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绶长生》 第1章 保安 秋。西山的枫叶已红,宁江省博物馆门前的台阶已凝了一层白霜,秋意已渐浓了。 李晟从保安亭内走出来,穿着飞鱼服,夹着一柄绣春刀,健步如飞,昨夜的两瓶二锅头和一个小时的欢愉,并没有使他有丝毫的疲惫。 他本就是一个精力极好的人,十三年的军旅生涯将他的身体与精神都雕刻得极为精悍,八尺一寸的身高,魁伟精壮,配着一双剑一般锐利的眼睛,让他的神情总是带着不容侵犯的严肃。 也正因为这份严肃,让馆长觉得他和馆内的明代展区十分契合,给了他一身飞鱼服,让他摇身一变,从保安变成了馆内最鲜活的文创项目。 李晟看着身旁的展台,戴上耳麦,摆好pose,匀了一口气,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我身边的这件展品便是明代锦衣卫所穿的飞鱼服,但不同于我身上这身黑色的飞鱼服,这件展品全身金黄,款式极其华丽,而且和他一起出土的佩刀,也不是我们熟知的绣春刀,而是一柄鎏金龙纹剑。” 说罢,他匀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点头的游客,他心底生出一丝满足感,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他能接受的文化教育并不多。 人群中有人突然问道:“那这身衣服的主人是谁?” 李晟微笑道:“这个目前还没有定论,出土时的石碑是一块无字碑,棺椁中也没有发现可以证明墓主人身份的物品,专家推测应该是立过大功的锦衣卫或是皇族……” 他这般说着,眼角余光里敏锐发现三人行迹十分可疑。 这三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耳朵里还塞着蓝牙耳机,一身衣物宽松,四处张望,明显就不是来博物馆参观。 李晟按住耳麦,躲过人群,低声向同事道:“监控室,二楼明代展厅,三个带鸭舌帽的行迹十分可疑。” “收到,李哥。” 话音刚落,几名身着汉服的姑娘便是围到李晟面前,叽叽喳喳如刚扑出窝的小白鸽,央求着要和李晟合影。 李晟一笑,摆出pose,眼睛仍是关注着那形迹可疑的三人。 “李哥,问过了,他们是私人安保,看过证件了,今天有大人物来他们是负责安全的。” 听过同事的回复,李晟心里这才一松,目光看向眼前这几名身穿汉服的姑娘。她们穿着对襟大袖,布料上绣着缠枝花纹,明丽端庄。 “锦衣卫大哥看镜头笑一下!” 李晟笑了笑。 随着快门“咔嚓”一声,一瞬亮光射在李晟眼中,让他有些恍惚。耳边姑娘们的道歉声混杂着人群的吵闹声,像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将他推进一片冰冷的漆黑中。 “不好!” 他想按下耳麦与同事联系,但眼前那身着汉服的姑娘是突然出手,仿佛一条蟒蛇般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谁!” 那女子狠狠道:“李长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什么?李长生?李长生是谁? 但也由不得他多想,他身旁的姑娘已是掏出匕首向他袭来。那银晃晃的匕首,在漆黑中如耀眼的流星,捅在身上定是有死无生。 李晟沉腰坐马,反手一抡,将扣住自己手腕的妹子整个抡了起来,如舞旗子一般在身前转了一圈,逼退了身前其余的姑娘。 得此空隙,李晟用余光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两侧尽是红墙绿瓦。 “这是哪?” 一众姑娘见近身不成,手腕一转,竟是将匕首统统掷向了李晟。 “妈的,这群妹子是疯子吗?”李晟厉喝一声,只能将身前的姑娘一推,自己狼狈地向后奔去,想借着身后的奇石假山躲开这群疯子。 但哪知他刚向假山挪了几步,身后便响起一阵极尖锐的风声。 只见青光一闪,那群汉服姑娘纷纷喊道:“主人危险,李长生这畜生交给我们!” 李晟满头黑线,一个女人疯起来已经够难对付了,这还来了一群疯女人,而且这群疯子还有个头儿! 他这般想着,那一线青光已到了眼前,他回头看去,那青光竟是一柄长剑。他下意识身子一伏,抽出手中绣春刀还击。 只听两兵相交,铮的一声,绣春刀立时两截。 李晟一愣,那女头子便是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他贴着红墙勉强站立,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十三年军旅生涯,全军大比武也参加了七八次,虽没拿过冠军,但前十的能力还是有的,怎么到头来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老子不能这么死,丢人! 李晟眼中瞬时血丝满布,就像是一只已落入猎人陷阱的恶虎,只能拼死一斗。 他刚站起身,那青光眨眼便至,只听“嘣,嘣,嘣”三声脆响,他身后的假山奇石是如瀑坠地,哗啦啦散了一地。 李晟伏身闪躲,但那女头子一个提膝,正撞在他下巴,将他整个顶飞了出去,口中鲜血飞溅。 他倒在地上,眼睛一瞥竟发现身旁有一柄宝剑,而这宝剑整和博物馆中那柄鎏金龙纹剑一模一样。 来不及多想,李晟是立时拔剑出鞘,剑光潋滟中,剑身上“长生”两字尤为显眼。 也就在这湛湛剑光中,李晟的眼前浮现出馆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李晟,你怎么了?” 李晟眨了眨眼,看向身旁展台里的那柄龙纹剑,喃喃道:“长生,那柄剑上有长生两个字。” 第2章 捕快 李长生。 李长生并不能长生,就像徐富贵不能富贵一样。这世上没有人能长生不老,也没有人能一直富贵。 剑不在鞘内,剑光潋滟,带着一股茉莉的香气。 茉莉,莫离。 李长生喜欢茉莉,讨厌分离,但偏偏他是一个用剑的捕快。剑、捕快,这两样东西岂不是总是让人分离。 “李捕头,你的剑好香,不知道你的人香不香?” 说话的是济宁城里的名妓云娘,她很美、很年轻,也很懂得如何伺候男人——用她身体各个部位伺候男人。 如果是人剑合一是剑客的大境界,那云娘在伺候男人这方面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眼迷离、唇含情、胸玲珑、腰如水、臀连绵、腿勾魂,这每一项都是云娘的绝招。 但今天,面对李长生,她的这些绝招都吃了瘪。 任是她只罩了一层薄薄的丝衣,全身的美好都若隐若现地向着李长生打招呼,李长生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因为他要去做一件神圣的事情,而云娘只是这事前的一件仪式。 “替我系上那条红丝巾。” 云娘泄了一口气,随手抓过那条红丝巾,系在了李长生的脖子上。 “你找我,就为了让我系一条红丝巾?” 李长生一笑,他笑得很好看,就是夏日里的凉风,总能让人感觉到清爽。 “没错,我找你就是为了系一条红丝巾。” “为什么?” “只有美人系的丝巾才能给我好运,而你就是这城里最美的美人,你说这红丝巾是不是只能你来系?” 云娘笑了,她握着丝巾,在李长生的颈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琵琶结。 李长生也笑了,他并没有看到云娘的表情,但从空气中那一丝甜腻,他便知道云娘此刻也笑了。 对女人、对剑法,他都有自己的一套。 “你要去干什么?”云娘问道。 李长生道:“去送一个人?” “朋友?”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送他?” “因为他欠了一些债,我要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长生并没有把话说明白,因为他知道女人最喜欢神秘、刺激的东西,一旦你把话说得太清楚,她便会认为你是个无趣的呆子。 系上红丝巾的李长生,握剑出门,现在他要去送“走”那个人,那个名叫石磊的人。 李长生并不是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李长生要送他,只是因为他杀了彭镇。 李长生也不认识彭镇,但江湖上无论是谁都知道彭镇是一个很够义气的人,是江湖上难得的好汉。 他放弃面见上官的荣耀,放弃了与兄弟们豪饮的快乐,纵马三日赶到济宁,只是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好人复仇。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李长生这么做,多少有一些多管闲事,但李长生却认为,这是最正经、最要紧不过的事。 石磊看着李长生,他也不认识李长生,但他却认识那条红丝带。 “你是李长生?” 李长生点头,道:“没错。” “你来杀我?” 李长生点了点头。 “我听说过你,你很有本事。” 李长生又点了点头,对石磊赞美不置可否。 石磊拔刀,他知道现在的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他死、自己死,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长风骤起,吹起黄沙漫天,路旁树叶簌簌作响,惊起一群飞鸟蹿进如血的夕阳。 石磊出招,他的刀很快,在黄沙中劈出银白如丝。 银丝刀,刀光如丝,连缀不止,眨眼间就在李长生面前织出一面密集的丝网。 ——如蛛扑食,坠网即死。 但再密的网也总会有缝隙。 李长生拔剑,只一剑,一剑便刺穿了石磊的咽喉。 石磊鼻子一抽,闻到一股花香:“好香,是茉莉。” 茉莉,莫离。 但此刻的他便要随着这一股花香,离开这斑斓璀璨,掺杂着黑白善恶的世界。 有人问过李长生,为什么他要在剑上附上花香。 李长生总是笑笑,平淡道:“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希望人死的时候还能有一丝美好。” 消失的左手。 月弯,薄雾。弯弯的月藏在淡淡的雾中,皎洁却又带着一丝朦胧,仿佛面纱下的红唇,冷漠也撩人。 但杜三和他的兄弟并没有赏月这份雅致,他们只想快点回到衙门交了公差,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们刚将巨恶方应难护送给了六扇门的上官,而且喝了不少酒,几月来的忐忑和不安总算结束。 能擒住声震大明的巨恶方应难,这在他们的捕快生涯中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 他们觉得很美妙,也很愉快,如果说有一点遗憾,那便是他们的大哥李长生没有一起和他们享受这份愉快。 就在这时,薄薄的雾气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这人弯着腰、垂着头,脖子很短,一个大大的脑袋像是直接长在了膀子上。 他右手推着车,左手的袖管垂在一旁,风一吹便如柳条般飞扬。 “你这推车里是什么?”杜三开口问道。 人嘛,轻松以后总是会对所有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多生出几分兴致。 “卤豆皮。”那独臂人抬头冲着杜三等人一笑,满脸皱纹,“香辣豆皮,又香又辣,五文钱一斤便宜得紧。” 杜三摇了摇头,这卤豆皮是下酒的好菜,但对于已喝了不少酒的他们,实在是不合时宜。 “老人家,天太晚了,早点回吧,路上不安生。” 听过杜三这话,那独臂人竟是一笑,且越笑越妩媚,两只眼睛就如深潭一般闪烁着奇异的光。 杜三察觉到不对,刚想要拔刀,那独臂人空空的衣袖就已是拂过了他的脖颈。 啪嗒··· 鲜血坠地。 杜三和他的兄弟们便是一齐倒地,杜三的眼角极力瞪着那独臂人,口中发出一道气声:“你是谁?” 独臂人吃吃地笑着,声音竟也变成了女子的声音:“我是谁?我不是谁,我也没有名字,我今天是老人明天可能就是少年。” 杜三咬了咬牙,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独臂人淡淡道:“因为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抬起头,看向黑夜里那冷漠撩人的弯月,慢慢地说道:“望舒想要你死,你必须得死。” 望舒,第十三月,灭神之月。 杜三看着独臂人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恐惧,但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夜色已凄迷,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第3章 不幸的消息 黄昏,恰是黄昏。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如此,黄昏亦如此。 李长生躺在汇宾客栈最大、最柔软的床上,身边躺着的正是昨日为他系上红丝带的云娘。 云娘一丝不挂,如一块纯白柔软的面团,趴在李长生的胸膛,脸颊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潮红。 李长生睁眼,看向身旁睡熟的云娘,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皱眉不是发愁,也不是无奈,而是在惋惜,惋惜如此一个美人竟然沦落红尘,惋惜如此良辰美景,屋外竟是那么吵闹。 ——他实在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突然,屋外健马惊嘶,马蹄急切,只听“砰”的一声,骏马前蹄飞扬是直接踢开了李长生的房门。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云娘骤起,一招指打七星,是瞬间便封住了李长生周身七处大穴。 马上那大汉见状凌空而起,整个人如一只大鹏鸟一般,直接扑到了李长生身旁。 李长生看向大汉,脸上并不惊慌,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出门。” 大汉一愣,皱眉问道:“为什么。” 李长生笑道:“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出门容易吓哭孩子。” 那大汉仰头哈哈大笑,满腮的胡须随着抖动,脸上两道从眉角裂到嘴角的鲜红刀疤如蜈蚣般扭动着,煞是可怖。 “只可惜,现在要哭的不是孩子,而是你。”他这般说着,一把揽过云娘。 云娘浑身赤裸,雪白的肌肤,玲珑的胸脯,修长结实的大腿,是一览无余。 李长生摇了摇头:“可惜,可惜。” 云娘媚笑道:“可惜什么?” 李长生道:“你这么美的女子竟然和这么丑陋的男人在一起,我实在是为你惋惜。” 云娘痴痴笑着:“他是丑了些,但总比一个死人好得多,这男人只有活着才有个鸟用,不是吗?” 她浪笑着,一只手已揽过那大汉的脖颈。 李长生道:“难道我今天就要死了?” 云娘道:“没错。” 李长生道:“我为什么要死了。” 云娘答道:“因为望舒要你死。” “望舒为什么要我死?” “因为你抓了方应难,他是望舒的人,没有可以抓望舒的人。” 李长生点了点头,脸上竟是没有丝毫惧色。 “你不怕死?”云娘皱眉道。 “怕。”李长生打了一个哈欠,“但我知道现在的我死不了。” 话音一落,他便是如弹簧一般跃了起来,接着剑光一闪,莫离已然在手。 云娘顿时花容失色,一张嫩白的小脸眨眼便透出一股青色,冷汗亦是雨点一般落下。 “怎么可能,我已经封住了你七处大穴,你怎么还能动?” 李长生笑了笑道:“没什么不可能。” 他的笑还是很好看,但在此时此刻云娘和那大汉眼里,那笑简直比黑白无常还要可怖。 “不要···”云娘双腿不断抖着,像一只受了惊的母鸡,踉跄着走向李长生,“不要杀我。” 就在她“杀”字出口之际,李长生的剑已悬在她的咽喉。 “女人说不要时最好真的是不要……” 云娘指缝间的银针“咣当”落地,下巴颤抖着,脚下是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那壮汉见李长生分神,刚欲拔刀,迎面却扑来一股淡雅的花香——是茉莉的香气。 茉莉,莫离,可这壮汉已经和这世界分离。 李长生还剑入鞘,系上那条红丝带,走过云娘身旁:“你应该庆幸你是一个女人,我不杀女人。” 云娘冷笑:“呵,愚蠢的男人,你还是关心一下你的兄弟吧。” 济宁城。 李长生一路纵马,顶着烈日狂奔了两日半,终于赶回了济宁城。 他很急,汗水已打湿了他脖颈上的红丝带,由鲜红变成了暗红。 城里的人看见李长生都是一惊,他们惊的不是李长生纵马,而是李长生的脖颈上竟带着红丝带,因为只有他杀人时才会带着那条红丝带。 他纵马回到衙门营房,一脚踢开那房门,见着那空荡荡的房门,神色一怔。 “杜三、张飞飞、白凯!”他大声呼喊着。 这三人都是他的同僚、挚友、知己,往常只要他一喊,他们便会带着欢声笑语一同出来,可现在,营房周围却是一片寂静。 他心中有一个预感,那个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李捕头,快跑!”一个老杂吏蹒跚着脚步赶到李长生面前,“通判下令拘你,说你杀了同僚,罪大恶极可当场扑杀。” 李长生一愣:“孙头,这是怎么回事?” 孙头道:“杜三他们被人杀了,一剑封喉,验尸的仵作说只有你才有这个本事。” 两人正说着,屋外马蹄急切,显是有大批人马向着衙门营房赶来。 “李捕头,快走!”孙头推着李长生向着后门走。 李长生却是僵在原地,口中呢喃道:“我刚从济宁府回来,我没有时间杀人啊,我要去找通判大人。” 孙头满了皱纹是急的聚在了一起,道:“李捕头,你对我有恩,我不会害你,你快走,通判大人是下了死命令的。” 他话音刚落,一众营兵已是大门口一字排开,手中弓弩直指李长生。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李长生顶住孙头,对这打头的百户喊道。 那百户鼻子一抽,手一扬:“放箭。” 霎时间,数十支弩箭齐齐朝着李长生射来,他没想到这群营兵竟然会不听解释直接放箭,愣神间,箭矢扑面而来。 “噗···” 箭矢带出一道鲜血,迷住了李长生的眼睛,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睁睁看着老孙头瘫软在自己怀里。 “李捕头,快走···” 第4章 望舒是谁 黄昏,又是黄昏。 李长生躲在一片密林中,暗不见日,一股枯树腐烂的味道弥漫在他周围,盖住了他长剑的茉莉花香。 他活了二十一年,从没有一天像今天如此狼狈,这么说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吃过苦。 作为捕快,挨上一刀流几碗血是常事,更别说饥一顿饱一顿、风里来雨里去,受些风霜苦寒。 只是从前纵使挨刀,也知道自己仇家是人,可现在除了“望舒”这两字外,他一概不知,懊恼、悔恨、愤怒充斥在他心头。 他向着树干重重锤了几拳,发泄着心中的愤怒:这个仇我几下了,望舒!望舒! 望舒,这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那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不是人,难道是一个组织? 他脑海中回想起老孙头说的话“一剑封喉”,江湖上能做到一剑封喉的人也算是一流剑客,济宁城里的那一对男女武功也不弱,能招揽这些人,这个望舒实力不小。 李长生想着,猛地又皱起了眉头,这江湖上的事好说,可通判大人为什么也要置自己于死地,这件事明摆着有蹊跷,难道这望舒有朝廷的背景? 可这望舒既然有这样的背景,为什么要为难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捕头,就因为自己抓了方应难?可这方应难和望舒又是什么关系? 李长生的心里有很多问题,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舒展了眉头,倚在树干上竟是直接闭眼睡去。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做不成的事便不要做,想得越多做不成的事就越多,还不如做一些能做成的事,比如说睡觉。 人的一生有大半生都在睡眠中度过,造物主如此设定,自然是因为睡眠对人极其重要,只有睡眠才能让人有更充足的精神面对艰难和挑战。 但想拥有一个好的睡眠却不容易,比如现在,刚刚闭眼的李长生便听到一阵有规律的树叶簌簌声。 他不动声色,依旧闭着眼,直等到来人走到近前才缓缓睁眼,并佯装打了一个哈欠。 点点夕阳透过细碎的缝隙照在来人脸上,李长生抬头看去,只见那张人脸根本已算不上是一张脸。 这张脸的左面似是被烈火烧过,面皮已经干瘪收缩,呈现出波浪一般纹理,将他的鼻子、嘴巴、眼睛都歪歪斜斜地扯到一边,没被烫伤的右脸也被人用刀刻了一个王八。 李长生看着他,竟觉得之前在济宁城的大汉也没有那么丑。 “你是谁?”李长生开口问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人没有开口竟是直接跪在地上,双眼泪水四溢,喉头发出阵阵痛苦的嚎叫。 李长生盯着这人的嘴巴,瞳孔一震,这人的舌头整根被人剜了去,牙齿也是七零八落。 这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扶住这人,道:“兄弟,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他这话说得热切,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来人含住热泪,在地上写下两个大字——望舒。 李长生大惊看着眼前人愣在原地,又是望舒,这人是怎么找到这来,难道是望舒送他来的,如果是望舒送他来的,望舒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 “你是谁?你怎么找到的?” 来人在地上写到:白不愁。 “玉面银枪白不愁?”李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人竟然声震两淮的白不愁。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不愁在地上缓缓写到:我杀了望舒的人,是她把我折磨成这样。 李长生瞳孔震颤,他如何也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狠毒的人会把人折磨成这样。 “是谁送你来的?”他又问道。 白不愁泪如泉涌,全身震颤地指向“望舒”两字。 一瞬间,李长生竟想要呕吐,他弯着腰不住地干呕着,似是要把胃整个都吐出去。 他呕吐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恶心,恶心望舒设下的这一场猫鼠游戏。 究竟是谁将人当做玩物一般戏弄,谁又可以把人当做玩物? 李长生扶起白不愁,他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然后他便要去找望舒,不管他是男女,他都要狠狠朝他脸上揍上几拳,直到打飞他的鼻子! ※※※※※ 兖州府是一个大城,贯通南北。兖州城里的长街也是很繁华热闹的街。 时日正直申时,日头西落,淡淡的金光洒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一匹快马奔驰而过,将街上的人群划做两半。 李长生跨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也护住身前的白不愁。 白不愁干咳了几声。 “快到了,我这好朋友的宅子很是豪华,你在这里可以过得很舒服。”李长生展眉笑道,似是对自己这位朋友颇为信任。 白不愁点了点头,又咳了一声。 “你想知道我这朋友是谁?”李长生双腿一夹,“告诉我这朋友名叫成松柏,山东成家的成松柏。” 成松柏。 成松成柏,护佑一方。成松柏喜欢松树和柏树,他的院里种了许多松柏,每到闲暇时他便喜欢到树林中散步,摸一摸那粗糙的树皮,享受树冠带给他的阴凉。 松柏带给他阴凉,他也想把这份阴凉带给其他人。 老管家急匆匆地跑来,呼吸急促道:“少爷,李长生来了。” 成松柏一笑,将扇子铺展在胸前:“快带他来见我。” 老管家为难道:“可老爷不是说不让他上门?” 成松柏又是一笑,只不过这一次眼中带了那么一丝狡黠:“只要府里人不说,老爷怎么会知道呢。” 老管家尴尬地笑了笑,道:“这···这不好吧···” “快去!”成松柏一喝,显露出家主的威严。 “是,我这就去。” 成松柏看着门外,脑中已期待着李长生是否有什么变化:“彩云,是去拿一坛好酒来,再准备几样下酒菜,今天我要喝酒。” 彩云点了点头,不敢有丝毫怠慢,她知道少爷平时滴酒未沾,如果不是贵客,少爷绝不会让她拿出整坛的好酒。 “啊!”屋外突然传来彩云一声尖叫。 成松柏眉头一皱,寻声看去,问道:“彩云怎么了?” 彩云瘫软在地上,指着地上一颗圆滚滚的人头,打颤道:“死了···死了,少爷,管家死了···” 第5章 莫管闲事 成松柏听到彩云所说,眉头一皱,眼神中瞬时闪现出一抹杀气。可还没等他开口,一支羽箭已钉在了桌上,上面写着四个字——莫管闲事。 羽箭的尾羽还在震颤,是张扬也是挑衅。 “抱歉。”李长生走了进来,脸色沉重。他知道成松柏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而这个老管家已在成家三十多年。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说需要我帮你什么。”成松柏目光灼灼,如果说刚才他只想帮李长生十分,那现在他便想帮二十分、三十分! 李长生唤来坐骑,指了指马上的白不愁:“他是白不愁,我想请你帮我照看一下。” “他是白不愁?声震两淮的玉面银枪白不愁?”成松柏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会是白不愁,“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望舒!”李长生开口道,“他杀了望舒的人,我也杀了望舒的人。” “好,我会帮你,只要我不死,白不愁就不会死。”成松柏点了点头,“我也要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杀了望舒。” 李长生也点了点头:“只要我不死,一定亲手把望舒送到这,让你打飞他的鼻子!” 成松柏看着李长生,脸上一笑,他刚才心情可以用愤恨来形容,但现在他的脸上已有了笑。 朋友喝酒岂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良药。 “你知道望舒是谁?”成松柏脸色有深沉下去。 “不知道。”李长生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并没有月亮,“但我猜她应该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养尊处优、自命不凡、气量极小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女人才会用望舒这种代号,也只有养尊处优、身世不凡的人,才有实力招揽方应难这种高手,干这种自以为是的事。”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她的气量呢?”成松柏问道,他这话刚一出口便发觉自己问得实在是多余。 一个气量大的人却不会将人折磨成白不愁这样。 李长生只笑了笑,他知道成松柏并不懂女人。 “那你觉得这个望舒会是谁?” “皇上的母亲、妃子、公主,各地亲王、郡王的掌上明珠,还有朝里一些权臣的千金都有可能。” 成松柏道:“或许可以把范围再缩小一些,能挟制山东的只有鲁王、德王、衡王,而德王至今没有子嗣,山东境内有怀疑的只有兖州府的鲁王和青州府的衡王。” 听到鲁王的名号,李长生一笑,而成松柏当即也明白了李长生的意思。 “鲁王那边我会打探的,望舒杀了我们成家的人,我一样不会放过他。” 李长生拍了拍成松柏的肩:“谁也不能放过望舒,皇帝老儿来了也不行!” 他说罢,又想了想如果这望舒真是皇帝的老娘或者妃嫔,那该怎么办?那也只有一个字——杀。 犯恶杀人者死,这是六扇门的铁律,也是他李长生的铁律。所谓铁律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不避亲族,不惧权贵。 李长生拜别了成松柏,他们没有喝酒,送别的酒滋味总是不太好,他们约定等报了仇、得了清白再好好喝上一顿。 济宁城。 李长生出了成家便往济宁城奔去,他要去找云娘。她是望舒手下的刺客,只要找到她便不愁找不到望舒下落。 他来到之前那家青楼,老鸨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窄袖褙子扑棱棱如一只孔雀般钻进李长生怀里。 “大爷,我就说你忘不掉咱们这的姑娘吧,我家的姑娘个个都和水蜜桃似的,水儿足着呢。” 她这般说着,窄袖一扬,便有七八个姑娘围了上来。 李长生看了这老鸨一眼,道:“这家店里有几个老鸨?” 那老鸨一笑:“不多不少两个,大爷之前看见的一定是我的姐姐。” 李长生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大爷,别愣着了,挑姑娘吧。”老鸨说着已将两个姑娘推进李长生的怀里。 李长生横臂一拦,脚下一转,眨眼间便躲开了那两个姑娘,摸到了老鸨身后。 他擦着老鸨的鬓角,一只手已贴在她的后腰,并顺势向下游走。 那老鸨身子一紧,耳根已是烧得通红:“大爷别心急嘛,进了屋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哈哈哈哈。”李长生听罢竟是仰天大笑,“你故作风情的样子实在是可笑,明明是个黄花大姑娘,却要装出一副风尘女子的样子。” 那老鸨听罢,一张脸立时红得和猴屁股似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哈哈哈哈,你简直是在自讨没趣,说吧,望舒在哪?” 那老鸨见状也不再掩饰,娇喝一声:“姐妹们动手,别让他跑了。” “是!” 一声“是”后,那一众刚刚还粉面桃腮、满眼风情的姑娘,眨眼便成冷若冰霜的杀手,她们抽出短刀,如饿狼般将李长生围在正中。 李长生还在笑,简直是要将眼泪都笑飞了出去,他这一生中还从未有过这般遭遇。 “李长生今天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为什么你们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知道你不杀女人。”那老鸨得意道,“对于你的事我们都知道,这天下没有望舒不知道的事。” 李长生又笑,这一次他恨不得要将眼珠都笑出去:“女人啊,最不该的就是信了男人的鬼话。” 老鸨听罢一怔:“你……” “你”字刚一口,李长生已然出手,他的手很快,脚也很快,只一眨眼的时间,他便点了在场所有女人的穴道。 李长生一脸坏笑,缓步走到那老鸨面前:“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望舒在哪吗?” “我知道你不会杀女人,你不杀我我就不怕你,我不怕你,自然是不会开口的。” 李长生又笑:“我是不会杀女人,但不代表我不会打女人,这世上有些酷刑可比死更让人恐惧。” 还不等那老鸨反应,他便是一把将她扛到肩头:“再问你一遍,望舒在哪?” “不说!” “不说”两字刚一出口,李长生一只手掌已然落下,他的手掌修长有力,落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堪比烙铁。 “啪”只一声,那老鸨的眼圈便含了泪水——是痛苦也是羞辱。 “说望舒在哪?”李长生喝问着,手掌已然落下。 “啪”又是一声。 “说!我说!” 第6章 不断的麻烦 那老鸨小脸通红,两只杏眼里含着热泪,回眸看向李长生是楚楚可怜。 “我说,我什么都说。” 李长生停了手:“望舒在哪?” “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带你去。” “好。”李长生话一出口,便解开了这老鸨的穴道,“现在你可以去带我去找望舒了?” 那老鸨捂嘴偷笑,楚楚可怜的双眼转瞬便现出杀机:“李长生,你实在是不应该小瞧女人。” 李长生也笑:“我从来不敢小瞧女人,特别是像你这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有人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其实不然,人都会说谎,只是人们更容易被漂亮的人骗罢了。 “可你已解了我的穴道,而我现在已有七分的把握杀了你。”老鸨说着,转动了扶手上的机关,一道暗门豁然打开。 门内竟是二十余名腰挂雁翎刀的刀客。 他们瞅着暗门打开,纷纷拔刀,亮出阵阵亮白的刀光。 李长生挑了挑眉:“就凭他们你就有七分把握?我本来还想看看你有什么高招,不过如此。” “江湖上都说李长生是一个风流剑客,今天见了也不过是愚蠢的自大狂。” 老鸨冷哼了一声,眼中忽而闪出一丝得意。 “或许这二十多人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却绝不敢伤他们一根汗毛,你若伤了他们,我敢保大明境内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李长生“哦”一声,来了兴趣:“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锦衣卫。” 锦衣卫是什么人?他们是皇帝的亲卫,是大明皇帝的威严与脸面。谁要是敢打皇帝的脸面,那便是罪同谋逆,当夷三族。 那老鸨笃定李长生不敢出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带有几丝媚态。 她已经想好,等一会擒住李长生,她一定要狠狠打他的屁股,把他的屁股打一个皮开肉绽! 李长生看着那二十多个刀客手中的绣春刀,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慌张。 在大明没有人不害怕锦衣卫,那北镇抚司的诏狱号称是铁人进去都能打成铁水。 他不是铁人自然不想变成一滩铁水,留得青山在,不怕打不歪望舒的鼻子,所以他选择了跑! 江湖上都知道李长生剑法一流,有一剑封喉的本事,但其实他的轻功也不错,一手“八步赶蝉”和“千古一鸿毛”绝对算得上绝顶的轻功。 只听“嗖”的一声,李长生整个人如箭一般直窜而起,接着剑光一扬,刺穿屋顶,如龙出涧般跃了出去。 老鸨和一众锦衣卫愣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有想到,像李长生这种出名的侠捕竟也会选择逃跑。 李长生从青楼跃出不敢有丝毫停歇,这锦衣卫的厉害他是清楚的,这个望舒竟然能使唤得动他们,背景之深难以想象。 ——只是为什么不见云娘? 想到这他回头望去,见没人追来当即放缓了脚步。 他们能在青楼设伏,按理说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行踪,既然如此,云娘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们如果是想擒住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出锦衣卫,还要让他们躲在暗门内,让一群女人对付自己。 “糟糕,让那女人唬住了!” 等李长生再返回那青楼时,那青楼里的人早就顺着刚刚的暗门跑了。 他学着刚刚那老鸨的样子,转动扶手,竟发展这暗门里还有一道反锁的暗锁。 李长生红尘中闯荡二十多年,号称十五岁后从未被女人骗过,没想到这次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唬了。 可她骗自己是为了什么?她难道不是望舒的人? 正当他疑惑之际,青楼外突然传来阵阵清脆的甲叶声,一大队披甲军士已是将青楼团团围住。 “逃犯李长生听着,吾乃济宁城参将刘破庵,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老子的佩刀可不长眼睛。” 李长生叹了一口气,他从没想过自己一天之内会逃跑两次,或许他真的不该招惹那个望舒,也不该找云娘给自己系上那条红丝带。 老人说江湖三大忌“和尚道士女人”,说的是一点不假。 他又施展出那“千古一鸿毛”的轻功,从之前那个洞钻了出去,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他径直奔向了城郊的密林,他要在密林里好好思索对策。 可他刚窜出去,身后便传来“汪”的一声——那刘破庵竟然带了狗。 只见一条幡子(山东长毛细犬)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紧跟着李长生向城外密林奔去。 “追,别让李长生跑了!”刘破庵高声喊道。 风在耳边呼啸,冷得像腊月的雪,也像李长生此刻的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他本是济宁城出名的捕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 他曾有过侠名,也有一众过命的兄弟,但现在这一切都随着“望舒”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他不懂自己只是抓了一个方应难,为什么就要遭受如此灾祸。那望舒既然这么有权势,直接在狱中将他保了便是,为何要对他和他的兄弟下手,他们做错了什么? 李长生窜进了密林,可那只幡子仍是紧跟其后,他无奈拔剑回身,将那只幡子斩在树旁。狗血的腥臭将莫离的花香掩盖,一柄利刃是绝不甘心自己被用来宰杀畜生的,那原本凛冽的剑光顷刻黯淡。 他往密林深处奔去,却不想在那密林之中,一个女子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那女子瞅着李长生奔来,脸颊一扭借着树影为自己蒙上了一层薄纱,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眼中的无限柔情。 李长生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苦道:“又要倒霉了。” 第7章 朝惜夕朝 李长生大呼倒霉,却又不得不向着那女子奔去。 那女子看着李长生,轻轻抬了抬手,五只如白葱般的手指拂风而过,带起淡淡的香气。 “李长生,你看见我总该停停的。” 李长生果真停住了脚,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走停下?”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停了下来。”女子莞尔一笑,“我原以为你是绝不会听女人话的。” 李长生暗骂了一句“啰嗦”,开口道:“第一,我并不是因为你让我停下我才停下,而是你当了我的路我不得不停下,第二,我听女人的话但不听蠢话。” 那女子听了李长生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确实有几分意思,也有几分胆量。” “我不只有几分胆量!”李长生道。 女子笑得更媚:“有胆量的李长生却在青楼逃跑了两次,确实是有胆量。” 李长生脸色阴沉,在青楼逃跑绝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你是谁?没别的事请让开!” “我说过我是谁不重要。”那女子眼尾一挑,“不过我却能带你找到望舒。” “望舒!” 李长生眼睛一亮,但转瞬又恢复平常。 “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找到望舒?” 女子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娥眉圆脸,一身蓝袍紫衫,竟有一股端庄秀丽之气:“就凭我知道你要走这条路,就凭我妹妹骗过了你。” “你妹妹?”李长生眉头一皱,“你妹妹是那个老鸨?那你又是谁?” “我的名字叫严朝惜,我妹妹叫严夕朝。现在我已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你,你信不信我?”朝惜向着李长生伸出去了手,眉眼中带着恬静的笑意。 “我信。” 严朝惜笑了笑:“那好,李捕头跟我走吧。” 李长生也随之一笑:“我信你,不过我并不想跟你走。” “你不想找到望舒?” “我想。”李长生顿了顿,“但我也知道,我倘若跟你走了,那便和上刀山下油锅没什么两样。” “哈哈哈哈。”严朝惜笑如银铃,“李捕头说笑了,你跟我走从今往后便是荣华富贵、佳人相伴。” “佳人,你说的是你?”李长生仰天笑道。 “不光是我,还有妹妹。跟我走,我们两个都是你的。”严朝惜口中虽说着媚语,但脸上却仍是一副端庄模样。 “如果是你们两个,那可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煎熬,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严朝惜听了这话仍是不恼,淡淡笑道:“就算李捕头不喜欢我们姐妹,家父也另有安排,不会让李捕头失望的。” “严尚书的女儿果然不凡,但李某戴罪之身,无福消受,再会!” 说罢,李长生又是施展出“千古一鸿毛”的轻功,直窜而起。 可就在窜到树梢的一瞬间,周围银铃声乍起,千百道银线眨眼间便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李长生无奈只能又落回地面,苦笑着看向严朝惜:“倒霉,实在是倒霉,不知道是我流年不利,还是遇到了白虎星作乱。” “李长生,祖籍山东登州府蓬莱县宁海州,正德七年生人,令尊李岩是登州守备,你七岁学剑,师从全真柳从义,得天罡三十六剑真传。正德十五年,令尊战死,通政使司左参议和令尊交好,照顾你一家老小,并举荐你到济宁府做捕头,任上三年破获大案十六起,擒住大盗七十二人。”严朝惜眼尾一翘,“我说的这些可有一丝遗漏。” “没有。”李长生抱剑道。 严朝惜接着道:“你自负剑法无双,风流成性,江湖上只道你是个浪子,却不知你十三岁时便为情所伤,表白村姑小芳被拒,自此直十五岁,总共表白二十六次,被拒二十六次,我说的这些可有一丝遗漏?” 李长生的脸已红了,但口中仍道:“没有。” “你自十五岁后,每月去醉仙楼十次,只喝酒从不点姑娘,你在醉仙楼中悟道,自创红尘七剑,自此成名。”严朝惜看着李长生眼中生出一抹笑意,“只不过这是你自己酒后和同僚时说的,真实情况是……” 李长生脸已彻底红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不要再说了,说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严朝惜笑道:“很简单,家父想请你杀了望舒。” “杀望舒?怎么严尚书也和望舒有仇?” “谁阻了家父的路,谁便和家父有仇。” 李长生冷冷一笑:“那你知道望舒是谁?” “不知道。”严朝惜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让我去杀她。” “但我们知道她的亲信会去哪?只要抓住了她的亲信,还愁不知道望舒是谁?” “所以是你们抓了云娘?” “没错。” “她现在在哪?” “你不必知道。”严朝惜仍是一副端庄模样,“你现在有了我们姐妹,不需要再想别的女人了。” 李长生看着那端庄优雅的严朝惜,心中是说不出的鄙夷。 他不是君子,也喜欢那窈窕女子,但对严朝惜这种依附与他人,靠着那被称为“父亲”的朝中大员而自抬身价的女子,他简直是比看见臭虫还要恶心。 “有一句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李长生握住剑柄,“你让我想吐!” 说罢,他抽出莫离,一个纵身直冲那千百道银丝阵中,剑光霎时扑朔,斩断银丝入雪落。 严朝惜看着李长生,眉头一皱,她没想到李长生会拒绝她,而且不惜要闯那银丝阵。 “小妹,杀了她!” 第8章 金色传说 “叮叮”树梢中一声银铃脆响。 李长生抬头一看,树梢上正是那妓院老鸨。 只是现在她换了一身鹅黄短衫,长发卷在脑后梳了一个垂挂髻,笑起来时露出半颗虎牙,是七分俏皮三分妩媚。 她便是严朝惜的妹妹严夕朝,只见她脚尖一点,从背后摸出长笛,径直朝着李长生扑去。 李长生出剑格挡,想用气力逼退这严夕朝,却不想这小丫头手下老道,竟在剑法中融合了擒拿的技法,反手一压,就要用长笛反削李长生手腕。 李长生翻转剑护,抽身向后撤去。他手中莫离比严夕朝的长笛长了一倍有余。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人争斗李长生已是占了先利,但严夕朝手中长笛却也灵巧,缠斗许久竟是不落下风。 “李长生,说过不要小看女人。”严夕朝得意一笑,“我这手中长笛有剑法有擒拿还有棍法和峨眉刺的技法,你想破我的招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长生冷哼一声,手中莫离抖出一线寒光:“杂而不精,想破你的招式一剑足已!” 严夕朝刚想开口,一股花香已然扑面,她只绝自己颈边一凉,李长生的剑已在眼前。 她形容不出这一剑的速度,因为她根本没看到李长生出剑。 “你和你姐姐应该庆幸我不杀女人。”李长生说罢,剑锋一收转头便走。 那严夕朝看着李长生的后脑,瞳孔一震,大喊道:“姐姐,他是金色的,他的后脑有金光!” 她说着,脚下一点朝着李长生追了过去。 “你是金色的,我要你娶我!” 李长生听着严夕朝说着什么“金色”“娶我”一时竟是摸不到头脑,他之前被她所骗,心中不免忌惮这女人又再耍什么花样。 他这正想着,严朝惜却是喝道:“妹妹,你别胡闹,哪有什么金色,你快回来,不然父亲饶不了你。” “姐姐,父亲答应过我,我要是找到金色的随我走,现在我找到了,我要他娶我!” 李长生看着这一对姐妹,心中纷乱,是在这密林中一刻不想多待,吸了一口气便是狂奔而去。 严夕朝见状撂下一句“我去追他”是提气便走。 严朝惜不会武功脸上虽是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严朝惜,你的妹妹和李长生跑了,你回去怎么和爹交代?” 说话的是一位青衣公子,他款款从树后走出,手里拿着折扇,剑眉斜飞入鬓,带着七分温润三分英气。 严朝惜凝住神情,回身看向这公子:“沈应怜,父亲可答应过夕朝,只要有一天他找到脑后有金光的人便任她性子。” “爹是这么说过不假,你别忘了你妹妹说爹是什么颜色!”沈应怜嘴角一歪。 平日你不是最不信夕朝那一套,怎么今天便信了,莫不是夕朝说你是青色,心里吃味?”严夕朝又道,“你刚才一直袖手旁观,不怕父亲怪你办事不力?” “哈哈,你这一张脸皮只有事关你妹妹时才有一点紧张。”沈应怜折扇一展,“君子有所言有所不言,走吧,去客栈等他。” 竹林尽头,严夕朝依旧紧跟着李长生。 “李长生你停下,我只是让你娶我,又不是杀你!” 李长生狠狠呼了口气,脚下猛踏竹梢,想到彻底甩了这小神婆。 却不想恰在此时,身后一声惨号,接着是噼里啪啦不断的折竹声,正是那严夕朝一脚踏空,不慎失足坠下。 李长生松了一口气,脚下不停心中感叹终于甩了这小巫婆。 他走出几步,低头一看这竹子少说也有两丈有余,心跳不由紧了一分。 “艹他娘!”李长生口中大呼晦气,转身向着严夕朝的奔去。 只见青翠的竹林中,那鹅黄的短衫格外显眼。 李长生走近了过去,看着那平躺在地上的严夕朝,伸手去探鼻息。 也就在他伸手的一瞬,严夕朝杏眼一睁,露出半截虎牙,娇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长生起身也不说话,是扭头便走。 “喂,李长生,你等等,我真是真的想嫁你,你脑后有金光,那可是万里挑一……不是,是千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严夕朝紧跟着李长生,“京城里想娶我的人多了,我都看不上,我严夕朝一定要嫁一个金色!” 李长生冷着脸只觉她聒噪:“你刚还要杀我,现在又要嫁我?” “杀你是父亲的命令,嫁你是我自己的想法。” “若你嫁了我,你还要听你那父亲的命令?” 严夕朝一愣:“我嫁了你,你便是父亲的女婿,父亲自然不会杀你了。” 李长生侧目看了这小神婆一眼:“你说我是金色,你爹严尚书又是什么颜色?” “父亲是紫色,比你略低一等。”严夕朝手一背,“你可别小瞧了紫色,紫色在常人里已是凤毛麟角,人分五色,青蓝红紫金,京城里那些翰林院学士能到红色的已不多见。” 李长生一笑:“我这金色还挺厉害?那怎么我现在还是个捕头?” “时运不到,你是金色,日后一定是功成名就的。”说着,严夕朝脸一板,“所以我一定要嫁你!” “所以你嫁我只是因为我是金色?”李长生反问道。 严夕朝刚要点头,是立时顿住:“呃,也不是……” 李长生也不看她,只是摆了摆手:“好啦,你这么漂亮,京城里人才济济你总会遇到金色的,我是个逃犯,你不要跟着我。” “你也说我漂亮,你也觉得我漂亮对吧,你不是风流成性吗?让我跟着你,我会做许多事!” 李长生拔剑抵在严夕朝下颌:“我是风流但我不随便,我只喜欢我看上的女人,你在跟着我我就把你绑在树上!” “李长生,我能带你找到望舒!你就不想寻个真相,替你兄弟报仇?” 第9章 消失的客栈 李长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严夕朝,目光冷冽如剑。 “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快说!” 严夕朝小嘴一拧,满不在乎道:“你娶我,我就告诉你!” 李长生脚下一踏,剑柄一转,眨眼便顶在严夕朝小腹。 严夕朝一愣,眨了眨眼,却也不怕,胸膛一挺道:“我严夕朝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长生见过的女人绝不算少,有看脸的、有看钱的,有喜欢被玩弄的也有喜欢玩弄别人的,但凭着一个金光便要嫁他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没了办法。 ——他无可奈何。 “你先告诉我,娶你的事以后再谈。” 李长生紧崩着一张脸,而严夕朝却是笑如春花。 “你答应了,好,我告诉你,望舒的亲信每月十五,都会约相聚,这个月他们去云蒙山!” 严夕朝说得很快,仿佛生怕李长生后悔了一般。 “我现在告诉你了,大丈夫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准耍赖。” 李长生扶了扶额头,满腹惆怅,但看着严夕朝那闪亮的双眼,心里又不由:“他们去云蒙山哪里?” “飞来客栈!” 客栈不会飞,一间客栈决不会凭空出现,也决不会凭空消失。 但飞来客栈却会飞,人们不知道他是由谁人所建,只知道它每月十五准时出现,十六一早便消失,山里人都叫它鬼栈,没人敢靠近。 “飞来客栈?”李长生道,“这是云娘告诉你们的?” “云娘?她只是一个小喽啰,望舒的背景大着呢,就连父亲也要忌惮三分。” “你们知道她是谁?”李长生问道。 “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知道这望舒的背景?” 严夕朝神情认真道,“在短短一年内,能将势力遍布两京十三省,这样的背景你不觉得可怕?” 李长生一惊:“严尚书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们这么说是不是太谦虚了?” “你信不信随你,等你到飞来客栈看看就知道了,一个客栈要在一天内建起,一天内拆掉,还要不为人所知,你想一想这是什么势力!” 李长生“哼”了一声,心中只信了严夕朝两分,他也算是山东境内有名的捕头,云蒙山里济宁城又不远,若真有这么神奇的一间客栈,他能没停说过? “这飞来客栈你姐姐是不是也知道,你们是想让我自投罗网,然后瓮中捉鳖?” 严夕朝听了一笑:“你放心,只要你娶我,我决不会让你当王八!” 她说着,虎牙半露,笑得极是俏皮。 “不过姐姐他们应该是会去,这也是父亲给她的任务。” 云蒙山。 李长生和严夕朝赶到云蒙山时,天色已欲晚,火红的晚霞挂在天边,宛如一匹扬鬃的烈马。 云蒙山与泰山相通,山虽不高但山路崎岖,一峰叠着一峰,一山抱着一山,当真是称得上“山重水复疑无路”。 “你确定这个山里会有一间客栈?”李长生问道。 严夕朝道:“确定,而且还是一间很气派的客栈。” 李长生眼气一横,心里暗骂道:“也不知道自己中了邪,信了这丫头的鬼话。” 又走了一阵,他眼前突然闪现出点点红光,那是十几盏红灯笼。在这红灯笼后面还有三顶轿子,轿子里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娇笑声。 “这些女子大晚上到这山里干什么?”李长生喃喃道。 “女子晚上出来自然是为了男人。” “你是说他们是望舒找来的?” 严夕朝点了点头:“望舒的手下不光有女人也有很多男人,而男人每隔一段时间总是需要女人的。” “她们!”李长生一怔,“她们是去飞来客栈,可飞来客栈明天一早不就消失?那她们……” “没错,她们会随着一起消失。”严夕朝漠然道,“女人不就是这样。” 李长生的拳头已紧握:“飞来客栈离着还有多远?他们有几个人?” “应该就要到了,他们有八个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你一个人不是对手,如果我是你,我就等他们喝足了酒,正尽兴时杀进……” “你不是我!”李长生说着,已是窜了出去,像一阵风似得向着飞来客栈奔去。 严夕朝看着李长生脑后闪烁的金光,闷闷道:“这个呆子怎么会是金光!” 她虽这么说着,但脚下也随着李长生向着客栈奔去。 飞来客栈。 李长生还没看清那客栈的牌匾,一阵酒香便扑进了他的鼻子。酒是上好的云门春,菜是正宗的博山菜。 欢声笑语、美酒佳肴,若是再有佳人相伴,就算是少活十年也是值当。 “大哥,这次美人可来得慢了些。” “是美人来的慢了些,还是你心里急了些?” 客栈内的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忽的笑声中掺杂了几声细碎的脚步声。 “大哥,来了!” 一众人齐目看去,只见门口处一人负剑而立。 “你是谁?”一光头矮脚大汉问道。 第10章 厚脸皮的人 李长生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笑意,径直走进了这家飞来客栈。 他毫不客气,走向那最近的一桌,用脚一拉那椅子腿,屁股往下一坐,倒了碗酒,仰头一饮而尽,那模样就好像他才是这间客栈的主人。 “好酒!”李长生道,“这云门春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说着,他又扯下半截烧鹅腿:“这烧鹅也不错,鹅是上好的农家鹅,厨子也是顶尖的鲁菜厨子。” 那八名大汉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李长生,面面相觑。 “在下燕天二,不知阁下是?”一个虬髯大汉拱手问道。 李长生眼角一撇:“燕天二,青城十三燕的老二?” 燕天二道:“正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李长生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可惜,可惜!” 燕天二不知李长生底细,赔笑道:“确实,如此好酒只喝一碗实在可惜。” 李长生笑道:“江湖上都说青城十三燕中,只有燕二爷最会做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湖上的朋友抬举。”燕天二又道,“不知兄弟是?” 李长生又倒了一碗酒,燕天二身旁一人开口喝道:“小子,你再大的排面,问了两次你也该报一个姓名了!” “可惜,可惜。”李长生又说了两次可惜。 这一次,除了燕天二外,其余七人脸上都已带了怒容。 “不知兄弟可惜的什么?”燕天二仍是一副笑脸。 李长生的目光在这八人脸上扫了一圈:“青城燕天二,少林释雪慎,武当龙门观顺真道人,崆峒普信大师,九龙山龙二当家,剩下三个面生。” 八人闻言眉头都是一皱:“你究竟是谁?” “李长生!”李长生终于说出了自己名字。 燕天二眼睛猛然一睁:“你就是李长生!”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精壮汉子已窜了出去,他拿着一对精钢打造的判官笔,直戳李长生的天突和檀中。 李长生侧身一笔,笑道:“我知道了,你是鬼童子栾不平。” 栾不平一击不中,膝盖向下一压,背身施展出一招“撩阴笔”:“笑?一会让你笑不出来。” 李长生手中莫离一转,拨开这一招,顺势拿住剑尾,将剑柄向前一推,直撞栾不平下巴。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栾不平口中鲜血淋漓。 李长生笑道:“可惜,我还能笑,你却笑不出来了。” 说话间,又有一人窜了出来,他曲肘抬臂,双手如勾,使得正是北宗螳螂拳。 “笑面螳螂张玉泉!”李长生开口道。 “正是老子!”他出手便是一招刁手抹喉,铁钩一般的手指直戳李长生咽喉。 李长生向后一仰,却不想张玉泉左臂藏了一记秘肘,直砸他的胸口。 张玉泉这一肘又秘又狠,砸得李长生连向后退了五步。 栾不平瞅准李长生后退的机会,直窜而起,施展出他的成名绝技“疯魔笔”。 笔出如疯魔,万魔不可挡。 只听那呼呼的风声,带起笔影点点,当真是气势汹汹。 可就在他的笔即将落在李长生身上时,一股淡淡的花香突然漫进了他的鼻子,他身形一顿,两只眼睛便看来那青石地砖迎面向自己撞来。 张玉泉眼睛一眯,心道:“好快的剑!” “玉泉兄弟,回来,咱们七人联手对付他!”燕天二开口叫回了张玉泉,又向李长生道,“早就听闻李捕头剑法卓绝,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李长生皱了皱眉:“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像你这种成名已久的大侠,为什么会甘心在望舒手下做事。” 燕天二笑道:“人这一生所为的不过名利二字,而恰好望舒这俩样都能给我。” “青城十三燕这样的名头还不够大?望舒能让你当青城的掌门?”李长生问道。 “哈哈哈。”燕天二仰头笑道,“李捕头还是小看了她,不过也没事,等到了下边,让阎王告诉你吧!”说罢,他已出手,一柄软剑卷起剑光,是猛然扑脸。 青城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派,青城十三燕的剑法亦是青城派中的翘楚。 昔年青城、武当剑宗之争,青城十三燕对阵武当新老七星,以少胜多,为青城赢下了三十年剑宗的名号。燕天二能在十三燕中排行老二,可见其剑法不俗。 燕天二首当其冲,少林释雪慎脚下飘飘然一滑,少林神拳已是攻向了李长生小腹,在这两人后方顺真道人伙着普信大师,一左一右攻来,更后方龙二、张玉泉和另一人摆好架势,随时准备攻向李长生破绽。 李长生看那软剑潋滟,当先向前跨了一步,手中莫离一绞,缠住软剑,燕天二奋力回拉,却不想小腿吃了李长生一记戳脚,是一阵剧痛。 正所谓力从地起,全身之力全靠腰腿支撑,燕天二脚下失足,长剑立时脱手。他毕生修为都在这剑上,不想竟在一招之内丢了兵刃,大骇之下急忙后退,他这一退让释雪慎身形一顿,攻势已减了三成。 李长生瞅准机会,手腕一转,将那柄软剑绕着自己小腹一转,只见潋滟的剑光宛如游龙,围在他的小腹,恰好逼住了释雪慎。 释雪慎这一停,背后的顺真道人和普信大师停步不及,正撞在释雪慎背心,他身子向前一倾,只听“嘶”的一声,剑锋从左胸直贯右肩,伤口由浅至深,深入血肉。释雪慎大吼一声,向后退去,连着身后顺真、普信、龙二一同逼了回去。 李长生这几招破敌于电光火石之间,一来的是他剑法高超,二来也是这几人配合不当,让李长生瞧见了破绽。 “释和尚,你没事吧!”燕天二问道。 “艹他娘,燕天二,你手下比你卵子还软,一招就让人夺了兵刃!”释雪慎名字虽有几分文雅之气,但说起话来却极是粗鄙。 燕天二虽未还口,脸色却已露出三分怒容。 普信大师接口道:“自家人莫伤了和气,中了李长生的反间计。” 龙二也跟道:“咱们人多,车轮战也耗死他了!” 也就在这几人说话间,之前一直没有出手的第七人已摸到暗处,解下背后的披风,单手一卷一掷,那披风如巨网一般朝着李长生兜头而来。 “血披风疯童子!”一直躲在门外的严夕朝喝道,“快躲开,李长生!” 李长生一惊,忙是挥剑去劈那披风,不想剑尖刚碰到披风,那披风便爆出一团烟雾,接着密如急雨的银针便是铺天盖地而来。银针密如急雨是避无可避,且每一根都涂有剧毒,见血必杀。 疯童子看着眼前未散的烟雾,嘴角已露出笑意:“这一招天衣无缝,江湖上能躲过去的不超过五人。” 第11章 假意真情 严夕朝站在门外看着那一团久久没有散去的烟雾,心里像是被一根烧得炙热的银针扎了一般。 李长生是她找了十几年才找到的人中龙凤,她不止一次在梦里梦见自己成亲的样子,穿戴着凤冠霞帔,身旁人脑后泛着金光,那是仅有她能看见的金光。 可现在金光埋没在那烟雾,她做了十几年梦,在终于有可能变成现实了的时候,被几个蠢汉砸得粉碎。 她银牙一咬,心中暗骂了一句“自大狂”,是拔出腰间长笛,直扑血披风疯童子而去。 疯童子没料想烟雾中还有人窜出,眼皮还没眨一下,眼边已有长发扫过。他垂眼向下看去,只看见自己胸口一个手指粗细的血洞,是血如泉涌。 “你是…”话没说完,他便是仰面倒下。 燕天二见李长生还有帮手,开口道:“兄弟们别慌,来人是个女的!” “女的,女的又怎么样?女人的武功也是杀人的武功。” 龙二最爱这种“朝天椒”一般的女子,娇小、鲜艳、火辣,淫笑道:“妈的,李长生好福气有这么带劲的相好,只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只能委屈委屈我了!” “找死!”严夕朝跨步向前,手中长笛一扫,使得竟然是昔日白云山庄的柔云剑法。 龙二出手格挡,只凭两只手掌便是挡住严夕朝不断的攻势。 “够劲!”龙二虎爪一拧,五指指尖都戴着精铁铸造的指套,每一个都是锋利无比,“我这虎爪掏了六十一个男人的心,今天也摸摸女人的胸脯!” 他这刚说着,一声轻咳响在耳边,接着便是一阵醉人的茉莉花香。 “李长生!”燕天二惊道,“你竟然没死!”他这话音刚落,龙二已是倒地,颈边一线血瀑是冲天而起。 “李长生,你没死啊!”严夕朝眼角一灿,笑眼中竟是涌出点点泪光。 李长生看着她,脸上虽说不上温暖,但也不似之前那般冰冷:“你躲在后面去!” 燕天二见疯童子的“天衣无缝”都没能咬了李长生的命,心中已生怯意,但嘴上仍是说道:“兄弟们,我们六个人,他李长生又没有三头六臂,咱们一齐上,杀了他找望舒领赏!” 李长生剑尖斜指地面,漠然地看向这几人,刚才他还忌惮这几人在江湖上的名号,但现在他已清楚这几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江湖上争斗讲究的是以命相博、以死相拼,心中不能有一丝胆怯和牵挂,心思一多下手便慢,而生死就在这一快一慢之中。 燕天二、普信大师、释雪慎他们都曾搏过命,那时候他们初出茅庐想要出名只有拿命拼,所以那是他们的剑快、拳狠、手辣,可现在他们发现了捷径——给权贵当狗。 一只看门狗只有活得久,才能得到主人更多赏赐,所以他们不想死。 燕天二口中喊着一齐上,但刚见身旁普信大师动了一步,便是掉头回转向着门外发足狂奔。 普信大师见燕天二逃跑,脚下不停,施展出一招“移形换影”,这本是他的御敌之技,但用来逃跑也是分外丝滑。 剩下的释雪慎、张玉泉、顺真道人几人见状也是无心恋战,纷纷向外奔去。 李长生嘴角一笑,勾起一个板凳,向着张玉泉背心踢去。只听“砰”的一声,板凳四散,张玉泉也跌在地上,躯干痛苦地缩成一团。 “李长生,其他人你就不管了?”严夕朝叉腰问道,“他们刚才可个个都想要了你的命。” “你姐姐会抓住他们的。”李长生又歪头看向严夕朝,“你姐姐是什么颜色,你又是什么颜色?” 严夕朝小嘴一撇:“姐姐是红色,我嘛,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颜色,我又看不到自己脑后。” “才是红色啊,我说就那样虚伪的人,一定没什么好颜色。” 李长生这么说着,严夕朝的长笛已顶在他的腰间:“李长生,你不要太过分,你再这么说我姐姐,我管你是不是金色,我都要宰了你。” 李长生看着严夕朝,真诚地说了一句:“抱歉,你们感情很好。”他是发自内心的道歉,任何真挚的感情都值得尊敬。 “夕朝,你快回来!”门外,严朝惜绷着一张脸款款走了过来,在她一旁,沈应怜抱胸站在一侧,冷眼看着李长生。 “姐姐,你不要管我!”严夕朝站在李长生身旁,“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严朝惜看着李长生眉眼一横,原本端庄秀丽的脸上多了三分寒气:“快回来。” “我不!”严夕朝斩钉截铁道。 李长生看着这对姐妹,浅浅的一笑:“严姑娘,那几人交给你交差,这张玉泉我带走自己审,至于令妹,你管不住,我也管不住。” 沈应怜见李长生开了口,也是开口道:“在下沈应怜,久仰李捕头大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哈哈。”李长生一笑,“你久仰我,可我却没听过你的名字,这一套虚礼怕是还不上了。” 沈应怜脸色一寒:“家父想见你一面,还请李捕头到府上一叙。” 李长生道:“怎么?严尚书是想见见未来女婿,还请转告严大人,李长生戴罪之身,上门求亲不便,只能先拐走再做打算!” 说罢,他拉住严夕朝的衣角便往外跑,而严夕朝也没有犹豫,随着李长生便跑。 “想跑,也得问问我手里的铁扇!”沈应怜铁扇一展,仓郎朗如雄鹰般扑向李长生。 第12章 君子一派 李长生见铁扇袭来,剑护一挡,左手立时拍出,击打沈应怜前胸,他这一掌只用了六分气力,并不想伤了沈应怜。 一来是他不想纠缠,二来想着这人和严夕朝也是熟人,不想伤了她的面子。 可哪知严夕朝在一旁,撅嘴皱眉道:“李长生,你没吃饭啊,用力打他啊!” 沈应怜闻言,脸色一冷:“严夕朝你不要太过分,你的事要是让父亲知道了,父亲饶不了你!” 严夕朝舌头一吐,躲在李长生后面,突发一掌,直拍沈应怜肩头,将他拍得连退三步。 “严夕朝,你!”沈应怜眼睛一瞪,铁扇一合,用铁扇使了一招杨家枪里的丹凤传花。 李长生看着这一招,开口道:“三君子?你是沈温良?” “眼力不错,不过江湖上已没有沈温良了,现在只有严府的沈应怜。” 李长生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莫离向他一扫,使了红尘七剑中的一招“露浓红瘦”,这一招剑势极快,但并不是杀敌之招,而是退敌之招,剑锋带起的剑气卷起地上的灰尘,迫得沈应怜睁眼不得。 李长生则趁机一手抓起张玉泉,一手托起严夕朝向客栈外奔去。 “妹妹,你回来!” 严夕朝回头看向姐姐,眼神中虽是不舍,但脚步还是随着李长生而去。 李长生用余光打量着严夕朝,他平日里时常吹嘘自己有一双明辨忠奸的鹰眼,但这次却好像看走了眼。 几个起伏间,李长生已拖着两人奔到了密林之中。他放个张玉泉,开口问道:“要死要活?” 张玉泉苦笑:“我想活你就让我活?” “只要你说出望舒是谁,我就放了你。” 张玉泉还是一副苦笑的表情:“说出望舒是谁?我要是说了,我也活不了。” “如果你不说,你现在就活不了。”李长生的剑柄顶在张玉泉下巴上。人都不想死,只要能让他看见生的希望,他便不想死,哪怕是这希望只够他多活一天。 张玉泉摇了摇头:“背叛了望舒,就算是活着也一定比死了难受,你应该见过白不愁了吧。” “她就这么厉害?” “李长生,你能活这么久,我都有些佩服你了。”张玉泉摸了摸自己冒青的胡须,“望舒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长生握紧了拳头:“我倒是希望她早点来找我,我一定要一拳打飞她的鼻子。” 张玉泉笑了笑,下颌一动,暗红的血水从他嘴角溢出,等李长生掰开他的嘴时,他已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你这又是何苦?”李长生摇了摇头。 一旁的严夕朝倒是开口道:“像望舒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手下背叛的他的,父亲说过,望舒对男人有一种极致的控制欲。” “严嵩呢,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是总喜欢操控别人?”李长生抹上了张玉泉的眼睛,“好像只有让更多的人顺从他、害怕他,才能彰显自己的地位和威严!” “父亲才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你要叫他父亲,而不是爹。”李长生反问道,“难道严公子也叫他父亲?” 严夕朝哑口,一双嘴唇颤抖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如果没有父亲,我们早就死在皇上手里,他收我们当女儿,给我们吃穿,我一辈子都记得这恩情。” 李长生看着严夕朝,心道“这小神婆有时候看起来蛮机灵的,有时候又有点蠢,她难道没听说过瘦马这东西?” 他这般想着,心里又冒出一个疑问,她们姐妹为什么会差点死在皇上手里? “你们冒犯过皇上?” 严朝夕面色一沉,低头道:“也没什么……” “你这么说,我就更来了兴趣。”李长生脸上突然浮现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 “你这人怎么这样?” 李长生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别人不想提的,我偏偏就想知道,你越不说,我便越想问。”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这实在是一句极暧昧的话,听得严朝夕眼睛一愣、脸颊一红:“你这个人好不正经。” 李长生耸了耸肩:“你们把我查得那么清楚,应该清楚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正经的人。” 严夕朝脸颊的红晕褪去:“那你现在最好也知道,我不喜欢回答我不喜欢的问题。” 李长生一笑,双手抱在脑后,迎着日头走去:“你不说我也知道,当今圣上迷信长生之道,常用宫中处子的经血炼制丹药,需求之大常要给宫女服用活血的药物,传言每月后宫都有七八个宫女血崩而亡,你和你姐姐应该是送进宫的宫女吧。” 严夕朝看着李长生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自以为是的臭猪猡,便是闭口不言。 “看来我说的不错。”李长生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一直跟着我,最好就把心中的怨气说出来,不然你跟我一天便要短寿一年。”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是金色!” “那你就明白,为什么皇帝能当皇帝?”李长生抽了抽鼻子,“这世间吧就是这样,有人穷有人富,有人吃肉有人喝汤,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都想明白怕是要变成疯子。” “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变成疯子?” 第13章 歪理邪说 “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就是饿了懂得吃、渴了知道喝,除此之外懂得越多,便越不快乐。” 李长生说着,严夕朝便皱起了眉头,嗤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傻子岂不是最快乐的人?” 李长生点了点头:“五色乱目,知道的越多心就越乱,傻子的眼里简单,心就平静,人心静了自然就快乐。” 严夕朝眨了眨眼睛:“那小孩子读《千字文》《三字经》是为了什么,翰林院那个进士又是为了什么读书,我看他们中了进士那样子也挺开心啊。” “修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李长生握了握手中的莫离,“他们的快乐是有了名利的快乐。” “我明白了!”严夕朝粲然一笑,明艳动人,“你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 李长生眉眼一横,斜瞪了一眼严夕朝:“走,和我找个僻静的角落。” “你要干什么?”严夕朝提防似的看着李长生,“我只说要嫁你,但你还没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我呢!” 她说得很快,一张脸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红似晚霞。 李长生摇了摇头:“你的脑子里除了成亲没别的事了?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我有事要问你。” 他实在是有许多事要问严夕朝,望舒、严嵩还有她的姐姐和那个沈应怜,三年前名震江湖的三君子突然销声匿迹,也是江湖上一个未解之谜。 “说吧,你要问什么?”严夕朝抱胸而立,粉嫩的小嘴微微撅起,是七分俏皮三分跋扈。 “告诉我你知道望舒的一切。”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严夕朝说着,看见李长生那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摆了摆手,“告诉你告诉你,瞧你那小气的样儿。” “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只知道望舒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神秘的女人,她的手下遍布两京十三省,上至一府知州,下到贩夫走卒,传言她还和锦衣卫有联系。” “严尚书手下也不差吧。”李长生抱剑道,“他手下有你们姐妹还有沈应怜,各州府也有不少他的门生,入阁不是迟早的事情。” “父亲和望舒不一样,父亲是官,是为国办事,望舒又是什么东西,一个疯女人罢了。” “那严尚书为什么要和这个疯女人纠缠在一起?你们两家有什么仇怨?” “望舒杀了父亲的人,还是父亲的门生呢,这件事也是父亲追查了好久才知道的,望舒的手下都是些亡命徒,你也知道就望舒手下的那些人就算是被抓也不会吐露一点关于望舒的事情。” 李长生点了点头,又问道:“沈应怜呢,他怎么认严嵩当爹了,他原本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君子沈温良。” “他!我也不知道,就是三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严府,成了父亲的儿子。”严夕朝脸色突然变得鄙夷,“我跟你讲,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他觊觎我姐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长生笑了笑,嘴上是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暗暗道:“一个伪君子一个假淑女,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三君子当年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沈温良、沈恭俭、沈让三人号称是字、诗、剑三绝,也算是不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三君子竟是同时销声匿迹。 严夕朝见李长生脸色一会阴沉一会贱笑,喝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李长生眼尾一弯,“那这个沈应怜是什么颜色?” “他啊,他刚来的时候是红中带紫,不过现在是青色了。” “这颜色还会改变?” “嗯,没错,这个颜色会随着人的气运而变化,小心一点,你坏事做多了,也变成青色!” “哼。”李长生毫不在意道,“就算是变成青色,也是那群尸位素餐的老爷们先变色,我一个捕快,再退能退到哪去。” “哼,你都问完了?现在我们去干嘛?”严夕朝不愿再看李长生,倚在树上,看起了那天边如碎鳞一般的云彩。一开始那激动的心,慢慢平静,她感觉这金色的李长生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像和沈应怜也差不多。 李长生看着她,一笑:“你应该知道,天底下男人都一样,不管他是金色还是青色,是大官还是百姓,男人都一个样。” “那边疆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和街上的小贩总不一样!” “将军卫国、小贩养家,这都是男人的担当,没什么不一样,今天走街串巷的小贩,明天就可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严夕朝嘴唇抖了抖,别过脸,不愿多说:“现在你想干嘛?” “不知道。”李长生斩钉截铁道。 严夕朝眨眨眼:“你就没有计划?接下来干什么?你没想过怎么抓望舒?” “想过啊,我来济宁城就是为了找云娘,可云娘已经被你抓了,来这飞来客栈,张玉泉也咬舌自尽了,我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当然不知道干什么。” 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能将人逼得既想反驳却又哑口无言。 严夕朝瞪着李长生,喝道:“那你就在这等?” “没错,就在这等!” “等什么?”严夕朝问道。 “在这等着望舒来找我。”李长生倚着树淡然道,“望舒这么想杀我,肯定不会放过我,现在只能等着她派人来找我喽。” 严夕朝看着李长生,她已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评价眼前这个男人,他好像是有什么魔力,能将那些歪理冠名堂皇、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来人了!”李长生耳朵一动,目光紧紧盯着树梢,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严夕朝神色也是一紧,问道:“是什么人?” 李长生看着那微微晃动的树梢,开口道:“树上的朋友下来一叙啊。” “李长生,看来你中气挺足啊,一时半会死不了啊。”树梢上,一个灰袍男子叼着狗尾巴、翘着二郎腿,嘲弄道。 第15章 谋反 李长生看着蓝大,他已明白蓝大为什么要听命于望舒:“像你这样独步于江湖的剑客,仇人总是比朋友多一些。” 蓝大眼帘微微一垂,似是在想什么:“我的仇人很多,朋友却很少,或许我只有那一个朋友。” 李长生道:“左顺门死了很多人,很可惜。” 蓝大道:“是很可惜,死的那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很好的人。” “你的朋友想必也很好。”李长生道,“能和蓝大先生成为朋友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蓝大先生的眉颤了颤:“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会武功,进士也是考了两次才入围,算不上有什么大才。” “但他却能成为蓝大先生的朋友,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同。” “他很固执,他想成为一个好官,可惜自古好官总是短命。” 蓝大先生说着,慢慢向李长生走来,他走得很慢,步子却很大,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了一个个浅浅的脚印。 每一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每一步之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李长生看着蓝大先生向自己走来,一颗心砰砰地跳,他知道蓝大先生的四肢和内力已完全协调,等他停下脚步时,就是他拔剑的时候。 “蓝大先生,你确定望舒可以替你报仇?” 蓝大先生点头:“我确定。” “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坊间传言紫禁城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这么多房子没有人带路,别说找到皇帝了能找到北就算不错。” 蓝大口中刚说出一个“可”字,便停住,改口道:“李长生,你很聪明。” “慧极必伤,我还是希望我不这么聪明的好。”李长江拔出莫离,“你为望舒办事是为了朋友,我杀望舒也是为了朋友,所以今天咱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一股剑气袭人,催起落叶纷纷,天地之间仿佛充满了凄凉之意。 李长生的身后,顾欢向前走出了一步,淡淡道:“李长生你又说错了,今天是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一旁的严夕朝看着顾欢向前走了一步,也跟着走了一步,站在李长生身后,一只手紧紧握着长笛。 李长生笑了笑:“你也所错了,是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留在这里。”说罢,他便出手,他的心仍是砰砰地跳,他的眼却已换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长剑破风而过,风急,剑也急,带起破风之声仿佛凄厉的呼啸。 蓝大先生长剑迎风挥出,一道璀璨的剑光直取李长生咽喉,剑锋虽还未至,剑气却已摧落了满地的绿叶。 李长生出剑迎战,一声长啸,剑光冲天而起,仿佛一道飞虹。 刚刚被蓝大先生剑气摧落的绿叶,还未落下便被李长生的剑光斩得粉碎,看来就宛如一潭碧水浮在半空。 两柄长剑在碧潭中错身而过,铮的一声宛如龙吟,飞虹撞上剑光化成无数光影,洒在蓝大、李长生两人身上。 两人刚一错身,蓝大先生是长啸不绝,双臂一震凌空反刺李长生后心,而李长生倒翻躲过这一剑,莫离剑香当头洒向蓝大先生。 顾欢、严夕朝看着蓝、李两人,眼中虽是急切,却是不敢贸然出手,因为这两人的出招已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突然,剑声戛然而止,漫天的剑光和飞虹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浮在半空的碧潭飘飘然落下。漫天的碧色中,一点鲜红分外显然,宛如一片枫叶浮在碧水之上。 蓝大先生站着,手中长剑平举当胸,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长生也站着,手中的长剑却斜插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他受了伤,很重的伤,蓝大先生的剑划破了他的右肩,他已握不住剑,更无法出手。 风停,树叶的簌簌声也停了,树林中一片寂静。 顾欢、严夕朝站在李长生左右,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李长生嘴角一抽:“不怎么样,好痛。” 顾欢听到李长生这么说,脸上一笑,一个人还能感觉到痛,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李长生,凭你的剑法当一个捕头实在屈才。”蓝大先生放下长剑,“可惜,如果再给你三年,我可能就赢不了你。” 李长生扶住自己的肩膀,笑道:“不可惜,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的意思就是,他能活着,至少还能再活三年。 蓝大皱了皱眉,似乎并不理解李长生说的话:“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我想走就走。”说着,他脚下一溜,向后倒退七尺,“小欢该你了!” 话音未落,顾欢便从腰间抽出三支飞刀和三只霹雳弹,只蓝大眨眼的功夫,飞刀和霹雳弹已然扑脸。 蓝大腾空而起,长剑连环刺出,只见三道火花闪烁,那三支飞刀和三只霹雳弹已然落地,但也就在飞刀、霹雳弹落地的瞬间,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待浓烟散尽,树林里已早已不见李长生等人的影子。 “李长生,我说你只会吹牛吧,什么只一个人留在树林里,那蓝大不是活得好好的!”顾欢扶着李长生的肩膀,向树林外奔去。 严夕朝看着顾欢问道:“那些烟雾弹是你事先就准备好的?” 顾欢点头道:“没错。” “你怎么知道蓝大要来?”严夕朝问道。 李长生看着严夕朝,笑道:“你忘了,他叫顾二狗,他的鼻子可比狗还灵!” 三人正说着,突听一阵骏马长嘶,似有十几骑人马向着他们奔来。 “又有人了!” 第16章 锦衣卫 李长生三人提气一跃,伏在树梢,借着树叶隐藏起来。 “是什么人?”严夕朝低声向李长生问道。 李长生摇了摇头,将食指堵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顾欢的手指按着飞刀,神情亦是紧张,李长生受伤,严夕朝又是个女人,躲不过这群人,自己只能以死相搏了。 马蹄声渐近,李长生已能看见点点在树叶缝隙间跳动的黑影,只听“吁”的一声,打头的汉子拉住缰绳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他的身形很快,就好像是一片乌云,兀地坠在地上。 李长生看着那打头的汉子,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他并不是忌惮这人的功夫,而是忌惮那人的衣服。 这人头顶三山帽,身穿黑底红蟒飞鱼服,正是那“先斩后奏、皇权特许”的锦衣卫。 李长生咽了一口口水,冷汗从他的鼻尖滴落,打得一片叶子随之摇曳。 那人抬头看去,细碎的阳光照进他的眼里,但他并没有眨眼,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摇曳的树叶,茫然也凶狠。 蓝大先生缓缓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看见这人,开口道:“见过夏慎之夏大人。” 这位夏大人并没有接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今天倒是一个好天气。” 蓝大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前,静静等着,他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但人有些时候就是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共事。 “这么闷热的天,人总是要急躁些的。” “夏大人说的是。” 夏慎之笑了笑,又道:“人一急躁,就没太有耐心。” 蓝大默然半晌,缓缓道:“是,容易没有耐心。” “望舒交代的事情,蓝大先生还是尽快做的好。”夏慎之扶了扶腰带,“李长生一个小小的捕快。” “是。”蓝大应道。 他并不解释,对待自大的上司,附和便是最好的答案。 “如果蓝大先生遇到什么事,射号箭便可,我很愿意见识一下蓝大先生的剑法。”说罢,夏慎之又跃上马背,勒马回首,看向蓝大的眼神里带着七分傲慢两分不屑和一分的不可一世。 蓝大先生拱手点头:“夏大人慢走。” 看着夏慎之得意的背影,他不禁为他的朋友惋惜:大明的朝廷当什么不好,偏偏要当一个好官…… 他握着剑,重新走进密林,背影落寞也凄凉。 见锦衣卫和蓝大都走开,树上的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李长生看向严夕朝,问道:“刚才那个锦衣卫你认识吗?” 严夕朝道:“夏慎之,这贼骨头,前几天还在父亲前摇尾巴呢,原来是望舒的手下,等我告诉父亲,好好治治他。” “黑袍红蟒,这夏慎之可是从四品的镇抚使,严大人怕是治不了他吧,而且听他姓夏,他和首辅夏言有关系?” “明面上他侄子,实际上他义子。”严夕朝道。 顾欢笑了笑:“看来那些老爷们,都喜欢收干儿子呢。都是咱这大明朝的太监们开的好头,不过说来也可笑,这帮老爷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太监。” 严夕朝听到这话,心中不免吃味,她慢悠悠看向着顾欢的脑后,这一看不要紧,这家伙竟是个紫色的。 “你竟然是个紫色!”她惊叫道。 顾欢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什么紫色?我这是灰衣服啊,哪有什么紫色,我可穿不起紫袍。” “你脑后有紫光。”严夕朝道。 “什么紫光?” 李长生看着两人,叹了口气,揽过顾欢的肩膀,低声道:“不要管她,这丫头是个神婆子,整体神神叨叨的,说人是金色紫色青色的。” 顾欢一听这话,转脸便问李长生:“你是什么颜色?” “金色。”李长生嘴角一弯,是三分得意七分自满。 顾夕朝看着面前这两人,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平日里在京城看那些官宦子弟红色已是稀有,红里透紫的更是凤毛麟角,怎么出了京城立马碰见一金一紫。 “喂,神婆子,这金色紫色有什么差别?” 听到“神婆子”三字,严夕朝脸色一寒,双眼紧盯着顾欢,狠狠道:“我不喜欢神婆子这个称呼,再让我听到,我手里的长笛可不是吃素的!” 她这话刚出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簌簌声,紧接着便是长刀破风的声音。 “严夕朝,你勾结贼匪李长生,可是严嵩指使!” 开口的正是夏慎之,只见他手中银光一闪,一柄绣春刀已夹带着风声斩向李长生的头顶,用的赫然是正统的少林“荡魔刀法”。 只见着银光闪动间,又有七八人从暗处杀来,将李长生三人围成一团。 李长生左手握剑,吃力挡下夏慎之一刀,而后顾欢出手,他摸出腰间的飞刀,向左右各射出一支,接着便是直冲到夏慎之眼前。 “蚍蜉撼大树,不知死活!” 夏慎之胸前红蟒闪动,龙眼处的金丝在残阳中,闪耀出一分不容侵犯的华贵。 顾欢双臂一震,长啸一声,双指夹着飞刀便往顾慎之的脖颈划去。夏慎之抬臂架刀挡过一招,接着身形一闪便如游鱼一般窜到顾欢腋下,他将刀背架在肩上,只身子向上一抬,便能卸下顾欢一支胳膊。 顾欢见他到了自己腋下,心头一惊,想要闪躲已来不及,他只能进攻,拼死进攻!他双指握着飞刀,直插夏慎之后脑,他要用一支胳膊换夏慎之的命! 夏慎之只觉脑后生风,是不敢犹豫,刀锋一顿便是急掠而过。 顾欢见状,脚下一点,掠到李长生身前,开口嘲讽道:“看来我猜对了,夏大人果然不舍得用自己的命换我这一条胳膊。” 夏慎之脸色一寒,看向李长生三人:“严夕朝,你这么做是受严大人指使?难道严大人也和李长生有瓜葛?” 严夕朝挽起长笛,应道:“我也是没想到,夏首辅和望舒也有勾结!” 夏慎之眉尾一颤:“严夕朝,你现在过来,我保证不会向首辅说起这事。” “好!” 严夕朝“好”字一出口,便是飞身而起,掠到夏慎之面前。 “我也是实在是受够了那两个蠢男人!” 顾欢见严夕朝临阵倒戈,又出言侮辱自己,当即气道:“你这个贼婆娘,亏我刚还想护你!” 夏慎之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一弯,抬手喝令道:“准备网枪,困死这两人!” 第17章 屁股开花 “好”字的意思很明显,夏慎之觉得严夕朝说得很好,也觉得这么办很好,更觉得抓住李长生这件事很好。 也就在夏慎之下令的一瞬间,顾欢已出手,顾欢出手的同时,李长生也没有坐以待毙,他用左手握着剑,施展轻功与顾欢向背而奔。 他们两人的轻功都很高明,眨眼间便冲出了那几名锦衣卫的包围。 夏慎之眉头一皱,他隐隐感觉不妙,但他并不慌张,他对锦衣卫的名号很自信,在大明朝除了皇上没人敢杀锦衣卫! 他看着冲出包围又不敢下杀手的李长生和顾欢,眉头渐渐舒展,那种傲慢、自大、无视一切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嘴角。他握着绣春刀,胸前的红蟒随风而动,发出猎猎的低吼。 李长生和顾欢两人,武功虽是高出这群锦衣卫不少,但只守不攻,身上难免受伤。顾欢还好说,但李长生右臂本来就有伤,如此拖延,迟早会被耗尽气力。 “严夕朝,看到了吗?在大明朝,除了皇上没人敢惹锦衣卫?” “是吗?”严夕朝手腕一挽,长笛已然刺了出去。 只听“当”的一声,长笛撞在夏慎之后心竟没有刺进去。夏慎之忙是抽刀后掠,格开长笛,忿忿地看向严夕朝:“严夕朝,你好大的胆子!” 严夕朝没想到这夏慎之,谨慎到后心都放了护心镜,心中悔恨道:“早知道刺他屁股了!”她这般想着,口中喝道:“李长生、顾欢,他们不死,咱们活不了!” 话音刚落,夏慎之的绣春刀便是迎面劈来,他用的少林“荡魔刀法”本是极正大的刀法,但到了夏慎之手里却多了一丝阴毒邪魅之气。 严夕朝竖起长笛格挡,却不想刀笛一搭,她手中竟没有感受到丝毫压力,只见那刀锋一转,如鬼魅般滑了下来,她赶忙丢下玉笛,向后躲闪,直向后退了五步,心中仍是后怕。 李长生看这刀法邪性,心中不由担心起严夕朝,但他又念着自己清白,倘若真杀了锦衣卫···他这般想着,心头猛然一悸: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恶人披着飞鱼服,他就不敢杀了? 他看向顾欢,两人目光一对,不用多言,各自下手便狠辣了几分。 打头的锦衣卫没看出李长生神情变化,仍是抢攻,绣春刀一劈正撞在剑刃上,他刚要再起一招,一只手掌连着绣春刀就滑了下去,然后脖子便是一凉,他看着自己的血喷在空中,还来不及想这人怎么敢杀锦衣卫便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眼见李长生敢杀锦衣卫,周围的锦衣卫心下都是一紧,脚下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顾欢那边,食指长的飞刀夹在两指之间,出其不意的随意一指,便能在那锦衣卫的身上扎出一个血窟窿,虽是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是痛疼难忍,一个个不是龇牙咧嘴,便是垂臂瘸腿。 夏慎之一边抢攻严夕朝,一边查看左右的情况,眼见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负伤,也是明白这三人是不会留下活口。 他将目光又移向严夕朝,这丫头武功看起来平常,为今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挟持了她,逼退李长生和顾欢。他想着,绣春刀横着胸前,使出一招“达摩伏魔”,封住严夕朝退路,随即飞足而起,连踹了七脚,将严夕朝逼至树边。 眼看她退不可退,夏慎之嘴角又是一弯,手中绣春刀一挽,换过刀背便想朝严夕朝脑门来上一下。 第18章 皇帝的日子 李长生、顾欢、严夕朝三人只能跑,疯跑。杀锦衣卫已是杀头的重罪,更何况这锦衣卫里还有一个当朝首辅的干儿子。 “李大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事了?”顾欢追着问道。 “你不怕事,你别跑啊,等大队锦衣卫来了,你把锅全背了。”李长生也不看他,耳朵、眼睛都是敏锐地观察着四周。 顾欢听罢,竟是引吭高歌起来,他唱了一首十分欢乐的歌,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是十分欢乐:“怕什么,那个当官的又不是我杀的,天塌下来有严姑娘顶着。” 严夕朝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骂道:“没本事的男人才要女人替他顶雷!” 顾欢眉眼一弯:“你是在说我?我叫顾欢,欢乐的欢,不是没本事的男人。” 严夕朝看着顾欢一副欢天喜地、厚颜无耻的模样,没了办法,只能腹诽一句:什么世道,现在什么人都能变成紫色 李长生无心管顾欢的阴阳怪气,他现在不能死,他得留着命找到望舒,打飞她的鼻子,给兄弟们一个公道。 三人奔着,就在马上要跑出树林时,却看到那树林边竟有一辆马车和一个人,一个握剑的人,一辆骏马拉的车。 李长生握了握右拳,嘴角一抽,右臂的伤口还是很痛。无奈,他只能左手拔剑,剑出潋滟如惊鸿,直奔那人脖颈而去。 “李捕头!”那人一惊,莫离已悬在他的颈边。 李长生一顿,看着那人颤抖的身躯,缓缓放下了剑。 “我是成家的,少爷让我来接您,快和我走。” 听这人说着,李长生回头看了一眼顾欢。顾欢手一背,大步向着那人走去,脸上还是一脸欢乐。 “抱歉。”李长生道,随着顾欢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上有一坛子酒、一只烧鹅和一盘牛肉,酒肉被整齐地放在一张方桌上,方桌下叠了两床绵软的被子和两身干净的男装。 成松柏确实是一个很会为其他人着想的人。 顾欢倒了一碗酒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给李长生,扯下一只鹅腿,半倚着桌子道:“累的时候有酒有肉,这日子皇帝也不比了。” 李长生喝了一碗,并不说话,苦中作乐的本事他实在是比不过顾欢,所以他冷着一张脸,自顾自地思索着。 严夕朝看了看李长生,又看了看顾欢,见着两个男人都不搭理自己,她心中已有了三分不开心。 女人,特别是像她这种漂亮、美丽、自信的女人,总是喜欢成为人群的中心。 “皇帝,你知道皇帝的日子什么样吗?”严夕朝抱着胸,下巴高高地昂起,骄傲中又有一丝可爱。 顾欢问道:“那你知道皇帝过什么样子?” 严夕朝点了点头道:“我自然知道!” 当今圣上不喜欢穿龙袍,常穿着一身灰羽大氅,住在上下两层的乾清宫里。《周礼》有云“天子居六寝”,可当今圣上为了体现自己的勤俭,只住乾清宫一寝。 但是为了符合天子礼数,皇上又将上下两层的乾清宫分成了九个暖阁,每个暖阁又放了三张床,以三九之数对应天上星宿。 暖阁内,正中间放了香炉,四周用纯白的棉纱遮挡,内阁官员想要面圣都要站在这白纱后面,将奏折交给看守的小太监,小太监再将奏折递给御用太监黄锦,最终由黄锦面呈圣上。 “圣上,这是锦衣卫送来的折子。”黄锦将折子双手奉在手心,呈到嘉靖面前。 “黄伴,念。”嘉靖慵懒道。 “锦衣卫从四品镇抚使于云蒙山密林被恶匪李长生所杀。” 嘉靖手中念珠一顿,拍了拍自己的左膝盖,虽没有说话,黄锦却已明白嘉靖的意思,取来朱笔在奏折上轻飘飘地写下一个“杀”字。 “黄伴啊,今天的血采得怎么样了,朕的仙丹不能有闪失。” 黄锦道:“都按圣上的意思办了,今天的量肯定足。” 两人正说着,后门处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在一个稍微年长的太监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这年长些的小太监一愣,手心不由急出汗来,只留下一句“你在这稍等些”便快步走进白帐之中。 第19章 悲惨的女人 稍年长些的小太监姓杨名芳,属内官监,本是负责冰窖的内官监大太监冯萍的干儿子,因人机灵长得又伶俐,被黄锦要来了乾清宫。 杨芳站在白纱外向着里面望了望,一只手放在白纱上却是不敢掀开。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只想修仙的老虎,若是掀开白纱的时机不对,扰了皇上的,那轻则挨顿板子,重则小命呜呼。 杨芳看着被风带起的白纱,心思一转,当即快步在白纱边走了起来。 他走的很快也很轻,带起白纱被风带起,仿佛湖面微澜。 “黄伴,去看看,外面的窗户好像没关。”嘉靖皇帝闭着眼,手中捻着念珠,神情肃穆。 黄锦点了点头,轻轻走到帐外,伸手招揽过杨芳,将他拉到殿内一角,厉色道:“你不要命了,惊着了圣上你担得起?” “督主,今天的血不够啊。”杨芳低声道,“今天来月事的宫女有二十八人,其中是处子之身的二十三人,比昨天少了三十人。” 黄锦心头一惊,手捏在胸前,迟迟未动:“三十人,那就少了十颗丹。” “督主,前几天余下的,还够填补的吗?”杨芳小声问道。 “填补?总共就余下八颗,今天补了明天怎么办?”黄锦声音一压,“老办法,喂药!” 杨芳眉眼一垂:“督主,只怕药喂的太多,那些宫女受不住啊。” “圣上的龙威你就受得住了?赶快去,别耽搁了。”黄锦身子一转就要回屋,突又回头道,“让东厂和锦衣卫再去外面买些来,十几两银子而已。” “是,督主。”杨芳低眉拱了手,是快步走向那小太监。 他心里虽是不忍,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宫里的一切都是皇上的,哪有他们插嘴的份。 “快回去告诉你们师父,给那些宫女喂药,别误了皇上的大事!” “是,师父。”小太监一愣,重重地点了点头,匆匆循着来路去了。 待着小太监赶到禅心殿时,粉扑扑的小脸已经通红,他喘道:“师父…喂…喂药。” 老太监不说话也不点头,双手往后一背就是进了屋,不一会,屋里便传出了女人的求饶声。 “求求了,不要给我喂药。” “求求了!” “我不…” “不要…” “…” 小太监站在门外,看着那冷灰色的墙和冷灰色的瓦,一股悲凉猛然渗进他的心里。 忽的,一阵风吹过,吹的小太监打了个寒颤,也吹得那卷了边的窗纸,簌簌作响。 女人们的求饶声渐渐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呜咽,一种痛苦且沉痛的呜咽。 小太监听得痴了,他咽了口口水,缓缓扒开门缝。就在他扒开门缝的一瞬间,这种呜咽突然变得尖利,像一阵疾风猛地灌进他的耳朵。 他眯了眯眼,又极力瞪大了眼睛,向里面瞄了去。只见屋里一个个宫女光着下半身身子,被太监压在木桶上,痛苦地扭动着,就像是一条被剥了皮的蛇。 白白的是肉,红红的是血。 突然,一个宫女扭动的身躯一僵,身子无力地倚着身后的太监。 那太监一惊,力一松,宫女便栽倒在地上,身下压着的木桶也随之翻倒,血水漫了一地。 小太监正对着那栽倒的宫女,他清楚地看见那宫女的眼睛,黑色的眼珠翻在眼皮底下,整个眼眶里只剩下惨白的眼白。 他一屁股蹲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向后爬。 禅心殿外,一顶轿子缓缓经过大门。轿子里的人拉开窗帘,向禅心殿看了一眼,面容憔悴。 “娘娘,怎么了?” 第20章 深宫 轿子上的女人正是嘉靖皇帝的宠妃曹端妃,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帘子,摆了摆手。倒是刚才开口询问的宫女,久久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微微敞开的红门。 “金英!”轿子上的女人探出脑袋轻声喝道,“快来!” 杨金英这才反应过来,紧了紧脚步,跟到轿子旁。 “金英,怎么了?”曹端妃的语气轻柔了一些。 杨金英低着头并不说话,两排牙紧扣着,似是在隐忍写什么。 曹端妃看着杨金英,她总觉得这个皮肤黝黑、眉眼凌冽的女子身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劲头,像瓦缝中的一朵黄花,普通却有一股韧劲。 “纳血的有你的同乡?”曹端妃开口问道。 杨金英点了点头。 “哎。“曹端妃叹了一口气,“金英啊,进了宫咱们就是皇上的人,皇上别说是要咱们点血,就是要咱们的命,咱们也没有办法,谁让咱们是女人呢。” 杨金英没有点头,她的头低低的,像被雨打透了的狗尾巴草。她的心头回荡着曹端妃刚说的“谁让咱们是女人呢”。她觉得这句话不对,又不知道这怎么不对。 她就这么想着,走了许久。 “娘亲!” 一声清脆的女声将杨金英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话的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这“十分”并不是特别的意思,而是一个量词。 是天下若有十分可爱,那这十分可爱便都在这女孩身上。 “给常安公主请安。”杨金英和一众宫女、太监齐声道。 “你们也安。”常安公主一笑,仿佛春风拂面。 曹端妃揉了揉公主的脑袋,开口道:“今天不在你太后身边,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想娘亲了。” “就你嘴甜。”曹端妃点了点公主的鼻子,“是不是又惹太后生气了。” “才不是,我是听说今天宫里又来了新宫女,想去看看。” 曹端妃笑了笑:“这又什么好看的。” “瑛儿就是想看嘛。” 曹端妃又揉了揉公主的发顶:“金英,你带公主去吧。” “是,娘娘。” 杨金英牵过公主的手,沿着刚才的路又走了回去。 走到禅心殿时,她遥遥看着两个太监抬着什么,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挡住了公主身前。 “不应该这样。” 杨金英皱了皱眉头,似是在怀疑这句话是从那传出来的。 “父皇,这么做很不对。” 杨金英低头看向公主,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大明常安公主,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公主,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父皇这么做不对,这是草菅人命。”公主一脸正经道。 杨金英心头一紧,拉着公主匆匆离开禅心殿:“公主,这话不能随便说,不然不光公主,奴婢们也要受牵连。” 常安公主挣开杨金英的手,平静道:“难道你也想把你的命送给皇上?” 两人说话间,两个太监领着十几个宫女走过了金水桥。 这十几个宫女背着包袱,一个个东张西望,或惊叹或震惊,或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领头的太监看着她们,开口道:“进了宫,你们就是宫里人,是宫里人就要守宫里的规矩,主子们说什么,你们就要听什么,明白吗?” “明白。”这十几个宫女点了点头,向着深宫走去。 咸福宫,曹端妃刚坐下,便发现茶几下压着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两个字——十五。 第21章 十五佳节 十五中秋,这本是一个快乐的日子,团圆的日子,但在此刻的曹端妃心里,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担忧并可怖的日子。 和曹端妃一样,李长生也在担忧这个日子,一个以望舒为代号的女人,怎么会错过十五这么好的日子。 “望舒,她会在这一天做些什么呢?蓝大说要报仇,难道她们真要帮蓝大弑君?” 李长生的眉头皱得很紧,眼中的神色也很焦虑。 “李大牛,再过一个月就十五了,该吃月饼了。”顾欢拿出一坛子酒,拍开封泥,是酒香扑鼻,“成松柏这家伙的酒是真不赖,你不喝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那是好酒。”李长生开了口,“我不聋不瞎鼻子也很好使的很。” “酒可忘忧,咱们两个喝两杯怎么样?”顾欢道。 “好!”严夕朝抢白道。 “不好!”李长生道。 “为什么?”顾欢、严夕朝异口同声道。 李长生道:“我的肚里有太多的心事,已装不下酒了。” 他的心事确实很多,他不明白望舒为什么要揪着自己这么一个小捕快,如果她们的计划真是弑君谋反,自己一个小捕快有那么重要吗? “你在想什么?”严夕朝小声问道。 李长生看向严夕朝,眉眼一凛:“蓝大先生成名已有二十余载,向他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动手。” “你的意思是?” 李长生又道:“望舒为什么要揪着我这么一个小捕快,她已为方应难出了头,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派人杀我?” 顾欢灌了一碗酒:“李长生,大人物杀你需要理由吗?你抓了方应难,伤了她的面子,她自然要杀你,猎物的反抗就是对猎手最大的挑衅,这点道理你不会还没明白吧?” 李长生点了点头,顾欢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顾欢笑了笑,他的笑很随意,只是嘴角那么一撇,却很讨人喜欢。 他是一个欢乐的人,特别是有酒的时候。 突然间,马蹄急响,七匹快马从马车边疾驰而过,七双锐利的眼睛,也同时向车厢里盯了一眼。 李长生向外瞥了一眼,这七人头戴斗笠,腰悬长刀,一个个肩宽腰细,一看便是用刀的好手。 “麻烦又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那七人一齐高高跃起,“砰”的一声,那宽大结实的马车突然就被打得粉碎。 接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四条大汉虎扑而来,他们手里的刀都很锋利,出手一抡,带着风声,直劈李长生颅顶。 莫离来不及出鞘,李长生只能先上跃起躲过四人的围攻,可他刚一跃,头顶一柄钢刀已在等着他。 用头撞刀刃,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李长生却偏要撞,也只能撞,因为他知道他身后还有朋友。 顾欢手腕一抖,眨眼已扔出三柄飞刀,刀光闪动间,李长生头顶那人的血管已被剖开,飞溅的鲜血如乱梅一般洒在李长生的身上。 “你们是谁!”得了空隙的李长生拔剑出鞘,立在马背之上,剑光睥睨。大汉们见李长生难缠,相互对了一个眼色,只见刀光闪动间,一人阻拦李长生,一人纠缠顾欢,剩下四人合力围攻严夕朝。 李长生一惊,这几人的目标竟是严夕朝?他抢上一步,身法快绝,向着严夕朝的方向便踏了出去。 那大汉见李长生要回援严夕朝当即也跟着追了出去,却不想李长生刚踏出一步,立时回转,出手如电,食中两指并起直戳那人檀中。 大汉躲闪不急,被戳中当即倒地不起。 “啊!” 这大汉刚倒,李长生耳边便响起严夕朝的一声尖叫,只见严夕朝手腕处已被长刀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李长生眉头一皱,心中虽是有疑,但还是脚下一踮,剑挽长风,将剑光护在严夕朝身前。 一众大汉见下手不得,吹了个口哨便是纵身跃回马背,拍马而去。 顾欢看着严夕朝的伤口,啧啧两声,扯下一块布条丢给了李长生:“这群家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李长生接过布条,看了严夕朝一眼,道:“你认识刚才那些人?” 严夕朝摇了摇头,又踮脚喝道:“李长生,你什么意思?怀疑我?” 李长生不说话,把布条在严夕朝手腕上一勒,掏出一颗丹药道:“吃了吧,不然失血过多,你就嫁不了金色郎君了。” 说罢,他转身向着那小车夫走去,顾欢看着李长生又看了看严夕朝,嘿嘿一笑:“他也不太会怜香惜玉,要不你考虑考虑我,李长生那家伙家里还有个相好,我可是清清白白一个人!” 严夕朝一愣,眼神茫然道:“李长生,他成亲了?” “成亲倒没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青…马?”顾欢拍了拍脑袋,“青梅竹马!” “没成亲啊,没成亲就是小事。”严夕朝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手腕的伤口,“李长生,你等等我啊!” 顾欢看着李长生和严夕朝,嘴角轻轻一弯。如果说李长生的笑,像风,清凉洒脱,那顾欢的笑便像太阳,温暖也热烈。 第22章 望月楼 李长生看到那小马夫的时候,小马夫刚从马车底下探出头,他两只眼睛圆溜溜,亮得好像寒夜里的星。 小马夫甩了甩头顶的木屑,吹了一个口哨,那匹枣红色的马儿便在草丛中探出了脑袋,箭也似得奔了过来,就像是见到一个大难不死的好朋友。 “你还好吧?”李长生开口问道。 “成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他说着走看了马儿一眼,“成家的马也一样。” 李长生笑了笑,道:“成家的马车好像是没有成家的人和马结实。” 小马夫看了看马车,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马车只要还能拉人就还是马车。” 李长生一愣,他没想到这小马夫还有几分豪气,随着一笑:“对,马车只要还能拉人就还是马车。” “上车?” “上车。” 李长生、顾欢、严夕朝又坐上了马车,只不过这一次,车没了棚也没了酒。 顾欢双脚悬在车边,不住晃荡着,脸上仍是那一副欢乐模样,严夕朝坐在马车中间,脸上若有所思。 “顾欢,李长生的青梅竹马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严夕朝向顾欢身边挪了挪,低声道。 顾欢回头看着严夕朝,眯眼一笑:“想知道?” “嗯嗯。” “那你去踹李大牛一脚。”顾欢的笑中闪出一丝狡诈。 严夕朝瞪了一眼顾欢:“不说拉倒。”可她刚说完,脸上立时又露出娇憨的笑脸:“顾欢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顾欢听了仰头一笑,看向李长生:“喂,李大牛,她想知道王雨柔的事,你告不告诉她?” 李长生只回了两个字“闭嘴”,闭嘴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闭嘴,人一闭嘴自然就不能说话了。 顾欢脸上仍是一副笑脸,好像这事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但严夕朝的脸色却实在是不好看。 女人的心里总是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她想要说话,但又怕惹李长生心烦,只能一个人报膝而坐,恼怒、委屈、不甘挤在眼角是噼里啪啦往下掉。 泪本就是苦涩的,而无声的泪更苦。 李长生不是瞎子,也不是个聋子,更不是个呆子。他知道严夕朝在哭,转身从怀里探出手帕递给了严夕朝。 他的手帕虽只是寻常棉布所织,但很干净,上面带着茉莉的香气。 严夕朝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忽的一怔:“李长生,这手帕是你的?” “嗯。”李长生道,“用来擦剑的。” 小车夫看着李长生叹了一口气,竟是老生老气道:“小李公子,我家少爷讲君子慎独。” 这小车夫此言一出,李长生和顾欢都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小兄弟,高姓大名?” 小马夫绷着脸:“我今年才十四长得没有你们高,也没有你们大,我叫柳大河。” 严夕朝噗嗤一笑,低声道:“好土。” “柳大河才不土,我的梦想就是变成一条大河,从西向东,看看两岸的大山、农田,也看看不同地方的人们,他们在我身上划船、打鱼、挑水种田。”柳大河说着,眼睛里闪耀出梦幻的光,“我可以听着小夫妻在我身边说些旁人不能听的情话,也可以看着孩子们在我身上嬉戏。” “你还可以看着小孩往你身上撒尿。”严夕朝笑得更俏,眼角弯弯像极了一弯新月。 李长生也笑,不过他的笑并不俏:“柳大河,不如咱们交个朋友?” 柳大河甩了甩马鞭:“朋友有很多种,不知道小李公子想和我什么朋友?” 李长生道:“在我这里朋友只有一种,生死朋友。” 柳大河一愣,怔怔地看着李长生,只道:“不敢,不敢,我就是个马夫。” “英雄不问出处,大将军卫青年轻时也是马夫。”严夕朝见柳大河有趣,“我也和你交个朋友。” 柳大河一愣,看着严夕朝,脸颊霎时红了,嘟囔道:“不敢,不敢。”说罢,便是扭过头赶车去了。 严夕朝顺着看去,不由惊呼:“你竟然是红色,还是红中带紫。” 柳大河一愣,不知道严夕朝在说些什么,倒是一旁李长生和顾欢已是暗暗偷笑。 车行三日,几人终于赶到了兖州。 成松柏站在成府门口,已是等候多时,他没有给几人设接风宴,也没有问严夕朝的来历,屏退了下人,直接带着三人往成家内苑走去。 他信自己的朋友,就像李长生一样。 内苑高墙寂不闻声,两扇朱漆大门更似许久没有开过,朱漆落了大半,那门上的铜环也已生了绿锈。 一声秋虫低诉,更衬得这内苑寂寞萧索。 “这是成家内苑,请诸位紧跟着我。”成松柏打头带路,脚步匆匆没有停歇,“白不愁和更夫都在这,他们很安全。” 李长生点了点头,他知道成松柏做事一向心细,往往别人还没问他便知道别人要说什么。 成松柏推开一扇门,进了一栋小楼,小楼四周不见窗户,全靠三盏长明灯照亮。 “这几件事事关紧要,我不和你们啰嗦。”成松柏向几人面上一扫,“第一件,我找到了你兄弟遇害那晚的证人,他说动手的是一个佝偻小贩,没有左手,他只看那小贩衣袖一翻,那几个捕快就倒在地上。” “第二件,济宁府通判出事前一个月去了三次望月楼,出事后便一次没出过,这件事很可疑。” “望月楼?这是什么地方?” 第23章 楼外楼 望月楼? 望月楼只是一座普通的江边小楼,既没有江西南昌滕王阁绚丽多姿,也没有湖北武汉黄鹤楼遗世独立,但到过兖州望月楼的人,总是对望月楼念念不忘。 因为这望月楼不仅景好、酒好、菜好,楼里的美人更好。 但想进望月楼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像这种地方,往往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销金窟”。 “通判去了望月楼三次,这有什么特别的吗?”严夕朝开口道。 “若是寻常地方,通判大人去了便去了,望月楼点一首曲子就要八百两,他一个六品小官,十年俸禄也没有八百两。”顾欢在一旁道。 严夕朝眼睛一亮:“所以这通判不是拿了别人的银子,便是受人所邀?” 成松柏点了点头:“没错。” 李长生坐在一边只是听他们说话,并没有开口,他的面色冷淡,两根眉毛扯成一个“一”字压在他的眼上。 “李长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严夕朝问道。 李长生看向成松柏:“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望舒在皇城中有人,她可以带蓝大先生进皇城杀皇帝。” 成松柏目光一紧:“蓝大先生?杀皇帝?” 李长生点了点头:“没错。” 蓝大先生是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皇帝是金銮殿上的真龙天子,他们一个处江湖之远,一个居庙堂之高,成松柏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之间会有瓜葛。 李长生冷脸道,“蓝大先生的好朋友死在了左顺门,他想为他报仇,而望舒可以帮他报仇。” 成松柏一愣,心中一时不知道如何评判蓝大先生:“他现在是望舒的人?” “没错。” 成松柏眼睛一睁:“你的意思是望舒皇帝身边的人,难不成她是皇帝的妃子?想学武则天称帝?” 李长生道:“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左顺门之变牵扯甚多,不说官宦子弟被纳进宫去,他们身负家恨,难免不记恨皇上。” 成松柏点头:“望月楼里有不少精通书画的姑娘,似是官宦之后,说不定就和左顺门之变有关系。” 李长生只笑了笑,并没有继续望月楼的话题:“哪个更夫呢?他还说了什么。” “我带你去见他,顺便也看看白不愁。” 成松柏叩开一块方砖,扭动机关,一道石门豁然而开,这小楼深处竟是别有洞天。 “嚯,成松柏,你这地方不错,适合藏个小老婆。”顾欢一脸天真地笑着。 成松柏随之一笑:“如果顾兄有需要,这地方到时候也可以借给你。”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顾欢道。 在这三人身后,严夕朝是一脸的闷闷不乐,从她进成府的那一刻起她仿佛就成了一个空气人。 路还没走尽,成松柏却已停住脚步,他对着一块地砖叩了三下,又一道石门豁然打开。 石门内,是一个小屋,里面摆着一张圆木桌,两把椅子和一张宽敞的大床。 桌上摆着酒菜,烧鹅、酱鸭、卤鸡脚和一壶上好的加饭,这样的饭菜对于一个更夫来说轮对算得上是珍馐美味。 ——可桌上的菜却是纹丝未动。 “老张!” 成松柏喊了一声,那更夫仍是平躺在床上。 “老张!” 成松柏又喊一声。 李长生摇了摇头,道:“不用喊了,人已经死了。” 众人一惊,都是纷纷跑到床边,只见那更夫双目禁闭,胸膛已没了起伏。 成松柏看了看左右,喃喃道:“这可是成家的密室,怎么可能!” “看来这世上真的没有望舒办不到的事。”李长生摸了摸鼻头,“成松柏,白不愁不会也被你安置在这个密室吧?” 成松柏点了点头,脚下一点已是窜了出去,众人也是随之鱼贯而出。 白不愁的房间就在更夫房间不远的地方,成松柏手一叩,又一道石门打开。 众人的目光紧随石门而动,只见屋内白不愁正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大洞。 ——有人凿通了成府的密室! 成松柏看着那漆黑的洞口:“怎么可能!” 李长生淡淡道:“有可能,我知道一个人别说是成府的密室,就算是大内皇宫他也钻得进去。” “是谁?” 孔通——无孔不入孔通。 第24章 不一样的女人 严夕朝看着眼前那三人,嘴一撇,忿忿道:“这地方男人去的,我怎么去不得!” 她小步追上那三人,跟着他们进了这望月楼。 一进门,那身穿金绿罗裙的老鸨扯着绘画薄纱披帛,精准地穿过李长生、顾欢两人,一头扎进成松柏怀里。 “公子,头儿一次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们姑娘。”老鸨手一扬,宽敞的衣袖便落到腋下,露出雪白的手臂,“迎春、听夏、怜秋、傲冬,来见过公子。” 只见这四个姑娘扑棱棱也是窜入成松柏的怀里。 在这地方过活的姑娘总是有一双伶俐的眼睛,男人有没有油水,她们眼睛一挂便知。 “哟,公子,你这出门怎么还带个馒头?”迎春眉眼一撇严夕朝,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酸气。 妓院里管客人自带的姑娘叫“馒头”,意指出门吃饭还自带干粮,同时也是暗讽严夕朝,别看你现在是刚出炉的馒头温软香甜,等日子过久了,干冷硬瘪了,男人还是得吃妓院的新粮。 严夕朝不懂这青楼话术,懵懂地看着李长生:“李长生,她们说的什么意思?” 李长生笑了笑:“她们嫉妒你太漂亮,又看不上我们太穷。” 他这话一出,一众姑娘脸上都是吃了滋味,倒是花丛中的成松柏满脸笑嘻嘻。 他一手勾住傲冬臂弯,一手轻搭怜秋的肩膀,分寸刚好把握在亲近和疏远之间,既不放浪也不迂腐:“我们今天来只想听曲。” 傲雪娇滴滴道:“奴婢的曲弹得也不错。” 李长生道:“没听明白吗?我们家成公子嫌你们难看,老鸨找些好看的来,瞧不起我家公子?” ——成公子! “不敢,不敢。”老鸨忙是堆笑道,“公子,楼上雅间请。” 由这老鸨指引四人才得以上了楼,而那没了生意的“春夏秋冬”甩了甩手中的丝帕,心中不知已问候了李长生多少代祖宗。 待上了楼,老鸨吩咐龟奴上了酒菜,又道:“公子,稍等些,我这就叫姑娘们下来。” 成松柏点了点,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妓院里的女人可以男人难对付多了。 “成松柏,你这现在姿态可以啊,左手勾一个,右手搭一个,风流又不轻浮,蹲马桶都像骑仙鹤,有点子架子!”顾欢说着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美滋滋地喝了一杯。 一旁的严夕朝看着顾欢,道:“你一直都这个样子?你怎么每天都乐呵呵的?” “你……”顾欢刚想说几句玩笑,但一口气上来竟是叹了出去,“唉,我这命,认识李长生的人,没一个不倒霉的,我劝你也好好快活吧,别等哪一天被他连累了,后悔!” 李长生听着顾欢的挖苦,面色冷淡,他推开了窗,向左右都看了看,道:“我去楼上看看。” 说罢,他一个纵身便是跃到了房顶,四下一望,这望月楼选的地方确实不错,正对着河湾,河风清冽、星月同辉,背后还靠着村落,真有一番野趣。 李长生心想:“金钱、权势有时候也确实是好东西,能在这地方建一个小楼,能赏这般美景,可他转念又一想若不是有人在这建了一座青楼,那村里的百姓也可以在这河湾旁赏月、嬉戏。” 想到这,李长生还是觉得这地方还是没小楼的好。 忽地,一阵笛声悠扬。 李长生寻声望去,只见小楼上独有一盏灯火,他踮着脚,轻声摸了过去。 屋内一个蓝衣女子横笛看着月亮,一张脸儿在月色的笼罩下,美得不可方物。 李长生也看见了那张脸,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的确很美。 这种美几乎已不是人的没,她仿佛就像是画中的仙子,美得让人不敢接近。 但李长生显然不想当一个远远欣赏的傻瓜。 “在下李长生。” 他身子一跃,单臂抓住屋檐,飘荡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人看到突然出现的李长生非但没有吃惊,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我姓柳,叫柳平儿。” 她的名字很普通,在大明叫平儿的姑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李长生道:“这实在是一个好名字,比那些惜颜、怜秋、要好上百倍。” 柳平儿一笑,她的笑声很清脆,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漠疏离之意。 “你的名字也很好。”她将玉笛放下,“我知道你,江湖上说你的剑法了得,对付女人也很厉害。” 她说着,将窗户让开,她并没有请李长生进去,而李长生已是钻了进来。 “你听说过我,而我却没有听说过你。”李长生看了一眼这屋子的布置,宽敞的屋里,只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面镜子,“你是这件青楼的老板,或者说你就是望舒?” 柳平儿笑了:“我怎么可能是望舒?” 李长生道:“这么说,柳姑娘确实是望舒的人?” 柳平儿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并没有什么难以回答的:“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认识望舒,但我不是她的手下?” “那你是?” “望舒的一部分。”柳平儿笑道,“尊卑有序那套只适合你们男人,在望舒这里,天下所有女子都是望舒的一部分。” 李长生愣了,他茫然地看着柳平儿仿佛受了雷击一般:“你讨厌男人,喜欢女人?” 柳平儿笑得更俏:“江湖上都说李长生聪明,今日见了也不过是个蠢蛋。” “可能我是蠢,但我并没有坏到要杀几个尽职的捕快!”李长生的拳头已握紧,“告诉我望舒在哪?杀我兄弟的那个独臂人在哪!” 第25章 与我何干 柳平儿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三分傲慢三分无奈三分冷漠还有一分的妩媚:“不知道。我既不是望舒,也是不那独臂人,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兄弟。” 李长生的拇指已按在剑格:“方应难、白不愁、蓝大先生、万通你听说过吗?” “方应难,大明第一巨盗。” “白不愁,白面银枪。” “剑神蓝大,无孔不入万通。” 李长生道:“你都知道?” 柳平儿道:“江湖上没听说过他们的人并不多。” 李长生道:“而他们都和望舒有关,而他们有的就是望舒的人!” “所以你想从我嘴里知道,这些人里有谁在替望舒卖命?”柳平儿摆弄了一下手中的长笛。 李长生道:“没错。” 柳平儿道:“如果你想知道这些,那你就得先知道要想从女人嘴里得到秘密,只靠说是行不通的。” 话音刚落,柳平儿的手斜斜一挑,嫩如葱白手指,仿佛一口利剑般刺向李长生的咽喉。 她的动作很快,武功显然不弱,而且她也知道李长生从不杀女人。 ——女人最擅长的岂不就是有恃无恐。 柳平儿一招刚出,一招又起,双手交替如波浪一般连绵不断。 李长生左闪右避,并不急着出剑,他想看一看这柳平儿的武功路数,猜一猜她的来历。 忽地,就在柳平儿翻身想要再出一招时,她脚下的地板竟生出一个洞,一个刚好够柳平儿掉下去的洞。 只李长生眨眼的功夫,那柳平儿就被那洞吞噬淹没。 “万通!” 李长生脑中立刻想出了万通的名字,他回头看向窗外,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扛着柳平儿已是跃到了房顶。 他来不及多想,脚下一点也是跟了出去。他的轻功已是顶尖,但没想到那万通的轻功更在他之上,扛着一个女人还能甩开李长生一丈。 而万通看着身后的李长生也是一惊,没想到这汉子会一直跟着自己。 忽地,他脚下一停,回头瞪着李长生:“你要是也喜欢这女人,一会我轻点便是,别跟着我了!” “无孔不入万通的名号我也听过。”李长生抱着剑,“而且我不光要这个女人,我还要你。” 万通腮边一颗毛痣一抽,两只眼睛眨眼间已是转了两轮:“阁下是六扇门的捕快?” “不是。” “那你是?” 李长生道:“我是一个逃犯。” “原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万通说罢,捧腹大笑,面上满是和气。也就在这一团和气中,突然闪出三道精光,这万通竟是从嘴里吐出了三颗钢钉。 这实在是出其不意的一招,江湖上至少已有四十八人死在了三颗钢钉之下。 “当当当……” 李长生仍是站在原地,莫离也还是抱着胸前,他笑盈盈地看着万通,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不可能!”万通一惊,忙是将柳平儿向李长生一掷,双手顺势摸向腰间摸出暗器。 他对自己的暗器很有自信,只要出手,他自信能了断面前这不知好歹的汉子。 就在他双手抵在暗器的瞬间,一股寒意已顶在了他的咽喉。 “万通,从现在开始我问你说。” 第26章 不该死的人 李长生不是一个只说不做的人,所以他“住手”出口之时,也是他出手之时。 他身影如电,莫离只向上一挑,便格开了严夕朝的招式。 “住手,我有话要问她!” 严夕朝眉眼一横,气道:“你是不是看她好看不忍下手。” 这实在是没缘由的一句,但女人吃起醋来岂不总是没有缘由。 李长生并不理她,直接将目光转向了柳平儿。柳平儿眉心受了严夕朝一击,头发纷乱,跪倒在地上,眼神已有些涣散。 “说,望舒在哪?你们怎么联络,万通是你的人?” “望舒?我不知道什么望舒,我只知道我是柳平儿。”柳平儿嘴角一弯竟是笑了起来,绯红的脸颊仿佛两片红叶,明艳也妩媚,“李长生,你以为你很懂女人?其实你和那些蠢男人一样,自以为是的让人可怜。” 她说着,手掌一翻,十指宛如十口锋利的利剑,直挺挺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李长生没想到这柳平儿竟想自我了断,身子猛然一低,一招“蛟龙探水”化“拂叶摘花”,死死箍住柳平儿手腕。 “第一,我并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男人,第二,我从未说过我懂女人,第三,你实在是一个不该死的人。”李长生捏着柳平儿的手腕,“所以告诉我望舒是谁,然后好好的活下去。” 柳平儿笑了,她笑得很好看,只是笑里多了几分苦涩:“可怜啊,李长生,你被当官的诬陷,还要找当官的还你清白,你也实在不该死,你能好好活下去吗?” 李长生一愣,眼前的柳平儿却是接着道。 “你是捕快,捕快办案将证据,可你以为你将证据呈上去,事情就有什么改变?我是女人,三纲五常里说夫为妻纲,可男人因为女人听话就可怜女人吗?” 柳平儿说的极平常,面上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李长生眉头一皱,道:“你也有亲人死在了左顺门?” 柳平儿道:“他不过是想让他的父亲有个帝号,京城里没了父亲的孩子又有多少?他知道吗?他在乎吗?” 李长生捏着柳平儿的手竟松开了:“你走吧,我不问你,你如果还想死我也不会拦你,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男子汉,所谓男子汉就是为了目标绝不低头,望舒杀了我的兄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柳平儿一怔,不知是没想到李长生会放了自己,还是被李长生说的所触动。 她看了看李长生,道:“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望舒是不会……” 她话没完,却听噗嗤一声,一支弩箭穿胸而过,直将柳平儿射了个对穿。 这一箭射得既狠且准,箭头透过天突,鲜血眨眼便能堵住气管。 柳平儿眼睛一瞪,口中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气管已被血水堵住,嘴唇张了几下,便是歪头倒下。 顾欢见状,已是窜了出去,但那杀手却是早已消失不见。 李长生低头道:“她本已不想死的。” “你不想她死?”严夕朝在一旁道,“可她刚刚还想杀了你。” 李长生摇了摇头,握着莫离,扭头向望月楼走去:“回去,找成松柏,问问那楼里其他人。” “好。”严夕朝跟在李长生身后,脸色紧张,仿佛是担心李长生会责怪自己。 而顾欢却是没有着急,他看着柳平儿的尸身,嘟囔了一句话“对不住”,便是将那支弩箭拔了出来。 “三刃弩,锦衣卫的东西!” 第27章 入局 顾欢眉头一皱,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匆匆跟上了李长生和严夕朝两人。 “李长生,杀人的是锦衣卫。”他皱皱了眉,有些疑惑,“上次遇到那夏慎之,他不就是望舒的人,这给望舒办事也太惨了吧。” 李长生没有回头,倒是严夕朝回头看向顾欢,沉默了一会,又向着李长生道:“李长生,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出手。” 她这般说着,双眼凝出一层晶莹的泪光,是忍不住令人生怜。 李长生冷冷道:“回望月楼。” “好。”严夕朝听话的像是一只小白兔。 顾欢眉头皱得更深,这小巫婆有些反常,她怎么变得对李长生这么百依百顺,嘴上都不反驳几句。 他觉得事情很怪,但又说不上是哪奇怪。 奇怪的事不止这一件,等他们三人回到望月楼,那原本热闹非常的小楼竟是变得一片寂静。 “看来又被人盯上了。”李长生握住了莫离。 “这次是谁?成松柏还在里头呢。”顾欢也是摸出了小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严夕朝道:“会不会是望月楼里的人,她们发现柳平儿不见了,就想挟持成松柏。” “进去就知道了。”李长生道。 这世界有很多事就是这样,站在门口的时候总会有许多疑问,可一旦走进去,疑问自然便有了答案。 李长生推开了门,就在他推门之际,楼内霎时燃起了灯光,漆黑的大厅瞬间亮得刺眼。 “李长生,李捕头,让兄弟们好等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粗布灰袍,头上戴了顶缺了口的草帽,若不是那挂在腰上的指挥使令牌,或许谁也看不出此人便是南镇抚司代指挥使陆炳。 他话说刚落,望月楼二楼便是响起阵阵脚步声,近三十名锦衣卫手持短弩一同指向李长生几人。 李长生环视一周道:“你也是望舒的人?” “哼。”陆炳神情不屑,“望舒算什么东西,锦衣卫皇权特许,只忠于圣上!” 严夕朝在李长生身后,突然开口道:“那怎么夏慎之就是望舒的人,他还要帮蓝大先生刺杀皇上呢。” 陆炳双眼猛地盯住严夕朝:“你是严家的人?” 严夕朝一愣:“你认得我?” 陆炳道:“严尚书家的人我可不敢不认得,只是严尚书的人怎么和谋逆的李长生在一起,还请严姑娘回去和我解释一下吧。” 严夕朝道:“明明是夏慎之勾结望舒想要刺杀皇上,我们杀了夏慎之,是为了护驾。” “孰是孰非,回诏狱再说,给我拿下!” 陆炳手一挥,楼外埋伏的锦衣卫也是冲了出来,楼上楼下上百名锦衣卫是将李长生三人团团包围。 “李长生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省得兄弟们麻烦。” 李长生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拔出了莫离,剑刃一翻,抖出一道明晃晃的剑光。 “可惜我最喜欢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陆炳草帽下的眉毛一剔:“放箭!” 数十支弩箭眨眼便朝着三人射来,只见李长生剑光一卷,将面前的弩箭尽数斩落。 身后两人脚下一点,和两边的锦衣卫是黏在了一起。 “小顾你带严夕朝回老家林子里!”李长生也是跃到顾欢身旁。 “那你呢?”顾欢道。 李长生瞪着眼前两名锦衣卫,道:“你们在这对我是个麻烦!” “我手里还有震爆弹,还有机会。” “这是锦衣卫的头儿,一起走都会被咬住的。” 顾欢鼻头一剔,从腰间掏出震爆弹向着大门处扔去。只听一声爆响,顾欢抓着严夕朝的手腕便是冲了出去。 有两名锦衣卫还想去追,莫离的剑光已是洒在两人脑后。 李长生一招使罢,身子向后一仰,剑光又是立时炸开。 他不敢停歇,也不能停歇,只要他稍停,楼上的数十支弩箭便要向他招呼。 “布阵,困住他。”一名百户喝道。 只见打头阵的八人立时相后退了一步,绣春刀反架在腕上。也就是这一步之机,楼上锦衣卫已扣动扳机,数十只弩箭闪着寒光射向李长生。 李长生翻身向左边跃起,左边紧接着便抢出八名锦衣卫。 八人同时出手,出手都是雷霆一击,都想在这一击便要了李长生的性命。 这八人里有六人拿着绣春刀,一人拿着短刀,还有一人拿着的居然是一种奇门兵器。 奇门兵器的意思便是江湖上很少见的东西,它就像是一柄可以射出去的刀,既可以拿在手里,也可以甩出去当暗器。 所以,当它出手的时候,正是对手想不到的时候。 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眼前这人是李长生,他的身上不光有剑,还有一只拳头,和两只脚。 他一剑格开身前的三把绣春刀,接一拳打在身侧眼睛最小的鼻梁上,脚下飞起一脚又踹到鼻梁最高那人的下巴上。 等众人听到“啪、啪”两声骨裂的声音时,李长生翻身又起一脚,蹬在身后那人最不能受伤的地方。 等到那奇门兵器杀到眼前时,李长生的剑已绕着身子游了一周,直接将那刀刃弹飞了出去。 这几下破敌于电光火石间,已可见李长生的武功远在这群锦衣卫之上。但锦衣卫仗着人多,也是不退。 这八人败了,刚架刀的八人又是冲了上来。 这八人刀光闪动,绕着李长生周身抢进抢出,不时便挥出一刀,为得就是消耗李长生精力。 那百户见李长生疲于应付,脚下一踏,带起一道银光,向着李长生胸口直贯而去。 这一刀迅如风雷,力足裂碑。 李长生听得身后风声,知道来了个好手,不敢轻视,是立时回身跃剑。 却不想这人刀法竟是陡然一变,刀刃猛地向下一探,紧接着反刀带起阵阵刀光,仿佛飞瀑倒飞。 李长生没想到这人刀法竟能如此变化,闪躲已是不及,心下一横,使了一个肩靠直接贴进那人怀里。 只听“喀啦啦”几声闷响,那百户连惨呼也来不及便是倒飞出去,也不知要断几根肋骨。 陆炳见状,将头上草帽一摘,拔出佩刀,喝道:“左右让开,让我来会会他!” 第28章 凶刀 陆炳抬头,慢慢看向李长生,那锐利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 凶刀! 李长生的手掌已不觉渗出了冷汗。 有些人目光里天生便带着一股气,让人恐惧,给人压迫。 陆炳也不多说,阔步而来,待走到离李长生九尺时,刀刃一横,刀锋亮如一泓秋水。 好亮的刀,亦是好快的刀。 只见刀光一闪,刀锋直劈向李长生额头。 这本就是好刀,陆炳也是用刀好手,手起刀落便是一股肃杀之气,令周围一众锦衣卫都忍不住打了寒噤。 李长生莫离没有出手,他身子一滑向后高高跃起,借着“千古一鸿毛”的轻功躲过了这一刀。 陆炳喝道:“李长生,今天你逃不掉的!” 李长生看着陆炳,莫离剑光当头洒下。 陆炳一口齐整的白牙一咬,猛地喝出一道气来,手中长刀更是一刀快过一刀。 只刹那间,杀意如长风骤起,吹开满楼的门窗,月光混着刀光笼罩了整个大厅,一股寒气更是铺天盖地般袭来。 李长生没有想到,锦衣卫中竟有如此好手,凭心而论,陆炳的刀法已不输江湖上任何一个刀法名家。 “布网!” 刀光中陆炳大喝一声,翻身回走。 还不等李长生反应,二楼的弩手们便是射出三张银丝网。 这银丝网每一根绳索上都挂有密集而细小的刀刃,一旦被网缚住,少说也要被刮去十几道血肉。 陆炳一笑,将刀放回桌上,他是个将军,不是江湖草莽,将军抓得是时机,而江湖拼得是生死。 陆炳抓住了时机,这世上能躲过一张银丝网的人已是不多,更别说是三张,他自信就算李长生是彭祖转世,今天也得英年早逝! 李长生并非彭祖转世,他只是他,只是李长生,敢拼生死的李长生。 他扬手一挥,莫离泼洒出阵阵寒光,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三张银丝网顷刻就被搅了个稀烂。 “这烂鱼网还是还给你们!” 他这一喝,将那银丝网又是丢给了身前的锦衣卫。 陆炳拳头一拍,怒目大喝:“李长生不要张狂!” 李长生道:“别瞪了,杀人用的是刀,不是眼睛。” 羞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陆炳握刀,脚下一踏,双目忿忿,宛如一头发了怒的公牛。 一众锦衣卫进陆炳如此也是心领神会,纷纷关上门窗,不让李长生有机会逃跑。 李长生捏着剑诀,左右一扫,心中不由生出两分忐忑。这陆炳绝不好对付,他要打起十分精神,出手必杀,必杀之后扭头便要逃跑! 陆炳刀光已起,他一刀接着一刀,刀光潋滟也凌冽,仿佛是在为李长生编织一个恐怖的梦。 可梦终究有醒的时候,李长生这一招正是“碎梦”。 莫离透过刀网,直刺陆炳咽喉,这一剑很快,快到陆炳根本来不及抵挡。 剑尖眨眼便抵在陆炳咽喉,但也仅仅是抵在咽喉! 李长生惊得几乎手臂一抖,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硬得咽喉——硬到连莫离刺不进去。 陆炳森然一笑,满楼肃杀:“二十年的横练功夫,你破得了?” 他很硬也很快,两句话的功夫,已向李长生连斩了六刀。 李长生也不慢,剑光翻涌,挡下六刀,还了一剑,这一剑直刺陆炳的檀中穴。 檀中穴肋骨和软骨相接的地方,极易折断,是人体最脆弱的穴道之一。只见莫离剑光一现,猛地刺进陆炳檀中。 剑已没进半尺,可李长生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筋骨的阻力,就好像是他一剑插进了棉花一般。 李长生愣了,他从未和这么奇怪的人交手,他仿佛遇到了一个杀不死的人。 陆炳既然杀不死,那受死的便只能是李长生! 只见一瞬刀光在李长生胸前乍亮,鲜红的血立时飞溅。陆炳一刀得中,一刀又起! 也就在刀光又起之际,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一阵浓烟突然闯入望月楼。 浓烟之中,一抹鹅黄凌空而来,衣袖一扬,便朝着陆炳洒出一片寒芒。 陆炳眼睛一眯,手中钢刀霎时使了一招“乱披风”,刀光湛湛如幕,震散了寒芒。 “是谁!!!” 来人是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打锦衣卫这头老虎的屁股。 陆炳想不到,李长生也想不到,他带着好奇和惊讶仰头看去,只见一双眼睛,嫣然一笑——是严夕朝。 或许他也能想到的,毕竟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若总喜欢找你麻烦、吃你的醋、和你抬杠拌嘴,那她也往往会在危难之际帮你一把。 “李长生,快跟我走!” 严夕朝跑了回来,顾欢自然也不能不回来,他手一扬,手中两颗迷烟弹已是甩了出去。 “有时,我真是好奇,李长生你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德,可以遇到我这么好的朋友。” 李长生看着两人,心头一热,人生在世有好友如此,再有何求?他刚要开口,却被顾欢手中的药丸堵住。 “迷烟有毒,快走!” “休走!” 三人刚一起身,身后陆炳的刀光已至。 李长生还想架剑抵挡,却被身旁的顾欢伸手拦下。 “迷烟有毒,他冲不过来。” 话音刚落,陆炳果真栽倒在地上,而顾、李两人也不敢拖沓,左右架起李长生便是向外奔去。 荒山,废园,月色朦胧。 李长生躺在地上,胸前的衣物已被血水浸透,他看了看顾欢,又看了看严夕朝。 顾欢眼睛看着院外,严夕朝的眼睛看着他。 李长生不是呆子,他自然明白严夕朝那一双眼睛里的意思,他笑了笑,并不说话。 严夕朝也不说话,眼睛仍那般看着他。 顾欢回头看着两人,打了一个寒颤:“李长生,咱们现在去哪?” 李长生道:“回老家。” 顾欢道:“怎么,去找王雨柔?” 第29章 王雨柔是谁? 雨有很多种,倾盆大雨、狂风暴雨、牛毛细雨、暴风骤雨,但在李长生心中,雨只有也仅有一种,温柔的雨也是轻柔的雨。 每到雨天,李长生总喜欢伸手接一两滴雨,仿佛那雨滴就是她温柔的手指。 “王雨柔是谁?”严夕朝看着李长生,一双眼睛里透着七分醋意和三分怒气。 顾欢道:“男人,特别是二十出头还没成亲的男人,心里总会有一轮月光、一盏红烛、一场雨。” 严夕朝道:“那究竟是一轮月光,一盏红烛还是一场雨?” 李长生看着顾欢,面无表情,道:“男人,特别是已经过了二十的男人,最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顾欢哈哈一笑:“认识你已经是我人生的大祸。” 严夕朝看着这两人,心里又愤怒又委屈,开口喝道:“王雨柔是谁!” 李长生看着严夕朝,道:“你想知道?” “我想!”严夕朝道。 李长生道:“王雨柔是个女人,我在很小的时候便认识她,她住街口,我家住在街尾。” 严夕朝拳头都紧了:“所以你们就低头不见抬头见,暗生情愫?” 街口巷尾,就算每天看一眼,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眼,逢着闰年还要多一眼,这三百多眼看下去,总会发生些故事的。 李长生并没有理严夕朝的问题,接着道:“她父亲是个赌徒,她十二岁时便被卖进了天香楼,后来她成了天香楼的花魁。” 严夕朝一愣:“你说她是…她是青楼女子?” 李长生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他知道严夕朝有些吃惊,而这吃惊中可能还混杂着些许鄙夷。 “那,那…”严夕朝眼中突然一亮,“那你后来去青楼只听曲不点姑娘也是为了她?” 李长生又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赎她?”严夕朝问道。 李长生道:“她不想。” 顾欢在一旁瞥了一眼,嬉笑道:“李长生,真搞不懂,王雨柔有什么好的,她已经是个婊……” 他话没说完,已感到一股森寒的杀气。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你受了伤,不要动气,那咱们回老家干什么?” 李长生道:“你还记得老家山后的林子吗?” “那片吃人的林子?”顾欢道,“你要去那?” 李长生点了点:“那林子很密也很绕,里面还有一间小木屋很安全。” 严夕朝道:“那林子会吃人?” 林子自然不会真的吃人,此类传说也多是父母吓唬小孩不要乱跑杜撰出来的。 李长生摇了摇头,道:“不会,但林子里的虎豹会。” “那我们在林子里吃什么?”严夕朝垮着一张脸,“那里可不可以洗澡,蚊虫多不多呀?” 李长生想要叹气,但一想,一个好看且年轻的女孩子自然是会担心这些的。 顾欢贱笑道:“在林子吃东西自然是野味喽,洗澡靠雨水,大铁锅烧着滚烫的水,中午吃了什么饭,洗澡水就是什么味道!” “啊?”严夕朝听得两只眼睛都快涌出泪来。 顾欢道:“如果你不想去,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去!”严夕朝急道,“谁说我不去的!” 男人总是会小看一个女人和他同甘共苦的决心,男人也常常会淡忘那曾和他共甘共苦的女人。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糟糠妻。” 成松柏的声音从废园外传了过来,在他身后,柳大河正架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李长生看着成松柏,笑道:“我想你也该来了。” 顾欢道:“成松柏你溜得可够快的,你可真不够朋友。” “这你们可冤枉我了。”成松柏笑道,“我发现那群锦衣卫时就想通知你们,可你们知道的,我不善武功,只能替你们准备好东西了。” 说罢,他便拉开了马车的帘子。 成松柏是一个很贴心也很仔细的人,马车上不光有酒有肉,还有换洗的衣物被褥,就连女子用得熏香、胭脂、丝帐也是一应俱全。 李长生看着马车上的东西,又看了看成松柏,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悲凉之情。 成松柏看着李长生,只一眼便懂李长生心中所想,他拍了拍手,柳大河便押出了一个蒙面人。 “这是青州府通判,你们带走慢慢审。” 李长生看着那蒙面人,扶住伤口,缓缓起身:“通判大人,好久不见。” 只见那蒙面人刚呜咽了几句,便被柳大河一拳砸在肚子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成松柏道:“李长生,顾欢,成某不才,能帮上忙的只有这些了。” 李长生和顾欢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他们只是冲着成松柏点了点头,便走向了马车。 第30章 老家 成松柏的马车依旧豪华,车厢宽大舒服,马匹也训练有素,赶车的伙计还是那叫柳大河的年轻人。 顾欢熟练地打开暗格,拿出一坛酒。 酒当然还是好酒,酒封一拍,酒香四溢。 顾欢将酒坛向李、严两人一推,李长生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心情喝酒,严夕朝也没有心情喝酒,她的胃已被醋装满了。 “李长生,这酒可是扫愁帚,来喝两杯,扫扫愁。”顾欢道。 李长生将头一转,用后脑海表示了自己的拒绝。 顾欢又道:“严姑娘,这酒又叫钓诗勾,你才情……” 未等他把话说完,严夕朝头也是一扭。 顾欢拿着酒坛又将目光移向了柳大河:“大河,来一杯?” “我没愁,也没有才情。”柳大河抖了抖缰绳,“更何况少爷说了,架车不能喝酒。” 顾欢看了看手中的美酒,叹了一口气,甩手便将酒坛扔在外面。 酒有兄弟一起喝时才是酒,一个人喝酒,就算是喝再好的酒也不过比马尿略好一点。 顾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愁容,他抱着胸背对着李长生,就像是一对闹了脾气的小情侣。 “李长生,老子为了你,惹上了天大的麻烦,你现在连碗酒都不愿和我喝?” 李长生冷冷道:“是你自己多管闲事,这怨不得别人。” “李长生,你好没良心,你怎么就没死在那群锦衣卫刀下?” 李长生道:“可惜,我叫李长生,并不叫顺你心意。” 顾欢吃了瘪,脸色更加难看,他现在已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那坛子酒扔了。 人在遇到烦心事时,总会后悔之前做过的决定,好像如果当时不那么做,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严夕朝道,“两个大男人叽叽歪歪。” 李长生、顾欢两人抬头一起看了严夕朝一眼,又一同躺下,齐声道:“好男不和女斗。” “你们!”严夕朝眼睛一瞪,抱胸也是坐在一旁。 沉默是此时的赵州桥。 从兖州到登州的旅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一路无话,一日可顶三日。 “李长生,我说王雨柔到底有什么好,她救过你命?”顾欢又谈起了王雨柔。 李长生没有搭腔,倒是一旁的严夕朝开口问道:“她在哪家青楼?” 顾欢一下子坐起道:“万芳楼?” 严夕朝道:“她是那里的花魁?” 顾欢:“以前是,现在她已是万芳楼的老板。” 严夕朝问道:“一个青楼女子变成了青楼的老板?” “没错。”顾欢突然一顿,“不得不承认,王雨柔确实有一些手段。” “哦?” “她很讲义气,她赎身的钱是青楼姐妹一起给她凑的。”顾欢瞥了一眼李长生,“而她之所以能买下万芳楼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出手很阔绰的男人。” 严夕朝眨了眨眼,问道:“是谁?” 顾欢一笑道:“不知道,不光我也知道,整个登州都没有人知道。” 严夕朝道:“难道说是望舒?” “不是,这都是五年前的事啊。”顾欢看了看李长生,“李长生,她大你多少来着?” 李长生不愿说话,仍是背对着顾欢,一言不发。 “等我去了登州,我一定也要去万芳楼逛逛,看看这王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夕朝嘴上虽是说得客气,但心里已是下定决心要在万芳楼和那王雨柔争个高下。 “吁。”柳大河紧了紧缰绳,回身道,“我家公子说过,兰花不与百花争艳,自得一片清香。严姑娘,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子,若生妒忌之心,实在可惜。” “哈哈哈哈。”顾欢突然捧腹大笑起来,“成松柏什么时候懂起了女人。” 严夕朝笑意盈盈坐到柳大河身旁,问道:“你家公子有没有让你少说话呀?” 话音刚落,她目光一瞥,竟发现大路正中竟站着一个女人。 第31章 故地旧人 顾欢扭头看向李长生,一脸惊讶道:“你还想去找王雨柔?” 李长生点了点头,道:“没错。” 王雨柔也是望舒的人,这一点实在是出乎李长生意料,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王雨柔竟会派人拦路告诉自己。 这岂不是送到嘴边的鸭子? 李长生不是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人,所以他对这刚才那女人充满了怀疑。 “可她不是派人说不要去找她吗?”顾欢道。 李长生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女人的话了?” 顾欢哑口,随即头一扭,道:“我看你见了王雨柔听不听话。” 感情这东西很神奇,有时候它仿佛是一个缰绳,就算是再不羁的男人动了感情,也会听话的像只老狗。 严夕朝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突然一酸,眼中原本为李长生和王雨柔流的泪,转瞬又回到自己心里。 赶车的柳大河不知道这三人心里所想,十三岁的他,只觉得这几人聒噪,马鞭打了哨儿,开口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登州城,万芳楼。” 登州,地处山东尽东头,三面环海,毗邻高丽、日本,是大明的海防重地,几代屯兵让登州的民风质朴也彪悍。 就连市场上小贩的吆喝也和别处一同,那独特的胶东方言是另有一番腔调。 “老么大的馒头、包子,一文钱一个,良心买卖不熊人!” 严夕朝久在京城听不懂这边地方言,再看这市集上尽是些体型高大、两腮蓄须的壮汉,心中已生出三分嫌弃。 倒是李长生、顾欢两人听得乡音,心中不由畅快,就连身上的伤也似好了个七八,不碍行动。 “李长生,顾欢,你们这老家也够穷酸的,一条街上也见不得几个阔人。”严夕朝脸色沉重,“一点意思没有,就这地方,想来那万芳楼也不能好到哪里。” 她这话说罢,一栋五六层的高楼便是映入眼帘。 柳大河将缰绳一拉,“吁”了一声,道:“到了,这就是万芳楼。” 严夕朝看得眼都直了,她实在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有这么一栋阔绰的青楼。 李长生和顾欢跃下马车,看着那漆了金的招牌,心中各有所想。 柳大河勒着缰绳:“我在门外等你们,有事唤我。” 李长生点了点,迈步走进了万芳楼,天色还不晚,楼里没有一个客人。 龟奴打了个哈欠,道:“几位客官好身体、好兴致,来得可够早的,姑娘们还没起呢。” 李长生点了点,他知道像做这一行的女子都有些慵懒,毕竟是要忙活一晚上的活计。 “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来找王雨柔。”李长生道。 龟奴听到李长生的话,眉毛一剔,手中的毛巾也甩到肩上,道:“敢问客官可是姓李?” 李长生点头道:“正是。” 龟奴又看了看一旁的顾欢,道“那这位是不是姓成或是姓顾?” 顾欢嘿嘿一笑:“正是顾欢。” 那龟奴也是嘿嘿一笑,但转瞬面色就是一冷,大喝道:“滚滚滚,本店不做你们的生意!” 第32章 局中局 王雨柔说的话,顾欢还是转告给了李长生。 顾欢虽然不喜欢王雨柔,但对于这个女人,他心底还是有些敬佩的,能从教坊司除名,还当上万芳楼的老板,这绝不是仅靠一点点美色、一点点小聪明便能完成的。 换句话说,如果王雨柔是个男人,顾欢或许还会认为她是一个能屈能伸的真男人,是一个忍辱负重的男子汉。 但王雨柔是个女人,有时候男人和女人就是有着天然的分别,而且在顾欢这里这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李长生听了顾欢的话,面色深沉,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杆天平,在左右衡量。 夜,客栈内的烛火被晚风吹得摇摆。 李长生握着剑,走出了房门。 顾欢和严夕朝想要跟出去,却被李长生一个眼神吓在原地。 李长生冷冷道:“严夕朝,你留在房里。” 严夕朝一愣,却还没等她反应,李长生和顾欢已经出了门。 顾欢道:“李长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长生眉头紧皱,眉间锁着的不知是怒气还是怨气:“去找柳大河,也该审审那位通判大人了。” 李长生是捕头出身,审讯的功夫自然是一流,而且花样也不少,他最喜欢用的便是用鲜嫩的狗尾草,挠人身上最嫩的肉。 通判大人看着李长生,瞳孔一震,一路上他已幻想了不知道多少种痛苦的刑罚,但当李长生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那些幻想的痛苦已根本不算什么了。 因为当李长生的手一伸出来时,他的屎尿和他的话一样,已经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李捕头饶命,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幼子,请李大人开恩啊,开恩。” 李长生的手更紧,盯着这位通判大人,冷冷道:“我问你答。” “是是是,下官知无不言。” 顾欢看着这位通判大人的嘴脸,冷哼了一声,这些当官的对旁人的态度转变得简直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是高高在上,下一秒却又摇尾乞怜。 李长生冷冷道:“是谁下的命令,让你杀我的?” “是上官,是京城里的大人物。” “是谁!” “小的不知啊,来的人也是给下官一个命令,小的哪敢问是谁想杀李捕头啊,小的也是照章办事。” “那是谁给你传的命?” “是锦衣卫的夏大人。” 夏慎之,当朝首辅夏燕的侄子? 李长生的眉锁得更紧,脸上的寒气也是愈种,一股杀气透气而出,已冷得让通判不由浑身颤抖。 “李捕头,饶命啊,下官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你就饶了下官吧。” 这通判大人跪地不断向着李长生磕头,脑门正中已是磕得鲜血直流。 李长生扶住了他,冷冷道:“我还没问完。” 通判道:“李大人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你去过好几次望月楼,对吗?” 通判点了点头,神情更加慌张。 “凭你的俸禄,望月楼那种地方,你是一次也去不得的,对吗?” “是是···”通判颤声道。 “那你为什么可以望月楼这种地方享受?” “是···是···”这通判竟是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 李长生喝道:“是什么!” “是望月楼的老板请我的。” 李长生道:“她请你,想要你替她做什么事呢?” “她,她只是让我在初七那天,将捕快房的守卫换掉……” 第33章 救… 黄昏,孤灯。 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屋内孤单单亮着,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能被吹灭,两扇窗户大开,随风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此情此景,很难让人有一个好的联想。 李长生和顾欢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止步,两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黄昏时的客栈本不该这么寂静,这本是农人、商旅休闲吃饭的时间,但客栈内莫说是人影,简直连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这寂静太反常,也太出人意料。 顾欢道:“有人来过。” 李长生道:“冲着咱们来的。” 顾欢道:“知道咱们行踪的人并不多。” 李长生道:“但也不少。” “怎么办?” “走,进去看看,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看看这真龙是谁?究竟打个什么主意。” 李长生说罢,提剑已跃进客栈。 空荡荡的大堂,见不得一丝人影,可桌上的饭菜仍有菜香,杯碟摆放也十分规整。 “看来这些客人走得并不算急。”顾欢走到一张桌子旁,扯下一块连皮带肉的肘子肉,嚼了起来,“味道不错,你也来一块?” 李长生并没有顾欢这么好的兴致,他警惕地看着周围,说不定在那条缝隙后,便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李长生,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吗?”顾欢将沾满油脂的手指在衣服上一擦,“就是你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你若是能看透这石墙我也佩服你。” 他这般说着,脚下一点,身子已撞开一扇房门:“这间房里没人!” 说罢,他又撞开了另一间房门,屋内仍是空无一人。 顾欢接着撞,直至将二楼所有的房门都撞开,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活生生的人绝不会凭空消失,好端端的客栈也绝不会不做生意。 黄昏更浓,客栈外已响起阵阵鸦啼。 “李大牛,咱们出来的时候,这客栈应该是住满人的吧?”顾欢眉头紧皱,声音里也多了一丝紧张。 李长生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一双眼睛却是更亮:“小欢,去三楼,找严夕朝。” 顾欢冲了进去。 屋内有灯,却没有人。 空荡荡的房间内,帘帐依旧,桌椅依旧,只是单单没了人影。 顾欢的脸上已有一丝失望,他对严夕朝是有几分好感的,相比与王雨柔他更希望李长生娶的是她。 一个有些刁蛮、有些任性还很可爱的女孩子,一定十分有趣,和这样的姑娘生活在一起,绝不会无趣。 “这可真是见鬼了,这客栈里的所有人都不见了。”顾欢道,“李长生,咱们应该先去林子的。” 李长生看着这间屋子,眉头更紧:“这世间是没有鬼的,你看到的古怪离奇,不过是有人在搞鬼罢了。” “那你说这客栈里的人呢?” 李长生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咱们现在可以去找两个人。” “谁?” 李长生道:“柳大河和通判。” 柳大河是成家的马夫,他并不住在客栈,通判是一个六品小官,他被藏在马厩的草垛里。 要想找到这两人,不难,却也不容易。 因为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人物,自然是很少关注这些小人物的。 柳大河的马车就在客栈的后门,马厩就在后门的旁边,这两个地方离客栈都不远。 李长生和顾欢两人一跃,便来到了马车旁。 马车并没有马,马还在马厩里。 宽大的车厢,被褥、方桌摆放整齐,可就是不见柳大河的影子。 顾欢扭头窜进了马厩,一眼便看到杂草下的衣角。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庆幸自己还有些小聪明。 “李长生,通判还在这。” 他喊着,手已扒开那堆杂草。 杂草下通判平静地躺着,面色平和,只是眉心处一点鲜红格外显眼。 “他死了。”顾欢声音一颤,“他死了,那客栈里的其他人呢?” 李长生神色突然一慌,来不及开口便是窜了出去,他心里已有了一个更不好的预感! 顾欢看着李长生的背影,虽不知道李长生为何突然如此慌张,也是马上追了出去。 李长生的轻功不错,内力也很强,往日里奔上个百里也毫无问题,但今日只三个提纵,他的额头已冒出汗了。 ——他的心乱了。 天还未晚,阴云已蔽日。 一层层厚厚的阴云笼罩着日色,将登州和李长生笼罩。 “李长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顾欢追着问道。 “万芳楼,王雨柔,她是望舒的人。”李长生的声音已有些发颤。 “所以呢?” 李长生道:“严夕朝是个骗子,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严夕朝是个很可爱的姑娘,爱笑,眉眼弯弯,还有一对晶莹洁白的小虎牙。 像这样一个姑娘,就算说你脑后有金色、紫色、橙色,你也会信个七分。 顾欢满脸疑惑:“她骗我们什么了?” 李长生道:“她是严嵩的人,方应难,云娘,万通,柳平儿都是严嵩的人,说不定连白不愁也是严嵩的人。” 顾欢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们都是严嵩的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李长生手中的剑已握紧,沉默了许久,冷冷道:“她们想找到望舒!” “为什么?”顾欢问道,“他们想找到望舒为什么会找上你?” 李长生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在江湖上有名气,也因为我是个捕头,或许还因为王雨柔。” “他们想利用你的名气,让望舒主动找你,也想利用你的本事和关系,去找望舒。”顾欢并不笨,所以李长生一说他已猜出了个七八。 “没错!” “所以柳大河和王雨柔现在都有危险?” “恐怕没错。” 李长生头上的汗珠更密,噼啪向后飘去,他惊诧自己为什么会流这么多汗,却发现天空已飘雨。 雨丝缠绵而绵密,下得却不是时候。 风冷,雨冷,李长生的心一时比一时更冷。 他拼了命想要找出杀害自己兄弟的凶手,到头来竟成了凶手的帮凶,而且还连累了更多的兄弟。 李长生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顾欢,眼中充满了悲伤和愧疚。 顾欢却好像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目光三分跟着李长生,七分已跟着雨丝落到了瓦片、飞檐、野草、墙根。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能找到欢乐的事情。 万芳楼已在眼前。 红灯透亮,香气四溢,大开的门户似是在欢迎八方的风流才子,但楼内并不见人影。 空荡荡的大厅,在红灯的映衬下,显出一分鬼气。 “和客栈一样。”顾欢盯着大堂开口道,“难道他们已经来了?” 第34章 旧友新仇 笑,清脆而娇媚的笑。 红烛在笑声中摇曳,一道人影已走到大堂。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李长生当然要进,不等话音落下,他已窜进了大堂。 大堂的桌椅已被撤走,堆在墙边,刚刚说话的人就站在中央,笑眯眯地看着李长生。 她的笑很甜也很动人,一张又白又嫩的脸,似乎是吹弹可破,如此可爱的一个人,很少有男人不会心动。 但李长生看到她却已想吐,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那么的恶毒和虚伪。 “严夕朝,真的是你。” 只听严夕朝银铃般娇笑道:“不错,是我,你别忘了,我可是要缠你一辈子的。” “你不怕我杀了你?” 严夕朝盈盈走过来,轻轻摸了摸李长生的脸,温柔道:“你舍不得让我死,你还有很多事想要问我,更何况,你就是杀了我,我也缠定你这个人了。” 她说着,灿然一笑,声音中竟是说不出的甜蜜温柔。 一旁,顾欢看着严夕朝,脸已涨得通红,咯吱做响的牙关似已恨不得将她咬碎:“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人!” 严夕朝默然半晌,才叹息道:“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见过我的出手,应该清楚我的手段。” “你骗了我们!”顾欢更气,胸中更是不甘。 “女人岂非本就最擅长骗人?”严夕朝温柔道,“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很可爱很好看的女人。” 她实在是很清楚也很会利用自己优势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和真诚的男人一样,天生就会让人多出三分信任。 “王雨柔在哪!” 李长生的剑已出鞘,横在身前。 严夕朝叹了一口气,脸上竟多了一分忧愁:“李长生,要不是这个女人,我真的可能会爱上你,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可能让你看到她。” “你把她怎么了!” 莫离寒光一现,满堂花香扑鼻。 严夕朝身子一闪,已向游鱼一般滑回了大堂中央,她轻轻拍了拍手,温柔道:“她没怎么,只是已不在登州。” “不在登州?” 严夕朝娇笑着:“她现在跨在八百里加急的骏马上,正奔向着京城呢,向她那么有风情的女人,在京城一定会有很多喜欢。” “走!”李长生扭头道。 “慢!”严夕朝拍了拍手,也就在她拍手的瞬间,严芳楼所有门窗忽然紧闭,三四个人影飘飘然从屋顶落下,将李长生和顾包围。 严夕朝道:“这些都是你的老朋友,你还记不记得他们?” 老朋友? 这几人当然都是她的老朋友,济宁府名妓云娘、望月楼柳平儿、无孔不入万通、锦衣卫镇抚使夏慎之。 这几人除了是李长生的老朋友外,还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曾是死人。 李长生瞳孔猛地收缩,这些人都死在他面前,怎么现在又都好生生现在他身前。 死人决不会重生,如果一个死人突然站在你面前,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死。 “我早该想到的。”李长生道,“这些人都是死在你的手里。” 严夕朝温柔一笑,道:“你现在才想到,已经迟了。” “蓝大先生呢?”李长生问道。 “他不来。”严夕朝答道,“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你们也像利用我一样,在利用他?”李长生又问道。 “李长生,李长生,你总算还不是太笨。” 李长生听着严夕朝赞美,脸色更冷。这世上有些夸赞,简直比吃了一百个鸡蛋放的屁还臭。 “严嵩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李长生又问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严夕朝下巴一昂,似是很骄傲的样子,“父亲的智慧又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笑,大笑。 顾欢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他笑很响,眼角已挤出泪珠。 “小妖婆,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现在看确是呆的可怕!” 严夕朝嘴角一笑,灿烂可爱的简直像一株蓝风铃:“顾欢我实在好奇,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烦恼?” “我叫顾欢,欢乐的欢,欢乐的人从没有烦恼。” 严夕朝道:“我不信,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 “所以我是一个死人了?”顾欢的眼睛仍是笑眯眯的,丝毫没有在意严夕朝说的。 “现在虽不是,也差不多了。”严夕朝道:“不光是你,你的好朋友李长生和成松柏也差不多要没有烦恼了。” 顾欢还在笑,笑意更浓:“你刚才还说要一直缠着李长生,现在确要他死,难道你也要陪他?” 严夕朝笑了笑,道:“真到了时候,丈夫都杀的,李长生又算得什么?” “看来爱情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顾欢喃喃着,脸上不由苦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发愁……” 严夕朝话音未落,便猛然发现顾欢的苦笑中竟绽放出一道寒光。 寒光快、狠、无情,直逼严夕朝眉心,她实在没想到顾欢会突然出手,也忘记了笑本也是她最擅长的伪装。 她向后急掠,寒光却越逼越紧,只听“啪嗒”一声,寒光直撞在她眉心,她只觉额头一凉,正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众人看到这陡然一变,都已愣了,只有顾欢笑得肚疼。 “小妖婆,怎么样?我这一口老痰滋味如何?” ——是痰。 刚才的寒光竟是一口痰,严夕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热粘腻,她的手指不由发抖,脸色也瞬间变得可怖! “动手!” 喊声如嘶,面容若狂,可爱的严夕朝似真的变成了一个妖婆,狰狞可怕。 只听万芳楼二楼弓弦机关齐响,弩箭暴雨般射出。 他们都是锦衣卫的弩手,训练了很久,出手也很快,他们自信没人能躲得过这一波箭雨。 第35章 战! 李长生和顾欢不等一众锦衣卫反应,双手已扬起,一抓一带,如拔萝卜一般将二楼的锦衣卫向楼下丢去。 人下如珠落,噼啦啪啦砸在地上。 夏慎之眼睛一眯,刀从鞘出,显出一道逼人的寒光:“早想领教李捕头的高招!” 他说着话,身子已跃起,手中绣春刀也顺势向李长生攻了七刀。 他的刀法迅猛、毒辣、刚强,而且虚虚实实,变化莫测,能把少林的伏魔刀法使得如此诡秘,端的不易。 但李长生从不管虚实,他出招只想生死。 一剑出,不生便死。 只见长剑透过刀光,只一招便破了夏慎之的七刀。 夏慎之的七刀虽是落空,但李长生脑后却响出“铮”的一声,严夕朝已不知何时杀到李长生脑后,五指利刃一般的手指直插他的后脑。 “我来!” 顾欢飞刀应声出手,立时扑向严夕朝手掌。 女人总是很爱惜自己的手掌的,所以严夕朝只能退。 她这一退,李长生便有了一线之际,掌中莫离回身而起,直刺严夕朝小腹。 这一剑很快,剑光还未显,剑尖却已刺出。 严夕朝是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剑的,只听“噗嗤”一声,血光飞溅,一道黑影竟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严夕朝身前。 ——夏慎之。 夏慎之反手一刀避开李长生,回头看向严夕朝,一笑,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 “你没事?” 严夕朝睫毛一抖,两只杏眼弯出笑来,温柔道:“我没事,谢谢你,我很感激你。” 她说着,手轻轻抚摸着夏慎之的脸颊,仿佛一个慈爱的母亲。 李长生看着夏慎之那闪亮的眼眸,又看着严夕朝妩媚的笑,心中已然明了。 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有一些痴情的男人甘愿为女人而死,哪怕这个女人并不爱他。 “我不得不承认,你对男人很有些手段!” 严夕朝眉眼还是弯弯的,温柔道:“女人对付男人的手段总是比男人对付女人的手段要多一些的。” “很好。”李长生冷冷道,“看来今天我一定要杀你。。” 李长生话音未落,那挡在严夕朝身前的夏慎之已是扑刀向前,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口。 “夕照,有我在,他伤不到你。”夏慎之绣春刀一扬,刀光如春水。 李长生看着夏慎之,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悲凉和同情。 他也是男人,也曾为爱而痴,他懂夏慎之,也可怜夏慎之,更为他感到可悲。 一个爱错了人的男人简直比嫁错郎的女人还要可悲。 李长生叹了一口气,一股茉莉的花香已漫进了夏慎之的鼻子,他给了他仁慈的一剑,一剑穿喉,很快,并没有多少痛苦。 夏慎之瞳孔一缩,目光向身后看去,想要再看一眼那可爱的严夕朝,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严夕朝娇若银铃的声音。 “慎之,你是金色啊,千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他笑了,笑得很沉醉,仿佛一颗掉进漩涡里的小石头。 李长生看着他的笑,心中的同情和悲伤更深了一分,多情自古空余恨,痴心难付真心人。 ——他已不忍看他。 就在李长生多愁善感之际,严夕朝突然出手。 她先是一手拍在夏慎之的后背,趁着夏慎之尸身扑向李长生的时机,从束带中抽出一柄软剑。 剑软而薄,迎风一抖,斜刺向李长生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 她的剑很快很辣也很准,她刺向的就是人体心脏所在。 李长生并没有躲闪,他一手拖住夏慎之,似是不忍心这样一个用情成痴的汉子倒下。 严夕朝看着一动不动的李长生,嘴角已露出三分笑意。她对自己这一剑很有自信,而且她也看到李长生的身后云娘也已出手。 这前后的夹击,李长生一只手还被夏慎之所累,这已是必死的一局。 男人啊,男人,为什么一定要被奇怪的感情所累。 “李长生,小心!” 顾欢一声清喝,手中飞刀已欲出手,但就在飞刀将出之际,他脚下的木板突然一陷。 “嘿嘿,还是小心小心你自己吧!”孔通挤了挤眉眼,十根手指已做利爪扑向顾欢。 世人都知道孔通有个“无孔不入”的名号,想他只是个擅长打洞的采花贼,却不知他手下的功夫更是出众,一手分筋错骨烈鼠手,足以匹敌少林龙爪手和波斯鹰爪功。 像这样一双可以在墙上打洞的利爪,在人身上打一个洞更是易如反掌 顾欢身子正下坠,飞刀也脱手,他似已毫无还手之力,但他的脸上却仍在笑,淡然且从容的笑。 他在江湖虽以飞刀、暗器闻名,但他最隐秘的武器并不是什么奇门暗器,而是他的笑。 笑也可以是一种武器,摄人心魄的武器。 孔通看着顾欢的笑一愣,心中不由怀疑这顾欢是有什么诡计,这一想出手自然便犹豫了三分。 也恰是这三分,顾欢已有了喘息之际,他掏出飞刀向着孔通急射。 孔通刚已犹豫,现在又见刀光突起,心中更是忐忑,哪还敢战,身子一翻已是退到大堂中央。 顾欢见孔通退让,刚落地,脚尖便又一点跃到楼上,李长生刚才的情形比他更危更险,他担心李长生躲不开严夕朝那一剑…… 剑已出手,快若闪电。 ——没人知道闪电的力量。 ——也没人能抵挡闪电的力量。 所以李长生没有挡,他抓着夏慎之急掠而起,一剑劈开了头顶的地板,窜了上去。 严夕朝一招失手,手中立时扬起七八颗光点洒向李长生,只听“当当当”数声翠响,木屑纷飞中一道剑光疾冲而下。 ——花香扑面,如醉春风。 严夕朝好像真的醉了,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剑光,忽然笑了。 她的笑很甜,甜得说不出的妖娆和妩媚。 她难道还想勾引李长生? 难道看不出李长生已决心要杀她? 第36章 血 李长生当然不会被严夕朝所勾引,他一剑落下,直刺严夕朝头顶。 他的剑,很快,江湖上很少有人能避开他一剑。 只听“哧”的一声,剑光直透而下,凌冽的剑尖下,鲜血落地,嘀嗒嘀嗒,似是落下一树梅花。 “我实在低估了你。”李长生的脸冷,声音更冷。 笑,清脆的笑,美若银铃。 严夕朝笑盈盈地看着李长生,娇媚道:“我却高估了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你也想扒我的衣服。” 她这般说着,身上披着的衫子已从背心分作两半,血正是从那白玉般的背上渗出。 “你娘没有告诉你,看了女人的身子就要对那女人负责嘛?” 严夕朝说着,眼睛轻佻地看着李长生,温柔的眼波里是三分妩媚和七分放荡。 在清冷的月色中,就像是一个淫荡的圣女。 没有男人可以抵挡这样的眼波。 淫荡的圣女和端庄的妓女就像是两味无解的毒药,只一点,便可让男人销骨荡魂。 李长生骤然便怔住。 严夕朝的脸也红了,红得就像是早春争艳的桃花,“嘤”了一声,便要投入李长生的怀抱。 就在这“嘤”的一声同时,云娘和柳平儿都退去外衫,露出那纤细、修长、紧致的脖颈和肩膀,跃到李长生面前。 那棱角分明的肩颈就像是一把银勾,勾住了相思,也勾住了神魂。 李长生只觉身旁前后是软玉温香,令人神魂颠倒,目光扫过尽是一片滑腻。身旁有如此三位美人,还有谁的心能硬起来? 严夕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玉带,如一团白云般洒向李长生面门。 这玉带虽轻柔,但力贯其中,一洒便闻风声猎猎。 李长生心思正荡漾,恍惚中听到风声,才想起躲闪,可这一击堪堪躲过,身后的云娘水袖一舞,直打他背后命门大穴。 李长生一惊之下,匆忙施展出一招铁板桥,翻身躲过这前后夹击,可他身子刚一翻,头顶便又传来咯咯的娇笑。 那柳平儿竟已跃到半空,玉足绷起如剑竟要直踏李长生颅顶。 李长生抽剑向上急削,而前后的严夕朝和云娘趁机一舞脱下长裙,只见衣角飞扬,已是朝着李长生胸前、椎下拂去。 ——她们用的竟是江湖罕见的拂穴手法。 李长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三人竟是故意摆出一副风骚模样,解衣而斗,只为迷乱他的心智。 只见三女面容娇媚温柔,笑声甜甜,长裙水袖飞舞、五光十色,当真是令人眼花缭乱,更绝的是她们的招式也是奇诡莫测,将身体之柔美、招式之狠辣融合的完美无瑕,让人在沉醉中便送了性命。 “顾欢!顾欢!” 李长生又惊又奇又骇,勉力支持下只能呼喊顾欢帮忙。 只见顾欢站在原地,李长生喊声虽亮,但他的眼前却是一片茫然的春色,再看一旁的孔通,口水早已滴了一地,都已是痴了! 严夕朝收住玉带,看着李长生,道:“李长生,你看我父亲这活色生香大阵如何?你几时见过如此奇诡、悦目、香艳、动人的阵法?” “如此阵法也只有严尚书这种正人君子能想出来喽。” 李长生嘴上虽硬心中已是叫苦,眼前的酥胸圆脐、玉臂环腰,试问那个男人可以忍住不看,但越看越多,越多越迷,迷到尽头,便是一命呜呼。 “李捕头,上次云娘服侍的可舒坦?”云娘提起紧衣,露出新月般的脚踝。 柳平儿上身只剩一件火红肚兜,衬得一双肩膀更是白嫩,她身上的衣服虽不多,但神情冰冷,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三女神态各异,风情各异,任你口味刁钻独特、异于常人,也是逃不开这一场活色生香的大戏。 第37章 丧 古灵精怪的严夕朝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计划,她的计划一向很严密、严谨。 刀光中,一个人影缓步走开。 这个人李长生也很熟悉。 “是你。” “没错是我。” “我早该想到你也会来。” “我已来了。” “你来了,她莫非也来了。” “她也来了,只是我并不想让她见你。” “为什么?”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闪了闪手中的刀光。 刀光一闪而过,人影已至。 他的人就像他的刀一样,很快,很狠。 三尺七寸的长刀一斩,青石尽碎。 李长生、顾欢后退四尺。 刀光又一斩,急斩李长生头颅,清冽的刀光如雷霆霹雳,斩碎了黑夜,也斩碎了寂寥,却唯独没有斩碎李长生的脑袋。 “君子剑,用起刀来,可不够君子。”李长生拔剑道。 君子剑,这江湖上能被称为君子剑的,自然只有沈应怜。而李长生口中所说的她,自然便是严夕朝的姐姐,严朝惜。 沈应怜眉眼一亮,笑如谦谦君子:“刀和剑都一样,都可以杀人。” “君子也杀人?”李长生问道。 沈应怜道:“当然,君子杀的人,恐怕比刽子手还要多。” 他说的话并不夸张,刽子手要杀人只用刀,而君子杀人除了可以用刀剑,还可以用嘴笔。 李长生点了点,没有反驳:“让顾欢走,你一个人拦不住我们两个。” 沈应怜摇了摇头:“谁说我只有一个人。” 他这话音一落,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而整齐,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律。 寂寥的夜里陡然生出一片杀气。 “我实在搞不懂,严尚书有如此势力为什么盯着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捕快。” 沈应怜平静道:“你应该知道的,父亲盯的并不是你。” 李长生点头道:“他盯的是望舒。” “没错。” “为什么?” 沈应怜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望舒很危险?” “很危险。” “她做了什么,竟然让礼部尚书严嵩严大人都觉得危险。” 沈应怜道:“不知道。” 李长生一怔,转瞬却又点了点头。 一个神秘的组织,不知道做了什么才是最危险的事,知道了反而没有那么危险。 李长生道:“那严尚书是怎么知道王雨柔就是望舒的人?” “大明教坊司一百五十多年,你见过几个除名奴籍的?” “所以你们就盯上了她?” “没错。” 李长生看着沈应怜,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开口道:“所以你们就抛出方应难,引我上钩?你们既想利用我和王雨柔的关系,也想利用我的名声逼望舒主动和我联系?” “一点也没错。”沈应怜笑道,“怎么样,这还是严夕朝严姑娘想出的计划,她的计划一向很严谨。” 李长生道:“也只有严夕朝能想出这么严谨的计划,你们的计划现在成功了?” “可以这么说。” 李长生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沈应怜笑得很谦和:“我对死人一向很有耐心!” 第38章 情伤 沈让脚下一点,剑随人至,剑锋自左而右,左刺肩头,右斩胸膛,剑光湛湛,如风如练。 莫离并未出鞘,李长生不迎反退,脚下踏出七星,连退七步。 沈让一招不中,再次攻上,他攻势虽不减,但气力已远不及刚才凌厉,李长生找准时机,反手推出剑鞘。 乌黑的剑鞘如一阵黑风般点向沈让的下巴。 只听“当”的一声,李长生的左右两边已有两道人影杀来,沈应怜横刀劈向李长生前胸,沈恭俭长剑迫开莫离。 两人一攻一守,出手都急快,而沈让见兄弟来救,手中长剑立时生出一股缠劲,剑尖向下一压,缠着李长生像近身靠去。 这一变只在瞬息之间,等李长生有所反应,沈应怜的刀已贴在前胸。 李长生心道不妙,赶忙侧身,刀光贴身而过,撕开左臂一道血口。 沈应怜一击得中,胆气更壮,反手撩刀便要斩向李长生大腿,李长生横剑欲挡,两侧沈让、沈恭俭却也攻来。 他们兄弟三人攻守变化都在须臾,稍不留神,刀剑便要在眼前弄影。 顾欢看着三君子步步紧逼,心中也是着急,他的飞刀和霹雳弹都捏在手里,但就是寻不到时机出手。 眼瞅着李长生连连后退,他心中一狠,大喝了一声,接着“踏云梯”的轻功使了一招鸳鸯戏水连环拐子脚,六脚连环踢出。 沈让见顾欢来援,长剑向他连点七下,正是他的绝技七星夺命,快狠准厉。 但哪知顾欢最不怕的就是这种连点招式,他摇头摆尾、左闪右避、下蹲下跳,又一铁板桥,是将这七剑尽数闪开。 “怎么可能!”沈让剑招自老,却连顾欢衣服都没划破,心中不免震惊。 顾欢嘿嘿一笑,得意道:“别说你的七星夺命,就算是九星连珠、连云十三剑,小爷也没看在眼里。” 顾欢不但精通暗器,也精通接暗器,莫说是这连环几剑,就算是满天花雨这般暗器,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姑娘丢的沙包。 沈让这面剑招一滞,沈恭俭、沈应怜的出招也难免留出空隙。 高手过招,胜负瞬息万变。 李长生抓住空隙,运起内劲,一剑劈开沈应怜,沈恭俭见李长生这一剑劲力蛮横,料想后招肯定变化不及,当即向前刺出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沈恭俭一剑刚一刺出,一道耀眼的银光便炸在他眼前。 沈恭俭大惊,这李长生的劲力怎么收发的如此之快?想要收回长剑,却已是来不及,花香已然扑面。 “恭俭!”沈应怜见李长生如此,刀锋一剔,身子已是向前猛扑过去,竟是想要以伤换死。 李长生向后一会,手中长剑反撩划向沈应怜小腹。 沈应怜扑在半空,无从接力,只听“扑哧”一声,血如泉涌,下腹已被莫离划破。 沈恭俭、沈让见状,都是抽身扶住沈应怜向后退去。 “大哥,你没事吧?” 沈应怜道:“没事。” 他这话音一落,沈恭俭、沈让手中立时掏出一支匕首,向着自己的下腹划了一刀。 顾欢看着三君子如此,瞳孔陡然一缩:“他们…他们……” 李长生道:“兄弟同心,有难同当。” “他们真的这么公平?” 李长生道:“如果不这么公平,夏冰的事便会成为他们心头的刺。” 顾欢眼中懵懂,他并不明白这刺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三颗霹雳弹出手,漆黑的夜里砰然变得一片苍白,而李长生和顾欢已在苍白中奔到街口。 第39章 九幽侯 满天红光中,一道黑影凭空而起,身后的披风如旗般猎猎作响,只见那黑影衣袍一展,腥臭之气已然扑面。 李长生和顾欢忙是掩住口鼻,眯眼看着那道。 “你是谁?”李长生沉声问道。 袖袍放下,腥风停歇,两道碧绿的光在那黑影的面上绽出,惊悚可怖。 顾欢瞳孔一缩,脸上没了欢笑,颤声问道:“李长生,咱们是不是见鬼了?” 李长生莫离出鞘,寒光急射于地,震起一线黄土如幕。 “咱们不是见鬼了,咱们是碰见装神弄鬼的了。”李长生目光紧紧盯着那黑影,“何方朋友,报个姓名!” 那黑影仰头长笑:“无知的凡人,见到本侯还不跪下!” 李长生冷笑道:“本侯?大明朝何时有一个装神弄鬼的侯爷?” “哼,本侯是九幽之主,九幽侯!” “那就让我领教领教你这九幽侯的厉害!”李长生说罢,飞身一跃,剑光直洒九幽侯面门。 “不自量力。” 九幽侯衣袖一扫,满天赤红突然化成火焰和巨石向李长生砸去,李长生挥剑一挡,只觉虎口一震,巨石之力竟直接将他砸到地上。 看着震颤的剑身和刺痛的虎口,李长生眉头一皱,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不——绝不可能。 这世界没有鬼,更没有什么仙魔,眼前这九幽侯一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束手就擒吧,李长生,你怎是本侯的对手!” 李长生握住莫离,看了旁边的顾欢一眼,道:“信我,这绝对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顾欢点了点头,他信任李长生,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李长生说那是平地,他便信那是平地。 兄弟、朋友,这两个词说出口,便是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李长生道:“一会你向四周扔霹雳弹,看看爆炸的瞬间周围环境有什么变化。” 顾欢点头,手里已握住四颗霹雳弹。 李长生看着黑影,冷笑道:“你或许可以蒙住别人,却绝蒙不住我,你不是九幽侯,你只是严嵩养的一条狗,一条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狗。” 黑影闻言碧绿的双眼突然变得猩红,一双干枯瘦削的手掌从衣袖缓缓伸出。 “本侯今天就要你不得好死!”他嘶吼着,手掌一扬,赤红的火焰和巨石又是从天而降,“不自量力的凡人,怎敢在本侯面前大放阙词。” 李长生莫离一侧,道:“小欢快!” 顾欢闻声手中霹雳弹立时向四周扔去,巨响带火光炸得周围黄土飞扬,也就在那满天黄土中,顾欢敏锐地察觉到一抹绿色,像是片被炸碎的叶子。 他猛然想起,这驿站周围就是一片荒野:“李长生,有叶子,这红光是假的!” 李长生点了点头,长啸一声,带起剑光如练,一剑劈开那从天而降火焰,接着踏着巨石冲天而起,身子翻腾间莫离直破天际。 只听撕拉一声,满天红光尽散,漆黑的夜空,明月高悬,群星毕现。 透过月光,李长生和顾欢才发现那浮在半空的黑影竟是一个傀儡,那眼中的红光也不过是两颗红宝石。 “装神弄鬼。”顾欢哼了一声,摸出腰间飞刀,“嗖”的便扔了过去,正中傀儡眉心。 哪知那傀儡中了一刀身子一晃,口鼻之中竟缓缓冒出白烟。 李长生大道“不好”,揽住顾欢便窜进一旁的密林,还未等两人趴下,千百道银光便从傀儡中急射而出。 银光又急又快,打在草丛里噼里啪啦。 李长生和顾欢一声惨呼,双双失足跌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李长生,不用躲了,你中了我的星雨落花针,如果没有解药了,一个时辰内你就会看着自己的皮肤像落花一样,一片一片落下。” 星雨落花,多么美丽的名字,但越美丽的东西,岂非就越致命。 “早就听闻李捕头一身是胆,曾在青楼三进三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这般说着,娇媚一笑,笑声是说不出的灿烂温柔。 顾欢忍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只见明月之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罩着一身白袍,月光照着白袍映出一层毛绒绒的光晕。 突然那光晕一抖,抖出一道白芒直刺顾欢眉心,顾欢看得正痴,手下没有丝毫反应。 “呆子!” 李长生莫离骤起,一剑劈开白芒,跃到那白袍女面前。 “你是谁?” 白袍女娇笑:“我是九幽侯呀。” 李长生道:“九幽侯的声音和你并不一样。” “你想说九幽侯明明是男声,而我的声音却是如此柔媚?” 白袍女一双春水剪秋瞳一眨,酒窝浅浅,娇笑起来当真是活色生香,像这样一个美人,自然是发不出九幽侯那般阴森可怖的声音。 “李捕头可知人不可貌相?” 李长生点了点头,道:“看来不止人不可貌相,就连声音也不可貌相。” “李捕头倒是比你几个兄弟聪明些。”白袍女冷笑,声音陡然一变,果真就是那九幽侯阴冷可怖的声音。 李长生瞳孔猛然一缩:“你是谁?” “我不是谁?我今天可以是九幽侯,明天可能就是十幽侯,只要我喜欢,我也可以是李长生。” 李长生点头,他并不怀疑白袍女说的,江湖上就是有一些人很擅长易容术,正像有人擅长用剑,有人擅长用刀一样。 人在江湖就是为了生存,只要能生存,什么方法都会有人学习和钻研。 白袍女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李长生道:“因为在你眼里我已是一个死人。” “李捕头果真聪敏过人。” “可惜我再聪明,也没能逃出严夕朝的算计。” “严小妹的心计一向严谨。” 李长生苦笑道:“何止是严谨,简直天衣无缝。” “严小妹听到你这么夸她,一定很开心的。” “很可惜,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让女人开心的男人。”李长生摇了摇头道,“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和你说这些?” “洗耳恭听。” 李长生道:“因为我这个发小顾欢,虽然有时候没心没肺,但论暗器这天下恐怕还没人是他的对手。” 第40章 分离 顾欢闻言浅笑,双手一扬,七八十支银针便掉在地上,经月光一映,一抹碧绿若隐若现。 “莫说是你这星雨落花,就是满天星雨落花大爆炸也脱不开我这两支手。” 李长生紧盯着白袍女,道:“我的兄弟是你杀的?” 白袍女娇笑:“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李长生道:“说!” 白袍女道:“反正不是今天的我杀,也不是昨天的我杀的,杀他们的好像是个老太太。” 她这般说着,下巴突然一缩,两条鲜红水嫩的嘴唇眨眼便变成枯树叶一般,从这嘴里说出来话也变得深沉嘶哑。 “卤味、卤味,新鲜的卤味,三文钱。” 她说罢,面容一变,又变得娇媚多姿。 “李捕头,杀你兄弟的人,是刚才那个老婆婆,可不是我,你可看见了?” 饶是李长生见多识广,见到如此高超的易容术也不由暗暗心惊。 “你究竟是什么人?” “蠢,蠢得可怕,李长生啊李长生,我若是你早就提剑杀了过来,这般啰嗦。”白袍女掩面一笑,“哦,我忘了,李捕头不杀女人。” ——那只好等着被女人杀了! 白袍女说罢,五指一绷,如剑一般杀向李长生脖颈。 李长生横剑当在身前,待白袍女近身三尺,破风一挥就将她逼在原地。 白袍女虽身在原地,但五根手指猛地向前一挥,五支黑钢片急射而出。 三尺,五支急射的暗器,李长生剑再快,三尺之内也挥不及五剑,但他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他身旁站着他的朋友。 顾欢瞬间出手,飞刀迫开钢片,两颗霹雳弹也在白袍女面前炸开。 “大牛,快杀了她!” 李长生手中莫离一侧,剑光在烟雾中如雷光一现,直刺而出。 “哈哈哈哈,李捕头要破例杀女人了嘛?” 烟雾中白袍女身姿闪现,仿佛在云彩里的仙女。 只听“噗”的一声,李长生的剑尖似是扎进了什么东西,他想用力,剑尖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不好!”李长生心中大惊,还不及反应,烟雾中陡然生出三点寒星。 顾欢站在烟外,他的视力虽很好,但终究是一双肉眼,穿不透烟雾,手中握着飞刀,却也帮不上忙。 眼瞅着寒星扑面,李长生只能放剑,他身子一矮,倒翻了出去。 白袍女衣袍一展,吹散烟雾,手中把玩着莫离,笑盈盈道:“早就听闻李捕头有一把好剑,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都说宝剑配英雄,不知道配不配美人呢?” 她说罢,独臂舞了一道剑花,脚下一踏,剑光直指李长生。 李长生和顾欢这才发现,原来这面容娇美的姑娘,竟少了一支胳膊,翻飞的白袍下,一截暗红色的铁桦木格外显眼。 暗红色的木头用皮套和皮带藏在肩膀和腰间,一点蹦口就在正中,仿佛翻开的皮肉。 李长生手中没了兵刃,只得侧身闪避,而一旁的顾欢救人心切,一个翻身,甩出三支小刀直刺白袍女背心。 白袍女脚下一转,屈膝扭胯,剑锋如游龙一般自身前划向背后,只听“当当当”三声脆响,三支小刀尽数落地。 李长生见白袍女回剑背心,当即强攻,双手捏成虎爪,想要以擒拿夺回莫离。 但他身子刚一动,只听“嘎嘣”一声,那支铁桦木做的胳膊竟是弹出两道寒光。 ——这支手臂竟还是机关术。 就在李长生诧异之际,人后身影匆匆,打头的一脸笑意,可爱而俏皮,正是那严谨到天衣无缝的严夕朝。 “李长生,等久我了吧!” 第41章 两个倒霉蛋 顾欢自然清楚李长生指的两个倒霉蛋是谁,但他脸上仍是一副欢乐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倒了大霉的人。 李长生道:“倒了霉还能笑出来的,可能也只有你顾欢了。” “我虽然倒霉,但我却知道有人比我更倒霉。”顾欢笑道,“一个倒霉的人知道还有人比他更倒霉,就不会觉得自己那么倒霉了。” 李长生又道:“谁比你倒霉?” 顾欢答道:“自然是你喽,我在你背上,你背着我,你说是不是你倒霉。” 李长生哈哈一笑:“当爹的背背儿子怎么能算倒霉呢?” 顾欢也是哈哈一笑:“李长生你的嘴也够毒的,和严夕朝学的吧?” 听到严夕朝这个名字,李长生心中一寒,他不是正人君子,那么可爱乖俏的女孩在身边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可爱乖俏的女孩,竟一手策划了一个如此歹毒的阴谋,这让李长生又愤怒又恐惧。 “如果你是严夕朝,你猜到了我们回去驿站夺马,也猜到了我们会往密林里跑,你说接下来她会干什么?”李长生问道。 顾欢道:“她会守住退路,然后在有水的地方设伏。” 李长生道:“所以咱们就朝着没有水源的地方走就能避开他们。” “那我们怎么知道哪里有水源?” 李长生朝着头顶的密林指了指,脚下一点便是直窜而起,极目望去,山高林密,夜色苍茫中哪里能看到水源的影子。 “李长生,天这么黑,你看得到水?” “看不到。”李长生脚下又一点,已跃到了另一颗树上,“但我就是知道,登州的林子哪我没去过。” “那就希望咱们不会再和严夕朝碰上吧。” 天将明,日头如焰,几个眨眼便驱散了夜的昏暗。 鸟儿已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李长生背着顾欢已奔了一夜,密林已到尽头,眼前已有一条小道蜿蜒而下。 “李长生,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我都不知道。” “秘密。”李长生的笑中带着三分神秘和七分得意。 这个秘密他从未和其他人提过,能在天地间找到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也因为如此,人才要盖房子、造棺材、买墓地。 李长生背着顾欢走出还没有十步,路边的草丛里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李长生道。 “李捕头。”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虽不清脆但尽显温柔,带着成熟女人的松弛。 李长生心里一紧,他现在已有些害怕有人叫他“李捕头”,特别是那些长得漂亮、声音动听的女人。 “你是谁?” 草丛中,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她头束一条紫色发带,一身黑色紧身衣将她本就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的更加风情。 “李捕头不记得我了?” 女人脸色憔悴,两只嘴唇少见血色,看向李长生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是你?王雨柔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在这?” “大姐被严夕朝的人带走了,她托我在这给李捕头带句话。” “什么话?” “速救望舒!” 第42章 女人 密林,夹子阵。 严夕照看了看夹子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四周。 严夕朝没能抓住李长生和顾欢,她并不生气,也不懊悔。 她对自己的安排很自信,也很了解李长生的为人,她知道李长生一定会去救王雨柔,只要王雨柔还在她手里,她便不愁李长生不会上钩。 “看来咱们还是小瞧了他。” “他们有人受了伤,跑不了太远。” “让他们跑吧,王雨柔现在到哪了?” “快到安丘了。” “咱们去安丘等着他。” 安丘离登州并不算太远,六百多里的路程,走快点不过六七天,骑快马昼夜不停也就一天的路程。 李长生到青州只用了八个时辰,这不仅仅需要钢铁般的意志,还需要人力的配合。 每到一个新的城镇,都会有人在城门口送上一匹快马,而且时间每次都刚刚好,李长生前脚刚到,便有人后脚送上一匹快马。 这需要极强的情报能力,也需要精准、快速的统筹行动力。 也怪不得严嵩会如此忌惮望舒。 李长生下马进城,按照之前的推断,今天傍晚王雨柔便要被押到安丘,而他要将王雨柔留在这里。 王雨柔要他杀了她,他知道她的想法,既然她已经暴露,救下她也不过多一个累赘,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但李长生真的能下得了手?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事太早下决定,反而伤人。 天色还早,李长生决定去客栈歇歇脚,顺便去铁匠铺买一把剑。 自从他出道开始,莫离已形影不离跟了他十二年,李长生从未想过有一天莫离会和他分离,但这世间的一切岂不是都会分离。 小楼上,歌女弹起琵琶,轻声唱道:“青石路,木推车,盈盈游女。两道市场闻箫鼓,翠鸟争云,衣袖夺风,红炉暖酒。人影摇摇如波,拂面春风。” 李长生抬眼看去,一女子背对栏杆,手中琵琶铮铮,语调忧愁,唱的虽是欢词,但却令人心感凄凉。 移过目光,李长生正看到这小楼的招牌——点翠楼。 “点”字下四点,最后一点,落笔圆润,收笔时笔锋回折,恰成一轮新月,正是望舒的标记。 李长生看了看天色,并没有着急进去,他还要去买剑。 一个剑客没有剑,就像是一个男人突然成了太监,就算是有威风也耍不出来了。 但他刚转身欲走,一个姑娘便从点翠楼里冲着出来。 这姑娘一身暖色丝袍,脚下踏着一双红丝绿绸的帛鞋,两只眼睛状若桃花,虽不施粉黛,两腮已见桃红。 “喂,你难道不记得阿紫对你说的了?” 这姑娘长得娇媚,说起话来却是又脆又响。 李长生停步道:“阿紫?” “你点的姑娘今晚就到了。”这姑娘急道,“你不进来是害怕我们给你吃了?” 李长生这才明白,这小姑娘虽是急急燥燥,但一点也不傻,她竟然认出了他。 李长生道:“我不怕,我只是……” “既然不怕,就快些进来,罗里吧嗦。”这姑娘说罢,扭头便是进了点翠楼,吆喝道,“大爷光临,雅间一间。” 李长生只能跟着她进去,他明白当一个女人急躁时,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听从她的安排。 否则你所说的一切理由,都会被当做胆小、不想负责的借口。 雅间内,早有三个女人等候多时。 “奴家见过李捕头。”坐在正中的女人开口介绍,“奴家花名寒香,这是我三位妹妹,小双、彩屏、剑声。” 李长生点头道:“在下李长生。” “请坐,李捕头。” “不坐了,还请寒香姑娘告诉在下王雨柔现在在哪?” 还不等寒香开口,那急躁的小姑娘便道:“姓李的,你真打算杀了雨柔姐?” “剑声不得无礼。”寒香喝道。 “大姐,他!”剑声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大姐也只好闭口不再说话。 寒香道:“王雨柔现在就在安丘驿站内,看守她的除了几名锦衣卫外,还有六扇门内几个捕头。” “哪几位?” “柳独风,张恨楚,孙败秦。” 李长生一愣,他也是六扇门内的捕头,自然听说过这三人的名号。 柳独风,绰号“孤风自赏”,是六扇门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当年武当派随宁王起事,他一人力压武当掌门松风道人,自此江湖上在也没有敢称“风”的侠客。 张恨楚、孙败秦是六扇门中新晋的高手,两人绰号“小冤家”,一同破过不少大案。 李长生道:“看来皇上和严尚书都很在乎望舒。” “他们并不在望舒。”寒香道,“他们只是在乎自己的位置罢了,抓住了望舒,上头的位置坐稳了,下头干活的有了功劳,一纸诏书下来说望舒祸国殃民,皇上为民除害,更显得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寒香姑娘这见识,到真有些不同凡响啊。”李长生道,“”只是不知道,望舒这个组织又有什么目的呢?” 剑声站起身来,喝道:“李长生,你什么意思?” 寒香揽下剑声,道:“望舒这个组织的存在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让世道好一些?” “什么世道?” “女人的世道。” “怎么变好?” “让女人过得好一些。” 李长生笑了笑,他有些明白望舒这个组织里为什么只有女人了,男人和女人就像是水和火,男人天生看不起女人,女人也天生看不起男人,几千年前是这样,几千年后也是这样。 “你在笑什么?”寒香问道。 李长生道:“我在笑的东西,你们听了绝对不会觉得好笑。” 寒香道:“李捕头但说无妨。” “你们女人总觉得男人又蠢又笨,但偏偏你们又发了疯的想成为男人。” 剑声的脸色更红,一双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谁稀罕成为臭男人,你们男人就是这么自大!” “不是吗?你们说的想换个世道,不就是想换个女皇上,但你们想到几千前已有一个叫武则天的做过了,你说她继承大统后是把自己当男人还是女人?” 寒香一愣,又笑着道:“李捕头说的太远了些,我们只想让我们这些姐妹不要受那么多苦,让女人在这世道下有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李长生道:“好,我明白了,最后我还有一件事问你们。” “请问。” “白不愁是你们抓的?” “不是。” 第43章 愁事 白不愁果真不是被望舒所伤,李长生只希望顾欢能快点赶到成家,让成松柏早做打算。 “我也告诉你们一件事。”李长生走到门口,转身道,“严嵩借你们的名义请了蓝大先生去暗杀皇帝。” 寒香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已见过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也告诉了我他的目的。”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那时候他已以为我死定了,人对死人总是宽容一些,会说一些活人听不到的秘密。” 剑声道:“那你怎么还活着?” “因为我有朋友。”李长生沉声道。 朋友有时候就是人生苦难中最好的解药。 朋友、美酒、钱都是男人不可缺少的东西,有了这几样,你得意的时候才可以尽欢,失意的时候还可以消愁。 女人总是不懂,为什么男人总喜欢成群的在饭馆中喝个烂醉,恰如男人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生气一样。 寒香问道:“那王雨柔算你的朋友嘛?” “不算。”李长生道,“她是故人。” “故人比朋友怎么样?” “故人比不上朋友。”李长生道,“但她要我帮的忙总会帮。” “所以你就要杀了她?”寒香问道。 剑声忿忿道:“男人都是这样,在床上的时候你侬我侬,说什么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下了床便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蔽履。” “我救了她,你们能给她一个立足之地?你们舍不得她死,却又害怕她泄露你们望舒的秘密!让我去救她,就算是她死在我手上,你们也大可把悲愤和怨恨都推在我身上。 寒香一愣,倒是一旁的剑声咬得满嘴银牙咯咯作响:“李长生,你不想救就直说,何苦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李长生并没有反驳,只是拱了拱手,推门而去。 他对望舒的目标不感兴趣,在他看来望舒只是一群发了疯的女人罢了,他们恨的不是男人,而是恨自己不是男人。 但王雨柔,他真的能下去手?在那三人手下杀人已是不易,更何况是救人,李长生没有把握。 点翠楼,雅间。 李长生走后,四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特别是剑声,她一张脸就像是被淬了火一般。 “大姐,咱们自己去救雨柔姐,不能让李长生那个臭男人给咱们看扁了。” 寒香的脸色深沉,她知道李长生说得对,如果她们行动,点翠楼就有暴露的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长生杀了王雨柔,这样望舒的秘密就不会暴露,她们也不用背上杀害密友的骂名。 但骂名虽不在身,心中就没有愧疚吗? 寒香不想去想,也不忍去想,想得越多她心里便越乱。 当初加入望舒便是为了天下的女人能过上好日子,让女人有选择、能选择。 历史上那些出类拔萃的女子,可以当皇帝,可以当将军,可以当文豪,这就证明女人不仅仅是男人的附庸,更可以顶天立地成为自己。 剑声道:“大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寒香道:“不救,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能动!” 剑声一愣,一张赤红的小脸转眼变得煞白。 “不救?” “不救,救了她咱们就会暴露,望舒的大事还需要咱们,那件事不能失败。” “可……可,可雨柔姐……”剑声终究没能开口,他也知道那件事很大,她们精心筹备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件事。 为了这件事,她们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牺牲,更何况别人的。 驿站。 天色将晚,一点灯火如豆,在马厩边的偏房跳动。 屋内三人围桌而坐,面前摆着三盘热菜和一木盆米饭。菜色并无特殊,两荤一素,分量都是不少。 驿站的马倌又端上一碗热汤:“几位上官,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菜,还请将就。” “兄弟客气了,有肉有菜有汤这就足够了。”柳独风从怀里摸出几两散碎银子,“拿去。” 马倌拿着银子,更是千恩万谢:“今天能见到几位爷,已是莫大的荣幸,这银子小的怎么能拿呢。” 这马倌并不是客气,刘独风的名头在六扇门内可是响当当,武功高、名声好,这在六扇门里可算是独一份的。 柳独风道:“拿着吧,这些菜也挑费不少,总不能让你贴了俸禄。” 马倌道:“刘爷说这话就见外了,若是来的是其他人,小的正眼瞧都不瞧一样,喂了草料换了马了事,但刘爷您来了,这可不一样,谁不知道刘爷您是六扇门内第一条好汉!” “好啦,好啦。”刘独风哈哈一笑,“不要再说了,拿着银子也去快活快活吧。” “哎。”马倌应着便走了出去。 一旁的,张恨楚、孙败秦两人见马倌走了,也是开口道:“什么时候,我们兄弟也能成为柳爷您这样的捕头哦。” “你们两个也来拿我开涮?”柳独风笑呵呵道,“我想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是川县里的一个小捕头呢,你们两个又有本事又年轻,只是差点机会罢了。” 两人点了点头,又叹气道:“可人生又有多少机会呢?” “总会有的,来吃饭吃饭,吃饱了好赶路。”柳独风给两人添了饭,“也得给那女的添一碗,她出了差错,咱们别说功劳了,脑袋都没喽!” 王雨柔靠在床边,看着面前的饭食,冷哼一声,闭眼不理。 “我劝你还是自己吃的好,我们三个男人手粗,到时候你吃得可不舒服。”柳独风将饭碗递到她面前放下,“我们吃完你最后也吃完,你对我客气,我对你也客气,你不客气,我也不客气。” 柳独风回到桌上,张恨楚、孙败秦两人已凑了上来,低声问道:“柳爷,这望舒真像传的那么厉害?” “真的。”柳独风道,“所以咱们路上得多小心些,免得着了他们的道儿。” 他话音刚落,吱嘎一声,木门大开。 “是谁!”张恨楚喝道。 “李长生。” 第44章 投降 李长生这个名字他们都不陌生,同在六扇门下讨生活,稍有些名气,各位捕头便是耳熟能详。 “李长生,你来得正好!”张恨楚起身拔刀,刀光如月,清冷逼人。 李长生道:“你知道我?” “杀同僚,杀锦衣卫,你的大名天下还有谁不知道?”张恨楚道。 “看来猪不能太肥,人不能太有名,这道理果真不错。”李长生说着,径直走进了屋里。 “柳爷,这机会让给我们哥俩怎么样?” 柳独风点了点头,静静靠向身后的王雨柔,他已经功成名就,出名的机会何妨让给年轻人。 孙败秦从怀里掏出两只峨眉刺,和张恨楚一左一右围住了李长生。 他们不敢马虎,他们听说过李长生的剑法,他们是想出名,但却不想没命。 “我来自首。”李长生双手一扬,对着两人笑了笑。 孙败秦和张恨楚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罪大恶极的李长生竟然在他们面前束手就擒。 “不要耍花招!”张恨楚喝道。 李长生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感叹两人的胆小,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在自己手腕一搭一绕,双手呈到孙张两人面前。 “我自己绑好了,现在可以给我一碗饭,把我送到那位姑娘身边了吗?” 孙、张二人现在简直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他们回头看向柳独风,柳独风也是一脸茫然,只愣了半晌,才开口道:“把他押过来!” 孙张两人向前一靠,一人扣住脉门,一人绕到李长生身后,连点了脊椎上三处大穴。 “这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张恨楚松了一口气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次咱们六扇门能在锦衣卫面前露脸了。” 孙败秦扣住李长生肩窝,一脚踢在他脚踝,手上一带,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对不住了,李捕头了,这一脚是规矩,杀你的威风。” 李长生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爬了起来,靠在了王雨柔不远处。 柳独风道:“李捕头,撂个话,来干嘛?” “问你们一件事。”李长生也不看王雨柔,只看着柳独风道,“方应难谁放的?” 柳独风一愣:“方应难?他不是判了斩立决了?” 李长生道:“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我兄弟把他交给了六扇门里的谁?谁负责看守他?” 张恨楚急道:“李长生,是你是捕头,还是我们是捕头,你有什么脸说兄弟!” 李长生道:“锦衣卫我杀的,我兄弟不是我杀的,所以谁接管了方应难?” 柳独风鼻子一皱,他看了一眼孙、张两人,似是在想着什么。 “是我兄弟两人接管的方应难。”张恨楚道,“我们接管后即刻便押送到天牢甲字号监房。” 孙败秦道:“你也是捕快,你该知道甲字号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只老鼠进去也出不来。” “如果进去的是只带了钥匙的老鼠呢?”李长生道。 “谁会给方应难钥匙,谁能给他?” “严嵩。” “严大人为什么要给他钥匙?” “因为方应难是严嵩的人。” “笑话,严大人怎么会和江湖大盗勾结?” 李长生道:“因为他需要方应难。” 张恨楚拳头一握,道:“再信口雌黄,我就点你的哑穴!” 孙败秦道:“直接摘了他的下巴,省得麻烦!” 李长生看着两人一笑,非但没有一丝害怕,眼中反而尽是得意:“想摘我的下巴,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恨楚脸一横,道:“你已经被我点了三处大穴,你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李长生道:“亏你还是成名的捕头,你难道没听说过移穴功?” 柳独风和张孙三人神情立时一紧,手中兵刃直指李长生。 李长生不惧反笑,道:“只可惜我这种神功我并不会。” “哼,那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张恨楚手中钢刀已恨不得把李长生的脑袋当西瓜砍了。 李长生悠悠道:“你可别砍我,砍了我你们在严嵩哪怎么交差?” “你……”张恨楚双臂青筋齐张,窝在手里的刀也是隐隐作响,但他一旁的柳独风终究是老江湖,他拍了拍张恨楚的肩,蹲在李长生面前。 “李捕头,我们是六扇门的捕快,你该知道的,我们守的是天子法,忠的是大明朝,严嵩虽贵为尚书,但也无权干涉我们执法。” “柳爷可真是个好捕头啊。” 李长生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柳独风,一笑,就在他笑的同时,被麻绳绑住的双手猛地一挣。 柳独风蹲在地上,反应不及,还没等起身,胸前两处大穴便被点住,接着胸中气力一滞,整个人已倒飞了出去。 李长生借着柳独风身子的掩护,飞身而起,双手连打张恨楚和孙败秦。 张恨楚和孙败秦还想出手抵挡,但刚要出手,腹中一烧,浑身气力尽失,瘫倒在地。 “怎么回事!” “李长生你怎么解的穴?” “这毒也是你下的?” 李长生道:“有一句老话想必三位也听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越老的话越有道理,越有道理的话越不能不听。 柳独风道:“那个马倌是你的人?” 李长生道:“我可不是柳爷,我的名声并不好,我的身上也没多少银子。” 银子确实很好,它不光能买东西,还能买快乐,买人缘,买名声。 如果你经常给人银子,你的名声和人缘一定很不错,你的快乐自然也会更多一些。 柳独风眼睛一眯:“那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那个马倌给柳爷做了那么多菜,自然舍不得让别人送上来,所以我就趁他上菜的时候,溜进了伙房。” 柳独风道:“我的鼻子一向很灵,你用的什么毒?” “我用的毒计量并不多,毒性也不大,发作起来自然也不快。” “李长生你很聪明。” “谢谢,柳爷的认可,再见。” 一个人和你说再见时,通常来说就代表着他要离开。 李长生确实很聪明,别人犯过的错误,他肯定不会再犯,他并不想和柳独风几人纠缠。 迟则生变,他抱起王雨柔便要离开。 第45章 聪明 “可惜可惜,你虽是很聪明,但还是不太聪明。” 柳独风话音一落,驿站外顿时火光冲天,百余人举着火把张着弓,已是将小屋团团围住。 “又是严夕照?” “没错,严姑娘的飞鸽传书我们一早就收到了。”柳独风得意道。 张恨楚道:“李长生,你来得很快,但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翅膀的。” 李长生看了看抱在怀里的王雨柔,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热得发烫。 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现在仍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李长生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的恩人,也曾是她年少的情人。 这样一个人在你生死危机之时孤身犯险的来救你,你还能说什么? “快跑!” 王雨柔只说了这两个字,李长生自然也清楚这两个字的意思。 快的意思,就是不要管我,不要受我拖累,跑的意思,便是逃。 但李长生仍是站在原地,他怎么能逃,从他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有些事他是必须要做的。 李长生看着火把,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安丘把总刘破庵,李长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刘破庵这个名字很熟,他好想在哪听说过。 李长生道:“刘破庵,你不是济宁城的参将,怎么到安丘当把总了。” 刘破庵哈哈一笑:“托你的福,今天抓住你,老子就要官复原职!” 饥饿的人想吃饭,快死的人想活着,贬官的人想升官,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本能的欲望。 情和欲也正是人的力量之源,所以这次刘破庵以下了十二分的决心,用了十三分的力,一定要抓住李长生。 “只可惜,我叫李长生,并不叫李如意,并不能如了你的意。” 李长生话音一落,单臂托着王雨柔,脚尖向后一点一拖,将柳独风的宝剑抽到手里。 剑光一闪而动,虽未有花香,但光寒声清,恰似一个在西湖边孤芳自赏的处子。 “好剑,柳爷用的剑果真不错。” 李长生仗剑一挥,将小屋木门合上,接着剑光连点,竟是用剑尖连点了三人周身七处大穴。 剑尖极锐,剑法极快,但如此锐而快的剑点在人身上不光没有刺破肌肤,就连衣物都是丝毫微损。 柳独风和张孙三人都是一惊,他们已知道自己绝不是李长生的对手。 三人胸中气力一松,既无心反抗也是无力反抗。 “刘将军,你大可以放箭将这屋里的人都射死,为了你的官职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关系的。” “哼,无耻宵小,你刘爷的刀下不斩无辜!”这刘破庵说罢,竟是直接纵马向着小屋冲来。 李长生没想到这刘破庵竟然一人犯险,不等那刘破庵破门便是吹灭油灯,抱着王雨柔冲破后窗,向着后山奔去。 刘破庵长喝一声,马如人立,快马扬蹄间已将放门踹开。 “老刘已到,李长生可敢和我一斗?” 他这一喝,气势已有悍将风采,手中刀光一冽,更是霸气无敌。 只可惜李长生早已不在屋内,小屋里只剩下柳独风和张孙三人。 “刘将军,快替我等解穴,李长生那贼寇已逃向后山了!” 刘破庵豹眼圆睁,道:“解穴,俺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