林忍冬神情不善地盯着韩照看,忙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快把资料发了。” 林忍冬回过神来,语气平静:“抱歉。” 韩照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两眼,倒也没有直接对项目部经理说出林忍冬的身份。 韩照此人,就喜欢看点不寻常的乐趣。 会议不长,总共就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林忍冬还不算很熟悉这个项目,因此还是由项目部经理对合同的更改内容来做介绍。 期间韩照没有再开过口,一直在漫不经心地摆弄手机,偶尔抬眼给项目部经理一点注视,以示他在听。 介绍结束后,项目部经理问:“各位对合同内容有没有什么意见?” “第三条、第十六条、第三十九条,”韩照终于收了手机,随意道,“再改改。” 项目部经理明显愣了几秒。 刚刚韩照从头到尾,好像只是随手翻了两页合同,之后也没有专心听他讲,这也能记住? “凌泰已经在侧重新型市场营销模式,这几个条款针对性不够强。”韩照说完,把合同材料扔回给林忍冬,道:“回去我让人把新资料发给你们,再改改吧。” “行了。”韩照不由分说地起身,瞥了眼项目部经理,随口问:“你们小苏总人呢?我有事找他,你们去忙吧。” “苏总应该在顶楼,”经理也起身作陪,一边对林忍冬说,“小林,你带下韩总上去。” 方喻的办公室需要乘坐专梯才能上去,林忍冬先在电梯门口申请了权限,等了半分钟,神情通过,他伸手挡住电梯门,低声道:“韩总,请。” 韩照是个懒得客套的人,抬步就进。 等林忍冬也进去,电梯门关上,狭窄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韩照倒是无所谓,只是林忍冬年纪尚轻,竟也很沉住气,俊秀面容冷淡,站得笔直,全然没有半点紧张。 韩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出声问:“你喜欢苏蒙?” 林忍冬就算再冷静,此时也被他吓了一跳。 “是为了他过来的吧,”韩照狭长的眼眸目光凌厉,压迫感极强,盯着电梯门上林忍冬的倒影,语气却很轻松,“我说怎么在林家总公司那边看不见你,原来是跑到这来追男人了。” “苏蒙安排你做什么?”韩照看了看林忍冬胸前挂的工牌,神色意外:“实习生?真是埋没人才。” “我做什么事和韩总无关。”林忍冬背对着韩照站在电梯门前,头也不回道:“请韩总慎言。” 韩照挑了下眉,顿悟:“在苏蒙那里碰了壁?” “也是……”韩照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你这么年轻,估计更难看出来他隐藏的另一面,吃亏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连我也曾经被他摆了一道。”韩照笑着说。“有些人长得越好看,越是危险。这道理以前我不明白,吃过亏后就懂了。” 林忍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韩照谈起方喻时,那自然又玩味的语气,与他平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韩照虽然性子散漫,内里但却强势嚣张,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即使是笑着,也是不容他人置喙,常是□□专断的人。 唯有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会流露出几分无奈和淡淡的宠溺,林忍冬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听起来极其刺耳。 他们是什么关系?是合作伙伴,是竞争对手,还是像那天晚上出现在方喻家里的男人一样,是……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林忍冬反应过来,忙按住电梯门,侧身让韩照出去。 林忍冬带韩照到了方喻的办公室门口,敲开门,一眼看见方喻坐在办公桌后,正在和人打电话,而他的助理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整理已经签好字的文件。 林忍冬扫见k的身影,怔了一下,感觉全身血液都一瞬冲进了大脑。 那天晚上在方喻家里的男人,其实他只仓促看了一眼,一直觉得眼熟,但下意识抗拒去回想究竟是哪里见过。 k见韩照进来,于是走过去要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与杵在门口的林忍冬正正对上。 “……”林忍冬脸色苍白,盯着k的脸看了片刻,开口问:“是你吗?” k皱了下眉,懒得和林忍冬废话,冷冷道:“工作时间,请回避。” 说完,他伸手就把门关上了。 林忍冬在门外站了几分钟,一动没有动。 片刻后,他退了几步,像是体力不支般倚靠在墙上,抬起右手遮住眼睛。 “苏蒙……”安静的过道里,林忍冬轻声念了念这个名字,自言自语道:“这样也不行吗?” 他仰起头,许久后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手。 林忍冬的黑眸已经恢复了平静,在这个无人的走廊里,没人能看见他眼里的漠然和冷峭。 而方喻的办公室里。 “怎么了?”方喻打完电话,抬头就看见韩照的脸,不自禁蹙眉:“有事?韩总。” “也不是什么大事。”韩照自来熟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下,知道方喻不待见他,也不多说,叠起二郎腿道:“富容的那场拍卖会,我没在邀请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 “富容?”方喻回忆了一下,稍微有点印象。 这是个行业内一年一度的拍卖会,颇有名气,听说不仅拍卖一些珠宝名画之类常见的东西,甚至还能拍卖公司企业、人脉资源,因此各大集团基本每年都会派人去参加。 苏蒙以前对这种纯商业性质的拍卖会不太感兴趣,也没有参加过,方喻自然不记得。 “派人去了。”方喻翻了翻手头的记事本,淡淡道:“我没时间,韩总不必邀我一起过去。” “你会去的。”韩照忽然笑了笑,神情笃定:“可能你目前还没收到消息,但是……” “苏氏集团除了几个大股东之外的大多数零散股份,都被人整合了起来,统一准备在这次拍卖会上拍卖。” “这些零零碎碎的部分,加起来,估摸着也有快接近6%,比目前苏氏任何一个非创始人的独立股东都多。据说还有不少表面上卖项目,实则为卖股份的人准备在富容出手。” 韩照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小苏总,你们公司可能要迎来一个新的权力更迭了。” 他的目光肆意又戏谑,在办公桌后方喻的身上轻飘飘转了一圈,嗓音不明:“到时候,谁会坐在你这个位置上,你又会坐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