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那个冰山剑修以后》 1、梦 一元宗，雪峰山。 传音灵鹤穿过护山大阵，直直向着雪山顶飞去。 雪峰山常年被白雪覆盖，山顶最中心处蕴着一池潭水，水面之上弥漫着斥骨寒气。白色的雾气无论人物触之结冰，诡异的是寒潭里的水却无一丝结冰之象。 茫茫白雾之中，几乎不见活物，只有一个面容清丽绝伦的女子泡在冷寒的潭水之中，眉眼闭合，表情无悲无喜。 白雾敛过她的眉梢化作细小的水珠挂在睫毛上，往下看那张白皙莹润的脸蛋上隐约透着汗蒸出来的红润。 矜持内敛之中又似给人一种脆弱感。 这般模样，任谁也想不到她身下所处之地竟是连金丹修士也不敢进，能剥人血肉的十万年寒冰所铸就的斥骨寒潭。 未几，寒潭外忽然传来阵纹波动，泡在冰水中的女子猛然睁眼。 待确定眼前所见是寒潭之景，而非在梦里，女子，也就是闻溪才有心情回味自己刚才经历的事。 想到刚刚醒来不正常的反应，以及最后见到的那双眼睛，闻溪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修士入道之后如非个人爱好便无需睡眠，如闻溪这般精于修炼的修士更是彻底舍弃睡眠，换成打坐代替。 既无睡眠，自然也不会有入梦之事。 但闻溪却不知为何，自半年前开始，她时常便会在打坐中莫名陷入梦境。梦中所见更是古怪，主人公不是她自己，而是与她并不算亲近的师弟季昀，以及对方的诸多红颜知己。 自被师父带回宗门之后，因体质之顾，闻溪常年居于雪峰山上，少有出门的时候，与师弟也不过见了两三次。 她修的又是无情道，随着修为愈高，情感上愈是淡漠。即便是从小将她养大的师父，也不会记挂太多，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师弟。 第一次入梦时闻溪还诧异了片刻，之后尝试几次都没找到缘由和克制之法，而此事对她修行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遂才慢慢放弃，任其发展。 今日却完全不同。 前几次她醒后尚且牵不起半分情绪，今日心绪却无端动摇，虽只是短短片刻，也足够闻溪惊诧。 伸手按了按已经安静下来的心口，闻溪脑中再度闪过最后看向她的那双眼睛。 她很在意从那双眼中感知的情绪，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悲痛与绝望。 这不应当，她早已舍情绝爱，凡人的情绪与她并无相关。 她更在意的是心里莫名出现的感觉——那双眼看的人就是她，不是梦中的师弟，也不是其他人，只是闻溪。 这更不应当，她没见过对方，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闻溪心里充斥着疑惑与淡淡的不安。只是她的性格注定不会将事情摆在明面，只暗暗压下，日后再谈。 寒潭外灵鹤已至，正锲而不舍地用身体敲阵，阵纹的颤动随之传递给主人。 是师父。 闻溪立即从潭内出来，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同时打开阵法让传音灵鹤进来。 粉红色的灵鹤飞到闻溪身前，也不传音，反而先围着她转了两圈。不小心碰到雾气，还打了个哆嗦，最后停在闻溪手心一颤一颤的，似乎是被冻着了。 “师父，别玩了。” 明明是该无奈的话，从闻溪口中说出来却跟念书一样干巴巴的，根本听不出太多情绪。 小灵鹤气愤地低头啄了啄她的掌心，啄完方才在空中化出两行字。 “小幽冥秘境即将开启，三日后巳时来正阳殿。” 看到小幽冥秘境，闻溪没有表情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她两年前修为便已然到了筑基大圆满，早就可以结丹，却因体质原因一直压着，只等小幽冥秘境开启。 终于等到结丹机缘，饶是闻溪平日淡定惯了，此刻心中仍旧抑制不住的涌出了几分欢喜。 索性今日寒潭水已泡够时辰，她干脆迈步向山腰走去。 山腰处与峰顶相同，也是被冰雪覆盖，温度却比山顶上升不少，闻溪的洞府也建在此处。 苍茫的雪白之中，两条显眼的红绸随风飞舞着，闻溪追着红绸找到洞府。 还没进洞，就听后面有个声音叫她：“溪溪，等等我。” 那声音听着像是五六岁的女童，转身来的确实一只黑色的兔子。 那只黑兔熟练地蹦到闻溪怀中，嘴里一边奇怪道：“溪溪，你今天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兔子是她在雪山里捡到的，闻溪给她取了闻雪的名字，意为闻于雪山之中。 闻雪是一只雪兔，一出生便有妖丹期修为，本该是族中备受喜爱的天才，却因毛色却异于同族，而被族人嫌恶，一气之下自己跑了出来，正好撞上闻溪。 伸手接住蹿过来的兔子，闻溪那张冷淡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温情。 她抱着闻雪转身径自往自己平日练剑的地方走去，一面走一面惯常了问了一句：“又去兽园了？” 她知道闻雪在兽园那边交了一个朋友，最近时常和对方一起玩。 “嗯嗯。”闻雪点点头，随后神秘兮兮说，“溪溪，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闻溪不关心这些，只敷衍地应了声。 好在闻雪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地说自己的。 到了地方后，闻溪放心对方开始每日的基础挥剑练习。 近日她的功课已经增加至每日两万下，即便今日下山早，等她挥完太阳也快要落山，而闻雪嘴里竟也还没说完。 她说了什么闻溪压根没怎么听进去，只有在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时，才微微抬眉道：“季昀？” “嗯嗯，是季昀师弟。”闻雪点点头道，“就是水阳峰的钟莹莹和季昀师弟的那个小青梅小竹在门内公然打斗被罚了。季昀师弟手段还是不行，才两个人都管不好，啧啧，换我肯定比他强多了，别说两个，再来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钟莹莹、小竹，这两个都是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女子，但这两人闻溪并不怎么在意，她在意的是今日那个影响到她心绪的女人。 不过这会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也无从查起，只能暂时放下，倒是闻雪。 闻溪收剑，顺手抱起兔子往洞府走，一边走一边教育道：“他这样不好，你别跟他学。” 闻雪敷衍地应了一句：“不学不学。” 闻溪见她模样分明是没听进去，想到闻雪跳脱的性格，不免担心自己走后无人约束她，难免闯出祸事。 把闻雪交给师父？ 绝对不行，以师父的个性，只会更加纵得她无法无天。 但除了师父外她在门中似乎再没有交好的人，闻溪一时有些犯难。 除了师父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托付？ 闻溪回忆了一下自己幼年时的记忆，师父当时应该是把她送到学堂学了两年，明事理后方才告别学堂。 闻雪的年纪若换算成人类来看，也正是该去学堂的岁数。 一元宗针对一些刚刚启蒙的弟子有专门的学堂，主要教小弟子们一些基础课业以及引导她们树立是非善恶的观点，送闻雪过去也合适。 闻溪想到这里，心里有了决断：“明日我带你去外门。” “啊？好。不过去外门做什么？”闻雪疑惑。 “去看看学堂。”闻溪耐心解释，“三日后我要出门一趟，大约要两月左右才能回来，这段时日你便在学堂好好学习。” “我不……”闻雪刚想拒绝，忽然反应过来她说的另一件事，“不对，溪溪你要出门？” 闻溪点头：“嗯，要去秘境。” “秘境？溪溪，你终于可以出宗门了？”闻雪惊讶，继而兴奋道，“去什么秘境？在哪儿？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去，我们……” “不行。”闻溪开口打断她，“小幽冥秘境。在……三天后出发。不能一起，这个秘境只容许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进入，你修为不符，进不去。” 去不了，闻雪不免有些失望，兔子耳朵都耷拉下来：“好吧。” 不过，她一向乐观，不过片刻，便把郁闷抛开，又开始抓起另一件事开始讨价还价：“不去秘境算了，但我也不去学堂。溪溪，我都是只大妖了，外门的学堂都是些小娃娃待的地方，不适合我。” 闻溪走进山洞，把她放在一边道：“你也是小娃娃。” “溪溪，你怎么能把我和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相提并论呢？我明明……”闻雪说着哑了声。 她确实天生早慧，但妖族生长周期长，她的年龄换算成人类的岁数，似乎还真的是个小娃娃。 “可那我也不用去学堂吧，长老们教的那些东西我早八百年就学会了。” 闻溪闻言淡淡道：“规矩。” “……” 这个她确实不会，即便会也不想守，她一只大妖讲什么规矩啊。 闻溪还想替自己争取一下，闻溪却是直接断言道：“就这般决定，明日我带你去学堂。” 闻溪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果真逮住闻雪去了外门，并亲手把她交到学堂的负责长老秦术手上。 秦术长老为人最是认真负责，闻溪相信有对方照管着，即便她这段时日不在，闻雪也不会惹出什么大祸。 2、初见 三日后，正阳殿。 闻溪到时玉玄正负手背对殿门断然站立，一头花白长发配上那身广袍宽袖的掌门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师父。”闻溪步入殿内，恭恭敬敬行礼。 玉玄听到声音回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随后幽怨地瞥了她一眼道：“是小溪儿啊，你终于舍得来看你孤老无依的师父了。” 闻溪看着没正形的玉玄，一板一眼道：“是师父您叫我过来的。” “……” 玉玄尴尬地瞥了一眼越发无趣的徒弟，略过这一茬问道：“听说你把闻雪送外门去了？” “闻雪年岁大了，该去学些规矩德行。”闻溪说完顿了顿问，“师父唤我来是有事嘱咐我？” 玉玄本想与她说两句家常话，奈何徒弟不配合，他也只好作罢。 “你的身体自己也清楚，结丹之事再拖不得，因此这回去小幽冥秘境务必寻到小幽冥焰。小幽冥焰为至阴之火，与你体内之火相克，唯有此才能降低结丹时烈火侵身之险。” “弟子明白。”这话玉玄已经与她说过不止一次，若非如此，她也不必苦苦压制自身修为。 玉玄见她表情严肃，自己反而放松下来，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找常应那老头算过，卦象显示大吉，万事随心即可。” 玉玄虽与常应不大对付，但他对天机阁阁主的能力还是信服的。对方既说此行顺利，想来不会出错。 只是想到最后对方神神秘秘的说还有什么“意外惊喜”，玉玄便忍不住怀疑，以那老头的人品，究竟是喜还是惊了？ 想到这一层，玉玄忙将最后一句改了改：“不过也莫要太随心啊，有些事还是掂量着一些。”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闻溪点头。 玉玄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好几句，但闻溪的回答除了“弟子知道”，便是“弟子明白”，这表现与先时离开的季昀完全是两个表现。 想到季昀，玉玄心中的烦恼又多一层。 他这两个徒弟，一个多情，一个无情，果真是两个极端。 看着面前冷静自持的大徒弟，玉玄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我知你与阿昀相处不多，亦无甚感情，但他毕竟是你师弟，此行你与他一同历练，他若有事，你记得看顾他一些。” 闻溪见玉玄烦恼的模样，忽而想到之前闻雪说的那桩八卦，遂认真道：“师父放心，弟子定当看管好师弟。” “好。”玉玄闻言面露欣慰，“行了，时辰快到了，你去吧，莫误了出发时辰。” “是，弟子告退。” 出了正阳殿，闻溪转身去了集合的广场，找到带队长老，随其他弟子一同上了飞舟，出发前往小幽冥秘境。 - 飞舟上。 闻溪再一次进入那个古怪的梦境之中。 上一回她只来得及记住那一双眼睛，这次闻溪却是足足跟着对方穿过了半个梦境。 在梦里，她亲眼看着自己那个花心的师弟花言巧语讨对方欢心，欺骗对方付出真心，更甚至还坑骗对方手里的天材地宝…… 不像话。 一则花心，二则坑蒙拐骗，实非正道所为，传出去只会堕了师父名声。 闻溪捏紧手中的剑，方想尽一尽师姐的职责，谁知却是心神一晃，再睁眼面前哪还有人，分明又是一个梦。 “笃笃、笃笃。”房门响了两声，顿了片刻后传出季昀的声音，“师姐，你在吗？” 才刚在梦里见过人，现下对方果真到了她面前。 闻溪木着脸打开门：“何事？” 季昀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师姐，我方才见天边晚霞甚美，外间师弟师妹们都觉惊喜。我想着师姐久居雪峰，或许不常见此种情景，故而来此邀请师姐一道观景。” 闻溪瞧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禁想到梦里对方亦是这般骗人，心里略有些不喜。只是梦中之事究竟有待考察，她自不好迁怒，只好冷着脸道：“无需如此，你自去吧。” 闻溪说完便抬手关了门，留下季昀在外面，暗想师姐果然还是这般冷淡性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失落一阵才离开。 虽然拒绝了季昀，但闻溪并没有拒绝观景之事。等人走了半刻后，她才敛了敛身上气息，偷偷去了甲板上。 飞舟行在云中，远处是染着各色的天空与云朵，橙红、雾蓝、淡紫……相接在一起，构成一幅华丽壮阔的巨幅画卷。 天地万物，最是神奇，闻溪在雪峰山上日日对着茫茫白雪是一番心情，此时看到天边万丈霞光又是另一番心境。 正当她沉浸其中时，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渺渺琴音。 船上两位金丹师兄听到这琴音眉心一皱，一人严肃地看着琴音传来的方向，一人迅速进房间禀报带队长老。 飞舟行进速度极快，不消片刻，闻溪便见前方出现一艘更大、更华丽的飞舟横亘在前方，明晃晃地拦人去路。 舟前的金丹师兄控制着飞舟停下，一面高声道，“一元宗松均，敢问前面可是魔音宗的道友？” “小家伙，眼力不错。” 话音起落间，琴声忽止，说话的人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的是个女子，约摸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身上穿着的紫色鲛纱裙纤薄清透，走动隐隐约约可见下面笔直纤细的小腿和赤果的玉足，足踝间的小金铃紧随着她的移动发出清脆的铃音。 如一元宗这般正道门派，弟子们皆是冠服整齐，哪见过这么暴露大胆的，顿时羞红了脸。想撇过头不看，可又跟着了魔似的，移不开眼。 闻溪倒是无所觉，不过她确实也盯着对方仔细瞧了一番。 从她额间缀着的金铃额饰，还有发梢上、手腕、脚踝间的小金铃，以及她眼下贴着的白色珍珠，一一看了一遍，十分确认这人就是方才出现在她梦中的人。 闻溪心中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了远处的季昀一眼，果然他正直愣愣地盯着人家。 许是觉得不妥当，盯了两眼季昀便收回目光，面上浮现出出歉疚表情。 女子注意他的这番变化，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和有趣的神色。 闻溪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好在带队的长老一声冷哼及时打断她，同时也唤醒飞舟上的其他弟子。 “我刚刚怎么了？” “诶，这位仙子什么时候来的？” …… 长老看着一群不成器的弟子，脸色黑沉：“都给我安静，还嫌不够丢人？除闻溪和季昀外其余所有人回宗后每人抄二百遍清心律交予我，松均、幸桐二人加倍。” 相比之下，对面的女子却是轻松不已，面上笑嘻嘻的：“哎呀，这位哥哥脾气可真大，不过与他们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动气呢？” 带队长老名洪日，单火灵根，脾气火爆不说，人还古板，平日最见不得这些魔修做派，当即怒喝道：“谁是你哥哥，妖女休得胡说。” “嘻嘻，你这老头脸皮怎得如此厚，真是不知羞。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胡子拉茬的模样，也好意思叫人家喊你哥哥。”女子捂嘴偷笑两声，眼眸微转，“人家喊的明明是这位……” 她说着声音顿了顿，本该落到季昀身上的目光忽地一转弯，停在角落处的闻溪身上。 “倒是我眼拙，差点错过船上藏着的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女子缩地成寸，两步行到闻溪面前。 闻溪眼眸微缩，这女子竟是元婴期前辈，怪不得敢与洪长老那般说话。 “让我瞧瞧，这模样，这气度，除了冰魂雪魄，当不会有第二人了。”女子歪头，露出几分娇憨之态，“这样一看赏芳华瞎编的那个美人鉴倒也有几分道理。” 美人鉴。 闻溪闻言脑中立即浮现出闻雪曾在她耳边念叨过的话，她再看女子的打扮，嘴边立时有了一个名字。 “魔音宗圣女乌玲玲。” 乌玲玲，常年霸占美人鉴榜首，直到两年前闻溪的名字出现才落到第二。 自古以来，总有些闲散之人耽于外物品貌，但大部分修士真正看重的还是修为天赋。闻溪会记下这个名字也不是因为什么美人鉴排行，而是因着对方的天赋。 据说这位魔音宗圣女修炼天赋极佳，十六筑基，二十五结丹，五十结婴。不说中洲，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其天才之名至今无人出其左右。 原来自己梦中的那人便是她。 闻溪眼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斗志，她要超越这人。 乌玲玲不知她心中所想，脸上绽开笑容，惊喜道：“美人识得我，真是叫我好生欢喜。” 闻溪欣赏她修行天赋，此刻见她天真神态，不免又想起梦中所见。 暗忖这般天赋折在她师弟身上，实为遗憾，遂出言提醒道：“寻道侣，两情相悦方才最好。” 若可以，舍情弃爱一心向道更好。但闻溪也知并非人人都同她一般愿意修无情道，因而也不强求。 ？？？ “美人此话何意？”乌玲玲眉心微凝，思索片刻恍悟道，“莫不是在向我求亲？这仙魔联姻倒也是一桩喜事，只可惜我父亲大约不愿我嫁出去，如此只能委屈美人你嫁来魔音宗了。我们魔音宗内四季繁花盛开，香气宜人，鲜花衬美人，景致更好……” 闻溪微楞，这并非她本意：“前辈想是误会了，晚辈对前辈并无任何私情。” 旁边的洪长老眼见这妖女已经开始拐带他们宗门内的天才弟子，忍不住怒斥道，“够了。我们还要赶路，妖女休得挡道。” 乌玲玲睨他一眼，撇嘴道：“无趣的老东西。” 说完又转头扬着笑问闻溪：“情这东西最好培养，现在没有，美人去我船上做做客就有了。” 闻溪情感淡漠，不惯与人交往，遇上乌玲玲这般外放之人难免不适，当即拒绝道：“闻溪谢过前辈美意，但闻溪乃一元宗弟子，当守宗内门规。” 这冷淡的样子，可完全看不出喜欢她的意思。 乌玲玲本也是顺势调戏几句，倒也没有多失落。 “好吧，好好的一个美人，怎地也学些老古板的东西。”乌玲玲撇撇嘴，兴致缺缺地瞧了她一眼，而后又看向被她冷落半晌的季昀，“这位小哥哥呢，可要随我回去玩两天？” 季昀还没说话，先察觉到旁边洪日长老和师姐的目光，一个怒目，一个冷淡。 季昀没来由的表情一抖，义正言辞道：“不，前辈之意，恕季昀不能遵从。” 二度被拒绝，乌玲玲亦不觉生气，只分别瞧了闻溪和季昀一眼，再看看怒火冒头的洪日，最终啧了两声，看着闻溪道：“行吧，大美人，我走了，有缘再见。” 乌玲玲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整个过程中对方的表现都是闲适随意的，看不出任何目的，仿佛真的就是一时兴起。 闻溪站在围栏边，看着那艘缀在不远处的华丽飞舟，心下不解。 “师姐不是不愿意出来吗？” 闻溪听到声音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我并未如此说。” 季昀闻言懊恼道，“是我理解错了，师姐别生我气。” 一见到季昀那张脸，刚才的那些疑惑瞬间就有了答案，或许对方闹这一出就是只是为了见季昀。 抛开其他情绪，闻溪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这个小师弟。 坦白而言，季昀生得很好，英朗和俊秀兼而有之，并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一身白衣衬得他气质温良。 闻溪见过他梦中与人交流的模样，微笑时柔和的眉眼给人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很容易赢得对方信任。 即便是此刻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也不会让人觉得怯懦，反有种自然平和的沉静。 这样的人，如果不知他内在的本质，真的很难让人生厌。 不过，梦中之事大多都未发生，也并非完全无法挽救，想到这里，闻溪心中一定。她答应过师父，要担起师姐的职责，自当践行才是。 “师弟。”闻溪看着面前的季昀，苦心劝诫道，“寻道侣，当一心一意才是。” 季昀闻言怔楞片刻，小心翼翼道：“师姐何意？” 闻溪言语更直白一些：“师弟若已有心上人，便该好好待她，莫要再四处招花惹草，挑逗其他人。” 闻溪口中的其他人主要指乌玲玲，一想到那人在梦中黯然神伤的模样，闻溪的心也莫名跟着一紧。 而季昀听到后却理解成另一个意思，慌忙解释道：“师姐，你不要误会，我只拿小竹当妹妹看待。至于钟师妹，我心中对她也无任何逾越之情。” 季昀说着羞涩地看了闻溪一眼，沉声道：“我若心中有了喜欢的人，自然是一心一意只有她的。” “哦。”闻溪面无表情。 这话她在梦里听过七遍还是八遍？ 若不是她脑子不清醒，那就是师弟脑子不清醒，仍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能打死，暂时也不能打残，那就…… 闻溪看了看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从储物袋里翻到一张闻雪塞进来的定身符，贴到脑子不清醒的师弟身上。 “师姐？”突然被定住，季昀有些不安。 闻溪淡定回道：“师弟，好好清醒。” 季昀甚至来不及问清醒什么？怎么清醒？就见他那个清冷自持的大师姐在正对着他前方的阵法上掏了一个洞。夜风顺着那个洞倒灌进来，狠狠地冲刷着季昀那张英俊的脸。 闻溪瞧着对方逐渐扭曲变形的脸，因梦境而堆积的一点郁气瞬间消散，心情松快地回屋打坐，徒留下季昀在原地怀疑人生。 不，这绝对不是他的师姐。 他的师姐闻溪不可能做这种事。 还有，谁能告诉他，在防御阵上掏洞这种事正常吗？ 3、秘境 从一元宗到小幽冥秘境一共飞了五日，到地方后众人又等了两日，秘境入口才开。 这期间闻溪一直没再见到乌玲玲的身影，不过倒是见到了其余的魔音宗弟子。百来名弟子，几乎个个身上都挂着一样乐器，少有重样的，倒让闻溪大开眼界。 另一边季昀约摸也被她那日的行为打击到，一直到最后快进秘境时，才鼓起勇气挪到闻溪身边，递给她一份地图。 闻溪拿着手中的地图，想着师弟方才目不斜视的模样，觉得那日的治疗果然可行。 见他要走，闻溪开口叫住人：“等等。” 季昀停下，疑惑又紧张地看着闻溪，待看见对方从储物袋里掏东西的熟悉动作时，霎时间瞪大双眼，一抹虚汗从额角滑落。 “师，师姐？”季昀压住后退的冲动。 闻溪没注意到季昀的怪异表情，伸手递给他一只纸鹤：“传信符，遇到危机可激活，我收到消息便能找到你。” 季昀顿时放松下来：“多谢师姐。” 闻溪点点头，御剑飞向秘境入口。 踏进入口的瞬间，闻溪恍惚记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不等她细想，传送通道带来的失重和黑暗立即让她收回心神，专注于自身。 约摸过了三个弹指，眼前才重新有了光亮，周围的灵气比之前明显浓郁许多。 闻溪知道自己已经进了秘境，只是她传送的地点不怎么好。 此时闻溪正好落在半空，进来时踩的那把剑早已不知所踪。 在她下方是一个湖泊，湖面虽看着平静，但她却隐隐感知到湖面下潜藏的巨大危机。 闻溪的身体还在垂直下落，眼见自己与湖面之间只余了不足十米的距离，闻溪当机立断，迅速从储物袋中重新拿出一把铁剑。 与此同时，湖中猛然冒出一条通身碧翠的巨蛇，张着血盆大口直逼她而来。 闻溪右手执手挥剑，剑光扫在巨蛇身上，稍稍阻慢妖兽的行动。跟着旋身避开巨蛇的大口，擦身的瞬间右脚用力在大蛇的脸上一蹬，借力落在岸上。 那巨蛇不知是因受限还是其他原因，见人远离水面后便不再追，昂着上半身与闻溪遥遥相望。 “嘶嘶——” 大蛇冲着闻溪吐两下蛇信。 闻溪握紧手中的剑，绷紧身体暗自警醒。 大蛇见状，声音顿时急切起来：“嘶嘶，嘶嘶嘶，嘶——” 闻溪用余光扫了扫周围的环境，脑中迅速分析形式。 这是条筑基巅峰的妖蛇，妖兽具有得天独厚的体魄优势，同级之下比一般修士更难对付。 不过，闻溪也不是打不过，只是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且以她如今的身体，并不适合高强度战斗。 因此，说实话，闻溪此刻其实不愿多事。 那条蛇的态度似乎也是如此，闻溪没有在它身上觉察到危险。 想明白后，闻溪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大蛇没有动静。 于是闻溪又退了一步，这回大蛇有了反应。 只见它藏在水下的尾巴忽然一甩，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往闻溪头上飞去。 闻溪条件反应般地避开身体。 没浇到人。 大蛇歪了歪它那颗硕大的蛇脑袋，闷闷不乐地“嘶”了两声。 闻溪最初捡到时，它修为不足，又没吃化言丹，因而成日咕咕叫。时间一长，闻溪慢慢便学会了通过妖兽的表情解读它想表达的话。 闻溪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一边猜测道：“你这是在报仇？” “嘶！” 大蛇转了转脑袋，露出被闻溪蹬过的半边蛇脸。 闻溪继续道：“因为我踩了你的脸？” “嘶嘶——” 大蛇眼珠子转了两圈。 闻溪从那双蛇眼中看出一股委屈的情绪。 这妖兽看着大，心性却跟个小孩子一般，闻溪放下戒备。 “抱歉，我刚刚以为你要伤我，所以才想办法自保。”闻溪解释道。 大蛇也不知听懂还没听懂，眼中仍有些不满，冲着闻溪叫了两声便向下钻入湖中。不消半刻，那颗翠绿色的蛇脑袋又从另一边冒出来，顺带吐了闻溪一身水。 这是一条报复心极强的蛇。 闻溪面无表情地做出评价。 好在这条蛇大约是个爱干净的，洒在身上的水没有闻到异味。 闻溪只略皱了皱眉，随即施法烘干自己身上的水迹，用净尘诀把自己收拾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暂时歇下离开的心思，随意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拿出地图开始研究。 季昀进秘境前季昀给了她一张地图，出发前师父也了她一份地图，不过没有季昀标准地详细，只大略标了几个位置。 闻溪对比之后果断选择了季昀给的那一张图。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碧心湖，在秘境偏南的方向，而她要去找的小幽冥焰在秘境中心位置。 这般，之后只要向着北边走就好，闻溪简单粗暴地定下行进路线。 研究妥当后，闻溪便收好地图一边闭目打坐，一边等待湖心的蛇心水莲成熟。 之前下落之时她就看到湖中心快要成熟的蛇心水莲，原本闻溪觉得蛇心水莲对她用处不大，这条大蛇本性不坏，她不好抢对方东西。 现在闻溪的想法却是一变，自己虽不需要，却可以拿回去给闻雪玩儿。 蛇心水莲为水属性灵植，对水灵根修士有极大的好处。闻雪是只冰属性兔子，这蛇心水莲对她自然也有好处。 除此之外，蛇心水莲之所以以蛇心为名，皆因其幼生期若吸收了蛇毒为养分，便有变异的可能。 变异后的蛇心水莲成熟后食之有解毒的功效，更是炼制清毒丹的一味重要灵植。且其吸收的蛇毒越毒素越强，变异后的蛇心水莲品级也就越高。 湖中的这株蛇心水莲虽还未开放，但单从花苞上的黑色暗纹看，至少也是四级灵植。 四级灵植！ 闻溪意识到不对。 四级灵植对于金丹修士来说都是好东西，闻溪不觉得偌大的秘境里，一个能与这条蛇抗衡的妖兽都没有，再不济一起上都可。 奇怪的是，从她落下到现在，除了湖里那条蛇，闻溪愣是没见到周围有其余妖兽活动。 闻溪眸光闪了闪。 修士本就是逆天争命，她既打定了主意，自不可能有半途而退的事，不过确实得更加谨慎才是。 两日后，蛇心水莲开花，香气四散。 闻溪倏然睁眼，视线紧盯着湖中心的莲花。 待察觉到到水中的大蛇有异动的瞬间，闻溪立即抓准时机出手，剑出身动，化作一根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摘完蛇心水莲，闻溪并不恋战，立即向着先前定下的方向飞奔而走。一路连用了三张疾行符外加一张瞬移符才勉强摆脱掉大蛇的追击。 过程顺利地令人生疑，偏偏又找不到具体是哪里出了错，闻溪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先前与大蛇缠斗时闻溪胸口被它的尾尖扫到，受了点内伤，后面逃跑时体内灵气也几乎耗尽。 现下脱离危险，最先要做的就是寻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闻溪如今还未结丹，神识能扫到的范围不大，索性就近选了一株还算安全的巨树，在身边布下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后，便开始打坐疗伤。 玉玄真人疼爱徒弟，给她的丹药符篆都是品质最好的。 随意吞下一粒三级上品回春丹并两粒二级上品回元丹，片刻功夫，先前消耗灵力便回来大半。 浓郁的丹香勾得某个偷偷跟上来的某条蛇直流哈喇子，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什么声音？”闻溪睁眼，面露警惕。 知道自己不小心暴露后，暗地里的某条蛇身体瞬间僵硬，动也不敢动。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是—— “湖里那条蛇？” 身份暴露，碧蛇绝望地闭上眼睛，随即下定决心，瞅准闻溪的手指，手指长度的蛇身刷地一下扑了上去。 奈何闻溪的反应比它更快，手指轻轻一动便将那条预备搞偷袭的碧蛇捏在手指间，拿到眼前看了看。 先前这蛇原形时还不明显，这会缩水了倒是把它脑袋大的事实暴露得明明白白。 通体碧绿的蛇身，蛇脑袋两边却长出两处红色的鳞片，跟小耳朵似的，配上那两只黑溜溜转个不停的蛇眼睛，瞧着又憨又呆。 闻溪原先还以为自己甩掉了对方，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分明是故意为之。 “跟着我干嘛？”小蛇的行为让她想到家里的闻雪，眼中不由多了丝温柔。 小蛇翘了翘尾巴，用尾尖指着她腰间的储物袋：“嘶嘶。” 完了又缠住闻溪的手指脑袋一歪，一副赖上她的模样。 “要我把东西还你？”闻溪问。 小蛇摇摇脑袋，身体缠得更紧。 又觉得这样交流不方便，转了转眼睛，一边龇牙一边点了点闻溪的手指。 “不要东西，要跟我签契约？” 修士可以契约妖兽，但大多妖兽性情高傲，很少有自愿与人契约的，尤其是这种开了灵智的。 小蛇点点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闻溪脸上却不见高兴，不是嫌弃小家伙品阶低，只是—— “你我属性不合……” “救命啊！” 闻溪话还未说完，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呼救声，当下顾不得其他，立时带着小蛇往声源的方向飞去。 4、秘境 郗梦一脚踹开扑过来的蜘蛛，看着身后约人头大小的紫黑蜘蛛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只觉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天知道她最恶心这些虫子，还是专克她的噬音蛛。 一个人的运气能差到何种程度，看她就知道。 从她进秘境到现在，就没有一件顺当的事。 可怜她一个貌美优雅的音修，最后竟沦落到只能靠双脚解决敌人。 郗梦一边逃跑一边分出一点神识翻储物戒，从中找她能用的法器符纂。奈何她先前为了进这个秘境，生生用秘法把修为压到筑基期。 筑基期—— 她储物戒里剩下的那些个法器符篆，拿出任意一个都能消耗掉自己全部的灵气。 唯一庆幸的是方才自爆的那支玉簪重伤了蛛王，现在追着她跑的都只是一些炼气期的小蜘蛛。 可这也…… 架不住它多啊！ 郗梦嫌弃地收回眼神，一边往前跑，一边呼救。 她方才用神识感应到有人正往她这边来，貌似还是个熟人。 “救……” 郗梦一声还未喊完，一个白衣女子忽然从天而降，一剑斩灭她身后的蛛群。 “往旁边退。” 闻溪一边挥剑清理蜘蛛一边道。 “多谢道友相救。” 郗梦一边说话一边麻溜地跑到对方身后。 见人退开，闻溪出手的招式愈加狠，速度也愈块。剑光扫过之处，便有大片噬音蛛化为齑粉，只有少数几只能留下半点残肢。 缠在她手腕上的小蛇见状也不甘示弱，张开小口对着蛛群一吐，地上立即多了一群水淹蜘蛛。 一人一蛇配合下，顷刻间，面前的蛛群便少了大半。 远在洞中的蛛王感知到不对，立即将剩下的小蜘蛛召回。 闻溪只是救人，并没有对蛛群赶尽杀绝的想法。见蛛群退走，她也收剑停手，回身去看方才救下的人。 女子安静地站在一边，头上发髻散乱，隐隐遮住清秀的脸庞。 灰蓝色的衣裙上面划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白玉般的肌肤，隐约可见上面的红痕，瞧着既狼狈又令人生怜。 方才是这样吗？ 闻溪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打量郗梦的同时，郗梦也在打量她。 之前说了再见，没想到缘分竟来得这般快。 “道友可有受伤？” 郗梦收起心中感叹，摇头柔弱一笑：“没有，郗梦谢过道友救命之恩……” “哗！” 话还没说完便被浇了个透心凉。 ？！！ 郗梦：…… 闻溪：…… 小蛇：爽了！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郗梦脸色惨白，表面柔弱，心里却是暗暗咬牙。 闻溪低眉瞧了瞧安静盘在她手腕上的罪魁祸首，再看看脸上对方虚弱的模样，眉心微微一蹙。 虽然她还没跟这条小蛇签契约，但这条小蛇终归是由她带来，责任自也担在她头上。 “抱歉，一时不察。” 郗梦可没从她脸上看她半分歉疚：“一时不察？” 看来柔弱派不起作用，换了吧。 闻溪也知道自己这借口找的太敷衍，只能转移话题道：“咳，你身上可还有衣物？” 郗梦刚想说有，随即意识到自己身上只带着储物戒。 她现只是魔音宗内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储物戒这种东西绝不应该是她用得起的，遂摇头，语气凄然道：“我的储物袋刚刚丢了。” 闻溪闻言没多想，取出一套多余的法衣：“我这里有。” “多谢道友。”郗梦感激一笑，接过衣服去旁边换好，顺便打理一番。 趁着对方换衣服的时间，闻溪也开始质问惹祸的小蛇：“为何无故欺负人？” “嘶嘶。”虫子，脏。 小蛇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张嘴做吐水状。 闻溪想了想，方才女子的衣角上确实粘了一些蜘蛛的黏液，不过：“那也不能随意朝人身上吐口水。” “嘶。”好吧。 小蛇垂下脑袋，勉强答应。 闻溪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慰，身后人也传出动静：“道友，我好了。” 闻溪转身。 眼前女子的长相不说绝色，倒也清秀，只是方才她脸庞被发丝遮住，加之一身暗沉衣物压着，看不出什么。 这会穿上闻溪予她的白衣，却多了一丝脱尘气质，尤其那两只漆黑灵动的眼珠转动时，闻溪便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闻溪心里莫名有些在意，嘴上也跟着问了出来：“我与道友之前可曾见过？” 郗梦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差点以为对方识破了自己的伪装。 再一想自己这回用的是宗门特有的秘术，对方的眼神也不像是认出她的样子，心下稍安。 郗梦不承认也不否认：“似道友这般人物，我自然是认得的。却不知郗梦一介普通人，可有侥幸入得道友的眼？” 闻溪道：“你叫郗梦？” 郗梦点头。 闻溪在脑中搜索了一下，确认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后便不再有兴趣。 念及对方情况，她开口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之前可有联系同伴？知道她们在何处？我送你过去。” 郗梦闻言稍作犹豫，而后小声道：“我是……魔音宗弟子。” 说完这一句她顿了片刻，见闻溪面上没有露出异样这才咬了咬唇接着道：“我在门中地位不高，亦没有什么交好的人，现下我这般模样，即便是遇到同门只怕也……” 闻溪听完打量她几眼，见她实力低微，储物袋又丢失，在这秘境中确实危险。想了想拿出一个多余的储物袋，并一些符纂丹药，外加两件法器交予她。 “这些你拿着自保。” 郗梦推拒：“不可，道友救我性命，郗梦已是感激，怎可再要道友的东西？” “拿着罢。”闻溪索性塞到她手里，“日后自己小心。” 郗梦听她言语方觉不对，忙抓住她的手：“道友？” 闻溪眉心微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还有事？” 郗梦见她表情，知道要让对方开口怕是没有可能，只能主动请求道：“我可能跟着道友一起走？” “不行。”闻溪一口拒绝。 “道友。”郗梦闻言面色一白，低垂下头语气惨然道，“是我逾越了？” 闻溪本决意离开，却不知为何，见那双熟悉的瞳眸染上哀戚后，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痛。 方未想明白，就听对方继续用那副凄惨的口气道：“道友不用在意我，进秘境前我就知道自己实力低微，原也没打算活着出去，现下能多活一时已是侥幸，怎可要求更多……” 闻溪听着她自暴自弃的话，心觉不喜。明明是个才认识的陌生人，她却有一种对着闻雪和师父的无奈之感。 “我要进流沙域，你若愿意就跟着？” 郗梦闻言当即停止卖惨，看着闻溪眼眸一亮：“我跟着道友。” 闻溪眼眸微颤，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但她向来言而有信，既然已经答应让对方跟着，自是不会再反悔。 “走吧。” “等等。”郗梦扯住她的衣袖。 闻溪瞥了一眼被她扯住的袖口：“何事？” 郗梦假装没瞧出她的嫌弃，眨眨眼装可怜道：“我不会御剑，道友能带带我吗？道友不愿也没关系，我会尽力跑快点跟上道友的速度，若运气不好惹到什么妖兽，道友若见我可怜，便施手救我一把……” “上来。” 郗梦面上难过一收，跳上铁剑：“闻道友心善。” 飞剑方才升空，剑身忽而一顿。 “放开。”闻溪冷声道。 郗梦脸皮极厚，缩着脖子装无辜：“闻道友，我恐高。” 闻溪：…… 她觉得自己好像救错了人。 她默默在飞剑周围打上一层护罩，而后招呼也没打一声，兜头一块方布落在郗梦的头上，正好将她眼睛蒙住。 “闻道友？” 郗梦伸手想把头上的布巾扯下，却被闻溪打断。 “站好，不许扯，再动就自己走。” 郗梦知道自己这是逗过了头，忙安静地站好不敢再撩拨。 * 行了半日，路上遇到几只妖兽，修为低的全被闻溪解决，难缠些的两人则绕路避过。 之后再遇到妖兽时，闻溪就在前面打。 郗梦作为一个“普通且贫穷的弟子”，便在身后跟着捡对方看不上的灵植和妖兽尸体。 夜里林中危险愈多，不适合继续赶路。 闻溪寻到一个山洞，斩杀了里面的妖兽，暂时成为两人的休息之所。 闻溪所说的休息就是打坐一夜，但郗梦所理解的显然不同。 闻溪功法运转第一个小周天时，郗梦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洞内燃起火堆。 火光照亮漆黑的山洞，氤氲着闻溪清丽的脸庞。 她睁眼略略一扫，没说话。 闻溪功法运转第二个小周天时，郗梦从储物袋里拿出白日收集的一只赤风鸡，处理完毕后开始架在火上烤。 闻溪继续运转第三个小周天时，旁边开始传出香味和郗梦碎碎念的声音。 “好香！” “该翻面了。” “哎呀，好烫。” “应该快要好了。” …… 闻溪停止运功：“你在干什么？” “烤鸡呀。”郗梦撒调味粉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友要尝一尝吗？” 闻溪看着酥黄的鸡皮上溢出的油脂，闭眼拒绝道：“不用了。” 郗梦却不放过她：“很好吃的，道友真的不想尝一尝吗？尝一尝吧。” “不……” 闻溪还想拒绝，郗梦却直接撕下一只鸡腿，用树叶包裹好塞进她手里：“道友就尝一口吧，不难吃的。道友今日救我性命，又送我储物袋，还带我御剑，着实辛苦。郗梦囊中羞涩，无以为报，仅有这一点手艺可用，道友便当安我心，给我一个面子尝一口。” 闻溪第一次见郗梦这样的人，一对上总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她看着手里的食物沉默半晌，又看看对方期待的眼神，无奈地低头咬了一口。 如郗梦所说，她的手艺确实非常好，火候掌控得恰到好处。外层的鸡皮酥黄香软，内里的鸡肉鲜嫩可口，之前撒上去的植物汁液浸入鸡肉里，吃着还有一股清淡的酸甜味。 郗梦表面是在吃东西，实则暗地里一直关注着闻溪，见她吃完一口，忙问道：“怎么样？” “嗯。”闻溪神色淡淡。 郗梦笑眯眯地看着她，不依不饶道：“嗯是什么意思？不好吃吗？唉，看来还是我手艺太差了。” “好吃。”额心轻凝。 郗梦见状，心里得意，行为上更加放肆，竟是直接越过火光，手指按在她的额头上：“即是好吃，怎地还皱眉，莫不是故意哄我？” 闻溪拍开她的手，眉头拧地更深：“好好说话，莫要动手动脚。” 一时得意忘形，郗梦连忙补救：“是我的错，我就是看你皱眉，怕你只是哄我才说好吃，……你别生气。” 闻溪闻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这个解释：“没有哄你，你做的很好。” 郗梦笑笑：“你喜欢便好，以后我日日都做给你吃。” “不用……” 郗梦嘴角下沉：“原来你还是嫌弃我……” 闻溪头疼：“不是……做这些耽误修炼。” 郗梦顺嘴就道：“不耽误不耽误，做东西给喜欢的人，我心中再乐意不过。” 喜，喜欢？ 闻溪脑中忽然闪过某个画面，昏黄火光里，容貌姣好的女子坐在季昀身边说‘我想做东西给喜欢的人吃。’ 荒唐，轻浮。 闻溪忽地起身：“我出去练剑。” 郗梦遗憾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方才说什么了，怎么就跑了呢。 5、秘境 闻溪在洞口挥了半晚剑，到后半晚方才回来。 不知是她日有所思还是何故，就半晚的功夫她竟又入了梦。只是这回梦中的人影像不知为何有些模糊，有一瞬间，闻溪甚至把梦中的身影跟郗梦重合，而对方最后唤的那个名字竟还换成了她。 这怎么可能？ 这般想着，她立即睁开眼。 面前的火堆已然熄灭。 在她不远处，郗梦毫无防备地背靠石墙安静睡着。昨夜出去捕食的小蛇已经回来，安静地缠在闻溪的手腕上，装作一个翡翠镯子。 闻溪瞧了眼洞口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越发觉得离谱，看来她果真得快点结丹才是。 闻溪没把人叫醒，起身悄悄除了山洞，拿出铁剑又练了一套基础剑诀。 她却不知道，等她一走，原先还熟睡的人立即睁开了眼睛。 早上没有时间再予对方做早食，等人醒后闻溪勉强在储物袋的角落里找到一瓶辟谷丹给郗梦。 郗梦拿着那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丹药，表面感激道谢，背着人就给扔得远远地，碰也不碰。 闻溪做完自己该做的，便仍同昨日一样预备带着人继续赶路。不过这回，却是还未起身便被对方拦住。 “闻道友，我能问一问，你现在是准备往哪里去吗？” 闻溪平静道：“流沙域。” 郗梦：“我是说在去流沙域之前，闻道友可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闻溪：“没有。” 郗梦疑惑了：“那闻道友是没有秘境地图？” 这也说不通，即便没有地图也该知道流沙域在内围，应当往内围走才是。 “有。” 闻溪以为她要看，只是一副地图而已，她也不甚在意，索性取出来递给她。 郗梦看了看地图，确认是上面标注的都是正确的方位，排除对方被蒙骗的可能性。 郗梦：“闻道友之前看过了地图吗？” 闻溪：“看过。” 郗梦：“是照着地图上的路线走的？” 闻溪：“对。” 郗梦吸了口气道：“那，恕我冒昧，闻道友是否不辨方位？” “……” 闻溪想到雪峰山洞口的红绸以及闻雪临行前的嘱咐，默然不语。 换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只怕面上早已掩不住的尴尬，闻溪那张晶莹若雪的脸上却仍端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沉静表情。 郗梦看着人，语气也端着平静道：“好吧，我想闻道友你大概是走错方向了。” 高冷美人竟有个路痴属性，这不是缺点，反而显得对方更可爱，郗梦只觉得自己越加喜欢眼前的人。 而且再转念一想，正是美人的路痴属性早就了她们之间的缘分，岂不妙哉。 “哎呀，看来闻溪同我果然是天定的缘分，注定是要成为……朋友的。”郗梦笑得意味深长。 “朋友？” 闻溪只知闻雪靠八卦交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师父也总说要她交些朋友，但她自己却没想过这些。 郗梦听出她话中的茫然，心里亦是讶异，莫不是修了无情道的人都这般呆傻，不过傻人亦有傻人的乐趣在。 “对，朋友。”郗梦声音带着蛊惑，慢慢变成委屈，“还是说闻溪觉得我一个魔修配不上你这正道仙门弟子，不屑与我做朋友？” 闻溪并没有偏见，遂摇头道：“并非如此。” 郗梦激动地握住闻溪的手，脸上溢满欢喜：“那便好。” 昨日隔着衣袖闻溪没注意，现下只觉握住她的那只手掌细软嫩滑，柔弱无骨，皮肤上带着些微的凉意。 郗梦也被手下滚烫的肌肤惊得一愣，这人不是冰灵根吗，怎么身上烫得跟一团火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就被人甩开。 闻溪对上对方那双通透明亮的乌黑眼瞳，指根一颤，冷声道：“我不需要朋友。” 说罢转身道：“该走了。” 郗梦见状，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来，一边跟上去：“好，我来指路吧。” “嗯。” 这回闻溪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一上去就把郗梦禁锢在剑尾，不给她任何作妖的机会。而郗梦担着指路的职责，竟连自己恐高一事也忘了。 * 对于如何迅速获取别人好感这件事，郗梦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当她发现自己装可怜有用时，便毫不犹豫地利用这一点博同情，之后更是利用这一点一次次试探闻溪的底线。 闻溪不喜人近身，她便偏要靠近。闻溪不需要朋友，她便偏要做这个朋友。 起初闻溪是拒绝的，但郗梦总会装作不经意，或是碰碰她的手臂，或是摸摸她的头发，或是突然被吓到扑进她的怀里…… 若被发现了就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诚恳认错，但坚决不改。 有时闻溪实在被她逼急了，甚至想就此把人丢开，她又立即安分下来。 不过，她也不是总是这般。 当她发现自己说起过往的某些经历，亦或是见识过的某些景色时，对方留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便会多上一些时，她便毫不吝啬地将自己所知一点一点说给对方听。 闻雪也爱同闻溪说话，不过她更多说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今日是这位师姐，明日是那位师兄，后日又是某位剑尊。 闻溪对那些不感兴趣，倒是郗梦去过的那些陷阱，秘境中遇到的危机更吸引她。 不过偶尔闻溪也会奇怪：“你明明年岁看着也不大，修为也不高，难以想象竟去过这么多地方。” 郗梦闻言话语一顿，过于热衷表现，差点得意忘形暴露自己。 “哈哈哈，看来闻溪你也被我的外貌欺骗了。” 在郗梦的软磨硬泡之下，两人的称呼也从客气的“道友”换成“闻道友”，再到“闻溪”、“郗梦。” “欺骗？”闻溪闻言眉梢微抬。 她虽然知道测骨龄的方法，但进这秘境的一般都是门中较为出色的弟子，是以下意识地便将对方当做了同龄人。 郗梦见状笑歪在闻溪身上：“你别光看我长得年轻，其实我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就是以前运气好，吞了一棵驻颜草才能保持这模样。” 闻溪默默扶正她的肩膀：“确实没想到。” 郗梦又道：“至于去的地方多，若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成日往那些险地钻呢？我们魔修不似你们仙修门派，想要资源只能自己去争去抢，实力弱小的还得堤防被人算计。” 郗梦这些时日卖惨已成了习惯，闻溪亦是习惯对她多两分可怜与包容，点点头安慰道：“你很不容易。” 她见过的人中，似乎确实没人比郗梦更惨，都这般年纪了还未结丹不说，进秘境寻找资源，反而先把储物袋给弄丢了，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 资质差、年纪大、还穷。 闻溪眼神变了变，越发觉得对方不容易。 郗梦瞅着对方诡异的眼神，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不过闻溪不说，她也不好问。 直到晚间休息时，闻溪理了理自己储物袋中的东西，拣了几样自己需要的，剩下一股脑地全拿出来，摆在地上。 “这些东西我用不上，你如果有需要的可以收着。” 她拿出来的东西可比对方成日挖的那点野花野草珍贵太多，应当可以稍微改善一下对方的生活。 郗梦终于直到上午感觉到的那点不对是从哪来的了。 她第一反应：她把我当收破烂的了？ 第二反应：她这是看不起我？ 第三反应才是：哦，她应该是可怜我。 郗梦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她不同人情还是赞她心善过头。 明明连个“朋友”的名头都不愿与她，给起东西却又这般大度。 “多谢。” 即是闻溪的心意，郗梦自不会拒绝，随意拿一两样东西不是又有报答的机会。 郗梦说完，刚想随便拣两瓶丹药，目光却被一个碧绿色小球吸引：“噫？这是什么？” 闻溪跟着看过去，赫然一惊，那不是盘在她手上的那条蛇吗？什么时候跑那边去了。 “等……” 闻溪话还没说完，那边郗梦已然伸手去拿小球。 伪装成圆球的小蛇嗅到令它舒服的味道，张嘴就是一口。 “啊！” 事情发生地猝不及防，郗梦不觉惊呼出声。 闻溪慌忙起身，一手捏住那条作妖的小蛇，另一手抓着郗梦的手指着急道：“你怎么样？” 郗梦刚想说没事，抬眼却发现头一次在闻溪脸上见到这般着急的表情，到嘴边的话立时变成了：“有点痛，你帮我含一含。” 听她此言闻溪哪还不知自己多余担心，遂放开手坐回去：“无事便好。” 一时得意忘形，好好的机会说没就没。 郗梦懊恼一阵，随后视线转到闻溪手中捏着的那条小绿蛇身上：“虽没大事，但这小东西刚刚应是与我定了契约。” “契约？”闻溪低头去看手中的小蛇。 小东西扭了扭自己的身体，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讨好地看着郗梦：“嘶嘶，嘶嘶——” 闻溪猜它大概是在同郗梦说话，意思太复杂，她看得不是很明白。 郗梦勾唇浅浅一笑，在心中警告了小蛇几句，随即歉疚地看着闻溪道：“抱歉，我刚刚不知道这是你的妖兽。” 闻溪放开小蛇道：“本来就是它主动为之，你并没有做错，无需道歉。” 郗梦面上感动：“你不怪我便好。” 心里却是嫌弃得要死，她堂堂一元婴修士竟然被条筑基期的小蛇算计了，丢死个人，不过—— 郗梦心里一转，脸上表情又是一变：“这回我可欠你更多，更加报答不起。” 闻溪摇头：“它先前虽跟着我，但并非我之物。如今既与你定契，便是你的机缘，你不欠我什么，亦无须报答。再则你实力低微，带着它也多一份保障。” 哦，实力低微。 6、秘境 郗梦睨了眼那条躺地上装死的小东西，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眼波微转，将对方的话打碎重新解读：“你这是在担心我？” 大约因着郗梦是水灵根的缘故，即便在沙漠中行了好几日，身上也不见疲态，仍是水灵灵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永远充盈着润洁的光华，流转间摄人心魄。 同行的一路，这双眼睛时不时就要看着闻溪眨两下，按理她早应该习以为常才是。事实上却完全相反，看得越多，闻溪越有种深陷进去的错觉。 无论是她的眼睛，还是郗梦这个人，都带着奇异的魔力，闻溪避开她的眼神。 “算是。” 郗梦闻言唇角轻抿，俯身拾起地上的绿色小蛇，冲着对方俏皮地眨眨眼：“如此，我便不能辜负闻溪的一番好意了。” 闻溪眸光沉静：“嗯。” 郗梦将捧着碧色小蛇的掌心在闻溪面前摊开：“既然是你送我的礼物，那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 她的话既霸道，又带着一股娇俏的温软，让人很难拒绝。 闻溪低头瞧了瞧那白玉与碧色交相辉映的风华，实在很难将“闻湖”这个名字说出口，半晌才吐出一个雅致点的名字：“沉碧。” “沉碧好，很配它。”郗梦欢喜道。 “你喜欢就好。” 闻溪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浅淡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 “你……” 郗梦此刻的心情有点像从前在风雨中苦守十八日，最后终于见到那株银蕊净玉莲开花的瞬间那般。 大抵耗费苦心的东西到收获时总是这样让人喜欢。 闻溪见她略显呆滞的神色，面上疑惑：“嗯？” 郗梦回了回神，看着她眼里盛满柔光，连嗓子也温柔到极致：“我很喜欢。以后若见不到闻溪，我便看看沉碧，这样就能时刻想起你了。” 闻溪以为她说的出秘境后的事，想了想道：“人之相遇，本如浮萍，聚散不定，无需过分挂怀。” 才刚发现对方态度软化一点，结果又跟她说浮萍聚散，这是根本不把她放心上。 郗梦暗暗咬牙，心道果然是块冰，焐这么久也没焐热。 不过，这样才更有挑战性不是。 郗梦沮丧不过一刻，又立即道：“浮萍无根，你我却有情，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闻溪不语，想来是不赞同她的话。 但郗梦受打击已成习惯，立即就此幽怨地看着对方控诉道：“你可真是狠心。人家跟一块木头相处久了都能生出感情，我这么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就一点心软都没有？” 心软吗？自是有的，若非心软，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对方。 闻溪惯来诚实，遂点头道：“有。” 郗梦闻言眉尾一扬，不仅不觉意外，反而进一步逼问道：“那你说我们现下可是朋友了？” 她的眼神极具侵略性，闻溪受不住点头：“是。” 郗梦立时挪到她身边，手搭上她的肩膀：“那我再问你，既是朋友，我可能怪怀你？你又会不会想我？” “我……”闻溪忽地起身，“我去练剑。” 被留在原地的郗梦叹了口气，当真难撩，她还有更多话没说出来呢。 * 流沙域不利飞行，是以两人自进了沙漠后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双脚走路，速度减慢不少。 又过了两日，两人遇到三个被赤尾蝎攻击的人，闻溪救完人才发现这三人竟是一元宗的弟子。 “大师姐！” 一见到闻溪，三人刷地一下哭了出来。 三人在沙漠里待了许久，又遭到赤尾蝎追杀，形容本就狼狈，再叫眼泪鼻涕一冲，看着越加邋遢。 闻溪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沉声道：“站好，遇到何事说就是，有甚么好哭的？” 三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哪里有一点仙门弟子的仪态。 这样一对比，她心里对郗梦的评价就更高一筹，即便狼狈，也自有一身风骨在。 最左边的男子面相稍沉稳些，定了定神道：“大师姐，事情是这样。我们三人日前原是与门中其他弟子结伴而行，谁知前日遇见阴魂宗的一行人，趁我们与妖兽搏斗时在背后偷袭。对方人多，季昀师兄见我们不敌，便使力拦下大部分敌人，给弟子们创造逃命的机会。” “我与邱尔师和左善两位师弟逃出后本想通知其余弟子，结果半路又撞见一群赤尾蝎。幸亏大师姐及时出现，我三人才得以保下性命。” 三人好不容易逃出小人之手，又遭妖兽袭击差点丧命，连番打斗之下身心俱疲，无怪乎见到她会这般激动。 如此也能理解。 “你们逃出来了，那季昀呢？” 对于这个师弟，闻溪倒不是很担心。一则在梦里，对方的实力和运气便很不错，总能化险为夷；二则她给对方的传信符也没有动静，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但问一句还是要的。 果然，中间的左善也说道：“我离开时见季师兄炸了许多符篆，看着尚有余力，之后就不知了。” “好，我知道了。”闻溪问完话得知阴魂宗的人在追杀他们，也不放心三人单独离去，遂道，“你们先修整一下，暂时同我一道。之后再找一找附近有没有其他一元宗的弟子，先把他们集合起来。” “是，大师姐。”三人齐声应道。 安置好三人，闻溪又转头同郗梦道：“抱歉，师门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你……” 郗梦忙道：“我自是同你一起走。还是你嫌我累赘，不想带着我了？” “自然不是。”闻溪连忙否认。 郗梦道：“那便莫说其他话，你若想找人我陪你一起找就是。” 闻溪感激她的体谅：“多谢。” 郗梦观她脸上表情，感觉对方对她的好感又多一点，心中同样欢喜。为此，也就不吝啬透露她一点消息。 “你知道我是魔音宗的人，先时对阴魂宗也有一些了解。”郗梦压低声音道，“魔修与你们这些仙修的修行功夫不同，如我们魔音宗这般尚算好的，只用声音迷惑人心神。除此之外，大多数魔修的修炼方式都是极为血腥残忍的。” “像阴魂宗，这个门派里的人几乎都是以御人魂魄为法门。换句话说，也就是用人魂养厉鬼。只是这养鬼也看天资和修为，天资越好、修为越高的魂，养出的鬼越厉害。可这养鬼的魂魄又从何处来？有些人喜欢屠杀凡人，有些则盯准了你们这些天资卓绝的修士。” “当然，觊觎你们这些名门弟子的未必只有阴魂宗一个，如尸傀门这些也并非没有参与的可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次的事我们魔音宗的人应当没有参与其中，至于其他魔修门派，我就不知道了。而且如果他们真是有计划的行为，或许不止你们，其他几个正道门派的弟子说不得也被盯上了。” 这些信息大多不隐秘，隐秘的如闻溪这般不通俗事的，也只以为是魔修内部流通的消息，完全没有怀疑过郗梦为何这般肯定。 知道阴魂宗的目的后，闻溪心里多了一层紧迫之感。 等三人稍歇片刻后便急忙开始聚集剩下的弟子，路上遇到其他正道门派，也把知道的消息告知对方。 这般找了五日，也不过才找到三分之一的弟子。 第五日下午，闻溪忽然收到季昀的求救信符。 信符激活，说明那边情况危急。闻溪吩咐其余弟子慢慢赶过去，自己则带着郗梦一路疾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 两人找到人时，季昀正与阴魂宗的人缠斗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丹鼎门弟子。 其他人还好些，勉强能应付过来。 季昀却是一边要顾着自己的敌人，一边还要看着旁边的钟莹莹，压力倍增。 闻溪见状二话不说，放下郗梦，持剑劈开背后偷袭钟莹莹的阴魂宗弟子。 那魔修手臂被斩落，手上的骷髅头法器也跟着落地，发出凄厉的呼嚎声。 “啊，走开！” 钟莹莹离得近，首当其冲被影响，抱头捂住耳朵形容痛苦。 闻溪想起来之前郗梦曾同她说过，阴魂宗的人擅使厉鬼搅人心智，如今阴魂失控，威力倍增，钟莹莹一时无法抵挡。 闻溪提前刺进骷髅头之中，她体质特殊，体内的天火之息既是危害，也是助力，其至阳属性正是鬼魂克星。 那法器中厉鬼甚至来不及哀嚎便被灼烧殆尽。 法器主人跟着吐出一大口血，他不似闻溪这般随意拿把铁剑就能用，这骷髅头可以说算得上是他本命鬼器。 如今，本命鬼器破，他的命也去大半，心中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只可惜这个念头还未付诸实施，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颅从脖颈上脱离。 杀完人，闻溪眼睛都不眨之下，立即飞身帮其他人。 一起赶来的郗梦和沉碧也加入其中帮忙杀敌。 有了闻溪三人的帮忙，局势瞬间转变，不过半刻功夫，场中阴魂宗弟子便去了大半，剩下几个活着的也再无还手之力。 “师姐，这些人如何处置？”季昀看着剩余几人恨恨问道。 闻溪瞧了一眼地上几个倒下的一元宗弟子，无情道：“先问清楚他们的目的，问完便杀了吧。” “好。”季昀点头道，“那我叫刘司师弟去审，他是戒律堂的弟子。” “可。”闻溪同意，随即看向其他人。 “大师姐\道友。” 剩下的几个一元宗弟子和丹鼎门弟子齐声道。 闻溪先对着自己宗门的几个人道：“你们先打坐疗伤，稍事休整。” “是，大师姐。” 安置好一元宗的人，闻溪又看向丹鼎门几人。 “徐华代师弟师妹们谢过道友救命之恩。” 闻溪摆摆手，不甚在意，简单同这些人说了说情况，让他们自行疗伤联系同门之后便不再管。 郗梦走到她旁边，瞧见她剑上的血迹，及时按住沉碧的头。 她现在已然知道先去见面时浇她一身水的罪魁祸首是谁，为防闻溪步她后尘，半是威逼半是耐心教沉碧控制水柱大小。 “你把剑给我，我帮你洗干净。” 闻溪摇头拒绝：“不用。” 郗梦刚想问为什么，就见她手中铁剑忽而碎成粉末飘散在风中。 难怪先时在林中时，她总觉得每日乘的铁剑似乎都有些不同，原是如此。 这一变故惊讶的不止郗梦，在她身后本想来找茬的钟莹莹亦是被震慑住。 她以为闻溪看出她的心思才故意如此，脸上的怒火立即一消，支支吾吾地喊了一声：“……大师姐。” 闻溪转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冷淡：“还有事？” 钟莹莹余光扫了扫，没看到季昀的身影，撇撇嘴：“无事，谢师姐刚才救我。”说完径自跑开。 郗梦觑着钟莹莹的背影说：“你这位师妹模样还不错，只是性子貌似不太好？道谢不像道谢，像要找你寻仇。” 她方才可是看见了对方带着怒火而来。 “嗯。”闻溪随口应着，余光却是瞥到郗梦那只白净纤细的腕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渍，“你受伤了？” 郗梦垂眸瞧了一眼，顺手凝了点水珠洗去：“没有。刚才没看见，是别人溅上去的血。” 等说完才反应过来，盯着闻溪惊喜不已：“你……” “没受伤就好。”闻溪点头，脸上复又恢复淡然，“刚才多谢你帮忙。” 郗梦按下这个发现暗自欣喜，一边道：“你要如何谢我？光是一个谢字可不行。” 7、秘境 闻溪显然是没料到她这般不按常理出牌，愣了愣问道：“你想要我如何谢你？” 郗梦睨她一眼，藏住眼中算计：“难不成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闻溪迟疑稍许，用语更严谨一些：“只要我能做到。” “那，”郗梦忽而贴近闻溪面前，“不如你亲亲我？” 亲！ 亲？？ 亲！？？ 闻溪慌忙退开，严词拒绝：“不行。” 郗梦看她一副被震傻的模样，怕人一激动就要赶她走，忙弥补道：“好了好了，逗你两句，你还当真了？这回该学乖了，知道话不能乱说了吧？” 闻溪点头，又摇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记下了。” 啧。 这表情好像她有多可怕一样，郗梦配撇嘴道：“行吧，先去看看之前抓住的那群人，这么久了，他们应该招完了。早点问完早点走，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闻溪瞥见她面上与沉碧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只觉得这主宠二人果然很般配。 两人找到季昀和那位戒律堂的刘司师弟。 魔修没有什么原则，一问便把知道的都说了。 事情果然如郗梦所猜测的那样，阴魂宗和尸傀门已经暗中结盟，准备在秘境中捕杀仙修弟子。 而最先策划这次行动的人正是阴魂宗的一名弟子——祝辽。 祝辽此人性格手段甚是阴毒，偏偏不知怎么巴结上了宗门里的一位长老，在门内极受重视，下面一些普通弟子也多以他为首。 在进秘境前，祝辽的行事就颇为乖张狠辣，私下里不顾明面上的条约，暗中抓仙门弟子炼魂。 这回进了秘境无人约束，他就更加肆无忌惮。没过两日，便联系了尸傀门那边的人，说服他们一起结盟围杀这群仙修弟子。 根据那些阴魂宗弟子的供词，他们这些人被分成了好几个队，一部分人四处围杀落单的仙门对子，另一部分人则随着祝辽一起前往焱心谷外埋伏。 季昀把那些人招供的信息全部说完后，才转眼看向旁边的郗梦。 在宗门里时，他从未见过闻溪同任何人亲近。 哪怕他打着师弟的名义几次三番凑到对方身边，都不曾得到半分优待。 他原以为师姐本性如此，心中虽觉得失落，但也能理解。 却原来不是。 他方才分明看见这人与他师姐一处说笑，举止尤为亲密，甚至对方身上还穿着他师姐的衣服。 季昀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嫉妒的情绪。 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温润的笑道：“师姐，这位道友是？” 闻溪不知他心里诸般婉转，如实说道：“她叫郗梦，我的……朋友。” 说完，闻溪有转头对郗梦道：“这是与我师弟，季昀。” “哦，既然你是闻溪的小师弟，那便也是我的小师弟了。”郗梦看着季昀热情道，“小师弟，你好呀！” 朋友？ 季昀打量了对方两眼，温文一笑道：“郗道友修为似乎比我低上一些。” 修真界不论年纪，只讲实力。 季昀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想当我师姐，你不配。’ 郗梦暗暗龇牙，随即想到什么背地里朝季昀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而后忽然垂下眉眼黯然道：“是，抱歉，怪我太欢喜，一时逾矩。以我的修为，确实没资格这般说。” 闻溪见状眉心微皱，瞥了季昀一眼。 从道理上来讲对方确实没说错，但从感情上，他这般拂逆别人的善意未免太过伤人。 “你无需如此妄自菲薄，现下你修为虽比不过他，只因缺少修炼资源之故。日后我多找一些天材地宝予你，以你的心境，定能很快赶超他。” 一路相处下来，她虽偶尔觉得对方言语颇有些轻佻，但以对方所展现出来的谈吐见识，绝不会叫人看清。 郗梦闻言抬头，握住对方的手，眼中蕴满感动：“闻溪，你待我真好。” 当着他人，闻溪不想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还是刚刚伤她一回的季昀。 碍于此，闻溪头一回没有推开她，而是忍着心底别扭道：“我们是朋友。” 郗梦见状握住闻溪的手又紧了紧，并默默在心底对季昀说了一句感谢。 这一番操作化被动为主动的操作看得季昀一愣一愣的。 更让他伤心的是闻溪的表现和态度。 他一个正经的亲师弟，处了几年也没处出多少感情，一个才出现几天的陌生人倒是先得了师姐的青睐，他不服气。 季昀胸中妒意更甚，不甘心地继续问道：“对了，还不知郗梦道友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看着很是面生。” 季昀交友广阔，先前等秘境入口开启的时间，他与各大宗门的弟子都有结交，却不曾听过郗梦这个人。 郗梦表情坦荡：“魔音宗。” 魔修。 季昀瞬间变了脸色，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了看闻溪，张口欲言：“……” “师弟。”闻溪打断他，话语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偏偏季昀吃了秤砣铁了心，誓要劝自家师姐回归正道。 “师姐，她可是魔修，魔修能有什么好人？焉知她跟那些阴魂宗的鬼祟不是一伙的？” “季昀。”闻溪皱眉呵道，“师父是这般教你的吗？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知一概而论？” 季昀看着她的表情，忽而又想起那日在船上发生的事，心中顿时一惊，刚犹豫要不要认错，余光却正好瞧见郗梦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不妙！ 这个念头方才出来，就听对方假意大度道：“闻溪，没关系。我本就是魔修，师弟会有此怀疑也正常，你不要怪他。” 闻溪听见她善解人意的话语，对比之下就更显得季昀这人心胸狭隘。 只是身为魔修就要被误解，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溪看着对方，坚定道：“不是如此说，你既没有做过，别人便不能冤枉你。” 闻溪心性单纯诚挚，所言所行皆发自本心。 她说相信郗梦，便绝对不会有任何怀疑，更不容许其他人污蔑对方。 郗梦对上对方那双真挚诚恳的眼的眼神，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虚。 在围杀仙修弟子这件事上，她确实问心无愧。可在其他事上却非如如此，她一开始留在闻溪身边的目的可不单纯。 “谢谢。”郗梦撇过头去，不看看她的眼睛。 最后，闻溪终是压着季昀同郗梦道了歉才罢。 时间紧迫，闻溪思索过后决定兵分两路。 她和郗梦先去焱心谷外，一来提醒不知情的弟子，以免她们贸然进入中埋伏，二来探查敌人底细。 季昀则带领剩下的弟子与其他人会合，顺便去寻找落单弟子，顺道通知其他门派的人。 闻溪这般决断并非没有道理，季昀虽有些不满，到底还是正事要紧，是以也没再多说什么。 * 焱心谷位于流沙域中心的位置。 整个焱心谷外都被嶙峋地黑色怪石所包围，将流沙域的漫天黄沙隔绝在谷外。 据传焱心谷，乃至整个流沙域，最早其实是一片草长莺飞的盛景之地。后来秘境主人因故捕捉了大量的小幽冥焰放进谷中豢养，大片火焰日夜灼烧之下，谷内花草烧成灰烬，泥土干涸，山石也被烧得漆黑。 再之后，秘境主人虽把火焰收走，焱心谷内却再无法恢复往日景色，甚至连谷外的树木花草也开始枯萎退化，最终形成一片流沙荒域。 闻溪二人到达焱心谷附近时，并没有发现阴魂宗的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们来早了，二是对方隐匿手段极高，她们没发现。 在附近探查半晌后，郗梦脸色骤然一变，拉着闻溪往后退了数十里，躲在谨慎起见一处沙丘背面。 听对方指挥扔出一个隐匿阵盘罩住两人后，闻溪才开口道：“可是发现了人？” 郗梦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对。我刚刚发现谷口十丈处布了一道四级的隐匿阵，但从气息来看，阵法的等级却超过四级。我猜测可能是布阵的人还叠加了其他的阵法在里面，所以实际阵法威力远超四级，如你这般不通阵法之道的修士确实难以察觉。” 一般而言，四级阵法只有金丹往上的修士才能布置的，不过若有阵盘辅助，阵法天赋稍高的人倒能做出来。而这人，不仅是天赋高，堪称奇才，竟还能在此基础上叠了好几个不同的阵。 魔修中何时出了这等天才，她竟一点消息都未曾听闻？ 又或者这人也是同她一样，封了修为进来的？ 若是后者…… 她看了闻溪一眼道：“不过这阵法我虽然能看出来，要破解却有一定的难度。” 闻溪虽不懂阵法，一些基本常识却是了解的。郗梦能做到这般已是天资卓绝，再要求更多就成了苛责。 “无需太在意，你能看出这些已经极好。今日先休息，明日我们再去看一看，若实在无法，还有我手中的剑在。” 她这话郗梦听得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总不会是要想用暴力破阵吧？” 郗梦随口一句戏言，哪知闻溪真就点了点头，表情认真道：“有何不可。” 闻溪说得豪气干云，自信无匹。 不论如何，阵她一定要破，人她也一定要杀。 敢动她一元宗的人，总得付出代价。 而且…… 闻溪看了眼焱心谷的方向，压下胸中骤然暴动的情绪。 “我没有时间了。”闻溪说。 郗梦没听见她后半句话，仍沉浸在想一巴掌拍醒对方的冲动当中。 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万剑门那群蠢驴的影子。 这不应当，以面前这人的姿容，怎么想都不可能跟那群没脑子又执拗的家伙联系到一起。 不是她瞧不上剑修，只是…… 沉思良久，郗梦不死心道：“你不会真是剑修吧？” 闻溪哪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还点头道：“是。” “可你的剑……” 哪个剑修成天拎着一级的破铁剑，这不是玩儿呢吗？ “会坏。”闻溪皱眉。 郗梦莫名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两分委屈。 她再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说不定她是个例外呢，而且这人还修无情道，莫慌。 这般一想，郗梦立时又放松下来，转而道：“算了，你先别急，我再研究研究，未必完全没有办法。” 就当是还对方今日的相护之情好了。 毕竟若那布阵的人果真同她一般的话，以闻溪这个筑基期的小身板硬抗，定然会受伤。 闻溪点头，不过还是道，“你不要勉强。” 郗梦微笑道：“好。”勉强的是你。 8、秘境 既然决定帮忙，郗梦便不再藏私：“虽然我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他叠了几个阵法，不过却可以提前准备一点东西。只是你也知道现下我手中没什么东西……” 郗梦一说，闻溪瞬间懂了，不等她说完便解下腰间的储物袋径直扔过去：“需要什么自取即是。” 郗梦：“……” “怎么？”闻溪略一思索，终于想起储物袋上有自己的神识，以郗梦的实力许是无法自行打开，遂抬手抹去，“现在应该可以了。” 郗梦见她如此行为更不知道如何评价，喏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觉得这人的表现越来越憨了是怎么回事？ 大概，这就是剑修的独特气质？ 郗梦回想了以前自己遇到过的那些个直愣子，顿时深以为然。 她适应极快道：“行，我现下也只能简单的祭炼几样阵旗，要的东西不多。” “如你所说，以你我的关系，你无需同我见外。需要什么拿就是，即便用不着也可以先收着日后用。”闻溪时刻记着对方穷得连根杂草都不放过的凄惨模样。 郗梦瞥她一眼道：“你倒是大方。” 储物袋这种东西说给就给。 闻溪不在意道：“这些东西我洞府中还有，你平日艰难……” 合着是嫌她穷。 不过， 郗梦扫了一眼储物袋中的东西，蛇心水莲、四品丹药、七级符篆……看得出来大约是她全副身家了。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藏私。 “你……”郗梦看着闻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记着，以后莫要再像这般轻信她人？须知人心险恶，万一有人故意装作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故意欺骗你怎么办？” 闻溪看着郗梦的眼睛问道：“你会骗我吗？” 闻溪的眼睛通透清澈，如同被雪水洗过一般，不见半点尘迹。 盯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照进心里去的错觉，仿佛整个人都被她看透。 郗梦有一瞬间的心虚，还有一股无端的罪恶感。 但她是魔修。 善玩弄人心的魔修，又有什么相关。 再则这人修无情道，她明明什么都没骗到。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郗梦轻轻一笑，反问道，“而且你对我这般好，我便是傻了才骗你。莫不如巴结着你，岂不是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并非巴结，我们是朋友。”闻溪现下说起朋友二字倒是越发顺口。 郗梦唇角浅浅勾起：“对啊，是朋友。那既然是朋友，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闻溪想到她上回开的‘玩笑’，谨慎道：“要看是什么。” “以后除了我之外别随意相信其他人，提高警惕心。” 其实郗梦更想说，最好连她都别相信。 闻溪点了点头道：“我并不傻。” 她说话时一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珠注视着郗梦。 郗梦不知是自己内心有鬼还是其他，总觉得对方的话像意有所指一般，才被她拂去没多久的心虚又涌了上来。 多说多错，郗梦索性闭口不再言语，低头自顾挑拣有用的灵植兽骨。 闻溪坐在对面，看着郗梦突然安静下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先时对方时时关注着她，她觉得不自在，但现在对方不理她了，她好像更不自在。 见对方拿出兽骨，灵木一类的东西，闻溪尝试搭话道：“这些是要做什么？” “做些破阵用的东西。”郗梦拿出一个小碗，倒上之前收集的妖兽血，一边解释道，“可惜我不是火灵根，只能借助地火室祭炼阵器，现下在外没有条件，只能简单用兽血画些阵纹，勉强一用。” 闻溪闻言点点头，又问道：“你说火灵根？” “嗯。其实炼制阵旗就同炼器一个原理，因此炼制阵盘或阵旗也需要用到火。”郗梦解释道。 闻溪：“其他人行吗？” “他若听我指挥倒也可以。”郗梦玩苦笑道，“只是现在时间紧迫，哪有时间去找人。” 闻溪接过她搅拌榨取灵植汁液的工作，回道：“我。” “你？”郗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冰灵根吗？” “不是。”闻溪摇头，面色古怪，“你如何会认为我是冰灵根？” 郗梦见状也不自信了：“呃，美人鉴上是这般写的。” 闻溪又一次听到美人鉴这三个字，脑中不自觉地闪过那日在飞舟上见到的一道倩影。 说来也奇怪，似乎自从进这秘境以后，除了那日在山洞时梦了一回，其他时间竟是再未进入那个古怪的梦境之中。 闻溪一晃神，随即为自己正名道：“我乃单火灵根，并非冰灵根。” 对方给她的惊喜已经足够多，郗梦也不觉得再多一件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拣出最后一块能用的兽皮，将储物袋还给闻溪，一面好奇道：“我见那些火灵根的修士都不喜冰寒湿润之地，你为何喜欢住在雪山上？” “体质之故。”闻溪平静道。 说到这里，涉及私密，郗梦很有分寸，就此打住。 心里过完一遍要做的事，顺势把话题转移：“行，既然你是火灵根，那正好帮上我的忙，明日把握又大一层。” “那便好。”闻溪眼中眸光温软。 东西都准备好之后，郗梦同闻溪讲了一遍她需要做的事。 等闻溪理解后，便由闻溪施火祭炼，郗梦绘制法阵，两两配合完成阵旗制作。 两人虽是头一回合作，却默契十足，只失败了第一次，后面便合作地极为顺当。 辛苦大半夜，将近天明时，两人才终于得以休息片刻。 待精气恢复充足后，二人抓紧时间悄悄来到焱心谷谷口外。 昨日离得远，郗梦看得不甚清楚，现下仔细观察过后，她发现这人布阵的手段比她想的还要精妙，自己的计划自然也得跟着变化。 “我已经看过了，对方实力比我想的还要强上一些。以我如今的实力，若要破阵，只能先入阵找阵眼。” 闻溪闻言眉心微拧：“不行，那样你会很危险？” “修士逆天之命，哪里没有危险？”郗梦不甚在意道，“其实也不需要入得太深，只要能破了外面的隐阵，剩下的应该会容易许多。” 闻溪仍然不赞同，想了想道：“那你告诉我如何破阵，我去即可。” “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郗梦看着她，面露怀疑，“你确定我说的那些方位你都能听懂，知道如何寻找阵眼吗？若那操控阵法的人发现后再随意变化一旦后，你可能做到随机应变？” “不能。” 闻溪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她于阵术一道确实没有天赋。 “你也别想着暴力破阵？”郗梦观她面色，随即补充一句。 心思被猜中，但闻溪也不想就此放弃。 郗梦见状轻轻撩开她脸颊边的发丝，扑哧一笑道：“行了，别想那么多，我还是有点自保能力的，再不济还有你不是？我相信你肯定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许是心里想着其他事，闻溪一时竟忘了躲开。 再想到对方是因为她才如此冒险，感激之余不由又浮上一丝愧疚，唯有重声允诺道：“好，我定会护你周全。” 郗梦瞧她认真的模样，唇角轻轻一弯：“知道了。” 因着事情稍变，闻溪和郗梦重新商议一阵改了改计划。 最后由两人共同入阵，由闻溪背着郗梦，再用连息绳将两人绑在一起，二人气息交融为一体。如此，即便布阵的人察觉到有人进入，也不能将两人分开。 闻溪储物袋里的东西一半为玉玄真人予她，另一半则为闻雪塞进去的。 连息绳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是闻雪交给她的。 她还记得对方当时把东西给她时说的是，这绳子可用于融合不同人的气息，化为一体。 闻溪那时没注意对方的表情，话却是记住了。 但只有把绳子绑在她与郗梦身上时，她才真正明白了对方所说的“气息交融，合为一体”是何意。 岂止是交融，仿若吞吐呼吸都带着另一人的味道。 温凉的水润和着灼热的火息，完美地相融在一起。 从此刻起，她们不再是两个独立的人，而是心神相连的一个整体。 闻溪和郗梦心中同时震颤。 闻溪结结巴巴解释：“我不知道……这个……” 郗梦微微偏头，最初的慌张过后，比闻溪更快接受眼前的情况，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没关系，我不介意。” 郗梦嗅了嗅她颈间的味道，是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水汽，她不禁含声轻笑。 笑完还故意贴近闻溪的耳畔低声道：“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哦。” 她是会拨弄人心的魔修，声音天生带着魅惑，用心时温柔缱绻的语调无人能抵挡。 闻溪往日的冷静自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不知所措。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这种情绪也太浓烈了，比她先时被对方气到羞愤还要强烈数十数百倍。 而且明明以这个姿势她是看不到郗梦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方此刻脸上应有的种种神情。 她的后背，托着对方的手，贴近对方的侧脸，乃至身上的每一处，都热得发烫。 闻溪想自己大约又是火毒发作，得泡十天十夜寒潭才能解。 可惜现下没有时间、更没有条件予她解毒，只能尽自身自身克制。 “我进去了。”闻溪尽量忽视身体的异样，冷静道。 郗梦看着她分毫未变的神情，微微皱眉，果真是白瞎，这等情形下都没反应。 略微失望了一会，郗梦很快习以为常，回道，“好。” 9、秘境 焱心谷外。 放眼望去，方圆十里之内，不见人迹，周遭平静地只余风声。 闻溪背着郗梦徒步而行，慢慢靠近进入焱心谷的唯一一个入口，仿若完全没有察觉在她前面不远处隐藏起来的陷阱。 上一步还踩在黄沙上，下一脚落下，身边的景物顿时从凄凉荒寂的沙漠变成花香草青的幽静山谷。 闻溪第一时间回头看她身上的人，“郗梦？” “嗯，我在呢。”郗梦轻快道。 看到人，听到声音，闻溪顿时安心。 扫了眼周边的环境，她此刻正站在山谷入口的小道上，小道两边是成片的花田，再边沿的位置便是陡峭的山壁。 顺着蜿蜒的小道往前打望，花田的尽头起了一排竹林，透过林间缝隙隐约可见背后有一排屋子，再远处似乎还有流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很平常的景色，看不出异常。 闻溪开口问背上的人，“如何？” 郗梦道，“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幻阵，暂时看不出危险，你继续往前走。” 闻溪依言顺着小道慢慢向山谷深处走，须臾穿过大半花田，仍是不见任何异动。 郗梦同时放出神识铺满山谷。 秘境限制的只是修为，神识上倒是无碍，元婴期的神识强大无比，一放出来瞬间覆满整个山谷，谷内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乃至没一颗泥土郗梦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即便如此，她同样没发现任何异样。 果真什么都没有？ 郗梦不信，对方设下这么大一个阵，总不可能只叫她们来赏赏花，看看景的。 既然没有动静，那就让她们主动来创造动静好了。 “你试着对那边的花田挥一剑，小心一些。”郗梦指了右手边一处花田道。 闻溪点点头，对着鲜妍的花海剑光轻扫，周遭瞬间起了一阵花瓣雨。随着花瓣落下，空气中紧跟着飘来缕缕花香。 “屏息。”郗梦急声提醒。 其实不用她提醒，闻溪早在第一时间封住呼吸。 郗梦提醒完对方，自己却不畏不惧，嗅了嗅飘在鼻翼两侧的花香，随即吐出一个名字，“幻花雾雨阵。” 她话音刚落，眼前场景顿时变得虚幻起来。不过瞬息，白色的浓雾便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 花里胡哨。 郗梦在心中轻哧，确认这布阵的人是她的老熟人——稳了。 郗梦嘴角轻轻勾起，问闻溪，“想不想玩点刺激的？” “怎么玩？”闻溪接道。 郗梦的语调温柔，内容却是凶残：“把他的东西抢过来呀，把他的阵变成我们的阵，让他自己体会体会咯。” 闻溪偏头躲开喷在她脸侧的气息道：“好。” 郗梦察觉到她的洞中，故意对着闻溪耳畔呢喃几句，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接下来便靠你了，阿溪。” 闻溪正适应她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事，一时没注意到称呼的变化，迫不及待问道：“现在便开始吗？” “开始吧。我说，你做。先去方才左侧那片蓝色的花丛，左七步，前三步，右上两步，停……” 郗梦报方位，闻溪行动。 八面旗子插完，郗梦另外报了一处方位，“劈吧。” 闻溪当即举剑，对准面前的白雾蓄力一劈，场景骤换。 还是那个山谷，还是那个花田，可眼尖所见之景再不复最初的平静与美好。 原本娇艳美丽的花儿忽然变成一朵朵食人花，她们长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招展枝叶贪婪地看着站在中间的两人。 脚下的小道上堆满森森白骨，有动物，也有人，闻溪所踩的每一步都是踩在白骨上。 远处的竹林与木屋也纷纷变化，他们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不断地呼喊两人过去，稀疏的风声吹着竹叶，时而发出嘻嘻的笑声，时而夹杂着低低的哭声。 郗梦凝耳倾听风中的呼声，当机立断道，“去木屋。” 闻溪没有犹疑，脚下生风，身姿灵巧地在花群中穿梭。 背上郗梦口中低吟着未知名的语调，靠近两人的食人花便跟喝醉了似的，左右摇摆起身体。 行至竹林前，忽而狂风大作，扇动竹林发出凄厉的哭嚎声，千万竹叶顷刻间化作利箭直直射向闻溪的面门。 这不是普通的竹叶，而是万千厉鬼在无数场的厮杀中留下的怨愤与哀鸣。 看似有形，实则无形，直直穿透人心。 “不好！阿溪……” 郗梦面色一凝，暗道丑八怪果然阴险，竟是把万鬼旗都拿出来了。虽然只是其中一面小旗，但拿出来对付一群筑基期的小家伙，也可说是大手笔了。 与此同时，闻溪也认出这又是阴魂宗的惯用手段，不过比之前遇到的那些人强许多。 她已然从先前的几次经验中总结出克制的法子，面前扑过来的东西太多，剑式覆盖面积终是小了点。为节省时间和力气，闻溪当机立断，迅速收剑，掐诀在身前燃起一团一人高的火焰。 对面疯狂扑过来的鬼音自仗对刀剑无惧，普通的火焰也伤不到他们，没有半分迟疑，一起兴奋地涌进火焰之中。 然后，世界瞬间安静。 话还没说完的郗梦：“……” 就这？ 结束得太快，郗梦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丑八怪的法器就这么轻易被闻溪给破了？要知道那老家伙可是半步化神啊？ 即便是她，都不一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那丑八怪好吗？哦，不是不一定，是肯定不能。 从这一刻起，郗梦终于察觉到闻溪身上的不一般。 郗梦震惊的时间，闻溪已经自行来到小木屋前。 忽略耳边的杂音，闻溪开口问道，“到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听到声音，郗梦回神，经她分析后，认为对方身上的特别之处或许就在于她刚刚放出的火。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郗梦指着眼前的木屋直接道，“烧了吧。” 木屋中正兢兢业业诱哄闻溪进去的厉鬼：“！？？” “哦，好。”闻溪想也没想到。 厉鬼闻言尖声道，“不，不行！” 然而，无论是他先前威逼利诱的劝说，还是现在尖利呼喊，闻溪通通无视。 她看着小木屋眸光沉静，没有分毫犹豫，引动火焰烧了面前的屋子。 * 焱心谷内，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吐出一口血。 “师兄！” 旁边弟子见了纷纷惊呼出声，面带惶恐。 “祝辽那个蠢货呢？” 男子咬牙，语气阴郁狠毒，似乎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在，在谷口大阵那边。”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阴魂宗弟子打着哆嗦道，“祝师兄说昨日有人过来了，就，就出去了。” 男子闻言冷笑，“废物，都发现人了，竟到现在都还没把人杀了，竟然还敢……哼，一群废物。” 男子说着抬眼，阴毒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刮过，随后起身往外走去。 “东西呢？” 祝辽见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顿时直冒冷汗，“师……师兄。” 喊完见到对方面上的不耐，心中惧意更甚，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东西……我放，放进去，然后早上进来一个仙修，没多久，我就感应不到联系……” “废物。” 男子一巴掌将人挥开，也不管对方死活，自行操纵起阵法来。 这厢，闻溪和郗梦亦有所觉。 阵中的杀机较之前多了十分，变化也愈快。 郗梦心知当是方才的行为惊动了对方，不得不催着闻溪加快速度。 一剑一挥，两人从烈日炎灼到冰天雪地，待最后一根棋子放好，郗梦瞬间引动先前埋下的所有阵旗。 转眼中，物换星移。 眼前的幻境褪去，又变成进来前的那片沙海。 郗梦示意闻溪先将她放下。 绳子解开那一刹那，两人心中竟都生出些不舍来。只是时间紧迫，郗梦不及多想，便就地坐下，双手翻飞，不停地操控手上的阵盘。 闻溪知道她还在与那人斗法，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不敢打扰。 半晌后，郗梦方抬头道，“好了。” 在阵中的大约有十余人，现下全被她反扔进去体验阵法带来的反噬。 “不过，”郗梦皱眉补充道，“那个布阵的人实力很强，我只能困住他一会，只怕撑不了太久对方就会找过来。” 她所做阵器毕竟简陋，又是在他人阵上改阵，困住其他人容易。那丑八怪毕竟是原本的主人，阵法天赋也不俗，这般情势下她最多只能困住对方一刻钟。 “那便等他过来。”闻溪没有半分退缩，说完又安慰她道，“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我不怕。”郗梦摇摇头，禁不住担忧道，“阿溪，如果我……” “什么？” 大约是连息绳留下的后遗症，闻溪有些不敢看对方的脸，而且，阿溪这个称呼听着感觉好奇怪。 郗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没事，只是我忽然想起先前在阵中，你使出的火焰似乎对阵中的阴邪之物克制极大。待会对敌时，你可以试着利用一二。还有，先前我同你说过，阴魂宗门人极擅搅人心智，你记得时刻注意。对了……” 她说着，从胸前取出一枚贴身戴着的小铃铛放在闻溪手中，“这个你收着，它能助你抵御杂音。不能拒绝，就当是你将沉碧送给我的回礼，若你不收，那沉碧我也不要了。也不必担心我，我身上还有一枚。” 闻溪看着那枚金色的铜铃，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但凡法器，都有品阶，如闻溪使用的铁剑，是最次的一级法器。郗梦给她的这枚金铃虽是小小一只，却是五级法器，单这一样，已经抵过她储物袋中大部分东西。 对方已经将话堵死，闻溪无法，只能道，“那我先暂借一阵，等事情解决后再还你。” 郗梦斜她一眼道，“随你。” 希望还有机会。 10、秘境 “来了。” 闻溪和郗梦同时起身看向东南方向。 空中风停了一瞬，两道人影突然落到地上。 带着面具的男子将手中拎着的男人随意往地上一扔，目光直逼闻溪二人，“就是你们夺了我的法器？” 闻溪亦看着对方，问道，“你是祝辽？” “祝辽？”男人轻哧一声，嫌恶地瞥了地上的人，“无知小辈，竟拿我和这个废物比。” 不是祝辽。 闻溪又问，“那你是阴魂宗或尸傀门的弟子？” 男人眸色阴沉，觉得对方简直无礼至极，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看着面前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蛋，男人阴恻恻道，“废话少说，你们是自己交出来，再跪地求我收你做炉鼎，我瞧着你这张脸一心软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或是由我亲自动手，那你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我一定亲手剥下你这一张美人皮，再抽出魂魄，夜夜受饿鬼啃食，似你这般的美人，灵魂定然也是极美味的。” “我呸，你个死丑八怪，不知道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又脏又臭的癞蛤蟆。”闻溪还没反应，郗梦先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知道把你那张猪脸遮起来，怎么就不知道把你这根烂臭的舌头一并割了，免得出来污人耳朵不说。成天自说自话，也不怕闪到自己的命。哦，差点忘了，你那脑子是不是也被蛆虫啃了？这么快就忘了刚刚是谁夺了你的阵法，灭了你的鬼东西？” “还求饶，我倒要看看今天求饶的是谁？这么想做炉鼎老娘送你去。妈的死阉狗，腿都折了还不安分，老娘今天再给你折上加折。你最好别死，等老娘亲自送你去玉粉窟下二层。” 郗梦语速极快，气势强横地令人永生难忘。 男人看着她目光登时一变，又惊又怒道，“你是……” “我是你祖宗。” 竟然现在才认出来，看来她还是过于高估这蠢货的脑子了。 不给男人说话的机会，郗梦随即偏头对闻溪道，“这人就是个无恶不作的老淫棍，身上背满孽债，你不要客气，使劲烧死他，魂飞魄散是替天行道，半死不残是行善积德。” 闻溪与郗梦相识多日，对方或沉稳端方或娇俏可人，今日头一回见对方这般粗口骂人的情态，一时大为震撼。 震惊过后却又觉得她这般模样亦是可爱，充满生机。 最后又听对方说老淫棍，联想到男人说的炉鼎，莫不是那些话对方也曾对郗梦说过？闻溪顿时也怒了。 “好。” 闻溪话未落身已动。 她还记得郗梦之前说的她身上自带的火息正是这人克星，因而头一回摒弃铁剑，直接以火凝剑。 火剑方成，便径直朝着男人的眉心刺去。 男人见状，表情不急不缓道，“雕虫小技。” 他说话时右手微张，以灵气化盾截下攻击。另一手祭起一张小鼎，嘴中喃喃念叨着长串的晦涩咒语。小鼎悬在空中变成六尺高的巨鼎，一条条奇形怪状的虫子从鼎口慢慢爬出来。 郗梦最讨厌这些虫子，忙开口冲闻溪喊道，“阿溪，快用火烧了她这些恶心的虫子。” “嗯。” 闻溪抽中回了她一声，脚尖轻点飞身上前握住火剑，同时心神一分为二，再凝出一团火焰扔进巨鼎里。 火舌一碰到里面的虫子，顿时像扎入油锅一般，瞬间涨大，一边长一边继续贪婪地吞食更多。 男人来不及心疼，闻溪已然来到他身前。 毕竟是半步化神的老家伙，即便修为压制，他手上的法器却不少，立即再寄出一条骷髅手串，“去。” 手串一共由一百零八个骷髅组成，每个骷髅头自动分开，将闻溪围在其中，竟是摆出一个小型幻阵。 郗梦虽没动手，却时刻关注着闻溪的状态。骷髅头出来的时候她确实紧张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放下心来。 有她的金铃在，这等手段不妨事。 而那边闻溪确实不曾动摇半分，无论是耳边絮语还是眼前所见，在她眼里皆为虚幻。 她目光坚定，一剑刺破左上角的一个骷髅头，随即剑身回转，飞身而起。 剑身在空中一分为二，化作一条威武的火龙，双龙齐动，一左一右分而从男人两侧围攻。 男人一边抵挡一边斜眼去瞧作壁上观的人。 他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与眼前这个仙修搅到一起去的，但不妨碍他给对方使绊子。 “你还不知道你身后那个是什么人吧？她可是个魔修，接近你……” “我知道。” 闻溪一边回答，剑势却是半分不停，坚定地直刺男人而去。 男人不放弃，“哦，你知道她是魔修，那她可告诉你她的身份？见过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接近你的目的？” “废话多。” 闻溪皱眉，攻势愈猛。 “究竟是废话还是良言，你尽可以想想，她当真没有问题吗？” 男人一边说一边注意郗梦的动静，如同对方了解他一般，他也了解对方。说完这一句，他立即赶在郗梦动手前，假意虚晃一枪，甩出一颗爆炎珠。 爆炎珠炸烈的威力巨大，闻溪和郗梦不得不闪身避开，待爆炸结束再看时，男人和地上的祝辽已经不见踪影。 “只知逃跑的胆小鬼。”郗梦啐道。 闻溪凝眉探查四周留下的痕迹，提剑欲追，却被郗梦按住，“算了，先别追了，你找不到他的。” 别的不说，这丑八怪跑路确实是一把好手。 闻溪闻言没有任何怀疑，掐灭手中的火剑，点头道，“好。” 郗梦瞧她一脸淡然的模样，诚然对方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此番也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到，“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闻溪疑惑。 “问……”郗梦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刚刚那人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我有没有骗你……总之，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哦。”闻溪了悟，开口问道，“那你和方才那个魔修之前认识吗？他是否欺负过你？” “算认识吧，那家伙叫双齐水，就是一条惯会恶心人的虫子。至于欺负我，他第一次见面看中我的脸，想收我做小妾，应该算吧。” 当然，结果就是她让自己的护卫将对方给揍了个半死。再后来，她修为上去，便自己亲自动手把那丑八怪打得爹都不认。 “算。” 闻溪按灭手心冒出来的火苗，心中暗悔，方才下手还是轻了。 郗梦等了一会没听到声音，奇怪道，“还有呢？” “没有了。”说完怕对方多想，又多解释了一句，“我相信你。即便你有事瞒着我，必然也有你自己的苦衷，我不想逼迫你，更不想你为难。” “你果真是个傻子。”郗梦状似不屑道，“若我说我确实不安好心，刻意接近于你呢？” 闻溪摇头，语气笃定，“你不是。同行这一路，你并未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反而是我收益良多。况且我身上并没有值得别人费尽心机哄骗的东西。” “怎么没有？”郗梦眼睛盯着她的脸道，“我就不能贪图你的美色吗？” “你想和我结道侣？”闻溪问的直接。 “……” 对着闻溪那双清淡纯澈的眼眸，郗梦嘴里的“春风一度”突然就说不出口，但她更不能说是。毕竟她的人生态度里只有及时行乐，可没打算这么年轻就把自己下半生给绑死。 不待她想好怎么说，闻溪又道，“抱歉，我修无情道，只怕不能回应你的心意。” 果然。 郗梦闻言顿松一口气。 她抬眸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神念微转，随即低眉轻声道，“我早知道的，也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像现在这般陪在你身边，时刻看见你，我已然心满意足。” 闻溪心中愧疚，怔怔地看着对方，“你……” 她该劝对方放弃，可对方言语已然这般卑微，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恍然不知所措。 “抱歉。” 最终，她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因着突然得知郗梦对自己一片情深，闻溪心思大乱，也再顾不得双齐水的挑拨之言。两人静默半晌，之后郗梦打开阵法，放出阵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魔修。 十四个人，毒死三个，还剩十一个尚余一息性命。 郗梦瞧了眼地上的人问道，“这些人怎么办？都杀了？” “不，求你，不要杀我……” 闻溪和郗梦听到声音看过去，只见人堆中一个身穿蓝衣的男人撑着一口气，缓慢地抬起头。他的脸上遍布血痕和红肿几乎看不出原样，身下亦被鲜血染红。 即便这样，仍能看到他那只余一条细缝的眼中萌发着的对生的巨大渴望。 “不要杀我，求你。” 男人嘴角溢出血渍，低声恳求道，“我没杀人，也没做过恶，求求你，别杀我。” 闻溪确实没从他身上看到太多因果，她也不是滥杀之人，自不会再杀这人，反而有些佩服对方身上这股坚韧。 抬手扔给男人一瓶丹药，让他疗伤，“伤药。” 郗梦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剩下那些人见状，眼中纷纷升起希望，立即开口求饶，“仙子，我错了，求你饶命……” 就当郗梦以为她又要心软的时候，谁知闻溪却突然弹出几道剑气，瞬间四五个人没了气息。便是还留着性命的，闻溪也没再同方才一样给人丹药，只问完话就叫人走了。 郗梦顿时又看不懂她了，说她心软，她又杀伐果断，说她狠心，她又放过这些人。 闻溪见她眼中困惑，主动解释道，“我幼时曾在天机阁学过一点掐算的法门，能看清一些因果。” 掐算因果这事，但凡修士都会一点，但那只是表面。真正能看透天机的也只有天机阁那群疯子，他们不仅是算天机，还能看透一个人身上背负的善恶因果。 闻溪她，竟也学过这个？ 那自己…… 郗梦忽然无法再想下去。 11、秘境 闻溪给的丹药极好，没多久男人身上的外伤便好了大半，这会已经能坐起来，那张脸也能瞧出些俊秀来。 郗梦觉出他身上的气息不同，开口问道，“你是尸傀门的人？” “回仙子，小的的确是尸傀门弟子。”男人回道。 郗梦知道答案后哦了一声便没了兴趣。 男人偷偷看了眼面前两人，主动开□□代道，“小的名叫燕巍然，原本进入这秘境后我是想着独自寻找机缘。谁知没多久便遇上了那位阴魂宗的双师兄，被他胁迫不得已跟在他身边。不过也是因此，我也从他身上探听到一点消息。” “先前那几人都以为他与祝辽计划这一出只是为了收魂炼鬼，实则却不然。我有一次离的近，隐约听他们提到几个词，好像是‘血池’、‘冥火’、‘献祭’。” “之后我见祝辽出去，便指使我的尸傀偷偷跟着他，果然发现他在与人偷偷收集人血。结合之前偷听到的，我便猜想他们猎杀那些正道弟子可能不止是为了夺魂，更可能是为了收集血液。” 闻溪听完不禁诧异于男人说出的消息。 她试着将对方说的那几个词联系到一起，脑中忽然灵感一闪：难道是小幽冥焰？ 这小幽冥焰虽说只是中阶兽火，却因其与上古十大天火之一的九幽冥火同源，早先便一直有传言说契约小幽冥焰后可提高契约九幽冥火的成功率。 不过随着后来天火隐匿踪迹，提取小幽冥焰的地元兽也在万年前被人灭族，连带着小幽冥焰也渐渐跟着一起消失在时光之中。若不是还留下这么一个小幽冥秘境在，怕是如今都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修真界还存在过这类兽火。 自然，与之有关的传言也随之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不过，事无绝对。 比如闻溪这般，玉玄真人当初能从古籍中推断出这一消息，其他人自然也能。 若非如此，她着实想不到这秘境中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引人觊觎的东西。 闻溪心中有了猜测，却不好当着燕巍然的这个外人的面说出来，只道，“多谢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 “恩人觉得有用就好。” 燕巍然紧张的眉眼终于舒张开来，说完脸上又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色，“恩公，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有事直说便是。”闻溪说完又道，“我名闻溪，你以道友相称便可，不必唤我恩人。” “是，恩……闻道友。” 燕巍然这人习惯看人眼色，立即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我是想问问闻道友，可否容我暂时留下？” 闻溪道：“焱心谷不日将开启，我和郗梦要在此地等我师弟师妹，你若想留便留着吧。” 燕巍然闻言感激道，“多谢闻道友。” “不必如此，这原本就是无主之地，我并无霸占之意。”闻溪态度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与燕巍然说完，闻溪习惯性回头看郗梦。 郗梦瞥了燕巍然一眼，和闻溪一道进了山谷里。 阴魂宗和尸傀门的弟子们这会都跑光了，谷中除了荒凉的怪石再无其他，安静地只剩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 方才燕巍然说的话郗梦也听见了，当然她也没错过闻溪眼中的变化。 “你刚才想到了什么？”郗梦直接问。 “我怀疑他们是为了小幽冥焰。”闻溪把自己的猜测说说来。 “小幽冥焰？” 郗梦愣了一下，其实她方才也想到这一点。不过她是因为知道内情，便连她自己也是为此而来，这才会有这般猜测。 那闻溪呢？ 郗梦试探道，“怎么会想到这个？这东西不是早就灭绝了吗？即便有那个传说，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人从这谷中找到一朵火焰，可知传言不可信。再则，不过一团普通兽火，何苦费那么大劲？” “因为九幽冥火……” 闻溪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 “等等。” 郗梦忽然出声打断，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似乎一直没有问过你来焱心谷是想找什么呢？” 她的语气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娇俏。 闻溪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这点异样很快在对方的笑容中消散。 对于郗梦的问题，闻溪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如实以告，“小幽冥焰。” “非要不可？”郗梦看着她问。 “抱歉。” 在听到闻溪的回答后，郗梦心中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无力感，同时看着对方的眼神也就更为复杂。 她脑中不断回闪着对方说相信她时的眼神。 一时又想起那句‘测算因果’。 ——那她便早该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滔天罪恶。 既然如此，又凭什么相信她？ 郗梦闭眼，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再睁开时眼中再不复以往和暖。 “看来我们还真的是有缘，想要的东西都一样。”郗梦语气嘲弄道。 “郗梦……” 闻溪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听不懂对方话中的意思，只是她本能地不愿深想下去。 “各凭本事吧。”郗梦率先先做出决定，“从现在起，我们各凭本事，我不会让着你，你……我想你应当也不会让着我。” 闻溪沉默片刻后道，“抱歉。” 她确实有不得不争的理由。 郗梦听到她这声抱歉，止不住一哽，兀自在心中暗骂一句。旋即眉眼轻扬，表情恣意而放浪，“既然觉得抱歉的话那我总要收点补偿才行。” 郗梦说完立即鬼魅般靠近在闻溪，在她右脸颊上亲了一口。 闻溪瞳孔骤然放大，嘴唇不自觉地发颤。 然而，不等她多反应，让她为之震惊的人已然从她面前遁走，空中只留下一句。 “以后，别再傻了。” 见着什么人都相信，什么都敢说。 郗梦跑路跑得突然，等闻溪察觉到她的意图，伸手去抓时，哪里还能抓住人。往外追了半程，终究还是把人跟丢了。 闻溪心下失落，回到焱心谷时，却被燕巍然叫住。 “闻道友，这是我方才沙地里捡到的，先前见郗道友手里有个一样的，你可认识？” 闻溪目光扫过去，之间燕巍然摊开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精巧的小金铃，正好同郗梦之前予她的那枚金铃一模一样。 可她之前分明已将东西还给对方，现在却又被燕巍然捡到，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闻溪方才想明白，只怕对方早已下了离开的心思。 她落到地上，从燕巍然手中把东西接过来，“谢谢，是她的。” “对了，怎么没看见郗道友？”燕巍然瞅了眼她身后奇怪道。 “她走了。” 闻溪语气冷淡，面上亦看不出什么情绪。 “哦。”燕巍然点头。 闻溪把金铃收入怀中，这才注意到燕巍然旁边还站着一人。 对方看着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鹅黄色的法衣，头上绑了两股小辫，缠成两个小揪揪，看着活泼俏丽。 她的脸蛋干净，除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乍一看几乎要将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 竟是具尸体。 不过闻溪转念想到燕巍然是尸傀门的人，顿时又能理解。 见闻溪看过来，燕巍然大方地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叫燕欣然。欣然，这是闻道友，我刚刚和你讲过的，她救了我。” 女尸表情木然，没有反应。 “抱歉，欣然她胆子比较小，有点害羞。” 燕巍然歉意地看着闻溪，就好像他牵着的真的是一个在害羞的小姑娘。 闻溪也没觉得他这么对待一具尸体有什么不妥，摇头道，“无妨。” - 重新回到山谷之中，闻溪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决定在这里等师弟他们过来。 这一月来，她与郗梦朝夕相对，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身边乍然少了一人，闻溪只觉得极其不适应。 偏偏焱心谷这地方地势奇特，入口的位置是一个天然的灌风口。沙漠里的风顺着那道口子涌进来，撞在石壁上，化作幽幽的呜鸣声。 在阵中面对鬼音哭嚎时，闻溪充耳不闻，现下只听着一些风声，她反而烦躁起来。 不远处，燕巍然燃起一堆火，和妹妹坐在火堆前互为依偎，前者正低声安慰“脆弱”的小姑娘。 闻溪看着火光想到郗梦，从怀中摸出小金铃怔怔瞧了半晌，心绪慢慢跟着沉静。 先前她见郗梦离开得突然，还当对方不愿再认她这个朋友。现下看着手中的小金铃，却是突然明白过来，对方既然愿意留下金铃，或许并无断交的意思。 只是现下她们是竞争关系，她不愿让自己为难，这才离开，要与她公平竞争。 理解郗梦的心意后，闻溪虽仍觉难过，但胸中烦闷已去大半，神态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再看向不远处的兄妹俩时，闻溪面上多了丝温和，“她是你的尸傀吗？” 燕巍然愣了楞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同他说话，低头看了眼靠着他的燕欣然，目光温柔。 “嗯，暂时是。”燕巍然说着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小揪揪，“以后会好的。” 闻溪听他意思目光略有些复杂，“你想救活她？” “嗯。”燕巍然点头。 闻溪又问道，“她还有意识？” “有的……有的。”燕巍然边说边点头，“她有时不害羞了还会回应我，是有的。” 闻溪闻言仔细打量那尸傀，手指微动。 那女尸体内确实还残余一点意识，不过也只是残留的一点执念，过不了太久就会消散。 闻溪看着燕巍然那双充溢着希望的眼睛，话语在喉间停了停，最终还是吞咽回去。 12、秘境 月圆前一天，季昀一行人方才匆匆赶过来。 没见到郗梦围在闻溪身边，季昀还十分诧异。 诧异完他又感到惊喜，口无遮拦道：“师姐，你终于认清那个妖女的真面目了吗？” 这时秘境中大部分人都聚集到了这边，每到一个人，闻溪都要看一看，然而，郗梦却一直没有过来。 虽然心中觉得郗梦对她并非无情，可见不到人她心中总不免失落，偏偏这时季昀又凑上来说些不中听的话。 闻溪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她不是妖女。” 季昀被他冷眼一扫，发热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刚才只顾着幸灾乐祸，竟一时忘记了，在他与那个妖女之间，师姐从来都更偏待对方。 而且，季昀偷瞄了闻溪一眼，坚决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晚在灵舟上的经历。 “对不起，师姐，我就是关心郗梦道友。”季昀补救地说，“对，关心。” 闻溪收回目光，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道：“她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季昀，继续暗中观察其后进来的人，奈何一直等到月上中空，她始终未见对方的身影。 是夜，天空漆黑如墨，不见一颗星子，只有一轮圆月高悬在山谷之上。 皎白的月光洒在山谷的石壁上，映得一块块焦黑的山石熠熠生光。整个山谷，从上至下，一点点被点亮。 先前众人在谷中守了许多时日，这般奇景却是第一次出现，正自诧异时，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处在震感中心的人立即御剑停在空中，只见随着一声巨响，地面忽然从中裂开一个幽深的方洞，洞口是一道向下的台阶。 “焱心殿开启了。”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周围顿时热闹起来。 季昀也问闻溪道：“师姐，我们现在可要进去？这外面只是一个筛选人的关卡，并无危险。” 小幽冥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最初一直没人发现这焱心谷地下还藏着一座焱心殿。还是五百年前大殿主动开启挑选传承弟子，这才慢慢呈现在众人眼前。 虽说前四次都没有人能获得其传承，却为后人留下许多经验。 季昀在进秘境之前早已将信息都打探清楚，这会在闻溪面前忍不住表现一番。 这些来之前玉玄真人也同闻溪说过，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便点头道：“进去吧。” 闻溪说完率先步入通道，洞口有荧光照明，尚可看清。越往里，光便渐渐弱了下去，只余一片漆黑。 有人试图施明火诀照亮，谁知火光只闪了一瞬便熄灭。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然而无一人例外，都失败了。 术法不成，季昀想了想取出一夜明珠。 明珠光彩卓然，将通道内的景象映照地无比清楚。然而，纵使如此，也不过多坚持了两息，夜明珠上的光辉寂灭下来。 闻溪看清原理，阻止其他人再继续试验：“不必再试，这通道内应该存在吸光的阵法或器物，就这样走吧。” 其余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歇下心思，就这么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没有光，没有时间，慢慢地，便连周边同行的人也在不知不觉消失。 冗长昏暗的甬道里，只剩下自己一人，能听见的也只有自己的回音，一张由黑暗和孤寂编织的网无形收拢，将人困在其中。 在察觉到身边的师弟师妹都消失不见后，闻溪随之停下脚步，开始思索大殿主人设置这道关卡的真正用意。 一开始众人都进入误区，只一个劲地警惕黑暗中的未知危险，却从没想过比黑暗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在没有尽头的时间与空间里，自身的感官都失去作用，身边的人忽然消失，再加上长时间找不到出路，心境稍有不好的便有崩溃失控的可能。 所以， 是心境考验。 想明白这一点后，闻溪也不再前行，四平八稳地就地坐下开始修炼。 果然，她这般做了后，没多久，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感觉到眼前忽然生出的亮光，闻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焱心谷外的沙丘上。 而郗梦，正在她对面。 闻溪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即想起来： 前两日她与郗梦发生分歧后，对方独自离开，她追出去没追到人，又怕师弟来了找不到她，只好在原地等。 这该是第三日，郗梦她终于回来了。 见到人，闻溪立即激动地起身：“郗梦，你回来了！” 郗梦点点头，微笑问：“嗯，我回来了。你在等我吗？” 闻溪应是，看着郗梦说：“那日你离开后我想了许久，当初秘境主人收集了许多小幽冥焰，倘若真有留存也不应该只留一朵，所以我们其实可以先合作一起找。即便最后真的只有一份，那到时候我和你再公平竞争即可。你意下如何？” “你说的对。”郗梦赞同点头，脸上露出一点愧疚神色，“那日是我太冲动了，不该那样对你。其实我走了之后就后悔了，相比起那等死物，我更在意的是你。所以即使之后没有多余的火焰，我也不会同你抢的。阿溪，对不起，你别生我气好吗？” 闻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从未怪过你。” “你不生我气就好。”郗梦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那你现在可还要离开？”闻溪问道。 郗梦往前走了两步道：“不离开……” 随着她的话一起的，还有她手上的匕首。 闻溪眼眸微动，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拉一推间，便将匕首夺了过来，转手刺进“郗梦”的心口。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你……为什么？” ‘郗梦’的脸上犹带着错愕，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闻溪表情淡漠道：“你不是她。” 这幻境确实高明，甚至能无声无息地修改人的记忆，但只要是假的，定然会有破绽。 模仿的再像，也不是那个人，更何况，对方演的根本不像。 真正的郗梦不会说要为她放弃的话，也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回来。 所以从她说出那句话后闻溪便立即意识到不对，记忆自动修正，她自然也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是假冒的。之所以不拆穿，大约是她心里确实有这样的期望，顺心而为罢了。 闻溪后退一步，看着面前的人化作云烟散去，连同周围的幻景也跟着消失。 再下一瞬，她便发现自己忽然出现在一个空大的广场上，广场前是一座巍峨高大的宫殿。宫殿上方一团飘着一团巨大的蓝色火焰，火焰发出的光芒静照着宫殿以及四周的广场。 闻溪认出那团蓝色的火焰，正是他想要寻找的小幽冥焰，不过这火却只是宫殿的主人利用阵法制造出来的幻象，而非真火。 她过来时，广场角落已经有两三人先她一步出来。 闻溪瞥了一眼，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与她交过手的双齐水和祝辽，剩下一个倒是第一次见。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闻溪，见她看过来，双齐水立即盯回去，嘴中发出“桀桀”的怪笑。 闻溪眉心微蹙，几乎控制不住一把火将人烧了的念头。 好在季昀及时出现，这才暂时打消她的念头。 之后，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出现在广场上，直到一日后，周围才不再有新的人出现。 闻溪大略扫过一眼，发现留在广场上的人比先前在焱心谷的人少了约摸五分之一左右，其中甚至有十余个一元宗的弟子。 而最让闻溪担忧的人是，在这些人里她还是没看到郗梦。 这般简单的心境考验，对方不可能通不过，那么便是易容了？看来不到最后，对方大抵是不会再见她了。 闻溪心下怅然，想起方才在幻境中的冒牌货，更觉遗憾，倘若自己口齿再伶俐一点，何至于此。 - 等人齐后。 宫殿大门终于开启。 门一打开，阴魂宗几人不顾危险，率先一步冲了进去。这一动，其他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生怕前面的人把宝物都抢走了。 闻溪亦叮嘱了身后师弟师妹几句，这才领着人进入大殿之中。 焱心殿前前后后已进了四拨人，明面上能看见的宝物早已被人搜刮殆尽，唯一留下的也只有四面画着壁画的墙壁。 而这四面墙壁正是进入下一层的关键所在。 墙壁上的画几乎没有具体的形态，而是因人而异，每个人所能看见的景象都不尽相同。 这大约是第二轮筛选。 闻溪先来到第一面壁画前面。 墙上绘着一个正在舞剑的黑衣男子，男子剑势凌厉，一剑既出，有如裹挟着万千星辰之力，杀伐十足。 仅仅一个画面，就让人心为之一颤。 闻溪自幼以剑入道，却至今未找到自己的道心所在。 往日饱览宗门万千剑诀，入宗门剑池感悟剑意时未有所动，却在此刻忽悠所感。 闻溪忍不住上前一步，正欲细看时，谁知那画上的场景骤变，哪还有方才的黑衣男子，更没有什么剑招剑式。 有的只是一条河，河上飘着蓝色的萤火，河边有一条白色的小道，上方的天空昏黄暗沉，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压抑暗沉之感。 闻溪不信邪，眨了眨眼，再瞧一次，结果画面上的景象又变成了最初的黑衣男子。 是错觉吗？ 闻溪觉得应当不是，可继续看时，画面并没有再次发生变化。而那舞剑的男子，虽剑招仍有过人之处，落到闻溪眼里却不再有先时的震撼之感。 她记下剑式后，来到第二幅壁画前。 却见画面时出现的还是那个黑衣男子，所使的坚决亦是精妙。然而，同先前一般，不过两息，男子消失，转而又变成先前那条河。 比之第一幅画上，河边多了一只黑背白腹的妖兽，外形似鹿非鹿，闻溪不由想到那个早已灭绝的地元兽。画面里，那妖兽正在河边喝水，水里的荧光一起被它吞入腹中。 再过几息，画面又变回了初时的普通模样。 连着两幅画都是如此，闻溪此时也觉出其中不对，不过她还是来到第三幅壁画前。 同之前一样，第三面墙上的画也有转变。 只是这回出现的不再是那条河，而是一个长相貌美，神色慈和的女人。女人低垂眉眼，正注视着手里捧着的一个莲花形状的空烛台。 闻溪看着画面，心中忽然觉出一股诡异之感，直觉催促着她快点到第四幅那边去。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时，画上的女人突然抬起头。 方才她低眉时尚不觉有异议，这会抬眼时，闻溪方才发现女人的眼睛竟是紫色，眸中看不见瞳孔，只有一片能将人吸进去的幽深与诡异。 而闻溪，下一刻，也确实消失在原地。 13、秘境 这是一个空房间。 偌大的空间内，空无一物，但闻溪还是敏锐闻到一丝陈腐的血腥味。味道是从地面传上来的，地板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干涸暗沉的血迹。不是一点，而是几乎遍布整个房间。 闻溪手握铁剑，加大心中警惕。 忽然，两只模样奇怪的妖兽凭空出现在房间里。它们嘶吼着冲向闻溪，想要将她撕成碎片。闻溪见状亦不含糊，提剑与两只妖兽斗了起来。 交手之后，闻溪才发现这两只妖兽不同于一般妖兽。它们似乎没有痛感，打架的方式更偏于自毁式的，仿佛心中除了咬死闻溪这一个目标外再无其它。 闻溪发现这一点后，不敢拖延，迅速找到其弱点一招毙命。 深红的鲜血从妖兽伤口处流出，慢慢渗入地底，妖兽的尸体却在一刻后倏然消失。 闻溪见状心中警惕更甚。 大约就在妖尸消失半刻后，空中又突然冒出四只比方才那两只还要大上一圈的妖兽。 同先前一样，这四只妖兽也是一看到闻溪就扑了上来。 闻溪打过一次，这回倒是有了一点经验，从一开始就在寻找妖兽的弱点，用最快的速度杀死它们。 这回结束后，约摸过了两刻才出现新的妖兽，数量再度翻倍。 就这般，妖兽数量一次比一次多，也一次比一次厉害。开始闻溪还存着磨炼剑招的心思，到后面却不得开始利用身上的火息。 有趣的是，同先前对付恶鬼那般，她身上的火息对这些妖兽似乎也有极大的克制作用。 只见那先前伤口琳琳也不知疼痛的妖兽，这会一遇上闻溪放出的火，竟开始发出痛苦的哀鸣声，甚至一改之前一往无前的进攻态势，瑟瑟缩缩地往后退了退。 妖兽能往后退，闻溪却不能，她立即抓准机会放火，烧死一大片妖兽。 “住手。” 一道厉喝隔空而来，同时空中出现一个虚影。 闻溪抬头看过去，只见那虚影慢慢显形，变作一个五官俊美、身着广袖长袍的黑衣男人。 闻溪警惕地看着来人，身体肌肉默默绷紧，只要对方敢动，她便立即回击。 幸而男人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心疼地看了看被闻溪的火烧灭大半的仆兽，一挥手将还剩下的那几只给送了回去。 待处理完仆兽的事，男人这才把目光落到闻溪身上，瞥了眼她手中的铁剑问：“你是剑修？” “是。” 闻溪一边答一边猜测男人的意图。 她方才总觉男人给她的感觉有几分熟悉，思索良久，终于想起对方那张脸正与她在外间画壁上见的那人一模一样。 只是画壁上的男人打扮干净利落，身上自带剑修的威严凌厉气势。面前这人却是广袖宽袍，面容俊朗温和，颇有几分温润之感，是以闻溪竟一时没将其联系起来。 “既是剑修，怎会来此？” 男人面上稍有疑惑，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完抬眼瞧了瞧四周尚未熄灭的烈焰，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但—— 男人忽然伸手抓来一团烈火，脸上露出惊之色：“竟是紫……” 话才出口，男人顿时意识到不妥，瞬间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转而道：“你即为剑修，便去你应去的地方吧。” 对方全程完全是自说自话，闻溪还什么都不知道，眨眼间竟是又换了一个地儿。 仍旧是一个空房间，只是房间的东西却从妖兽换成了一个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傀儡”。 这傀儡与尸傀门的御尸不同，乃是真正用灵植灵材炼制而成的法器。 出现在闻溪面前的这一个傀儡人顶着一张与方才的黑衣男人颇为相似的脸，穿着紧身黑衣，右手握着一把剑。 闻溪方到，那傀儡人便似收到指令一般，眼睛刷地一下睁开，举剑向她攻来。闻溪灵活闪身避开，脑中还停留着之前对敌的经验，下意识地欲动用火攻。 然而方才起意，空中便传来男人的声音：“剑修试炼，不可使用外物，违者出局。” 闻溪闻言方才作罢，只一心用铁剑对敌。 这回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于解决敌人，而是开始细细体悟傀儡人的剑招剑式，将其作为磨炼剑意的手段。 这种方式从前她在宗门剑池便用过，如今遇到壁画上那般能牵动她剑道的傀儡人，闻溪忍不住又用了出来。 只可惜，这傀儡人终究不是画中之人，剑招虽有精妙之处，终究还是普通。 待摸清傀儡人剑式套路后，闻溪便果断将其一招了结。 等那傀儡人消失后，原地忽然出现一个木盒。 一元宗内亦有闯关塔，每闯过一边便有丹药法器之类的奖励，闻溪见到木盒出现倒也不觉奇怪。只是她方才打那妖兽许久都不曾出现这般情况，现下这般，大约算意外之喜。 这般想着，闻溪走过去用剑尖挑开木盒。 空的？ 总不能是时日久远，里面的东西自行风化了吧。不过想想若是丹药一类，也不是不无可能。 到闻溪打开第二个、第三个……第不知多少个盒子皆是如此，她便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索性她修行资源向来富足，对这些外物奖励也并不是很在意，只一心一意利用傀儡人磨剑。 一场场战斗下来，闻溪的实战能力倒是又提升不少，不过关于自身剑道，却还是无甚头绪。 又一场战斗开始，这回出现在闻溪面前的人数却没有继续加倍，反而减少为一人。 虽只有一人，闻溪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愈加警惕。 只见眼前的傀儡人身上战意蓬勃，杀伐十足，一静一动之间皆有其规律。在他身上，闻溪又看到了最初那个令他惊颤的黑衣男子的影子。 随着他剑式一出，闻溪顿时有种置若宇宙星辰之间的感觉。 她仿佛能看见无数星辰自由运转的轨迹…… 在这一瞬间，闻溪忘记自己还在战斗中，只知循着星辰的轨迹顺势而动。她并未刻意对敌，然而一招一式又无一落空，正正接下傀儡人的攻势。 随着宇宙中一颗星子砰然炸开，散出寂灭的光芒，闻溪手中铁剑也在顷刻间挥出，直穿傀儡人心口。 待傀儡人消失后，闻溪方才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闭目，回想方才在顿悟中的体悟，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剑道。 非烈火。 非杀伐。 …… 而是星辰。 以星辰之力，塑无上剑道。 闻溪心有所感，被她苦苦压抑的修为也在此刻有了暴涨的趋势，周围的灵力疯狂涌入她的身体。 仅以筑基之身，体内能储存的灵力有限，再多于她便成了痛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就地结丹，只要结丹便可吸收这些在她静脉中暴涨的灵力。偏偏闻溪又因体内留下的天火至阳之息，饱受烈火浇烧之苦，就此结丹，只怕根基大损。 她咬牙就地坐下，拼命运转功法，一寸一寸压缩体内浓郁得几乎滴出水的灵力。一边压缩一边不断地冲击自己的筋脉血肉。 只片刻，她身上的皮肤便一寸寸裂开，溢出的鲜血将她一身白衣染成血色，便连衣服上的净尘纹也无力发挥效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周边汹涌爆发的灵力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中心的灵力团也渐渐散开，露出里面的人影。 闻溪消化完最后一丝灵力，嗅着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面不改色地施法将其祛除。 还好压制住了。 旁观许久的男人也在这时冒出头来：“你这性格倒是坚毅，是个习剑的好苗子，只可惜不能传承我的剑道。” 男人说着遗憾地叹了口气，挥手在闻溪面前落下两个木盒：“不过你我虽无师徒之缘，但亦有相识之分，这两样东西想来予你应当正合适。” 闻溪看着浮在空中的木盒，嘴角轻颤。 大约是前面打开的空盒太多，她现下实在没了再开的谷欠望。不过又想东西既然是男人主动给她的，应当不会再有差池才是。 这般想着，闻溪才勉强掀开木盒。 两个盒子，左边是一本书，写着九天星宿剑书。 闻溪见之心口狂跳，迫不及待翻开一看，上书剑招正是她先前在壁画上和傀儡人见过的，又比壁画上和傀儡人使出的精妙甚多。 “这本九天星宿剑书乃我偶然所得，参悟半生仍不得其门，你若能体悟亦是一件幸事。”男人脸上挂着释然的笑，“旁边那石头乃陨星石，亦是我同剑书一道所得。我观你尚未熔铸本命灵剑，这陨星石或可作为剑胚。” 闻溪一连得到两个好处，心中感激，忙跪下叩谢：“晚辈谢过前辈赐宝。” 男人使力拦下她，摇摇头道：“不必如此，是你与它们有缘。入这焱心殿之人甚多，唯有你一人能参悟出这星辰剑道。” 方才他已然了解先前对方在大殿时发生的事，知道她看到自己随意录下的剑招，又观对方体质特殊，这才有最后的那一个傀儡人出现。 不过这些倒不必同对方说。 “行了，你既已拿了东西，此处试炼于你便再无用，我送你出去。” 闻溪进来的突然，出去的也突然，男人话音刚落，她便又回到了进来的那处大殿。 但似乎又有不同，先前的大殿空空荡荡的，只有四幅壁画，现今她所在的这处却是真正真正地富丽堂皇，无处不彰显着奢华。 地板是广灵白玉铺就，有凝聚灵气之效。 雕梁壁柱、彩带陈设，万年引魂木，菩提心……无一不是宝物，拿出去想是元婴化神修士也会为之心动。 闻溪正观察时，忽闻后面传出异动，隐约听到她师弟季昀与人争执打斗的声音。顿时再顾不得殿中宝物，立即夺门而出。 14、秘境 “这是我与那贱人的事，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双齐水阴鸷地看着对面的季昀道。 躲在季昀身后的女子闻言顿时一脸愧疚地看着季昀，表情似泣非泣：“季昀哥哥，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要不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吧。” “不行。听水姑娘，你放心，今日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季昀忍住身上疼痛没有显露出来，随即转头看着双齐水坚定道，“你尽可以不客气试试，今日我定要手刃你这魔修替天行道。” 倒是真敢说。 郗梦心中吐槽，面上却装出一副感动的表情：“季昀哥哥……” 双齐水见着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心中一阵恶心，对季昀这个出来搅合的人也更为痛恨。 “死贱人。”双齐水咬牙瞪了水儿一眼，随后看着季昀阴恻恻笑道，“既然你找死，那就成全你。” 双齐水话音刚落，只见一具七尺高的男尸倏然落在他身侧。 男尸身形高大，肌肉凝实，身上散发着金丹中期的威压。 季昀只有筑基，受境界所限，不免吃亏，身上筋骨被那威压压得嘎吱作响，喉头腥味上涌。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定地挡在前面，不肯移开一步。 对方竟还会御尸？ 郗梦见状脸色一变，悄悄帮季昀化解部分威压。她虽想着利用对方，却没想要他的命，加之他是还是闻溪的师弟，就更得护他周全。 只是没想到双齐水这狗东西竟还藏着这等底牌，若是平常倒是不惧，此刻她修为不足，总归有些麻烦。不过，也是一个机会。 她一边移动脚步护住季昀一边故意激对面的人：“原来连山秘境那具古尸被你拿走了，你说若是尸傀门的那群老东西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自然是死。 谁都知道尸傀门那群人为了秘境内的古尸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最后竟被一个外人偷走，那群老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双齐水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随即看着两人狞笑道：“只要你们今天死在这里，便没人会知道。” 闻溪来时正听见这一句。 她虽偶尔觉得师弟花心，往日对他也并多不上心，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她师父亲自收下的徒弟，那能容忍外人伤他。 见那尸傀动手，闻溪连忙飞身上前，一剑格挡开对方的攻击。 尸傀身材壮实，气力极大。闻溪这一剑虽挡下对方的攻击，但她自己也被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师姐。” 季昀见到她惊喜出声。 “阿……” 身后郗梦见到人也颇为惊讶，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登时住口不言。 闻溪没有时间理会季昀，只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一人一尸。 那尸傀一击不成，待身形稍稳，立即又握掌成拳，一拳轰出，空中立即形成一道巨大的拳影，如巨石压顶般直冲闻溪而去。 闻溪举剑挥出一道绚丽的剑光，剑光与拳影相交后轰然炸开，散作点点星光。 与此同时，旁侧的双齐水指尖飞速弹出三道银光，一道飞向郗梦，一道飞向季昀，一道飞向闻溪。 能被那老丑八怪拿出来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闻溪越阶对付那尸傀本就不易，根本无法再分出余力。 “小心。” 郗梦目光一闪，不及多想，连忙倾身上前施法禁锢住袭向闻溪的拿道银光，另一道银光却是趁乱钻入她的身体。 虫子一进身体，她立即有所觉：“是银丝虫。” 银丝虫，又名银思虫。因其细小难察，一旦入身便会顷刻间钻入识海食人神识，令人防不胜防，在修真界一直是被列为禁物的东西。 闻溪一听，生受了最后一点未散尽的拳影，立即反身抱住对方向后退开。 “你怎么样？” 闻溪一边着急问道，一边奇怪，她并不认识这女子，对方为何要舍身救她？ “没事。”郗梦摇摇头，看到旁边又要要攻上来的尸傀和虎视眈眈的双齐水，语速极快道，“你先暂时挡一下他们，我去帮季昀。” 闻溪见她脸色尚好，正是紧急时刻，也不好多言，只能暂且放下心中困惑，先解决眼前敌人。 说话间，那金丹尸傀又接连打出几拳。 这尸傀毕竟是具古尸，一身修为扎实，比之一般金丹修士强盛许多，闻溪应得颇有些吃力。加上她之前强压修为，现下再受那尸傀身上的威压冲击，体内的灵力顿时又开始变得不安稳，时刻有突破的风险。 外忧内患之下，闻溪处境越发艰难。 但一想到身后的两人，她又不得不咬死牙关硬撑。 好在，在战斗中，她慢慢适应一些，并逐渐将体内痛楚为对敌动力，把因进阶而累积起来的压力尽数倾斜到那尸傀身上。 渐渐地，在闻溪的奋力反击之下，那尸傀竟有不敌之象。 双齐水见杀她不得，又见那厢听水马上快要解决掉他放出的银丝虫，一狠心咬破指尖，将那尸傀再升两级，直接到金丹巅峰。 等级一提上去，尸傀身上的威压更甚，闻溪好不容易稳定一点的灵力登时又□□起来。 “走。” 她顶住压力，想要给身后两人多争取一丝逃命的机会。 闻溪话音刚落，忽觉一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那尸傀带来的压力骤减。她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姿容俏丽的陌生女人，忽然觉出一股熟悉来。 “好了。”听水把人往后推了推，“你往后退，安心进阶去吧，我来对付他。” 闻溪脑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名字：“郗梦。” 听水没有回应，只催促道：“快些退后，莫要耽搁。” 不过即便对方不承认，闻溪心中几乎已经确认她就是郗梦。 知道这一点后，闻溪的心顿时安宁下来，并在短短片刻之内迅速接受对方比她所知要强上许多的事实。 丹田内暴涨的灵气几乎压不住，闻溪顿时不再犹豫，选择交付信任：“好，你小心。” “放心。”郗梦自信回道。 闻溪退到战场之外，盘膝坐下，开始引导体内暴动的灵力，准备进阶。 方才被她那一句郗梦惊呆的季昀也立即回神，迅速在她身边扔下一道防御阵盘，自己为其护法。 阵中闻溪双目紧闭，隔开外界一切纷扰，运转功法将涌入灵台内的灵气一寸一寸地压缩，聚气成液，再慢慢凝练成团。 丹田内，除了一道灵台外，还有一团淡色的火焰标记。 在闻溪凝丹时，那火焰也随之显现出来，灼得她整个人遍体通红。 灵气暴涨挤压筋脉的通与烈火浇烧之苦撞到一起，闻溪几乎维持不住运转功法的动作。然而，即便再痛苦，她也必须坚持下去。 郗梦还在等她。 只有成功结丹，她才有与那尸傀抗衡的力量，只有这样，她才能护住对方。 隐隐约约间，闻溪听到季昀在喊郗梦，似乎是在因为她身上出了问题。 她忙想叫季昀不要喊，以免对方分神，想说她自己可以撑过去…… 事实上，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便连睁眼都艰难无比。 而前方听到季昀说话的郗梦，抽空回头瞧了一眼几乎烧成火人的闻溪，心里顿时一紧。 她想怒吼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是他的师姐，是他一元宗的人，她一个魔修凭什么知道，又凭什么管？ 一时间，郗梦脑中闪过万千想法，终究还是没忍住心软了。 “我真是欠了你的。”郗梦咬牙轻啐一句。 妈的，她一个魔修，天天干这些乐于助人的好事，算怎么回事？ 要帮人，总得知道怎么帮。 郗梦一面抵挡那尸傀一边在脑中飞速回想她所了解的关于闻溪的信息，以及两人相识相处的所有细节，最后终于推出一个答案——小幽冥焰。 罢了，要认真说起来，能拿到这东西还有季昀一半的功劳，就予对方一半当领路费好了。 那厢双齐水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巴不得闻溪结丹失败，哪能容许郗梦过去帮她，遂又施力，指使尸傀加大进攻力度。 郗梦急于摆脱，不妨吃了尸傀几击，这才暂时夺得一点时机，旋身来到闻溪身边，取出一块幽蓝的菱形晶体，削下一半打入对方体内。 这蓝色晶体乃小幽冥焰凝结而成，性属阴，正好中和闻溪体内火性。晶石入体，不消半刻，闻溪的情况便慢慢稳定下来。 双齐水见自己费心费力寻找的东西轻易被郗梦予了旁人，眼睛红得滴血，口中怒骂道：“贱人，你怎么敢？” 愤怒之下，双齐水更是疯狂，操纵的尸傀也越发凶狠，一巴掌将阻拦的季昀拍飞出气。 金丹巅峰尸傀的全力一掌哪是季昀一个区区筑基修士能抵挡的，这一下，他身上的骨头几乎全然碎裂，口中滋滋往外冒血。 郗梦瞥了一眼，发现一时半会死不了，便不再管，专心对敌。 双齐水这人狡猾的很，又学了一身旁门左道的功夫，十分擅长逃跑，很不好抓。不过，这人也有缺点，那便是自大，且自命不凡，即便在她手下输了那么多次，却仍不改初心地认为自己能战胜她。 如此。 既然对方那么想杀她，那自己给他这个机会。 郗梦在心里迅速计较着，如何以最合情合理的方式，输得不着痕迹。 这实在是个考验演技的事。 郗梦苦苦思索，循序渐进地卖破绽。 她先是假装失误被击中胸口，吐出一口血。随后再慢慢装作灵力不济，眼见着又被打败时，立即再来一套小爆发，一度压过那尸傀。但又不能压得太狠，让对方丧失希望，进而跑路，同时还得慢慢逼出对方更多的底牌。 未免双齐水这个恶心的家伙再度溜走，郗梦可谓是煞费苦心。 只是她却不知，她这身精湛的演技不仅骗到了双齐水，更骗到了正在结丹的闻溪。 15、秘境 “咳咳~” 闻溪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的闷哼，心中愈来愈急。 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在心中不断催促自己，丹田内的灵液飞速旋转，几乎形成一道小漩涡。 那漩涡不断吞噬包裹着筑基灵台，原本至少需要半日才能熔炼的灵台却在一刻间崩碎瓦解。见灵台熔炼完成，闻溪立即控制着那道灵液所化的旋涡进行压缩、凝练。 只听丹田内一声“铮”响，一枚圆润光泽的金丹瞬间凝聚成型，金丹上依稀可见几道霞纹。 闻溪来不及内视，亦没有巩固修为，而是倏然睁开眼。 刹那间，她看清郗梦的模样。 对方一身衣裙早已在打斗中变得破烂不堪，上面沾着的血迹几乎将裙摆染红，她的身子颤颤巍巍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坚定不移地挡在那尸傀前，不肯移步半分。 闻溪双目被刺得刹红一片，登时闪身挡在对方身前，手中铁剑自来。 一剑挥出，凛然剑气划破四方。附着至阳火息的剑尖势如破竹般，竟直接穿透了那尸傀强悍的身躯，又在顷刻间化作齑粉。 尸傀受此重击，操控它的双齐水亦受到影响，不妨吐出一口血。 见此情形，他立即审度时势，古尸修为已不能再解封，对付乌玲玲一人尚有把握，如今再多一人，只怕胜算不够。 他虽自大，却也谨慎无比，一旦察觉打不过，当即就要退。 郗梦见状，顿觉不妙，几乎没有思考，迅即抓住双齐水吐血的一瞬间。只见她双指并拢点在自己胸口，逼出一滴心头血，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枚金铃上，金铃随之一震。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直直落在人的神魂上，不禁让人为之一颤。 即便郗梦如今受限不能发挥全部实力，但有心头血加成，双齐水刚才又被反噬，两相加持之下他的动作顿时慢了一步。 郗梦随即腾空而起，一个翻滚落到双齐水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一把小匕首刺入对方的心口。 匕首扎进去，双齐水方才反应过来，忙一掌把人拍开：“你……” “晚了，专门为你特制的匕首，开心吗？”郗梦炸了眨眼，天真一笑道。 她这样一说，双齐水顿时察觉到自己身体内逐渐消失的灵气，脸上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瞪着郗梦愤怒道:“贱人，你做了什么？” “啧，嘴真臭。”郗梦皱皱眉，嫌恶道，“果真是条又臭又滑的老泥鳅，叫你跑了那么多回，我不要面子的吗？可不得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你说是不是？” 要不是这家伙太能溜，她也不至于这般迂回设计，还差点害了别人。 双齐水闻言心里只有一句：是个鬼。 然而郗梦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里又拿出一把特制的匕首，一刀划破了对方的脖子。 到最后彻底断气的那一刻，双齐水脸上仍有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就这么死了。 解决完死对头，郗梦心中仍觉得不太放心，转头语气十分自然地对闻溪道：“阿溪，快帮我把他尸体烧了。” 挫骨扬灰。 都这样了她就不信这人还能跑。 “好。” 闻溪快速放出一把火烧了尸体，随后赶忙上前检查起对方身上的伤：“你伤到哪里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感觉还好吗？……” 郗梦瞧着对方着急的模样，顺势软了软身体，十分做作地叫了一声：“哎呀~” 闻溪忙将人揽在怀中，面上担忧更甚：“怎么了？对了，我这里有丹药，你快……”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郗梦虚弱又深情地看着闻溪，指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道，“虽然不能得到你的爱，但能见到你这般担忧我的模样，便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无悔了。” 郗梦一心想着对方不识情爱，表演起深情来越发肆无忌惮，她甚至已经做好听对方说“抱歉”的准备。 然而，闻溪的回答却是：“能得到，你也不会死。” 郗梦：？？？ 后面那句她听懂了，但前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问明白，天边忽然飞来一道五彩霞光，罩在两人头上。 ——是迟来的结丹异象。 众所周知，修士结丹一般分九品，下三品为次，中三品为良，上三品为好。这三类金丹中只有上三品结丹时可能会出现异象。 除此之外，在这上三品金丹之上，还有一类超脱九品外的极品金丹，丹生云霞，又谓之云霞丹。云霞丹一旦出现，必然会有五彩霞光降临，这霞光不仅能稳固修士修为，还能治愈其身体内的沉疴，总之对结丹者有极大的好处。 许是闻溪结丹过程过快的因素，这伴生霞光竟是迟了一会才到。 郗梦见状忙想松开人，谁知闻溪却将她紧紧搂住。 “你先放开我，这是你的机缘。”她试图劝说对方。 “我知道。”闻溪按住她，“你别乱动，有这些霞光，你身上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这意思是想拿那霞光给她治伤？ 虽然她确实有些心痛舍出去的一半火晶，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夺取对方结丹所得的好处。 “不用，我身上的伤不严重，吃颗丹药就行。”郗梦继续挣扎。 闻溪皱眉摇头：“丹药没有这个好。” 对方态度强硬，那霞光又散的快，就耽搁了几句，她身上已然吸收了不少霞光，此时再退开也是无用，郗梦只能就此作罢。 直到头上霞光散完，闻溪重新检查一番，见郗梦身上再无伤口方才将人放开，而后继续说起之前没说完的话题。 “郗梦，我不会让你死。”闻溪表情严肃且郑重。 郗梦闻言信赖地说：“嗯，我信你。” 从前闻溪身上背着无情道，不识情爱，郗梦说什么她虽有触动却是懵懂。然而此刻再瞧见见对方毫保留的信赖眼神，却觉出熨帖与感动来。 闻溪压抑着胸中激动情意，想起对方离开那日在她脸颊上落下的那一吻，话语中不由带了些羞涩道：“之前你说想与我做道侣，我……” 羞涩？？？ 郗梦惊呆了！ 以她多年纵情花海的经验，直觉情况不妙，吓得她慌忙打断对方：“没关系，我知道你修无情道，不可能回应我，我能理解。” 闻溪觉得她应该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是……” “当然，你也不必因为觉得愧疚而答应和我在一起，相比于此，我更希望能找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日后与她共携长生大道。” 听郗梦提到最后一句‘长生大道’，闻溪忽然想起内视了一下自己方才略觉有异的金丹。先时忙着救人没来得及细看，现下却发现上面多了几道裂纹，原本还想坦诚的心思骤歇。 之前结丹时，她一心念着与人苦斗的郗梦，竟是无意间突破了无情道的桎梏，但与此同时，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此时尚且不知道法和金丹破碎带来的后果是否有法可解，给不了对方承诺，莫不如不说。 这般想着，闻溪面色恢复如常，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郗梦：“？” 竟答应得这般爽快，难道是她理解错了。 真相究竟如何，郗梦不好问，闻溪也不会主动说，索性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越过了这一茬。 谈完与郗梦的事，闻溪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师弟在，忙找到人，拿出丹药塞进对方口中。 等人苏醒的时间，闻溪不免又想到先时所见：“你怎会易容成这幅模样，还同我师弟在一起？” 她记得之前两人的关系明明很不好。 “原本是为了躲你的，可后来在秘境偶然遇到师弟，我又忍不住想偷偷看一看你，便跟着他一道走了。”郗梦舌灿莲花，一吞一吐间便把真相掉了个个儿。 说完还冲闻溪盈盈一笑问道：“我这幅模样可好看？你喜欢吗？” “不喜欢。”闻溪摇头，想了想道，“我喜欢你原本的模样。” “原本？” 郗梦嘴角微勾，眉尾蕴着浅淡的笑意。 闻溪听她一句反问，立即意识过来，试探问道：“郗梦，便是你本来的名字吗？之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吗？” “呃……”郗梦犹豫，“先前不是不问吗，现在怎么突然又想起来问了？” 闻溪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日后出了秘境好去找你。” 郗梦闻言思索片刻，决定披好自己的马甲，遂反问道：“我不叫郗梦还能叫什么，至于长相，我若易容何不现在这般，把自己变得更好看呢？” 看似反驳，实则一句也没否认，不过让人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自行脑补罢了。 闻溪没有那么多心眼，不懂她的套路，以为得到答案后便不再追问，郗梦也当她相信了自己的话。 因着她进秘境的方式不太正当，方才为了对敌又突然解封修为，遭到秘境排斥，如今与闻溪说了这许久，已然是极限。感知到自己马上就要被传送出去，郗梦连忙把剩下几句嘱咐说完。 “我得走了，那边那具尸傀你收起来，于你有用，地上那个储物戒指里应当有控制功法。还有，你在秘境结丹，尚未经历雷劫，终究不算正经金丹，出去之前多做些准备，免得雷劫来时无力应对。” “好。”事发突然，闻溪想到两人还没留联系方式，忙问道，“那我该如何找你？” 然而，她话刚说完，郗梦便被秘境给传送出去，自然也没能给她回答。 郗梦走后，闻溪听话地收起地上的尸傀和储物戒，等季昀醒后，两人也准备离开。 离开前，闻溪想到那对兄妹，带着季昀重新回到前殿，拿了一截引魂木。 闻溪先前得了主人给的宝物，又觉得这是别人的家，拿人家里太多东西不妥。季昀却没有这个顾虑，他不仅把旁边的架子椅子什么都给搬空了，甚至还想撬人地板。 闻溪看得目瞪口呆，谁知反被季昀教育一番，最后被对方成功洗脑。 是了，她以后是要有道侣的人，要养家糊口的，得攒家底。 想明白这一点后，闻溪当即活学活用，对着季昀道：“拿出来。” “什么？”季昀表情憨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东西，见者有份，我们一人一半。”看在对方是自己师弟的份上，闻溪没有以修为压人，而是选择了平均分配。 季昀：“……” 16、秘境 两月之期一到，闻溪与秘境里的其他人便被传了出去。 闻溪将将站定，就见天边一团乌云聚在她头顶之上，云中电闪雷鸣，气势骇人。不止是她，秘境外还有好几个修士亦是一出秘境便招来雷云。 各个门派的带队长老见状似乎早有预料般，一边不慌不忙地疏散众人，一边查看渡劫的弟子中有没有自家弟子，以便及时安排护法，防范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偷袭。 一元宗的带队长老洪日神识在几个渡劫的弟子身上一扫，认出其中的闻溪，忙嘱咐了松均和幸桐去照看其他弟子，他自己则来到闻溪这边护法。 时间一点过去，闻溪头顶的乌云越聚越大，一边急速旋转，慢慢形成一个漏斗的形状。云层之中，电光闪动的越来越快，雷声也愈来愈响。 与她一道渡劫的几个修士那边早已开始落下雷劫，唯有闻溪这里仍在酝酿之中。 洪日看着空中浓郁如墨的劫云，心生不安：“这阵势，快要比得上元婴雷劫了，不知闻师侄能否抗过去？” 刚安置好弟子赶过来的松均闻言肯定道：“师叔不必担心，闻溪师妹天资卓绝，定会平安渡劫成丹。” 洪日不知他那莫名的自信从何而来，面上仍是忧心：“这可不是一般雷劫。” “许是四九之劫吧。”松均瞄了两眼推测道，“之前师妹筑基时历的便是三九雷劫，这回进金丹，想来应当比上回要厉害些。” 筑基渡金丹劫，金丹渡元婴劫，无论哪个都是惊险万分，怎么在对方口中说的这般轻松了。 洪日不禁怀疑，在他闭关的这些年里，修真界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致他都快跟不上时代了。 正当他暗自感叹时，忽听旁边传来一个女声：“是四九之劫，对她来说不难。” 洪日闻言转头刚想看看是哪个弟子敢这般大言不惭，结果就瞧见了多日不曾露过面的乌玲玲。 “又是你这个妖女。”洪日顿时怒目道，“我警告你，最好安分一点，别做多余的事。” 乌玲玲闻言浅笑道：“多余的事是指什么呢？洪长老~” 她的声音又酥又媚，奈何面对的是洪日这个钢铁直男，半点不上当，只一味警惕地盯着她。 乌玲玲见状也不生气，道了声无趣后便不再搭理对方，转而看向正处在劫云中心的人。 空中的雷云酝酿半晌，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一道两人宽的闪电忽然撕裂云层，带着毁天灭地的凶悍气势直朝着闻溪轰了下去。 这第一道劫雷，威力就有这般大，后面的劫雷只会更凶险，洪日心中担忧更甚。周围其他门派的长老弟子见状心里也跟着直道可惜，唯有一元宗的弟子们，脸上不仅不见担心，反而还有几分兴奋。 对，是兴奋没错。 毕竟，渡劫的人不是别人，那可是他们的大师姐。 一元宗的弟子们对闻溪有着强大的信心，闻溪心中亦然。 看着轰然劈下的劫雷，闻溪心中无畏无惧，飞身迎上去，就在快要与劫雷撞上的一瞬间，她忽然伸手探入那道闪电之中。顿时，那闪电便像被人勒住命脉一般，骤然被人定在原地。 她她她，她把劫雷抓住了！！？ 围观的众人，见到这个场景，一下子懵了。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处在雷劫中心的闻溪却一刻也不能停，在抓住那劫雷之后，体内灵气立即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道巨大的灵网，一点地裹住劫雷，并慢慢将其吞噬。 雷劫之力随着灵气的吞噬涌入闻溪的身体。 一瞬间，闻溪一边经历着血肉炸裂的疼痛，一边感受到灵气修复损伤后越加凝实强大的身躯。 徒手抓雷劫，吞吃雷劫之力…… 头上劫云的声势在闻溪狂妄的挑衅行为之下，愈发加大声势，紧跟着落下雷劫威力一道比一道大。 闻溪消化了十道劫雷后便感觉身体到了极限，无法再吸收。但若就此放过未免浪费，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思索片刻后闻溪取出在秘境中所得的那块陨星石，决定借雷劫之力打造自己的本命灵剑。 陨星石质地坚硬，普通地火根本无法熔炼。但闻溪体内存有天火之息，还是至阳之火，用来熔炼正合适。 第十一道劫雷落下，闻溪借雷电之力助长火势，先将陨星石外壳熔铸掉。 第十六道劫雷落下，闻溪开始熔炼陨星石的内芯。 第二十五道劫雷落下，闻溪开始凝练剑胚。 她素常所用的就是制式普通的铁剑，铸剑时便习惯性地用了相同的样式，只是在靠近剑柄处多了一个银铃形状的花纹。 第三十道劫雷落下，闻溪开始借雷劫之力淬炼灵剑。 剑身诞于雷电之下，再吸收诸多劫雷的力量与自身融合，自身也带了些雷电的属性，隐约可见紫色的电光闪动。 三十六道雷劫完毕，闻溪看着初步炼制完成的灵剑，心中十分满意。 把剑纳入丹田后，闻溪抬头看了看头顶仍未散去的劫云，微微皱眉。 难道这次不是四九之劫？ 正在其他人暗自猜测是否还有五九雷劫时，空中酝酿许久的雷云有了动静，这回落下的雷电却是赤红色，且身形也比先前纤细许多。 那赤红色雷电速度极快，根本不给闻溪反应的机会，几乎是落下的一瞬间便钻进了她的识海中。 这才是最后一道——心魔劫。 进阶元婴才会有的心魔劫。 这女修，不简单。 一时间，众人心中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 闻溪心智坚定，很快度过最后一道心魔劫，这才真正步入金丹之阶。 雷劫过后，闻溪稍稍稳固了一番修为，随即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在人群中搜索郗梦的身影。然而，大抵是对方有事先行离开了，闻溪翻遍秘境外都没看到人。无奈之下，她只能先回宗门。 一元宗内，清玄真人得到她成功结丹后心顿时放下一半。金丹上碎裂和无情道的问题虽有些麻烦，在医仙谷的治疗下也慢慢好转。 等一切解决完，闻溪终于可以心无负担地去找郗梦。 她想当面告诉对方：“我也喜欢你，想与你结为道侣，可以陪你一同携手大道。” 然而，她找了许多地方，几乎踏遍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都没有找到对方。 而她问过的所有人也都说不认识有叫郗梦的人，便连与她相似或相关的人都没有。到最后就连与她同在秘境见过对方的师弟师妹、乃至季昀都说是她记差了，她们从没见过她身边出现旁的人，更没有一个叫郗梦的女子。 可是，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她分明记得秘境中两人相遇相识的所有细节，记得对方说喜欢她，记得对方是怎样拼死护在她身前…… 每一份与对方有关的记忆都清晰而深刻地印在她脑子里，她不可能会记错。 ——那便只能是这个世界的错。 随着这一念起，她身边的世界轰然坍塌——这才真正勘破心魔劫。 闻溪睁开眼，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不过这种不真实感在看到不远处正与季昀攀谈的乌玲玲时便慢慢消失了。 幻境中没有出现乌玲玲这个人，她记得对方也是魔音宗的，同郗梦一个宗门。 闻溪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先同洪长老问了声好，随后来到乌玲玲面前，恭敬道：“见过前辈。” 乌玲玲轻轻按了一下闻溪的手道：“哎，别叫前辈，好像我有多老似的，美人唤我玲玲便好。” 闻溪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退后一步，一板一眼道：“晚辈不敢冒犯。” 乌玲玲继续上前，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胸膛，语气暧昧道：“我不介意你冒犯，上回你同我求亲，我应了，不如你现在就同我回魔音宗办庆典？” 闻溪闻言眉心轻拧，表情严肃道：“晚辈已有道侣，前辈请自重。我自认从未同前辈说过求亲的话，更不曾答应要跟前辈回魔音宗，也请前辈莫要再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 后面的话乌玲玲没进去，她的脑子只有“道侣”两个字。 关键啥时候有的？ 她怎么不知道？ 这也没离开几天吧？莫不是骗她的？ 乌玲玲咬了咬唇，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人……不喜欢我便不喜欢好了，何苦拿些莫须有的道侣搪塞我。” “并非莫须有。”闻溪反驳她，“晚辈确实已有喜欢的人，并且心中已经认定她是我此生唯一的道侣。” 乌玲玲心头又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将信将疑道：“哦，我倒想知道那人是谁？竟这么轻易就勾得我们雪魄仙子许出芳心？” 闻溪道：“她叫郗梦，也是魔音宗的弟子，前辈可听说过？” 大约是受心魔幻境的影响，她此时急需找到一个人来肯定郗梦的存在。 果然—— 她的直觉没有错，啧，还好她跑的快。 乌玲玲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又觉出一点莫名的心虚感。 毕竟才惹出一桩情债出来，还被人找到头上，虽然对方不知自己就是她要找的人，但她总不好再在这个时候继续撩拨人，先缓缓。 她低头装作思索的样子，顿了顿方才想起来说，“叫郗梦的……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资质不行，长得也不好看，没兴趣。” “多谢前辈告知。” 闻溪心中郗梦千好万好，对方的那些评价让她听着极不舒服，但碍于对方身份，她没有说什么，反正她觉得郗梦好便够了。 “不客气。”乌玲玲眯了眯眼，“热闹看完了，我也该走了。” 她本是不请自来，要走自然也没人留。闻溪亦不会留她，便是要找人打听，对象也不该是她，甚至方才跑到人跟前都有些莫名其妙。 待乌玲玲走后，闻溪又在魔音宗剩下的弟子里找了找，确定郗梦没在里面，也没有跟她相熟的人后，只能先回宗门，之后再另行打算。 17、第 17 章 “唉！” 洞府内，玉玄一边揪自己的胡子，一边看着跪坐在下方的大弟子一声一声地叹着长气。 从前见徒弟受火毒灼身之痛所扰他愁。 后来看着可爱活泼的小徒弟变得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他还愁。 到现在，听到对方半途改修道法，还说要跟人结誓他就更愁了。 闻溪身段端直，面色沉静：“师父？” 玉玄瞧着单纯的徒弟，又叹了一口气：“小溪儿，你自己说说，这才出去几天，你怎么就把自己给弄成这样了呢？” 功法破了，金丹碎了，就连人也被骗走了。 玉玄心中滋味杂陈，难以言喻。 “师父。”闻溪沉下目光，眼中升起一丝愧疚，“徒儿不孝，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诶唷。” 玉玄一听这话没留神把自己胡子拽下来一根。 闻溪忙倾身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果然是变了，现在还知道担心他。 玉玄心里更复杂了，虽只是一个倾身都动作，却体现出一丝人情味儿，恍惚又让他看见小时候那个热情活泼的小徒儿，而不是如今这个永远一副理智冷淡表情，不懂体谅人的徒弟。 高兴之余，玉玄又忍不住担心，面上纠结道：“小溪儿啊，师父不是责怪你，只是担心你。无情道再不好，但也不是你说不修就不修的理由。更何况，那个劳什子极情道，你可见几个人修得了。还是为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修，若那人是骗子你当如何？或是对方日后变心你又当如何？莫不是又要破一次道法？那人当真值得你为他这般舍命？” 说到后来，语气已不止是严厉，更是恨铁不成钢。 “她不会。”闻溪表情执拗，回答玉玄的问题，“值得。” 玉玄一瞧他表情，顿时想起这个徒弟的性子有多固执，随即换了一个角度劝道：“即便他不会，那你可想过你自己的情况，若没有功法压制，日后火毒发作你当如何？能否承受那份痛苦？” 闻溪几乎没有犹疑，语气坚毅道：“我能。” 玉玄：“……” 行吧，除了执拗以外，对方的心智自小也比常人坚韧，若不坚定也不会活到现在。他不该怀疑徒弟的决心，但这毕竟是他从小养大的徒弟，玉玄心中不忍。 直的不行，那便采取迂回手段，从其他方面入手。 玉玄找茬道：“按你说的，他可是魔修，自古仙魔不两立……” 闻溪微微皱眉，不甚赞同地看着他道：“师父，您自小便教我做人做事当不拘泥于世俗眼光，一个人的善恶也不是由她的外表身份来决定，而是要听其言、观其行，不可轻易下定论。您如今怎么忽然便有了身份之见？” 听着徒弟暗含指责的话，玉玄略有些心虚，气势不由弱了两分：“我那不是担心你被人骗了吗？虽说魔修也不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但他们惯能装，徒弟你涉世不深，最容易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师父，我不傻。”闻溪盯着对方看了两眼幽幽道，“而且您应当知道我的本事，她不是坏人。” “……” 玉玄欲言又止，心道你不傻，但笨。 这徒儿心眼打小就实，认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回头。 他还记得闻溪小时候，自己带她去天机阁，一个小弟子逗她说石头里能生出鱼。闻溪便在那块石头前面苦守了三天，直到对方心里过不去，主动承认是骗她。 但闻溪当时已然认定了石头生鱼这件事，是以对方的坦诚不仅没能说服她，反惹恼了闻溪，当即揪住那小弟子的衣领子，硬说对方把自己的鱼吓跑了，要人赔。 两人年岁相仿，身形相仿，修为上闻溪略低一筹。 按说闻溪胜算不大，实际那小弟子却没占着半点好，不止没占到好，反而因着试图反抗而被闻溪从揪着的姿势换成按在地上。 小肚子原是天机阁一位长老的后辈，自小便因天赋出众被长老养在身边娇宠着，不过比闻溪大一两岁，也是个小娃娃，哪见识过这个阵仗，登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惊动不少人，最后闹到玉玄与天机阁阁主面前。 玉玄初时还想自己毕竟是来求人的，不好闹得太难看，于是主动劝说闻溪，试图说明对方只是跟她开玩笑。 但闻溪就一认死理的，听不得这个，当即也跟着哭。 哭就罢了，偏她那时还不能掌控自己身体，一激动体内火毒失控，整个人顿时被火毒灼得直在地上打滚。 七八岁的小娃娃，被疼痛折磨的不成人样，术法跟着一起失控，火星胡乱地往外甩，落到地上、人身上，瞬间燃起一片片火光。 没人忍心指责她，也没人敢指责她。因为玉玄在他们发声之前先一步发话，誓要倒打一耙，将错处全赖在天机阁身上。 徒弟无赖，师父更无赖。 最后，面对这对无耻的师徒，天机阁只能咬牙忍下屈辱，由那小弟子的长辈从自己宝库里拿出一件石生鱼的玉雕送予闻溪才算罢。 除了这一件。 闻溪八岁时，万剑门的白鹤剑尊来宗门拜访，顺嘴跟她吹嘘了一句剑修是所有修士中最强的，于是她便一股脑地入了剑道。 后来，那老头子被玉玄狠狠揍了一顿。 十岁时，有人说了一句剑池可以体悟到剑意，于是她便三年如一日地去剑池报道。 三年后，说话的人在闻溪的铁剑下磋磨了整整三月。 …… 这般细数过来，玉玄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骗不骗的，敢骗他徒弟的人——便送一句“好自为之”给他吧。 瞬间清明的玉玄顿时放下纠结，开始打听起对方的情况。 闻溪以为她诚心认可两人，遂毫无保留地把两人相遇相识、乃至她动心的事都说了。 而玉玄真人听完得出的结论便是：小白脸、天赋差、不仅骗财还想骗色。 看着自己又傻又拗的徒弟，玉玄只能最后努力一把，至少拖她一拖，把对方的底细查清楚再说。 “既然如此，你要去魔音宗我就不再反对。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先闭关巩固修为。道法转修虽少见，却也不是没有，这些日子你便安心重修极情道，待把金丹修补完全后再谈出宗的事。” 闻溪闻言高兴道：“多谢师父成全。” 玉玄：…… 他其实并不想成全，奈何徒弟大了不由师父。 — 从师父那里离开后，闻溪直接去了外门的学堂，打算接闻雪放学。 两月不见，她心中确实多了一点思念的情绪。 灵鹤还未飞到学堂，半路，闻溪便见着一只黑色的兔子在石阶上蹦蹦跳跳，不是闻雪还是谁。 “闻雪。” 闻溪叫了她一声，指挥灵鹤降落到对方前面。 “溪溪。”闻雪听到声音惊喜抬头，使劲一跳，正好落入她怀中，“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闻溪揉了揉她头顶顺直的绒毛道：“我也想你了。” “噫！溪溪，你竟然会说想我诶。两月不见，你敷衍我都更加用心了，这便是你们人类说的小别胜新婚吗？嘿嘿，我喜欢……” 闻雪就是个话痨，一说就停不下来，闻溪想纠正她都插不上话，只能静静听着。 说完闻溪，闻雪跟着就开始诉苦，哭诉这些日子以来她如何如何凄惨。 才说了没几句，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形。 决不能让溪溪见到老师，不然她逃学、打人的定是瞒不住。 闻溪听她忽然停下，不禁疑惑：“怎么不说了？”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我们快回雪峰山吧。”闻雪压着声音道。 闻溪不疑有他，重新坐上灵鹤回到雪峰山。 后面那个出来抓兔子的长老终归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带走。 闻雪所谓的礼物便是一堆萝卜，据说这是她朋友特地从南域带回来的紫玉萝卜，味道格外好。然而闻雪吃在嘴里，除了灵气浓郁程度不同外，并没有尝出它与普通灵玉萝卜的不同之处。 不过提到吃东西这一茬，闻溪倒是想起来跟对方说郗梦的事。 说之前，闻溪措辞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平铺直叙。 “闻雪。”闻溪看着石桌对面的兔子，表情郑重，“我找到道侣了，以后她便是另一个娘亲。” 她把闻雪当女儿养，自然，以后她与郗梦结契后，对方就是她的另一个娘亲。 道侣？娘亲？ 闻雪疑心自己听错了，惊得用兔爪掏了掏自己的两只长耳朵。 掏完后闻雪才道：“溪溪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以后我有道侣，你有娘亲了。”闻溪顿了顿道，“等我闭关一段时日便带你去找你娘亲团聚。” 哦，看来她的耳朵没有出问题。 闻溪继续补充道：“对了，还有你妹妹，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闻雪的表情瞬间裂开，惊恐道:“你们竟然连孩子都生了？” “还没生，她是你娘亲养的妖兽。”闻溪严谨地纠正她道。 闻雪更加震惊：“还没生？那就是有了，你有还是她有？” “都没有。”闻溪皱眉，“日后少看些不正经的话本。” 两个女修怎么能生孩子？ “哦。” 知道自己误会，闻雪便不再说这事，不过家里的纯情小白菜突然被人拱了，她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本着对饲主认真负责的态度，闻雪拉着闻溪仔细盘问了一番，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最终得出一个和玉玄真人相似的答案——她家小白菜要被人骗财骗色了。 就这样，纯情小白菜还满心甜蜜地想着打听对方的消息，上赶着要跟人见面呢。 闻雪看着对方一脸期待和羞涩的模样，心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奈何没有证据之前，也只能暗暗咬牙。 “我有朋友是专门卖消息的，我找他帮你查。”闻雪自告奋勇。 查，必须查，她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撩拨她家的小白菜。 闻溪知她人脉极广，自无不可，便将这事交给对方，自己也好安心去寒潭闭关。 18、青羽城 一年后。 闻溪出关。 功法转变并非易事，好在闻溪从前的经验还在，重修一回的速度并不算慢，堪堪花了一年时间，便将修为彻底稳固。甚至许是因着道法适宜的缘故，直接从金丹初期升到了金丹中期。 才结丹不过一年，就再次进阶。 这等天赋，放别人身上是好事，放闻溪身上却不然。即便如此，玉玄不仅不能阻止，还得推着她以更快的速度修炼进阶。 临行前，玉玄眼泪汪汪地拉着闻溪的手叮嘱：“遇事一定要冷静，能不激动就不激动。” “嗯。” 闻溪点头，她也清楚自己的情况。 “即便那小白……”玉玄想起调查出的结果顿了顿，改口道，“即便见到那女修真的欺骗于你，或是不喜欢你，又或是变心，你也莫要太难过，大不了将人接回宗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能日久生情。” 闻溪瞪他一眼，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不满：“她喜欢我，不会变心。” 徒弟又犯傻了，玉玄不与她争辩，敷衍道：“行，她喜欢你。” “等我找到她，表明心意以后，就回来请师父为我们主持道侣大典。”还是早日定下名分好。 玉玄：“……”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但闻溪，算了，反正这回她出门怕是要耽搁不少时日。 师徒话别后，闻溪回洞府接上闻雪，一道去了任务堂，找到师父要她接的任务。 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特意要她去做这个任务，但闻溪身为一元宗弟子，享受宗门庇护和资源，自然也该为宗门做些贡献，倒也没什么不愿。 闻溪从长老手中接过任务玉简，仔细查看了玉简中的任务内容。 发布任务的是一元宗界内的一个偏远小城，名叫青羽城。 大约半年前，城中接连有普通人失踪，城中守卫查探后抓了一个炼气期的邪修。那邪修落网后城中果然不再有人失踪，但这平静也只维持了一月。 一月后，城中又陆续有人失踪，这次失踪的人却是炼气期的修士。又过两月，开始有筑基修士失踪，便连城主的爱女也不知不觉被掳走，一月后魂牌跟着破碎。 城主久查不得结果，最后连爱女也命丧贼手，加上城中人心惶惶，群情激愤，无奈之下，他只能传信给宗门求助。 最初对方传来的求助讯息情态并不紧急，发布任务的长老也没多想，只将其定位普通的筑基弟子任务。哪知接下任务的两波弟子接连出了问题，魂灯随时有熄灭的危险，长老意识到不对，忙这才提升了任务等级。 闻溪要做的不仅是查出小城修士失踪背后的真相，还要尽力救回门内那几个弟子。性命相关，耽搁不得，闻溪只能把找人的事延后，先赶去救人。 玉简里除了任务内容，还贴心地附上了一份地图。 经过秘境一遭，闻溪也知道自己对认路这件事并不擅长，索性将玉简给了闻雪，由她来带路。 两人都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不过闻雪自诩自己比对方知道的多，经验更丰富，从知道可以出门那一刻开始，就一直端着沉着冷静的架势。 奈何，坚持不过半晌便破功。 “噫！”闻雪惊讶出声，“这青羽城在南域边境上啊，溪溪你不是要去魔音宗找那个小妖精吗？又不顺路，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啊？我们换一个吧。” 边界小城，一听就不好玩，她才不想去。 “师父让我接的，不能换。”闻溪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还有，不能叫小妖精，她是你娘亲。” 闻雪把自己的耳朵从她手中拽出来，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怀疑老头就是不想让对方去找那个小妖精才让她接这个任务的，这么一想闻雪顿时不再排斥。 “既然是老头让接的，那就不换了。正好上回青鹤带回来的紫玉萝卜吃完了，等我们完成任务去南域多买点好不好，溪溪？” 闻雪一边说主动把自己的耳朵重新塞进闻溪的手里，一边用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卖萌，力图让闻溪同意她的计划。 奈何闻溪有了道侣忘了女儿，面对她的攻势半点不为所动：“不行，要先找你娘。” 分明是个小妖精。 溪溪以前明明最疼她的，现下竟然为了个小妖精断了她的口粮。 闻雪气得背过身去不想再理她。 - 青羽城在中洲与南域交壤的边界线上，一人一妖赶了接连赶了半月才到城外。 闻溪没有选择直接进城，而是先查看了城外百里范围内的地方，果真在一处山头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看内里留下的痕迹像是邪修所为。 山洞所处的地方颇为隐秘，但只要有人认真细找定能发现。 玉简上也提到最开始守卫们抓到一个邪修，这山洞却没被处理，反而一直留着，未免有些古怪。 查探完城外，闻溪隐下身份低调进了城。 进城之后，闻溪才发现近日城里正要举行庆典，加之刚好赶上城中特有的青羽枝成熟的时节，是以城中往来的人非常多，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若非闻溪手握任务玉简，闻雪又确认自己没指错路，她怕是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闻溪心里装着任务，闻雪就没这个烦恼。看着街边各色的小摊，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去看。只是她向来机灵，即便贪玩，也会为自己找一个借口。 “溪溪，你不是要打听消息吗？这事我最熟了，你安心交给我，听我的就行了。” 闻溪鲜少与人交流，在这一项上确实不足，遂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之后—— 就变成一个貌美女修抱着一只黑色妖兔在街上四处闲逛看热闹，手里还不停地换着各种吃食。 打听消息是这样的吗？闻溪疑惑。 闻雪肯定的回答她：“对，没错，就是这样。” 闻溪隐约感觉对方好像在敷衍她，但从闻雪与摊贩的攀谈中，她也确实听到了一些关于城中人口失踪的事，便只当自己多心，彻底打消心中怀疑。 一人一妖在城中住了几日，消息听了不少。失踪修士的家里，还有城主府，闻溪都已去过，奈何并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线索，而那邪修也在近日庆典开启后，渐渐隐匿了踪迹，多日未曾出现。 闻溪无法，只能暂且住在城里一边继续找线索一边等待庆典结束。 这日闻溪刚从城外回来，忽然收到闻雪发来的消息：溪溪，我看到小妖精了，速来。 闻雪口中的小妖精不做她想，只有郗梦。 她没去找对方，对方先过来了，是来找她的吗？ 闻溪高兴之余，脚下速度更是如风般迅疾，很快循着闻雪的气息找到地方。 远远地，闻溪便看到高台之上的女子。 对方穿着一身白色的舞衣，正和着琴声尽情地扭动细软的腰肢，两节莲藕似的手臂在空中不停交叉变换，摆出各种美妙的姿势，手腕上的铃铛亦随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一边舞，一边看着台下的人眼波流转，用那双妩媚的眼俘获众人的心。 闻溪目光死死盯着那人的脸。 不是郗梦，而是乌玲玲，但——乌玲玲就是郗梦。 闻溪犹记得闻雪把查到的消息送过来那日，她心中急剧的震撼，雪峰山顶寒潭内的雾气都散了大半。 魔音宗确实有一个叫郗梦的内门弟子，甚至连脸都是一模一样，但除此之外，其他信息却与闻溪所认识的那个人完全对不上。 闻溪所知的郗梦，83岁，水木双灵根，性格温柔大方，爱游走四方。 而信息中的郗梦却是已经有一百多岁，水木双灵根，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常年蜗居在自己的洞府内。便连修为，也是在出秘境两月后才传出结丹的消息。 其次，还有她们在秘境中遇到的双齐水。闻雪也查到阴魂宗确实有这个人，不过对方早已进阶元婴多年，与郗梦这个普通的筑基修士根本没有交集。 若说他的死对头，倒是有一个——即魔音宗圣女乌玲玲。 两人结仇的原因也与郗梦告诉闻溪的话对上，乌玲玲早年出门历练，途中恰好碰到双齐水，对方见她生得美貌，张口就要收她做炉鼎，之后二人便因此结下仇怨。 年龄上，乌玲玲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三。 灵根上，乌玲玲正是天水灵根。 性格上，人人都知道这人最善交际，入幕之宾不知凡几。 修为上，乌玲玲倒是元婴期修为，不过从秘境中对方使出的手段来看，隐藏修为也是合理的。 所用法器，乌玲玲最出名的便是她那一套夺魂铃。 所有的信息一对上，即便闻溪再傻也看出来其中必有猫腻。 或是对方从未想过瞒她，所以在闻溪面前从不掩饰自身的不同，或是根本不在意，再或者真把闻溪当傻子，觉得无论怎样自己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闻溪自认不傻，她也不觉对方不在意她，那便只能是前者。 郗梦不认她，一定是有苦衷。 她结丹时，对方还过来看她，定然是担心她。之后特意等她说话，向她求亲，可恨她竟没听懂对方的暗示。 想起自己当日那般无情地拒绝她，也不知对方会不会生气。 临到跟前，闻溪的脚步突然有些迟疑。 她这边正纠结时，台上乌玲玲已经一曲舞毕，眼睛忽然瞥到正站在台前的季昀，顿时嘴角轻轻向上一勾，手指抵着他的下巴调戏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师弟？ 他怎么在这？ 他竟还想当着我的面勾引我道侣？ 闻溪目光瞥到这个画面，顿时不淡定了，立即飞身上台，顺势把人往后一捞。 “师弟花心多情，你不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