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庭(重生)》 1、害她 雪花飘落于枝桠树干上,不过瞬时便化作水珠滴落于地面,湿漉漉的板砖令人心生烦闷,往日里最为热闹的暖玉阁此时悄无声息,衬得这春日愈显严寒。 新来的丫鬟随着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入暖玉阁院中,为院中的小主子送去御赐药材。 早在入宣武侯府前,丫鬟就听闻侯府嫡女为府中最受宠的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好珍品,就连皇家赏赐之物,凡是姑娘喜欢的,悉数送入院中。 可自踏入院中那一刻起,她便知外人听闻的不过尔尔,本该垂眸而行的她止不住地侧眸打量,直到一姑娘的身影撞入眸中。 姑娘约莫将笄的年龄,肤若凝脂,眉眼生的极其精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丝骄矜,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间带着看不明的忧思。 丫鬟不曾见过她,然而在看到身影的刹那就知晓,这位姑娘便是宋家捧在手心中呵护长大的嫡女,宋絮清。 不容丫鬟多想,身侧的张嬷嬷领着她焦急地往前走,“小姐,您怎么一个人站在外头,画屏和采桃两个小丫头哪里野去了。” 立于长廊之侧的宋絮清如梦初醒般看过来,宁静无波的眸底渐渐染上笑意,“正要去娘亲院里,出来后才发现雪下大了,我懒得走动,就让她们回去取斗篷去了。” 张嬷嬷是看着宋絮清长大的,自然知晓她性子,喜闹不喜静,一刻也坐不住。 然而不日前宋絮清不慎落水,昏迷整整三日,侯府上下胆战心惊,好在第四日时她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后性子似乎也变了些许。 “夫人适才出门去了,小姐大病初愈,夫人让您安心养病,雪停后方可出门了。” 宋絮清望了眼不远处的高墙,颔了颔首:“好。” 不轻不重的话语落在张嬷嬷耳中却听出股无奈之意,心想落水之前的小姐哪会有如此落寞的一面,要是往日听说不能出门,指定是要撒娇上一会儿的。 张嬷嬷叹了口气,道:“委屈小姐了。” “小姐。”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披在宋絮清身上的斗篷,她的两位贴身丫鬟一人走至她的身前将系带理好,一人将裹在绒毛罩子中手炉递给她,做完一切后二人才朝着张嬷嬷福了福身。 张嬷嬷稍稍颔首,对宋絮清道:“圣上得知小姐落水未愈,特赐了上好的药材,奴婢现下要去小厨房将事情叮嘱好。” 皇帝得知她落水的事情,必然是爹爹提及的,宋絮清心头一暖,“画屏你随嬷嬷去一趟,这儿有采桃。” 画屏福了福身,递给了采桃一个眼神,就随着张嬷嬷等人往小厨房去。 待她们走后,长廊内又静了下来。 宋絮清用掌心摩挲着温热的绒毛罩子,眸光不过须臾时刻又看向了高墙之处,心里装着事情,面上也开心不起来。 采桃看在眼里焦急在心中,她和画屏自幼陪同小姐长大,知晓她家小姐是个多么活泼的性子,可自落水醒来后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得人心慌,“小姐在看什么呢?” 宋絮清的视线越过层层枝桠,最终却被高墙阻隔了,“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采桃以为她是想要出去了,“现下飘着雪,但不过一会儿便化了,街上应该没有太多人,等天气转好小姐就可以出门了。” 宋絮清淡淡地嗯了声。 采桃继续道:“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天诡异得很,开春了还在下雪。” 闻言,宋絮清隐在罩子中的手一顿,白茫茫的景色晃了眼眸,她仿佛瞧见了上一世死去的那一日,也是春日飞雪。 不同的是那一日她不在侯府中,而是被圈禁于山水田园之中。 那是晋元二十年,宋絮清已然不是侯府小姐而是太子妃,准确来说是废太子妃。 太子被废后,伺候于她身侧的画屏与采桃都被遣散离宫,东宫女眷也随着废太子被圈禁于山水田间,待天气转暖后便会往西边走。 林院中。 披散着秀发的宋絮清抖手倒着茶水,原本娇嫩白皙的双手在寒天之下冻得发红。 这座院子仅有宋絮清一人,废太子与其挂在心尖尖上的侧妃居住于另一阁院。 在她嫁入东宫的第二日,侧妃也被抬入宫中。 那时她才知晓,废太子相中的是她的家世及不争的性子,先利用姻缘绑住无心党派之争的父亲,再利用她的性子保护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静谧林间车轱辘声阵阵,惊醒了思绪万分的宋絮清,她抬眸望去。 远远地只瞧见丫鬟掀开马车帷幔,一张略微眼熟的小脸探出来,当朝镖旗将军之女,名动盛京的才女谢子衿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二人素不相识,宋絮清仅在嫁入东宫那日曾与她见过一面,不知她为何而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静坐待她入屋。 谢子衿嗓音莞尔动听:“臣女谢子衿,拜见太子妃。” 宋絮清没有应声,只是定定地凝着她,心生狐疑。 谢子衿倒也不在乎她是否开口,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身侧的丫鬟,待丫鬟微微颔首,她便自顾自地说:“圣上已经下旨册封三殿下为太子,由祀天阁择日举办大典,臣女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特地和您分享此消息,不知太子妃,不对,是宋姑娘可开心?” 宋絮清眉眼微微皱起,不知谢子衿是何意,但不等她出声就听到一道熟悉的怒声,“太子妃喜从何处来!” 谢子衿听闻此声,嘴角微微上翘,不慌不忙地起身福了福:“臣女谢子衿拜见殿下。” 立于她身侧的丫鬟松了口气,带着些许任务完成后的如释重负,宋絮清将这一切收入眼帘,瞬间明了,她看向怒气冲天的废太子。 圈禁此地数月,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废太子早被折磨得不成样,他提着剑而来,抵着谢子衿的胸膛,约莫片刻又将剑锋转向宋絮清。 锋利的长剑抵着宋絮清的下颌,划出一道血迹,她似乎没有感受到痛意,只是看着谢子衿,“我为什么要开心?” 谢子衿故作惊讶地捂嘴:“宋姑娘离宫那日,臣女见您与三殿下交谈甚欢,还以为您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开心,不曾想……” 宋絮清眼眸微眯,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果不其然,甚怒之下的废太子发起了狂,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这个贱人!” 宋絮清嘴角微启,还未开口就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感,痛得她浑身发麻,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可思议地垂头望着刺入胸膛的长剑,刺骨的痛蔓延至指尖,纤细白皙的指节止不住地抖,余光瞥见他身后有人策马而来。 来人还未待马停下便跃身下马,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弓箭刺入废太子的臂膀。 废太子痛呼出声,但手却未曾垂落,他怒目瞪着宋絮清,握剑的力道重了几分,再次刺向她的胸膛! 宋絮清未曾来得及说什么,双眸微睁无力倒下,直到耳边细碎的声响惊醒了她。 与林间春日严寒不同,这儿炭火烧得通红,烘得全身暖洋洋的。 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周遭,镂空的雕花装饰悬挂在侧,帷幔垂落地面将床榻与外界相隔开来,静谧的空间内仅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略显眼熟的环境让宋絮清怔愣了下,下一瞬她意识到什么,倏地坐起身抬手抚上胸膛,可出乎意料的是伤口处并没有包扎的纱布,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意。 在宋絮清迷茫不解之际,帷幔被人掀开,迎面而来的是被遣散出宫的画屏,瞧见她坐起身的刹那画屏也瞪大双眸,惊呼:“侯爷,夫人,小姐醒了!” 侯爷?夫人? 双亲此时不是被关押在牢房中吗? 她的话令宋絮清又是一惊,怔怔地转头看去,这才看清周遭所处的环境,这分明就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不知所措地看着奔来的众人。 受她的拖累,太子被废之后,侯府众人皆被关押牢中待大理寺审案,离京时她只听路过的人提过一嘴,说宣武侯不愧是忠烈出身,就是受尽酷刑也未曾屈服一分一毫。 然而此时他们完好无损站在她的塌前! 宋絮清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 可听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宋絮清才缓缓发觉不对劲,这场景同十四岁那年她落水后的情景万分相似,问了句:“娘亲,今年是哪年?” 老成的语调同往日俏皮的模样全然不同,结合上这句话,惊得她本就泣不成声的娘亲晕厥过去。 宋絮清这才清楚地意识到,似乎她命不该绝,承蒙老天爷眷顾回到了赐婚的前两年。 她想起刺入心口的长剑,发狂的废太子,眸中带有笑意的谢子衿,以及策马疾驰而来的模糊身影,密密麻麻的颤意自心间涌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思及此宋絮清捂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良久,她唤道:“采桃。” 采桃见她面色不对,以为是心绞痛犯了,忙道:“奴婢喊人去请大夫。” 宋絮清擒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差人去打听打听谢子衿,务必事无巨细。” 她自认上一世并无与任何人结仇,谢子衿同她非亲非故,为何要害她! 2、自重 这场雪持续了整整两日。 卧内炭火烧得通红,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伴随呜咽声传来,伺候于身侧的画屏紧忙掀开帷幔凑上前,熟练地隔着锦被轻拍宋絮清的后背,安抚着她的神经。 不多时,卧于榻上的宋絮清悠悠睁开眸,含着水光的澄澈鹿眸在烛火映衬下闪烁着光芒,约莫巴掌大的小脸不知何时染上了绯红,她微微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画屏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递至她嘴边,“小姐,喝点茶水缓缓神。” 宋絮清不徐不疾地抿了一口,双眸逐渐清明,若有所思地盯着锦被上的花纹,精致小巧的团雀栩栩如生,宛若上一世死前养在身侧的小团雀。 她不出声,画屏也安安静静地立于一侧等她吩咐。 画屏和采桃二人自幼侍奉于宋絮清身侧,对她家小姐的性子是最为清楚的,可自打小姐不慎落水醒来后宛如变了个人,眼眸中偶尔还会透露着一股悲凉。 今是宋絮清落水醒来的第六日,她又梦到了上一世,梦到了她出嫁的那日,在梦境的最后,鲜红色的窗花霎时间变成白色,漫天飞舞的白纸宛若雪花那般。 宋絮清侧眸望向幔外,眼睫微颤:“画屏,雪停了吗?” “停了,昨夜便停了。”花屏边说边掀开帷幔,“夫人遣人来说,等您醒来后便一同去南涧寺祈福。” 宋絮清颔了颔首,上一世落水醒来后也是同母亲祈福去了,她掀开锦被的动作忽而一顿,“你说去哪儿?” 画屏愣了愣,不解她为何反应如此异常,“南涧寺。” 宋絮清神色中闪过几分微妙,“为何去南涧寺?” 南涧寺作为皇家寺庙,相较北澈寺而言人烟稀少,众臣子及其家眷也仅会在陪同皇家出行祭祀祈福之时才会去南涧寺,而上一世她落水醒来后,侯府前去祈福的寺庙就不是南涧寺,而是和南涧寺相反方向的北澈寺。 画屏摇了摇头,对此也是疑惑的,“张嬷嬷那日送药材过来有和奴婢提过一嘴,当时说的是北澈寺,但晨间夫人遣人来说的确确实实是南涧寺。” 宋絮清闻言垂下眼眸,对比着上一世落水醒来后和这一世的区别,桩桩件件事情的走向都是相同的,唯一出现变故的便是这次祈福之行,时间未变,可不知为何,地点却发生了变化。 待小厮前来通传马车已备好时,宋絮清也已梳洗结束,她眼眸凝着镜中的人儿,藕粉色的裙身衬得她娇嫩如春日绽放的山椿,脸庞似乎都被染上了粉嫩的余晖。 埋头整理着衣裳的画屏稍稍抬头,便坠入一双含着雾的眼眸,欲语还休的双眸中闪过些许无措,平增些许楚楚可怜的韵味,惹人心生怜爱。 她心中不禁咂舌,自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已然动人,及笄后怕是上门的媒人都会踏破侯府的门槛。 暖玉阁内伺候的丫鬟并不少,仅仅是打扫丫鬟便有三人,画屏随着宋絮清走出暖阁,看到扫地丫鬟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轻声道:“小姐——” “小姐!” 听到熟悉的嗓音画屏舒了口气,循声望向院门口神色匆匆的采桃。 “小姐,您让我打听的我都打听清楚了。”采桃调整了下呼吸,眼睛扫过院中的丫鬟,压低嗓音:“奴婢在将军府闲逛了几日,和府上的清扫丫鬟闲话,得知谢家小姐尤为刻苦,日日卯时前往学堂读书,将军府上请了几位书生,谢家小姐归家后便同兄长与书生们谈学,直至亥时才梳洗入睡。” 对于采桃打探到的消息,宋絮清上一世便听人提起过,她之所以会知晓,不过是众人在感慨谢子衿刻苦之余不由得接一句,“再看看宣武侯府嫡女,不思进取,整日听曲儿逗鸟儿,世家女子当会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 “小姐!”两个丫鬟惊呼出声,不知自家小姐为何会知道街巷间的流言蜚语,画屏错愕地瞪大眼眸,“小姐怎可这么说自己,琴棋书画您又不落后于人,不过是少与众位姑娘比拼罢了。” “你们担心什么,我并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宋絮清笑道,可笑着笑着眉梢悄然皱起。 是了,上一世太子便是看准了她不与人争锋的性子,便是嫁入东宫后也不会伤及他的心上人,这才在一众世家女子中选中她为太子妃。 事后也证明太子的选择并没有错,她与侧妃前后脚入的东宫,这些年她并未对侧妃动过一分一毫的小心思。 “谁惹你不高兴了,眉梢皱成这样。” 听到声音的宋絮清回过神来,她抬眸循声望去,瞧见她娘亲笑意盈盈的模样,嫣然一笑,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娘。” “怎落了次水,倒变得黏人起来了。”宣武侯夫人徐氏嘴上这么说着,掌心却将女儿的手握住,“下次可不准这么顽皮了,娘都吓坏了。” “女儿知道啦。”宋絮清娇嗔道,同徐氏往马车走去,“娘,好好的咱们怎要去南涧寺?” 提到南涧寺徐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坐稳后捏了捏宋絮清的鼻尖,道:“你落水醒来后日日梦魇难醒,你爹日日愁眉苦脸上朝,圣上询问起,得知此事后便准许我带你前往南涧寺祈福,南涧寺乃皇家之地,这次能够前往南涧寺祈福还是圣上开恩。” 上一世宋絮清不过半日便醒来,翌日已偷跑出门玩乐,未曾有过一分不对劲,侯府上下自然不会担忧,可这一世随着她的改变周遭的事情也在变化。 宋絮清抿了抿唇,眸光流转。 或许,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徐氏看不清宋絮清的神色,只当她不喜听到这些话语,但还是要叮嘱:“到南涧寺后切记不可乱跑,你尚未痊愈,三殿下自幼于寺中养病,可别冲撞了三殿下将病气过给他。” 思绪万千的宋絮清听闻话语后猛地抬起头,脑海中闪过这人的身影,想起离宫前他同她说的话,喃喃道:“裴牧曜?” “清儿!”徐氏厉声唤她小名,正色道:“你跟娘说说可以,切记在外不可直呼三殿下名讳。” 这点宋絮清自然是知晓的,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不由得嘟囔道:“哪能有病气能冲撞得到他。” 徐氏并没有听清宋絮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这孩子野惯了,怕她到寺内四处乱跑冲撞贵人,一路上都在和她讲着规矩,恨不得将这些年未同她讲过的规矩全都灌进她的脑海中。 可皇家规矩这种东西,宋絮清自是知晓的,看着娘亲一张一合的唇瓣不禁想起上一世给她教习的嬷嬷,指腹掠过密密麻麻的颤意。 她呼了口气,当作没有听到。 三殿下,裴牧曜。 上一世有一点谢子衿倒是没有冤枉她,她离宫的那日确实同裴牧曜相见了,不过是他找上门来的。 彼时的她于宫门口等待废太子,也不知裴牧曜是什么时候来的,在二人视线撞上的一瞬间便听到他说:“宋絮清,我可以保你不受流放之苦。” 宋絮清作为他的兄嫂自然知晓避嫌,且于立场而言二人可以说是敌对方,成王败寇,太子逼宫不成反被裴牧曜上演一出瓮中捉鳖,而作为太子妃的她自是太子一党。 她不懂裴牧曜话里是什么意思,往后退了几步:“三殿下说笑了。” 冬日暖阳自上而下落于裴牧曜的身上,令宋絮清看不清他眸底的深意,只是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朝她缓缓走来,“四处都有我的人看着,不会有人靠近,我并没有与你说笑的意思。” 待他走近,宋絮清这才看清他眸底蕴含的深意,如同看见猎物的豺狼那般闪烁着光亮,而她犹如果腹的猎物待其捕捉,这一闪而过的眼神惊得她连连后退。 宋絮清掌心朝后抵着树干,退无可退,粗糙的树干硌得她生疼,情急之下直呼道:“裴牧曜,请你自重!” 被直呼名讳的裴牧曜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生气,他双眸紧盯着她,一双生得极其精致的眼眸波光粼粼,眸间回荡着他的身影,“侯爷和夫人你可是不顾了。” 宋絮清含雾的眼眸倏地一怔,心绪更乱了。如果不是她,侯府不会经此磨难。 若她当时有一点点不情愿之意,侯府上下自然会想方设法替她避开这门婚事,只是她明白,抗旨不遵乃诛九族大罪,她不愿也不能!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侯府还是因她而牵连,是她害了整个侯府! 清泪自眼角滑落,宋絮清长吁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渍,“别为难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眸,不语。 宋絮清如释重负般道:“要杀要剐全听三殿下安排,这是我的选择,选择的结果好坏都应当由我独自承担。” 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丝丝脚步声自内墙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类似于布谷鸟的哨声,宋絮清神色一凛。 裴牧曜眸色未变,他俯身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侯府我会护着,开春出城后会有人带你往南边走。” 忽如其来的转变令宋絮清呼吸顿时微窒,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牧曜笑了笑,似她往日里所见的那副模样,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错觉,他掌心抵着她的发梢微微摩挲,“就当是还了儿时的承诺。” 3、未曾 上一世被圈禁的那几个月间,宋絮清也时常寻思着裴牧曜话中的意思,在她记忆之中儿时并未同他相识,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之后更是仅有几面之缘,哪来儿时承诺一说? “南涧寺与其他寺庙不同,踏入寺庙的那一刻起务必谨言慎行——” 絮絮叨叨的话飘入宋絮清耳中,听到谨言慎行四字她眉心一跳,宛若身处东宫那座牢笼之中,忙打断她:“娘,我和三殿下见过吗?” 徐氏摇头:“未曾。” 宋絮清狐疑,追问道::“儿时也不曾?” 徐氏深知女儿的性子,对感兴趣的事情非要问清楚弄明白,索性直接告诉她:“三殿下幼时体弱多病,祀天阁主事称其天相与皇宫相冲,不宜在宫中久居,皇后娘娘心疼幼子便去求圣上,圣上下旨允其居住于南涧寺中,今日是你初次前往南涧寺祈福,自是未曾同三殿下见过。” 裴牧曜乃皇后嫡出之子,早年间皇后经丧子之痛,二皇子与大公主尚在垂髫之年便骤然离世,因此皇后对这位体弱多病的幼子尤为在乎,得知幼子天相与皇宫相冲之后,不顾皇家祖训长跪于承天宫门外,恳求皇帝疼惜幼子下旨命国公府代为抚养幼子。 当朝皇帝尤为相信天相一说,早在祀天阁提出相冲时便已心生动摇,且皇后长跪于承天宫外久久未起,便下旨将裴牧曜送出皇宫,但并不是皇后所求的国公府,而是与皇宫遥遥相望的南涧寺。 这些都是宋絮清入宫后听到的传言,与娘亲所说的话并无出入,她眉心皱得更深,难道裴牧曜是在诓骗她? 不容她多想,马车停靠于南涧寺门前,张嬷嬷摇了摇垂挂于马车外沿的铃铛,“夫人,小姐,南涧寺到了。” 宋絮清在画屏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站稳的那一刹那她眼前一亮,怔怔地望着远处光景,荡着水波的眼眸渐渐的笑意愈发浓烈。 南涧寺位于半山腰,自半山腰往外看可瞧见盛京繁荣之景,定睛一看甚至能够瞧见长街内街贩摆摊,似乎还能够看到袅袅炊烟,好不热闹。 上一世宋絮清自嫁给太子之后便被规矩圈着不得外出,那两年间她对宫外的时兴玩意儿一概不知,关于宫外所有的了解,皆是众世家夫人或小姐前来赴宴时告诉她,那两年间她的性子也被磨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这是她回到这一世第一次出门,此情此景下才明白,她上一世根本不是不再喜爱宫外街景,而是不能出门无奈自我诓骗。 在侧门等候多时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夫人,小姐,寂空主持已在寺内等待二位,请二位随我来。” 宋絮清敛下激动的心情,随着小和尚往寺内走去,在踏入寺门之时,徐氏捏了捏她的手心,小声道:“记住来时娘和你说的话。” 她乖巧地应了声,“我记住的。” 南涧寺侧门距离主殿有段距离,时而还会遇见四处走动的带刀侍卫,一行人穿过竹林长廊经过七道门扉抵达主殿门口。 立于门前的寂空主持在二人走近时,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徐氏拉过宋絮清,对寂空道:“这是小女宋絮清,还要劳烦主持费心。” “施主言重了。”寂空主持抬眸看了眼一声不语的宋絮清,神色忽而一怔,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良久,他出声道:“小施主心思郁结,乃思虑过度之故。” 闻言,徐氏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儿处,她侧眸扫了眼女儿,也知道这孩子落水醒来后便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听主持这么一说,她更为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宋絮清转动眼睛,知道性子骤然变化府内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可此刻的她也身处困境之中,她很怕,怕这不过是个梦,梦醒后她便不在这儿了。 寂空主持诧异的眸色渐渐褪去,他虔诚地拜了拜远处的佛像,继而对宋絮清道:“小施主忧思之事乃异象又非异象,此事已成既定事实,还请小施主既来之则安之。” 主持说完后便令小和尚带着二人进殿内上香,宋絮清满眼怔愣地看着主持,直到倏而响起的撞钟声将她惊醒。 她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心中闪过万般思绪,一时之间晃不过神来。 宋絮清跪于佛前,仰着脸望着座上佛像,主持的话犹在耳边。 沉默须臾,她双手撑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响头,在心中默念道:“承蒙佛祖垂怜,给小女重来一世的机会,小女必当珍惜这个机会,远离小人,不会重蹈覆辙。” 宋絮清自认不过是这繁荣盛世中渺小如沙的一员,所求所愿不过是平安喜乐,上一世的她命丧十九年华,这一世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够在这盛世中安稳度过一生。 在此之前,她需要做到远离朝堂纷争,并且查清谢子衿背后之意,上一世她同太子成婚两年有余,虽无感情纠葛但对他也还算是了解。 太子不喜女子光芒过甚,上一世便是看重她不爱争夺的性子,既然如此,她便争! 这么想着,宋絮清紧绷几日的心松了几分,只是有些事情还未理清,余光睨了眼还在礼佛的徐氏,她提起裙摆悄然起身往外走,“嬷嬷,我四处走走,娘亲寻我便让画屏去院子找我。” 张嬷嬷谨记离府前徐氏的叮嘱,正打算出声规劝时宋絮清已小跑离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一世宋絮清来过南涧寺几回,对这儿还算是熟悉,只是寻了一路别说是寂空主持,就连小和尚都没有遇见一个,来时所遇见的侍卫此时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四处寻了约莫一刻钟,都没有瞧见一个人的身影,在驻足休息时忽而瞧见远处闪过一道身影,心中一喜正打算走过去时瞥到门扉顶端的门匾,清河院。 宋絮清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走。 裴牧曜弱冠之年立府搬出南涧寺,可她也知道,清河院是他在南涧寺的居住之地。 在还没有搞清楚他话语中的意思前,宋絮清暂时不想招惹到他,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甚至怕被人看到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到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 落水后躺太久没有出门,双腿有些受不住,她边观赏寺中美景边捶打着腿部,有些事情想通之后心思都活络了不少,就算是常见的景象在此刻都变成了美景。 “何人在那儿!” 倏得响起的声音惊醒了林间沉睡的鸟儿,鸟儿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乱窜,这忽来的声音也吓得宋絮清手下没个轻重,拳头重重地落下,痛得她眉心都拧到一起去了。 宋絮清痛呼出声,急忙循声望去,在瞧见不远处的人影时,溢在嘴边的痛呼声止住。 微风吹拂而过引得竹林沙沙作响,裴牧曜一袭黑色锦衣立于林间,他手中持着把长剑,剑锋处凝着血光,俊美的脸庞上映着淡漠清冷的神色,恰如锋利的剑梢。 暖阳穿过层层竹林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冬日暖阳却并未能逐去眸中的寒意,如墨般的眼眸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凌厉的眼神似手中的利剑,誓要穿过她的身躯。 前世被利剑刺穿胸口而亡的宋絮清浑身不由得一颤,此刻的裴牧曜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毫不相干,可转念一想,他筹谋多年一步步扳倒太子,哪能似面上那般随性洒脱。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福了福身,“三殿下。” 裴牧曜没有开口,身边的侍卫在见到她正脸后眼眸逐渐缓和,“殿下,是宣武侯长女。” “嗯。”裴牧曜将长剑扔给侍卫,眸光落在三丈外的宋絮清身上,淡淡出声:“宣武侯长女,宋絮清。” 最后三个字带着些许探究之意,炽热的眸光如同夏日烈阳,照得宋絮清浑身不舒畅,她垂下眸,“回殿下,是我。” 在她回话之后,林间许久都未有声音,久到宋絮清以为裴牧曜已经离去,在想着是否要抬眸看看时,眼前忽而出现一道身影,距离不过一丈之隔! 她猛地抬头望去,才发现裴牧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这人走路是没有声响的吗!? 她眼眸瞪得溜圆,似野苑中遭遇狩猎惊慌失措的小鹿,胆子似乎并不大,裴牧曜敛去眸中的冷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认识我?” 闻言,宋絮清垂于身侧的手握紧,心提到嗓子眼处,“自是未曾见过,只是听闻三殿下久居于南涧寺中——” 裴牧曜眉梢微微扬起,“未曾见过?” 宋絮清被他打断话,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时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差一点点就要撞破胸膛跑出来,也顾不上太多,反问:“见过吗?何时见过?殿下还记得?” 这一连三个问话倒也不像适才那般胆小,裴牧曜唇角弯了弯,“这会儿倒是像你小时候。” 4、伴读 微风拂至,林叶作响,水滴坠落于池水中荡出阵阵波澜。 着急忙慌的脚步声陡然惊醒宋絮清,随之而来的是徐氏忽远忽近的呼声,她双眸清明要回应之际,裴牧曜的指尖忽而抵住她的唇瓣。 未待宋絮清反应过来时指腹已悄然离去,唇瓣余下的温热余温令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牧曜,他面上并无其他神色,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眼眸转了几圈,了然地道:“若有人问起,我自会告诉他们不曾见过殿下。” 耳畔侧的步履声愈来愈近,裴牧曜挑了挑眉,不语。 可直至徐氏的身影出现在宋絮清的视线中,挡住大半视野的裴牧曜都没有离去,不由惊讶:“殿下不走吗?” “我何时说我要走?”裴牧曜不答反问。 “……”宋絮清哑然无言,她并未错过裴牧曜眸中一闪而过的揶揄笑意,再一次打破她印象中的模样。 世人皆道,三殿下长年生活于南涧寺中造就了温和洒脱的性子,恰似夜间那一轮弯勾明月,仰首抬手望去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却摸不着也抓不住,若非他乃皇嗣,京中世家贵女遣派的媒婆怕是要踏破门槛。 自古以来,非稳坐东宫的嫡出之子多韬光养晦,或是远离朝堂,可裴牧曜从未掩盖过自身的光芒,不论骑射还是策论之道,他都是众皇子中表现突出的那一人。 同时他对太子很是尊重,二人兄友弟恭,颇有光明磊落之意。 也正是因此,太子并未将其视作眼中钉而是眼中刺,虽疼痛但不至于致命。 上一世直至宋絮清死前他都未曾有过嫁娶之约,听说就连心仪的女子都不曾有,恼得皇后时常在宫中宴请各家贵女相看,作为太子妃的她也曾陪同皇后出席过几次相看场合,可不管是哪一次他都未出现过。 如今这一缕清风明月的种种表现倒是出乎宋絮清的意料,她福了福身,“殿下确实没有说过,是臣女自作主张揣度殿下的想法了。” 徐氏远远地就瞧见女儿同一男子站在一起,她微微皱起眉眼匆匆赶去,可直到走近才发现那男子是裴牧曜,惊得她连忙福了福身,“殿下。” 裴牧曜微微颔首,“侯夫人多礼了。” 徐氏侧眸打量着自家女儿,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但宋絮清的性子她是十分清楚的,直言道:“小女性子活泼外放,若无意叨扰到殿下还望殿下见谅,臣妇之后会多多约束她。” “夫人言重了。”裴牧曜觉得徐氏似乎对活泼外放有何误解,乖乖站在一侧的宋絮清和这四个字并无任何关系,他稍稍颔首:“寺中景色还算不错,夫人可慢慢观赏。” 徐氏听出他言外之意:“谢殿下,恭送殿下。” 宋絮清随着徐氏一同屈了屈膝,起身的刹那似乎有一道视线掠过,她神色颇为复杂地望着裴牧曜离去的身影。 思来想去,裴牧曜诓骗她并无一丝一毫的好处,更何况两世他都表达出相同的意思,可见他们儿时确实曾见过,然而为何连娘亲都不知道内情? 且两世他对儿时二人曾见过这件事毫无隐瞒之意,这一世更是在他们相遇的第一面便提及这件事,可见他是较为重视这道承诺的。 重视承诺的人忽而转过身来,速度快得宋絮清来不及敛下眼中的探究,反而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眸色,不过对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不过须臾他已走过拐角处。 那道身影消失她才收回目光,余光瞥见徐氏的脸色,心一屏,双手赶忙握住她的手心,摇晃撒娇道:“娘亲。” 徐氏气不打一处来,歪过头去不理她。 宋絮清探头过去,眸色娇俏,故作楚楚可怜状:“我错了,以后会听您的话,不会这样了。” 徐氏冷哼了声,但到底是抵不过她的好言好语,抬手重重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既生气又担心:“来前说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 宋絮清抿唇一笑:“下次去那儿一定会提前跟您说的。” 乖巧可人的面容落在徐氏眼中,她失笑:“你尽会给我灌迷魂汤。” 顿了顿,又问:“适才撞见殿下,可有不妥之处?三殿下性子温润好说话但毕竟是皇嗣,不容他人放肆。” “没有,就是无意间撞见而已。”宋絮清见徐氏担忧的神色,道:“还没有说上话娘你就来了。” “那便好。”徐氏松了口气,可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直落在裴牧曜离去的方向,不由得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女儿略带疑惑的嗓音。 “娘,我和三殿下真真没有见过?” 徐氏愣了一下,被问得都有点怀疑记忆是否出了差错,“自是不曾——”说着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瞥了宋絮清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今日似乎对三殿下过于关心了。” 宋絮清愣了一下,笑道:“是吗?可能是初次来南涧寺,有点儿好奇。” 徐氏是不信的,回程的路上,她细细打量着女儿的神色,心想着也确确实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只是这情窦初开的人选…… 她叹了口气,“清儿,你可知你爹为何会激流勇退。” 宋絮清一晃神,“不知。” 宋家祖父是跟随先皇行军交战的开国将军,先皇登上皇位后封祖父为宣武侯,后与老夫人孕有二子,长子便是宋絮清的父亲宋祎,宋祎还是世子之时便替父出征平定西南一处。 当今圣上登基后,宋祎也曾数次带兵出征边疆,后宣武侯离世他继承侯位,一时间风头无两。 直到晋元七年,胜仗归来的宋祎在封赏宫宴上交出军符,远离战场远离朝堂,甘当两袖清风无所事事的侯爷。 徐氏捋了捋女儿的秀发,道:“不论何时,功高盖主对于臣子来说是致命的,你祖父与父亲战功赫赫,说好听了那是宋家出能人武将,可也架不住他人揣测猜忌,彼时京内流言四起,为了保全侯府你父亲才出此下策,可若你有意嫁入皇室,你父亲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可清儿,娘不愿你守着空荡荡的宫殿度过余生,那儿太冷清了,你这么喜欢四处闲逛的人,怎可被拘在牢笼中。” 宋絮清不知徐氏怎的突然说到这儿,可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酸,澄亮的眼眸渐渐续起雾凝聚成水珠。 想起上一世的结局,她扑进徐氏怀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娘,我错了。” 徐氏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到了,还以为是话说重了,忙拍打女儿的后背安抚着,“怎的好端端地哭了?” 宋絮清摇摇头,在徐氏看不见的地方,她咬着唇,饱含泪水的眼眸晦暗不明。 不论是抗旨不遵亦或是嫁入东宫,侯府似乎走入了死胡同,最终的结局都是走向消亡,而侯府走向消亡的重要拐点便是她的婚事。 宋絮清沉吟不语,上一世,赐婚圣旨是晋元十六年年中下的,而今只剩下一年的时间,要想太子淡了迎娶她的心思,怕是要费点功夫。 马车停稳在侯府门口时,她也想清楚了。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说说笑笑地往府内走,踏过门槛时瞧见宋祎身边的侍从。 侍从弯了弯身:“夫人,侯爷在正厅等您,也请小姐同夫人过去。” 宋絮清见侍从步履匆匆着急忙慌的样子,眸露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从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宫内传来消息,说是要选几位世家小姐入宫做公主伴读,命众臣将府内适龄女子名单呈上。” 徐氏拧眉,“哪位公主?” 宋絮清垂于身侧的手握了握,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为裴牧曜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裴徽澜择选伴读。 果不其然,侍从道:“五公主。” 徐氏神色一紧,与此同时瞥了眼女儿,见她满眼茫然捏着她的手心安抚道:“别担心,若是不想去,爹和娘给你想办法。” 不等宋絮清开口,就听到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侯府老夫人的声音自前厅传来:“你娘说的是,此事可大可小,你若不愿去,自有你爹替你谋划。” 宋絮清走到正厅才发现,在正厅候着她们的不止是父亲和祖母,还有叔叔宋兆年及婶婶李氏,众人的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宣武侯侯府同其他府邸可不同,若是侯府将适龄女子名单呈上,入选的概率比众臣子府中适龄女子入选概率要大上许多,几乎是只要呈入宫中便会入选。 而宋絮清作为侯府大姑娘,明年及笄,自是宫中所言的适龄女子。 宋絮清自知娘亲和祖母说得不假,上一世她不愿当公主陪读,父亲便通过国公府同皇后说了声,将她从备选名单中划去。 宋祎坐在一侧,朝女儿招了招手,问:“清儿,你是什么个想法?” 宋兆年挥了挥手,侍奉在侧的下人快步离去。 待下人都走远后他才说:“公主早已过选伴读的年龄,此时选伴读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众皇子府上要进人了。” 徐氏想起寺中偶遇裴牧曜的事,“娘娘是想为三殿下选妃?” 宋祎:“不见得。” 宋絮清看了眼父亲,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皇后娘娘自然不是为三殿下选妃,而是在选适龄的太子妃。 徐氏很快就反应过来,拉过宋絮清娇嫩白皙的手握在手中,惊呼:“不可!太子年长清儿十四岁,都可当清儿的父亲了。” “是啊,这可怎么行。”李氏附和道。 宋祎捏了捏眉心,“清儿,你是怎么想的。” 正厅内一行人视线都凝聚在宋絮清身上,都在等待她的答复。 宋絮清目光扫过忧心忡忡的众人,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停滞不动,缓缓道:“我去。” 话音落下,正厅内静了一瞬。 徐氏皱眉:“清儿,你可知——” 宋祎抬手打断徐氏的话,他眸光凝着宋絮清好一会儿,见她并无开玩笑之意,“说说你的想法。” 宋絮清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润润喉,思索着该如何说,只是思忖良久都想不出个绝佳理由,要是欺骗他们说有嫁太子之意,怕是及笄当日祖母就会去宫内求赐婚圣旨。 女儿迟迟没有回话,宋祎寻思着她应该是不懂事随口应下而已,“此事我来想办法,你安心玩你的就行。” “爹,您觉得太子会在皇后娘娘择选的世家贵女中挑选太子妃吗?” 淡淡的嗓音响起,厅内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宋絮清,脸上神色各异。 徐氏捏着宋絮清的手心的力度不由得重了几分,她白皙的手背染上一道红晕。 宋祎及宋兆年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的神色,皆是惊讶于宋絮清所说的话,但他们都清楚,她说得是对的。 宋絮清眼眸眨都不眨地盯着父亲的神色,知道他们都已明了,她才道:“他不会。” 5、昏迷 太子裴翊琛是皇后入东宫前侧妃所出,皇后入东宫那一年侧妃因病离世,先皇及太后怕长孙遭受非议,故将年仅3岁的长孙记入皇后名下,交由皇后抚养。 这些年来皇后与太子母慈子孝,外人对此津津乐道,坊间更是出了评书歌颂母子情深。 唯有接近权利中心的臣子才知晓,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近年来并无龌蹉,然随着三皇子长大,太子对待皇后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好在皇后并不在意,而是一如既往地待太子。 上一世裴翊琛就未曾在公主伴读中择选太子妃。 正厅内寂静了些许时候,直至宋祎的轻咳声打破这份宁静。 他目光深沉,“这些话,不可同外人提及。” 宋絮清应了声,“女儿明白。” “嗯。”宋祎用茶盖抚去飘摇的茶叶,喝了口茶才道:“你的性子和公主倒是能处得来。” 闻言,宋絮清静置膝上的手一顿,嘴角微启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她深知父亲所言并没有错,她和徽澜自是处得来的。 若不是那碗掺了毒药的汤水…… “好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要再讨论了。”老夫人拉过宋絮清的手,将她拉至身侧,道:“不日学堂便要开学了,你若是想出府逛逛也可,别拘在府中,人都要闷坏了。” 这话正中宋絮清的下怀,她抿唇一笑,“我正想出门买点学堂需要的用具,我先出门了。” 说着宋絮清提起裙摆小跑出正厅,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赶她那般。 候在外头的两位丫鬟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画屏将挂在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小姐的心情似乎比适才好上些许。” 宋絮清嗯了声,想到早些时候在半山腰瞧见的街景,眼角眉梢处都挂上浅浅的笑,“走,我带你们二人出府。” 适才出门所经过的路段同她常去的街道不同,愈靠近熟悉的街道她的心就跳得愈发厉害。 ‘噗通’,‘噗通’。 还未走近就瞧见熟悉的繁华街道,随处可见的摆摊商贩,往前是裁缝铺、妆娘阁,再往前走便是膳食酒楼,耳边时而响起商贩的揽客声,时而响起客人讨论声,好生热闹。 “小姐。”采桃踮起脚尖,指着某个地方,“是小郡主。” 这句话将宋絮清从回忆中拉扯出来,转动眼眸望去,寻了一瞬,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中,她只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不顾形象地朝着那道身影跑去。 另一侧,听到声响的云光郡主在丫鬟的惊吓声中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横冲直撞地朝她奔来,吓得她连连往后退。 只是来人显然不容她拒绝,那人将云光重重地拉入怀中,但在闻到女子身上的清甜香气时,她松了口气,佯装生气道:“宋絮清,你可是要当街吓死我?” 好友笑意盈盈的神色就似绵密的针线,不轻不重地扎着宋絮清的眼眸,刺得眼眸闪烁起雾气。 上一世她嫁入东宫不久之后,云光便被送去和亲,一同长大的二人已有多年未见。 云光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知所措地牵着她的手,问两个丫鬟,“谁欺负你家小姐了?” 画屏和采桃对视了一眼,皆是茫然。 宋絮清摇摇头,“没事,就是太久没见你,很想你。” 云光闻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昏睡那几日我还有空去见你,这几日被拘在家中,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府。” 宋絮清笑容明媚:“那正好,可以一同去天音阁听曲儿。” “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去用饭。”云光挽着好友的手往街道深处的酒家走,“你都不知,我这几日在家陪我娘吃素礼佛,都要快淡出病来了,每日都会梦到排队走过的烧鸡烧鸭烤乳猪。” 宋絮清扑哧一笑,“行,那就陪你吃个痛快。” 云光神秘兮兮地凑近:“我遣人在邀月阁定了包间,这会儿过去正正好。” 邀月阁的膳食以精致甜口享誉盛京,众世家贵女若是外出用食多会选择此处,所以邀月阁每日都是满客的情况,需要提前两天预定才能有位,要是预定包间则需要提前七日才行。 还未走到邀月阁,远远地就瞧见酒楼前排起的长龙,二人站在长龙的最后头,随着人流往前走。 云光左看右看,压低嗓音在宋絮清耳边道:“你可知徽澜公主在选伴读?” 宋絮清点了点头,“嗯,我也在候选之列。” “你没有拒绝!?”云光诧异,高声迎来不少人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敛住神色,“你知不知道宫内的意思,怎还深入虎穴。” “我知道。”宋絮清沉吟须臾,含糊带过:“听说公主性子和我相仿。” 云光颔首表示确实如此,“徽澜公主天生烂漫不谙世事,自幼便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不论是皇上皇后还是三殿下,亦或是太子都对其宠爱有佳,她尤为爱玩,宫内宫外的时兴玩意儿没一样她是不知道的,只不过……” 宋絮清抬眸,“嗯?” 云光拇指及食指指腹微微靠近,小声道:“就是有那么点小娇气。” 宋絮清回想了下和裴徽澜相处的日子,确实是娇气了点儿,但毕竟是被捧在心尖长大的公主,若是不娇气定是不可能的。 “郡主。” 黑色身影忽而从人流中窜出来,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身。 宋絮清认得他,是伴在云光身侧的暗卫。 暗卫又道:“郡主,夫人让您即刻回府。” “……”云光与他相视无言,僵持良久,她瞥了眼就在不远处的邀月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宋絮清的手心,“我今日是吃不成了,但这个位置也不能浪费,你可要帮我吃回来!” 看着好友眼巴巴的眸色,宋絮清颔首应下,“要是出了新菜色,我自会帮你尝的。” 云光双手扶着胸口,作吐血状:“……你好狠的心,尝完可千万别和我说。” 宋絮清失笑,直至云光的背影顺入人流中她才收回视线。 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两侧的灯笼被点亮,繁华街道四溢着烟火之味。 宋絮清排在了长龙前端,候在酒楼一侧的小厮瞧见她就知是云光预定的包间,忙带着她往包间走。 走进邀月阁时,宋絮清眼眸扫过距这儿不过百米的天音阁,对采桃道:“去天音阁寻管事,问他晚娘可在,他若问起就说是我找的晚娘。” 云光预定的包间位置在阁楼的最上层,透过窗户往外望去可瞧见盛景最为繁华的景色。 宋絮清随着酒楼小厮往上走,即将走到包间时余光瞥见道熟悉的人影。 邀月阁内灯火明亮,映衬于裴牧曜的身上,他拾阶而上,一身玉白色打扮却无法掩盖他的气场,透着股矜贵及疏离。 宋絮清收回目光,转身走入包间。 画屏知悉她的口味,对照着单子点了几样,见她并无疑义便交给了小厮。 宋絮清抿了口茶水,眸光落在窗外,直到小厮陆陆续续将菜品端上来,她才收回目光,睨了眼身后的画屏,“采桃去了多久了,为何还没有回来。” 画屏看了下包间橱柜上的辰漏,道:“约莫二刻。” 宋絮清喝了口汤,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画屏皱眉:“小姐你一个人……”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拾起筷子,“无碍,在包间内自不会出什么问题。” 画屏犹豫须臾,咬咬牙还是快步下楼去寻采桃。 包间内只剩宋絮清一人,一人用餐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吃了点儿便没了心思,无所事事地盯着辰漏看。 盯着盯着思绪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依稀闻到缕缕香味,直至刺鼻的浓烟掩盖下这缕香气她才骤然回过神来,如烈焰般红热的火焰映入她的眼帘。 尖叫声自包间外传来,“着火啦着火啦!” 宋絮清怔愣须臾,正要推开门忽而瞧见底端漫入的浓烟,意识到外头的火应当烧得不浅,推门的手顿住不再往外推。 不多时,包间内浓烟滚滚,刺得她连连咳嗽,身上似乎也燥了几分。 宋絮清重重地敲击着门板,高声询问:“有人吗?” 并未有人回应她,阵阵惊呼声掩盖住她的声音。 浓烟四起,宋絮清寻思着要是在包间内迟迟未出去,说不定就憋死在这儿了,不如跑出去看看。这么想着她推开了门,可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火光与浓烟弥漫而来。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而火势太大她根本就走不出去,越往前走愈发昏沉,就在她想着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时,倒下的身躯撞入一人怀中。 “果然是你。” 是裴牧曜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嗓音,支撑着宋絮清往前走的支柱忽而断烈。 倒入怀中的身体忽而一重,她嗓音沙哑:“裴牧曜。” 裴牧曜垂眸望去,怀中的人在他看去的那一瞬缓缓合上眼眸,已然失去了意识。 侍卫匆匆赶来:“公子。” 裴牧曜弯身捞起宋絮清,头也不回地说:“你们留下来善后。” 邀月阁外人多眼杂,裴牧曜熟门熟路地往大堂侧边走,随意移了下橱柜上的辰漏,墙体缓缓地往一侧移动,闪烁着微光的烛影将密道照亮。 悠长密道的尽头是位于城西的一处院落府邸,守着府邸的暗卫们在瞧见裴牧曜时都不由得一惊,见他面色不愉,常年近身伺候的几人匆匆跟上他的步履。 裴牧曜步伐沉稳,“把胡大夫叫来。” 密道就在主院内部,卧房内灯火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将宋絮清安置在床上,借着明火这才发现她约莫巴掌大的脸庞被浓烟熏得灰一处黑一处的。 她睡颜宁静乖巧,好似适才并未发生任何火灾,不过是困意上来睡过去了。 伺候的丫鬟端着水盆上前,将手帕浸湿捏干递上前,“公子。” 裴牧曜的手随意的撑在一侧,取过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烟尘。 擦拭的动作似乎重了几分,昏迷沉睡的宋絮清眉梢微微皱起,发出了不悦的声响。 裴牧曜忍俊不禁:“倒是骄矜。” 嘴上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轻了几分。 胡大夫跌跌撞撞过来时,眼眸中还带着点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朦胧睡意。 裴牧曜听到声响,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火势大,吸了点浓烟。” 胡大夫颔首,将帕子盖在宋絮清腕部。 裴牧曜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从这个位置看去,恰好可以将胡大夫的神色纳入眼中,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桌,如墨般乌黑的瞳仁愈发深邃。 随着胡大夫眉梢的拧紧,裴牧曜点着茶桌的力道就重了几分,待他收回手的时刻出声问:“如何?” 胡大夫收好手帕,道:“这位姑娘吸入的浓烟并不多,被浓烟呛到引起呼吸不畅导致的昏迷。”他顿了顿,抬首睨了眼,“只是……” 裴牧曜眸色微沉:“说。” 胡大夫沉吟须臾时刻,垂头说:“姑娘体内有蝶韵香残留的痕迹。” 6、晚娘 本就寂静无声的寝屋更为静谧,烧得通红的炭火发出‘啪’、‘啪’的声响。 立于一侧的胡大夫微微弯着身抬眸打量着裴牧曜,见他视线落在榻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句话。 胡大夫心中叹息,只觉得这位姑娘似乎倒霉了点儿,道:“好在姑娘吸入的蝶韵香并不多,只是免不得连续喝上几日药。”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瞥了眼胡大夫,“祈安,解药。” “是。”守在寝屋门扉处的贴身侍卫祈安快步而入,将护在怀中的锦盒交给裴牧曜,而后退至他身后低语:“主子,阁内管事遣人来报,宣武侯府大小姐指名找晚娘,现下泽川已将两个丫鬟扣押在暗房,是否需要处理。” 若是其他人此刻便不会只会被扣押在暗房,只是守在天音阁的暗卫们留了道心眼子,先是将二人困在天音阁中后遣人来报,在得知是侯府大小姐派人前去询问时,泽川寻思片刻便下令将人扣押至暗房。 不多时,裴牧曜带了侯府大小姐回来。 裴牧曜薄唇微抿,榻上的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手心无意识地揪着领口处,他慢条斯理地从锦盒中取出解药,将碾成粉末的解药倒入杯中。 祈安见状,和守在门口的泽川对视了一眼,紧忙往杯中倒入温水后将茶杯递给伺候在榻侧的丫鬟。 裴牧曜取过帕布擦去残留在指上的粉末,道:“将她们带来。” “哎!你捏着她的嘴,灌进去,别再洒了。” 胡大夫焦躁的嗓音在寝屋内回响着,打断了裴牧曜的思绪,他侧眸望去。 端着杯子的丫鬟颇为茫然,要知道她只是伺候丫鬟,可不敢这么对榻上的人。 裴牧曜轻飘飘地撇胡大夫一眼,手微微抬起,丫鬟忙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退至榻侧。 榻上的人紧抿着唇,灌入的些许解药都被她抵出来,滑落至枕边,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蝶韵香虽不至于致命但到底是毒药,残留在体内多时并不好。 裴牧曜凝着宋絮清娇俏的脸庞,思索须臾,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侧脸,微微使劲将唇捏开灌入解药。 解药灌入的刹那,宋絮清悠悠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就是裴牧曜放大的脸庞,惊得她忙往侧边移,一来一去间倒是被咽下的水给呛到了,背着身剧烈咳嗽着。 裴牧曜不由得蹙眉,拍打她的后背。 宋絮清思索回笼,想起不久前在邀月阁发生的火灾,在晕过去的最后关头所遇见的确实是裴牧曜,她借着咳嗽的动作眸光扫过周遭的环境,似乎并不是南涧寺中。 她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下去,忙撑着手坐起身道:“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女无以回报。”顿了须臾,继续道:“若日后殿下有需要臣女帮忙之处,臣女必当为殿下分忧。” 裴牧曜拍打着她背部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眸光落在适才为了灌药捏着的脸颊,那处留了印子红彤彤的。 他收回眸光,“不用。” 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谦拒,很是坚决,但他虽然这么说,宋絮清自然不会就当作无事发生。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辰漏,这才发现已经是亥时,忙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时候不早,臣女——” “主子,人带来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宋絮清的话语,在看到来人身后熟悉身影时,她心下一惊,“你们怎会在这儿?” 画屏和采桃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宋絮清,视死如归的双眸染上焦急:“小姐!” 裴牧曜并未回头,沉默地打量着满眼惊诧的女子,索性直接问道:“为何寻晚娘。” 宋絮清闻言这才发现裴牧曜的眸光,他眼中并无任何情绪,似乎只是随意问起的话,但却令她心如擂鼓。 为何寻晚娘,自是上一世见过。 天音阁以音律闻名于世,无人不知天音阁培养的乐师仅次于皇宫乐师,这儿不过是个世家子弟来往场所,宋絮清未出阁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晚娘被送入东宫。 侧妃顾氏尤为喜爱音律,为此太子寻遍盛京乐师以获其展颜,顾氏入东宫一年后,天音阁的晚娘被送入东宫。 宋絮清对音律之事并无兴趣,只是闷在东宫久了,她也闲得发闷,时不时也会请晚娘去她院中,袅袅琴声缓解了她的烦闷,这一世若是想要在琴技方面露头,晚娘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晚娘不过是天音阁一乐师,为何会让裴牧曜将她的丫鬟绑来…… 除非,晚娘是他的人! 思及此,宋絮清心中一凛。 裴牧曜的眸光愈发深邃,不动声色地睨着宋絮清。 宋絮清压下心中的震惊,顶着他炙热的眼神,如实道:“想要学琴。” 裴牧曜看了她半响,‘嗯’了声,表示明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只是不等她缓神,又听到他说。 “晚娘不过初学,技艺或在你之下,你若是想学可去寻季大家,他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宋絮清松下的心再次吊到嗓子眼处,只觉得要是再待在这儿一刻她就缓不过来了,忙颔首道了谢,放柔嗓音道:“谢殿下。” 裴牧曜缓步往外走,“泽川,送宋姑娘回府。” “是。”泽川解开捆着两个丫鬟的棉布, “殿下。”宋絮清叫住裴牧曜,忙掀开锦被下榻,福了福身,说:“殿下今日在邀月阁救我一事,若往后与家父相见,烦请殿下不要告知家父。” 裴牧曜‘嗯’了声,算是应下了。 宋絮清示意两个丫鬟跟上,几人随着泽川走出院落,她目不斜视地往外走,上了马车,四下无人之处她终于松下气。 不等她出声,就看到画屏和采桃一副惊讶地看着她的脸颊,画屏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小姐,您脸上的印子……” 宋絮清这才发觉脸颊不知为何似乎有那么点疼,她抬手触碰了下,‘嘶’了声。 “宋姑娘,这是主子给您的润膏,可止痛褪红。” 宋絮清示意画屏掀开帷幔,“替我谢过殿下。” 膏药送来宋絮清自然是明了了,许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到了,她垂眸看着俩个丫鬟,她们正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上润膏,生怕下手过重惹痛了她。 ‘晚娘不过初学,技艺或在你之下’。 这段话再次闯入宋絮清的脑中,如果裴牧曜所言不假,那么晚娘应当是不久前打算送入东宫的,而她彼时没有想那么多,径直让丫鬟过去寻,自是会被他怀疑。 可晚娘在入东宫前,太子命人彻查了她的身世及经历,若晚娘是裴牧曜的人,那他到底是如何将人安排进的东宫…… 7、太子 晚娘到底是如何进入东宫的,这点与宋絮清并无干系,她并不想再次卷入东宫之中,且当前最为重要的是,经过长时间休沐期的她,需要回昭庭司上学了。 昭庭司为女学,是朝廷开办的书院,昭庭司与国子监相隔不过百丈之隔,中间砌有高墙阻隔,京内众世家贵女多在此处学习。 入昭庭司不可带丫鬟,但贴身丫鬟们都会入住昭庭司外的小肆,酉时东侧门可放丫鬟们入内伺候,东侧门的侍卫们会记下入院的丫鬟名册,所有的丫鬟需在戌时前离开昭庭司。 天蒙蒙亮的时候,宣武侯府外便停有几架马车,是送侯府女眷们上学去的,宋絮清昨夜没有休息好,她垂头听着徐氏的叮嘱,时不时地颔首表示知晓了。 马车抵达昭庭司时,天已大亮。 侯府将宋絮清的名字送入伴读候选之列不久,昭庭司送来的书信,宋絮清升了学。 她不再在以前的学堂学习,需前往崇苑殿上学,崇苑殿在昭庭司的最里侧,穿过重重院门才可抵达,愈往里走随行的学子们愈发少。 宋絮清初入崇苑殿,对此处一点儿也不熟悉,直至走近殿内才听闻些许交谈声,隐约听到了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你们看到新名册了吗?我可是看到了宋絮清的名字。” “早就瞧见了,可宋絮清对学业兴趣不大,为何会同意入崇苑殿?” “不晓得,不过听说她对学业兴趣不大,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垫底了,有侯府嫡女陪我,我似乎能好过些。”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惹得一众人乐不可支。 笑罢,有人道:“那你可想多了,我和她同窗过,人毕竟是侯府嫡女,就算是无心学业各门成绩也是乙等。” “啊……那都乙等了,怎的还有人说她不学无术?” “侯府嫡女课业非甲等,定会有人夸大其词外传,且她玩心重,不学无术的话不就这么渲染起来了。” 宋絮清并未入殿内打断她们的聊天,而是站在榄下听着,上一世这些传闻她都知晓,只是她并不觉得有必要大肆告知他人,她并非传闻中的那般。 只是这时候听起来,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殿内忽然静了下来,宋絮清整理了下裙摆,不疾不徐地走进去。 踏入崇苑殿的刹那,坐于最前端的人影闯入她的眼帘,那人坐姿挺拔,微垂着头,她并未看清那人的脸,可却清楚的知道,那是谢子衿。 眼前闪过上一世她盈盈一笑的面容,宋絮清身形微僵,直至后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将她思绪拉回。 身后的人边跑边说:“先生来了!” 宋絮清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走到座位上坐下,她的座位在第二排右侧,位于谢子衿的斜后方,正正好好可以瞧见她的侧颜。 她才坐下,就听到侧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你好,我是陶怀夕。” 宋絮清转身看了过去,身侧姑娘眸底蕴含着些许温婉的笑意,见她看来又是展颜一笑。 陶怀夕又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宋絮清。” 宋絮清嘴角微微扬起,“你好。” 上一世她就见过陶怀夕,但仅仅是在宫宴中见过几面而已。 陶怀夕是太傅之女,性子温婉可人,不骄不躁,在众贵女中也是颇有声名,上一世她和大理寺卿之女沈知鸢一道是徽澜公主的伴读。 “都将书本收好来殿外候着。”先生的自门口喊。 宋絮清站起身,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借着起身的动作她睨了眼不远处的谢子衿,二人眸光在半空中撞上,谢子衿扬起唇对她盈盈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同一张脸同样的笑颜,但所流露的意味却大有不同,最起码此刻,宋絮清看出她的眸色是不带有一丝心计的。 前头的人都排队出去了,宋絮清收回眼眸随着众人一同走到院中。 院内站着许多教书先生,在他们之首的是掌院,他望着排成一行的众人,道:“今日昭庭司与国子监开课,太子殿下将于两院视察,尔等随我在此等候殿下。” 听到‘太子殿下’的字眼时,眼睫微垂的宋絮清倏地抬起眸,双眸震惊地看着唇瓣一张一合的掌院,脑海中闪过裴翊琛那张脸,浑身不由得一颤。 站在一侧的陶怀夕发觉她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捏上她的手时才意识到身躯僵硬,忙问:“你没事吧?” 宋絮清回过神来,“我没事。” 陶怀夕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是听到太子要来紧张,缓和道:“太子性情温文尔雅,对待众学子一视同仁,不会因学子身份而忽视他,他时常来殿中视察,待多见几面你就不会紧张了。” “性情温文尔雅,一视同仁?”宋絮清咬着牙重复这几个字,冷笑了声,若不是她见识过裴翊琛残害贫困学子的手段,恐怕也会这么觉得,“可能吧。” “嗯?什么可能吧?”陶怀夕听不懂她的意思。 宋絮清摇了摇头,朝她笑了笑:“就像你说的,可能多见几面,就不会紧张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自院外传来,不过片刻,一众人声势浩荡地自前院走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裴翊琛! 在瞧见这道身影的刹那,宋絮清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指甲刺痛掌心,可这股痛哪能抵得上剑锋刺入胸口的痛! 一侧的众人在看到来人,忽然有人小声道:“快看,三殿下和六殿下也来了!” 宋絮清转而看向裴翊琛身侧,果然看到闲庭信步的裴牧曜,他不知和裴翊琛在谈论些什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皮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撞,撞上的眸光不过一瞬,裴牧曜便察觉到那双澄亮的鹿眸下闪过一丝恨意,那抹恨意与悲凉交织于她的眸中,激动下她的呼吸稍显急促。 裴牧曜睨了眼身侧的皇兄,薄唇微抿,不语。 宋絮清思绪交荡,想起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侯府众人,想起那道刺入胸口的长剑,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涌入她的脑海。 这时候,不知是哪儿响起的‘砰’的一声惊醒她,脚下多了枚不知从何处跑来的扣子! 宋絮清抬眸望去,径直撞入裴牧曜深邃的眼眸之中。 陶怀夕瞥见她掌心处的一道道红痕,意识到宋絮清似乎并不是紧张,而是害怕。 见状,她稍稍挪了点位置,挡住二人的手,掰开宋絮清紧握的掌心:“他们要走来了,快垂头。” 宋絮清闻言,忙垂下头。 掌院忙带着一行人行礼,“吾等携众学子参见殿下。” 裴翊琛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众位无需多礼。” 掌院起身后迎了上去,领着裴翊琛等人往崇苑殿内走。 宋絮清垂着眸,不想在经过她身前时,忽而有道身影停留在她面前。 裴翊琛睨了眼垂着头的女子,问:“可是宣武侯之女?” 宋絮清浑身一僵,掐着掌心的指尖愈发用劲儿,她稳住心神,垂头回答:“是家父。” 裴翊琛淡淡地‘嗯’了声便往前走去,似乎只是临时起意和她打得招呼。 待他走远之后,宋絮清松了口气,她回握住陶怀夕的手,“谢谢。” 陶怀夕摇了摇头,也不多问,“他们待不久,最多一刻便会离去。” 宋絮清颔首,想到她的种种举动,一直都在帮衬她,有点疑惑:“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有。”陶怀夕听出她言下之意,沉默须臾,“我只是听说过你。” 宋絮清不由好奇:“那为何帮我?” 陶怀夕不语。 她不说宋絮清也就不追问了,她不过是帮忙而已,又不是要害她。 直至一行人走入殿内,宋絮清忽而听到那道温婉的声音响起,“或许是羡慕,你和我很不一样,过着我想要的生活,有着我想拥有的性子,所以见到你的时候,就很想要对你好。” 宋絮清脚步微顿,惊讶地看她。 陶怀夕朝她笑了笑,也不怕她笑话,“在家时我就知道你会来崇苑殿,所以我央求掌院将你的座位安排在我身侧,我想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宋絮清一脸茫然:“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陶怀夕扑哧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说自己名声不好,而且你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宋絮清愣了下,被她的反问给问到,确实,没嫁入东宫之前,她每一日都是开心的。 陶怀夕又说:“我知道我学不来你身上的洒脱,但和你做朋友我是想的。” “你……”宋絮清仔细地回忆了下上一世陶怀夕的处境,但奈何二人确实不相识,她并不知情。 如陶怀夕所说的,前来视察的裴翊琛一行人停留不过一会儿便离去了,掌院等一众先生将他们送至昭庭司外。 目送着他们离去后,凛气凝神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真没想到,三殿下今日也来了。” “可能宫内在给五公主选伴读,三殿下便过来看看吧。” “说到这个,你们的名单送上去没?” “早送了,但不过贵在参与,中是不可能中了。” “我们不过是送去给皇后娘娘过过眼,让娘娘知道有我们这号人,但子衿应该是会中的。” 宋絮清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抬眸。 只见谢子衿笑了笑,说:“我并未将名单送去。” “啊?”众人都惊讶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何?” “我课业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谢子衿掀开衣袖,取过墨台,“再说京中贵女众多,哪能轮到我。” 坐在谢子衿身侧的沈知鸢一笑,开玩笑道:“镖旗大将军之女都轮不到,那哪能轮到我。” 宋絮清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烈。 陶怀夕见她看得专注,伸头过来瞅了眼,说:“谢子衿和沈知鸢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是崇苑殿内出了名的闺中密友。” “你们说,要是能给公主做伴读,见到三殿下的机会是会多一点吗?” 这话惹得众人娇笑,“你这是怀春了。” 问出这话的人理直气壮地说:“三殿下生的好看,我想多看看有错吗?”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三殿下生的好看。” “私以为众位皇子中三殿下最好看!” “好了!”谢子衿陡然拔高了嗓音喝住众人,“你们都不要命了?在这儿妄议皇子。” 众人收声面面相觑,意识到确实过线了,翻开书本,佯装学习状。 宋絮清凝着谢子衿的身影,挑了挑眉,低语:“你和谢子衿相熟吗?” 陶怀夕摇了摇头,“她和我不是一处人,她自入昭庭司以来,课业成绩都是甲等上等,在崇苑殿内颇有声望,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好在谢子衿为人和气,和谁都处得来,你就算是与她不相熟,碰上了她也能同你说上话。” 听陶怀夕这么说着,宋絮清愈发觉得奇怪,既然是这么好的人,为何会对素不相识的她使阴招? 不过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按照规定,崇苑殿在开课半月后将有一次小测,离赐婚圣旨到来的时间并不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需要在这一次小测中一战成名。 今日并不是正式开课,授课要等明日才开始。 等掌院回来颁发新一学日的课业后,众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崇苑殿。 往后长时间都会在昭庭司度过,所以未正式开课时,众人也不愿在昭庭司多做停留,不约而同地往外离去。 各家的马车都已经在外候着,陶怀夕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丫鬟,对宋絮清说了一声后就上了马车回府了。 画屏和采桃两个丫头也一早就在外边等着,见宋絮清出来忙围上来,一人接过她手中的书袋,一人将手炉塞进她手中,边忙活边问:“小姐可还习惯?” 宋絮清见二人紧张兮兮的,敛去在外人前的谨慎,眨了眨眼,“自是习惯的。” 画屏和采桃都松了口气,画屏扶着她上马车,“小姐,时间还早,您是要回府还是出去走走?” 宋絮清仰头睨了眼天,日头还没有挂在最高处,道:“先往外走。” 昭庭司虽教导琴技,但她在那儿学习多年早已成习惯,若是想要提升还需找外边的琴师试试,可晚娘那边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宋絮清想起裴牧曜那晚提到的季大家,沉默须臾,“去天音阁。” 季大家是天音阁的当家乐师,饶是宋絮清这种早先对琴音并不感兴趣时,都曾听闻过他的名号,要是能得到他的指点自然是有益处的。 一般人想要找季大家教导琴音都找不到,裴牧曜既然将人摆在她面前,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去过一趟天音阁,画屏和采桃对这儿可谓是熟门熟路了,匆匆地跑去找管事的。 管事的之前和二人见过,甚至还将她们绑了起来,这次再撞见她们也稍显尴尬,不过他面上不显,恭敬地弯着身对宋絮清道:“公子早已有吩咐,季大家此刻正在后院,姑娘随我来即可。” 此时并不是晚间,但守在天音阁内的客人并不少,宋絮清随着管事的穿过人群往后院去。 进了后院后她才发现,天音阁占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单单是供乐师们居住的寝院就有数十间。 管事的停在一处寝院门前,他敲了敲门,高声道:“季大家,宋姑娘已到。” 内里‘嗯’了声,“进来吧。” 管事的推开门,侧身让到一旁,“姑娘进去吧。” 宋絮清谢过管事的,带着两个丫鬟往里走。 寝院内坐落着一处小院,小院内种满了山椿,此时正是山椿盛开时节,满院的山椿争相开放着,很是漂亮。 在宋絮清欣赏院中山椿时,寝屋门扉被人从内推开。 宋絮清识得他,“季大家。” “宋姑娘。”季大家颔了颔首,合上寝屋门板,继续道:“你的情况公子已遣人来告知,稍后我将时间安排给到你,待我有空时你来寻我即可。”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大家,她并没有想到裴牧曜会派人来说这件事,“他什么时候派人来的?” 季大家愣了下,“呃……要不您亲自问问公子?” 宋絮清见他不愿意说,想着应该是有规定,“算了。” “不愿见我?” 裴牧曜低沉的嗓音自后传来。 宋絮清忙转过身,慌忙中差点儿撞入他的怀中,这人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 裴牧曜抬手扶住她的手肘,眸底带了点笑:“怕什么。” 宋絮清站稳后抽回手,忍不住出声:“你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吗?” 这次是,上次在南涧寺也是,好像飘到附近那样! 裴牧曜笑,“是你想的入神,没听到罢了。” 季大家瞅了两人几眼,说:“公子,里间烧有茶水,进屋坐吧。” 裴牧曜眉梢微挑,斜眼看了下身侧的人,“不了,我是来找宋姑娘的。” 宋絮清闻言,脸上闪过几丝茫然,“找我做什么?” 听到这段对话,季大家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谈事。 他催促着两位丫鬟一同去院外候着,画屏和采桃得到宋絮清的点头后才同季大家一同走出去。 季大家还尤为贴心地为二人合上了院门。 裴牧曜眸色悠悠,他抬手抚过院落中的竖琴,阵阵琴声自院间回荡,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琴声响起,“宋絮清,你似乎对皇兄很感兴趣?” 8、试探 他的嗓音与琴声交织缠绕在一起,明明是问句,落在宋絮清耳边却变了味道,她眼眸一紧,心被提到嗓子眼处。 宋絮清仔细回想了下今日在昭庭司中发生的一切,她自认为并未表现出对裴翊琛感兴趣的意思。 裴牧曜收回手,缓缓地垂下眼眸,并未错过她眼底的震惊之意。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宋絮清也谨慎了些许,她紧抿着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殿下何出此言。” 裴牧曜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身形越过宋絮清,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你可知母后为什么给澜儿选伴读。” 话锋转得突然,可却令宋絮清呼吸一窒。 他在试探! 宋絮清抿了抿唇,凝着脚边的山椿,“不知。” 裴牧曜眉梢微挑,修长的指节轻敲着长椅,道:“母后在给皇兄选太子妃。” 言至此,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在怀疑自己的动机。 要是只是先前那句话,可能还是她在昭庭司失仪令他心生疑惑,那询问给五公主选伴读这一事,就是在清楚的告诉她,他想知道侯府是什么个想法。 选伴读一事一出,众世家便知晓宫里是什么用意。 此时能够将名单送入宫内的,明面上都是对太子妃之味有意的,而她的名字被呈上去,不外乎对人说侯府对太子妃之位有意。 宋絮清怕诓不过他惹来祸事,稳了稳心神,直视他的眼眸,干脆利落地说:“与我何干?” 这话落在裴牧曜耳中倒听出些娇憨之意,他瞥了眼宋絮清蕴含着警惕的双眸,笑了笑:“希望当真与你没关系。” 话语明显缓和了,宋絮清心底松了口气。 裴牧曜得到还算是可以的答复后,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我送你回府。” “不了。”宋絮清果断拒绝,语调铿锵有力,拒绝完她才意识到她的语气不太好,忙解释道:“侯府离这儿并不远,就不麻烦殿下了。” 裴牧曜瞥了见她眸底的慌乱,脑海中闪过她幼时的模样,一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但在听到有人来时顿时手足无措的小糯米团子,他一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挑眉道:“我不觉得麻烦。” 闻言,宋絮清一时间无语凝噎。 就在她寻思着该如何拒绝的时候,就听到他说:“好了,不逗你了,你走吧。” 宋絮清仰头,瞧见他眼中浅浅的笑意,不过此时也顾不上太多了,福了福身就往回走。 推开门扉的时候,她忽而想起件事情来,转过身去,骤然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裴牧曜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负手而立,也没想到她会回头,“何事。” 宋絮清微垂眼睫,落在他的背后被风吹起的长袖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儿应当是有一颗扣子不见了,“今日在昭庭司,谢殿下提醒。” 直到宋絮清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裴牧曜才垂眸睨了眼身侧的长袖,袖尾的最后一颗扣子已然不见,只留下缕缕丝线随风飘动。 守在院门口的祈安和泽川二人走进来,祈安道:“主子,四殿下和世子在楼上等您。” 裴牧曜颔首,“带路。” 天音阁内余音袅袅,大堂内的听客们沉浸于此,悠扬的琴音回荡在阁中。 阁内最高处,祈安和泽川一人守着一处楼梯,避免其他客人踏入此处。 裴牧曜伸手推开门,就听到裴子程的声音,“你说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喏,人来了,你自己问问他。”傅砚霁道,取过茶杯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听说几日前,他私宅处来了位姑娘。” “谁谁谁?谁家的姑娘!”裴子程诧异地连连发问,“你竟然会带姑娘回府,老铁树终于开花了。” 裴牧曜神色自若地睨了他俩一眼,不语。 三人一同长大,都知道裴牧曜铜墙铁壁一个,若他要是不愿说,就是十头牛来了也撬不开他的嘴。 裴子程自觉无趣,从袖中取出张纸张,道:“暗卫来报,线索断在了宣武侯府。” 傅砚霁皱眉,“侯府早年同太子走得近,只是不知宣武侯为何好好的就退了,不说是皇上,就是和他教好的朝中大臣皆是宴会中听闻的消息,” 纸张稍稍泛黄,看似有些年头,上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眼,裴牧曜一目十行,“功高盖主,宣武侯是聪明人。” “可太聪明了,也让我们有点难办事。”裴子程笑道,他喝了口茶水,“宣武侯已有好多年不理正事,同他讲不上话,长子不在京内,次子年幼,我们怕是派不上用场,只能看祈安他们能查出什么漏洞来。” 傅砚霁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倒是有个人能作为切入点。” 裴子程:“谁?” 裴牧曜抬眸,淡淡地睨了傅砚霁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傅砚霁和裴子程却读出了他眼中的拒绝。 傅砚霁耸了耸肩,“那倒是要麻烦点。” 裴牧曜取下灯罩,将手中的纸张烧成灰烬,“我养的是人,不是废物。” 裴子程听他们俩打着哑谜,好奇得很,“到底是谁啊?” “宣武侯嫡女,宋絮清。”傅砚霁说。 “这我倒是知道。”裴子程早前就听闻过宋絮清的,“但和她有何干系?” 傅砚霁斜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他私宅处来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 裴子程:“……宋絮清?” 傅砚霁轻咳了声,表示他猜的没有错。 裴子程惊得眼眸微微瞪大,“你和她……” 裴牧曜稍稍抬手,截断他的话:“顾长风那头安排妥当了没。” 裴子程一颗好奇的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但又不敢言。 傅砚霁笑出声来,“嗯,早前来的消息,已经派人回株洲路上。”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泽川的声音传来:“公子。” 裴牧曜眼皮轻抬,“何事。” 泽川禀道:“顾大人遣人送来一道文书。” 说着泽川推开门走进来,将文书递给裴牧曜后退至他身侧。 裴牧曜打开折叠工整的纸张,随意扫了眼,忽而笑了笑,“倒是有趣。” “什么?”裴子程接过文书,瞅了眼也觉得惊奇。 裴牧曜半敛下眼眸,说:“告诉顾长风,就依太子的意思来办。” 傅砚霁将文书烧尽,抚去桌上的灰烬,“太子想要给她落籍,这是上心了。” 裴子程摇摇头,生怕有诈:“就算是要落籍,他为何要找顾长风?” 裴牧曜摆手示意泽川去回话,不疾不徐地说:“许沁宁是株洲人,本朝四品以上官员,也仅有顾长风是株洲人。” “皇兄这是难过美人关了。”裴子程了然,顿了顿,侧眸看向裴牧曜,问出他憋了许久的问题,“你和宋絮清又是怎么回事,从未听说过你们认识。” 裴牧曜掀眸看了他一眼,起身,“我走了。” 说着便直接离去了,独留裴子程和傅砚霁大眼瞪小眼。 * 另一边,宋絮清说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天音阁,生怕后头的人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又把她叫回去。 直至坐上回府的马车,宋絮清吊在嗓子眼处的心才缓缓地落了下来,她掀起小窗帷幔往后望了眼,这才察觉,裴牧曜的谋划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早上许多。 他今日的试探,应该不仅仅是在试探她,而是在试探侯府! 父亲虽早年间便已退出朝堂,不再是朝堂重臣,但宣武侯的名号摆在那儿,若裴牧曜与裴翊琛党派相争,侯府恐怕难以逃离这股漩涡。 不论是裴牧曜还是裴翊琛,若是能令侯府站在他们一派,自是上选。 “小姐。”采桃突然从马车外探头进来,指着不远处的酒肆,道:“是二少爷。” 宋絮清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回神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采桃口中的二少爷是她的堂兄,侯府二房的大少爷宋淮安,他不知和谁一道,你说我笑的往酒肆中走去。 在看到宋淮安的那一刹那,宋絮清眼前闪过侯府抄家、双亲被扣押入狱的场景,她浑身不由得一颤。 她的堂兄宋淮安,自始自终都是太子党。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够力排众议嫁入东宫,他也帮了不少忙。 彼时的她不愿侯府因她而抗旨不遵,堂兄则是认为裴翊琛根基已稳,且太子曾承诺会对她好,便站在了她这边。 出宫那日,裴牧曜只说会放她双亲出狱,而不是整个侯府,二房众人怕是在她死后都被关押在狱中。 宋淮安是太子一党这事,宋絮清猜想裴牧曜是知情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所以上一世他未曾和侯府有过任何的交集,唯一的交集还是她出宫那日。 宋絮清视线落在裙摆上,沉默不语。 马车壁横处的铃铛被摇响,画屏说:“小姐,到了。” 宋絮清敛下眼眸,呼了口气。 月底休沐时,她需要找到裴牧曜,获取他的信任,若一定要在二人之间做出选择,那必然是站在赢家那边。 而此刻当务之急,是休沐前的小测。 9、好学 翌日清晨,侯府的马车往昭庭司去。 待宋絮清抵达崇苑殿时,谢子衿手捧着书卷,漫步于廊亭一侧,院内书声琅琅。 宋絮清无意惊动她,绕过小池塘往殿内而去。 殿内空无一人,她找出昨日先生下发的书卷预习功课。 直到窸窣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宋絮清才从书卷中仰起头,凭空坠入谢子衿略显惊诧的眼眸。 谢子衿一时之间并未能收住眸底的惊讶,对视须臾,她敛下眸中的神色,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好巧,我也在看这个。” 宋絮清无意和她有过多的交流,颔了颔首草草带过:“是很巧。” 谢子衿听出她言语中的淡薄,也回了位置上。 不多时,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入崇苑殿内,琅琅书声被阵阵讨论声所取代。 陶怀夕越过层层人影来到位置旁时,发现宋絮清正垂头书写着‘崇苑殿’三个字,她疑惑地蹲下身,“在做什么呢?” “练字呢。”宋絮清头也不抬,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她才抬头:“早前先生说我的字有辱脸面,我便练练。” 浅薄纸张上的字迹清新灵动,线条圆润有力又不失细腻,崇苑殿三个字庄严间又不失温婉。 陶怀夕咂舌,“你的先生是哪位?这还有辱脸面吗?” 宋絮清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话自是太傅同她说的,不过是上一世的事情,后来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练得这一手字。 陶怀夕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困惑,疑惑地歪了歪头。 宋絮清道:“书院外的先生。” “那这位先生或是在挑刺儿。”陶怀夕捧起她的纸张,“你这字是我父亲看到都会夸你的程度。” “太傅夸什么?让我也来看看。” 随着话音落下,陶怀夕手中的纸张被人从身后抽走。 宋絮清微微蹙眉,眼眸往侧边掀起,看到来人时她挑了挑眉梢,自她的角度望去,傅琬的下半张脸被遮住,只留下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 偌大盛京盘踞着不少世家,但若论起骄纵,傅琬要是排行第二,那便不会有人称第一。 傅琬本是想挑刺儿的,但看到纸张上的字迹后撇撇嘴,“好吧,确实不错,就比我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跟随在傅琬身侧的几位女子接过纸张传阅,直到策论教习先生的嗓音响起,一行人才将纸张还给宋絮清。 宋絮清将纸张叠整齐收进柜子中,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先生上课。 策论讲究以对策为主,兼修论述,讲述的内容较为枯燥无味,课堂上传递小纸条的比比皆是。 陶怀夕整理笔记时偏头扫了眼宋絮清,见她已在落笔答复教习先生提出的问题,意识到她似乎与传言中的模样尽不相似。 下学后,宋絮清将写满字迹的纸张交给教习先生,教习先生看到她纸上的长篇大论言而有力,抬眸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宋絮清并没有多留,她还需要赶去隔壁书院习琴音。 陶怀夕见状匆匆跟上她的步伐,二人一路小跑而去。 待崇苑殿众人慢悠悠地走到书院门口时,就看到宋絮清和陶怀夕已上手习琴,教习先生站在二人身侧,时不时地指点一番。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及不解。 傅琬眨了眨眼,还以为是眼花了,“她往日不是最不喜音律吗?” 谢子衿抱着琴本,同沈知鸢一道走来,“喜好是可以变的,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在读书,倒是不错。” 傅琬往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只觉得矫揉造作:“哦,你和她很熟?” 谢子衿沉默,不同她一般置气。 傅琬哼了声,“信不信,宋絮清这副好学不倦的模样,最多只能撑上两日。” 这话说的,谢子衿并未应话,倒是身旁的沈知鸢道:“谁同你打这种赌,谁不知她最多能撑上几日,新年初始,做做样子罢了。” 可令她们未曾想到的,直至小测前日宋絮清都异常的用功。 对于傅琬她们的议论宋絮清第一日就知道了,但是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顾不上她们在讨论什么。 宋絮清住进昭庭司的院舍中,日日早起背书,完成教习先生安排的课业后又去练琴,直至亥时才结束一日行程入睡,陶怀夕也跟着她连轴转。 这还是翌日有小测,宋絮清才不再去练琴,下学后便回到院舍休息,等待明日测验。。 陶怀夕也顾不上形象,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现在众人都在讨论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人来问我,你是不是准备考甲等上等。” 昭庭司常有测验,测验结果分甲乙丙丁四等,然而在甲等之列又分上中下等,能获得甲等上等的不过寥寥几人。 宋絮清合上手中的书卷,伸了道懒腰,“才不管她们说什么呢。” 陶怀夕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口,想到明日小测后便可归家,问:“休沐期间你可有空?” “有……”宋絮清顿了顿,略带些许犹豫,“也可能没有,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邀你出门走走。”陶怀夕道。 休沐不过五日,要在五日中获取裴牧曜的信任并无可能,但若能够同他打好关系,也不失为上选。 可陶怀夕眸底的期待之意就快要溢出来了,宋絮清抿抿唇,道:“我若得空时,便让采桃去寻你一同出门,可以吗?” 陶怀夕高兴地颔颔首,“自然是可以的。” 昭庭司的小测定于上午,小测结束之后众人便可归家。 画屏和采桃二人已经在正大门等候宋絮清多时,见她出来后忙跑上前来接过书卷,宋絮清和陶怀夕道别后,踏上马车。 车夫站在一旁,询问道:“小姐,是直接回府还是要去哪儿?” 宋絮清抬眸睨了眼天色,澄澈的天际望去茫茫一片,暖阳慵懒地挂在高处。 天色尚早,她道:“去天音阁。” 对于她来说能寻到裴牧曜的地方并不多,天音阁就是其中一个,可到了天音阁问管事的,才知道他今天并不在阁内。 宋絮清本来就是来寻裴牧曜的,他不在,也没了停留在此处的心思。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姑娘留步。” 宋絮清回眸,管事的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管事的递给了她一张纸条,道:“公子说,若姑娘有事可去这儿寻他。” 宋絮清睨了眼他手中的纸条,接过。 纸条上只写着三个字,南涧寺。 宋絮清沉吟须臾,谢过管事的后上了马车,落下帷幔前对马夫说:“去南涧寺。” 天音阁与南涧寺相隔并不似侯府那般远,但也有段儿距离,只是一路上又没什么人,不过是闭个眼的功夫就到了。 宋絮清在画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未走到南涧寺正门,远远地就瞧见带刀侍卫立在两侧,还有不少的侍卫于周遭巡查。 两个丫鬟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不清楚自家小姐为什么会来这边,采桃心思活络点儿,“小姐,我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宋絮清看了眼重兵把手的正门,若无寺中人员来带路,怕是进不去,她打开捏在手中的纸条,上边字迹凌厉潇洒,是裴牧曜的字迹,可不知这张纸条能否作为凭证进入南涧寺。 就在这时,宋絮清瞥见云光的身影自南涧寺中走出,她时不时回头,嘴里念念有词的。 宋絮清踮起脚尖朝她招招手,“云光。” 云光郡主茫然的眼眸在瞧见她的那一刻变成了惊讶,提着裙边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宋絮清迟疑了下,道:“来找人,他在寺中。” “这样。”云光郡主没有想那么多,她回望了眼重兵把手的门口,“可有通函?” 宋絮清紧了紧手心的纸条,“没有。” 云光郡主闻言瞪大眼眸,小心翼翼地问:“你莫不是来和人相会的?” 宋絮清:“……” 她的神色过于无奈,云光郡主见状也觉得不可能,只是没有通函便有点儿棘手,“我出来后通函也已作废,一时之间也没法子带你进去。” 说着云光郡主顿了顿,“侧门好像并无重兵把手。” 宋絮清想了想,上次来时侧门确实并无重兵把手。 云光郡主不等她说话,拉过她的手就往侧门跑去,两个丫鬟在后头追着。 可不巧,一行人到了才发现侧门已被上了锁。 宋絮清长叹了口气,“我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落下时,忽而瞥见不远处有棵上了点年头的树木,枝干能有两个人腰身那么粗,可高度却并未能与墙垣比肩。 云光郡主眼眸流转,囔囔问:“画屏采桃,你二人可会爬墙?” “啊?”画屏和采桃愣了愣,画屏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如实道:“奴婢没有爬过,但是儿时在家时见人上房修整屋顶时,都是用的梯子。” 云光郡主眼眸一亮,推了推宋絮清的手,“你爬墙进去。” 10、爬墙 清河院位于南涧寺东侧,距离寺门有段距离,但胜在静谧无人前来打扰,春风拂过竹林发出萧瑟的沙沙声,细听下甚至能够听到寺庙主殿中和尚们诵经的声音。 泽川守在廊亭一侧,廊下的裴牧曜静坐于长凳上,他眼眸紧闭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发出点点声响。 稳健的步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祈安自清河院院门穿过长廊而来,他对泽川颔了颔首后越过他,走至廊亭内躬了躬身,“殿下,云光郡主和宋姑娘在寺院侧门候着。” 闻言,裴牧曜悠悠然地掀开眼眸,眸中满是清明,并未有一丝倦意。 “宋姑娘似乎是来寻殿下您的,可没有通文无法入内,我在内院听了会儿。”祈安顿了顿,想到适才听闻的话语,只觉得匪夷所思,“听云光郡主的意思,是要宋姑娘偷偷爬墙进来。” 裴牧曜叩着长桌的动作微滞,“爬墙?” “是的。”祈安本也以为是听岔,“小郡主离去前特地叮嘱宋姑娘的丫鬟谨记此事,务必要教会宋姑娘爬墙。”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竹架,淡淡地嗯了声,缓缓地闭上眸。 祈安见状略显迟疑,拿不定他是何意,杵在这儿和泽川二人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二人才听到裴牧曜毫无波澜的声音,“盯着,看她准备做什么。” 以他这几日和她的接触,宋絮清处事谨慎,早听闻云光郡主性子跳脱,现在看来她们二人彼此性格倒也是个互补。 裴牧曜倒不是不信云光会提出爬墙的建议,然而宋絮清会不会真的爬墙,还有待观察。 可他料想不到的是,宋絮清和云光能够处成闺中密友,是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拘束的人,云光足够了解她的性子,能够想到并且提出的,就说明她不会拒绝。 回府的路上,宋絮清一路都在思考着云光所言的可取之处。 若她真的想入南涧寺,多得是办法,若不想爬墙又想获取裴牧曜的信任,在天音阁蹲守段时日,总有能见到他的那一日,只是云光所言的爬墙一事,似乎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日后若是裴牧曜提起此事,她还可以说是为了能够和他交友,奉上最大的诚意。 这么想着,宋絮清回到暖玉阁后便命采桃去寻云梯,而她则是去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 待采桃带着一群小厮将云梯搬进暖玉阁时,侯府众人也都听到了风声,但同时都见怪不怪的,要是大小姐继续像落水醒来那般了无生气,他们才会心生疑惑。 暖玉阁内随处可见的小物件都是上好的珍品,更别提院内的树木,都是侯爷和侯夫人精挑细选,命花匠好生照顾的。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云梯架在墙垣处,画屏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云梯,忍不住问:“小姐,非要爬墙不可吗?” “倒也不是。”宋絮清收回眼,握着云梯的手心冒着碎汗,“只是剑走偏锋或许更有用。” 爬墙这种事情,靠得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多爬几次就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暖玉阁的墙垣不算太高,还算是好爬的,宋絮清断断续续爬了几日,倒是愈发的熟练。 只是苦了守在南涧寺墙垣边的祈安等人,一行人在那日听闻消息后便守在侧门墙垣处,然而一连三日别说是爬墙,就是宋絮清的身影他们都未曾等到。 斜挂于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直至夜幕低垂依旧未能等到来人。 泽川自院中出来,一眼便瞥见靠在树干上的祈安,道:“殿下找你,若是宋姑娘来了,其余人来报即可。” “嗯。”祈安寻了个方向,从树上跳下来,他捶了捶有些僵硬的小腿,道:“古人诚不欺我,守株待兔是个难活。” 泽川叮嘱好藏身于其他之处的侍卫们,听到这句话后笑了笑,“可这只兔子不同,总会有来的那一天。” “什么兔子会来?” 祈安和泽川同时朝后转身,看到来人后躬了躬身,“世子。” 傅砚霁挥了挥手,又问:“你们殿下这是在守哪只兔子撞上门?”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不该说。 傅砚霁见状便知道问不出什么,这二人嘴严的很,关乎裴牧曜的事情就算是皇上来了,若没他的吩咐二人都不会透露一丝半点消息。 他也不是个八卦的人,此时过来又是有要事在身,也没说什么径直往清河院去。 傅砚霁踏入清河院内,便瞧见立于鱼池边随手洒着鱼饲料的裴牧曜,他眉峰微挑,“你倒是清闲自在,你可知外头乱成什么样。” “许沁宁留下书信出走,皇兄方寸大乱命人四处搜寻。”裴牧曜将最后一点鱼饲料撒入鱼池,接过泽川递来的湿手帕擦拭掌心,“不巧,惊动了父皇。” 傅砚霁颔了颔首,“皇上是否会传太子入宫?” 鱼群闻到了味儿,奔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吃食而来,你争我抢,不过片刻水面上只余下点点残渣。 “会。”裴牧曜沉声道,负手往院落长廊走去,“不过也仅仅是问问而已,往日行事滴水不漏的太子忽而有了软肋,惊讶之余或许还会夹杂着些许庆幸。” 朝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行事高风亮节,皇上所交代的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就算是最为苛刻的太傅,对其也是赞赏有佳。 然而君王之心难以叵测,随着太子在朝中声誉愈高,皇上对其处事作风愈发严苛,此时忽然告诉他,他无坚不摧的大儿子实际上是有软肋的,软肋还是个极好拿捏的孤女。 裴牧曜眼眸在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的深邃,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父皇和皇兄才是同一类人,“侯府可有什么消息。” 傅砚霁嗯了声,“宋淮安——” “是皇兄的人。”裴牧曜对此了然,他眸前闪过宋絮清淡然的眼眸,薄唇微微抿紧。 夜色颇暗,傅砚霁并未瞧见他的神色,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可侯府还不是,二房的少爷而已,驱使不了整个侯府,可若太子想要拉拢多方势力,侯府必然在他所求范围之内。” 裴牧曜神色冷淡,看不出他是什么个想法。 傅砚霁离开南涧寺时,已然将至亥时,送走他后,裴牧曜独自一人于院落中。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墙垣,问:“可有消息。” 隐于暗处的祈安现身,摇头道:“并无,就连丫鬟的身影都看不到。” 裴牧曜颔了颔首,表示明了,“继续盯着。” 祈安:“是。”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于远处响起,祈安和泽川对视了一眼,隐于周遭的暗卫们纷纷现身,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忽而听到墙垣高处传来呼救声! 裴牧曜掀起眼眸,循声望去。 与清河院墙垣相隔三丈距离的寺庙墙垣高处,被高墙吓得魂不守舍的宋絮清眸中带泪,“救,救命啊!” 为何南涧寺的墙垣如此之高! 为何墙垣之内还有墙垣! 11、庇护 暖白月色悬挂于天际,缕缕光丝穿过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懒洋洋地落在宋絮清身侧,她抓着墙垣壁横的手心满是碎汗。 一侧是架于墙垣之处的云梯,一侧是看不见底的深渊,这儿可比暖玉阁墙垣高上不少,宋絮清四处乱窜的心似要蹦出来那般,她欲哭无泪地望着墙垣下的云光,“救我!” 夜色昏暗,墙垣下的云光郡主并未能看清好友的脸色,挥挥手道:“无事,你稍等片刻,小厮这就爬上去了。” 云光郡主的话语时而清晰时而含糊不清,宋絮清抿了抿唇,也不知今夜是否是良机。 休沐期间,来往于侯府的人群不少。 当缕缕阳光落在暖玉阁时,宋絮清就着云梯上上下下,日头稍微烈上那么些许时,宋祎为她寻来的书生夫子已在廊亭内等候,待日落时,徐氏为她寻来的教坊中享有盛誉的花魁便会来到侯府,教导其扇子舞。 这日,教坊先生因身子不适告了假,宋絮清这才得了空上街。 长安街的夜晚灯火明亮,往来人影憧憧,她才踏入街头便遇到云光,这一遇不要紧,要紧的是云光得知她日日在家练习却从未前往南涧寺一试,寻思着今日夜色正好,便一路领着她跌跌撞撞来到这儿。 宋絮清坐在高墙之上,上半身半趴下,双手紧紧地扣着墙垣高处的砖片,仰头瞧见一望无际的天边,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 可不过须臾,落下的心倏地提起。 这儿临近清河院,为何会无人听闻声响前来查看! 宋絮清四处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瞧见人影,或是裴牧曜不在院中,侍卫们都松懈了? “坐在那儿,可还适应?” 深沉而慵懒的嗓音自下传来,宋絮清悬挂的心一紧。 那人负手立于下方,夜色衬托下那双眸愈发懒散,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些许耐人寻味。 云光的惊呼声入耳,“敢绑本郡主,你们不要命了?” 宋絮清着急忙慌地往墙垣外侧看,只见一群带刀侍卫围住云光及二人的丫鬟,就连树边的小厮都在他们扣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望去,只见约莫四五个侍卫架着云梯往这儿来,在她的注视下将云梯架住。 裴牧曜的声音似林间清风,浅而淡:“你若还想待在上头,可叫他们撤去。” 说完后他转身而去,带过阵阵肃风。 宋絮清咬了咬牙,垂眸见侍卫们已经扶住云梯,颤颤巍巍之余不紧不慢地往下走。 待她站稳后,不久前在府邸见过的侍卫走来,“宋姑娘,随我来。” 宋絮清抿了抿唇,随着他一同往裴牧曜离去的方向去。 踏过院门那一刹那,灯笼烛火笼罩住她,那人静坐于长廊深处的廊亭之中,茶壶细嘴处水柱缓缓淋入茶具中。 侍卫不再往前走,宋絮清深深地呼了口气,提起裙边拾阶而上。 裴牧曜将茶杯往对面的方向挪了挪,比了个请的手势,“宋姑娘,喝杯茶压压惊。” 宋絮清沉默。 她双手紧握着茶杯,在他幽暗深邃的眸光注视下抿了口茶水,“谢谢殿下。” 裴牧曜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不语。 宋絮清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落于茶桌之上的眼眸微微掀起,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他不露神色,似乎这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她是来求人的,自是她要道出事由,宋絮清咬了下唇,道:“殿下可知我今日为何翻墙而来?” 裴牧曜扫了她一眼,见她捏着茶杯的指节经络微微突起,“不知。” 宋絮清紧张地看着他,和裴翊琛不同,她并不知晓裴牧曜的性子,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凡他有一点不喜她的行事作风,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在外人眼中裴牧曜是清风明月的公子,可宋絮清多活了一世,自不会这么认为。 宋絮清踌躇须臾,抿唇道:“我来寻殿下的庇佑。” 裴牧曜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微滞,平淡无波的眸中闪过一缕不可思议,可说出这句话的宋絮清面色正常,并未有一点点绯红。 他还以为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后再说一次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说了,她注视着裴牧曜,想要看他是什么个想法,可说来奇怪,裴牧曜似乎对这件事了然于胸,并无诧异。 宋絮清稍稍拔高了点声音,直呼道:“殿下,我是来寻求你的庇护的。” 裴牧曜挑了挑眉,“宋姑娘,慎言。” 宋絮清愣了一刹那,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忙摆手道:“我并无要以身相许的意思,庇护二字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 裴牧曜与她四目相对,她慌慌张张势必要和他划清界限的神色生动,和往日里的她很是不同。 不过她口中的话倒是吸引到了他,裴牧曜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过是一闲散皇子,普通的事情自是能够护你,可宋姑娘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寻我,想必不是小事,若宋姑娘是想要寻求庇护,皇兄才是你的不二人选。” 听到他提起裴翊琛,宋絮清眉心微微蹙起,嗓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他与我,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 裴牧曜眸光幽深,饶有兴致地看她,“那我和你是一路人?” 宋絮清被他问得一怔,和他是否是一路人? 她不知。 可他上一世会出手助他,这一世结果再坏,也不会跟上一世那般。 宋絮清摇了摇头,“不知,可我愿意一试。” 裴牧曜喝了口茶水,眸色肆意地打量着她的脸庞,“有来有往才是我的相处之道,宋姑娘来找我庇护,可有交换的东西?” “有。”宋絮清道,早在生出找他庇护之意时,她就已经想过这件事,“我知殿下在寻什么,我可将消息告知你。” 裴牧曜眸色微凌,不过一瞬即逝,“那你说说,我在寻什么。” 宋絮清扫了眼周遭的物件,问:“可有笔墨纸砚。” 裴牧曜唤:“泽川。” 宋絮清偏头看去,不过须臾片刻,适才领着她的侍卫端着托盘走来,泽川将笔墨纸砚一件一件地摆在长桌之上,摆完后微微躬身退下。 裴牧曜睨了她一眼。 宋絮清起身走到长桌前,正要抬手研磨之际,瞥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将清水注入砚台中,时缓时急地研磨着。 她道了声谢,一手提笔沾上墨汁,另一手抚平宣纸,笔锋缓缓落下。 宣纸洁白稠密、光洁如玉,漆黑的笔墨落下,晕出道道丝滑线条。 裴牧曜眸光落在纸墨上,时而瞥向落笔之人,她习得一手娟丽的小楷字,随着字迹的显露,周遭愈发静谧,风似乎都止住了。 宋絮清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架好,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裴牧曜指节微点着最后一字,眸光愈发泠冽,“你如何得知我在找他?” 乌黑的墨汁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亮光。 李锦。 12、承诺 不知怎的,好好的天忽而飘起了细雨,细碎的雨滴随风而至滴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絮清不仅得知裴牧曜在寻李锦,还知道此人是二皇子幼时的贴身侍卫。 二皇子出生那日风和日丽,祀天阁连夜观星得出乃大吉之相,那年立储之声愈发热烈,皇后娘娘以二皇子尚在襁褓为由婉拒了此项提议,可朝野皆知,皇上对其给予了厚望,待到年岁之时便会封为太子。 然二皇子在三岁那年中毒,七窍流血骤然离世,举国震惊,贴身侍卫李锦因看护不力被押入牢中,在即将处以斩刑的前日却悄然失踪。 当今圣上震怒,下令严加拷打看管此人的狱卒,据闻那段时日京中小儿时常会在夜中听闻哭啸哀嚎声,牢狱外清扫的仆妇用一桶又一桶清水掩去血水,可不论如何拷打狱卒,都未曾寻到李锦的下落。 直至圣上都已淡忘此事的晋元十九年,裴牧曜寻回了李锦,一时之间朝野震荡。 那几日东宫南侧书房灯火通明,幕僚们趁夜色匆匆而至,直到翌日天将将亮时众人才离去。 璞玉落地发出的声音唤回宋絮清飘荡的思绪,微微侧眸就坠入双一望无际的眼眸之中,不知是被雨吹的还是被他眸底的冷意所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裴牧曜弯身捡起璞玉,握于手中把玩着,想起不日前暗卫报上的消息,线索断在了侯府。 他不动声色走到石凳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倒掉已经凉透的茶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我不知你为何找他。”宋絮清往前走了两步,思忖须臾又道:“殿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裴牧曜往茶杯中注入温热的茶水,眼皮微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悬挂于侧的长剑,不冷不热地说:“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没有活路的。”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长剑剑鞘的那一刻,胸口一紧,痛意自心间弥漫开来,她咬着牙,“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裴牧曜眸光往下压了半寸,“是在警告你。” 密密麻麻的痛意传至指腹,乱得宋絮清一时之间并未能听到这二者的区别,痛意驱使之下她顾不上太多,直白问:“这个消息,可以换来殿下的庇护吗?” 颤抖的气息飘至耳际,裴牧曜抬首就瞥见她苍白的面色,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宋絮清咬着牙,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颤颤巍巍,“不过是心绞痛犯了。” 裴牧曜眉梢微微蹙起,扶着她坐好,“泽川,请太医。” “不用麻烦。”宋絮清慌乱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此时天色不早,要是太医过来瞧见她在这儿,就是有上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裴牧曜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奔来的泽川道:“把祈安唤回来。” 宋絮清呼了口气,余光撇了眼剑鞘,道:“可否将那把剑挪个位置。” 裴牧曜瞥了眼不远处的长剑,想起适才说出口的话,抬眸示意泽川将剑撤下。 直至泽川的背影不再能看见,宋絮清稍稍缓了过来,抬手要去拿茶杯之余瞥见紧紧扣着他手腕的右手,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传至她掌心中,烫得她忙松开了手。 裴牧曜垂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她,“你需要我庇护你什么。” 宋絮清呷了口茶水,阵阵热流汇入心头掩去了痛意,“殿下不去查查真假吗?” “不用,你骗我并无好处,”裴牧曜薄唇微掀,神色淡淡地道:“说吧,你要什么。” 宋絮清抿了抿唇,道:“要殿下一个承诺。” 闻言,裴牧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什么承诺。” 宋絮清眼神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考虑了,不慌不忙地说:“倘若日后侯府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侯府上下。” 飘泊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余下飘荡呼啸的风声在竹林间穿走,可这不过是一瞬而已,须臾片刻,又是一阵风雨欲来之意。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包括谁。” “自是侯府上下十几余人。”宋絮清看着他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顿了顿,道:“若有朝一日血刃相见时,不死不伤即可。” 裴牧曜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应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韶州,他在韶州。” 裴牧曜视线转向茶杯一侧的璞玉上,这块璞玉恰是自韶州来的,“韶州何处。” “不知。”宋絮清这倒不是说谎,上一世只听闻裴牧曜是从韶州带回来的人,可具体是韶州哪儿她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他在韶州出没过。” 裴牧曜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宋絮清悄悄地撇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被薄云掩盖住的弯月,道:“时候不早了,若殿下没有想要知道的——” 裴牧曜起身,截断了她的话,“我送你。” 宋絮清以为他还有话想说,想了想,又道:“殿下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令人来寻我。” 裴牧曜往前迈的步履微微一顿,“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日后毁约?” 宋絮清神色未变,只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牧曜闻言嗤地一笑,直至走到连接着长廊和清河院院门的交界处,他才道:“宋絮清,你好胆量。” 宋絮清知道他指的是攀墙来找他,并且说出如此惊天骇人的消息,敛了敛眸:“我也是在赌。” 裴牧曜停下脚步,“赌什么。” 宋絮清仰头直视他漆黑的眼眸,抿唇道:“赌你不会动我。” 裴牧曜闻言,先是怔愣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有意思。” 宋絮清在他的注视下福了福身,随着泽川离开清河院往外走去。 裴牧曜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他抬了抬手,“祈安。” 话音落下的刹那,祈安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单膝跪下,“主子。” 裴牧曜朝着宋絮清离去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颌,“去查。” 祈安领了命,弯身倒退出清河院。 宋絮清原以为是要原路返回,没想到泽川是领着他往侧门走。 他示意守在门侧的侍卫推开门,后对宋絮清比了个手势,“您的丫鬟和车夫在外候着。” 宋絮清这才想起被他们绑住的云光,忙道:“云光人呢!?” “姑娘放心,云光郡主此时已在家中。”泽川道。 听闻云光已被送回家中,宋絮清松了口气,“替我谢过殿下。” 泽川想起主子所说的话眉心微扭,但也不过一瞬,紧接着他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主子说,南涧寺墙垣过高,姑娘就是爬上个把月也不会熟悉,若日后姑娘还有事要找主子,便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天音阁掌柜,他看到玉佩后便会领姑娘过去。” 宋絮清听出裴牧曜话语间的揶揄之意,脸颊热了热,接过那半块玉佩离去,待她转身之际,就瞧见两个丫鬟朝她奔来。 “小姐,奴婢们终于等待您了,云光郡主被送回了府,寺内的侍卫命我们在此等您,可等了好一会儿您都没有出来,想要进去寻您他们又不让!” 画屏和采桃二人吓坏了,一人拉着她的一边手神情紧张地打量。 画屏脸上都是泪水,“小姐,有没有哪儿伤着?!” 采桃见她掌心染了墨,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宋絮清安抚着二人,“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画屏哭得声音都哑了,“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回府搬救兵了。” 宋絮清失笑,听到她这么说,道:“今夜的事情,不可和爹娘提起。” 画屏和采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的。 在二人的搀扶下宋絮清上了马车,静坐须臾,她掀开帷幔往后望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南涧寺亮起的灯火。 宋絮清放下帷幔,紧绷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知道,这一场豪赌到底是赌赢了。 可她也清楚,若不是那桩她并不记得的儿时之缘,怕是在爬上墙垣的那一刹那又会是利剑穿心。 本以为今夜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可回到暖玉阁卧内一看辰漏才戌时三刻,距离她出门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可宋絮清却觉得耗费了无数的精气神。 在她爬在榻上任画屏给她捶腿时,屋外传来一道道脚步声,不多时,张嬷嬷在采桃的带领下入内。 宋絮清知道若不是娘亲有事,这个时辰张嬷嬷不会过来,便问:“可是娘亲找我?” 张嬷嬷笑着颔了颔首,“侯爷和夫人都在等您。” 听到父亲也在,宋絮清拧了拧眉,还以为是今夜的事情被发现了,嗓音一紧,“何事找我?” 张嬷嬷面露难色,“奴婢不知。” 宋絮清也不为难她,领着两个丫鬟就往鹤语堂去,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应对。 徐氏远远地就看到女儿,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朝她招招手,“今夜是怎的,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回来的这么早,是今夜的长安街不热闹?” 宋絮清闻言心下一松,知道他们应该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挽着徐氏的手撒娇,“热闹的,只是有点累了就回来了。” “累了?”徐氏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精致小巧的脸庞上,“定是这几日连日学习导致的,两日后便要回昭庭司,我看你明后两天好好休息。” “不用——”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学习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宋祎接过她的话道,说完后指了指一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宋絮清一步步地挪过去,先开口问:“这么晚了,爹娘找我是有事吗?” “嗯。”宋祎点点头,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边说:“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让我和你娘亲给你寻先生,可你若是想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对你日后入宫当伴读也有益处。” 宋絮清敏感地捕捉住最后几个字眼,“可是宣文下来了?” “还未下来,但八九不离十了。”宋祎抽空睨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略显激动,道:“你倒是对入宫当公主伴读这件事很感兴趣。”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一摇一摇的,就跟晃摇篮似的,“不是爹你说的,公主和我的性子相仿能够玩得来。” 闻言,宋祎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放下手中的棋子叮嘱道:“公主性子骄矜说一不二,若是公主带你攀墙爬树,切记要劝阻她,莫让太傅找上门来。” 提到攀墙,宋絮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反驳,乖巧地道了声,“知道了。” 宋祎似信非信地看她,也不寄希望于她,“为父也不奢望别的,只希望你这次去当伴读,二人性子一闹一静,待久了也许能中和中和。” “静?”宋絮清想了想上一世裴徽澜四处奔波玩乐的作风,要不是皇后拦着,整座皇宫都会被她翻过来寻乐一番,和静字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她嘴角抽了抽,“公主吗?” “自然不是,此次入宫伴读皇后择了二人,一人是你,另一人是太傅的小女儿陶怀夕,听闻你们二人在昭庭司是同窗?” “嗯。”宋絮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眸,继而笑道:“如此便好。” 若是另一人是沈知鸢,她们之间怕是不安宁。 宋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神色欣喜,道:“待下次从昭庭司回来,再去可就去国子监了,国子监课业繁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和昭庭司不同,国子监并未分男学女学,凡是在一年一度的考试中考取前十名的,不分男女都可入国子监学习,唯一的例外便是位于国子监最里侧的尚书堂。 尚书堂是供皇子公主及享有封号的世子郡主研学之处,就是云光这位异姓郡主也是在内研学。 徐氏光是想想便觉得艰辛,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宋絮清也觉得有些累了,颔了颔首不多做停留,福身后就领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等她回到暖玉阁时,浴池内已被注入温水,待洗漱结束也有些乏了,半卧在榻上晾着长发,画屏蹲在一侧用毛帕给她擦拭着微湿的秀发。 卧内的炭火烧得宋絮清昏昏欲睡的,她懒洋洋地扯了扯采桃的衣袖,道:“你明日一早去太傅府寻陶怀夕,再去寻云光,告诉她们二人若是得空的话,可一同去琵琶巷走走。” 这段话她说得含含糊糊的,采桃趴近了才听清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爬墙累的还是胆战心惊一晚所致,这一夜宋絮清睡得尤为安稳,直至巳时才悠悠转醒,睡了几个时辰,她睁开双眸后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自顾自地坐起身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 宋絮清定睛一看,是昨晚离开南涧寺时泽川递给她的玉佩,她捏着玉佩眨了眨眼眸,这东西不应该放在柜中,怎会落在这儿? 外侧候着的画屏听到些许声响,连忙走进来,“小姐,可是醒了?” 宋絮清应了声,举起手中的玉佩,“这个怎么会在榻上?” 画屏边收帐幔边道:“昨晚奴婢想要把它放好,可您紧紧地握在手中不肯松手,奴婢实在是没办法。” 帷幔被推开,日光倾洒而至落在玉佩上,晶莹剔透,如同白玉冻那般。 宋絮清双眸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递给画屏,“收到柜子里去。” 在她洗漱的间隙中,采桃告知她已和陶怀夕的丫鬟约好在琵琶巷相见。 宋絮清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画屏给她簪发,“云光呢?” 采桃递了双耳坠子到她耳侧,凝着镜中的人儿道:“奴婢未能见到郡主的丫鬟。” 宋絮清往窗外看了眼,“不该啊,这个时辰云光怎会不出门。” 但采桃若是说寻不到,那必然是找不到人的。 琵琶巷在昭庭司附近,是盛京内颇负盛名的饮食街,若要说长安街是盛京最为繁华的街道,那么琵琶巷便是整个盛京最为繁华的饮食街,这儿的饮食和长安街不同,长安街随处可见的都是酒楼,而琵琶巷则是随处可见的小摊样式,整条长街内不过十家酒肆。 宋絮清才下了马车,就瞧见身后陶怀夕也下了马车。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扬起唇,宋絮清走过去,“用早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陶怀夕不会撒谎,不过她摸了摸肚子,又道:“不过也有个把时辰了,可以再用点东西。” “那我们先去买盛京最好吃的桂花糕,再去它附近的摊贩买上一碗云吞。”宋絮清挽过她的手,领着她往巷内走去。 陶怀夕还是初次来这儿,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你经常来这儿吗?” 宋絮清稍稍点头,“我很喜欢这儿,有人烟有吃食。” 上一世入东宫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宫门,可这儿是她自小便来的地方,饶是隔了两年对这儿也是熟门熟路。 桂花糕的摊贩在琵琶巷的最深处,等她们二人赶到时,恰好还剩下最后一份,宋絮清时常来这儿买桂花糕,摆摊的老人家也算是眼熟她,见她领着新的面孔来,道:“几日未见,又领着新面孔来啦?” 宋絮清笑着应她,接过桂花糕道了谢后又朝前走,卖云吞的摊贩就在桂花糕隔壁,“老板,两碗云吞,一碗不要葱花。” 陶怀夕闻言心中一暖,“谢谢。” 在昭庭司相处十来日,宋絮清记得她是不吃葱花的,“这有什么好谢的,和你相处几日便知道了。” 陶怀夕抿了抿唇,不语。 宋絮清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失落,但并不是对自己的,便对她说,“你往东边看去,那儿有一处卖糖葫芦的。” 陶怀夕敛下心神望去,看到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可口的糖葫芦,“看到了,要买吗?” 宋絮清摇摇头,环视了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以后要记得不可去那儿买,可难吃了。” 陶怀夕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眸,实在想不到能有人将糖葫芦做得难吃。 “桂花糕已经卖完了,最后一份已经被那儿的小姐买走了。” 宋絮清嘴角微张正要说明那儿的糖葫芦有多难吃时,忽而听到似乎有人提到她们,侧眸望去。 桂花糕摊位前站着一行人,看样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应该也是来买桂花糕的。 被围在最前边的姑娘听老人家这么说也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之间,宋絮清一愣,差点儿将手中的桂花糕跌落在地。 13、徽澜 “太子妃,奴婢适才听闻太医来报,徽澜公主病情好转,已然可以下榻。” 略带欣喜的哭腔自门外传来,书桌前的宋絮清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缓缓地抬起眸,指节圈着右手腕部悠悠转动,望着落于宣纸上的最后一段话,她呼了口气。 【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宋絮清将抄诵的经文叠整齐,推开门。 门扉两侧有带刀侍卫看守,画屏和采桃面上焦急之余还带着点欢喜,两人见她推门而出都不由得激动起来,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自家小姐神色淡淡,好似并未听到适才那段话。 采桃想了想,重复道:“太子妃,徽澜公主已经能下榻了。” 宋絮清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经文递给画屏,道:“这是今日抄诵的经文,你得空了就送去主殿。” 画屏伸手接过经文,和采桃对视了须臾,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心慌,“小姐。” “拖下去,掌嘴。” 淡薄的话语自远处传来,宋絮清皱着眉循声看去,两个丫鬟连忙退至两侧跪下。 宋絮清垂眸看了眼惴惴不安的丫鬟,道:“不过是一时情急下喊错罢了,殿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自她嫁入东宫之后,画屏和采桃便随之改了口,后来有一日,采桃不经意间喊错了称呼被裴翊琛听到,翌日宋絮清再见到她时,她双颊通红,一问才知道是被下令掌嘴三十。 裴翊琛从容不迫地朝她走来,悦耳的嗓音愈发冷,“带下去。” 不容宋絮清再开口,他身边的侍卫就已经将二人拖了下去,不多时,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重重地敲着她的心房。 她知道,裴翊琛这是在用两个丫鬟来警告她。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后,暗淡不明的影子随着步履晃动着,如同修罗,宋絮清凝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径直往里走,茶几上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但她也没有要再沏上一壶的想法。 裴翊琛并未走进室内,而是在门口扫了眼内里的装饰,抬手挥了挥荡在鼻尖的灰尘,“你倒是能住的下去。” “寺内环境与宫中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宋絮清翻开一盏新的茶杯,缓缓地倒入茶水往裴翊琛的方向推了下,“殿下可是有事要告知臣妾?” 裴翊琛无意与她多说,只道:“徽澜已醒,明日会有人来接你回宫。” 宋絮清闻言,懒洋洋地掀眸睨了他一瞬,问:“殿下不喝茶吗?” 她从容的模样令裴翊琛眉梢蹙起,他仔细地打量着名义上的妻子,恍然间才发觉原来她变了这么多,了无生气的样子和最初认识时并不似一个人。 裴翊琛背着光,宋絮清并未看清他的神色,只是端起那盏茶喝了口,“殿下放心,臣妾未在茶水中下毒。” 话音落下,裴翊琛紧蹙的眉眼皱得更深,他挥手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卫离去。 看着侍卫们离去的背影,宋絮清轻轻地笑出声,“殿下借刀杀人时没想过避开他人,此刻却怕被人听到。” “太子妃。”裴翊琛一字一字地喊着她,神情淡漠:“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宋絮清笑道,撑着茶几站起身,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可我要是真的疯了,殿下还会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裴翊琛冷脸看着她,不语。 宋絮清撑在桌上的手缓缓拽紧,修长干净的指甲扣入掌心之中,密密麻麻的痛意涌入心间,她呼了口气:“殿下能否告诉我,那碗汤药中是何时多了味徽澜忌口的苍耳子?” 裴徽澜半个月前淋了雨高热不退,五日后好不容易退热,宋絮清端去的那碗补药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服药是宋絮清特地遣画屏去太医院盯着太医抓的药,可事后再去查药渣时,却发现药渣中多了味于他人无事于裴徽澜而言可以致命的苍耳子,收在柜中的药方也失踪不见踪迹。 这件事发生后宣武侯府上下以命相逼,帝后不愿朝野动荡,便没有动她,只是后来裴徽澜再也没来过东宫,宋絮清未经帝后召见也不得再入皇宫。 再后来太子失势后,裴徽澜曾来送过她最后一程,良久,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她说,“皇嫂,我知那味药并非你的意思,只是那段时日我真的太痛了,痛得我不敢再和你交好。” 此时再见裴徽澜娇俏的面容,宋絮清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好的纸袋展开,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你要吗?” 裴徽澜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双澄澈眼眸中一闪即逝的伤心令她心惊,她四处看了看,“你在和我说话吗?” 宋絮清点点头,怕吓到她解释道:“我们只有两人,你若是要可以匀一点给你。” 裴徽澜眨眨眼眸,正要伸手接过又意识到这不太好缩回手,“谢谢姑娘的好意,不过我不方便随意接别人递来的食物,我三哥会训斥我的。” 宋絮清微愣,恰好看到裴牧曜站在裴徽澜的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手中挥着折扇,恰似风度翩翩的书生。 裴牧曜顺势收起扇子,抵了抵裴徽澜的脑后,“又趁我不在,四处诋毁我。” 围在裴徽澜身侧的丫鬟侍卫们散开,裴徽澜听到他的声音如同撞见猫的老鼠,缩了缩脖颈,讨好地看着他:“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听到声音。” 宋絮清下意识地想要福身,可还没等手落下就被扇柄抬起,她顺着折扇望去坠入他含带些许笑意的眸中。 裴牧曜视线顿了顿,收回扇柄,“不必多礼。” 闻言,裴徽澜精致的眉梢挑起,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三哥,你认识这位姑娘?” 裴牧曜微微颔首,也不避嫌,道:“她就是宋絮清,另一位——” 他停顿片刻,跟在他身后的泽川适时道:“公子,是陶府小姐陶怀夕。” 坐在一侧的陶怀夕闻言也站起了身,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转,扯了扯宋絮清的衣袖,小声问:“他是?” 宋絮清凑过去,附耳道:“是三殿下。” 陶怀夕一惊,瞪大眼眸看着眼前人,再看看适才询问桂花糕的姑娘,“公——” “嘘。”裴徽澜忙竖起指节抵在唇边,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原来是你们呀,好巧。” 宋絮清对她笑了笑,裴徽澜话中的意思想来是已经知道二人是她的伴读,睨了眼桂花糕,“小姐,可还要?” 裴徽澜知道她们是谁后松下了心中的戒备,也不跟她们客气,“好呀。” 宋絮清找老人家要来新的纸袋,将桂花糕装入油纸中裹好,余光瞥见立于一侧的裴牧曜,抿抿唇,问:“公子可要?” “三哥不要,他厌恶甜食。” “可以一试。” 14、钉入 淡淡的桂花香透过油纸萦绕在鼻尖,宋絮清踌躇的手一来一回,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想了想,道:“这家摊位卖的桂花糕算不上多甜。” “不用不用。”裴徽澜上手拦截住她递来的油纸,双手护住斩钉截铁地说:“他真的不吃!” 裴牧曜忍俊不禁,微抬起折扇轻点她的额头,“今日怎的还护起食来。” “三哥要是想吃,明日再来就是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裴徽澜嘟囔道,“再说了,这是宋姑娘赠予我的,三哥不可夺食。” 裴牧曜被她的话逗笑了,拿这个妹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你歪理多。” 宋絮清静静地待在一旁,听这对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和陶怀夕相视一笑。 裴徽澜这时才有那么点被外人看到的小娇羞,清清嗓子道:“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们,我同你们一起上街,可以吗?” 她这么说,宋絮清和陶怀夕定然不会拒绝。 “两位小姐,你们的云吞来了!”浑厚有力的男子声传来。 摊位老板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碗云吞,缥缈的热气盘旋于上方,一个个云吞漂浮于汤水上,肉沫的清香扑鼻而来。 裴徽澜好奇地瞅了眼云吞,“好吃吗?” 宋絮清点头,“比不上您家里,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裴徽澜熟练地扯了扯裴牧曜的袖口,头也不转地说:“银子。” 泽川掏出铜钱递给摊主,“来一碗。” 宋絮清随口一问:“公子不要吗?” 裴牧曜闻言扫了她一眼,思忖须臾,道:“泽川。” 泽川当即又掏出铜钱,“再添一碗。” 站在一侧的裴徽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絮清,时而用余光撇一眼自家皇兄,嘴角逐渐翘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不说她皇兄自幼待在南涧寺,就是她这个极为喜欢出席各式宫宴小聚的人,也未曾在宫中见过宋絮清和陶怀夕两人,然而今日见皇兄和宋絮清对话,裴徽澜一看便知这两人是认识的,也可能彼此之间的关系较认识还要再好上几分。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摸摸了脸颊还以为脸上沾染上了什么,同时往里挪了个位置,给他们让出座位来。 待丫鬟将方桌擦拭干净,裴徽澜手肘撑着桌面,双拳抵在脸颊两端,“宋姑娘,你和我三哥是如何认识的?” “额……”宋絮清看向裴牧曜,不知该不该说,可不料他也一副很是感兴趣的神色,如实道:“前段时日我不慎落水,醒来后时常梦魇,母亲带我去寺中祈福,在寺中闲逛时无意间撞见公子。” “落水?”裴徽澜和陶怀夕不约而同地问出声来。 裴牧曜略带揶揄的眼神也渐渐散去,眸色变得晦暗不明。 裴徽澜的心思都被落水二字给吸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絮清,语调中染上些许紧张,“你可有事?除了梦魇之外,其他地方可难受?” 对于此时的宋絮清而言,落水这事已过去多年,也早就忘了彼时的难受,只是隐隐记得次日便醒来了。 她摇了摇头,“并无难受,只是梦魇几日罢了。” 裴徽澜呼了口气,“那便好,人没事就好。” 宋絮清并未料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激动,补了句:“池塘的水不深。” “那也要多加小心。”陶怀夕道。 这时摊主端着新添的云吞上来,打断了这段谈话。 当朝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然而一行人心中都装着事,自一刻钟前起热热闹闹的摊位霎时间静了下来,都在安静地吃着碗中的云吞。 裴牧曜微垂的目光往上挪了些许,不动声色地看着宋絮清,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满是茫然若迷之意,进食的动作也像是被安排好的那般有规律,想起初次在南涧寺中见到她的情形,当时并没有看出她有何不适。 宋絮清小口小口的喝着汤水,隐约察觉到他们兄妹二人对落水这事似乎尤为重视,至少在今日前,她从未在裴牧曜的眼中看到过严峻,就算是她贸然前去找他时,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落水—— 宋絮清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这两件事,忽而有个传闻映入她的脑海中,据传已逝世的大公主乃落水而亡! 如今看来,这个传言应当是没有错的。 宋絮清这么想着,稍稍掀起眼皮,对上了裴牧曜若有所思的眸中,抿抿唇,无声地问:“有何不对?” 不知是否是离得太近,裴牧曜似乎看到她纤细微挑的眼睫轻颤,暖阳照耀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眸印出了余晖,他微微摇头,收回了目光。 好在这阵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裴徽澜对镜擦拭完唇角,将手帕递给贴身宫女,“你们后面有何打算?” 陶怀夕侧头看向宋絮清,道:“我听清儿的。” 宋絮清回眸望了一圈,“我出门一般不做打算,路过时看到感兴趣的就进去看看,倒是小姐你好不容易出门,可有安排?” 裴徽澜神情激动地颔首:“我想去长安街胭脂铺瞧瞧近日京内时兴的妆面,要是遇到喜欢的,还可以带些回去。” 宋絮清笑了笑,“若是小姐不嫌弃,我倒是知道京内有位妆娘心思巧妙,她的铺子就在长安街附近的民居中,不久前盛行的桃花妆便是出自她手。” “那我们去吧!”裴徽澜当即站起身,可对上皇兄的眼眸时,怔了下,问:“那位妆娘铺中可允许男子进入?” 裴徽澜能够得到准许出宫,还是因为有裴牧曜陪她,若没有皇兄陪同她定是无法游玩的,最重要的是,“银子都在三哥身上。” 宋絮清撇了眼还坐在那儿的裴牧曜,他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折扇,似乎并没有在听她们说话,“允的,京中不少世家公子都陪同夫人去过。” 长安街距离琵琶巷有段距离,需乘坐马车而去,宋絮清和陶怀夕自然不会去跟公主挤一驾马车,便约好在长安街街口相见后各自离去。 上了马车后陶怀夕呼了口气,面上不似适才那么镇定,“吓死我了。” 宋絮清取出携壶,往杯中倒入清水,“你没有见过公主和三殿下吗?” 陶怀夕抿了一口水,歪头想了想,“不曾见过殿下,只是幼时和母亲进宫时见过一次公主,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家中姐姐们到了适龄的年龄后,母亲入宫便都带着她们。”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她掀开帷幔探头往后看了眼。 裴徽澜的马车和她们的隔了点距离,裴牧曜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跟在一旁,也不知是不是马车内的裴徽澜说些什么,他唇角微微勾起,惹得周遭驻足的女子讨论纷纷。 也不知怎么的,宋絮清莫名想到招蜂引蝶一词,放在此刻的裴牧曜身上倒是合适。 “听闻殿下虽温润但处处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今日一看,这还是得分人。”陶怀夕收回头,放下帷幔,“殿下很宠这位妹妹。” 宋絮清颔首‘嗯’了声,宫内公主众多,裴牧曜唯独将这位一母同胞的公主护在心中。 就如上一世查出是她送去的补药多了味苍耳子时,帝后便命她跪在裴徽澜所居住的映月阁外,夏日正午的烈阳恰如小巧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本该在京郊的裴牧曜匆匆赶回,当他踏入映月阁时,宋絮清已跪了半个时辰,他路过她身侧时似乎停顿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往阁中奔去。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影快要将宋絮清淹没,道道目光似要将她钉入板砖中,帝后离开之时命掌事太监守着她,若无圣命不可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照在她后背上的阳光似乎温和了些许,也是这个时候,一道影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宋絮清无气无力地微掀眼眸,对上裴牧曜冷若冰霜的眼神,八月的天,可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半蹲在她身前,抬手捏着她的下颌抬起,“说,不是你。” 裴牧曜的力度并不小,捏得她生疼,嘴角溢出一抹呻.吟声. 宋絮清喉咙中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嗓音干涩,“我说了你信吗?” “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我信不信是我的事。”裴牧曜冷声道。 宋絮清冷呵了声,知道他不会信她,但有些事情不是她就不是她。 她直勾勾地盯着裴牧曜看,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我。” 因她微微抬首的动作,裴牧曜捏着她下颌的力度重了几分,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时而悲凉时而愤怒,但最终都被悲凉取代。 良久,裴牧曜缓缓松开手起身。 宋絮清视线往上挪,却只能看到他薄凉的背影。 “送太子妃回宫。”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去了。 15、骄傲 “父亲昨日将我找去,说你和我同是公主伴读?” 耳侧响起陶怀夕稍显迟疑的语句,宋絮清飘忽的思绪逐渐落到实处,她颔了颔首,“我也得到了消息。” 陶怀夕眼眸中狐疑霎时间转为喜悦,语调也不自觉地上扬,“那便是真的。” 宋絮清笑了笑。 若是太傅也收到消息,证实了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他们一行人抵达妆娘铺子时,恰逢铺子开门迎客,他们便是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与宋絮清不同,裴徽澜和陶怀夕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皆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扑向她,就连凋落的吊兰也不放过。 点缀的窗花处闪过道人影,婀娜多姿的身态吸引到了裴徽澜和陶怀夕的视线,眸光一落不落地盯着那道身影看。 宋絮清回眸,视线掠过遮阴树木落在院门处,裴牧曜背对着她们,“我带你们进去?” 裴徽澜也顺着望去,嗯了声,“别管他,我们逛我们自己的就行。” 宋絮清点头,领着她们往里间去。 这处铺子共有两位妆娘,其中一位是打下手的,宋絮清时常来这儿,和她们也算是熟悉。 妆娘见她过来,笑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宋絮清扬了扬唇,往身侧挪了个脚,“我带两位朋友来看看,你们看看什么样的时兴妆容适合她们。” 妆娘闻言脚步一转,上下打量着裴徽澜和陶怀夕两人,笑道:“两位小姐生的如此可人,自然是什么样的妆容都适合的,这儿有几副妆面,二位姑娘可来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裴徽澜一进门就看到那几幅妆面,听到妆娘这么说就拉着陶怀夕走过去。 另一位妆娘见状走到宋絮清身侧,“清儿姑娘不看看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我就不了。” 妆娘对丫鬟点了点头,道:“凉亭处备了热茶和糕点,姑娘可随丫鬟去稍作休息。” 妆点妆面需要花费上半个时辰,宋絮清和她们说过后就随着丫鬟去了。 这处私人妆铺与长安街内妆铺不同,一旦有客人来后便会闭门谢客,直到将客人送走才会再次开门迎客,故而用于等候的凉亭也仅有宋絮清一人。 宋絮清抿了口茶水,无所事事地盯着院内的树枝看,不过须臾,裴牧曜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许是来时的路上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耳边再次响起他冷淡的语气。 裴牧曜自顾自地坐下,掀起茶杯倒入茶水,“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宋絮清敛下思绪,道:“今日不是很感兴趣,就自己出来坐坐。” 裴牧曜点头,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水,目光扫过院中,状似无意地说:“没想到你对这些新奇的地方倒是了解。” 宋絮清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别说是这处私人妆娘铺子,就是长安街方圆十里的有何铺子,她都能一道一道地数出来。 “殿下……” “在外喊我名字就行。”裴牧曜道。 宋絮清怔愣须臾,看他似乎并无开玩笑的意思,垂眸瞥了眼被茶杯温热的掌心,改了称呼:“我还以为公子会命人打听我的事情。” 裴牧曜摩挲着茶杯的指腹停顿须臾,若无其事地问:“何以见得?” “我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半夜爬上您住处的高墙,跟您说着无厘头的话语。”宋絮清顿了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遇见这么奇怪的人,是个人都会打听的吧。” 裴牧曜眼眸掀起,淡薄的眸色中染上抹浅笑:“倒也不是来路不明。” 宋絮清察觉到他的笑意,防止他日后查到后觉得怪异,顺着这话交了个底,“所以公子并不知道,宣武侯府宋絮清是出了名的会玩。” “嗯?”裴牧曜眯了眯眼眸,“是吗?” 宋絮清想了想,道:“当然,别说是长安街,就是琵琶巷、闻天街,我都是一清二楚的。” 裴牧曜见她一副自豪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你倒是引以为豪。” 闻言,宋絮清挑了挑眉,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对于此,她确实是骄傲的。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扬起的眼角眉梢皆在透露她此刻心情很好。 往日遇见的宋絮清多为端庄稳重一板一眼,此刻的她并无一丝平日中的模样,仿佛这幅样子才是真实的她。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可凉亭内也并无丝毫沉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步摇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传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只见裴徽澜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裴徽澜半蹲着,朝他们展示着新的妆面,“我要回去给母——母亲看!” 这么说着,是要回宫的意思了。 裴牧曜扫了她一眼,“确定?” “嗯!”裴徽澜重重地点头,“今日出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明日再带我出来。” 裴牧曜无奈地看着她,“不可,一个月只能出来一次。” 闻言,裴徽澜撇撇嘴,“好吧。” 虽如此,但她还是决定回宫。 陶怀夕还并未完成妆面,宋絮清就不同他们离开,而是将他们送到门口后再返回院中。 坐上回宫的马车,裴徽澜忙找出掌中镜细细地欣赏,越看越满意,掀开帷幔道:“三哥,以后你带我出来时,我一定要喊上宋絮清一道。” 裴牧曜漫不经意地侧眸睨了她一眼,不语。 裴徽澜才不管他有没有回话,自说自话:“宋絮清看似对京内颇有了解,带上她比带你好多了,你只会在我身后给银子,什么都不懂。” 絮絮叨叨的话语落在裴牧曜耳中,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可今日裴徽澜的兴致看起来确实比之前高上许多,往后带宋絮清陪她出门的提议,似乎也不错。 走走停停些许时刻,便到达宫门。 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皮,神色淡淡地扫了眼门匾,道:“我就不同你进去了,你回去吧。” “三哥!”裴徽澜闻言连忙探头出来叫住他,抿抿唇,道:“你已经许久未回宫了。” “再说吧。”裴牧曜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夹紧马腹奔驰而去。 裴徽澜望着他的背影,不悦地撇撇嘴。 因祀天阁所言的命格相克之说,裴牧曜这些年极少回宫中,多一人居住在南涧寺中,倒也乐得自在。 骏马奔离皇宫一里外后,等候在路边的祈安听闻后上马跟上他。 裴牧曜并未放慢速度,“何事。” 祈安从怀中取出折叠好的纸张,“已查到宋姑娘的事迹。” 16、入梦 疾驰的骏马渐渐地慢了下来,待马匹停稳裴牧曜随手松开缰绳,他睨了眼祈安手中的消息,并未接过。 祈安不明所以,顶着主子若有所思的神色,道:“据暗卫来报,侯府极其宠爱宋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传闻宋姑娘出生时体弱多病,侯爷侯夫人尤为怜惜她,就算是她想要上房揭瓦侯府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也因此宋姑娘在京城内颇有名气,各大酒楼、胭脂铺、妆铺并无不识她的掌柜。” 尤其是在听到上房揭瓦时,裴牧曜微微皱起眉。 “宋姑娘同云光郡主自幼相识,关系尤为亲密。”祈安顿了顿,隐隐觉得在家中修身养性的云光郡主有那么些许委屈,“听闻二人心思异常一致,往往其中一人提出的想法,正好就是另一人所想,所以说爬墙这事若不是宋姑娘也赞同,云光郡主就是逼也逼不来她。” 裴牧曜淡淡地‘嗯’了声,“她性子较云光沉稳些许。” 祈安沉默,多少能听出主子话语中的偏袒,硬着头皮道:“倒也不是。” “在京内众世家臣子贵女中,宋姑娘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她不日前之所以落水,正是看上了新送入郡主府中黄金锦鲤,在给锦鲤喂食时过于兴奋,不慎踩空跌落下去的。” 裴牧曜:“……” 他思忖须臾,想起少数的几次碰面之中,宋絮清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很是安静,和祈安所言恰如两人,也许是小姑娘落水后生了惊吓,醒来后沉寂上几日恰好被他撞见罢了。 如此想着,裴牧曜并未将祈安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未曾想到,他会在夜里见到尤为活泼的宋絮清。 一袭鹅黄色石榴裙的她走在两个丫鬟前,本该垂落的长发盘成鬓,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了须臾脚步声,她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提起裙边悄声小跑至树木后。 裴牧曜唇角微微弯起,正要走过去,忽而瞧见那张熟悉的小脸从树梢后探出头来,洋溢的笑容恰似春日绽放的花骨朵。 他往前迈的步伐顿住,敏锐地意识到这副模样的宋絮清似乎成熟上些许,脸上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 而他们身处之地,似乎是东宫。 “太子妃,我们真的要来看侧妃入宫吗?” “您若是真的想见她,她明日也会来院中拜见您,不急于一时。” 探头出来的宋絮清四处打量了会儿,确定没人后才走出来,“听闻顾侧妃生的极其漂亮,出嫁这日又是姑娘家最为漂亮的日子,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太子妃?顾侧妃? 裴牧曜面色冷冽,径直地朝她而去,可她们就如同看不到他那般,无视了他的身影。 宋絮清身形矫捷如兔子,就是到腿间的杂草都不见她停顿须臾,不过片刻便到了东宫侧门,她躲在石山后头,眸光一眨未眨地盯着院门。 裴牧曜走到她身侧,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看她。 他隐隐意识到,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宋絮清。 正当他四处观察时,小厮和丫鬟的交谈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太子的声音,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太子掀开轿门上的帐幔,伸手将轿中的女子扶出。 裴牧曜侧眸看了眼宋絮清,只见她唇瓣轻启,露出惊讶的模样。 宋絮清对身侧的丫鬟道:“传闻不假,顾沁宁确实生的漂亮。” 裴牧曜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幽深的双眸快速扫去,女子的面容一闪而过,确实是许沁宁没错。 “太子妃,外边都说侧妃同殿下相识多年,这可如何是好……” “奴婢特地去打听过,听闻侧妃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的同胞妹妹,因幼时家中无法养育得起,父母便将年仅6岁的侧妃送给别人抚养,直到几年前顾大人才将其找回的,也正是这样,侧妃才与殿下相识。” 两个丫鬟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蚱,可宋絮清只是摆了摆手,“这话在这儿和我说说可以,在外人面前断断不可提起,况且这与我并无干系。”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这声‘并无干系’与他在天音阁院落中听到的重叠在一起,冲撞着他的耳膜,恍惚间他瞧见不远处花园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熟悉得让他失了神,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眸倏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在南涧寺的卧榻。 裴牧曜撑着手坐起身,微微喘着气,梦中发生的一切再次闯入他的脑海中,那一幕幕场景真实到令他心颤。 借着皎洁的月光,裴牧曜起身就着茶桌上的茶水喝了口,直至月光逐渐倾斜,他才醒过神来,“祈安。” 守在门口的祈安一惊,此时不过寅时,“主子。” 裴牧曜起身,推开门:“顾长风那边进展如何。” 祈安睨了眼主子,瞥见他严峻的神色时,忙道:“守着许沁宁的暗卫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顾大人行动迅速,已给许沁宁落了籍,并改名了顾沁宁,不日后会一同回到京中。” 裴牧曜沉默了许久,良久,他薄唇微启:“递消息给宋絮清,叫她来见我。” 祈安有些许纠结,“主子,明日一早宋姑娘就会去昭庭司,怕是要半个月后才得空。” 闻言,裴牧曜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转身离去。 - 休沐结束第一日,便是小测放榜的日子,一时间人心惶惶。 宋絮清才踏入崇苑殿,就听到同窗们讨论着即将出炉的成绩,各个唉声叹气的。 “若此次小测成绩不合心意,我爹怕是要扬着扫帚追上我一整条街。” “我那在书院读书的小妹在休沐前就出了成绩,甲等,我这次若是发挥失常考个丙等回去,怕不是丢了长姐的面子。” “别说了,我总觉得哪个地方定是出了错,先生定是要狠狠地扣我的分。” 围在一起讨论的几人见宋絮清走进来,都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宋絮清朝她们点了点头,走到座位上翻看即将讲学的书籍,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翻书发出的沙沙声伴随着讨论声飘荡在崇苑殿内。 看到不懂之处,宋絮清头也不抬地伸手取笔,准备做个记录时听到有人喊,她抬眸望去,适才讨论的几位姑娘眸光炯炯地看着她。 坐得离她最近的同窗开口:“你考得如何?” 宋絮清摇摇头,“并不算好。” 这点她并没有在说谎,小测的题目虽在书本上都有,可先生将其进行杂糅出题,她这种考前临时抱佛脚的,不见得能考得多好。 她们都见过她休沐前努力的模样,但也知她此前无心于学习,考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便道:“入学后的第一次测验,先生们一般会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这次成绩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絮清微微一笑,“谢谢。” “快出来!掌院在张贴成绩了!” 殿内的姑娘们闻言纷纷站起身,你催我我催你的往外赶。 宋絮清放下手中的笔,随着她们一同出去。 陶怀夕就站在掌院身侧,看到她也出来后招招手,“快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宋絮清走过去,在她身旁站着。 这时候,沈知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需要看榜吗?” 宋絮清侧眸,瞧见谢子衿的身影。 谢子衿笑了笑,“哪有人每时每刻都是榜首,指不定哪日就有人超过我了。” 沈知鸢狐疑地啧了声,“你入崇苑殿这么多年,哪有人曾超越过你。” “榜首,谢子衿。” “榜眼,陶怀夕。” 惊声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谈论声,也唤回了宋絮清的思绪。 “咦。”那人尾音扬高,顿了顿,“宋絮清,甲等中等!” 此话一出,张望吵杂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宋絮清。 宋絮清眼眸茫然地看着那位唱榜的姑娘,眨了眨眼眸。 身侧的陶怀夕面上也露出少有的激动,指着榜上的一处,“是真的!” 宋絮清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才在甲等中等之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三个字,“甲等中等?” “是的。”在一侧观察着她们神色的掌院笑道,“这次答论不错,但切莫骄傲自满,要知道在你之上还有十来个人,往后还需继续努力,若依旧照着休沐前那般勤奋,定然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掌院都这么说了,围成一团的众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但在听到最后一段话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絮清。 17、字条 甲等中等之上的成绩,那就只有甲等上等了。 掌院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有惊诧有怀疑更有落寞,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睨了眼似乎还未缓过神来的宋絮清,对她与陶怀夕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宋絮清颔了颔首,捏了捏陶怀夕的掌心后便一同随着掌院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静默许久的人群逐渐变得喧闹起来。 “我真的不是在梦境中吗?宋絮清,甲等中等?” “我就跟你们说,她肯定会拿个不错的成绩的,你们还不信我!” “你们并未提及重点,重点在于宋絮清只是这次测试前抱佛脚,还是以后都会如此用功?” “怕不是以后都要如此……今早一来便瞧见她在翻阅功课了。”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脸色各异。 她们的重点并不在于宋絮清一时取得了多好的成绩,而是她忽然如此用功定有她的深意,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并未落进宋絮清的耳中,越往书院内里去,她飘忽不定的心绪逐渐缓和下来。 陶怀夕往身侧挪了一步,拉近和宋絮清的距离,小声问:“掌院找我们,说的应该是伴读的事情?” 宋絮清凝视着负手走在前头的掌院,摇了摇头,“圣旨还未下,掌院应该还不知情。” 供掌院和众教习先生休息的书院距离崇苑殿不过百米距离,宋絮清随着掌院走入书院时,崇苑殿内的教习先生都已经在书院内坐着闲聊,恰好聊到了休沐前的测验。 宋絮清对众位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同掌院往书院里间去。 掌院走近书屋后,随手给她们指了个座位,还不等两人坐下就开口道:“此次成绩已出,你们一人中等一人上等,相比以前的成绩而言都有了上升,尤其是宋絮清,你们的用功我们都看在眼里——” 宋絮清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瞬,都没有想到掌院是叫她们过来并无大事,只是说着休沐前的事情。 待掌院絮絮叨叨结束已然是一刻钟之后,二人才走出书院大门就听到提醒开课的钟声,也顾不上和先生打招呼忙跑回崇苑殿。 宋絮清才踏入崇苑殿,就对上一道道若有所思的眸色,但这其中也夹杂着傅琬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在讲解弈棋之道的先生很快就走了进来,众人也收回了眸光。 教习先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借着休沐前的内容继续往下讲学。 宋絮清翻开先生印发下来的小册子,在寻找小棋盘时余光瞥到有东西自身后飞来,随后桌上就落下被揉成团的纸张。 这时恰好先生转过身来,宋絮清眼疾手快地用小棋盘盖住团纸,等先生转过身去后她才回身瞧了眼,就看见傅琬指尖微指,示意她看纸条。 宋絮清沉默了几许,微微摇头后便专注地听先生讲学。 弈棋之道与策论相比有趣了许多,课堂时间也过去的很快,下学钟声响起后,教习先生也并未耽误空闲时间,很快便止住了嘴离去。 宋絮清收起棋盘时才想起傅琬给她扔来的团纸,正要展开纸条时,傅琬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她面前。 若要论起熟稔,宋絮清和傅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只是也不知为何,二人自小就相处不来,今日不是你占我地盘,明日便是我抢你看中的头饰,不到敌对的地步但也实在算不上友好。 所以此时看到傅琬眸光里闪烁的委屈,宋絮清不由得思忖一番,近期是否有无意间抢占了她的东西。 可思来想去,似乎没有过。 宋絮清叹了口气,“有事吗?” 傅琬撇嘴,控诉道:“你为何不回我的纸条。” 宋絮清哑然,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在上课,被先生看到不好。”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傅琬皱眉,不悦地抢回团纸,有了小脾气,“不同你说了!” 宋絮清:“……” 看着傅琬愤然离去的身影,她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也来不及去细想傅琬到底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而是要准备下一堂课需要的书本,不过等她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时,也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宋絮清浅呷了一口壶中的清水,看向陶怀夕,“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安静?” 陶怀夕点头,眸光转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咂舌道:“往日里大家都尤为活跃,下学便抓紧时间到院内踢键子去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说宋絮清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埋头的众人,各个神情认真地稍稍思考须臾落笔,仿佛在构思着重大事宜。 但宋絮清也来不及想太多,这次测验成绩出乎了她的意料,若想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需付出相较之前更大的功夫,因此她的心思基本上都扑在课业上。 不过日子久了,她渐渐也品出点意味来。 别说是弈棋、琴术等休闲课程,就是策论、珠算等课业上,众同窗们似乎都变得对课业感兴趣了许多,接连几日都是早早抵达崇苑殿,夜里舍院烛火熄灭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 傅琬每每见到她时,眼神也愈发的幽怨。 不过为此心情最为愉悦的莫过于掌院和先生们,休沐前一日着重地表扬了崇苑殿的学子们。 太阳正上高头时,恰是昭庭司院门大开之时。 宋絮清收拾完书籍准备离开,转身就瞧见以沈知鸢为首的几位同窗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她身上藏有什么宝藏那般。 沈知鸢尴尬地敛下眸,掩嘴轻咳了声,问:“你休沐这几日,有何安排?” 宋絮清不明所以,如实道:“白日会有先生来家中讲学,晚间教坊的花魁会前来教导扇子舞,若是父亲得空时也会亲自教导我策论之道。” 她越往下说,沈知鸢一行人的神色愈发怔忪,“休沐期间也要学习这么多吗?” 收拾好的陶怀夕站起身来,揽过宋絮清的手肘,道:“这可不多。”顿了顿,有些许疑惑,“你好端端地不去问谢子衿,为何来问清儿?” 沈知鸢闻言抿了抿唇,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总不能说是谢子衿一贯学业好,要学她一时之间也难学,但宋絮清是一时奋起的,她的安排似乎更符合她们的要求。 宋絮清看她的模样约莫明白了,也不愿和她们多纠缠,不过二人才走出崇苑殿,远远地就瞧见走入院门的太傅。 看见太傅的那一瞬,宋絮清明显地察觉到挽着她的陶怀夕身形一怔,松开她手的同时扬起的嘴角也渐渐敛下。 陶怀夕垂眸整了下抱在怀中的书本,闷闷不乐道:“我过去了。” 宋絮清‘嗯’了声,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后才离开崇苑殿。 这时候,傅琬的闷哼声传入耳侧,而后便径直越过她朝前走。 宋絮清出来的晚,走在昭庭司内时路边也仅有零星几人,不过余光瞥见迎面而来的小厮时怔了怔,不解为何会有小厮这时还在往里去。 可当小厮径直朝她走来时,宋絮清的心倏而提起,就在她要开口询问时,小厮连忙道:“宋姑娘,这是公子命我转交给您的。” “公子?”宋絮清扫了眼他掌心中的字条,灵光一闪:“三殿下?” “是的。”小厮点了点头,“公子说,姑娘若是得了空便去寻他。” 宋絮清余光瞥过路过的行人,手速极快地拿过字条,“我知道了。” 将字条送到她手上后,小厮也不多做停留,而是越过她往崇苑殿的方向去。 宋絮清撇了眼身侧的小道,暗暗地松了口气,神色自若地将字条压在书本中,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停靠在昭庭司大门的马车只余下几匹,她一眼就看到在左手侧侯着的画屏和采桃。 不过才走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宋絮清循声望去,看到傅琬和傅砚霁兄妹两人,她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当她点头的瞬间,傅琬倏地踮起脚尖,高抬手废力捂住傅砚霁的眼眸,“不准和她打招呼!” 宋絮清沉默。 傅砚霁失笑,揭开自家妹妹的手,见怪不怪地问:“又吵架了?” “我才没有呢。”傅琬撇嘴道,越想越觉得委屈,“哥哥,她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宋絮清闻言怔愣地看她,满脸诧异。 “说什么呢。”傅砚霁敛下笑容,拍了拍傅琬的头,“快和宋姑娘道歉。” “是真的!”傅琬指着宋絮清,委屈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控诉道:“她没日没夜的学习,连带着崇苑殿内所有世家女都在跟着她的步伐走,我若是不学课业定会落下,爹娘定会骂我,所以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学,真的快要累疯了,你看看我眼下的青丝,都是因为她。” 宋絮清:“……” 她一时无言,看到傅琬皱起的小脸,禁不住一笑。 傅琬见状瘪着的嘴抽搐了几下,“你看,她还笑我!” 宋絮清忙抿紧嘴角,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是讨人喜欢。” “啊?是吗?”傅琬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扭捏了会儿,“刚才的话,实在是抱歉。” 傅砚霁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抬手点了点她的头,“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宋絮清听他这么说,也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就在转身的刹那,听道傅琬欢喜的声音,“你可是要去见曜哥哥!?” 宋絮清听着她黏腻的语调,都能想到她该有多么的欣喜,倒是有点好奇得是谁,能够让傅琬另眼相看。 “什么曜哥哥,好好说话。”傅砚霁漠声道,刻意压低了嗓音,“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称呼殿下。” 他的嗓音不高,但宋絮清离他们也并不远,听到‘殿下’时她神色微怔,眉梢不自觉地挑起。 曜哥哥是裴牧曜? 她又听到傅砚霁说:“还有,掌院已经将你的课业成绩送到家中,爹娘在家等你呢,特地命我来转告你。” 下一刻,便听到傅琬高呼她的名字。 “宋絮清!” 宋絮清转过身,对上傅琬坚定的眼眸。 傅琬煞有其事地说:“今日你和我之间算是有缘,头一次见面没有闹起来,你约我去长安街逛逛如何?” 18、应约 都不等宋絮清寻思该如何拒绝,傅琬就已经被傅砚霁塞入回国公府的马车。 宋絮清也上了马车,她垂眸凝着膝上的书本,本打算出昭庭司后就去寻裴牧曜,可此时看来,他应该是脱不开身见她,何况此时天色已不算早,教书先生应该也在家中等候。 今日沈知鸢问时,她所言并非作假,若无意外休沐期间每日安排皆是满满当当的,这不马车才在侯府门口停稳,宋絮清别说是去请安,就连暖玉阁她都未来得及回,就直接往侯府书堂的方向去。 教书先生离去时,已是酉时一刻,他才离开书堂,采桃便来报教坊花魁萝音已在暖玉阁候着,宋絮清又匆匆地赶回院中,同她继续习舞。 半个时辰后,宋絮清已是满头碎汗。 萝音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今日要比上一次好上许多,可见你在昭庭司时也未停过。” 宋絮清小口小口地喝完杯中的茶水,掏出手帕擦拭额间的汗珠子,笑道:“不过是晨起时拉了拉筋骨。” “筋骨伸展开了,对习舞是有益处的。”萝音睨了眼不远处的辰漏,道:“晚点还要去一趟杨府,今日就不同你闲话了。” 此时斜阳早已落下,夜幕不知何时垂下,已然不早。 宋絮清不明所以,顺嘴问了句:“这么晚了,可有事?” 萝音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自行系上,“也不知怎么的,教坊今日陆陆续续来了十来家贵女,纷纷指名要我们前往各府教学,教坊内还为此安排好了每人的教习时辰。” 听到这儿,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失笑问:“可是沈知鸢等人?” “你如何得知?”萝音狭长的眼眸微微瞪大,但瞧见宋絮清嘴角的笑意时才记起,“我忘了,你们同在昭庭司学习。” “嗯。”宋絮清点点头,瞥了眼悄然流逝的辰漏,道:“时辰不早,别让人久等了。” 送走萝音后,宋絮清进屋,了无生气地半趴在茶桌上,眸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书本上,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事情。 但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在昭庭司正门时傅琬说的话。 宋絮清也想无忧无虑地享受所拥有的一切,然而没人比她更加清楚,倘若她继续没心没肺下去,侯府会因她再次陷入窘境。 实际上她所求也不多,要是可以,宋絮清想在长安街内开个胭脂铺,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世,什么劳子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 这么想着,心中冉冉升起的疲惫瞬间被抛到脑后。 一松懈下来,宋絮清倏地站起身,眸光环视四周一圈,“画屏,我从昭庭司带回的书本在何处?” 画屏匆匆走进来,“奴婢收在书架上。” 宋絮清闻言快步走去暖玉阁书屋,好在书屋书架上的书本并不多,她快速地抖动书本,不过一瞬,一道卷起的字条落下,展开后飘逸的字眼映入眼帘。 【明日巳时三刻,天音阁。】 看到约定时辰时,宋絮清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画屏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絮清摇摇头,随手拉过靠椅坐下,思忖须臾后道:“你明日去告知先生,我休息一日,你等会儿顺道和采桃说一声,明日我要出府,她陪我一同出去。” 画屏颔了颔首,正要应声,又听到自家小姐开口。 “找完先生后,你再去一趟李府,约云光郡主明日酉时在皖庭轩见。” 自南涧寺那一面后,宋絮清与云光就有段时间未见,且云光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 翌日不过破晓时分,暖玉阁寝屋内就响起缕缕杂音。 宋絮清半闭着眼眸,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枕下,可是掏了好半天都掏不到书本,她一脸茫然地坐起身环视了圈周遭,飘忽不定的神思缓缓落定,这才记起昨日起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休沐期,而此时才仅是日出时刻。 许是在昭庭司养成的作息导致,宋絮清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思来想去她并未叫来画屏,而是披上外衣悄悄去书屋学习,直到院中阵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思路,这才听见画屏采桃二人呼喊她的声音。 宋絮清放下书籍,推开门,“在这儿呢。” 画屏和采桃听到她的声音后匆忙跑来,画屏上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衣,“小姐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 “醒来没多久,闲着无事就来背背书。”宋絮清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身心愉悦地卷起书籍,“走吧,爹娘应该要明日夜里才能到,我们洗漱用膳后就直接出门。” 昨日她归家时,宋祎和徐氏已经接了帖子出去了,暖玉阁落锁时都未曾回来,后来才得知二人是出了远门,要在那边过上两夜才回来。 清晨的长安街并不似夜间那般拥挤,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不过数人,天音阁内忙碌的小厮丫鬟人数都比街上要多上些许。 掌柜正在柜台处算账,听到门口有声响,抬眸看到是宋絮清时忙放下算盘迎上去,“宋姑娘,您来了。” 宋絮清颔颔首,摊开掌心露出那张字条,“我找裴公子。” “公子有吩咐过,姑娘来后直接上楼等他就行。”掌柜扫了眼她手心的字条并未接过,顿了顿,道:“只是您的丫鬟,怕是不能带去。” “这不行!”采桃心中有些慌,怎可让自家小姐一人前往。 “无事,我自己也行。”宋絮清递给她个眼神,对掌柜道:“还要麻烦掌柜照顾好我的丫鬟。” “这是自然。”掌柜笑着弯了弯身,掌心指向南边,“姑娘请上顶层。” 宋絮清抬眸望了须臾,稍稍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往上走。 本以为上来后还要四处寻厢房,却未曾想到顶层南边仅有一间厢房,占据了大半个天音阁。 宋絮清看向门扉处,从她这个位置望去恰好可以看见厢房内的窗户,阳光透过窗口洋洋洒落进来,看得人心情很好。 “不进来吗?” 忽而响起的声音惊得宋絮清浑身一颤,这才发现有道影子落在地上,“殿下何时到的?” 裴牧曜姿态随性地将茶杯挪过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坐。” 宋絮清合上门,走到茶杯所在的位置上坐下。 裴牧曜的眼眸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直到亲眼看到她才确定,梦中的那人并不是这个年岁的宋絮清。 那日入了梦后他曾去寻过寂空主持解梦,可当主持听闻他所梦后神色骤然变得不对劲,说什么都不愿去解这个梦,只是告诉他梦境有真有虚,只看入梦者是否相信,若信则是因果循环之意,若不信那便是凭空遐想罢了。 彼时的裴牧曜是不信的,可这半个月来他接连不断地入梦,且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话,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预示着什么。 可想起梦中的意思,宋絮清和皇兄竟成了夫妻? 裴牧曜清冷的眸光愈发晦暗不明,直到她坐下才不着痕迹地敛下,淡淡道:“听说你这次小测考了甲等中等?” 宋絮清端着茶杯的手微怔,不答反问:“殿下如何得知的?” 裴牧曜饮了口茶水,“听说的。” 宋絮清哑然失笑,这个回答跟没回是一样的。 她干脆转移话题:“不知殿下匆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裴牧曜眸光淡淡地凝着她,却只看到她眸中的坦然,似乎并未有和他入了相同的梦,他意味深长地‘嗯’了声,“当时忘记问你,你为何需要我的庇护。” 宋絮清闻言被茶水呛了下,掏出帕子掩嘴咳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自是有我的原因。” 话音落下后,她咳得愈发激烈,裴牧曜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另一边手重新倒了杯茶水给她,“小口喝。” 宋絮清接过茶水,如他所说的小口小口地抿着,好一会儿才将那股劲儿给压下去。 裴牧曜见她缓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从容道:“我当然知道你来找我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也提供了相应的信息给到我,但我想同你做另一桩生意。” 他淡薄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探究,宋絮清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的话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什么生意?” 裴牧曜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如实告诉我,为何找我不找皇兄,为什么愿意入宫当伴读。” 闻言,宋絮清落在桌下的手指一紧,双手交在一起,抿唇不语。 她听出了裴牧曜话中的意思,他对自己之前对这两个问题做出的回答保持怀疑态度,或者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不信她那些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什么不干她的事,什么和裴翊琛不是一路人,这些裴牧曜通通不信。 裴牧曜并未催促她而是给时间思考,若是她这次依旧下意识地回答,他也是不会信的,宋絮清的防备心比他想象中的要重上许多,甚至超乎这个年龄该有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宋絮清吁了口气,抬眼定定地直视他的眸,“你说是做生意,那我能得到什么。” 裴牧曜回视她,眼眸幽深,并不故作玄虚,直言道:“我对你全心全意的庇护。” 顿了顿,他补充道:“任何事情。” 19、哥哥 言闭,厢房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宋絮清微启的唇瓣霎时间抿紧,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牧曜,他的话带来的震撼莫过于她意识到自己拥有再来一世,这是未来太子的许诺。 可她很清楚,要是真如他所言这般,往后他们可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宋絮清倒不会排斥和未来太子同乘一船,只是不明白,不过是想要她如实回答两个问题而已,为何能够赌上如此宝贵的承诺。 裴牧曜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人久久未语,清澈明润的眼眸短短时间内变化万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宋絮清还是没有想通,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就听到裴牧曜的轻咳声,他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在想什么那般,道:“你的回答值不值我所给出的许诺是由我来丈量的,我觉得值那它就值得。” 宋絮清纤细眼睫微颤,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清清嗓子,摊明了讲:“你想知道我对太子的态度,还是侯府对太子的态度。” 闻言,裴牧曜叩着桌面的指腹一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意。 宋絮清顶着他逐渐冷下的眼神,溜圆的眼眸下意识地转了圈,生怕有长剑穿来,快速道:“南涧寺那晚后我不认为我在殿下这儿还只是模糊不清的名字,你好奇我为何会知道李锦的事情,侯府其他人是否知情,明眼人都知道于侯府嫡女而言太子乃优选,我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常理。”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裴牧曜眼中的冷锐逐渐散去,“你很聪明。” 恰如她所言他确实是好奇这件事,但不至于让他用这个承诺去换,只是夜夜入梦和这些事交织在一起,那意味便不对了。 你来我往的话讲到这儿,有些事情不必摊开讲但心中都有了杆称。 裴牧曜轻笑了声,“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这话有点出乎宋絮清的预料,她微怔须臾,将适才想到的理由道出:“娘娘突然为公主寻伴读,京中不少贵女都在猜测娘娘的用意,可是在为哪位皇子选妃,其他几位皇子的婚事娘娘自不会插手,那么只剩下太子和殿下你,而我更倾向于娘娘是在为太子选妃。” 宋絮清顿了顿,继续道:“这点不久前在殿下这儿得到了证实,但是,他真的会在伴读之中选妃吗?” 裴牧曜没有说话,呷了口茶水示意她接着说。 “听闻不久前太子殿下派出东宫侍卫,四处在寻找一名女子。” 这件事也是几日前崇苑殿中几位贵女用膳后闲话被宋絮清听到的,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传闻而是自己置若罔闻罢了。 但这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就算未曾听说,这一世她也不可能再嫁入东宫。 “已经找到了。”裴牧曜淡淡地说,可下一瞬语气一转,“但若没有这位女子,你可会嫁给皇兄。” 宋絮清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若是到了不容拒绝的地步,自然是嫁的。”宋絮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将上一世的话打比方说出来,又开玩笑似地说:“不过我可不愿和东宫扯上关系,规矩那么多的地方与我八字相冲。” 不冷不热的语气落在裴牧曜耳中倒是品出了些许嫌弃之意,他嘴角微微扬起,“可找人算过?” 厢房内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然消去,宋絮清暗暗松了口气,“不算也知道。” 裴牧曜端起茶杯,微微伸手,“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来找我就是了。” 宋絮清在桌下用手帕擦了擦手心中的汗,端起茶水与他相碰,“谢殿下。” 她骤然松懈的模样没有逃过裴牧曜的眼眸,他挑了挑眉,“你的丫鬟还在楼下,就算你说错了话,我也不至于在这儿杀了你。” 宋絮清:“……” 裴牧曜眸中闪过一抹笑,不再逗她,“可用过早膳?” “用过才出来的。”宋絮清颔了颔首,“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嗯。”裴牧曜也不留她。 宋絮清福了福身,准备转身离去的刹那忽而记起一件事,又停了下来。 裴牧曜见状,不解地掀眸,见她稍显疑惑的表情,问:“有事想问我?” 宋絮清略显踌躇地‘嗯’了声,又坐了回去,说:“初次见面时,殿下曾提及过我幼时,可是我思来想去似乎在南涧寺碰面之前从未见过你,不知殿下口中的幼时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厢房的门。 裴牧曜瞥了眼,“进。” 门扉被人自外而推开,泽川和祈安两人端着托盘而入。 泽川将托盘中的小碟一样一样的摆在茶桌上,精致小巧的糕点散发着缕缕清香,最后一碟是不过拇指大小的桂花糕,泽川特意将其摆在宋絮清的面前,就好似特意留给她的。 裴牧曜微微挑眉,“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宋絮清扫了眼碟中的桂花糕,小巧的糕点上雕刻着的桂花花瓣栩栩如生。 裴牧曜对糕点并无兴趣,只是昨日傅砚霁寻他闲话时提及了在昭庭司门口那一幕,又说到宋絮清和傅琬儿时曾为了块糕点结怨几日未说话的事情。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宋絮清时,手中也是捏着块甜腻腻的枣泥酥,这才让泽川去备着。 宋絮清捏起块桂花糕,略显犹豫地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桂花香自口中绽放,她眼眸一亮,“这是哪家的糕点,我怎没听说过?” 裴牧曜笑了笑,“长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你若喜欢就带回去。” 宋絮清闻言眼神怔忪,扫过桌上的吃食,“娘娘给殿下的心意,我就不多嘴了。” 在身侧伺候的泽川听到这句话,垂眸睨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道:“主子不喜甜食,特地命我进宫寻来给姑娘的。” 裴牧曜不露神色地瞥了泽川一眼,并没有怪他多嘴,只是挥了挥手。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看着泽川离去的身影,又看向裴牧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未有过敲打她的心思,“殿下费心了。” 看着她小口小口咬着糕点,裴牧曜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宫内,那年你才四岁,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宋絮清一愣,“可我娘亲也说我们未曾见过。” 裴牧曜没想到她还去问了徐氏,沉吟了下,“父皇宴请群臣,宫中来了许多大臣及家眷,你走丢了遇上回宫的我,那时我带着徽澜在湖边玩耍,你手中捏着块糕点跌跌撞撞地走来,眼中还挂着泪,但也没见你哭出声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带你去找你娘亲。” 宋絮清想起上一世裴牧曜找到她时,也是提及了幼时的承诺一事,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结的缘。 “后来是太监把你送回去的,所以你娘亲不知道我们见过是正常的。”裴牧曜道。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就想着为何我并未有过这段记忆。” 裴牧曜也没想着要她记得这件事,“你那时还小,不记得是正常的。” 宋絮清哦了声,敛下眸咬了口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默默地吃着。 临近午间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将那张白皙的小脸映衬出点点光芒。 裴牧曜敛回落目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 虽幼时被送往南涧寺,实际上每月他都会回宫中,与宋絮清见面那日,正好是中秋佳节,他起了个大早回宫。 回到宫中时宫内还未有大臣来,他就陪着裴徽澜一同在凉亭边玩耍,日头上来后窸窸窣窣的吵杂声也愈来愈多,他便要带妹妹回长宁宫。 年幼的裴徽澜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还有哥哥陪伴,自然是不愿回去的,一直在裴牧曜的怀中挣扎哭闹着,也不知怎么使得劲儿,她手中的玩具落在了湖中。 那是裴徽澜最为喜爱的竹球,这下哭得更大声了。 因是在宫内玩的,两人身边并未带上仆从,裴牧曜想要去叫来侍卫但裴徽澜始终不肯离去,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她走下凉亭到湖边。 宫中的湖是人工挖出的湖水并不算深,裴牧曜又习水性,安抚好妹妹后便要下水帮她把球取上来。 在他挽起裤脚的时候余光瞥见一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眸中明明蓄着泪水但嘴上还不忘地嚼着糕点,见到他的那一瞬跑得更快了,小跑时一拐一拐的,看得人生怕她下一刻就跌倒在地。 “哥哥。”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他,眼眸委屈巴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我娘亲不见了。” 裴牧曜环视了周围一圈,除了这个小姑娘以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他皱眉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姑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时还不忘咬一口糕点。 裴牧曜笑了笑,蹲下身和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她听懂了,歪着脑袋,“我叫宋絮清。” 眼前的小姑娘眨了眨波光粼粼的眼眸,嗓音糯糯的和她手中的枣泥糕口感尤为相似。 20、杀意 小姑娘说完后又咬了口枣泥糕,看上去是一点儿走丢后的恐惧之意都没有。 朝中宋姓官员并不少,但能够出入宫宴的也仅有宣武侯一家,裴牧曜心中有了掂量,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哥!”裴徽澜一听到回去两字,从侧边窜出来搂住自家哥哥的大腿,小手指着湖畔口齿不清地说:“不回去,捡球。” 和宋絮清不同,裴徽澜圆溜溜的眼眸都蓄不住泪,豆大的泪珠浸湿了她的小脸。 裴牧曜捏捏她的双颊,笑得无奈,“知道了,捡到球再回去。” 他站起身的刹那,余光忽而瞥见远处湖面荡起一阵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湖中探出来,但不过瞬时又消失不见踪迹。 裴牧曜心下一凛,长姐落水惨死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当即冷下了脸,“谁在水里。” 不多时,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自水中钻出,三下五除二游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跪下,“三殿下。” 男子颈出落有道深浅不一的疤痕,细看下像是利刃划过留下的痕迹。 也正是因此,裴牧曜对他印象尤为深刻,他牵过两个小姑娘的手拽在身侧,“你在水中做什么。” 太监是柔嘉贵妃宫中的首领太监,他不慌不忙地说:“六殿下不小心将贵妃娘娘的簪子丢入湖中,那簪子是圣上御赐之物,娘娘回宫发现找不到后便命奴才过来找找。” 裴牧曜细细地打量着他,不语。 这时候正南方向传来阵阵脚步声,长宁宫的几位奴才匆匆赶来,看到裴牧曜跟前跪着的人影后步伐快了几分,在那人身侧跪下。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依旧跪着的太监,命奴才去将徽澜的竹球拾回后牵着两个小姑娘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被皇后叫去回话的泽川和祈安也赶了过来,瞧见自家主子另一手牵着位陌生的小姑娘,怔愣须臾后跟了上去。 “殿下?” 宋絮清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唤回了裴牧曜的思绪,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他不知宋絮清为何会想到来寻他庇护,但实际上她若不来,往后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依旧会帮她。 裴牧曜眸光沉沉,看得宋絮清还以为他是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殿下有话要问我?” “没有。”裴牧曜敛去眸底的晦暗,抿了口茶水,“有事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好好地坐着吃点心,对面的人眸光愈发复杂,复杂到有那么一瞬隐约瞧见他眼中冒出的杀意,冷得她浑身一颤。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宋絮清起身道:“要是殿下没事,我想去顺道找季大家指点指点。” 不等裴牧曜开口,动作极快地福了福身推开门扉离去,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 匆匆下楼后宋絮清回眸看了眼,并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后她才松了口气。 等候在楼下的采桃一瞧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小姐,你没事吧?” 宋絮清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陪我去找一趟季大家。” 季大家的演出时间多在戌时,白天则是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安排,若不是临时有事出门也多会在院舍钻研技艺。 此时见宋絮清过来,他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听闻她的来意后就进院舍内搬出了古筝。 宋絮清自幼时起所学的课业同京内世家贵女并无不同,虽不喜音律但也请来了先生教导,不过也正是因此这些年她琴音相比其他贵女而言,只能用不精二字来形容。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季大家身侧,听他慢条斯理地讲授着速学小技巧。 若此时宋絮清稍稍抬首,就会瞧见站在窗前的裴牧曜。 “派出的暗卫来报,如同宋姑娘所言,他们在韶州发现了李锦生活过的痕迹,只是这段时日他似乎遇到了点事情,在暗卫抵达韶州的半个月前去了江南一代,他的家当都还在韶州,据说不日后就会回来。” 祈安如实地禀报着暗卫所查到的消息,同时也惊讶于宋絮清所言竟然是真的。 只是他说完后,久久都没有听到主子的声音,思忖须臾又喊了声:“主子。” 楼下的季大家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隔得老远裴牧曜都能够听到宋絮清清脆的掌声。 他淡淡地收回眸,“知道了。” 祈安闻言怔愣片刻,“需要伺机将其绑回吗?” “不用。”裴牧曜走到茶桌前坐下,“跟着就好。” 人虽找到了,但证据还不足。 若是此刻将李锦绑回,势必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祈安应声离去,与进门的泽川擦身而过。 泽川合拢门,“主子,宫内来了消息,午后宫内就会传消息到侯府和太傅府,命二位小姐于下月初十入国子监陪同公主完成课业。” 裴牧曜倚靠着椅背闭目眼神,“皇兄可有说什么。” “太子殿下看到名单后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叮嘱公主往后要多多用功,不要再像以往那般贪玩。”泽川顿了顿,拧眉道:“主子,宫里还传来消息,皇上对您似乎有所安排。” 裴牧曜睁开眼,“怎么说。” 泽川垂头道:“皇上有意册封您,宣太子殿下午后入宫商讨此事。” 裴牧曜闻言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又闭上眼眸。 寝院内的琴音顺着风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直到裴牧曜离去时琴音都未曾停下。 季大家的讲授不似他人那般故作高深,也不讲究曲高和寡,反倒是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讲解,饶是宋絮清这个外行人都能够听得精精有味的。 直到炽烈的阳光透过树梢刺着后背,宋絮清才感觉到有些许的不适。 季大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拨动古筝的动作,抬眸望了眼天色,“午时日头毒晒得人不舒服,姑娘若是不着急,往后来寻我也行。”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时候确实不早了,起身和季大家道谢后便往外走。 采桃推开院舍门扉的刹那,差点儿撞上门外作势要敲门的画屏。 画屏是暖玉阁最为稳重的,此刻面上都带着点焦急,宋絮清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小姐,侯爷和夫人命您速速回府。”画屏气喘吁吁地说着,刻意压低声音道:“宫内来了消息,长宁宫首领太监宁保公公会在一刻钟后送到府上,马车已经在侧门等着。” 天音阁回到侯府,将将一刻钟的时间。 宋絮清听闻后也顾不上姿态,快步流星地往侧门的方向去,俩个丫鬟跟在她身后径直离去。 临近侯府街道时,宋絮清掀开帐幔撇了眼,并没有瞧见宫中的马匹,而是瞥见了以父亲宋祎为首的侯府众人,听闻马车辗过道路发出的吱哑声,本围在一起讨论的众人翘首望来。 看清马车上印着的侯府印记时,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马车将将停稳,宋絮清也等不及车夫取来杌凳,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跳了下来,对此众人也见怪不怪。 宋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往前挪了小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宋絮清拎起裙摆小跑过去,撒娇般地挽住她的手,“祖母,您怎的也出来了。” “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祖母怎么会不出来。”宋老夫人笑道,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给她擦去头上的碎汗。 宋絮清接过帕子自行擦拭着,眼眸对上婶婶李氏身后二房的众位妹妹们,对她们挑了挑眉。 三位妹妹中仅有宋思年的年岁和宋絮清相仿,其余两位妹妹年岁尚小,不过也是经常黏着她。 在宋絮清未落水前,姐妹三人也时常会来侯府陪她一同玩耍,后来二房也怕她们出事便将几人拘在家中,算起来也是姐妹几人也是有段时日未见。 宋思年嘴角微启之际,忽然听闻阵阵马蹄声顿时止住了嘴。 策马扬鞭而来的几人未及侯府门前便勒绳下马,以宁保为首快步走来同宋祎打了招呼,而后眼眸一转,径直落在宋絮清身上。 长宁宫众人早在各府名册递入宫时,便对各家小姐过了眼,因此宁保也认得宋絮清,心中不由得暗道,侯府寻的画师似乎并不怎样,画册之上的姑娘与眼前人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可这话是说不得的,宁保敛了敛心绪,“劳驾侯爷携侯府众人等待,崇苑殿和尚书堂那边奴才都已打点妥当,还要请宋姑娘于十日后带上行李前往尚书堂入学陪侍。” 宋絮清颔颔首,并未多言。 上一世时她曾和宁保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处事心思巧妙八面玲珑,只要不涉及到主子的事情都是比较好说话的。 宁保见她如此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倒也是适合陪在公主身侧,故而扯起嘴角笑了笑,轻飘飘地说:“奴才还带来皇后娘娘的口谕,娘娘命姑娘本月初十独自入宫一趟。” 宋絮清闻言,侧眸和徐氏对视了一眼。 本月初十不就是三日后? 当朝世家未婚贵女入宫多是陪同娘亲前往,就算是后宫妃嫔本家姑娘入宫,也势必是要人陪同的,然而此次皇后召见宋絮清,特地命她独自一人入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宁保公公等人后,徐氏撇了眼眉梢微拧的女儿,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娘娘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这点宋絮清自是知道的,她并非担心这一点,只是这次名义上是给裴徽澜选伴读实则是为裴翊琛选妃。 若此次入宫见到裴翊琛…… 宋絮清思及此心下一凛,略带浅笑的眼眸渐渐被清冷取缔。 21、烟火 傍晚斜阳低垂,漫天映衬着粉嫩余晖,碎云跟在后头躲躲藏藏。 云光挥开垂挂的珠帘走入时,铺天盖地的紧绷扑面而来,好友的眸色中闪过一缕恰似话本子中所言的寂廖。 采桃听闻声响侧过身,看到云光后福了福身,“郡主。” 闻言,宋絮清骤然回过神来,掀起眼眸看向云光,淡淡道:“你来啦。” 云光狐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宋絮清摇头,敛去心下的烦闷,道:“皇后娘娘命我三日后独自入宫,我在想娘娘是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云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抿了口甜茶安抚道:“应该就是找你闲话一番,别想太多了,我出入宫宴时见过娘娘几次,她还挺喜欢小辈和她聊聊宫外的时兴玩意儿的,这点公主倒是和娘娘相似。” 说着她顿了顿,撇了撇嘴:“倒是三殿下,阴晴不定。” 宋絮清捏着吃食的动作微怔,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好友,“我记得你之前对三殿下的评价还算不错。” 与其他世家贵女不同,云光因是享有封号的异姓郡主之故,与众皇子公主同在尚书堂学习,与他们也还算得上是熟悉。 约莫是两年前,云光初次碰见裴牧曜,回来后直言说裴牧曜同其他殿下尤为不同,就差把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用在他的身上,怎的如今倒是说起了阴晴不定。 云光霎时间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眼眸转了圈,饶有兴致地盯着好友,“你那日去南涧寺,是寻三殿下去的?” 宋絮清不会同她说谎,“嗯,和他做了笔生意。” “做什么?”云光听到了骇人惊闻的话,瞪大眼眸看着对面的人,“宋絮清你出息了,都跟皇子做起生意来了。” 宋絮清不愿多说,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呢,那日我进去后你被送回府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云光就想起上个休沐期都在家中难熬的日子,十个手指头都掰扯不清楚。 云光环视了下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控诉:“侍卫送我回府就算了,竟然同我爹说我性子过分活泼好动,需好好约束约束,你知道我爹的性子,圣上破例封我为郡主,家中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他本就希望我安安静静地活着,结果我转头就引来了三殿下的注意,还要他好生约束我,我爹一听顿时觉得有大事发生,当晚就把我院落的院门上了锁!” “这就算了,结果第二日他那侍卫又来了,说是昨夜冤枉了我,来同我说声抱歉。”云光喝了口茶水润喉,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说他不是阴晴不定是什么!?” 宋絮清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事情,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顺着云光的话暗暗琢磨片刻,隐约意识到些什么。 那天夜里裴牧曜似乎对她爬墙而入的事情并未多言,就连那很快就寻来的云梯也像是为了她准备的,颇有守株待兔之意。 现下想来他应该是在爬墙的前几日就听到了她们在外的对话,误以为她是被云光怂恿而上的。 但不论如何说,云光都是被她所连累的。 宋絮清沉默了下,道:“抱歉,他兴许认为爬墙这事是你怂恿我的。” “啊?”云光溜圆的眼眸快速地转了几圈,“说是我怂恿也没错,可是关他何事?” 顿了顿,忽而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自以为抓住了重点,“难不成是害怕你从墙上摔下来!?” 宋絮清笑得无奈,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收回你乱飞的思绪,你别忘了,我爬的是人家的墙。” 云光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没意思了,往后一靠倚着榻背,了无生趣:“行吧,是我误会了。” “听说宫里今天分别去了宣武侯府和太傅府,伴读的事情应当是有定论了。” “嗯,在我的意料之中。” 稍稍耳熟的嗓音忽远忽近顺着晚风飘来,宋絮清听出是谢子衿和沈知鸢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皱眉。 云光在听清对话中涉及的事情后和她对视了刹那,默契地止住了声。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递名帖,以你的才识不至于落选。” “那位性子活泼,行事作风和我不是一处人,我若是进宫与她相处久了,怕是会让她不喜,何必呢。” 沈知鸢笑了笑,“是怕那位不喜,还是你本身就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谢子衿沉默了会儿,“你清楚我的。” 对话声愈发靠近,隔间的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声,随即而来的是落座发出的点点声响。 宋絮清眸光一瞬不落地凝着厢间处的隔板,沉默。 不过片刻,沈知鸢的声音透过隔板而来,“懂你才问你是怕那位不喜还是本就没兴趣,你啊就是执拗了点,不想要的东西别人丢在你眼前你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若是想要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会放手。” 在沈知鸢说完后,宋絮清等了许久都未听见谢子衿的回话。 云光和隔间的两人都不熟,只是看宋絮清神色不大对劲,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指了指珠帘外无声地问:“走吗?” 宋絮清收回眸光,微微颔首和云光走了出去。 珠帘相撞发出声响的刹那,隔间倏地静了下来,就连茶杯相撞的声音也没有了。 阶梯在谢子衿那一侧,宋絮清走过去,待她站在珠帘外的那一瞬,谢子衿眸底闪过一丝慌乱。 宋絮清将她的神情收入眸中,神色淡淡地一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走出皖庭轩后,宋絮清和云光二人漫步于长安街一侧。 长安街街道两侧灯笼都已被点亮,乍一望去就像是闪烁的繁星,幽暗狭长的街道恰如白日通明。 采桃落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儿小跑上来道:“小姐,奴婢听闻今夜江边会放烟花,要去看看吗?” 宋絮清疑惑,“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采桃摇头:“并不是,听闻是有位公子为博佳人欢心特意准备的。” 云光道:“那是要去看看的。” 说着就拉宋絮清就往江边赶,凑热闹这事她从未缺席过。 宋絮清忙不迭地跟在后头,靠近江边的时候,往来的人流明显比长安街上要多上不少。 江边微风徐徐吹过,有不少的摊贩寻了位置在摆摊,卖的多是姑娘家喜欢的团扇代面簪子的玩意儿。 才经过几家摊子,跟在云光身侧的丫鬟手中就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占满了。 ‘咻~’ 宋絮清侧身抬眸望去,恰好看到升空的烟火于半空中绽开,点点星火缓缓垂落,紧接着就是第二束烟火升起,与第一束不同,这一束绽开的竟是桃花的形状。 “云光你快看!” 宋絮清微张着嘴侧眸,径直坠入裴牧曜黝黑的眼眸之中,满天的烟火自他身后坠落,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裴牧曜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凝着她。 身侧的云光不知哪儿去了,就连采桃也不见踪迹,在她舒缓的眉眼皱起之时,就听到裴牧曜说:“她带着你的丫鬟追赶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 宋絮清不可思议地‘啊’了声,云光去追就算了,怎的采桃也去了? 烟火升起,绽放,坠落。 裴牧曜将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适才的恍惚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开来,只余下宋絮清此刻的身影。 沉默良久,裴牧曜抬眸撇了眼夜空,问:“好看吗?” 宋絮清颔首,“一瞬即逝的样子很漂亮。” 裴牧曜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上次看是什么时候?” 江边摊贩的吆喝声和往来人群闲谈声错错落落,绽开的烟火响彻云霄,可这一切的声音传至宋絮清耳畔时,就好像被无形的墙壁隔住那般。 若真要说起上次看烟火,还是她嫁入东宫那一日,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盛京,好生漂亮。 但要是以这一世来说,应该是元宵佳节那日。 宋絮清敛下思绪,“元宵那日在长安街见过。” 元宵那日,裴牧曜在宫中度过的,并不知长安街有何活动。 可适才在遇见她的瞬间,烟火绽放映衬着这张小巧的侧脸,一道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倏地钻进眼眸之中。 她身着一袭妃色华服站在阁楼高处,微抿的唇瓣随着绽开的烟火而微启,明媚的双眸映衬着缕缕烟火,就连垂落的眼角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可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姐姐,要买个狐狸面具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姑娘扯了扯宋絮清的衣角,眼眸怯生生的,“是我自己做的。” 宋絮清上街经常遇到这种事,习以为常地弯下身和她平视着,摊开手:“给我看看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从篮子中找出一张面具,“就是这个。” 宋絮清接过面具细细地打量,面具上绘画的狐狸与摊子的样式不甚相似,多了些许的童真,抬眸唤道:“采桃。” 喊完后她才记起采桃和云光去追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面色犹豫。 “给。”裴牧曜半蹲下身,将铜钱给到小姑娘。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铜钱,道谢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宋絮清也不占他的便宜,将面具递过去,“你付的钱就是你的东西。” 裴牧曜接过,借着灯火扫了眼面具上的小狐狸,唇角微微弯起。 宋絮清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应该是不喜欢这类小玩意儿的,道:“徽澜公主可能会喜欢,你可以给她。” 裴牧曜半蹲着,眸光往上抬了几许,不知为何,只觉得这面具上的狐狸骄矜娇憨的模样与她尤为相似。 这么想着,他微微抬手。 宋絮清眼前忽而一黑,再反应过来时,已然透过两个小洞看清站在她跟前的身影,不多时他收回了手,没了面具遮挡后才看清他眼眸中的黠笑。 不过一瞬的功夫,面具落入了她的手中。 裴牧曜道:“既然和你如此相似,那便是你的东西。” 22、入宫 临近夏日时节,夜间微风徐徐吹过,不似白日那般闷热,暖玉阁内灯火通明,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响。 守在门扉两侧的画屏和采桃望着静坐榻上的小姐,她眼睫低垂,白里透粉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面具,神情尤为专注。 两个丫鬟侧眸相视一眼,相似的面具暖玉阁中没有十副那也有七八副,比这个精致的面具多的去了,两人都不知道这面具有何好看的。 “画屏,采桃。” “哎,小姐。” 听到内侧传来的呼声,两人迈着小碎步往里走去。 宋絮清举着面具,侧眸问,“这和我像吗?”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靠近细细打量了一番,都摇了摇头。 闻言,宋絮清垂下眼眸,娇憨可人的小狐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觉得不怎么像。 裴牧曜应当是看花了眼,才会觉得相似。 如此想着,她将面具递给画屏,掩嘴打了个哈欠,“你收起来吧,我歇下了。” 画屏接过面具,同采桃侧身退至卧榻侧方将帐幔缓缓放下。 休息一日后的宋絮清早早便投入课业学习之中,誓要将以往落下的课业都要补回来。 以前总觉得课业学习是世间最为烦闷之事,可相比起在东宫无所事事那段时日来说,课业学习慢慢进行下去,倒也品出了些许愉悦来。 由于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宋絮清在送走各位先生时又告了假,直至夜间送走萝音,才真正地松了下来。 宋絮清顶着疲惫的身躯伸了个懒腰,“画屏,备水。” “课业结束了?” 徐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宋絮清回眸一看,嘴角微微扬起,跑到她跟前,“娘亲,你怎么来了?” “你明日一早就要进宫,我自是要来跟你说道说道的。”徐氏捏着手帕,心疼地擦拭着女儿额间的碎汗,“别失了礼仪。” 伺候于身侧的丫鬟嬷嬷听出徐氏弦外之音,便不在往前跟着。 宣武侯府家大业大,徐氏和其他夫人不同,并未自幼就要求女儿恪守礼仪,学着那些吃人骨头的东西,只希望她能够过得愉悦自得,不必饱受规矩所带来的困扰。 所以这些年她也未曾想过要带着女儿多多进宫,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只能在入宫前夜将些许规矩交予她。 当今皇后徐槿澄乃武将之女,父辈伴于先皇身侧征战南北,却未能等到立都那一日,双亲战死疆场后,老国公与其夫人收养了当时还尚未及笄的皇后,视如己出。 “娘娘未出阁前我同她见过几面,也算是旧相识。”徐氏牵着女儿的手,漫步于暖玉阁庭院间,“娘娘性情中人,不似外人所言那般不近人情,你若能得她欢心自然是好事,但也不必强求。” 徐氏伸手拂开落于头侧的树枝,继续道:“娘娘经丧子丧女之痛,尤为疼惜小辈,你不必有过大的负担,养的徽澜公主性子无拘无束,皇上和娘娘也不愿意拘着她,也不会要求你们如何,安安心心地入宫便好。” 宋絮清侧眸瞧了瞧娘亲的神色,点了点头。 徐氏说的这些宋絮清都是知道的,她并不畏惧见到皇后,而是怕在这短短的时间中遇见裴翊琛。 思忖须臾,宋絮清抿抿唇,故作开玩笑之意问:“娘,你觉得我当太子妃如何?” “胡闹。”徐氏心下一凛,抬手戳了戳自家女儿的额头,神情严肃,“他非你良配,往后切莫不可再说这种话。” 宋絮清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忙摇了摇她的手,撒娇着:“知道了,我就是问问嘛。” 徐氏定定地凝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眸色并无异常,好似就如她所说那般不过是在开玩笑,心中松了口气,又继续同她说道着。 翌日清晨,侯府马车已在门口候着。 宣武侯府距离皇宫有段距离,要是想要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宫门,就要早早出发。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目的地奔去,微风吹起帐幔时,缕缕斜阳倾洒而至。 神思异常清醒的宋絮清睨了眼落在膝上的阳光,悠悠掀开帐幔看去,街边已然有不少摊贩上街架起了摊子,等待客人的到来。 过了这条长街之后便是由侍卫队把手的街道,那儿并无多少人,路过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时,宋絮清的心轻颤了下,怔怔地望着街边的树木枝桠。 良久,宋絮清松开手,任由帐幔落下,镶嵌于帐幔上的珠链叮叮当当作响。 车夫将马车停靠在指定位置,宋絮清下马后递了些银子给画屏,命她们二人和车夫去寻个地等她就行。 守在宫门的侍卫们细细盘查着,盘查清楚后才前去长宁宫禀报。 宋絮清在宫门口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宁保公公才领着一众太监宫女而来。 见她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宁保赶忙迈着碎步上前,弯了弯身,“姑娘久等了,请随奴才来。” 宋絮清笑了笑,跟在他身侧往里走。 这道宫门自长宁宫的路曾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中,就连途中要经过哪道宫门,那道宫门通向何处都一清二楚。 但那是作为太子妃的时候,此时的她不过是宣武侯幼女,经过这些地方时自该是目不斜视的。 宁保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跟在皇后跟前多年,接见过不少贵女,饶是礼仪极为端庄的贵女们初次入宫时也免不得心生好奇,倒是极少见到如同宋絮清一般安静的。 直到走过最后一道宫门,隐隐瞧见长宁宫门匾时,宁保才道:“徽澜公主也在宫内,出来时公主还叮嘱奴才,要抄近路带您进来。” 宋絮清都能够想到裴徽澜在说这句话时的神色,脸上露出一抹笑,“多谢公主关心。” 然实际上宁保未带她抄近路,而是依照宫规带她走过道道宫门,但也不忘传达裴徽澜的心意。 待宋絮清踏进最后一道宫门之时,眼眸中忽而闪过一道身影。 裴徽澜自长宁宫中奔出,双手提着裙边兴高采烈地跑来,“好久不见!” 宋絮清莞尔一笑,弯膝福了福身,“公主。” 裴徽澜见状挥了挥手,“不必如此客气,上次走得匆忙,忘记和你说声谢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宋絮清道,“公主若是喜欢,下次我便带你去别处转转。” “好呀!”裴徽澜高兴极了,揽住她的手往里走,“哥哥带我出门都是去那些个我早就去过的地方,以后有你陪我,甚好。” “你这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就嫌弃上你哥哥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温婉婉转,听得人心情舒畅。 宋絮清循声望去,就见皇后执扇走出,簪在发梢处的珠子随着步伐而垂动,那双精致的桃花眸中蕴含着点点笑意,可对上眼眸的一瞬,她眸间自带的威严扑面而来。 她抿了抿唇,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女宋絮清拜见皇后娘娘。” “上次见你时,你还不过五岁,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及笄之年。”徐槿澄抬了抬眸,示意身侧的人扶她起身,“若本宫没记错,你可是下月的笄礼?” “是的。”宋絮清颔了颔首,“下月十五,娘亲自去岁就在准备了。” “你娘亲就你这么个女儿,及笄礼自是要给你最好的。”徐槿澄走到树荫底下坐下,随手指了个位置,瞥了眼兴致极好的裴徽澜,笑道:“你到时若是想去,寻你皇兄带你出去。” “母后最好了。”裴徽澜笑意盈盈地揽住宋絮清,小声道:“要记得递请柬给我。” 宋絮清‘嗯’地点点头。 徐槿澄缓缓摇着团扇,借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打量着宋絮清,平心而论,确实是生的尤为漂亮动人,举手投足间并无丝毫娇柔,反而是散发着缕缕朝气,就像是清晨初升的朝阳,亮眼而不刺眼。 她将团扇放下,抿了口茶水:“不久前徽澜回来提到你,说是你知晓许多姑娘家喜欢的铺子。” 徐槿澄语气淡然无波澜,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宋絮清唇瓣微抿,如实地点点头,“臣女好动,家中也不拘着便四处走动。” 徐槿澄闻言笑了笑,“你母亲未出阁前那可是我们之中出了名的端庄严谨,没曾想有了你后,倒是不拘着你。” 宋絮清听到这段话,心底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听清她说的话后,落在实处的心再次提起。 她说:“你和我儿认识?” 宋絮清静默片刻,“是的。” 裴徽澜看出她的紧张,娇嗔道:“母后,你怎么把我跟你说的小秘密都交底出来了,下次不和你说了。” 闻言,徐槿澄瞥了眼自家女儿,又看了眼眼眸微瞪的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寻你皇兄入宫来,母后亲自问他。” 说话间徐槿澄递了个眼神给伺候在侧的宫女,宫女挥了挥手,领着伺候在侧的人下去了。 “他不肯入,我可叫不动。”裴徽澜嘟囔道。 徐槿澄听到裴徽澜的话,笑容淡淡。 听二人话中的意思,裴牧曜应当是有段时日没有进宫过,宋絮清仔细回想了上一世,好似是很少在宫中见到他,就连宫宴都少见他来过。 场面一时之间冷了下来,宋絮清微掀眼皮,眸光落在茶杯中,有一缕茶叶漂浮在水面上。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际,忽而听到徐槿澄略带探究地问:“听闻他还救过你?” 23、逾矩 徐槿澄问后,眸光一瞬不移,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宋絮清想不到皇后也知晓这件事,并未多想,颔颔首道:“不久前邀月阁着火,我在那边用晚膳,恰好撞见殿下。” 一侧的裴徽澜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娇嗔的眼眸中染上一丝诧异,嘴角微启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说她并未猜错,皇兄对待宋絮清就是与其他人不同! 徐槿澄无视了女儿的小眼神,平缓的嘴角缓缓扬起。 不日前裴徽澜回宫,三句话中有两句都和宣武侯长女宋絮清相关,一问才知道还是自家儿子介绍她们认识的。 思来想去徐槿澄便派人命泽川速速入宫,最初泽川还不愿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只是几日前再入宫时也不知怎么的,再入宫时竟然和她提起了这件事,并且还从宫中顺走了几样糕点,不喜甜食的人忽然如此,尤为反常。 可后来仔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牧曜这是借花献佛去了。 许久都未曾听到回话,宋絮清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紧,回想了下适才的话,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徐槿澄将这一幕收进眼帘,笑了笑,话锋一转:“邀月阁近日可有何不错的吃食?” 宋絮清微微怔愣了下,并不晓得话题为何转跳至此,撇了眼皇后的神情并无异常,便顺着她的话走。 直到随着裴徽澜一同走出长宁宫时,宋絮清都不明白皇后娘娘此次召见她进宫所谓何事,若说是关于伴读,也未见皇后提起过,反倒和她聊起了这段时日京中盛行之物,好似只是为了认认眼。 聊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后娘娘乏了要休息,便由得裴徽澜带她四处走走。 裴徽澜看出她心中的不解,出了长宁宫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想太多,母后听说你和三哥认识,便想要见见你而已,想从你口中听一听关于他的事情。” 这话说的,宋絮清顿时觉得有丝不对劲儿,“可我和三殿下只是认识,并不知他的事情。” “三哥待你……”裴徽澜顿了顿,眼眸转动了几圈,道:“三哥极少回宫,他身边的人嘴巴又紧,若三哥不说母后便无法知晓他的近况,只能是从其他人那儿听听。” 宋絮清闻言,回眸睨了眼长宁宫宫门,她只知裴牧曜很少回宫,但并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阖宫上下都道皇后娘娘狠心,稚子年幼时便将他送去南涧寺养病,这些年也未曾与他见过几面,裴牧曜不愿进宫也是正常的。 然而仅论上一世陪同皇后相见贵女之时,宋絮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皇后对此的重视,所见的贵女不论家世不论学识不论长相,只是想选个他心悦之人。 最后一次陪皇后出席相看宫宴时,裴牧曜依旧没有来,兴致盎然入宫的众人败兴而归,送走各家贵女后,宋絮清也就起身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时,听到皇后对贴身宫女道:“花意,我从未后悔过将他送出宫……” 后面似乎还说了些话,但宋絮清没有并未听清。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裴徽澜稍稍拔高的嗓音唤回宋絮清的思绪,下意识地以为是裴牧曜,可当她抬眸望去瞥见裴翊琛的身影时,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逐渐变得冰冷,冻得令人牙齿发颤,漫天的恨意犹如冬日飘雪袭来。 刺入胸口的利刃搅动着,宋絮清眼前闪过一片红,那是自她胸口溢出的血液,将白雪染成了血红色,痛得她浑身发麻。 宋絮清微微垂下眸,极力遏制着呼吸,修长的指甲紧紧地抠住掌心,生怕这漫天的恨意化作冲动。 裴翊琛眼眸掠过宋絮清,不过须臾间就收回了目光,“刚从皇祖母宫中出来,正要出宫,你这是要去哪里?” 裴徽澜瞥了眼微微垂头的宋絮清,有点儿疑惑但并未多嘴,只是说:“我是从母后宫里出来,想着今日天色不错,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裴翊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光转向一侧,“想必这位便是你的新伴读?”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侧,宋絮清刺着掌心的力道一重,生生地压住差点溢出的痛吟。 身侧的裴徽澜‘嗯’了声,“是宣武侯家的姑娘,叫宋絮清。” 宋絮清闻言闭了闭眼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恨意已然散去,“臣女宋絮清见过太子。” “宋絮清。”裴翊琛似笑非笑地重复着,“是听说过。” 宋絮清浑身一僵,霎时间想起在昭庭司时他也是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心中渐渐漫上一股寒意。 她太了解裴翊琛了,不管是谁都好,平常人根本无法入他的眼,除非他主动去了解。 此时的她还尚未及笄,距离赐婚圣旨也还有很长一段时日,然而裴翊琛已然是将她纳入眼中…… 裴徽澜也觉得有些奇怪,略带狐疑:“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皇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宋絮清凝眸盯着裴翊琛。 然而他神色未变,只道:“恰好和宋二公子相熟,曾听二公子提起过。” 裴徽澜不知宋二公子是谁,但见宋絮清没有反驳,想着应当是有这个人的。 沉默须臾,裴翊琛抬手点了点裴徽澜的额头,语调稍显无奈:“既然有了伴读,你要记得往后莫要骄躁行事。”顿了顿,眸光扫向宋絮清,话锋一转,“宋姑娘可及笄了?” 宋絮清微怔,不曾想他会问出这种话来。 “皇兄,你逾矩了。”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宋絮清忽而听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倏地回眸望去。 裴牧曜嗓音中夹杂着一丝冷意,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不疾不徐地从后侧假山中走了出来,眸色晦暗不明。 他走来的方向,恰好正对着裴翊琛。 裴翊琛并未想到他在假山后,平缓的眉梢微微蹙起,“三弟这是何意?” 宋絮清听出裴翊琛淡薄话语中的威压,看着裴牧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抿了抿唇。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侧,眼皮微掀与裴翊琛对视着,敛去眸中的笑意,仅剩点点薄凉,轻笑了声:“姑娘家的年龄可是密事,皇兄如此一问,不是逾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