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男配后和魔尊he了[穿书]》 1、穿书金丹被挖了 “……凝神,把这金丹熔炼吸纳了。”男人半搂着少年。 “我、我不要……”少年抿着嘴,倔强地别过头,强忍着不去看那颗萦绕着一圈光晕的金丹。 单灵根修士凝结出来的金丹,就算没用眼睛看,单是铺面而来的充裕灵气,也足以使杂灵根少年心脏咚咚直跳,拒绝的话说得异常艰难。 “乖,你受了重伤,必须用金丹才能恢复。”男人把金丹喂到少年嘴边,轻声哄着。 “可是……”少年看了看躺在不远处生死不知的人,眼里泛起了犹豫,像是有些不忍,“可这是温公子的金丹,没了金丹他会死的。” 男人脸上露出冷意:“若不是当年他逼着我们分开,你也不至于流落在外,以至于这些年来没能结丹,他现在赔你一颗金丹算是赎罪。听话,这金丹刚挖出来灵力最好,快些服下炼化。” 少年在男人的温柔劝说下,炼化了金丹。 “万窟山禁地果然危机重重,邪祟已除,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出去。”男人扶起少年,眼里全是爱意。 “我们不带温公子一起走吗?” 男人目露杀意:“一想到你流落在外受的苦,我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只挖了他金丹废了修为,算是便宜他了。” “可也是温公子变卖家产换了两张剑贴,才能带着你一起拜入灵剑宗……” 若不是他还有这点作用,这些年来何必与他虚与委蛇,男人心中万分不屑,脸上却倨傲道:“以我的资质,就算不靠温家,一样能拜入灵剑宗,我只恨当年没能带上你。” 两人相互依靠着,渐渐走远。 直到彻底听不见声音,温玉舒才缓缓睁开眼,胸口处一阵刺痛,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缓了好一阵,脑中记忆才彻底融合。 他穿进一本逆袭修真文里,原主和他同名同姓,是个不谙世事的修真世家公子哥,疯狂迷恋上主角后,做了许多无脑事情,活活气死了爹娘,因主角想拜入大仙门灵剑宗,原主连家族产业都变卖了,换了两张剑贴,抛下一切陪着主角一起考学。 拜入灵剑宗后,因原主是难得一见的单灵根,被选为内门弟子,主角是常见的三灵根,留在外门。成为外门弟子后,主角待原主越发冷淡。原主却更加掏心掏肺,把内门弟子的仙丹灵药,统统省下来送给主角。 有了那些仙丹灵药,主角进步飞快,在原主的运作下也进了内门。 但原主不知道自己只是这本书里的炮灰男配,主角心里只有白月光,对他不过利用而已,最后还为了白月光,挖了他的金丹,废了他的修为,他侥幸没死在万窟山,拖着重伤逃出去却遇上了垂涎他美色已久的宵小,玩腻后又被多次转手,下场十分凄凉。 温玉舒依然能从残存的记忆里感受到原主的愤怒,他捂着胸口勉强站起来,轻声道:“安心吧,我会替你复仇。” 原主沸腾的怨念这才渐渐平息,彻底退出了这具身体。 温玉舒理了理头绪,心里有了定论,捡了根枯枝撑着,慢慢往两人消失的方向去。 不是上赶着去送人头,而是温玉舒想起原文剧情里,主角在万窟山里得到一样金手指外挂——灵犀石,靠着这颗灵犀石正式开启逆袭之路。 灵犀石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生灵石,可以炼化成须弥芥子,既可以储物,也能住人。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在主角之前,先拿到灵犀石。 万窟山有数不尽的地窟暗道,乃是上古战场和坑俘之地,常年阴云密布,不少在外面犯了事的恶徒和修士往这里逃,久而久之成了三不管地带。 原文里灵剑宗弟子们追着一个作乱的邪祟来到万窟山,兵分几路搜索,温玉舒三人遇上埋伏的邪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白月光身受重伤,主角和原主合力除去邪祟后,主角趁原主没留意,偷袭原主,挖去他金丹。 原文中灵犀石在万窟山里的一处寒潭边,寒潭里长了许多细鳞银鱼,味道十分鲜美,主角就是在捕捉银鱼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灵犀石。 修真之人被暴力挖去金丹,不下于凡人剔骨之痛,没一会儿,温玉舒身上已经被冷汗打湿透了。就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温玉舒听到了一阵水流声,远远望去,只见一条小溪潺潺流下,他强打起精神往前去。 逆流而上,绕过几处山坳,见前方一面断壁上挂着一道瀑布,瀑布下面就是寒潭。 不待温玉舒松一口气,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 “霁哥,前面有水声……” “……听说万窟山有一种银鱼,味道十分鲜美……” 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他们来了。 周围没有可躲藏的地方,就算有也不可能躲着等杨霁先拿到灵犀石,温玉舒思忖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上面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通身雪白十分可爱。 小狐狸像是知道温玉舒的心思,落地后径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没一会儿,温玉舒听到一声惊呼:“啊,好可爱的小狐狸……霁哥我们把抓回家养着吧。” 杨霁宠溺道:“好,就知道你喜欢这些小东西,原本打算送你一只……” 像是想起什么,杨霁脸色淡了下去,没有说后半句话。 这小狐狸本就是原主给杨霁准备的,只因为杨霁在他面前提了句想找只小宠送人,原主便拜托御兽宗好友精挑细选了一只小白狐,放进专门关灵兽的符纸里,可惜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被心上人挖了金丹。 见小白狐把两人引开了,温玉舒脚步加快,走到寒潭边。 寒潭半亩左右,幽深碧绿,不知有多深,几群柳叶大小的银鱼游来游去。 温玉舒本就重伤在身,又强撑着走了许久,已是强弩之末,勉强咬破食指后,眼前一花,栽进寒潭里。 银鱼群被吓得四散而逃。 寒潭水冰冷刺骨,温玉舒累极了,五识散去,坠入深处。 “杨霁没留意,剖鱼的时候伤了手,血流进寒潭的瞬间,一道金光乍现。等杨霁醒来,手中握着一颗清润的石子,识海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 不知过了多久,温玉舒睁开眼,看见一个巨大的空洞,顶不知有多高,底不知有多深,他脚下踩着白色玉石砌成的悬空台阶,遥远的台阶尽头,是一处石坪,石坪之上是一座竹楼。 温玉舒沿着台阶慢慢走上去,屋门大开着,当中摆了张书案,上面放着一把古琴。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见琴尾上刻着‘云遏’,杨霁大惊,云遏琴乃是上古神器,失传已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文里杨霁在灵犀石里得到上古神器云遏琴后,潜心修炼,不久修为层层攀升,一时名声大噪。 温玉舒抱起云遏琴,猛地掼向地面,只听啪啦一声,琴身七零八落碎了一地,原本空无一物的竹楼像是被凭空打碎了某种屏障,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巨大的石柱撑着宫檐钻出地面,眨眼间,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温玉舒根本不是为了云遏琴,他一开始就冲着宫殿而来,而原文里杨霁是在结局大战云遏琴意外损毁后,才发现灵犀石里还有处机关,原来这个宫殿的阵眼就在云遏琴上,只有云遏琴彻底坏了才会显现。 ——但谁有舍得无缘无故弄坏上古神器呢?所以不少书友纷纷留言说这是强行伏笔,只是为了给第二部留钩子。 宫殿里有什么,原文里没写,温玉舒也无从得知,但他想藏得这么隐秘,必定比云遏琴更为珍贵。 温玉舒整了整衣裳,走到宫门前,用力拉开高大的宫门。 然而在看到殿内情景的下一刻,温玉舒收回了迈进的脚。 尘封已久的宫殿里,静静躺着数之不尽的枯骨,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一层一层堆积着,温玉舒差点就踩在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孩头骨上。 温玉舒静默片刻,附身捡起门口处的婴孩头骨,轻轻放在旁边的成人尸骨边,转身往宫殿里走去。 越往里走,枯骨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出现一些金色的骨头——修士的骨头是金色的,修为越高颜色越深。 尸骨上的金色越来越深,到了后面,几乎便地是金色的尸骨,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修士陨落? 温玉舒沿着金色的修士遗骨走进宫殿深处,深处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小屋,普通到了和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的程度。 轻掩着的木门前躺着两具枯骨,颜色上已经接近赤金,论修为几乎已经到了合体期巅峰,合体期巅峰的修士就算在大宗门里也是数得着的人物,竟然在这里就死了两个。 两个合体期的修士遗骨一左一右躺着,像是生前竭尽所能想要进小屋,却被这道平平无奇的木门挡在外面,至死没能进去一步。 温玉舒站在小屋门前,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尸骨,居然还没什么味道,灵犀石果然是个大宝贝……”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非常虚弱,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式,传到温玉舒耳里却异常清晰。 “屋外的少年,你且到本尊跟前来。” 2、宫殿里的神秘人 神秘宫殿里尸骸遍地,甚至还有各种级别的修士在此陨落,这样的宫殿里出现了一间寻常至极的小屋,屋外还死了两个高阶修士。 这画面很诡异,也很恐怖,而现在,这间神秘莫测的小屋里,有人叫他进去—— 温玉舒甚至不能确定里面那位是不是“人” 他垂首站着,没有进去。 “少年奇遇,得上古神器,扬名天下……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那声音轻笑道,“你倒舍得,把那云遏琴给毁了。” 温玉舒垂首站在门外,心道,话本里确实这么写的,可惜小爷不是主角,是个炮灰。他诚恳道:“其实是手滑,一不小心就把那古董给摔了,许是时间太久琴身朽得厉害,摔地上就碎成了渣,想拼起来也没机会,晚辈也心疼得紧,不过若不是那琴毁了,晚辈也没机缘见到仙长——” 说话间温玉舒脚尖轻踢木门,只听咔嚓一声,那扇两位合体期修士至死没能打开的木门,就这么被一脚踢了个洞,他看着门上的大洞,面带歉意道:“仙长,您家的门似乎也有点朽了。” 良久,门里轻笑一声,“……无妨。” 温玉舒轻轻摘下膝上沾着的一点木屑,推开木门迈步进去,木门在他背后合上。 屋里漆黑一片,像是溶进了墨里,只剩一束从门上破洞里穿进来的光,那光束穿透墨一样的空气,却在半路上被什么吞噬了一般,再也闯不过去。 满室黑暗里,温玉舒看见了一只手,修长,骨节分明,以及许久不见阳光的白。 那只手虚空中轻轻一拢,像是把什么拳在掌心里,“你师承何派,年纪不大,倒是很沉得住气。” 温玉舒轻咳一声,“晚辈无意中闯进此地,打扰仙长清修了。” “年轻人,你到本尊跟前来。”那手向他招了招。 “晚辈修为低微,敬畏仙长威压,不敢向前一步。”温玉舒站在原地,一毫未动。 “——咦,你的内丹被挖了?” 黑暗中,那人话里的惋惜之意十分明显,但温玉舒却在惋惜里嗅到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晚辈被人暗算,重伤之下跌进寒潭,醒来后就到了这里,那云遏琴着实不是故意摔的,晚辈本想抱着云遏琴寻找出去的路,哪知道那琴太重,晚辈重伤在身一时没抱住才摔了。” “何人与你有如此深仇大恨?” 修行之人讲究道心,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挖丹这种纯属折磨人的手段,若不是累世恩怨,一般修士不会做,容易给自己留下心魔种子,进阶之时心魔最易趁机作乱,越级失败倒也罢,但更多的是道心不稳丢了性命。 “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提也罢,”温玉舒故意问道,“晚辈见此地尸骨遍地,不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既已修成金丹境界,必然知道修真道门有灵剑宗、御兽宗、明光宗、清音宗四大宗之分,虽没了金丹修为尽失,但本尊观你身形姿态,必是灵剑宗一脉。” 温玉舒,“晚辈正是灵剑宗内门弟子。” “小小年纪修至金丹境,悟性不错。” “就是遇人不淑有些眼瞎,”仿佛为了配合这句话,温玉舒猛咳了几声,人也晃了晃,压在喉头处的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正正吐在那只手上,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随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刚好把门上那破洞给挡住了。 陷入昏迷前,温玉舒模模糊糊听到有什么声音哐啷作响,但还来不及思考,便彻底昏了过去。 门上的破洞被挡住,小屋彻底陷入黑暗。 王座之上,闻昭抬起手,那上面的血像是世间最上等的美味,他深深嗅了一口,瘦削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本尊很久没有闻到新鲜的血味了。” 寂静的小屋里,温玉舒轻微孱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闻昭听见了,脸上的笑意越渐浓烈,“会喘气,活的。” 他缓缓站起来,带起一阵哗啦啦铁链声,他仿佛毫不在意钉在身上的铁链,施施然走到门前,低头俯视奄奄一息的“有缘人”,“可惜了这么张漂亮脸蛋,竟是个连金丹都能丢的草包蠢货。” 温玉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小屋里不知燃了什么烛光,整个间屋子照得分毫毕现,他终于见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人一袭赤红的大氅,带着兜帽,只露出一点下巴尖,斜坐在一张赤金蟠龙椅上,一手搭在扶手的龙头上,一手撑着下颌,似乎正在假寐,像是察觉到温玉舒注视的目光,那人缓声道,“醒了?” 虽然看不到全貌,但这个出场造型怎么看都有些不妙,温玉舒自觉遇上的不是个善茬,暗自后悔不该冒险摔了云遏琴,但已走到这步,容不得半点后悔,他迅速查验了一番身体,发现重伤的气海丹田已恢复了不少,料是眼前这神秘人给在他昏迷时候给天疗了伤,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人什么来路,当下恭声道:“多谢仙长出手相救,晚辈温玉舒,还不知仙长尊讳?” “闻昭。” “闻昭……”温玉舒暗自心惊,竟然是这个杀神。 在这本百万长文里,闻昭作为背景板出场不过几行字,没人能讲清楚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要干些什么,但出场便是腥风血雨,凶名昭著,不少读者猜测这是给第二部留的线索人物,想不到竟然藏身在灵犀石里。 尽管心中惊涛骇浪,温玉舒面上神情平静,躬身行了个礼:“见过闻仙长。” 闻昭手指轻轻敲着赤金龙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你不好奇本尊是何来历?” 温玉舒更加恭敬道:“晚辈不敢,仙长有事尽管吩咐,晚辈无有不从。” 除了踢门那一脚出格些,温玉舒一言一行莫不像个循规蹈矩的名门弟子,端方有礼却也着实无趣。 “话说得这么满,若本尊让你去死呢?”闻昭笑着道,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寒意,仿佛只要温玉舒敢回答个“是”字,便要当场取了他性命。 温玉舒心里有了计较,直起身,“仙长若想让晚辈死,晚辈也走不到这里来,早在摔云遏琴那时就已经死了,晚辈金丹已失形同废人,不知仙长有何吩咐?” “能看得清行事,还没蠢到底,”闻昭笑了笑:“本尊赐你段奇遇如何?” 温玉舒万分遗憾,“晚辈金丹已失,就算仙长想赏些功法典籍,我也接不住,怕是要辜负仙长美意。”他也不着急,一来一往跟这魔头打太极。 “本尊镇守此地多年,能在灯尽油枯之前遇到有缘人,也算不辜负道心传承,只可惜你的资质不算顶尖,不过单灵根也算良才,至于失了金丹倒也无妨,怎么失的,怎么拿回来也就是了。” 温玉舒猛地抬起头,激动道:“仙长是说我还能重新拿回金丹?” “你不能。” 温玉舒,“……” “本尊能。” “……”温玉舒诚恳道:“仙长,您这样大喘气在我们那很容易被打的。” 闻昭,“灵剑宗那几个老废物,给本尊提鞋都不配,打我?——怕是没有那个机会。” “纵使仙长修为高深,晚辈不才,却也不能任由仙长辱及师长,”温玉舒挤出几分怒意,做出一副誓死捍卫宗门尊严的样子。 “呵,怎么,还要跟本尊拼命不成,”闻昭挥挥手,“算了,本尊不与你计较,小鬼你听着,此地乃是灵犀大阵,百年前魔宗冲破须弥界,犯下滔天大罪,四宗倾巢而出联合驱魔,打了大半年才扭转败局,四大宗师联手启动上古灵犀大阵,把魔宗余孽尽数斩杀于此,为防止魔气外溢,本尊作为阵眼镇压此地。” “百年匆匆而去,本尊以自己为熔炉,以损耗自身修为为代价,炼化此地魔气,如今已是灯尽油枯之相,本以为道心就此断了传承,没想到天道让我等来了你——” 温玉舒看了看王座之上的人,一脸为难:“可、可未经师门允许,晚辈不能擅自继承仙长的道心。” 小屋里死一般寂静。 高座王位之上的闻昭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温玉舒以为装傻充楞玩过头了的时候,闻昭终于开口了。 “既然你不愿意,本尊也不便勉强,回去吧。” 温玉舒:??? 反派霸总们不都喜欢“你不要,我偏要给”的套路吗?闻霸总为何这样? 放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温玉舒覆水难收,只好继续演到底,恭身一礼后,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心里默念着叫住我,赶紧叫住我。 然而一脚迈出木门了,闻霸总沉默不语。 走出宫殿大门了,闻霸总一声未吭。 眼看着已经走下玉石台阶好几步了,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喔嚯,玩脱了。 就在温玉舒思考掉头回去抱闻霸总大腿哀求能有几分胜算的时候,识海里“铮”一声响,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惊醒一般,他猛地醒过神,蓦地睁开眼,唇边还残存着一丝血腥味。 小屋里不知燃了支什么灯烛,豆点大小的火光,只模模糊糊看得到屋里的轮廓。 眼前是刚才晕倒前的情景,竟然根本没有走出去! 屋里哪有什么赤金蟠龙王座,分明只有一个铁笼子,笼子里盘膝坐着一个人——巨大的铁链穿过四肢和左右锁骨,牢牢钉在地面上,不知过了多少年,沾在铁链上的鲜血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小鬼,你可知在你前面,有多少人死在刚才那场梦里?” 那人缓缓张开口,像是多年未说话一般,语气有些生硬。 温玉舒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抹了把嘴角残余的血迹,目光扫过躺在铁笼前的白骨,老老实实道:“一共十二个。” 那人不料他真报了个数字,顿了一下,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小鬼你过来。” 温玉舒警惕道:“过来作甚?” 闻昭,“你不想要本尊的道心传承,本尊偏就要给你。” 温玉舒:古人诚不欺我,霸总果然都爱这个套路。 温玉舒一脸倔强:“未经师门许可,绝不——” “好了,闭嘴,”闻昭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了禁言术,温玉舒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闻昭手上结了个繁复的印,不一时印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指尖一弹,那印倏忽间钻入温玉舒识海。 “你既然不想继承本尊传承,本尊便暂且寄居在你识海,等本尊找到合适的传承之人后再离开。”闻昭道。 温玉舒:我信你个鬼!你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什么是‘标点符号’?”闻昭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 温玉舒:??!! 3、幻境 屋里烛火昏暗,白骨森森,原文里最神秘莫测的杀神在他脑子里安了家,温玉舒这一趟“奇遇”,目前看起来血亏。 昏黄烛光下看不清铁笼里的情形,只隐约看得到大概轮廓,那人背对着他,是个身形颇高的人,从头到脚笼在赤红的大氅里,温玉舒试探着往铁笼方向走了一步。 脑子里便响起一阵冷笑,“想看?” 温玉舒连连摆手,“不敢冒犯仙长仙躯,只是仙长灵识既已暂居晚辈识海……仙长的仙躯还要在这铁笼里委屈吗?” 闻昭,“此地魔修残躯众多,本尊岂能只顾自己道心传承擅自离开阵眼。” “灵识脱离没影响吗?”温玉舒疑惑道。 “不过是权宜之计,小鬼莫浪费时间,等找到有缘之人,本尊给你个天大的福报。” 资深社畜温玉舒一听“福报”二字,下意识摆摆手:“别,受不起。” “小鬼,这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不要惹本尊不高兴。” 霸总就爱这调调吗? 温玉舒差点脱口而出,但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把这念头压了下去,规规矩矩道了声“是”。 *** 寒潭水底冰凉刺骨,温玉舒一时没防备,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差点把握在掌心里的灵犀石甩出去。 “废材。” 温玉舒本就重伤在身,又在灵犀石里折腾了半天,泡在这冷水潭里没当场吐血升天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试探道:“仙长若是嫌弃晚辈这副残躯委屈了您,不若换个天资高觉的道友?寒潭外面就有一个,年纪轻轻入了金丹境,运气还好,走哪都有奇遇,动不动就捡到仙器灵谱,要不仙长去他那儿?” 闻昭冷笑一声,不知用了什么术法,温玉舒只觉识海里一阵翻天覆地,脑子里嗡嗡直响,浑身筋骨像是瞬间被抽去,喉头一阵腥甜,一口心头血喷出来。 “这是第三次,再有下一次——” 温玉舒死死咬着嘴唇,不泄出一丝痛苦的□□,眼中杀意顿现。良久,温玉舒闭上眼,温顺道:“晚辈知道了。” 温玉舒游到水面上,外头天光已暗,岸上残留着一个小火堆,火堆里余炭未熄,旁边散落着鱼鳞鱼骨,看来杨霁和奚璃二人已经吃完银鱼离开了。 他精疲力竭的爬上岸,往炭火里加了几根干柴,脱下湿淋淋的衣衫,架在树枝上烤。 原主怕邪祟伤了杨霁,缠斗之时处处抢在前面,那邪祟是食人魔,作恶之时吃了不少人,修为接近金丹境中期,照常理原主和杨霁两个金丹境初期联手,也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打成平手。原主处处抢先,相当于金丹境初期单挑同阶中期高手,没死算命大。杨霁偷袭挖丹,原主受伤极重,以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也是源自于此。 在寒潭里泡了许久,身上的伤口泡成了白色,有几处隐约能看到骨头,受伤最重的地方是腹部气海处,被活生生剖开挖走金丹。 储物袋被杨霁拿走,温玉舒身上没有任何治伤的药,他撕下内衣,勉强包扎好伤口,不一会身上已被冷汗打湿。 不知是寒潭边气温太低,还是失血过多,温玉舒烤着火也觉得冷,他哆嗦着嘴唇,苦笑道:“仙长,明儿您可能真得另外找个宿体了,我可能撑不过今晚……” 闻昭,“那就死了再说。” 温玉舒勉强撑着枯枝站起来,往寒潭边慢慢挪去。 闻昭,“你做什么?” 温玉舒,“晚辈想着死在岸上难免气味难闻,不如死在寒潭里当鱼饲料落得干净,趁着现在还能动,不如先跳进去。”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灵犀石,作势要往寒潭里扔,“希望仙长羽化前,能等到下一个有缘人找到灵犀石。” 闻昭,“你在威胁我?” 温玉舒嘴角扬起,一只脚已经踩进水里,“晚辈不敢。” 闻昭,“温、玉、舒——” 温玉舒敛去眼中寒意,温驯回应道:“仙长唤我何事?” “很好,你很好。” 温玉舒,“好到仙长愿意出手相救的程度了吗?” 话音刚落,温玉舒突然被吸进灵犀石,重重摔在宫殿小屋的白玉地板上,他哪里经得住这盛怒之下的一摔,一张口便吐了几口血。 温玉舒趴在地板上,勉强抬起头,看着铁笼里的人,大笑道:“果然如此!仙长——哈,仙长!” 闻昭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杀意曝起。 “仙长想杀了我?”温玉舒撑着地板摇摇晃晃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深深扎进地底的铁链前,一把抓住铁链,顺着铁链往前走,停在铁笼前。 铁链上的血迹经年累月,已经成了黑褐色,温玉舒隔着铁笼,与闻昭对峙。 “仙长,骗人好玩吗?”温玉舒眼里没了笑意,手上握着铁链用力往外扯,空气里涌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沿着着铁链,伸手穿过铁笼,停在闻昭气海处,那里本就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铁链被恶意往外拉扯,伤口裂开,流出一丝血。 温玉舒收回手,看着上面的血迹,偏头疑惑道,“原来仙长能流血?我还以为仙长被囚多年,只剩一把骨头了,想不到还有血。” “你很聪明,”像是多年没有说话一般,声音极为艰涩,连语调也有几分诡异。 温玉舒伸手攀上穿透右肩的铁链,突然狠狠往外拽,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用力,温玉舒仿佛听见了铁链在骨头上来回摩擦的声音,笑着问:“这才是你真正说的第一句话吧?” 闻昭垂首,看着右肩裂开的伤口,血顺着铁链往下流,流到了那人玉石般的手上,目光从那人手臂往上,一寸寸挪到肩膀,在脆弱的喉颈处停留片刻,顺着下颌往上,穿过高挺的鼻梁,落到了一片海里,他心念微动,这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你是聪明人,”闻昭看着他的眼睛,“聪明人往往活不太久。” 温玉舒道:“所以我只好和仙长绑在一条船上,仙长万寿无疆我便流芳千古;若我不幸英年早逝,有仙长这样的人物陪葬,也不枉此生。仙长,您觉得如何?” 闻昭不答反问:“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聪明的人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温玉舒突然笑起来,“从我迈进你一手编织的幻境那一刻开始。” “宫门有什么问题?”闻昭问道。 “宫门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宫门口的一具骸骨。” 闻昭不解道:“骸骨?” 温玉舒道:“宫门口有一具婴儿骸骨,头骨很小,还没满月,没有人会带着一个没有满月的婴儿上战场,除非这个婴儿的家就是战场——百年前那场大战很惨烈吧,或者,我该叫你魔尊大人?” “所以你从踏进宫门那一刻,就知道后面的事?” 温玉舒摇摇头,道:“只是多了几分警惕,也是没得办法了,那个时候我若半途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继续往前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接着你走到了小屋前。” “你故意提及话本里的奇遇,是想引导我也往哪个方向去想——这招不错,正常人其实都会被你这招顺理成章的带进去,毕竟误入秘境老前辈传功这种躺赢的事情真的很吸引人。”温玉舒遗憾道,“我也很想相信,但我吧,一直运气不怎么好,所以这种‘好事情’只会让我更加警惕。” 闻昭缓缓道:“所以为了避免漏网之鱼,我设了第二重幻境。” “对,你在幻境里又加了一重,让我昏迷后见到‘你’,这次差点把我骗过去了,”温玉舒笑道,“侥幸而已,魔尊大人修为高深,在下不过是侥幸逃脱。” “不是侥幸,第三层幻境也被你破了。”闻昭道。 温玉舒道:“魔尊忘了,我的金丹被挖气海已破,一身修为尽失,哪里还有什么识海。没有识海,你的灵识又如何能进入我的‘灵海’,得知我脑中所思所想,除非连我的识海都是假的,我处的环境是假的,全都在你控制下,你才能窥探到我的想法。”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彻底确认,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幻境。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确认,魔尊大人非我不可。” 温玉舒笑道:“魔尊大人宁愿消耗所剩无几的灵力,也要构造这么繁复的幻境,只为了把我彻底绑上你的船,如今我乖乖听话上了魔尊大人的贼船,和大人生死与共,怎么大人看上去反而并不高兴呢?” “哦——我知道了,大人要的是傀儡,不是盟友。”温玉舒假模假样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腕递到闻昭面前,如玉白腻的手腕上,有一颗石头样式的印记,正是灵犀石的模样!他道:“灵犀石已经认主了,大人再不满意,也只能将就了。” 小屋内沉寂许久,突然间灵力震动,像是地震般整座宫殿剧烈晃动,金碧辉煌瞬间幻成了萧瑟荒原,雕梁画栋渐次褪成了枯藤老树,一层层攀援而上的玉阶梯化成了乱石岗,数不清的骷髅从地底冒出来,宫殿眨眼间变成了大战之后的乱葬岗。 闻昭寒声道:“太聪明了会被天妒。” 温玉舒耸耸肩:“那就只好请魔尊大人帮忙挡挡天劫啦,毕竟晚辈弱小无助又可怜。” 说着,他好奇的伸手,想去摸一摸藏在赤红大氅里的人,想看看他身上还剩几分皮肉。 半路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住,闻昭冷冷道:“本尊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玉舒抽回手,没抽动,索性也不收了,就那么任由闻昭捏着:“魔尊大人,有件事我特别好奇。” 闻昭,“说。” “自打我俩合二为一——好好好,我换个词儿,别那么用力捏,自从我们结契以来,我这满身的伤,居然离奇的开始不痛了,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温玉舒目光在闻昭身上转了一圈,“魔尊大人,你现在身上是不是哪哪都痛,尤其是气海那里,挖丹之痛,痛彻心扉啊。” 闻昭,“……” 温玉舒,“所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不能威胁我呢,反正伤在我身,痛的是你,你又不能真弄死我。唉,魔尊大人现在是不是特别想……” 闻昭一把甩开温玉舒的手:“本尊什么都不想,滚出去。” 温玉舒:我懂,气急败坏咯。 4、灵剑宗 温玉舒确认和闻·金手指·昭绑定在一起后,心中悬了大半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对这位文中最神秘人物生出几分兴趣,“咱俩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晚辈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当见面礼……仙长这身衣裳旧了,不如脱下来,晚辈送你一身新的?” 说着,他食指勾住闻昭身上血迹斑斑的大氅,就要去解胸前的结。 闻昭没料到这人如此大胆孟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温玉舒手抓空了,见他谨慎防备模样,像个被恶少当街调戏的小姑娘,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闻昭道:“你笑什么笑。” 温玉舒靠在铁笼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敢说,说了你又要生气让我滚。” 闻昭回想片刻,像是想到什么,脸上蓦地起了几分红:“你找死!” 那兜帽下,只露出了一点下巴尖,温玉舒见那一点下巴上染了红,知道闻昭猜到了,当下往后退了好几步,忍住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别把你脑子里想的那些龌龊事强按在我头上。” 闻昭手上微动,温玉舒忙道:“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仙长冷静一下,我先出去一会再回来。” 闻昭挥出一道金光,眼看就要斩到温玉舒脑袋上,下一瞬,温玉舒凭空消失了。 灵犀石里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遍地尸骨,安静至极。 闻昭默默注视温玉舒消失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拖动着沉重的大铁链,靠着铁笼缓缓坐下,一如往昔。 * 火堆还没熄,但杨霁和奚璃捡的干柴已经烧没了,温玉舒仰天长叹,正准备去树林里捡些回来,就见一只小白狐拖着根枯枝往寒潭边走。 那枯枝很重,小白狐原本低着头使出奶的劲儿拖,鼻尖忽然动了动,吐出枯枝,抬头四处张望,见到温玉舒后,尖叫一声飞奔而来,顺着腿脖子蹿到他肩膀上,在他脸上乱舔一番。 温玉舒被舔了一脸口水,使劲扒拉下热情得过了头的小白狐,抱在怀里顺毛,道,“你真厉害,把他们引走了。” 小白狐里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肚皮朝天,嗲嗲的嘤嘤一番。 温玉舒连蒙带猜懂了大半,在小白狐脑门上亲了一口,道:“好啦,别撒娇啦,我保证以后不把你送人了。” 小白狐这才安生了,顺着腿滑下来,跑到枯枝边,继续拖枯枝。 温玉舒慢慢走过去,一人一狐把枯枝运到火堆边。虽然和闻昭结契后,身上病痛都转移到他那边,但是重伤带来的虚弱感是没法转移的,温玉舒也怕这幅小身板还没走出万窟山就光荣掉,把火堆添旺后,简单铺了个枯草地铺,躺上去准备歇一觉。 小白狐钻进他怀里,大尾巴盖在他身上,两颗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望着他。温玉舒想起家里的大白猫,也喜欢这样挨着他睡。 他顺着小白狐的背毛,轻声道:“小家伙,以后就跟着我吧,带你吃香的喝辣的……白如云,美如玉,啼如婴——云璎,跟着我姓,叫温云璎可好?” “嘤嘤嘤!” “快睡吧,明儿个还得赶路。” 不知是不是伤得太重,劳神过度,温玉舒一闭眼便睡死过去,次日是被晒醒的。 火堆已经熄了,云璎脑袋搭在前腿上,趴在一边打盹,见他醒了,忙凑过来撒娇打滚,温玉舒顺毛撸了会,云璎才起来,把一早采来放在旁边的果子叼到他手上。 温玉舒生平第一次被“投喂”,感动得差点没舍得吃那果子。 略微洗漱一番,温玉舒检查了身上的各处伤口,没灵力护体,也没良药医治,伤口只靠着身体机能恢复自然慢得很,幸运的是没有发炎。若是在这荒郊野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大面积发炎发烧,真只有死路一条。 他捡了根枯枝借力,带着云璎,慢慢往万窟山外走。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人一狐在万窟山里平平安安走了三天,没遇上潜藏在这里的妖魔鬼怪。 出来万窟山,温玉舒当了衣裳上镶的珍珠扣子,买了只脱毛的老驴,边赶路边休养,足足走了三个多月才到灵剑宗山门下。 灵剑宗是四大宗门建宗最早的一脉,足有两千余年,山门雄伟,常有修士御剑飞行,渐渐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人,在山脚下聚集成镇,名叫永安镇。 永安镇里流传着一个笑话,叫一个牌匾落下来砸到五个人,三个半人都是修士,由此可见修士极多。 温玉舒没有直接上山门,他悄无声息在镇上赁了间房,去茶楼酒馆坐了三天,这日清晨,温玉舒喝完早茶,提了笼肉包子慢腾腾往回走,路过烧卤铺子的时候斩了只烧鹅,老板娘常与他玩笑几句,今日见他买了许多吃食,笑道:“家里可是来了客人么,怎的带这么多吃的回去?” 温玉舒,“这不大老远来寻亲没找人,只好准备返乡,店家的烧鹅好吃,准备带在路上吃。” “寻亲啊?是什么亲?” 温玉舒一脸苦笑,“姑表兄弟,名叫杨霁,五年前扔下一封信,说是来灵剑宗拜师求学,这么多年了音讯全无,他父母这些年来苦苦期盼已经卧病在床,眼看着快不行了,托我前来寻人回去见最后一面。可那灵剑宗仙门之地门禁森严,我哪里去寻得了人。” “杨霁——可是前几日升仙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明月仙尊杨霁?”老板娘打量他一眼,“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听说马上就要升为灵剑宗的峰主了。” 温玉舒装作心急忙慌的样子,追问道:“升仙榜是什么,又怎么升峰主了?” “灵剑宗有位峰主爱吃我家的烧鹅,我们当家的每日都要送几只去灵剑宗,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讲的,”老板娘语气里有些得意,“三个月前这位杨霁仙长带队杀了个作恶的食人魔,回来路上得了奇遇,得了把瑶光宝剑,回灵剑宗后闭门修行,就在前几日连破两关,到了金丹境巅峰,在升仙榜上连升八十九位,稳坐第九,升仙榜赐名明月仙尊。” 原文里有个天生的神器,叫升仙榜,是一块在圣山之巅的青玉石,感应天地灵气,天下百岁以内金丹期以上的修行者均在上面,排行前十的还以天地灵气为感应,在名字后面加称尊号。 原文里出发去万窟山前,温玉舒排行七十二,杨霁排行九十八。 温玉舒再一次感叹主角果然就是主角,逆天运道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抢了他的灵犀石,他还能遇上个瑶光剑。 “若寻的是这样一位仙尊,还怕什么家中父母病弱,一颗仙丹灵药下去,妥妥的长命百岁!”老板娘艳羡道。 像是盛怒之下,温玉舒不自觉放大了声音,“他既过得如此风光,怎么也不顾念家中父母,他、他走之前偷偷把家中田地房产卖得干干净净,连弟弟妹妹都偷卖给人贩子,族中亲友借了个遍,还借了高利贷,他父母一气之下才双双病倒,唉唉!” 老板娘侧目道:“这……” 温玉舒故意掩面痛哭:“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恶徒,别人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家是一人得道全家饿死啊。” “怎么能这样,狼心狗肺啊!” “可不是,好好的仙门大宗,就要被这种人坏了名声!” “会不会搞错了?不是那个杨仙尊?” “就是他!你们不知道这几日都传遍了,那个姓杨的坏得很,他本来有个道侣,却背地里养小的。还有哪些个龌龊事,真不是个人干的!” “对对,我也听说了……” 温玉舒假模假样的擦了擦眼泪,一身落寞的往自己院子走,乍看上去像是被打击到失魂落魄了。 等进了门,温玉舒把烧鹅和肉包子放桌上,打了热水洗干净脸上的妆容,动作利落的收拾好东西,云璎已经吃得满嘴是油,躺在桌子上四脚朝天露出滚圆的肚子,桌子上只剩了一个肉包一个鹅腿。 温玉舒迅速吃完,把云璎收拾干净往怀里布兜一放,打开后窗,跑了。 灵剑宗规矩森严,若没有护山大阵认可的通行灵牌,只能靠两条腿走,通往前山门的只有一条山路,温玉舒慢腾腾走到下午,才到了山门,脸上已是惨白一片,还来不及拍门,脚下一软,倒在了山门前。 “听说没有,温玉舒活着回来了!” “明月仙尊不是说他被食人魔吃了吗,连骨头都找不到。” “人就在归一峰太宁殿里躺着呢,听说惨得很,金丹被活生生挖了,一身修为全都废了!” “这!温玉舒可是咱们灵剑宗最年轻的金丹境高手,我师父经常拿他当例子,叫我上进努力修炼。” “可不是,天生单灵根,入门五年就破了金丹境,他现在才十九,十九岁的金丹境,四大宗门往上数两百年都找不到一个,被誉为咱们灵剑宗最有可能冲升仙榜第一的天才。” “那、那位新晋仙尊……” “谁知道呢,他不是带了个小白脸回来吗,动不动眼里挂着泪,像是谁欺负了他似的。” “唉,温玉舒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好,他那样的姿容品格,修为根基,怎么就对姓杨的死心塌地?!” 归一峰太宁殿。 温玉舒缓缓睁开眼,师弟纪霄守在旁边,见他醒了,急切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伤得这样重,连金丹都没了。” 温玉舒强忍着,眼眶里却泛了红,像是咽下了天大的委屈,只独自一人默默隐忍,他摇摇头:“没什么,出了点意外。” 纪霄怒道:“是不是姓杨的干的!他带回来的那个奚璃不对劲,奚璃身上那颗内丹是不是你的?” 温玉舒咬紧嘴唇,缓缓摇头,一行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 纪霄有气又心疼:“姓杨的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袒护他!” 温玉舒不回话,只闭上眼睛,任眼泪哗哗往下流。 纪霄拿他没法,跺了跺脚,出门去给师长报信了。 等脚步声远去,温玉舒睁开眼,冷笑道:“白莲花谁不会。” “你想让他身败名裂?” 温玉舒笑道:“三个多月没吱声,我还以为魔尊大人死里头了。” 闻昭,“我死了,你还能在这儿活蹦乱跳唱大戏?” 温玉舒道:“不仅要唱,等以后你死了,我在你坟头敲锣打鼓一连唱个三天三夜,庆祝咱们魔尊大人驾鹤西去登极乐。” 闻昭声音像是在耳边一般,“放心,你等不到那一天。” 5、他没有死 灵剑宗开宗立派两千余年,门中大大小小共有四百零八座山峰,金丹境巅峰以上的强者可选为峰主,成为峰主后,有资格开门收徒,掌管一峰大小事务,至此在灵剑宗内算是号正经人物了。 荔华峰位于灵剑宗西南方,自上一位峰主渡劫陨落后,已经空了八十多年。山中遍植荔枝,每年五月荔枝成熟之际,满山枝头挂满红彤彤的果子。 杨霁负手站在半山腰的观景台上,清风徐来,满山红果随风轻摆。 杨霁手掐法决,一柄两指宽的细长剑凭空出现,白光闪烁间,长剑当空刺向荔枝林,他手间法决变换,那长剑驮着一串荔枝飞回来。 他接住长剑,摘下剑上的荔枝,放到旁边人手上:“这串最大,你尝尝。” “霁哥先吃。”奚璃眼中俱是崇拜仰慕之情,接过荔枝,剥了一颗,羞涩的递到杨霁嘴边。 杨霁最爱奚璃这事事以他为先的样子,就算是一颗荔枝,也要他先吃了自己才吃,就着奚璃的手吃下荔枝,舌尖故意舔过奚璃的指尖。 “你就爱欺负我。”奚璃脸上蓦地一红,别过脸去。 杨霁心中爱怜更甚,若不是得了消息宗门要把荔华峰分拨给自己,今日先来看看,必要将这勾了自己心魂的小妖精压在身下,轻怜密爱一番。 奚璃眼尾余光见杨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揉捏自己,心中起了几分疑惑,但又不能表现得太直接,心念一转,眼中又带上仰慕的神色:“霁哥,这把剑便是瑶光剑吧?” 杨霁把瑶光剑剑柄朝上,露出上面篆写的三个字“瑶光剑”,道:“正是瑶光剑,这把剑是两百年前制剑大师姚广鉴倾尽全力炼化,因剑光如白虹贯日,赐名瑶光剑,却不料这把剑一面世,姚家便被仇家杀上门,一场大火烧得精光,瑶光剑也下落不明,两百余年间消息全无。” 奚璃伸手摸了摸剑柄,崇拜道:“霁哥真厉害,若不是霁哥察觉那山洞有些异样,谁也想不到一个破山洞里竟然藏着一把名剑。” 杨霁轻轻抚摸着剑柄,笑道:“现在想来,山洞里那副白骨便是传闻里侥幸逃生的姚家幼子,可惜最后也没活成,倒是便宜了我。” “若不是霁哥心善收殓骸骨,也不能看到藏在骸骨之下的瑶光剑。”奚璃道。 杨霁刮了刮奚璃的鼻尖,笑道:“论起来你才是我的福星,若不是你说累了要歇息,我也不会去找山洞。” 奚璃脸上一红,嗔道:“哪里是我想歇,分明是霁哥想……” “咯——咯——” 空中一只仙鹤疾驰而来,翩然落下,张口吐出一张传音符,符纸右上有一把青钢小剑标志——灵剑宗主澹台明灭的独家标志。 “——杨霁速来归一峰太宁殿。” 目送传信仙鹤离开后,奚璃兴奋道:“澹台宗主亲自召唤,可是要正式宣布把荔华峰给你,升你为峰主了?” 巨大的欢喜冲昏了杨霁的头脑,连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都没察觉。 他心中极为激动,意外得到瑶光剑时,瑶光剑上有伪装的禁制,从伪装的外表上看,只算得上是一把材质不错的法器,是回到灵剑宗面见宗主时,宗主看出瑶光剑的伪装,并帮他把禁制解开,又传了套适合瑶光剑的剑法给他。后来闭门苦修三个月,彻底融会贯通瑶光剑后连破两关,从勉强结丹的金丹境初期一下子飞升到金丹境巅峰。要知道百岁以内能不能翻过金丹境中期这个坎,便是一个修士能否继续往上修行的关键指标之一,他年纪轻轻便连破两关,升仙榜上位居第九,很是给灵剑宗长了脸。 他还记得出关那天,宗主亲自见了他,言语中有收他为弟子的意思。 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宗主亲传弟子,这一路走来不知付出多少艰辛,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杨霁心中想到激动处,不由握紧了奚璃的手。 奚璃似乎感受到他心中的思绪,反手握住他的手,“霁哥,以后我们会更好。” 杨霁揽住奚璃肩膀,“一定会的,我会让你看到我一步步爬到最高峰,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 奚璃点点头,“我相信霁哥。” *** 归一峰是灵剑宗最大的一座山峰,历来是当家宗主下辖之地,太宁殿位于半山腰,风景极好,是宗主的起居寝殿。 杨霁安顿好奚璃,只身应召,当他踏进太宁殿前院时,心中一直潜藏着的隐隐不安终于在此时冒出了些苗头。 ——即使昭告一峰之主,应该是在前面的主殿太平殿,怎的会在宗主寝殿太宁殿? 不对,这里头有些不对劲。 然而现在已经太晚了,就算想退出来斟酌思索也来不及了,太宁殿近在眼前,只能继续往前走。杨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近期有什么事情能惊动宗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澹台明灭喜静,太宁殿内并不设侍婢,平日里只几个亲传弟子轮流来侍奉师长。 原文里温玉舒动了不少心思才把杨霁弄成了内门弟子,但就算原主温玉舒身为宗主亲传弟子,也没法让宗主师父破格收一个三灵根当亲传弟子,这也是杨霁对原主怀恨在心的原因之一——原主随意出入的地方,接触的人,是他踮起脚尖都够不到的所在。 原文里,原主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不知贴补了多少好东西给杨霁,生生把他喂到结丹。 此时太宁殿门口只有一个人守着,杨霁一见那人,心中便不喜。 纪霄,宗主亲传弟子,排行第六,出身修仙世家纪氏嫡支,灵药当糖吃长大的人,双灵根,和温玉舒走得极近,平日里经常在他面前含沙射影。 温玉舒…… 一想起温玉舒,杨霁心中咯噔一声,该不会是奚璃身上那颗金丹出了问题,澹台明灭怀疑他? 如果被澹台明灭发现了……以他对温玉舒的看重程度,就算自己现在修为进展极快,在升仙榜上排名第九,也不足以让澹台明灭放过自己。 毕竟温玉舒是澹台明灭在五年前的宗门收徒考学试炼里,一眼看中,亲点为亲传弟子,并且断言温玉舒十年之内必拿下升仙榜榜首之位。 收温玉舒为亲传弟子后,澹台明灭不遗余力的培养他,想到这些,杨霁心中恨意顿生,澹台明灭给温玉舒的仙丹灵药多到温玉舒随手都能拿出一堆给他! 这些世家子弟,这些高门大宗,生来便有数不尽的灵药供给,想要学什么都有人捧到眼皮子前倾力教导,而他呢,为了一颗区区练气期的补给丹药,把家中田产房契卖了都买不起,想学一门粗浅的功法,还得去温家当伴读才能学到——说什么伴读,分明就是当下人使唤的书童! 杨霁脑中浮现当年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想投靠远亲温家,却被温家当做“伴读”对待,伺候他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温玉舒是天上的云,他便是地上的泥,温玉舒学什么都快便是天资聪颖,他学得快便是勤能补拙。 他不服,温玉舒不过就是吃了那些灵丹灵药才能学得那么快,他寄人篱下,别说仙丹灵药,就连几口加了灵泉的茶水,都得偷喝温玉舒剩下不要的,他连泡在里面的茶叶都舍不得倒掉,一口一口全都嚼碎了咽下。 温玉舒性格骄纵霸道,他百般筹谋千般算计,才把这个草包美人哄到手,他杨霁此生绝不会只是个温家清客下人,他一定要成为人上人!温家就是他起步的第一个台阶。 温玉舒必死无疑,在万窟山里和食人魔缠斗时,他故意装出不敌模样,温玉舒一个金丹境初期的人,就算根基再如何扎实,直接和一个金丹境巅峰的强者对决也讨不了好,身上本就伤得厉害,加上金丹被生生挖出来,绝对活不了。 杨霁站在太宁殿前的白玉石阶前,缓缓舒了一口气,调整好心绪,缓步往上走。 纪霄抱臂站在门前,冷着脸,若不是师父吩咐,他早就冲上前去,把姓杨的剁成碎渣——就算温玉舒不说,他也知道这事杨霁跑不了,绝对有干系! 这些年杨霁骗了温玉舒多少好东西,师父给了仙丹灵药全都拿去给了杨霁,甚至还偷偷跑出去接些任务,挣的灵石统统给杨霁,流水似的好东西喂进杨霁的肚皮里,才在短短五年时间里,把这个三灵根生生喂成了金丹境。 原本按照师父预测的,以温玉舒的资质,五年时间内冲击金丹境中期绝对没有问题,但就因为这个杨霁,温玉舒把好东西都贴补了进去,自己什么都没有,全靠硬生生打熬,练成了金丹境。 原文师父十分生气,但见他执拗,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暗中照拂了杨霁几次,把杨霁弄进内门,免得他过多拖累温玉舒。 纪霄想起殿内去了大半条命的温玉舒,脸上更冷了几分:“宗主召唤也敢拖延,是不是还要派个轿子去接你,才能请得动‘明月仙尊’的大驾?” 杨霁没有理纪霄,径直往殿内走,纪霄大怒:“姓杨的,别把自己当盘菜!” “吵什么吵,你四师兄刚睡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杨霁脸上顿时褪去血色。 温玉舒在澹台明灭门下排行第四,温玉舒没有死,他回来了!a 他怎么可能没有死?!他回来要干什么,他已经跟澹台明灭说了吗?澹台明灭召唤他来做什么,要弄死他给徒弟报仇吗? 尽管脑中波涛汹涌,杨霁脚下却不敢停滞哪怕一瞬,他反而加快了脚步,瞬间调整了情绪,脸上也调整成惊喜,疾步冲进太宁殿内。 温玉舒静静躺着,脸上血色全无,依旧美得惊人。 杨霁扑在床榻边,握住温玉舒的手,眼睛含泪,“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跟着冲进来的纪霄:???!!! 6、请君入瓮 纪霄见姓杨的握着温玉舒的手,心头怒火暴起,顾不上是在师父的寝殿,喝骂道:“放开他!” 杨霁趁机往温玉舒体内输送了一缕灵识——他不相信一个被挖了金丹、重伤濒死的人,居然能重新回到灵剑宗。 见到温玉舒的下一刻,杨霁甚至怀疑这不是真正的温玉舒,是其他人假扮的,直到那缕灵识在温玉舒体内游走一圈,他才确定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温玉舒,那个被他亲手挖下金丹废了修为的温玉舒。 温玉舒回来找他报仇吗? 温玉舒缓缓睁开眼,见到杨霁的第一眼,眼中俱是欢喜,然而下一刻,惊喜瞬间消散,化成了惊惧,甚至不自住的颤抖起来。 “你放开他!”纪霄冲过来,一把抢过温玉舒的手,把他护在身后,朝杨霁喝道:“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在师父面前再伤他一次不成!” 温玉舒躲在纪霄背后,像是害怕极了,整个人缩成一团。 “别怕,这是在太宁殿,师父在,我也在,你别怕,跟师父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姓杨的害了你?” 纪霄心中又急又怒,他往日里那个沉稳笃定、谈笑风声的师兄被害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恨不得把杨霁挫骨扬灰。 “纪霄,你且退下。” 纪霄扭头看向坐在靠窗书案前的师父,急道:“师父,温师兄就是被他害的,我要宰了他给温师兄报仇!” 澹台明灭正在临摹一本古贴,据说是千年前一位书法大家的杰作,行文笔墨里俱是那位先贤的意念,他笔下未停,淡淡道:“让你退下。” 纪霄心中再是不忿,也不敢违逆澹台明灭的意思,只好安慰似的拍拍温玉舒肩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温玉舒身侧不远处。 杨霁像是才发现太宁殿里还有其他人似的,忙起身向澹台明灭行礼:“见过宗主。” “起来吧。”澹台明灭挥了挥手,示意杨霁不必行礼,“三个月前你们几个一起去除秽,你说温玉舒在万窟山被食人魔吃了,现在人好端端的回来了,你怎么说?” 杨霁:“回禀宗主,那邪祟狡猾,那日我们在万窟山兵分几路,不料邪祟暗中埋伏,玉舒为了救我们,不幸……一切都怪我,若我早些突破,有金丹境巅峰的修为,也不至于保护不了玉舒。” “杨霁,”澹台明灭看了杨霁一眼,“本宗是在问你,你说我这四徒弟被食人魔吃了,那现在这个又是谁?” 杨霁本想绕过这个问题,为了加强筹码,又点明自己现在是金丹境巅峰的修为,暗示澹台明灭就算你贵为灵剑宗宗主,也不能随意处置一个金丹境巅峰的修士。 然而澹台明灭根本不接他的招,反而再一次重复问题。 这个问题杨霁无法回答,如果说眼前这个是温玉舒,那三个月前自己为什么要撒谎说温玉舒被食人魔吃了?如果回答不是,可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温玉舒。 澹台明灭在逼他承认自己说谎。 一旦他承认自己说谎,温玉舒的金丹在哪里,问什么不救同门,隐瞒三个月之久让同门得不到救治又是为了什么,居心何在?等等问题便会接踵而来,让他避无可避。 杨霁咬咬牙,正要开口。 “师父,不怪杨霁,是我重伤在身已无生还可能,若是杨霁他们带着我,他们也必死无疑。”温玉舒勉强撑着床头坐起来,“我留下来殿后,让他们先走。” 杨霁猛地回头看向温玉舒,眼中惊疑不定。 温玉舒垂着头没有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事情就是这样的。” 澹台明灭,“你的金丹呢?” 温玉舒脸上闪过痛楚之色,但旋即又恢复正常,“那食人魔是金丹境巅峰的修为,我敌他不过,自爆金丹想和他同归于尽……” “自爆金丹?”澹台明灭问道。 温玉舒咬咬嘴唇,抬头看了杨霁一眼,眼里具是绵绵不尽的哀伤,点点头道:“自爆金丹,和食人魔同归于尽。” 澹台明灭把手中的紫竹狼毫笔扔在书案上,笑了,“既然自爆金丹,为何你现在还活着?” “徒儿也不知,只知道醒来后手腕上多了一个印记。”温玉舒伸出手腕,露出上面的结契印记。 “你可知那是什么?”澹台明灭早已发现他身上带了一种神秘印记,但一直不动声色,等着他主动解释。 “徒儿不知,只知道遇到危险可以躲进一个芥子空间,靠着这个神通法器,徒儿才勉强能回到灵剑宗。”温玉舒摇摇头道。 澹台明灭道:“为师曾经说过,你有大机缘,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大机缘,这个印记是灵犀石结契之后的标志,你应是在万窟山遇到了灵犀石,无意间和灵犀石结契,才能在自爆金丹的时候被灵犀石拉进芥子空间,这才留下一条小命。” 杨霁盯着温玉舒手腕上的印记,眼中露出一丝贪婪。 温玉舒一直留心杨霁的每一个举动,见他神色有异,知他已经落入自己布下的陷阱,故意道:“这样看来,灵犀石便是储物袋一类的法器?” “你个小傻子,储物袋那等俗物如何能与灵犀石这样的神器相提并论,”澹台明灭走到温玉舒跟前,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点,不知是动用了什么术法,质地清润的灵犀石便从他手腕印记上显出原形。 澹台明灭拿起灵犀石把玩,“灵犀石乃是天地蕴养的神器,也是最好的一种芥子空间,修士住在里面修行,有事半功倍之效,所以每次灵犀石现世,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他指尖一弹,倏忽间灵犀石钻进温玉舒手腕里消失不见,“据为师所知,灵犀石上次现世还是百年前,但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眼不知落入谁的手里……原来是在万窟山那地方,傻人有傻福啊。” 澹台明灭瞥了杨霁一眼,“如今你有了这等神器,没了金丹也无大碍。” 温玉舒激动道:“徒儿还有修行的机会吗?” “三千大道,总有一门适合你,明日四宗雅集小聚,你等为师回来再做打算。”澹台明灭拍拍他肩膀,声音缓和了些,“这几日你就在太宁殿住下,也免得旁人打扰。” 温玉舒怯怯看了眼杨霁,含泪点点头。 澹台明灭朝杨霁道:“既然玉舒说是自爆金丹,便与你无关,你且退下。” “我与玉舒一起长大,他舍命相救,我、我愿留下来照顾他!”杨霁怕等澹台明灭回来后他再也没有接近温玉舒的机会,急切道。 “我不同意!”一直躲在门缝边竖着耳朵听墙角的纪霄扯着嗓门喊,“你照顾温师兄,你能安什么好心?那不是让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温玉舒:“……” 我可谢谢你了大兄弟,这都什么破比喻。 澹台明灭似乎也被这句话梗了一下,顿了顿,道:“玉舒,你的意思呢?” 温玉舒咬了咬嘴唇,低垂着头,轻声道:“如此,便麻烦了。” 杨霁眼中闪过窃喜,双手笼着温玉舒的手,言辞切切道:“说什么话呢,我俩一起长大,照顾你是应该的。” “霁哥……”温玉舒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感动。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知道你都不会相信,有些事,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你身体不好,先躺着好好休息。” 温玉舒点点头,顺从的躺下休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 太宁殿是宗主寝宫,澹台明灭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安排温玉舒住下,便急匆匆往明光宗赶去,四大宗门每年举办一次雅集宴会,四宗宗主和世家家主聚集在一起,一来聚一聚,二来趁机商议些事情,澹台明灭本该早就出发,但被温玉舒回来一事耽搁了,临走前澹台明灭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挂在床帏上,给熟睡中的小徒弟掖了掖被角,才急匆匆的走了。 “你师父对到你还不错。”闻昭道。 温玉舒正在研究铁链,闻言随口道:“怎么着,羡慕我人见人爱?” “可不是,人见人爱得被挖了金丹,一般人还羡慕不来,嘶……”闻昭闷哼一声。 温玉舒扔下铁链,双手举起,不好意思道:“抱歉,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疼吗,要不给你上点止疼药?” 闻昭表情阴郁:“你找死。” 温玉舒双手抱臂,做出一副害怕样子:“人家好怕怕喔,有本事你出来宰了我啊。”说着上下打量闻昭一眼:“是不是现在心里恨得牙痒痒?只可惜呀,魔尊大人出不来呢,只能困在这个小小的铁笼子里,啧啧,说起来这铁笼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呀,让我想想像什么——啊想起来了,像鸟笼。” “别人家的鸟笼子里要么养漂亮的金丝雀,要么养个学舌的鹦鹉八哥,咱这笼子,嗬哟,养了个既不讨喜又不养眼的东西……怎么,想打我呀?” 温玉舒施施然走到铁笼面前,蹲下来,伸手掐住闻昭兜帽下露出的一点下巴,笑眯眯道:“我赌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说得对不对,亲爱的魔尊大人。” 闻昭一字一句道:“温玉舒,你找死。” “那你来杀我嘛,我都送到你跟前了,”温玉舒伸手慢慢撩开赤红的兜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说起来魔尊大人这兜帽有些像红盖头——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特别好奇,魔尊大人到底长什么模样。我们那有个说法,妖魔鬼怪的头头们长得都特别不错,如果魔尊大人也长了张倾国倾城脸,在下就算立刻被你杀了,也算牡丹花下死、死……” “……做鬼也风流……”温玉舒看着闻昭的脸,喃喃道。 7、谁是美人 初遇那日,魔尊闻昭找幻境里说的那些百年前魔宗入侵,四宗联合御敌,他为天下苍生在此地镇压魔宗之类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曾经有心想探几句虚实,但这老东西人老成精,张口就是一连串骗中骗,温玉舒防不胜防,索性一句也不问,管他是十方恶鬼还是千年老妖,抑或是“舍身求仁”的绝世老好人,反正他都不听。 彼此利用的关系,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要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管那么作甚——古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况且他还不是九条命的猫,作死可以作八次,他就是一个人,还是比较倒霉走路都能被穿书的那种。 知道得越多,牵扯就越多,非常不利于他的计划。但还是老话说得好,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温玉舒想穿回三十秒前,一巴掌扇醒那个去掀人兜帽的自己。 叫你手贱,叫你好奇心! 温玉舒猛地闭上眼睛,把兜帽“咻”的给闻昭带上,连滚带爬退出三丈外,差点一脚踩在“前贤”们的遗骨上。 “不好意思打扰了,魔尊大人自便,小的这就撤了。” “站住。”闻昭声音里听不出喜乐,但就这种无波无浪的声音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温玉舒那有那么听话,让他站住就站住,他反而跑得更快了。 但他跑不动,不仅跑不动,还不受控制的往铁笼方向走——姓闻的已经气到把残存的灵力用到他身上了! “有、有事好好商量,咱、咱俩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相、相煎何太急!”温玉舒眼看着离铁笼越来越近,挣扎道,“魔尊大人这是何必!您就这么点残留的灵力了,以后咱日子还长,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大不了、大不了你想打我一顿解气!!” 温玉舒撑着铁杆死命往外挣:“我哪知道您老把元婴放脑袋顶上,谁家把元婴搁那儿!!” 闻昭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掐在温玉舒脖颈上,温玉舒脸色涨得通红:“你把我识海当街逛,我也没喊打喊杀,不过是不小心看了眼元婴,堂堂魔尊大人这么小气的吗?” “再说这也不是我的错,我只想看脸,谁想看你元婴啊!幼儿拳头大小的小屁孩谁稀罕看!!!” “冷静一下,真的要被掐死了,我死了你也撑不到下一个人来结契——” 闻昭寒声道:“谁说撑不了,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情郎不就很感兴趣吗?” 温玉舒,“等他来了,您这屋里的修士骸骨都得给他熬成汤当补药喝了,更别说您尊头上那个白白胖胖玉雪可爱的元婴!你猜猜杨霁是把这小元婴沾酱生吞还是剁碎包饺子?——他是金丹境巅峰,可没我这个丢了金丹的人好说话……别掐了真要掐死了!” 闻昭猛得把温玉舒掼在地上,“……本尊看在天道机缘一再容忍你,你却仗着几分小聪明一再试探本尊底线。温玉舒,本尊虽困于此地,也不是你这种小虾野狗能挑衅。” 温玉舒伏在地上捂着脖颈猛咳几声,眼尾沁出一点生理性泪痕,“是吗?” 温玉舒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铁笼旁,抓住贯穿闻昭要害的铁链死命一拉,“我还以为魔尊大人攒了三个月的灵力有多深,原来就只够困住我一小会儿?” 他拽着铁链,猛地把闻昭拉到铁笼旁,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寒意森森,“小爷本想着咱俩要一条船上走一阵儿,等到了岸边好聚好散各奔东西,所以小爷不计较你装模作样故作高深……” 他一把扯了闻昭身上披着的大氅,仍在铁笼外,轻笑着拍了拍闻昭的脸,“要不你张脸长得还不错,小爷怜香惜玉,这会就把小元婴生吃了,你又奈我如何?灵气弱得连元婴都只有这么点大了,还跟我充大爷,小爷我是被吓大的?” 赤红大氅下面是一具欣长的身体,只是多年不见阳光,露在衣裳外的皮肤过分苍白,一张就算骨瘦如柴也依旧能看出俊秀的脸,长眉入鬓,凤眼轻扬,高鼻薄唇,煞是好看。 温玉舒喉间火辣辣的疼,气得很了,把小元婴一把捞出来,作势往嘴边塞。 “温玉舒你敢!”闻昭身上要害均被铁链贯穿,方才温玉舒那几下拉扯不下于拿刀在骨头上来回刮,此时元婴受到威胁之下,也不顾上要害处的剧痛了。 原文中的修真等级分为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合体期、大乘期、飞升,八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和巅峰三个阶段,金丹期以下修内丹,元婴期以上修元婴。 元婴乃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毕生修身凝结而成,一旦受损,不仅修为废了,连神识都会受到影响。 不比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内丹,如果没了还能通过其他渠道补一个,或者转练其他不需要内丹的功法,最多废掉修为,但神识不会受影响。 温玉舒若吃掉闻昭的元婴,不说等同于重新补了一颗金丹,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温玉舒偏头一笑,“吃了魔尊大人的元婴,说不定就把金丹给补回来了,这么赚的事情,我怎么不敢,我可敢了。” 闻昭正要冷笑,便见温玉舒倾身过来,不怀好意的摸了摸他的脸,闻昭心中大怒,脸上却越发冷静。 “……不吃小元婴也可以,小爷平生最是怜香惜玉——可怜我的小美人,这都不知饿了多少年,好好的冰肌玉骨给饿成了皮包骨头——你看这样成不成,你给小爷香一口,小爷就把元婴还给你,下次还给你带好吃的进来,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闻昭这下连眼神也开始平静下来了,温玉舒也不敢闹得太多,笑道,“开个玩笑,别这么看小爷,咱俩现在绑在一起,暂时也没其他的办法,求同存异成不?” 温玉舒双手捧着小元婴,还给闻昭,“魔尊大人,咱俩再这么内耗下去,迟早玩完,您老吃的饭比我吃的盐还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咱都闹好几回了,试探来试探去的毫无意义,不如考虑下团结合作?喏,您老的元婴,完璧归赵。” 闻昭没有接过元婴,反而问道:“前一句。” “啊?”温玉舒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话道:“‘开个玩笑……’?” 闻昭,“再前一句。” 温玉舒说了一大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理了一番,“‘怜香惜玉’?……好吧我承认就是顺嘴口花,也没真想占您老的便宜,您老若是气不过,要不我把脸给你摸两下?唔——”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闻昭收回手,灵气用尽的虚脱感让他指尖微微发抖,他看着软到在地的温玉舒,嘴角扬起一道冷笑,“若不是看你长了这样一张脸,本尊会让你进入灵犀石二重境?” “既然你想要元婴,本尊就给你。” 8、下套 “玉舒?” 温玉舒隐隐听见有人在叫他,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杨霁正俯首看他,见他醒了忙上前扶起他。 温玉舒不动声色,借着他的力道坐起来,靠在床头,“你来了。” 声音里隐隐有些委屈和隐忍,一如这五年来的每一次。 杨霁侧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玉舒,我……你不会怪我吧?” 温玉舒眼中微红,空着的那只手不自觉的轻轻抚上气海丹田处,即使过了三个月,那里的伤口依然没有痊愈。 “我……”一字未毕,眼中泪水已然落了下来,温玉舒闭上眼,像是难忍心中悲切,别过头,“霁哥,这些年来你要什么我没给,便是这条命,你若要,我便也给了。可你不该、不该……霁哥,我早知你心中所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想着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我一心一意,你总会觉出我的好来。可到头来,竟是自取其辱……” 温家小公子本就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在温家时便有不少高门世家踏破了门槛,可惜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偏偏看上了依附而来的破落户,跌碎了一地眼睛。 一个这样容貌家事的小公子独独倾心于自己,杨霁那时候心中也有种别样的欢喜。 可再大的欢喜也比不过世俗的眼光—— “那样的贫穷破落户,怎么配得上修真世家的公子?” “他呀,吃软饭的,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蛊惑了温公子。” “可不是,区区三灵根,就算靠上温家有没什么用,难不成温家还能把他喂成金丹修士不成?” “这可惜了那温公子,听说还有四大宗的子弟前来求娶,他怎么唉一朵鲜花插在……” 杨霁听了太多的闲言碎语,以至于把那点欢喜消磨殆尽。 世人欺我谤我,是世人不知我,我这样人,必将成就一番大业,到时候要让你们臣服在我脚下! 杨霁握着温玉舒的手,轻声道:“你胡思乱想什么,万窟山那时危机重重,我本以为我们都会会死在那里……奚璃他于我有大恩,我把奚璃先带出万窟山再回头来找你,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可等我回去找你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你,现在好了,你回来了,我定不辜负你。” 温玉舒:“……” 这男人的嘴能把鬼给骗活了,颠倒黑白的功力炉火纯青啊,原主就是这样被他一步步哄骗至此吧。 温玉舒红着眼,带着些哭腔:“那、那你该早些跟我讲呀,什么金丹什么修为我都不在意,只要有你……”他脸上微红,低垂着头,嗫嚅道:“只要有你就够了。” 杨霁揽着温玉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好了,你没有死,我有奇遇,如今已经是金丹境巅峰,至于你的金丹,你且等等,等我以后到了元婴,就去秘境里给你猎高阶妖兽,用他们的内丹给你炼一颗金丹出来。” 温玉舒温顺的点点头:“一切都听霁哥的。” 杨霁轻轻握着温玉舒的手,若无其事的轻抚过他手腕上的结契印记。 温玉舒心中暗道:“小傻子啊小傻子,姓杨的放得下面子,用得上手段,就你这样的恋爱脑,不被他吃得死死的才怪,挖了你的金丹,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继续骗你给他卖命,啧,能成大事者脸皮无敌?” “你这么笃定他能成大事?”有人突然道。 温玉舒一怔,不知什么时候,枯竭的识海里竟然有了淡淡的灵气,一个寸许大小的娃娃半闭着眼,一脸冷傲的盘膝坐着。 “……” 好家伙这人属老虎屁股的吗,摸一下就要闹翻天,还真把元婴塞给他了。 然而这次温玉舒不仅没生气,嘴角还不由上扬三分。 “魔尊大人?”温玉舒不甚熟练的试图控制识海,小心翼翼的戳了下那小元婴的脸。 元婴倏地张开眼,尽是不屑之色,“还是你对他余情未了,心里盼着他成大事?” 温玉舒竟然被个娃娃给鄙视了,虽然明知这元婴娃娃是闻昭故意放在他识海之中的,但资深社畜温玉舒在原世界是个手办控,把加班当福报受剥削的唯一动力是给他心爱的手办们挣钱买别墅——委屈自己可以,委屈娃娃们绝对不行。 那会儿掀开闻昭兜帽的时候,第一眼就被这小娃娃给萌化了,差点心软到打算直接给魔尊大人跪下,从此任他驱策,只求隔三差五把这小东西给他看看。要不容易才用理智劝住了自己,迅速又把兜帽给盖回去,眼不见,心才能狠——可惜狠没狠到位,还是被闻昭给逮到漏洞。 温玉舒一想到家中的娃娃们,顿时心如刀绞,看小元婴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一万分的温柔,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东西捧在手上,再给他收拾打扮一番——这娃娃颜值也太高了,不愧是那老怪物的元婴。那老怪物瘦成一把骨头了一张脸都好看得不行,若是吃两顿饱饭长点肉,还不知能好看到什么程度。 元婴本是高阶修士的元神所化,等同于修士本人,这么一想,温玉舒保持了几分克制,道:“仙长把元婴寄放在晚辈识海,本体那边可会有什么差池?” 闻昭冷笑:“放心,死不了。” 温玉舒赞道,“仙长就是仙长,元婴离体也无大碍,晚辈佩服。” 闻昭,“少拍马屁,你心里巴不得本尊早点去死。” “岂敢,能和仙长结契,晚辈三生有幸——” “行了,本尊没时间在这儿陪你演戏,”小元婴摆摆手,表情十分不屑,“你打算把那姓杨的怎么着?” 温玉舒一身正气道:“仙长英明,这人卑鄙无耻,晚辈愿为民除害。” 闻昭,“……报仇便报仇,‘为民除害’?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顺便为民除害,”温玉舒从善如流的接道。 *** 见温玉舒神色有异,杨霁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玉舒?” 温玉舒回过神来,反手握住杨霁的手,羞涩道,“霁哥对我好,我都知道,秘境危险重重,我、我舍不得你去,金丹不要也罢。” 杨霁见温玉舒跟以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心中石头落下,又胡扯了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温玉舒脸上带了笑,话锋一转开始转向重点。 “方才你跟宗主说在万窟山有奇遇……可是这个吗?”杨霁摩挲着温玉舒手腕上的结契之印,即便竭力控制,眼中仍然露出了一丝贪婪。 9、放长线 温玉舒把衣袖往上提了提,大大方方露出手腕上的结契之印,全然没有半点防备,“那天我失了金丹……” “对不起,玉舒,是我不好,我该跟你说清楚的,那天情况紧急,我见你重伤在身,凭我的能力也救不活你,就想跟你一起死了算了……” “没关系,只要霁哥有这颗心就好,”温玉舒拍了拍杨霁的手背,轻声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那时我重伤在身,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想着再见你一面也好,就追着你们留下的痕迹走,后来走到一个寒潭边实在走不动了,想起还有一个礼物没有送给你……” 温玉舒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上面画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落地后温驯的挨着温玉舒,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杨霁,背部毛发炸开,像是杨霁一旦有什么异常,便要扑上去抓他个稀巴烂。 “便是这只小白狐,”温玉舒安抚地摸了摸云璎,“我把云璎放出来,便体力不支,一头栽进了寒潭里,等醒来后,手上就有了这个印记。” 杨霁一见小白狐,神色微异,“你说的那个寒潭,可是里面长了一些柳叶大小的银鱼?” “正是,霁哥如何得知?”温玉舒诧异道。 “我们在寒潭边看到过这只小白狐,还在寒潭里抓了些银鱼烤来吃。” 温玉舒听出杨霁话里的懊恼之意,故作遗憾道:“那岂不是说,霁哥再早一点到寒潭边,我们便能见面了?” “正是,都怪……”杨霁像是察觉到说了些不该说的,立时止了话头。 温玉舒故意戳他心坎上,故作遗憾道,“如果霁哥早些到寒潭,也许灵犀石就是霁哥的了,我想失了金丹,灵犀石就算是上古神器,与我也没什么大用处,……我听说霁哥在升仙榜排名第九,若是霁哥得了灵犀石,每日就能进入灵犀石里修炼,修行速度至少能快一倍,那样岂不是用不了多久,霁哥就能登上升仙榜第一了?” 杨霁神色有些僵硬,勉强道:“你知道的,我不在意那些虚名。” 温玉舒点点头,继续往杨霁心头插刀子,“霁哥最是看轻这些身外之物,对了,刚才霁哥说都怪什么?” “没、没什么。”杨霁不自然的转过头,目光却对上靠在温玉舒腿边的小白狐。 云璎毫不畏惧这个金丹境巅峰的强者,呲牙就要往前扑。 温玉舒忙把云璎抱在怀里,“这小家伙平日里很乖的,只有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这么凶,今日这是怎么了,对霁哥这么凶?” 杨霁心虚,忙岔过话题,问道:“这只狐狸哪里来的,玉雪可爱,看着像是有灵狐血脉。” 温玉舒道:“是托程允挑的,据说是他们家镇山神兽灵狐的后代。” “程允?御兽宗的少宗主?”杨霁面色不虞,“你和他还有来往?” 原文里御兽宗少宗主程允和原主交好,杨霁一是嫉妒和原主交往的都是大宗门嫡系,二是程允一直看不惯他,杨霁怕原主被程允蛊惑,疏远了他,这样他就什么都捞不着了,因此曾经明确跟原主说过不许他们见面。 “那次你说想找只灵宠送人……我想帮你忙,但又不认识其他人,只好麻烦程允了。”温玉舒故作不知,问道,“程允人很好的,出手又大方,霁哥为何不让我和他来往?” “因为、因为……”杨霁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来正经理由。 “霁哥也不许我和纪霄来往,”温玉舒脸上带着笑,“认真想来,霁哥似乎这个也不许我说话,那个也不许我往来,霁哥是怕他们给我说些什么吗?” “你想多了,我是怕你年幼不知事,被心怀不轨之人诓骗了去。”杨霁勉强道。 “可是他们都没有骗过我一句,反倒是霁哥经常哄我,”温玉舒故作天真。 杨霁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道:“玉舒心中怨我?” “再傻的人,被骗了那么多次,也还是会伤心的,”温玉舒抚摸着云璎的手,“霁哥以后别让我伤心了。” 杨霁心中大惊,带了一丝防备,“怎么会,我心中只有你。” 温玉舒笑咪咪道:“那好,霁哥去把奚璃打发走吧,你说你欠他一命,那现在我用金丹帮你还了,你们之间两清。” 杨霁,“你——” “霁哥你知道的,我一直十分讨厌奚璃,无论是五年前在温家,还是现在,我都特别讨、厌、他。”温玉舒一字一句道。 “可是……” 温玉舒收回杨霁握着的手,故意在他眼前慢慢把袖口放下,遮住了结契之印,“霁哥前脚刚说心中只有我,后脚就要反悔吗?” “不是,但,”杨霁眼睁睁看着温玉舒收回手,仿佛看着灵犀石离自己而去,张口便哄道,“奚璃是我远房亲戚,他父母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我也不好扔下他……” 温玉舒淡淡道:“喔,只是远房亲戚吗,可我怎么听说,这三个月来你把他放在房中,当做道侣一般对待?” “胡言乱语,谁这么诋毁我,”杨霁察隐隐有些觉得眼前的温玉舒似乎和之前的温玉舒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他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警惕,可上古神器灵犀石的诱惑却冲昏了他的头脑。 只要拥有了灵犀石,他就能登上升仙榜榜首,就能进入元婴期、出窍期,甚至问鼎那个遥不可及的大乘期,也许、也许还能问鼎四大仙宗,争一争宗主的位置,他沉了口气,看着温玉舒的眼睛,深情道:“玉舒,我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我待奚璃就像待亲弟弟一般,是谁处心积虑在你面前造我们的谣?” 温玉舒深深的看着他,“真的吗?” 杨霁点点头,“千真万确。” 温玉舒笑了笑,“既然你我心里只有彼此,不如合籍吧。” 杨霁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这、这……” “怎么,不愿意吗?”温玉舒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就知道你还是在哄我,你怎么舍得奚璃。” “不、不是,我没有……”杨霁慌忙拉住他的手,随即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 温玉舒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杨霁不明所以,温玉舒把手腕伸出来,指着上面的结契之印,脸上有些羞意,“不是我逼着霁哥合籍,是灵犀石……” “灵犀石怎么了?”杨霁急忙追问道。 温玉舒不急不忙道:“灵犀石一旦结契,便只允许契主自由出入,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 “什么情况?” 温玉舒,“灵犀石,灵犀石,霁哥听这名字就知道了。” 杨霁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如果霁哥想进灵犀石内修炼,只能和我合籍,灵犀石允许契主的合籍道侣进入。”温玉舒道慢慢放线,看着鱼儿渐渐上钩,只要杨霁的性命太便宜他了,他要让杨霁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从高峰上掉下来,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痛苦的活着。 杨霁眼睛发亮,情不自禁握着温玉舒的手,仔仔细细看着手腕上的印记,“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待你好。” 温玉舒笑着点点头:“我相信你。” 10、旖旎 温玉舒回灵剑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一般,迅速传遍整个灵剑宗,看热闹的也好,真心关心他的也罢,他一个都不想见,统统让纪霄拦在了太宁殿之外。 太宁殿是宗主寝殿,也没人敢擅闯,一时之间竟然只有杨霁一人能出入,这下子全宗上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外面都传疯了,温玉舒的金丹八成是被杨霁给挖的,这人也太狠了。” “可不是,那次万窟山围攻食人魔,一起去的同门们都被杨霁用各种借口支走了,就剩他们仨,当时我们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想到那时候杨霁就存了害温玉舒的心。” “真是邪门了,这杨霁到底给温玉舒灌了什么迷魂汤,金丹都给挖了,还这么痴心不已?” “眼下宗主外出没回,等宗主回来,一定要上禀宗主,好好查一查杨霁。” “这怕是难了,温玉舒以前是天之骄子,但现在没了金丹形同废人,反而杨霁到了金丹境巅峰,据说上头打算把荔华峰分给他,就算查清楚是他挖了温玉舒的金丹又能拿他怎么办,宗主也不能不顾及这些,更何况你看温玉舒现在鬼迷心窍的样子,怕就算是杨霁挖了他金丹,怕是他也舍不得把杨霁供出来。” 太宁殿外议论纷纷,纪霄听得心头火气,恨不能立时冲进殿内,烧几道驱魔符纸——在他看来,温玉舒不是鬼迷心窍,他根本就是中了什么邪术,还是那种高级别的邪术! “小心阴沟里翻船,”闻昭嘲讽道。 温玉舒拿了本书房架子上的书卷,半躺在靠窗的贵妃椅上,云璎挨着他臂弯,一人一狐懒洋洋地晒太阳看书,“不是还有仙长给我当靠山吗,我相信仙长,有仙长在,杨霁那等小杂毛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闻昭元婴寄居在温玉舒识海里,能通过温玉舒的五感来感知外界,换句话说,温玉舒摸到什么等于他摸到什么,温玉舒看到什么等于他看到什么,“‘书生定睛一看,环佩明珰,麝兰散馥,娉婷袅袅……’你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玉舒合上书,指着封面道:“《异闻录》,这回讲的是少年书生半夜赶路,在荒郊野外看到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有个神仙妃子模样的小姐,小姐年方十六待字闺中,要招上门女婿撑门立户……” “这种鬼话你也信?”闻昭不屑一顾,“什么少女待字闺中,就算是有,也不知是哪座山上的野狐妖。” “晚辈当然不信呀,但耐不住仙长喜欢这种套路呐。” “本尊?”闻昭正要反驳,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住了嘴。 温玉舒调笑道:“可不是,仙长不也建了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守株待兔等着‘有缘人’一脑袋撞上来吗?” 闻昭一声不吭,装没听见。 太阳晒得温玉舒整个人懒洋洋的,心情不知不觉中也好了很多,难得见闻昭吃瘪,忍不住继续逗他,“仙长其实不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只安安静静扮个被恶霸囚困的少女拍着门板喊救命,晚辈就直接冲进去救人了,哪还会想七想八的——装过头了容易翻车啊。”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闻昭回呛道。 “怜香惜玉算不上,应该叫怜老扶弱……仙长要不要捂着胸口咳几声,也许晚辈就心软了呢。”温玉舒脑子里幻想着闻昭装柔弱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乐极生悲牵动了尚未前痊愈的肺腑,捂着嘴闷咳了几声,咳得眼尾泛起微红。 温玉舒嘴下不饶人,嘴唇却柔软得很,闻昭被困灵犀石多年,许久没有触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手上的触感传顺着温玉舒的识海传到元婴身上,闻昭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温玉舒察觉识海有异,笑道:“怎么了?仙长,仙长?” 温玉舒连唤两声无人回应,便沉进识海中,识海里空荡荡一片,哪有什么仙长。 “走了?”温玉舒有些不解,怕闻昭又出什么幺蛾子,心念一转进了灵犀石。 灵犀石内,闻昭背靠铁笼,盘膝坐着,一动不动。 温玉舒心中微惊,他金丹被挖,修为尽失,识海也成了一片废墟,闻昭为了寄存元婴,生生给他造了个灵力微薄的识海出来。温玉舒当时没感觉出什么,现在想来后背微微有些发凉——这人胡乱消耗残存的灵力,该不是作死作过头了吧? “仙长?” “魔尊大人?” 没有回应。 温玉舒试探着走过去,在闻昭肩膀上戳了一下:“没死就吱一声呐。” “出去。”闻昭冷冷道。 温玉舒笑道:“哪里又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一声不吭跑回来,晚辈担心得很呢。” “是该担心,本尊死了你也得跟着殉葬。”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温玉舒绕到前面盘膝坐下,和闻昭面对面,他笑道,“还指望仙长哪天脱离樊笼后,能带着我原地飞升——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晚辈只想躺赢。” 温玉舒伸手去牵他衣角,“仙长觉得如何?” 闻昭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温玉舒笑道:“仙长好生吝啬,不带飞升也罢,那改成给我留一屋子宝贝?别这也舍不得呀,还说让我帮你找有缘人,别个酒馆当跑堂还能得几个赏钱,仙长这么抠抠搜搜,以后可别使唤我。” 闻昭索性合上眼,根本不理他。 温玉舒锲而不舍,“真不给?” 见闻昭不回应,温玉舒心里有些没底,按照闻昭的性格,往日他这般没完没了的吵闹,少说也能得个“闭嘴”,再不济也能捞个“滚”,怎么这会儿如此反常。 他伸手往上,迅速握住闻昭的手腕,在他脉搏上一拂而过。 脉搏有力,看来一时半刻不会死,就是有点太有力了,频率还快。 姓闻的心里激动个啥? 温玉舒往前回想,似乎是在看《异闻录》后,识海中的元婴就消失不见,温玉舒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得出一个结论—— “仙长喜欢看话本?” “那种狐妖书生深夜密访类的?” “这有啥,您都这把年纪了,看这些东西不为过,晚辈再给您找几本去?” 闻昭心中那点旖旎瞬间烟消云散,旖旎个屁,这混账玩意儿不配! 11、好戏 自从温玉舒回到灵剑宗后,流水似的仙丹灵药往太宁殿送,他一天三顿当饭吃,五脏肺腑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好歹说话不用大喘气了,但失了金丹到底伤了元气,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内里还是虚得很。 温玉舒躺了一天,觉着有些闷,吃了晚饭后,带着云璎去逛花园——半下午靠窗看书的时候,便闻到阵阵花香。 花园在太宁殿右后方,和归一峰融为一体,巍巍高山,归鸟声声倦鸣,晚霞尽染层林。温玉舒循着花香慢悠悠而去,绕过一颗大石头,便见一片紫藤花海,花海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霁哥……可我不想离开你,我们把金丹还给温公子好不好?”奚璃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傻子,那是他欠你的,还什么还。”杨霁搂着奚璃。 奚璃两眼通红,满脸泪水,“温公子一回来就要让我离开你,他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抢走?” 杨霁抹干他脸上的泪水,但下一秒更多的泪珠滚滚而下,哭得杨霁心都化了,“这只是暂时的,等我拿到……等我处理好后马上接你回来,也许那时我已经突破金丹境到元婴境了,到那时我带着你一起突破好不好?” “霁哥,你知道我不求这些,我在只想和你在一起……温公子为什么就是容不下我,我不求合籍道侣之位,但求留在霁哥身边,就算为奴为婢都没关系。” 杨霁脸上渐起愧疚之意,“可我舍不得你伏低做小。” “我不在意,只要能和霁哥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奚璃抬起头,深情地看着杨霁。 杨霁紧紧抱着他,心中对温玉舒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听话,你先在外面呆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好后,再风风光光把你接回来。” 奚璃头埋在杨霁胸口,良久,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听霁哥的。” 温玉舒躲在大石头后,听得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口中的“温玉舒”是个横刀夺爱的坏人,一天到晚净干些分开人家恩恩爱爱的小两口的恶事。 旁边的云璎按捺不住,一个猛子冲出去,一爪子挠杨霁身上。 杨霁正沉浸在离愁别绪里,紫藤花丛又厚,没留意突然跑出来的小狐狸,被狠狠挠了一爪子。 “啊,是万窟山那只小白狐,怎么跑到灵剑宗来了,是追着我们来的吗?”奚璃惊喜道。 杨霁一见云璎,心头猛地一惊,下意识把奚璃往外一推,警惕地四处观察。 奚璃一时不查,被推得倒退几步,脚下被花藤一绊,摔倒在地,“……霁哥?” 杨霁做贼心虚,怕温玉舒在附近,不敢伸手牵奚璃起来,脸上接连变了几番神色,平日里再是怜香惜玉,眼下也不是时候,他不敢耽搁时间,想把奚璃几下打发走,“你快离开。” 奚璃没有等来扶他起来的手,也没等到一个解释,反而被催着走,委屈浮在脸上,眼看眼泪又要溢出眼眶。 杨霁心里突然生出几丝不耐烦,语气重了一些,“那狐狸是温玉舒的,你先走,过些时候我再联系你。” 奚璃本想再说些什么,见他神色不虞,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脸上勉强扬起个笑,“好,我都听霁哥的。” 杨霁见他乖巧听话,心下一软,放缓了语气,“为了我们的以后,你且暂时委屈一下。” 温玉舒看完一场大戏,心满意足收好回溯镜,施施然往回走了。 回溯镜能完整的记录下某一时段发生的事情,温玉舒在太宁殿书房找书时看到的,顺手带上了,还以为过几天才能用上,没想到当天就用上了。 “你想用回溯镜把这事公之于众不成?”不知什么时候,闻昭的元婴又进入温玉舒的识海里。 温玉舒笑道:“仙长有何指教?” “墙倒众人推,难不成你还指望灵剑宗给你这个废人做主?” 温玉舒逗他,“不然呢,难不成还指望你?” 闻昭果然上钩,冷笑道:“本尊跟你什么关系,要给你当指望?” 温玉舒两手一摊,“所以只好找别人啦,仙长看不惯就别看。” 闻昭被怼回来,正要说什么,忽然住了嘴。 温玉舒看着眼前拦住去路的人,微笑道:“霁哥也来散步?” 杨霁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温玉舒有没有看到刚才他和奚璃在一起的那些场景,迟疑道:“你……” 温玉舒道:“霁哥可有看到云璎?方才跟着我出来,一眨眼就不见了。” “……没看到,我也刚到,听说紫藤花开得正盛,想着你待在屋里闷,特意来折了几枝,放花瓶里供上。”杨霁一听他刚来没看到,心中顿时一松,把手上采的几支紫藤递到温玉舒面前。 温玉舒看了一眼,“霁哥有心了。” 杨霁道:“你我一体,只要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温玉舒点点头:“好,那我们尽快把合籍大典办了吧。” “这、这么快?”杨霁有些迟疑。 “霁哥不想吗?”温玉舒含羞带怯,“可我一时都不想等了。” “好,”杨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神色坚定道。 “那我先回去了,”温玉舒装作羞涩模样往回走了几步,忽然止步郑重道:“合籍大典的事,就都靠霁哥操心准备了。” “玉舒放心,我一定把合籍大典办得风风光光!”杨霁高声道。 “……你真要和杨霁合籍?”闻昭问道。 温玉舒:“仙长不是对什么都成竹在胸吗,不如猜一猜?” 闻昭沉默片刻,等温玉舒慢腾腾走回太宁殿后,突然凶巴巴道:“本尊管你死活!” 温玉舒看着空荡荡的识海,不知这尊大神又发哪门子的神经,不猜就不猜发什么脾气,又没招你没惹你。 云璎已经回来了,躺在书案前,露着肚皮等他摸。 温玉舒立刻把那尊阴晴不定、想翻脸就翻脸的魔尊大人扔一边,笑着走到书案边,专心撸起狐狸来。 “云璎真厉害,”温玉舒边摸云璎软乎乎的肚子,边夸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杨霁呀?” 云璎哼哼唧唧一番,示意他不仅知道,还很赞同。 温玉舒附和道:“可不是,那人坏到骨头里去了,下次见他往脸上挠,抓他个满脸桃花开。” 云璎翻了个身,抬起头,偏着小脑袋看着他识海位置,眼里满是疑惑。 温玉舒笑着戳云璎脑门一下,指着自己识海位置,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里面这人不好惹,以后你离他远点。” “本尊正好缺条狐狸围脖,”不知什么时候,闻昭又冒出来了。 温玉舒,“仙长,咱俩打个商量。” 闻昭难得好脾气,“你说。” “……以后能不能,不要顶着元婴这张可爱小脸蛋,尽说些混账话?”温玉舒诚恳道。 12、第 12 章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太宁殿大门忽然被人撞开。 “你还有心思睡大头觉,外面都快闹翻天了!”纪霄冲进来,顾不得在太宁殿内不得喧哗的禁令,几乎咆哮道。 温玉舒整个人陷在高枕软床里,云璎躺在他臂弯,一人一狐睡得正酣,猛地被惊醒,还带着朦胧睡意,“啊?” “啊什么啊,你快起来,杨霁那王八蛋一大早跑去长老院胡说八道,”纪霄都快气疯了,“他说你俩多年相知情投意合,是命定姻缘,要和你合籍——呸,我合他祖宗!” 温玉舒搂着云璎翻了个身,背对着纪·喷火龙·霄,懒洋洋道:“是有这么回事,到时候办大典,师弟记得来喝酒。” 晴天霹雳! 纪霄:“???” “你疯了不成,竟然要和杨霁举办合集大典?!” 温玉舒闭着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嗯嗯嗯,昨天他跟我求亲来着,我同意了。” 纪霄扑到他身边,捶胸顿足道:“你给他的还不够多吗,你连金丹都给他了!——不对,是不是他威胁你了?师兄别怕,有我们在,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温玉舒带着重伤奔波三个月,好不容易回到灵剑宗,刚睡了个囫囵觉,就被这热心的小师弟搅合得干干净净。他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爬起来,倚在床头缓了缓才睁开眼。 入目是纪霄痛心疾首的脸。 温玉舒,“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他多年相知,情投意合,愿托付终身给他。” 纪霄双手颤抖,一眨不眨的盯着温玉舒看了半晌,“嗷”的一声仰天长啸,转身往外跑,“三师姐快来啊!四师兄被邪魔附体了!!” 温玉舒:“……” 被纪霄这么一闹,温玉舒也没了睡意,磨磨蹭蹭穿衣裳起床到贵妃榻边,捡起昨天看了一半的《异闻录》,就着晨光接着看,话本里讲到书生和小姐成婚后相亲相爱,只是书生偶尔见到家中有狐狸出没,但都被小姐糊弄过去。 “你倒是稳得住。”闻昭道。 温玉舒道:“其实我心里慌得一批。” “没看出来。” 闻昭用自己的灵力给温玉舒造了个识海出来,本身两人之间又有灵犀石为契,相当于闻昭在温玉舒身上给自己弄了个识海分/身,元婴往来两人之间毫无阻碍。 温玉舒心情不错,翻到首页目录,问道:“仙长想看哪回?嗯……我觉得第六回不错,‘卖油郎失足落崖,兔仙子赠药救伤’。” “……”闻昭,“本尊不看话本。” “咱俩谁跟谁,”温玉舒宽慰道,“不用嘴硬,又不会嘲笑你,不用在我面前强撑高冷人设。” 闻昭,“要不你进灵犀石,‘咱俩’好好聊聊?” 温玉舒摇头如捣蒜:“算了可别,一会您老心情不好,又把我甩来扔去……仙长那什么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下?” 闻昭算是发现了,这人阴阳怪气的时候就喊他魔尊大人,有事相求的时候就规规矩矩喊仙长。 “你说。” “那我可说了?”温玉舒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有没有那个荣幸,给元婴小大人上供套衣裳?” 元婴乃元神所化,闻昭元婴身上“穿”的是闻昭身上那套,黑漆漆十分不起眼,用温玉舒的话来讲,暴殄天物。 闻昭,“?” 温玉舒眉飞色舞道,“小大人玉雪玲珑,穿颜色衣裳一定很可爱!” 闻昭,“皮痒找打吗?” “不换就不换,明明是你让我说的,现在又来恐吓我,”温玉舒嘟囔道。 闻昭元婴虽然身在温玉舒识海里,温玉舒所思所想所做所为照理说他都一清二楚,但仍然对他偶尔的神奇脑回路感到匪夷所思。 就比如这小王八蛋原本对他抱了极大的恶意,却在看到他元婴后突然变了态度,不说毕恭毕敬,至少多了几分善意,热情得稍微有点过了头。 这种态度换成其他人,他必然会怀疑这人有何目的,但若是温玉舒,他便有些拿不准了——直到现在他都没闹明白温玉舒怎么会摔了那把云遏琴!当年的人为了避免他被误闯灵犀阵的人放出来,特意在灵犀阵法里加了一层障眼法,障眼法的阵眼便是云遏琴。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见了云遏琴会不心动,那么就算有人误闯进灵犀石,只要他拿走了云遏琴,隐藏在更深处的闻昭就不会被发现。 但温玉舒没有半分迟疑,直接摔了云遏琴。 除了当年亲自设下阵法之人以外,无人知晓阵眼便是云遏琴。 所以,温玉舒是什么来头? 闻昭本想以绝后患,却又被他眼疾手快地结了契,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这是当年那人给在灵犀阵法之外,设下的第三个陷阱,闻昭从来不受人控制,若是被迫和旁人绑定在一起,比直接让他死还要更难以接受。 当年那人太了解他了,困在灵犀石里早晚会死,逃出灵犀石,又要受制于人。 闻昭想起那人微笑着的脸,多年平静的心神,再次不受控制的泛起波澜。 “嗯……”识海突然动荡,温玉舒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血。 他没了金丹,修为全废,被闻昭强行造出来的识海哪里能承受得起一丝异动。 云璎嗷呜一声从床上窜过来,但他灵识未开毫无办法,只能围着温玉舒团团转,急得嗷嗷叫,掉头往殿外去了。 这一下识海动荡,不亚于直接往后脑勺闷了一棍子,温玉舒伏在贵妃榻上,嘴角流着血,“魔尊大人,给元婴小大人供奉件衣裳你便下此毒手,未免太过矫情了。” 闻昭:“本尊……” 温玉舒试了几次想撑着贵妃榻站起来,却一连几次都没成功,他索性不再挣扎,软软的倒在榻上,紧接着头疼欲裂,连五脏六腑都跟着针扎似的痛,嘲讽道:“大人的气量,在下算是领教了。” 闻昭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温玉舒不再理会他,调整呼吸,努力压下不适。 闻昭待在他识海里,温玉舒何处不适,他一清二楚。 他能想象得到,温玉舒伏在榻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牙齿轻咬着嘴唇,微蹙着眉,冷汗浸湿了眉目,从脸颊划过,缓缓顺着脖颈没进领口。 闻昭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他这般绞尽脑汁,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13、借势 杨霁速度极快,不过半日功夫,灵剑宗上下均已知道明月仙尊杨霁即将和温玉舒合籍。 修真中人对于合籍一事向来十分看重,所在宗门也会当做大事来操办,更何况一个是冉冉升起的宗门新星、新晋的金丹期巅峰境强者;一个是八卦传说里被挖了金丹的受害者,宗主亲传弟子。 这两人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八卦舆论角度,在灵剑宗的热度都极高,消息刚传出来,灵剑宗上下就炸开了锅——昨天众人私下里还在议论其中辛密,今早传闻里的施害者就要和受害者合籍,没有问题才怪! 不管外面如何热火朝天,太宁殿的大门却没人敢来闯,温玉舒识海遭受重创,在贵妃椅上躺了半日才勉强能睁开眼。 温玉舒扫过围在塌前的两人,一个是纪霄,另一位是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修,应该是原主的三师姐,金丹境中期的陆聘春。 温玉舒挣扎着想起身行礼,纪霄忙扶住他吗,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早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我一出门你就成这样了?” “师姐。”温玉舒虚弱道。 陆聘春抬手搭上温玉舒手腕,指尖输入一丝灵力探查他体内情形。 纪霄追问道:“师姐,他怎么了,可是早先受的伤复发了?” “前几日闭关炼药不知你回来了,今早看到师父留信,特地嘱咐我关照你。”陆聘春放下他手腕,脸色微凝,“你跟师姐老实交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温玉舒沉默不语。 陆聘春柔声道:“谁动了你的识海?” “识海?”旁边的纪霄一愣,旋即惊喜道,“四师兄的识海还在?!” 陆聘春点点头,道:“师父信中交代过,玉舒被挖丹后有奇遇,识海勉强保住了。” “那、那是不是说师兄以后还能继续修行?”纪霄道。 “是,四宗雅集聚会不能耽搁,等师父回来后,就会帮你找适合修行的功法。玉舒,太宁殿外人不得出入,你告诉师姐,你的识海是被谁人所伤?” 温玉舒沉默不语,只是倔强的别过头去。 纪霄,“旁人不敢擅闯太宁殿……是杨霁?一定是他!” 纪霄师弟,你可真是个神助攻。 陆聘春道:“玉舒,是他吗?” “师姐,一定是他!”纪霄一把抓起温玉舒的手腕,指着上面的结契印记道,“我去藏书阁查了,灵犀石一旦结契,只能在道侣之间共享,昨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杨霁突然对你殷勤起来,是不是他也知道这种方法,为了得到灵犀石,才逼你与他合籍?” 温玉舒摇摇头,红着眼道:“不是的,霁哥不知道……”嘴上说着不是,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他这副隐忍的表情,在陆聘春和纪霄看来,无异于直接承认。 纪霄年轻气盛,当下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我这就给师父传讯,请师父回来给你做主!” 陆聘春一把拉住他:“稍安勿躁,如今杨霁势头正猛,又是新任峰主人选,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拿他毫无办法。” “我带四师兄去长老院说明一切,看杨霁怎么狡辩,还有奚璃身上的金丹这些都是铁证!” “铁什么证,杨霁大可以说是玉舒胡说八道,奚璃身上那颗金丹——三个月前我们就去查证过,已经炼化得干干净净,根本查不出来路,不然师父能容他?!动动脑子行不行。” “可——” 纪霄还想说些什么,温玉舒知道火候已经到了,道:“三师姐,小师弟,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我是自愿的……” 语气里却带着轻微的啜泣声。 陆聘春朝纪霄使了个脸色,转头对温玉舒道:“没什么,玉舒你先好生休息,回头我们再来看你。” 温玉舒目送两人离去,知道事情快要成了。 “其实你……” 温玉舒重新躺下来,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晴空,“你是想说,其实我大可以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是吧,毕竟我是宗主最寄予厚望的弟子,遇到麻烦只需要找师父哭诉就行?” 闻昭沉默。 “如果我还是那个十九岁的单灵根金丹境初期的温玉舒,想靠宗门去寻求‘公平正义’的话,这个方式可以试一试,”温玉舒笑道,“魔尊大人,你也知道那只是‘如果’,如今温玉舒废人一个,如果这个‘公平正义’对外的话,为了宗门面子,宗门就算付出一定代价,也会给我‘做主’。可惜呀是对内,你说宗门会为了一个废人,去杀了一个金丹境巅峰、升仙榜上第九的准峰主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尤其是我的师父,一宗之主,更不可能给我做主。灵剑宗这样的大宗门能两千年屹立不倒,靠的可不是什么礼义廉耻公平正义,靠的,是实力。” “所以你从来没有靠宗门去给你复仇?”闻昭道。 “靠山山倒,靠水水跑,指望别人帮你,还不如直接死在万窟山来得痛快。”温玉舒笑道。 “那你回灵剑宗……” 两人异口同声,“借势。” 外面晴空万里,碧空如洗,温玉舒微眯着眼,“我要用灵剑宗这把剑,杀了杨霁。” 闻昭道:“灵剑宗这把利剑,不是你想拿就能拿得起,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温玉舒突然扬眉一笑,“不是还有我的魔尊大人在保驾护航吗?晚辈连云遏琴都没要,就为了把您老人家拉上我的贼船,万一真翻船了,还请大人出手。” 闻昭点点头。 温玉舒本是顺口调戏他一句,没料到这人竟然点头答应了,正诧异间,便听闻昭继续道:“你放心,就看灵犀石内尸横遍野,便知本尊收尸的技术不错,不如趁现在还活着,你先在灵犀石内找个风水吉利的地儿?” 温玉舒:“……” 闻昭一本正经:“不过最好选个离本尊远点的地方,生前再好看,死后都不好闻。” 温玉舒笑道:“那可不成,晚辈就得挨着您,最好就在您那铁笼子边上,咱俩死一块去,等后世有缘人进了灵犀石,一看咱俩两堆白骨,不定还能扯出什么传奇来。” 闻昭道:“你想被编成什么传奇,盖世英雄舍己为人拯救苍生?” 温玉舒摆摆手,“可别,您老脸皮厚,当初幻境里镇定自若的给我编了一堆舍命镇压魔宗的鬼话,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换我可不行。我啊,胆小怕死,又睚眦必报,哪里配得上英雄二字。” 闻昭:“……” “怎么,还把咱们魔尊大人给说害羞了不成?”温玉舒见他不回话,打趣道。 闻昭嗤笑一声:“英雄,哈。” 14、开始收网 杨霁匆忙进了太宁殿,见温玉舒在窗台下的榻上小憩,细白的脸,修长的眉,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整个人静美得如同一幅久远的画。 在门口楞了片刻,杨霁方才抬步走进去,只是脚步不知不觉间放轻了许多。 温玉舒早察觉有人进来,猜到是杨霁便故意假睡,等了许久也没见杨霁叫人,他心中疑惑装作睡梦初醒,睁眼见到杨霁蹲在塌前,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 这人怕是想灵犀石想疯了吧!他敢打赌,如果此时灵犀石没有结契,姓杨的敢直接把他的手砍下来生吞了。 “你醒了?”杨霁忙收敛眼神,关切道。 温玉舒点点头,“霁哥怎么来了?” 杨霁想起外面的风言风语,心头有些不安,故意问道:“我们合籍的事儿,要不要传信禀报宗主?” 温玉舒摇摇头,杨霁脸色有些难看道:“宗主以前就不喜欢我和你来往,现在我已经是金丹境巅峰了,他还是不愿吗?” 此言一出,温玉舒便知此人善于春秋笔法转移视线,原文里澹台明灭前期对杨霁虽算不上看重,还因徒弟几次把自己赐予的灵丹送给他,心头有些不满——但也仅仅只是针对自己徒弟而已,从来没有为难过杨霁。但杨霁这番话说得好似堂堂灵剑宗宗主故意为难他一个小喽啰似的。 温玉舒道:“师父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杨霁心下微安,自从早上去长老院报备要和温玉舒合籍以来不过半日功夫,宗门上下各种风言风语传了个遍,就连几个对他有提携之意的高阶长老,都传话问他什么情况。 杨霁当然不能说有个上古神器在温玉舒身上,他只能通过合籍的方式来得到这样神器——他之所以动作这么快,就是因为温玉舒刚回灵剑宗,就被澹台明灭直接关在太宁殿,灵犀石的现世的消息还没有暴露。 澹台明灭老狐狸一只,如果温玉舒不是带回来灵犀石这样的神器,他能对一个废人这么关怀? 灵剑宗目前共有两百一十八位峰主,其中金丹境巅峰期的共有一百五十七位,元婴期四十九位,出窍期八位,合体期三位,大乘期只有澹台明灭。 澹台明灭一百年前破境大乘境,一百年来在大乘境里辗转一直不得进展,期间闭关多次,均以失败告终,不知什么原因,十六年前突然开门首徒,且一连收了五个,每个都亲力亲为教导,五年前收温玉舒当徒弟后,对其更是上心。 ——其上心程度,一度高到传闻灵剑宗下一任宗主会姓温。 杨霁自认摸爬滚打看尽人生冷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澹台明灭堂堂一个大乘境的强者突然放弃修行,开始收徒就有问题,无缘无故对温玉舒特别好更有问题。 这几年他一直冷眼旁观,就是想找出温玉舒到底有哪里不一般,但看来看去,除了是单灵根,并没有什么不同——单灵根是稀有,但绝对不是没有。 确定查不出来什么特别的后,他才会在万窟山下死手,可惜就算把他金丹挖了,这人竟然还是没死,还能再回到灵剑宗,还能、还能有奇遇拿到灵犀石这样的上古神器! 杨霁想到这里,暗自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瑶光宝剑——瑶光宝剑是名器,但与灵犀石相比,也不过就是个法器罢了。 可怜他一路艰辛修行受尽世人白眼,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不过也才修行到金丹境巅峰,和澹台明灭百岁突破出窍期相比,算什么呢? 今年他已经二十九了,澹台明灭的大徒弟三十不到突破元婴——他连澹台明灭的徒弟都比不过,甚至如果没有万窟山挖丹一事,按照澹台明灭的说法,就连温玉舒也能冲到升仙榜榜首。 可他呢,三个月连破两层境界,稳坐金丹境巅峰,升仙榜上飞升第九,在澹台明灭的眼里,不过是按规矩分个山头给他,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 他不服,他一定要被所有人看到,一定要让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那些看不起他,打压过他的人,统统都要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 灵犀石已经近在眼前,一定要拿到手里,绝对不能从他眼皮子下溜走,要快,要赶在别人发现之前,要赶在澹台明灭回来之前! ——老天终于开眼,四宗雅集聚会支走了澹台明灭,如若不然哪有他的机会! 杨霁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出最深情的表情,款款道:“玉舒,澹台宗主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眼下我们情投意合,可若是澹台宗主回来后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可……”温玉舒脸显犹豫,“宗主是我师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去了,师父便如同我父母,双修合籍这样的大事,必须得让师父知道。” “但如果他不同意我们……”杨霁焦急道,“你也便任由他吗?” “不会的,”温玉舒坚定道,“就算师父不同意,我们就求他,师父心软一定会同意的。” 杨霁心中焦急,故意装作失望道:“可我们之间错过太久了,我不想再这么耽搁下去,我希望我们能早一点在一起。玉舒,难道你不想吗?” 温玉舒微垂着头,掩去脸上冷笑,为了灵犀石,这人什么样骗鬼的话都说得出来。 “如何不想?我盼着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霁哥——”温玉舒像是被说动了,抬起头看着杨霁,眼中全是感动,道,“我不要合籍大典,也不要旁人祝福,只要我俩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杨霁一把握住他的手,眼中泛光,“那我们、那我们合籍好吗?” 温玉舒默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快到了,便点头道:“好。” 杨霁大喜道:“我就知道玉舒在意我,我们……” 温玉舒脸上带着淡淡羞意,“去你那儿吧……这里是太宁殿。” 杨霁欣喜若狂,牵着温玉舒的手,已经开始幻想坐拥灵犀石后的情形,幻想着以后接连破镜,众人对他赞不绝口,敬若神明的样子,他兴奋道:“那我带你走。” “走?你准备把我徒弟带到哪里去?”殿外走进来一个青衣人。 云璎蹦蹦跳跳冲进殿门,一骨碌爬到温玉舒身边,求夸奖似的一直不停蹭温玉舒的手。 温玉舒轻轻摩挲着小白狐的头,惊恐道:“师父,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不希望为师回来?”澹台明灭朝杨霁冷冷道,“耽搁你的好事了吗,明月仙尊?” 15、危机 温玉舒的惊恐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杨霁员原本有些怀疑的心,瞬间消失。 四宗雅集聚会前后五天,若是宗门里没有什么大事,参会之人不会中途离开。杨霁目光落在云璎身上,云璎乖巧的靠着温玉舒,身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是这小崽子去找澹台明灭报的信,杨霁目光微寒。 澹台明灭对一甩袖子,坐在上方,朝杨霁冷冷一瞥:“怎么,明月仙尊想和我座下徒弟合籍,连我这个师父也不知会一声,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杨霁眼尾目光扫过温玉舒,见他只垂头不语,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怕极了。 “回禀宗主,玉舒心地善良,我与他多年……” 澹台明灭冷声道:“说这些废话做甚,我的徒弟难道我不知道,要你这个外人来告诉我?” 见澹台明灭如此不顾情面,直接叱骂,杨霁心中微微有些发凉,澹台明灭到底是大乘境巅峰的强者,杀死一个金丹境巅峰的修士,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原先不为难自己,不过是因为温玉舒已死,对于灵剑宗来讲,他这个金丹境巅峰的人,还有些许价值罢了。 现在温玉舒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上古神器,而温玉舒眼下金丹已失修为全废,根本不能体现灵犀石的价值,只能作为结契载体,还能算有些作用。 ——获得灵犀石的代价变得如此简单,只需要和温玉舒合籍,成为双修道侣。 这让温玉舒从一颗废子,立刻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只要灵犀石的消息一传出去,想扑上来抢这块香饽饽的人,不知会有多少。 原先杨霁还只是怀疑澹台明灭把温玉舒“关在”太宁殿,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如今看来,灵剑宗的宗主,也舍不得灵犀石这块肥肉。 事半功倍的修行效果,不仅只简单等同于双倍速度修行,还代表着双重的任何灵药——只要吃下一颗灵药后,进入灵犀石内炼化,其效果依然双倍。 如果只是简单的筑基丹之类的,当然没什么,但如果是极难获得的稀有灵药呢? 这些加在一起,足以让所有修行人为之疯狂。 杨霁眼神微暗,如果当初在万窟山拿到灵犀石的人是我,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可惜是温玉舒拿到了。 杨霁理清思绪,确定了澹台明灭要来分一杯羹,面对这样的强者他毫无办法,只能先暂退一步,等待后续机会。 澹台明灭道:“这是太宁殿,明月仙尊还要等本尊请你出去不成?” 杨霁默默咽下这一切,暗暗告诉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受的这些屈辱,以后都能找回来。 “不敢,这便走,”杨霁拍拍温玉舒的手,“那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温玉舒一改往日矜持,突然拉住杨霁,只用微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霁。 温玉舒的美貌早在还在温家的时候就已经广为流传,后来拜入灵剑宗,更是被奉为三界第一美人,只是他向来深入简出,不喜张扬,大多数人只在传闻中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 杨霁知道温玉舒是美貌的,但他从小看着温玉舒长大,温玉舒向来是大家公子做派,行为举止端方有礼,导致他并没有特别感觉,可眼下温玉舒这般怯怯神态,让杨霁心里突然漏了一拍似的。 杨霁不敢多说话,只略略点头,示意温玉舒不要担心,他一定会尽快来。 温玉舒目送杨霁离开,眼中满是深情。 杨霁走出太宁殿后,温玉舒脸色顿时冷下来,转头看向“澹台明灭”,淡淡道:“大人,这是宗主寝殿太宁殿,你这般假装师父,若被发现,在下可保不住你。” “澹台明灭”忽然一笑,化为一团青烟,青烟渐渐化为一个高大的虚影。 正是被关在灵犀石铁笼里的闻昭。 闻昭笑了笑:“前脚舍不得情郎,后脚就舍不得本尊了?” 温玉舒冷声道:“大人若是嫌死得太慢了,在下这便叫个人过来送大人上路。” 闻昭走到温玉舒面前,笑道:“温公子对旁人均是和风细雨,怎的对本尊就没个好脸色?” “可能是你不配。”温玉舒淡淡道。 闻昭闻言一笑,也不同他斗嘴,背负双手施施然逛起了太宁殿。 温玉舒抱着云璎,冷眼看他东逛逛西摸摸,一会拿本古籍翻翻,一会拿个摆件把玩,冷声道:“魔尊大人许是关得太早,不知道晚辈这位师父是何许人物……” “澹台明灭?”闻昭笑道,“本尊知道他,大乘境修为是吧?” “大人话里仿佛很不屑,听您意思,大乘境在您老眼里似乎很不起眼?”温玉舒笑道。 闻昭停在一盆芍药前,低头轻嗅,笑道:“不敢托大,死在本尊手下的大乘境,组个蹴鞠队绰绰有余。” “反正也没人证明,大人就算说死在您手下的飞升仙人有那么多,晚辈也只能点头说对。”温玉舒在云璎脑袋上弹了一指,“小东西,什么时候被他收买的?” 云璎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转,躲好后,滴溜溜的小眼睛瞬间水汪汪,就差嚎啕大哭说被人胁迫了。 温玉舒又好笑又好气,揪云璎耳朵,轻叱道:“让你乱跑,以后待在我边,谁欺负你,就跟我说。” 云璎悄悄往闻昭那边觑了一眼,装模作样地露出小白牙,惹得温玉舒乱揉他一通。 闻昭随手把开得正艳的芍药摘下,施施然走到温玉舒面前,伸手递过去。 温玉舒笑道:“欺负了我家云璎,一朵花就想赔罪?” 闻昭越过温玉舒,把那朵足有碗口大的芍药往云璎耳边一插,瞬间把云璎脑袋遮了个干干净净:“小朋友不要生气了。” 不知在这一天一夜里,闻昭到底把这小狐狸怎么了,云璎被吓得四脚朝天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温玉舒白了闻昭一眼,“魔尊大人可走远些吧,别把我家云璎吓着了。” 闻昭不仅没走,还摸了摸云璎的脑袋,“本尊送的见面礼,小云璎不喜欢?” 此话一出,云璎更是吓得连毛都根根竖起,恨不能直接钻到温玉舒怀里不出来。 温玉舒安抚了拍了拍云璎身侧,“好了好了别怕,这位大人现在就是个空壳子,能化形出来待一刻钟已是极限,不信睁眼看看,快消失了。” 云璎浑身直打哆嗦,偷偷睁开一丝眼缝,见那个极凶极凶的人果然已经变成透明状,他一下子翻身起来,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就咬,却扑了个空。 温玉舒哭笑不得,搂着他道:“好了,安份些,那人报复心重,小心他下次出来找你麻烦。” 云璎一听,顿时萎了,软哒哒地躺在温玉舒怀里,嘤嘤嘤撒起娇来。 温玉舒搂着云璎,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安慰。 陆聘春和纪霄必然把杨霁想和他合籍的事情传信给了澹台明灭,按照他的谋划,澹台明灭定然会回来阻止。 ——“为师曾经说过,你有大机缘。” 温玉舒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澹台明灭贵为一宗之主,大乘境的修为,突然开始浪费时间收弟子悉心调教便不对劲,对原主那么好,任其把内门丹药给外人也从不指责更不和常理。除非原主温玉舒的存在对于澹台明灭来讲,意义并不只是“优秀的徒弟”。 澹台明灭想利用温玉舒得到什么,他知道修行诸法里有一些可以隐约测算出一个人命运,结合到澹台明灭说的大机缘这句话,温玉舒推断出一个结论,澹台明灭收他为徒,是在等这个“大机缘”。 修真之人最想要的是什么,飞升成仙。 澹台明灭是大乘境的强者,想要飞升,除了修为,还需要的是机缘。 但现在澹台明灭没有回来,四宗雅集宴会发什么,以至于让澹台明灭腾不出空来,连灵犀石这样的神器都只能暂时搁置? 温玉舒看着殿门,望向四宗雅集聚会的方向。 16、意动 这日申时三刻,镇山河突然被敲响,灵剑宗内所有弟子均放下手中事务,齐齐望向钟声响起的方向——灵剑宗的镇山河一旦响起,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温玉舒食指轻轻敲着桌沿,默默数着镇山河的响声,一,二,三。 幸而镇山河只发出三声,众弟子齐齐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坏事,三声响起是指下一年的四宗雅集聚会由灵剑宗主办。 但稍微懂一些门道的弟子,心中却再一次揪紧,对外讲下一次雅集聚会的主办方都是抓阄抽出来的;但对内来说,却是早就商量好的,比如这一年正好某宗门雅集聚会那五日有其他的大事要办,并不方便接待其他三宗的人来宗门内部,便会提前打好招呼。 雅集聚会的主办方,其实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在预算里,明年的雅集聚会,应该是清音宗。 清音宗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这几日临时改变计划,不能承办明年的雅集聚会? 清音宗出事了——温玉舒得出答案,出的事情,大到能拖住澹台明灭能舍弃掉灵犀石的程度。 原本闻昭假冒澹台明灭的事情还能唬住杨霁一时,但现在镇山河响了三声,杨霁必然会开始起疑——显然此刻澹台明灭应该是在雅集聚会现场,又怎么可能会提前回灵剑宗? 温玉舒的计划里,澹台明灭的戏份占了很大一部分,如果他被拖住不能现身,那么这个计划就不得不被迫调整许多。 温玉舒沉下心,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调整,还没理出头绪,太宁殿的大门已经被敲响。 “宗主大人,杨霁有一事不明,想向宗主大人求教。” 温玉舒没吭声,依旧倚着床前的贵妃榻,欣赏外面的风景。 杨霁敲了两次,见没人应门,收起脸上的恭敬神色,一把推开太宁殿大门,一甩外袍踏进门槛——来去随意到仿佛这不是宗主寝殿似的。 杨霁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温玉舒身上,果然如他料想那般,澹台明灭根本没在太宁殿内。 “玉舒,宗主呢?” 温玉舒搂着云璎,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他背毛,淡淡道:“师父方才赶回雅集聚会了。霁哥,如果师父一直不答应,我们该怎么办?” “前两日宗主离开前,有给你留什么东西吗?”杨霁没有回答,反而环视四周。 “喏,床帐上挂的那个玉佩。”温玉舒见杨霁不被他的话题引开注意力,依旧要追究澹台明灭之事,心里又些微微发紧。 云璎像是察觉他的紧张,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侧头拱了拱他手心,相似在安慰。 杨霁走到床帏前,双手结印,一道红光穿透玉佩,不一会杨霁收手,解下玉佩,“宗主担心你神魂不稳,特意留了个镇魂符护着你,万一有什么邪祟想趁你体虚入侵你,便会被这块玉佩挡下来。” 温玉舒一怔脸色微变,旋即道:“师父有心了。” “他一向对你有心。”杨霁意有所指。 “唔?”温玉舒装作不明,看向他。 “没什么”杨霁握住他手,笑道:“方才镇山河响了三声,我猜宗主定会先赶回雅集聚会,事不宜迟,玉舒,你可愿意跟我走?” 温玉舒道:“走?走到哪里?” 杨霁深情道:“宗主往日偏疼你,舍不得你也是人之常情,可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我不想再等下去……玉舒,你可愿意与我私奔吗?” 温玉舒:……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了久,还以为主角你要顾忌脸面非要办个浩浩荡荡的合籍大典,方才符合你扬眉吐气风光满面的行动指南。 温玉舒点点头:“我愿意!” 杨霁握着温玉舒的手,手指不自觉的抚摸了一下那上面的结契之印。 灵犀石,很快就是我的了。 到那时,还有谁敢看不起我? “可是霁哥,师姐和师弟也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温玉舒再往上面加了一把火。 “没关系,不管旁人怎么阻拦,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杨霁看着温玉舒的眼睛,情深意重道,“今天晚上我来接你,就在山下永安镇,红烛锦帐,一应新房我都安排好了。” 温玉舒羞怯的点点头,“好,一切听霁哥安排。” 杨霁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复,满意地拍了拍温玉舒的手,“你先休息,晚上我来接你。” “好,都听霁哥的。” “这只狐狸……”杨霁目光在云璎身上停留片刻,“我不喜欢你身边有别人送的东西,你若喜欢灵宠,以后我送你一只。” 云璎咧嘴露出牙齿,示威似的呲了一声,温玉舒轻轻拍了拍云璎,嗯了一声。 见杨霁走出大门,温玉舒才把云璎放了,云璎一自由,便跳下贵妃榻,吱哇乱叫一番,显得十分愤怒。 温玉舒有些好笑,点了点他额头:“你一个连横骨都没炼化的小灵宠,想跟金丹境巅峰的强者硬来,不怕他把你扒皮当围脖?” 云璎一甩尾巴跳上温玉舒膝头,昂首挺胸,似乎在说谁怕那王八犊子。 温玉舒道:“好,我的小云璎最是不畏强敌,最是厉害了。” “王婆家尚且没你这么能胡诌。”闻昭嘲讽道。 温玉舒回头,见闻昭若隐若现立在斜后方那儿,便笑道:“反正又没卖你们闻家的瓜,干卿何事?” 闻昭走过来,逮着云璎后脖颈一把拎起来,云璎四脚悬空,可怜巴巴的咧嘴吐舌头,扬眉道:“不好意思,这只小狐狸不巧被本尊点了灵智,怪只怪温公子没了修为,连这些都察觉不出来。” 温玉舒眉心微皱,回想起三个月前万窟山寒潭边,云璎无缘无故守在旁边,还颇有人性的帮忙捡柴和,回灵剑宗的路上也极为灵醒,原来在那时闻昭已经下手,难怪那日闻昭元婴在他识海内震荡,云璎会躲走,过后又和闻昭假扮的澹台明灭一起回来。 温玉舒冷笑道:“仙长深谋远虑,连小密探都按好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跟在下道破?” 闻昭放下云璎,道:“本尊觉着开心,你有意见——有意见也给本尊憋着。” 温玉舒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心里起了火,朝缩在脚边努力装作不存在的云璎怒道:“滚!” 闻昭冷哼:“本尊的东西你便叫滚,那姓杨的杂粹邀你月下黄昏,你便高兴得很。” “干你鸟事,”温玉舒心中窝火,“一道给我滚。” 云璎这步暗棋走得很稳,闻昭也不知怎么的,一听那姓杨的说那些“红烛锦帐”、“新房”之类的混账话便心头来气,又听温玉舒为了杨霁连小狐狸也要扔——即便可能是为了什么复仇,他也来由的生起气来,便想也没想就爆出来了。 “你想让本尊走,本尊偏就不走了。” 17、入瓮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节。 温玉舒一切准备妥当,坐等杨霁。 小狐狸云璎在墙角蹲在一下午,伸长了脖子,可怜巴巴望着温玉舒。 温玉舒原本不打算理他,可毕竟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就连名字也是自己给起的,加上闻昭那个碍眼睛的老王八蛋强撑着现身一阵,又打回原形滚回灵犀石里关着去了。 温玉舒心头那口气稍缓了缓,朝云璎招了招手,云璎顿时屁颠屁颠跑过来,围着温玉舒脚转圈,大尾巴摇得跟加了马达似的。 温玉舒见他狗腿样子,心软下来,一把捞起他抱在怀里,笑道:“你个小家伙,原来跟那个老妖怪是一伙的。” 云璎哼哼唧唧撒着娇,温玉舒见状更生不起气来,搂着他一边顺毛,道:“一会杨霁会来接我,他不喜欢你,那边也危险,你就待在太宁殿,不要到处乱跑。” 云璎不乐意,猛摇头。 温玉舒道:“不听话你就跟你主子去过吧,少跟我撒娇卖萌。” 这么一威胁,云璎果然老实了,乖乖跳下来,蹲在贵妃榻上,直溜溜看着他。 温玉舒笑道:“没事,不用担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晚点就回来带你走。” 入夜时分,杨霁打开了太宁殿的大门,急匆匆进来,见温玉舒乖巧坐着等他,暗自舒了口气,上前牵起温玉舒的手,道:“玉舒,我来接你了。” 温玉舒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杨霁怕迟则生变,急着带温玉舒下山,“良辰吉日,我们快些。” 温玉舒温顺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穿过前殿大院,杨霁一脚踏出大门,手上突然变得好似拉着块巨石一般,他心道不好,转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太宁殿大门想是被触动什么机关似的,温玉舒连一根手指头都伸不出来。 两人手牵着手,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杨霁脸色一变:“这是什么?” 温玉舒装作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我从三日前昏迷着进了太宁殿后,就再也没出过太宁殿前后院。” 杨霁突然想明白前后因果,咬牙切齿道:“原来后招设在这里。” 温玉舒语气里带着惊慌,道:“霁哥,什么后招,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澹台——没什么,宗主可能是怕你遇到什么危险,特地设了个阵法。”杨霁随口编了个理由糊弄,“这个拦不住我,玉舒你往里面躲一点,别伤着你。” 温玉舒听话的往里走了一些,见杨霁召唤出一柄泛着白光的细剑,不由道:“这就是那把瑶光宝剑吗?” 杨霁脸上带着一丝炫耀,特意在温玉舒面前挽了个剑花,道:“正是瑶光宝剑。” 温玉舒笑道:“宝剑配英雄,霁哥和瑶光正正相配。” “我的就是你的,”杨霁一剑劈向门口阵法,“我们二人一体,不分彼此。” 只听铛的一声,瑶光剑和阵法两向碰撞,擦出一串火花。到底是大乘境的强者布下的阵法,就算是两百年前制剑大师姚广鉴亲手炼制的瑶光剑也一时奈何不了。 杨霁哪里甘心,运足灵力修为,又是一阵刀剑铮鸣,那阵法竟也被他撕破了块大缝,杨霁收剑入鞘,探首一把抓住温玉舒,拖着他便往山下跑。太宁殿这边的动静瞒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查看。 温玉舒一路跌跌撞撞被杨霁拉着走,踩坏了沿路不少花花草草——灵剑宗内禁飞,杨霁只能拉着温玉舒走路下山。 两人沿后山小路而下,一路避开沿路守卫,一个时辰后到了山下永安镇。 一路急行,温玉舒喉头微甜,呕出一口血来。 杨霁瞳孔微缩,“怎么了?” 温玉舒惨白着脸,摇头道:“走得急了些,不碍事。” 杨霁握着有结契之印的那只手一直没放,闻言便道:“好,那我带你去新房。” “新房”是在小巷深处的一座小院里,门口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门内挂了几个大红灯笼和几条红绸。 单薄得连杨霁自己此时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时间紧了些,以后再给你补一个合籍大典。” 温玉舒:“已经很好了,只要霁哥在,有没有这些都没有关系。” 杨霁握紧了温玉舒的手,灯下观美人,更是夺目几分,见他一脸痴情模样,心中也忍不住有了几分意动,喉头动了动,道:“我……” “霁哥,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且在门外稍等,我进去梳洗一下。”温玉舒摇头,莞尔一笑,“走了一路,头发都乱了。” 杨霁不疑有他,虽心里急迫,但也不好在这个关节上给温玉舒不痛快,点头道:“好,我等你。” 温玉舒在杨霁注视下,关上房门。 屋内龙凤红烛高照,床上铺着大红绣被,撒了一床“枣生桂子”——温玉舒无声嗤笑,不知找谁随意糊弄的,办差的当做哪家公子偷摸娶外室来办了。 温玉舒在梳妆台前坐下,撑着下颌,要笑不笑道:“大人,都这节骨眼上了,还要晚辈三催四请才现身吗?” 等了几息,没有动静。 温玉舒道:“好——算我错了行不?下午不该让你走。” “你那是叫本尊走?” 温玉舒无奈道:“行行行,不该骂你滚,都是我的错,您老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闻昭从半空走出来,手里拎了个满脸惊慌的人——正是杨霁的白月光奚璃。 奚璃被下了禁言术,被莫名掳走的惊恐使得眼眶微红,大眼睛尖下巴,小脸苍白,我见犹怜。 温玉舒笑道:“我还以为魔尊大人会袖手旁观。” “只此一次。”闻昭把人扔到喜床上,大马金刀的坐下。 “本来也用不上大人帮忙,计划里是程允——御兽宗的少宗主来做这事儿,他早看不惯这俩了,可惜不知雅集聚会发生了什么大事,程允被拖在那边,没有过来。” 闻昭作势欲起身:“那本尊把人还回去——” 温玉舒忙拉住他,“虽然知道大人不会眼看着姓杨的入驻灵犀石,但实在没料到大人竟好心帮忙,晚辈实在感佩万分。” 经过这几次的交手,温玉舒算摸清了闻昭的性格,这人最是上赶着不是买卖,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好声好气请他帮忙,这人绝对会折腾出无数事儿来;换个方式拒绝他,他反而会把事办得妥妥帖帖 ——温玉舒计划里根本没有程允,他早看出闻昭不喜杨霁,一定不会让杨霁得到灵犀石,才敢设下这个局,引杨霁入瓮。 但梯子还是要给魔尊大人架起的,免得这位大佬一时心情不爽,给他尥蹶子。 温玉舒暗自叹气,修为全废在这个修仙世界里寸步难行,想做点什么事都不方便,等此间事了,还是要想法子把修为弄回来。 18、入瓮2 闻昭道:“往日里不是挺嘴硬的吗,这会儿倒服软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温玉舒笑道,起身走到喜床前,给奚璃换上大红嫁衣塞进被子里,枕头边上放着合籍纸。 合籍纸上写着生辰八字,只需在灵肉双修之时,取食指血滴在合籍纸上,便算合籍了。 温玉舒放下床帐,算着时间差不多后吹灭红烛,朝闻昭道:“魔尊大人,时间到了,撤了隔音符吧。” 话音刚落,笼罩屋子的隔音符便消失了,温玉舒轻声道:“霁哥,进来吧。” 说完,温玉舒一手拉着闻昭,躲进灵犀石里。 杨霁守在屋外,一眨不眨的隔着窗户纸盯着里面的人影,见人影在梳妆台前坐了片刻,又走到喜床位置,紧接着屋里灯火熄灭,什么也看不到了。 杨霁怕有变,快走两步到屋门口,刚要伸手推门,就听里面温玉舒的声音传来。 虽然灵犀石才是他的目的,但一想到屋里面有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正羞红了脸等着他,这个美人还是昔日自己处处都比不上的天之骄子,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突然从心里升起来。 杨霁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他缓步走到床前,隔着床帐,听见里面急促的呼吸声。 一个仰慕自己的美人等着自己垂青,附赠一个超级大礼包,这种好事足以使得杨霁失去了平日的警惕心——就连吹熄红烛也被他当做温玉舒害羞的表现,他打开床帐,摸到枕头上的合籍纸,更放心了一些,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合籍纸,一起放在枕头边,掀开被子,轻笑道:“玉舒,我来了。” 颠鸾倒凤之间,身下人只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杨霁调笑几声害羞好可爱,也便没再管了。 激烈的动作持续了好一阵,在巅峰时,杨霁咬破自己食指往往合籍纸上滴血,见“温玉舒”没有主动滴血,瞳孔微缩以为他要反悔,直接握着“温玉舒”食指咬破,往合籍纸上滴血。 合籍纸沾血后发出淡淡的红光,接着红光直冲天际,昭示天地一对新人礼成, 灵犀石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杨霁痴痴望着那道消失的红光,紧紧捏住“温玉舒”的手腕,他就要成为灵犀石的主人了。 就在这时,平静的小镇夜晚突然被打破,狗吠声四起,杨霁没有动,冷哼道:“灵剑宗?可惜已经晚了!” 他知道破了太宁殿门处的法阵,澹台明灭必然知道,即使他不亲自回来,也会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查看,被灵剑宗的人找到只是早晚的事,何况他也没想过要逃,他只是扮演了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想和心爱之人共结连理的痴心人罢了。 宗门宗规里可没那一条规定同宗之人不能合籍双修。 只要他得到了灵犀石,温玉舒便再也没有作用了,灵犀石也无法再次认主,澹台明灭就不会再为难他,反而会把他当做得力后辈培养。 区区一个荔华峰主算什么,区区升仙榜第九算什么,他能走得更高,更远。 他心中思绪万千,手中摩挲着“温玉舒”的手腕,那里是灵犀石的结契之印,摸着摸着,杨霁突然一顿,飞快换“温玉舒”的另外一只手腕摸——没有,还是没有! 那个结契之印他摸过,分明有一些微凸,可现在“温玉舒”的两只手腕上平滑一片,哪里有什么微微凸起的印记! 杨霁心里“咯噔”一下,忙捏出个照明法决,身下哪里是温玉舒,分明是奚璃! 他吓得猛地往后一退,尾调都劈了叉:“怎么是你?!” 外面院门被一脚踹开,纪霄怒吼道:“姓杨的,你把我温师兄带哪里去了?宗主寝殿你也敢硬闯,反了天了!” 十几个修士把小院团团围住,手上拿着各自的法器,面色均不善。 掳走一个温玉舒是小事,但是敢把宗主寝殿的大门禁制给破了,便是大事。 “救命!”温玉舒竭力喊道。 纪霄脸色一变,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冲进去,一脚踹开柴房,只见温玉舒满脸苍白,一身狼狈,嘴角挂着血痕。 “四师兄!你、你被他怎么了?!他伤了你?” “他挖了我的内丹给奚璃还嫌不够,”温玉舒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他还想要我这条命……” 纪霄怒发冲冠,提剑就要往正房冲,被温玉舒拦住。 “不可,你的修为远不如他,他是金丹期巅峰,要吃亏……” 纪霄道:“师父察觉你被掳走后,就传了令回来,务必要把师兄找到,师兄放心,外面还有十几个同门,谅杨霁也不敢擅动。” 温玉舒点点头,神色凄苦道:“这些年来我对他掏心掏肺,到如今、到如今……” 纪霄道:“师兄,杨霁那种人,眼里只有权力和修为,你就算真的把命给他了,也落不到什么好。如今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也不算晚,你先在这里等片刻,我们先去把杨霁收拾了。” 温玉舒点点头。 “戏班台柱子也没你这么能演,”闻昭现身道。 温玉舒接连呕了几口血,金丹灵药养出来的身体也有些扛不住,勉强扯了个笑脸,靠在柴堆里起不来:“仙长,你若是内腑疼得狠了,也不必在我面前强装无事——我乏力得很,想必痛在你身上,你也难受得紧,咱俩难兄难弟,稍微歇一会再唇枪舌战如何?” 闻昭:“谁跟你难兄难弟,凭你也配?” 温玉舒着实提不起精神跟他斗嘴了,“好好好我不配,魔尊大人乃是堂堂天下第一人,至高无上的强者,舍己为人的圣人——闻圣人,闻大圣人……” “闭嘴吧你,”闻昭有些不自在,恼羞成怒地怼了温玉舒一句。 温玉舒在在嘴上横拉一下,示意闭嘴了。 闻昭的本体还困在灵犀石里,现身的不过是灵体罢了,两人一躺一站安静了片面,闻昭突然清清嗓子:“那什么,接下来你打算……” 闻昭把剩下几个字咽了回去,就这么点时间,温玉舒居然睡着了。 掐指算来,回到灵剑宗还不到三日,这小子拖着一个四处漏风的破烂身子,在绝境里给自己硬挖出一条生路来,殚精竭虑危机四起,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闻昭静静看着温玉舒,直到灵力无法支撑灵体,方才渐渐消失。 哈,有点意思。 19、收网 灵剑宗寻人声势浩大,永安镇里的人早被惊醒了,这里修士成堆,往里里便时时关注灵剑宗的一举一动,这日半夜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少胆子大的,已经开始互相打听,得知是有人掳走宗主弟子,纷纷震惊。 “我有个族兄是灵剑宗外门弟子,听说是前几日刚破镜至金丹巅峰的明月仙尊杨霁。” “杨霁……这名字好生耳熟,仿佛是在哪里听过。” “一看道友就是刚来永安镇,杨霁的事啊这几日在永安镇都传遍了。” “如何说?” “那可不是个好东西,灭绝人性,为了修道连爹娘弟妹的性命都不顾了。” “还不止呢,我那族兄还说,这杨霁为了拜入灵剑宗,攀附修真世家的小公子,把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公子骗上手,掏心掏肺的对他,他背后却养小白脸!”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那小公子就是澹台宗主的亲传弟子,两三天前九死一生的回来了,连金丹都被挖了!” “什么深仇大恨,居然挖金丹?” “还能为什么,听说杨霁偷着养的小白脸突然修为大增,有机会冲击金丹境……” “难不成杨霁把小公子的金丹挖给他养的小白脸了?” “除了是这样,还能是什么……” “——打听到了,就是杨霁把小公子给掳走了,灵剑宗刚把人找到,听说被折磨得快死了。” “可刚才那阵仗不是合籍吗?” “合籍!但不是杨霁和小公子合籍,是杨霁和那小白脸合籍,灵剑宗找上门去的时候,两人还躺在床上呢!” “太恶毒了,挖丹伤人,还故意在小公子面前跟那小白脸合籍,这不是剜他的心吗?” 众人围在小院不远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怒吼:“有人害我!” “四师兄,不必管这疯子,长老院那边已经等着了,只有师父和长老们做主。” 过来片刻,才听的一个极轻的声音,里面含着痛苦和失望,道:“……好。” *** 长老院内,一众长老高坐上位,杨霁和奚璃衣衫不整的被推搡着进去。纪霄在后面扶着摇摇欲坠的温玉舒,站在一边。 “杨霁,太宁殿大门阵法可是你破的?” 杨霁挣脱压着他左右肩膀的人,侧首看着温玉舒,眼神冰冷,冷眼环视四周,见在宗门里的几位长老均已出席,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了,他道:“是。” “温玉舒也是你带走的?” 杨霁道:“是。” 众人侧目,还以为杨霁会狡辩一番,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认了。 “你可知罪?” 杨霁整整衣袖,昂然道:“何罪之有?” 众人哗然,这人竟然在事实面前狡辩! “破坏宗主设下的禁制,掳走温玉舒,这还不是罪?” 杨霁朗声道:“我倒想问问澹台明灭,为何要把温玉舒关在太宁殿?” 温玉舒心道,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怒斥道:“竟敢直呼宗主名字,何等猖狂!” “他把我的玉舒关在寝殿就不猖狂?”杨霁一甩衣袖,喝道:“玉舒在灵剑宗里没有住处吗,要把他放在自己的寝殿?!他对自己的徒儿居心叵测难道就不是猖狂,还是说灵剑宗里上下都不把这当做一回事?” “你、你口出狂言!” “灵剑宗谁不知道,我和玉舒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谁又知道,澹台明灭从玉舒拜到他名下起,就心怀不轨——可怜玉舒自小单纯,在澹台明灭座下五年,怕是也没察觉他那师父对他的不轨之心。这五年来,我为了玉舒,不得不装作对他无意,不得不拿奚璃做挡箭牌,灵剑宗宗主何等的权势滔天,我和玉舒这样的小弟子又能拿他怎么样。” “好不容易我练到金丹境巅峰,有了一点点说话的分量,我向他讨要玉舒,他不仅不给,还把玉舒关在太宁殿,名义上是让玉舒养伤,想必你们已经去查看过来,那是单项的禁制法阵,你们想想谁家静养是阻止里面的人外出,而不阻止外面的人进去呢?” “所以我只能趁着他外出,要带玉舒逃走。” “你说你心系温玉舒,那为何和你双修合籍的是奚璃?” “我不知道,”杨霁摇摇头,“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温玉舒垂首皱眉,都到这份上了,杨霁竟然还要把灵犀石的事瞒着,难道他还幻想能靠着这个单薄的理由把所有人的糊弄过去顺利脱身,回头再想法子把灵犀石拿到手里? 修士可以随意双修,但合籍只能一次,凡是合籍后,双方便全方位绑定在一起,共享修为灵力和认主器物。 杨霁已经和奚璃合籍,通过与他合籍后获得灵犀石这条路彻底走不通了,那为何他还要隐瞒灵犀石? 温玉舒发现自己低估了杨霁对于灵犀石的企图心,只要有一丝机会,杨霁都不愿意放弃。 但没了灵犀石这块大肥肉,接下来还怎么热闹起来? 温玉舒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缓缓摇头道:“霁哥,我知道你一直骗我,你心里的人一直都是奚璃,是我一直假装不在意。三个月前万窟山,你挖了我的金丹给奚璃,我认了;你想哄我和你合籍,想得到我这块灵犀石,我也认了,可你不该污蔑师父……” “什么?什么灵犀石?!” “上古神器灵犀石?” “温玉舒有灵犀石?!” 杨霁脸色大变,死死盯着温玉舒,他知道这句话一出,便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灵犀石了,他从后槽牙里磨出来三个字:“温、玉、舒” 温玉舒伸出手腕,露出上面的结契之印,“万窟山我大难不死,意外得到灵犀石,侥幸一路平安回到灵剑宗,把灵犀石一事禀告的师父。” “宗主知道你有灵犀石?” 温玉舒点点头:“事涉上古神器,晚辈不敢擅专,醒来后第一时间禀告了师父。” 长老院内一片寂静,良久,才有人道:“杨霁迫害同门,诽谤宗主,先拉下去关着,等宗主回来再处置,奚璃一并关着。” “温玉舒……重伤未愈,送回太宁殿好生照看。”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在座诸人管好自己的嘴巴。” 众人应是。 温玉舒敛去眼中笑意。 好了,鱼儿都上钩了。 20、澹台明灭 众人簇拥着温玉舒进了太宁殿,又像是怕沾上什么似的一窝蜂走了,折腾了一夜,温玉舒也睡不着,索性推开窗户,外面晨光熹微,几只早起的鸟儿正在树梢上叽叽喳喳。 “胆子真大,也不怕翻船。”闻昭现身道。 温玉舒倚着窗户笑道:“只要灵犀石这个杀手锏在我手上,怕什么翻船?” “稚子怀金过市。” “不是还有你吗?”温玉舒回首看他,“我这是稚子怀金过市引歹人上钩,大杀器紧随其后手起刀落。” “你这么有信心本尊会帮你?”闻昭道,“本尊可没同意当你的‘大杀器’。” “这不是当了吗?”温玉舒笑笑道,“这次如此顺利,多谢你了。” 闻昭:“你把这事闹得如此之大,就不怕澹台明灭回来?” “我一直等着他回来,他不回来,接下来的戏还不好唱呐。”温玉舒目光略过床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 闻昭灵力渐渐支撑不住显形,便道:“总之小心为上,灵剑宗并非所有人都是好糊弄的傻子,玩得太大,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温玉舒微笑着点点头:“谨遵大人教诲。” 闻昭渐渐消散,温玉舒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小狐狸云璎一直待在太宁殿内,此时挨挨蹭蹭的挪过来,讨好地趴在温玉舒脚上。 温玉舒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十指为梳,顺着他背上的毛:“你呀,瞧着一幅聪明面孔,怎么就跟他搅合一起?” 云璎仰头看他,眼睛里全是不解。 温玉舒忽的一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外面天亮了,去玩吧。” 云璎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儿,轻身一跃四肢落地,往后院跑了。 温玉舒看着云璎消失的方向,眼中狠意一闪而过。 虽然被下了禁口令,但昨夜参与者众多,何况还有山下永安镇诸多人见证——灵剑宗出了残害同门的孽徒一事,像是长了翅膀般一夜遍传。 澹台明灭也在收到长老院的传信后,于次日返程。 纪霄在山脚迎接,见澹台明灭御剑回来后,激动的上前给师父禀告昨晚发生的事情。 澹台明灭在前面走着,听纪霄絮絮叨叨讲昨晚发生的事情,最后听纪霄义愤填膺道:“师父,杨霁那人太过分,竟然敢往师父头上泼脏水,自己贪图四师兄的灵犀石,还把师父拉下水,以为所有人跟他一样无耻贪婪。” 澹台明灭脚步一停,淡淡道:“你不心动?” 纪霄乍一听师父问他,脸上有些泛红,吞吞吐吐好一阵,才道:“不敢欺骗师父,说不心动是假的,上古神器呢,又那般有奇效,可再怎么心动那也是是师兄的,能看一看长长见识就行了。” 澹台明灭笑道:“难道你就没想过,如果那个在万窟山得到灵犀石的人是你就好了?” 纪霄摇摇头,“弟子不敢。” 澹台明灭道:“如果,必须拿这件神器救命呢?” “怎能为一己之私,夺取别人的东西。”纪霄咬牙道,“天地之大总有其他的东西能代替,如果找不到,就是弟子的命数。” “如果,是为了救你心爱之人的性命呢?” “弟子也不——” 澹台明灭打断他:“不必急着现在回答我,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是,弟子明白。” *** 澹台明灭径直去了长老院,里面众人皆在。 “昨日传来信息,明年雅集聚会怎么改了,可是清音宗出了什么事?” 澹台明灭在上手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曲念生突然醒了。” 有人震惊道:“清音宗主曲念生?不是百年前那场战事后就闭关了吗?后来听说破镜失败伤了神魂昏迷不醒,躺在镇魂棺里养魂去了。” “虽然镇魂棺也是上古神器,但掐指算来如果一切顺利,曲念生再如何强,也得三五百年才能醒过来,这才过了百余年,怎么就醒了?” 澹台明灭道:“有人闯了摘星宫,把镇魂棺给撬开了。” “什么?!” “摘星宫阵法重重,镇魂棺旁边还有神兽镇守,捂得滴水不漏,谁能有那么大本事闯进去?” 澹台明灭道:“清音宗连人影都没找到,那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什么,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什么时候出了这种高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澹台明灭淡淡道:“清音宗的事情以后再说,杨霁怎么处置?” “这、这……” “有什么吞吞吐吐不好说的,你们不说,本尊来说。”澹台明灭嗤笑一声,“灵犀石已经和温玉舒结契,此乃灵剑宗幸事,谁敢背后给我嚼舌头犯红眼病,别怪本宗不客气。” “谨遵宗主命令。” 澹台明灭顿了顿,缓和神情道:“玉舒是我徒儿,为人温驯善良,此番失丹遭难,又意外得了灵犀石,该是他的机缘。” 众人听出澹台明灭暗含的意思,堂中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也是,咱们灵剑宗才俊辈出,定不会辜负了玉舒,宗主尽管放心。” *** 澹台明灭陪众长老用了饭,处理了一些宗门杂务,回到太宁殿已快落日,温玉舒正坐在廊下逗云璎玩。 温玉舒见澹台明灭回来,起身恭敬道:“师父。” 澹台明灭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玉舒受了委屈,怎么不跟师父讲,怕师父不能给你做主吗?” “弟子不敢。”温玉舒道,“弟子、弟子原先没有跟师父讲,是心里藏着一丝希望,可惜……弟子知错了。” “你错在哪里?” “错在轻信旁人,错在……”温玉舒突然伸出手,亮出手上的结契之印,“师父,灵犀石上一任契主是谁?” 澹台明灭眼睛微眯,道:“灵犀石上一次出现是在两百余年前,上任主人乃是清音宗已故老宗主曲绸。你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是曲老宗主得了灵犀石,清音宗该把此物当做传世神器一般看重,怎会遗失在万窟山那种地方?” “曲老宗主去得意外,很多事情都没交代好,不仅是这块灵犀石下落不明,连他的绝学都没来得及教给他儿子,也就是现任宗主曲念生。” 温玉舒道:“既然是清音宗曲老宗主的东西,我们要不要还给清音宗?” 像是没料到温玉舒问这个问题是要做这些,澹台明灭一怔,仔细打量温玉舒一番,“你舍得?” “我已经是废人一个,拿着灵犀石也没有用,更何况本来就是清音宗的东西,还给他们也是应当。”温玉舒淡淡道。 “上古神器只认结契之人,曲老宗主也是意外得来的,算不得清音宗之物。玉舒心怀坦荡,为师很是欣慰。”澹台明灭点点头,又道,“杨霁那边你不用担心,他敢做下这些事情,损了我灵剑宗的声誉,为师必当为你做主。你且在太宁殿好生休养,外面的事情不用操心了。” 温玉舒瞳孔微缩,旋即拜谢道:“多谢师父。” 21、抽丝剥茧 “四师弟。”陆聘春推开院门,手上端了药碗进来,“师父嘱咐我给你拿些药来——日头快落山了,怎么还在院子里,小心露重染风寒。” 温玉舒淡淡笑道:“多谢师姐关怀。” 陆聘春陪着温玉舒往殿里走,“杨霁那边师弟不用担心,有纪霄在那边受着,听师父和长老们的意思,不会轻饶他。” 温玉舒沉默片刻:“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虽然霁哥他一直不怎么把我放在心上,但也没想到他会对我下此毒手。” 陆聘春意味深长道:“财帛动人生啊。” 温玉舒苦笑:“若是能回到从前,我宁愿三个月前死在万窟山,好过现在被现实狠狠扇巴掌。” “死?为何要死呢,你的出身,你的资质,你的优秀并不是错,错的是他贪婪。”陆聘春把药罐子放桌上,像是在说极其寻常的事情,连语气都没有任何波动。 温玉舒怔了一下,原文里的陆聘春只是个背景板,轻描淡写了几句喜静,连话都没说一句。虽然陆聘春这几句话里情绪并不激烈,但不知怎的,温玉舒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师姐……” 陆聘春把药碗端给他:“师弟,来喝药了。” 如此生硬的转变话题,温玉舒知道自己刚才的感觉没有错,陆聘春话里的确有话,但她现在已经发出拒绝深聊的信号,温玉舒也不便再追根究底,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师姐,昨天镇山河响了,今日师父回来可有说清音宗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擅闯清音宗禁地摘星宫,把躺在镇魂棺里养魂的曲念生曲宗主从挖出来了。” 温玉舒:“挖?” “百年前曲宗主闭关破镜,失败后在镇魂棺里养魂,昨日被人强行破棺唤醒。” “既然是一宗禁地,想必看守极严,怎么会被人闯进去?”温玉舒问道:“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如今清音宗方圆八百里禁入,找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人任何线索。”陆聘春收拾了药碗,“好了,你身体不好,少听点这些是是非非,早些养好身体才是,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温玉舒送陆聘春至院门,看着她背影。 如果真心想让他休养,不听外面消息,又怎么会故意来送这碗药汤,说这些话呢。 温玉舒思索着陆聘春的来意,慢吞吞往回走。 “小心使得万年船,你绕了那么大个圈子,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吧?”闻昭嘲笑道。 “哟,许久不见元婴大人了,魔尊怎么想起来到我识海里来了?”温玉舒笑道:“您想看笑话,不如现身出来看个够。” “看你的笑话还需现身?”闻昭元婴在温玉舒识海里,笑着道:“澹台明灭这会正想怎么把你保命的玩意儿弄到自己手里,照本尊的意思,你还不如昨晚从了杨霁,你要是从了他,现在伤脑袋的就是他了。” “仙长看来挺喜欢杨霁,可惜现在关起来了,要不您来去把他救出来?”温玉舒回敬一句,“不过您现在这副模样,想单枪匹马闯灵剑宗怕是有些难度。” “凭他也配本尊出手救人?”闻昭笑道:“看看你想的都是些什么烂招数,前脚刚把狼撵走,后脚就把虎豹给引了来。这下好了,灵剑宗上下把你当行走的无主神器来看呐。” 温玉舒握拳抵唇轻咳几声,昨晚为了把吐血的戏演真,脏腑上真真伤了几处,经过一个白天的发酵,不适感蔓延到全身。 “如果他们知道灵犀石里还关了位魔尊大人,想必会更把我当宝贝看——仙长,我现在乏得很,您老若是没什么指示,要不先容我歇会儿?” 闻昭本想诱他说些其他的,见他现在疲惫模样,便没再勉强,撤出了温玉舒的识海,回了灵犀石。 温玉舒确认闻昭不在自己识海内后,合上眼假寐,脑中开始推敲。 目前已经证实澹台明灭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相反,澹台明灭对于求道的迫切之处远胜于灵剑宗其他人,从一开始知道温玉舒有灵犀石后,就没想过会放过这块大肥肉。 眼下事态发展按照计划中进行,下一步就看澹台明灭这么走。 温玉舒从这几日收集的信息里,发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时间点——百年前。 百年前魔宗冲破须弥界,和修真各派打得昏天黑地,最终“魔尊”闻昭被镇压在灵犀石内。 百年前灵剑宗宗主澹台明灭破境大乘,之后便在一直在大乘境内辗转,修为再也无法前进。 还有一个是刚才陆聘春所说,百年前清音宗宗主曲念生破境失败,在镇魂棺里养魂。 温玉舒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精妙的巧合,他断定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里,四宗必定伤亡惨重,甚至可能一度陷入败局,但不知什么原因出现了意外,这个意外导致澹台明灭破境大乘,曲念生受重创,闻昭被困灵犀石。 ——不对! 温玉舒突然想起一件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澹台明灭对灵犀石没有反应!不是说对灵犀石本身,而是对闻昭被困灵犀石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他对待灵犀石的态度只是单纯的对待一个上古神器。 如果他知道灵犀石里还藏了一个死了一堆修士死的战场,关了一个自称“魔尊”的闻昭,根本就不可能放任杨霁对灵犀石有觊觎之心,怕是温玉舒刚回灵剑宗便被逼问灵犀石来历了。 也就是说,镇压闻昭的时候,澹台明灭不在现场,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四宗驱魔,为何灵剑宗宗主不在? 灵犀石这样的神器,清音宗为何会大公无私的拿出来镇压魔宗? 最奇怪的是,为何镇压了魔宗的灵犀石,会意外丢失在万窟山?清音宗的曲念生又是谁去唤醒的,唤醒他做什么? 他得到的信息越多,推测出来的情况越扑朔迷离,这些人到底都扮演了些什么角色,闻昭到底是什么身份? 灵犀石重现天下的消息,有没有扩散开来? 陆聘春“特意”来走着一趟,说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 他脑中思绪万千,累得很了,竟就这样昏睡过去。 躺在床脚边的云璎站起来,缓缓走到温玉舒旁边,看着温玉舒睡颜,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那笑容竟然和闻昭七分相似! 22、迷雾 温玉舒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次日醒来,觉得浑身乏力,比没休息还累。 他挣开眼,云璎的小脑袋映入眼帘——这小兔崽子居然趴在他胸口上睡的,难怪感觉胸闷气短,脑袋发晕。 云璎张开一条眼缝,偷摸瞥了眼温玉舒,见他没生气更加有恃无恐起来,先是伸了个懒腰,拉长两只爪子,软软的肉垫子踩在温玉舒脸上,惬意的摇了摇大尾巴上格外蓬松的毛。 温玉舒哭笑不得,揪了云璎胖胖的小脸蛋一把,又挼了挼,才把云璎抱起来放到一边,他侧身撑着下颌,点了点云璎的小脑袋:“破例允你上床睡,你倒还喘上了,敢压着我睡?” 云璎小脑袋伸过来,在他手上蹭来蹭去,蹭得温玉舒笑起来,嗔怪道:“难怪说狐族一脉最是讨人喜欢,你呀,才这一丢丢大,就会这么耍娇卖痴。” 他逗了一会云璎,缓了缓胸闷,见东方已鱼肚白,便起身披了件烟青色的外袍,抱着云璎出了偏殿。 前院种了一架紫藤,花开得正盛,底下摆了一局残棋,温玉舒斜坐石凳上,怀里搂着云璎。 正殿一丝气息也无,昨夜澹台明灭没有回来。 云璎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尾巴,尾巴尖来来回回从温玉舒脸上扫过,温玉舒知道是小狐狸故意调皮,忽然一把揪住狐狸尾巴。 云璎扭头看了看,见是温玉舒揪他,也没在意,又躺下去。 温玉舒起了一丝恶作剧念头,十指为梳,给云璎编起了小辫子。不一会儿,大尾巴成了根麻花辫,服服帖帖的拖在后面。 云璎任他摆弄,编完辫子后,十分配合地摇起来晃了晃。温玉舒观赏一番,给自己的手艺点了个赞。 两人玩了一阵,东方渐明,早起的鸟儿开始热闹了天空。温玉舒起得早,这会儿来了困意,便倚着紫藤花架假寐。 纪霄进太宁殿后就看见这么一副美人图,不由放轻了脚步,站在门口等了一阵。 温玉舒睡意昏沉没有察觉,但怀中云璎机警,扭头往院门处看了一眼,又扭头回来,继续贴着他睡,这么大的动静,温玉舒便知有人来了。 能自由出入太宁殿的只有那几个人,温玉舒假做不知,继续假寐。 “四师兄,”纪霄是来送药汤的,凉了就没药性,没站一会便往里走,“外面露重,怎么在这里睡了?” 温玉舒缓缓张开眼,假做刚醒来,笑道:“刚出来一会,见紫藤花正盛,坐着看了会,精力不济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纪霄把手上拎着的药篮子往前一递:“给你熬的药,快趁热喝了。” 温玉舒喝了药,见纪霄还站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纪霄犹豫片刻:“师兄,昨天把杨霁抓了后,我气不过想去找他麻烦……” “他跟你胡说八道什么了吗?”温玉舒微笑着道。 纪霄突然抬头看着他:“你还记得三年前,大师兄和二师兄忽然外出历练吗?” 温玉舒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不动声色,道:“记得,怎么了?” “我那会儿刚拜入师门,只记得有一天两位师兄突然消失不见,过了几天师父跟我们仨说,两位师兄破镜在即,要下山去历练才能突破……这一去三年未归,只每年传几封家信回来——我知道修行之人外出历练几年甚至几十年不回是常有的事,但、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纪霄越说声音越低,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吞吞吐吐起来。 “叽!”云璎忽然叫了一声,温玉舒回过神,原来是无意识间抓了云璎的背毛,他松开手,云璎一骨碌跑了。 温玉舒看着云璎一头钻进正殿,沉默片刻,缓缓道:“能有什么不对劲,师父说两位师兄外出历练,师父每年把两位师兄报平安的信拿出来,你觉得能有什么不对劲?” 连番几句,直逼得纪霄低下头,惶恐道:“我——” “杨霁那人你还不清楚,一张嘴最是厉害,我被他骗了这么多年,骗得差点丢了命,他胡言乱语几句,就把你挑拨得失了理智?” 纪霄猛地抬起头,脸憋得通红:“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这里是灵剑宗,这里是太宁殿!”温玉舒脸色一沉道。 纪霄脸色唰地惨白,眼里惊惧之意顿起,喃喃道:“四师兄……” 温玉舒把药碗递给他,“药我喝完了,你先回去。” 纪霄怔怔接过药碗,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纪霄,”温玉舒突然道,“你是灵剑宗宗主澹台明灭的亲传弟子,你懂吗?” “……我知道了,师兄。”纪霄站在门口,背脊僵直,良久才道,声音里再也没有少年蓬勃的朝气,仿佛一瞬间老去。 温玉舒目送纪霄离开,看着他微驼着背,像是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低着头,关上高大的院门。 温玉舒垂首,原来昨晚三师姐陆聘春是这个意思,澹台明灭比他猜测中的更加危险。 他垂首看着手腕上的结契之印,想起闻昭那句话——“前脚刚把狼撵走,后脚就把虎豹给引了来。” 原来闻昭看得比他更清楚,或者说,闻昭比他更了解澹台明灭。 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百年前闻昭必然和澹台明灭打过交道,可如果闻昭真的是魔尊,又怎么可能和四宗之一的灵剑宗宗主有交集? 澹台明灭不知道“魔尊闻昭”关在灵犀石,其他长老也没有任何反应,灵犀石的消息已经扩散出去一整天了,外面想必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如果闻昭真的是四宗联合镇压在灵犀石里的魔尊,灵犀石一现世,为何其他三宗一点动静也没有? 唯一有异常的只有清音宗,沉睡百年养魂的曲念生,被人提前弄醒了。 ——是了,清音宗,云遏琴! 云遏琴是上古神器,清音宗乃是乐宗,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温玉舒脸色渐渐变了,闻昭被困在灵犀石里的灵犀阵法里,身体和神魂都没办法脱离,后来他和灵犀石结契后,闻昭生生给他造了个识海,才勉强能让元婴寄居在他的识海里,利用他来接触外界。 可什么时候闻昭的神魂能够逃离灵犀阵法,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温玉舒看向云璎,那日镇山河敲响三次,回来的不是澹台明灭,是闻昭假扮的澹台明灭! 那天的云璎浑身脏污,四爪上沾满了尘土,绝对是长途跋涉才会留下的痕迹。 温玉舒心里微微发寒,看向正殿方向,云璎趴在高高的门槛上,下巴搭在前爪上,正望着他,眼里是被扯痛的小委屈。 23、云中谁寄锦书来 温玉舒心中胆寒,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布局之人,其他人无论是来历诡异如闻昭,抑或是修为高深如澹台明灭,甚至人品卑劣如杨霁,在他的棋局上,都不过任他摆弄的棋子罢了。 他是穿书者,知道时局发展的方向,知道那些秘境奇宝所在之地,他知道所有书中描写过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但那些都是原文里以杨霁为主角的故事,可现在是他温玉舒穿来了,他把主角给摁死在开端,主角都没了,故事不会再沿着之前的脉络前行。 那些他原本以为能把控在手掌里的棋子,还会乖乖听话吗? 温玉舒看向正殿,红墙金瓦,歇山顶上飞檐冲天,蹲坐在屋脊上脊兽望天长吼,空中飞过一只拖拽着碧色长尾的灵翠鸟,远处练武场上低阶弟子正在联系御剑飞行——这是仙侠世界,这里没有世俗上的王朝,只有四宗分地,仙门百家镇守。 凡人视修真者为仙顶礼膜拜,修真者为了一颗灵药打得满头是包,杀人夺宝如同家常便饭,世家争斗此起彼伏,四大宗门之间也并不像表明上那样相亲相爱——曲念生百年前躺进镇魂棺沉睡养魂,清音宗群龙无首,不过区区百年时间,便从四大宗门之首掉到尾巴上,选出来的代宗主,甚至在雅集宴会上,连单独的席位都没有。 云璎站起来,被编成辫子的尾巴,不再像之前那样高高翘起,而是小心翼翼地垂下贴着地。云璎看着院中陷入某种情绪中的温玉舒,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见温玉舒没有喝止,像是胆子又大了几分,垫着脚尖蹭蹭蹭跑过来,蹲在温玉舒脚下,歪头看着他,嗲嗲的叽叽叽几声。 温玉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小家伙正撒娇卖萌,万种思绪顿时散开,微微一笑,把云璎抱进怀里狠狠挼了挼,点了点他鼻尖:“你呀,最是讨人喜欢,你家主子呢,被澹台明灭吓得不敢出来了?” “叽叽叽叽!” “他是个胆小鬼?哈哈哈哈……”温玉舒搂着云璎大笑,“你呀你,也是个窝里横的,有这胆子,怎么不见你当着面跟他说呢?” “叽叽叽叽……” “他要把你扒皮做围脖?怕他作甚,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狐狸——也许还能投人胎,直接成了人,可不比你现在苦苦修炼的强?”温玉舒笑道。 “……叽叽……叽叽叽……” 温玉舒笑得喘不上气来,直拍胸口舒缓:“还要让你魂飞魄散呀?你也信,他现在是个泥菩萨,自己个还不知道明日在哪里呢,可别怕,没那个能耐把你这么着。不信我把他叫出来,你当着我面问他——魔尊大人?大人?仙长?” 他笑着连唤几声,别说现身了,连元婴都没出现在识海,温玉舒耸耸肩:“看吧,他没那个胆子,澹台明灭一回来,他都不敢出来。” 云璎像是没怎么听明白,挣扎小圆眼睛滴溜溜看着他,温玉舒心头一软,捂着他眼睛,轻叹一声:“不过是个小傻子,能懂什么呢。” 金乌终于从东边尽头爬上来,洒了满院灿灿金光,温玉舒抬头轻嗅垂下的紫藤花:“天亮了。” *** 归一峰半山腰,太平殿。 “师父。”陆聘春在殿门口缓缓跪下行礼道。 澹台明灭正在写什么,头也没抬,淡淡道:“你还知道有个师父。” 陆聘春叩首,背脊深深压下:“弟子不敢。” 澹台明灭:“你有什么不敢,你很敢。” “弟子没看好四师弟,有负师父嘱托。”陆聘春声音微微发抖,背脊再次下压,紧紧贴着地。 澹台明灭一拂衣袖,桌上的青石砚台直直砸向陆聘春,砰的一声闷响,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淌在白玉地板上,白的越白,红的愈红。 “弟子谢师父教导。”陆聘春任由鲜血直淌,不敢擅动半分。 澹台明灭搁了笔,捡起书案上写满字的纸,轻轻吹干,开篇一行“师父大人钧启”,落款“不孝徒汪子濯、明奇正叩禀”。 “你大师兄二师兄又寄家信来了。” 陆聘春闻着空气里淡淡的墨香,额头挨着白玉石板,冰凉的石板再一次提醒她这是在太平殿,澹台明灭处理宗务的地方,不是在她那个小小的洞府里,眼眶里含着的泪转了几转,生生逼了回去:“弟子知道了。” “他们师兄弟俩听说海上有仙山,仙山上有仙草,准备架船去海外寻找。”澹台明灭淡淡道,“为师听说海里大妖甚多,十去九不回,你们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怕是回不来了。” 陆聘春死死咬着下嘴唇,颤抖的声音从嗓子里逼出来:“师父……师父……” “怎么,舍不得?”澹台明灭缓缓走到陆聘春跟前,脚尖抬起她的下巴。 陆聘春细眉长眼,鼻尖小巧,是副端庄长相,但这样的容貌在美人遍地走的仙侠世界里毫不起眼,甚至只能算是普通。她脑袋被砚台砸破,鲜血从苍白的脸上流过,嘴唇也被咬破。 “聘春……”陆聘春闭上眼,鲜血流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可眼睛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聘、春、不、敢。” “你舍不得。”澹台明灭目光冷然,“女生外向,我养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养条狗,养条狗二十多年也养熟了。我知道你想放他走——就像三年前你想放你的大师兄走一样,可惜啊,不仅没保住你的大师兄,连你的心上人二师兄也给搭进去了。” 陆聘春无声痛苦,只眼泪混着鲜血溢出来,像是开了闸的洪水。 “原本看在你的份上,我想放过你的心上人,毕竟——你是我女儿,他也算我女婿半个儿,可惜啊……” 澹台明灭手一扬,墨迹未干的“家书”轻轻落在白玉石板上,澹台明灭抬脚踩在上面,陆聘春长大了嘴,却不敢发出一声,只泪如雨下。 “不要再三试探我的底线,乖女儿。”澹台明灭轻轻一笑,“温玉舒那里给我看紧了,再出什么意外,我连你一起宰了喂狗。” 陆聘春颤抖着把那封“家书”护在怀里,仿佛只要有这样的“家书”寄来,她的大师兄,她的心上人,就真的在外游历。 她死死抱着虚假的救命稻草,蜷缩着跪在自己的血泊里。 24、痕迹 归一峰是灵剑宗宗主一脉所居之地,澹台明灭是上一代灵剑宗主亲传弟子,本不受重视,修为在一众同门里也不是最高的,但却在老宗主升仙失败陨落后,出人意料地接替了宗主之位。 他不爱收徒,堂堂一宗之主,膝下只有五个弟子,还都是在十六年里陆续收的,导致偌大一个归一峰人丁不旺,常年累月没有人气。 陆聘春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位于后山的洞府。 这个洞府原本是上任老宗主用来放灵宠口粮的,自然不像其他殿宇那般金碧辉煌,只简简单单在山壁上开了个洞,里面放了些木头架子,陆聘春给自己选的洞府便是这个。 她推开洞口用竹子编的栅栏门,沉默地往里走,石洞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套竹子做的桌椅板凳和床,陈设简陋至极,与其说是修士的洞府,不如说是猎人在山上临时搭建的棚屋。 陆聘春走到桌边,桌上边放着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简单的几样钗环梳子——看样子是她的梳妆盒。她取下一层隔板,露出下面的几封“家书”,陆聘春从怀里取出信纸,小心的吹赶紧上面残留的脚印灰,轻轻的折叠好,放进那叠家书里。 她怔怔看了一会儿那叠“家书”,眼神有些发愣,像是在透过这叠家书看什么,良久,陆聘春才小心翼翼合上隔板,轻轻关上梳妆匣。 她肩膀垮下,微驼着背,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又开始发愣。 过了一会儿,洞外传来脚步声,木栅栏吱嘎轻响。 “师姐,你在吗?”纪霄道。 陆聘春勉强打起精神:“我在,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后山,顺路过来看看,”纪霄走进来,“师姐,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信回来了吗?一去三年也不回来一趟,怪想他们的。” 陆聘春指着梳妆匣,脸色有些怔楞:“早上去师父哪里,刚好碰上师兄他们往回寄信,信在老地方,你自己打开看看。” 纪霄兴高采烈的打开梳妆匣,取出隔板,一眼看到最上面的新信,展信细细看了,忽然道:“师姐,大师兄和二师兄不是那种冒冒失失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海上仙山?” 陆聘春表情微滞,勉强笑了笑,“他们师兄弟俩一向洒脱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信上说是听闻仙山上有灵药,想来是想去找灵药吧……” 纪霄道:“我们灵剑宗什么样的灵药没有,他们是宗主亲传弟子,想要灵药,还需去危机重重的海外仙山吗?” “……我也不知,”陆聘春顿了顿,眼眶有些微红,“许是海外仙山上的灵药格外珍贵吧。” “师姐,”纪霄砰的一声拍在那叠家书上,“你就不要再骗我了!” 陆聘春猛的抬起头,表情有些失控:“……你说什么?我、我骗你做甚?” 纪霄拿起那叠家书:“这些信纸是外门弟子新研究出来的,仅供灵剑宗内门使用,大师兄和二师兄三年前突然离开那会儿,根本还没造出来,他们哪里来的这种信纸!还有这墨,里面加了新鲜芝芝草的汁液,可以防虫蛀,芝芝草只有咱们山门里种了,外面根本没有,他们那里来的新鲜芝芝草汁液!” “他们根本就没有写信回来是不是,这些家书都是你伪造的对吗?”纪霄逼问道。 陆聘春心头哀痛,眼泪簌簌流下。 纪霄见她落泪,顿时慌了,“师姐……我不是……你别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他们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已经……已经死了?” 陆聘春摇头不语。 “那是受伤了?被困在哪里了?”纪霄见她只是默默流泪,心里又急又慌,“你别只哭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就算我们俩无能为力,还有师父在还有宗门在,总能想到办法。” 陆聘春摇摇头,仍旧不说话。 纪霄急了,声音大起来:“师姐!” “你以为不说,他就能安全了?那你未免太天真了。” “谁?”陆聘春抬头看去,却见空荡荡的洞府里面,除了纪霄再无别人。 陆聘春心头一惊,她之所以选择这个简陋的洞府,便是知道这处地方灵力异常,所有神识都不能探查到这里,当然澹台明灭的神识也不能控制到这里,所以才选择这里,现在却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怎能不让她心惊! “不用找,你看不到我,”那声音道,“不用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即便是有恶意,你也没有抵抗的能力。” 陆聘春没有听他的意思,默默运转灵力,然而没有意义,她找不到那个人。 “找到本尊了吗?”那声音越来越近。 陆聘春脸色越来越白,她用意念回复道:“你是谁?” “本尊是谁不重要,你的小师弟还在等着你回答,你打算告诉他实情吗?” 陆聘春不知道这个神秘人物的来意,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师兄们的事情? 他……是澹台明灭派来的吗? 眨眼之间,陆聘春思绪翻腾:“仙长什么意思,要我告诉师弟什么事情?” “本尊的耐心有限……看来你不会告诉你小师弟了,那为何你要告诉温玉舒?小师弟的命值钱,温玉舒的命就不值钱吗?” 陆聘春脸色煞白,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连温玉舒的事情也知道……她不过是昨晚才去试探了温玉舒的意思——她怕温玉舒在万窟山出事是澹台明灭下的手!但通过昨晚的试探,她确定万窟山不是澹台明灭下的手,并且温玉舒也不知道师兄们的事情。 既然温玉舒不知道师兄的事,那他定然也不会察觉到她是在试探,那便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温玉舒也没法告诉别人,太宁殿有防护阵法,外人根本就不能进入。 如果不是外人,那又是何方高人,连澹台明灭布下的法阵也来去自如,甚至连这处灵力紊乱的洞府也能想来就来? 陆聘春越想越心惊,灵剑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存在? 25、痕迹2 自家洞府里来了一位来历不明的人,知道许多旁人不该知道的事情,陆聘春凝了凝心神,道:“仙长大驾光临,有何训示?” 那声音轻笑道:“本尊说了,你不要担心,本尊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 陆聘春怎么可能相信他只是一时好奇。 “你的师弟还等着你的,你要告诉他吗?” 陆聘春凄然道:“仙长,既然清楚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知我不可能告诉小师弟,我已经失去大师兄和二师兄了,不敢再贸然做任何事情。” “哈哈哈,”那声音突然笑起来,“所以一向照顾你的师兄们被杀了,你不仅不敢说,还要继续听命杀人凶手的差遣,继续帮他做事,甚至连伪造的家书都认了……” 陆聘春敏锐的发现他话里的漏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旋即悲戚道:“仙长,我不过是区区金丹境中期,如何能反抗灵剑宗的宗主,但凡我露出一点反抗之意,下一刻便是我的死期。” “所以你害怕了?”那声音嘲讽道。 “我当然害怕……”陆聘春道,“我为什么不能害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灵剑宗宗主!” “高高在上就能为所欲为?”那声音笑道,“所以你眼睁睁看着他们白死了?” 陆聘春脑中疯狂思考,接着凄凄道:“不然呢,仙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把这件事告诉小师弟又能如何,他也不过是被圈养的灵药罢了。” “有意思,灵剑宗宗主养徒弟当灵药——他想升仙想疯了吗?” 陆聘春呜咽道:“天下谁人不想升仙,仙长难道不想吗?” 那声音一顿,饶有兴趣道:“你在问本尊?” 陆聘春不再说话。 “师姐,师姐,你怎么了?”纪霄轻推了推陆聘春的手臂,“怎么突然一下子不说话?” 陆聘春回过神:“小师弟……” 纪霄道担忧道:“师姐……我不是为难你,师兄他们下落不明,我们应该向师父求助,万一师兄他们困在哪里正等着我们去救,我们又不告诉师父,这样不是眼看着师兄他们去死吗?” 陆聘春看着纪霄,眼前的小师弟一派担忧模样,还天真的以为师兄他们还活着,还想去求助他的师父。 他不知道,他的师兄们都是被他眼里慈爱师父给杀了的,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豢养的一味灵药。 她如何长得了口告诉他实情,她怎么敢告诉他实情。 纪霄:“师姐……” 陆聘春稳了稳心神:“没事你想多了,你知道我一向喜欢这种信纸和墨水,特意给师兄们寄了一些过去,他们有心,也特意用这种信纸和墨水写信回来。” “——原来如此!”纪霄脸上愁容顿时消失,“既然如此,师姐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不知我心中有多担忧!” 陆聘春强忍着心中酸楚,脸上带着笑:“我哪知道你心思如此细腻,竟这样猜想,你也是,有疑惑为何不早些问我,闷着脑袋胡思乱想——师兄们修为高深,轻易不会受伤,更何况他们的魂灯还在师父那里,如果师兄们真的出了事情,师父第一个会知道,你少胡思乱想。” 纪霄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师姐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是够冒失的,”陆聘春瞪了他一眼,随口问道,“这件事你跟其他人说过没?” 纪霄:“我哪里敢胡乱跟别人说,就连师姐这里,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来问问,啊——” “怎么了?”陆聘春直觉不好,急忙追问道:“你跟谁说了?” “来之前我去了趟太宁殿,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四师兄几句。”纪霄声音越来也低,“……师姐,我错了。” “你跟四师弟说了?!”陆聘春惊声道,“怎么能跟他说!” “我、我……想着四师兄常在外面走动,也许能帮忙想想办法。”纪霄愧疚道。 “他能想什么办法,四师弟现在连修为都没了,他自身难保他能想什么办法。”陆聘春急切之下,冲口而出,等到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 “‘自身难保’?”纪霄疑惑道,“四师兄虽然没了金丹和修为,但他在灵剑宗,有同门护着有师父看顾着,他能有什么难保的?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聘春:“没有,只是想到四师弟现在没了修为,又和上古神器灵犀石结契了,难免有些想走捷径的不轨之徒对他有什么想法。” “唉,说得也是,那灵犀石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今早我去给四师兄送药,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纪霄颇为惆怅。 “那你常去四师弟那里走走,多和他说说话,让他心情稍微好点。”陆聘春嘱咐道。 “是,”纪霄点头答应,“师姐,那我走了,一大早给你添堵挺不好意思的。” 陆聘春拍了拍他肩膀:“你是我师弟,说这些做甚,只是以后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早些跟我说,别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好,我听师姐的。”纪霄如释重负,脸上也带上了轻松的笑容。 陆聘春:“去吧,杨霁那边你也多上点心,那人实在可恶,害得玉舒成那样。” “我知道,那我先去了。”纪霄笑着点点头,走出洞府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峰渐渐拧紧。 他回头看了眼简陋至极的洞府门口,心里的猜测从五六分涨到八九分,几乎已经能够肯定,大师兄和二师兄出事了,并且师姐知道内情,师父……师父那里也有问题。 陆聘春目送纪霄背影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凝。 “你觉得他会相信你那些话吗?”那个声音戏谑道。 陆聘春淡淡道:“不管他信不信,现在我们只能这样,别无他法。” “真的吗?”那个声音轻笑道,“那你为何害怕他去找温玉舒?” 陆聘春:“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不是吗?” “你真的这么想?”那个声音哈哈一笑,“你不想纪霄去找温玉舒,那你呢,那你去找温玉舒作甚,你不是也把他那块灵犀石当做救命稻草吗?” 陆聘春心中震惊,面色冷凝道:“仙长,你究竟是谁,有何贵干?” 闻昭从半空中显露身形,轻笑道:“本尊姓闻,闻昭。” 26、幻术 温玉舒睡得晚起得早,恹恹的没精神,在院子里倚着花树半梦半醒的睡了一上午,快到中午的时候,院门被叩响了。 “谁呀?”他懒洋洋的问了句。 “温师兄,我是思过崖的弟子,纪霄师兄说找你有点事儿,让我过来通传一声。” 温玉舒坐起来,捡尽身上掉落的花瓣,云璎躺在臂弯里睡得四脚朝天,扯了扯云璎耳朵,小家伙打了个哈欠转个身,又睡过去了。温玉舒看着好笑,戳了戳云璎的小鼻子,问道:“喔,是什么事,纪霄怎么不过来?” “不知道,纪霄师兄在看守杨霁,许是关于杨霁的事情?我纪霄师兄挺着急的,要不温师兄先去看看?” 来得倒挺快。 “行,那我跟你去。”温玉舒笑了笑,站起来打开院门,一脚迈出高高的门槛,昨日那道阻拦他外出的法阵果然不见了,他脚尖落地,踏出太宁殿院门。门外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垂手站着等他,从头到脚整洁干净,连鞋子边缘都像第一次穿上般洁白。 见他出来,那外门弟子忙道:“温师兄。” 温玉舒笑着道:“走吧,别叫纪霄等太久了。” 那外门弟子住了嘴,在前面带路,温玉舒跟着他走,竟没遇上一个灵剑宗弟子。 思过崖是灵剑宗关押做错事情的弟子和邪祟的地方,昨日被抓后,杨霁便被关在此处。 温玉舒一路走到思过崖,见往日里看押严密的思过崖竟也没半个人影,忍了一路终于没忍住,笑着问那外门弟子:“走了许久还没走到思过崖吗,我都走累了,霁哥。” 那外门弟子僵直的背脊缓缓松下来,转回身,普通到转头就能忘记的脸,瞬间换成杨霁。 周边的景色层层消融,薄雾散去后,满院紫藤艳艳,树下藤椅上,云璎睡得四仰八叉,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竟然还在太宁殿。 温玉舒叹了口气,养这灵宠有何用,除了吃吃喝喝嘤嘤嘤,就是睡大觉,连有人打个警醒都做不到。 被叫破行踪后,杨霁显出身形,死死盯着温玉舒的手腕,脸上露出贪婪之意:“没了修为还能看出幻术,是灵犀石的作用?” 温玉舒故意把衣袖往上捞起,露出手腕上的结契之印摇头道:“这玩意儿也就你们争得跟乌眼鸡似的,其实什么用都没有,若是我靠他保命,早死了八百次了……是霁哥的鞋让我起了疑——” 杨霁低头看脚上的鞋,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 “灵剑宗内禁飞,外门弟子从思过崖上赶来,一路林深草密,鞋底鞋沿怎会干干净净?想是霁哥没留意这些细节吧。”温玉舒道。 “还有呢?”杨霁道。 “还有呀——好歹霁哥是金丹期巅峰境,就算本人关在思过崖,离得有些远,施展的幻术也没必要打折到这么程度吧?还是你那金丹境巅峰不过徒有虚名,实际上也就那样?”温玉舒语气转了个弯儿,笑意盈盈道:“我说这些,霁哥听了不会不开心吧?” 杨霁冷冷道:“少说这些,你若在意我高兴不高兴,昨天就不会发生哪些事——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回灵剑宗就是找我报仇的是吧?” “报仇,我这么爱你,就算是为了你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找你报仇做什么?我啊,回灵剑宗是为了祝福霁哥和奚璃公子白头偕老的,你看我连你们合籍大典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温玉舒把手腕往前伸,“喏,就是这个。” 杨霁目光随着他手腕移动而移动,眼神里的贪婪跟盛了几分。 “可惜啊,这灵犀石一旦认主,就不改了。不过幸好,合籍双修之人能共享——可惜霁哥对奚璃公子情深义重,竟是为了和奚璃公子长长久久在一起,连灵犀石都不要了。霁哥,你可知道我被关在柴房里,看着你们合籍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吗?我知你爱奚璃公子,但你不该把哄着我,特意把我带出灵剑宗,关在你们旁边,生生看着你们合籍——” “等等,”杨霁道,“昨天晚上的事不是你干的?” “我干的,什么意思——”温玉舒瞪大了眼睛,眼里全然是不被信任的失望:“我一直被关在太宁殿养伤,修为全废,我能干什么?不是霁哥故意带着奚璃在我面前合籍,让我死了这条心吗?” 杨霁怔了怔,像是被搞懵了:“我做这些干什么,我冒了那么大危险闯太宁殿带你下山,是为了和你合籍拿到……” “真的吗?”温玉舒强忍住笑,脸上露出惊喜表情,“我就知道霁哥不会骗我,可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进屋就被人绑了,捂了口鼻从后窗带走,扔到了柴房,紧接着就听到卧房里传来动静,然后、然后便看到天上异相,接着纪霄他们就来了,说你和奚璃合籍了……我、我伤心了许久。” 温玉舒忍笑忍得艰难,只好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伤心到了极致。 杨霁像是有所触动,往温玉舒方向走了一步,想要拉住他,“玉舒,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别过来,”温玉舒垂着头,胡乱抹了抹脸,装作哭得满脸泪水的样子,哽咽着道:“霁哥本来喜欢的人就是奚璃,是我想着只要我默默付出,总有一天霁哥能发现我的好,可惜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失败了。” “玉舒你听我讲,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和奚璃分开了,把他送得远远的,昨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屋里明明是你,可合籍之后才知道是奚璃——一定是澹台明灭搞的鬼,他觊觎你的灵犀石,想把你据为所有,就像三年前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那样,你们师兄弟几个都不过是他养的活灵药而已,他天资有限却一门心思想要飞升,一百多年了也没找到办法,就想动用禁术……” 温玉舒,“什么意思,关大师兄二师兄什么事,他们不是外出历练去了吗,师父修为高深,能看得上灵犀石?” “傻子,”杨霁把温玉舒揽在怀里,“你的大师兄二师兄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什么意思?他们怎么会死了?!”温玉舒震惊道。 “澹台明灭为求飞升,练习禁术,每五年便要消化一个金丹境的单灵根修行者作为补药……他本来只打算吃了你的大师兄,但阴差阳错被让两人知道了,不得已只能把两个人都吃了——你还记得三年前你的大师兄二师兄刚‘外出游历’后,澹台明灭突然闭关半年吗,那就是他一次吃了两个金丹期,一时消化不了,差点被反噬,只能闭关对冲。” “不可能!”温玉舒摇头道,“我不相信!” 杨霁道:“这些事情你师姐陆聘春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以去问她。” “师、师姐为什么会知道?”温玉舒慢慢套话,心里已经七七八八凑出了一个真相。 杨霁道:“陆聘春是澹台明灭的私生女,专门帮他看管你们这些‘灵药’。” “陆聘春是澹台明灭的私生女?!”温玉舒微微有些惊讶,但旋即一想昨天晚上陆聘春突然来找他,便也想通了其中关窍。 “不止如此,就连纪霄,也猜到一些皮毛,你们师门上下,只有你被瞒在鼓里。” 温玉舒摇摇头:“我不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师父光明磊落,人人皆知,他怎么会练习禁术,还用自己的亲传弟子当灵药,我不相信。” 杨霁爱怜的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跟你一样不能接受,以前我只觉得澹台明灭假模假样,但也没想到他的胆子那样大,敢去练习禁术,直到昨晚我被关进思过崖最底层,那里关着的不是极为厉害的邪祟,便是犯了大忌但又不能杀的宗门长老,纪霄不知道,他以为思过崖最底层能让人多受罪,就把我关了进去。” 杨霁眼睛发亮,道:“我在里面遇到一个人——也不算是一个人了,是关我的那间牢房的前任犯人,他在被折磨死前留下了一段神识等待有缘人打开,那段神识里,不仅有澹台明灭残害同门修行邪术的罪证,还有这位前辈的全部功法修为,里面恰好有一个功法能让人重生修炼出金丹。玉舒,你跟我走,我教给你,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 温玉舒:“……” 主角光环走哪都能亮瞎全场,都下狱了还能碰上奇遇。 “霁哥,那你现在只有灵识逃回来了,思过崖里的身体不要了吗?” 杨霁发狠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现在还扳不倒澹台明灭,只能做他案板上的肉,身体就不要了,等出去以后,再找个适合的躯壳暂时用着,等到了出窍期,不要躯壳也可以。” “好,霁哥我跟你走。”温玉舒抬起头看着杨霁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 杨霁:“好,我们现在就走——” “但是走之前,我想问霁哥一个问题。”温玉舒笑起来。 杨霁心里有些微微发紧,勉强笑道:“你想问什么?” “既然霁哥对我情深意重,方才为何要用幻术迷惑我?霁哥在幻术里把我带到思过崖,是想让我看到什么?”温玉舒歪了歪头,露出一丝天真。 “我、我是想——” “你是想着反正逃出去的机会不大,不如让我‘看清楚’澹台明灭的真面目,从而对澹台明灭生出反心,你得不到的,也不能让澹台明灭得到。可惜啊可惜,你的幻术漏洞太多,被我识破了,不得不改变方式试探我对你还有几分情意,结果发现我对你依旧‘情深意切’,所以你打算带上我这个护身符,澹台明灭投鼠忌器,你就能多几分胜算,是这样吗?” 杨霁冷下脸来,放开温玉舒,掐着他脖子道:“既然你都知道了——” 温玉舒:“你便只好破罐子破摔,拉着我一起做死命鸳鸯,太宁殿现在又没别的人,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对吗霁哥?” 杨霁道:“现在开始怕了吗?” 温玉舒扬眉:“谁不怕死,霁哥不也怕死吗?” 杨霁道:“谁能不怕死,不怕死的修什么仙,享什么万古。” “霁哥活得很明白,说实话我挺欣赏你这种光明正大的不要脸……” “——你!”杨霁恼怒道。 “别恼,这是真心夸你,”温玉舒笑眯眯道,“就冲这个,我都想把灵犀石直接送给你——别急,还有下一句。” 杨霁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可惜啊,虽然这个灵犀石所有权是我的,但居住权是另外一个人的。”温玉舒摸了摸手腕上的印记叹息道。 “什么意思?” 温玉舒往他背后扬了扬下巴:“灵犀石里住了位大佬,大佬就在你背后,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分一半床位给你?” 杨霁猛地回头,只见紫藤花架下的藤椅上,坐着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人,小狐狸躺在他怀里,笑得极其谄媚。 “魔尊大人,我还以为灵剑宗的风景太好,让你乐不思蜀忘了还有个老巢身处险境朝不保夕呢。”温玉舒凉凉道。 27、诡辩 杨霁大惊,把温玉舒死死扣在手中,寒声道:“他是谁?” 温玉舒脖子被掐得太紧,不舒服的咳了咳:“要不你先松开,我怕你一个不小心,把我失手掐死了——不仅拿不到灵犀石,连保命的筹码也没了。” 闻昭带着兜帽,比在灵犀石里还遮得严实,连下巴尖都看不到。听温玉舒调侃杨霁,便笑道:“这位杨——杨公子,你尽管掐,掐死了算本尊的,本尊即可放你走,再赠送一打孤本作为见面礼。” “原来魔尊大人如此想和我做一对死命鸳鸯,您的有这等心意,如何不早些说与我知晓,我对魔尊大人亦是情根深种,恨不能早些和魔尊大人一起共赴黄泉。霁哥,你现在便成全了我这小小心意,即可掐死我,我在奈何桥头等着魔尊大人,咱俩手牵着手,一起等来生……”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魔尊大人作恶多端,奈何桥怕是过不了,得先去上刀山下油锅,十八层地狱来回滚百十来圈怕都消不了曾经做的恶,那我不是得在奈何桥上等好多好多年……划不来划不来,罢罢罢这死命鸳鸯还是不要做了,好处捞不着,闹不好阎王殿上老阎王人老珠黄判错案,把我当你同伙,来个株连九族,我这心地善良的老好人还得去受罪。这样看来,眼下是死不得啊” 杨霁见他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正经事,遂怒道:“闭嘴。” “霁哥你变了,方才还期期艾艾对我陈情,这才眨眼功夫就变了脸,开始吼我了,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吗?”温玉舒委委屈屈道。 杨霁哪里见过“温玉舒”如此不要脸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温玉舒是端方君子大家风范,除了脑子不清醒,其他的一切都是他想要成为的那样,眼下这种混不吝的样子,和他记忆的中温玉舒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惊道:“你不是温玉舒,你把温玉舒怎么了?!” 温玉舒瞥了杨霁一眼,冷冷道:“你问我温玉舒去哪里了?你不是最清楚他去哪里的了吗,万窟山你挖了他的金丹,把重伤的他扔在那里,带着你的小情人走了,你觉得他能在哪里?” “他、他死了?”杨霁像是脑子里有一根弦突然蹦断,他有些站不稳,微微晃了晃。 “是啊,”温玉舒凉凉道,“被你亲手杀死的。” 杨霁恶狠狠道:“你是谁?” “我啊,”温玉舒怔了一会,突然笑起来,“找你索命的孤魂野鬼啊。” 杨霁不再与他胡扯,他的灵识从思过崖逃出来有一会儿了,那边看守的人很快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当务之急是要把赶紧逃出去。想到这里,杨霁看着紫藤花架下稳坐如山的“魔尊大人”,寒声道:“这位仙友,在下杨霁,无意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想与你为敌,温玉舒暂且借我一用,等我下山安全后,便把他还给你,届时你想打想杀,皆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喂,你这人好歹坚持一下啊,这么快就跪了吗——”温玉舒笑道,“我跟你讲,这位魔尊大人看着架势十足,实际就是个空壳子,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干掉他,然后我俩私奔共享灵犀石!” 杨霁本在认真观察这位神秘的魔尊大人,他本就是富贵险中求的性子,有心想试一试他的实力,但听温玉舒这么一说,反倒不敢动手了。 温玉舒被杨霁摁在身前,背部和杨霁胸口紧紧贴着,方才感觉到杨霁跃跃欲试的心跳,猜测到杨霁想要试探闻昭,他对闻昭现在还存了几分实力一点底都没有,怕这莽小子真一招把他金大腿干掉,那就一秒变搞笑文了。 他才一招接着一招的加码,让杨霁摸不清闻昭的底细,摸不透他和闻昭的关系,激将法眼看没用,他又接着换招儿,怂恿道:“霁哥放心上,我对他太了解了,干掉魔尊大人,除了能得到灵犀石之外,他在灵犀石里还藏了许多功法秘籍仙器——云遏琴知道吧,在灵犀石里云遏琴只配被摔了听响儿!” 杨霁:“……” 温玉舒拍了拍杨霁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很震惊,当时我摔云遏琴听响儿的时候也很震惊,没办法孤陋寡闻就是这么露怯。怎么样霁哥,要不要去宰了他,然后我俩独霸灵犀石,从此修仙问道,制霸天下。” 杨霁道:“……你闭嘴!” 温玉舒眨眨眼:“霁哥莫怕,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啊,还没试过,别老想着失败,万一就成功了呢?” 闻昭点点头:“杨公子,不如听听这位‘孤魂野鬼’的建议,且试上一试?” 温玉舒点头如鸡啄:“对对对试一试,最多不过是一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放一万个心,这位魔尊大人不吃人,也不会顺手把手下败将的魂魄当火炮捏着听响,魔尊大人虽然和我不对付,但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杨霁捏着温玉舒脖子的手微松,温玉舒脸一沉,暗忖道要坏事,原文里杨霁胆大心细,直觉异常敏锐,怕是刚才那些插科打诨没把这摊水搅浑,温玉舒瞪了还大马金刀坐那儿装大尾巴狼的闻昭一眼,在主角面前悍跳容易出事的好伐。 “霁哥,不要犹豫了,他若是真有余力,干坐在那里作甚,早把你杀了了事——” 杨霁一听,反倒往后退了一步,温玉舒心里谢天谢地,这人疑心病重,越是明显反而越是怀疑,当下冷声道:“这位魔尊大人,方才杨某的建议你看如何?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杨某无福消受灵犀石,我俩无冤无仇,何必为难对方?” 温玉舒趁机添油加火:“别啊霁哥,眼下我还有一半灵犀石的所有权,等以后他完全恢复了,就会把灵犀石全部拿下,到时候你再想来抢灵犀石,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杨霁继续往后退,直退到太宁殿院门口,远处隐隐传来呼声,杨霁知道时间快来不及了,往温玉舒后背心上重重一拳,消失在原地:“就此别过,此人诡计多端,魔尊大人别被他玩死了!” 温玉舒晃了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感觉五脏六腑统统裂开了,重重倒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杨霁!杨霁!” 闻昭也晃了晃,旋即起身往门口走来,没走几步身形已渐渐透明,温玉舒昏迷前看着闻昭消失的身影,呕得又是一口血吐出来:“没那个本事你出来作甚,老子本来不用受伤,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28、逃命 “师兄醒了,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温玉舒睁开眼,眼前是纪霄担心的脸,云璎不知道跑哪去了,竟然没围在他脑袋边嘤嘤嘤,温玉舒一时还不太适应,瞟了四周一圈,还是没他的踪迹,他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厉害。 纪霄见状忙端了一盏茶来,扶温玉舒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师兄,思过崖那边乱了套,杨霁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把思过崖那边关押的邪祟恶魔全都放出来了,连最底层关押的大邪祟也跑了好几个。他趁乱脱了身,只留了个躯壳在那里,把追踪的长老们都骗了过去,以为他还老实待在牢里,这才疏忽了,让师兄受了好大的罪。” 温玉舒缓缓喝了一盏茶,润了润喉咙,声音异常虚弱:“师父呢?” “去追邪祟了,连长老院们的长老只留了两位镇守宗门,其他的全都散出去追踪邪祟去了……”纪霄道。 “最底层的跑了几个?” 纪霄安慰道:“师兄不用担心,灵剑宗有护山大阵,那些邪祟不敢在此逗留,也不敢返回灵剑宗。” “听说最底层的邪祟极其凶残,此番跑了,除了我灵剑宗前去追捕,其他宗门呢,可有通晓?”温玉舒缓缓道。 “镇山河响了四十八次,已经昭告天下逃跑的邪祟信息,师兄伤得太重,好好休息才是,其他的不用操心。” 温玉舒垂首道:“杨霁是我带到灵剑宗的,也是我用尽手段塞进内门的,他做下这些事情,我难辞其咎。” “师兄……” 温玉舒决绝道:“纪霄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必定要把杨霁给抓回来,否者我心不安。” “可是师兄现在……”纪霄咽下后半句话,担心的看着温玉舒。 “你是想说我现在这个模样,没了金丹,没了修为,还妄想帮师门清理门户,纯属说大话是吧。”温玉舒道。 “不是,师兄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纪霄张张口,眼睛微红。 “师兄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意已决,你若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要阻拦。就算我不能亲手把杨霁拿下,能多一个人找他,也算多一份力量,你说是吗?”温玉舒坚定道:“如果不能出一份力,只能呆在师父给我造的安乐窝里,算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纪霄像是再也无法阻拦,深深看了温玉舒一眼,咬了咬牙,道:“师兄,我知道太宁殿阵法怎么解除,你跟我来。” 纪霄扶着温玉舒往外走到院门处,院门上的阵法感受到温玉舒的靠近,已经开始往外弹出阻力。 纪霄让温玉舒站在一边,他顺着门板上雕刻的花纹倒腾了一阵,不久大门上出现一个红色圆点,纪霄在上面轻轻一摁,温玉舒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突然消失了。 “师兄,我把阵法暂时打开了,你随我来。” “好。”温玉舒紧跟着纪霄踏出太宁殿大门,“你怎么知道师父的阵法?” 纪霄一怔,苦笑道:“我小时候调皮,常常被师父关在房中思过,师父在门上用的就是这种阵法,我贪玩,想出去,就一直琢磨那个阵法,可能是我对阵法有些天份吧,查了许多古文秘籍,最后终于找出了解除阵法又不惊动师父的方式,但师父已经不关我了,想不到第一次使出来是帮师兄脱困。” “晚点等我下山,你把阵法暴力破了,再去长老院报我失踪。”温玉舒看了看四周环境,道,“就送到这儿吧,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走得匆忙,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丹药师兄且带上。”纪霄从储物袋里取出几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温玉舒。 温玉舒接过后放进自己的储物袋,道:“你回吧,我这就走了。” “师兄保重。”纪霄道。 温玉舒忍着内腑剧痛,咬牙往前走,走到前面路口转弯后,靠着石壁等了等。 “叽叽叽!”小狐狸云璎从背后石壁滑下来,坐到温玉舒肩膀上。 温玉舒伤得太重,被小家伙这么一坐,差点原地去世,他强压着咳嗽,拍了拍云璎的脑袋示意他下去:“小祖宗,差点踩死我了。” 云璎跳下来,仰头看着温玉舒,眼里有些担心。 温玉舒蹲下来,摸了摸他脑袋:“没事,暂时死不了……是师姐吗?” 云璎点点头,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番。 从刚醒来不见云璎,他心里便起了疑,故意试探了几句,“纪霄”果然开始把他往那处引,为了不着痕迹的帮他打开太宁殿大门,连小时候被师父关禁闭这种鬼话都能编出来。纪霄入门最晚,虽然按照师门规矩喊他师兄,实际上年纪比原主还大几岁,入门还不到四年,扯什么“小时候”?真有小时候,也只有师姐陆聘春才有。 何况纪霄受命在思过崖看守杨霁,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哪有那个时间回太宁殿来看温玉舒,只有置身事外、且是澹台明灭私生女的陆聘春才最有可能出现。 云璎是灵兽,鼻子最是灵敏,陆聘春能改变形貌,却改变不气味,想必云璎是看见容貌和气味对不上,才警觉的藏起来。 温玉舒起先只是怀疑,现下云璎已经证实,他掏出储物袋里的那几瓶灵药,不仅顾全了方方面面,竟然还有一瓶专门针对五脏六腑的丹药——哪里是随手拿了身上有的灵药,分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温玉舒越来越想不明白陆聘春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了,但有一点他能肯定,陆聘春和他无冤无仇,在原文里也是个无世无争之人,她变着法的让他离开灵剑宗,甚至顾不上他身上还有重伤,离开灵剑宗流落江湖很可能死得很惨——参考原文里原主的下场,空有美貌无力自保——仍然要让他走,只能说明一件事,留在灵剑宗,他会死得更惨。 云璎十分有眼力见的给他叼了根枯枝来,温玉舒深吸一口气,撑着枯枝,加快了步伐。 他必须离开灵剑宗,立刻。 狗日的闻昭,干啥啥不行,吃瓜第一名,逃命的时候永远缺席。 29、琴仙庙 六月三伏,赤日炎炎。 温玉舒背靠着藤编的书箱,头上戴着书生帽,顶了一张大荷叶,坐在马车上,云璎躺在他腿边,睡得口水直流。 “温公子,再过一个山头,前面就是泰平州了。”行商老丈回头朝他道。 温玉舒被太阳晒得懒洋洋,闻言道:“知道了,今晚咱们能进城吗?” 一个月前温玉舒逃出灵剑宗,在山脚永安镇找了个乞丐窝蹲了几日,果然见灵剑宗派出大批人马地毯式搜寻,如果他着急忙慌的赶路,或者乔装打扮在永安镇租住,一定逃不了。 过了好几日,他才钻进一家卖棺材的车队里,在棺材里躺了七日,悄无声息远离灵剑宗,中途换了好几个身份,三日前假扮成赶考的书生,拦了个行商的马车队。 车队不大,一共只有三辆马车,爷爷带着四个孙子一共五个男丁护送,说是两个儿子都被山匪抢货杀了,现在不敢在运贵重物品,车上装的是粗麻布匹,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怕是不能,公子出门少怕是不知道,有句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公子别看眼前这山不远,真要走起来就算咱们有马车也得走上一整日。眼下已经是申时,等日头偏西了,咱们就得埋锅造饭,不过公子放心今晚不必露宿野外,这条路咱们爷几个跑惯了,前面不远有个荒庙,每次我们都在哪里住一宿,明天再赶大半日,就到泰平州了。公子身子不好再睡会吧,等到了地儿,再叫你起来。” 温玉舒点点头,夏日炎炎正好眠,他重伤未愈,虽有陆聘春送的灵药,一个月过去,也不过好了五六分,行走坐卧间仍然不太舒坦。 “天可怜见的,读书读成一把骨头,你看温公子那病恹恹的模样,还要去赶考,我看那能不能下考场还不知道呢——” “小声点,读书人不容易,咱们爷几个算了一路的帐都没扯清楚,人家写写画画一会就算清楚了,温公子多好的人呐,可别触人家霉头。” 温玉舒假装没听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叫他:“温公子快醒醒,到地方了。” 温玉舒缓缓醒来,见日头已落山,车队停在了一处荒庙外,这荒庙甚大,就算破败了也看得出曾经的辉煌。 他仔细辨认着牌楼上掉漆掉得只剩一星半点的字——“琴仙庙”。 温玉舒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便放到脑后,先下车往庙里走。 庙中有个巨大的石像,身形修长,衣带飘飘,风姿好似仙人般。可惜这位“仙人”命途多舛,脑袋不知去了哪儿,只剩脖子以下还立在这儿饱受风雨。 “公子,地上湿寒,老头子把大车卸下来拉进来,今晚公子还是睡车上。” “谢谢老丈。”温玉舒笑着道。 “不用谢,老头子还没谢公子呢,这三日教我孙儿学做账,公子大才,能写文章还能算账,此次赶考必能高中。”老人奉承道。 温玉舒:“借您吉言。” 爷孙三辈都是勤快的好手,赶在夜幕彻底降临前收拾妥当,点燃火塘,架起铁锅烧水做饭,还放了几个葱油饼子边上烘烤。 云璎饿得狠了,巴巴坐在火塘边,望着烤饼直咽口水。 “公子家的小狐狸可真有意思,跟我家看门的狗差不多——” “叽叽叽!叽叽!叽!”云璎龇牙咧嘴冲他吼。 那人往后倒退一步,“好好好,你不是狗,你是好看又聪明的狐大爷。” 云璎这才傲娇地扭过头,又开始盯着葱油饼流口水。 爷孙几个面面相觑,旋即哄然大笑。 温玉舒给自己弄了个舒服的窝,许是伤了骨头,虽然在灵药的帮助下愈合了,但没到晚上,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里就开始钻心的痛,眼下还在逃命阶段,不敢停下来找大夫好生看看,只能自己硬生生忍着,所以每天晚上都是最难熬的。 他窝在被子里,咬了根花椒木,开始静静等着痛觉苏醒。 爷孙几个见怪不怪,知道这位温公子晚上睡得早不吃饭,便压低了声音。 云璎跑回来,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他和往日一样,没什么异常,竖着尾巴跑回火塘边继续守着。 没一会儿吃完饭洗了锅,几人抹了嘴巴,各自找地儿盖着破被子合衣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地上传来一阵震动,温玉舒夜里睡不着,一瞬间被彻底惊醒,云璎更是直接跳下去,往破庙外跑去。 震动声越来越大,云璎也急匆匆跑回来。 温玉舒知道事情不妙,脸色变了变:“老丈!老丈快起来!” 出门在外,行商们本就警觉,地底传来的声音在温玉舒看来十分清晰,但在普通人听来却还没有到能感觉得出来的程度。 但温玉舒这么一喊,爷孙几个几乎是立刻翻身而起。 “温公子,怎么了?” 温玉舒脸上几番变换,终是咬了咬牙:“出事了,几位若信我,立刻舍了辎重货物,骑马往泰平州去。” “啊?”爷孙几个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温公子让我们丢了财物,这——” “不信也罢,同行一路缘尽于此,云璎,我们走。”温玉舒几乎是立刻下车,连装样子的书箱都不要了。 然而还没走出破庙山门,脸色一变,迅速退回来,爷几个巴巴望着他,见他回来,正要开口问。 温玉舒道:“到墙角去,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爷孙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同行三日,知道这位赶考的温公子是有大学问的人,故而没追问,都跑到墙角边缩成一团。 “哟,这破庙没剩几片瓦,倒还热闹呢,里面的爷们,小妇人和家人走散了,想在此处借住一宿,不知可否?” 一个娇娇娆娆的声音并着一串铃铛声传来,说话间已从山门外娉娉婷婷的扭过来。 云璎站在温玉舒前面,浑身的白毛炸开,张嘴露出细白的牙齿示威。 “呀,好可爱的狐狸,这这么小,断奶了吗?” 温玉舒背对着大门,盘膝坐在火塘前,正仔细烤着手上的葱油饼,闻言笑道:“姑娘说笑了,早断奶了,这是御兽宗培育的灵兽,专陪人玩耍的小东西。” “御兽宗……”门外那人迟疑了片刻,旋即嘻嘻笑道:“原来是御兽宗的哥哥,外面夜深露重,小女子可否进来陪哥哥烤火?” “小女子……”温玉舒咂摸两下,笑道,“荒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姑奶奶行行好,把你后边吊着的影子往别处引吧,这破庙好歹还能给过路的行商落个脚,一会儿您二位法力全开,怕是连梁上唯剩的几片瓦都得灰飞烟灭——在哪打都是打,何苦来哉?” “小女子也不想打啊,嘤嘤嘤,还请哥哥帮帮忙,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温玉舒调笑道:“可别,在下家中已有妻室,凶悍无比,小心被他听到,扒了你的皮当围脖。” 30、契主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破庙野火,孤身女子。 墙角出传来爷孙几个牙齿打颤的声音。 温玉舒不动声色,仍旧只专心看着手上的烤饼,背后的一股凉意渐渐逼近,一双湿哒哒的手搭在肩膀两侧,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好生无情,小女子又不贪图公子妻室之位,只是路途寂寞,见公子俊俏模样,想和公子搭个伴,消遣漫漫长夜……” 温玉舒强忍住往外翻涌的鸡皮疙瘩,镇定自若道:“姑娘盛情,在下却之不恭,只好从了。回头我那悍妻赶来,姑娘可得给我做主。” “公子怎么不和夫人一同出行?”那女子贴在温玉舒背后,素手抚上温玉舒胸膛。 “还不是怪一路上的野花美艳多情,在下乱花渐欲迷了眼,被夫人爆锤一顿,这才狼狈出逃,不过算时间,夫人也要追上来了——说来惭愧,在下从来没在夫人手底下跑脱过。” 温玉舒笑眯眯道:“姑娘,春宵苦短,不如咱们早些安眠,一来姑娘身后有追兵,二来在下也不是自由身,眼下条件虽然简陋的些,你我二人情深意切便也足够了。” 背后的女子微微一顿,直起身瞟了缩在墙角的爷孙几人,轻声细语道:“洞房花烛夜,这破庙连点红绸子都没——” 温玉舒笑道:“这还不简单,恰好车上有几匹白布,把那几个行商杀了,用血染染不就成了?” 话音未落,墙角几人噗通跪下。 “公子长得俊俏文弱,这心啊,却不是一般的狠。”那女子轻轻锤了温玉舒胸口一圈,娇嗔道。 温玉舒假意咳了几声,“洞房还没入,姑娘便要杀夫了吗?” 那女子在火塘边坐下,顺手拿走温玉舒手上烤热了的葱油饼,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温玉舒毫不顾忌的从她头顶打量到脚底,果然在她□□的脚踝上看到一串铃铛——瞿初瑶,原文里疯狂迷恋杨霁,最后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原文出场时,以散修身份在升仙榜上排名六十八,天资极高,本命法宝便是脚上这串透骨铃,据说是由十八个邪修的颅骨炼化而成,邪气得很。 “原来是瞿初瑶瞿姑娘,失敬失敬。”温玉舒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公子知道本姑娘大名?”瞿初瑶像是饿得狠了,几口便把那块巴掌大小的葱油饼囫囵咽下。 “姑娘芳名远播——” “你想说臭名昭著也可以,本姑娘不在乎,倒是你这小白脸哪来的?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内腑空空,本姑娘想拿你炼化都没法。”瞿初瑶嫌弃道。 温玉舒笑道:“方才便和瞿姑娘说过,在下是被家中悍妻赶了出来,能在他手下混条活命已是难得,哪里还能保住修为。瞿姑娘,你看火也烤了,饼了吃了,家常也拉了,不如——” “想赶本姑娘走啊?没门。”瞿初瑶一把揪过躲在温玉舒身边的云璎,摁在怀里抱着,恶狠狠道,“就是这只小狐狸崽子,害得本姑娘以为前面有个修士,浪费本姑娘逃命的时间,哼,不如就把你吃了,好歹做个饱死鬼,黄泉路上不至于饿肚子受罪。” 云璎四脚挣扎乱踢:“叽叽叽叽!” “这个主意不错,把这小狐狸崽子扒皮剔骨,挂火上烤喽。”温玉舒看着云璎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笑道。 云璎委屈脸一秒变龇牙咧嘴凶恶样冲温玉舒咆哮,却在瞿初瑶看不到的地方朝温玉舒拼命眨眼,温玉舒不动声色,笑眯眯道:“谁叫你是夫人养的,只好委屈你先下黄泉探探路。” 瞿初瑶瞟了一眼外面——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对这位胡编乱造瞎扯蛋的美人兴趣淡了几分。 但她行迹已经败露,后面一直追着的影子甩都甩不掉,前面便是泰平州——那里有她的死对头,往日里便能绕多远就绕多远,现下被人当野狗似的追打,更不敢靠近。 想到这里,瞿初瑶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藏的东西,犹豫片刻,试探道:“道友,打个商量……” 温玉舒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云璎的爪子几乎快要抓透了瞿初瑶的衣衫,装模做样的挣扎着,眼神飘忽不定有些贼眉鼠眼,他留了个心眼,从容镇定地笑道,“孜然味还是椒盐味吗?不如蜜汁味!正好马车上有昨天掏的一罐蜂蜜,蜜汁烤狐狸,绝了——今晚月色正好,再来一壶烧酒小酌,幸甚至哉,恨不能再高歌一曲。” 瞿初瑶:“……” 瞿初瑶把云璎扔还给他:“尊夫人怎么没打死你?” “大概是看在脸的份上,毕竟是这张脸十分有杀伤力。”温玉舒搂着云璎顺了顺毛,云璎前爪在他怀里刨了刨,眼巴巴的看着他,温玉舒不着痕迹的朝云璎点点头。 瞿初瑶拍拍屁股站起来,“行了,你们几个快滚,本想先杀几个垫背,黄泉路上不至于寂寞,现在——算了,老娘怕黄泉路上闹翻了天,滚吧滚吧。” 爷孙几个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连财货都不敢拿了,“谢大仙不杀之恩!谢大仙不杀之恩!” 温玉舒正要说些什么,怀中云璎爪尖突然冒出来,轻轻扎了他一下,温玉舒心头一惊,知道缀在瞿初瑶后面的“影子”到了,爷孙几个怕是走不了了。 瞿初瑶亦是脸色大变,慌乱间甚至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老丈且慢,”温玉舒突然出声道,爷孙几个已经半只脚踏出门槛,闻言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道:“公、公子,还有什么要给小人交代的吗?” 温玉舒脸上带着笑,从怀里取出储物袋,故意翻了翻,露出袋子上的灵剑宗标识,慢腾腾拿了一瓶陆聘春给他的灵药,道:“路上多劳老丈照顾,这是灵剑宗内门灵药,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多重的伤都能缓一缓。” “使不得,仙家灵药凡人哪里配用!” “拿着吧,好歹是我一点心意。”温玉舒把药瓶放到老丈手里。 爷孙几人激动地跪下磕头,又是一阵感激涕零后,骑马往泰平州方向去了。 瞿初瑶一语未发,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爷孙几人背影消失后,方才转头打量温玉舒:“还以为道友是御兽宗的人,才能带着一只有镇山神兽血脉的灵狐,原来道友竟然是灵剑宗的高人,敢问高人姓甚名谁?” 不知是不是绑定了灵犀石的缘故,温玉舒五感远比以前跟灵敏,“灵剑宗”三个字一抬出,缀在远处窥视的“影子”果然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正在权衡什么。 温玉舒“嗯”了声,笑道:“方才没有自报家门失礼了,鄙姓温,温玉舒。” 温玉舒一出,不止那些影子停在原地不动,就连瞿初瑶也怔住了,旋即失声道: “温玉舒?灵犀石契主温玉舒?!” 31、至元丹 一个月前灵剑宗思过崖出事,灵剑宗动用镇山河昭告天下,几乎整个修真界都被惊动了,四大宗门和仙门百家不说倾巢而出,但能调动的好手都往外派了,全力追捕外逃的邪祟魔物。 伴随而来的,是叛徒杨霁和灵犀石契主温玉舒的大名。 前者格杀勿论,后者诱人至极。 瞿初瑶的脸色都变了,下意识看向破庙外面自己来的方向,几乎是从嗓子眼里逼出几个字:“你脑子有病?!” “姑娘方才不是借着调戏我,趁机探过灵识了吗?脑子倒是没有病,就是五脏六腑经脉骨骼伤得严重,不过灵剑宗的灵药效果极好,一个月下来,快要好得七七八八了。”温玉舒胡扯道。 “没病你报什么名字?!”瞿初瑶抓狂道。 “不是你问我‘敢问高人姓甚名谁’吗?”温玉舒啧啧两声摇摇头,眼神里带了一丝可怜,道,“瞿姑娘年纪轻轻记性怎的如此不好,莫不是在哪里伤了脑子?” 瞿初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把捞过温玉舒,纤纤素手掐在他脖子上,狠狠一掐,温玉舒差点当场原地去了:“小仙女不如换把刀,这样我死得更快一点……” 瞿初瑶:“闭嘴,再说一个字现在就送你下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温玉舒耸耸肩,笑眯眯朝瞿初瑶道,“小可先走一步,奈何桥上等着姑娘,咱俩手牵手,下辈子投胎做鸳鸯。” 瞿初瑶鄙夷道:“你那位‘悍妻’不要了?” 温玉舒摊手道:“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部都要,哎哟——不愿意就算了,掐我做甚?” “看看你脸皮有多厚,还想左拥右抱,要不要脸。”瞿初瑶狠狠拧了他脸一把。 “叽叽叽!叽叽叽!”云璎眼神飘忽,围着他们转了几圈,连连点头像是表示同意。 温玉舒忍不住道:“你到底是哪家的?” 云璎:“叽叽叽!” 温玉舒:“滚滚滚,养不熟的白眼狼,找你家主子去。”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瞿初瑶正了正神色,掐着温玉舒脖子的手又重了几分。 温玉舒有些缺氧,两颊微红道:“仙女姐姐诶,要拿我这个活着的灵犀石当救命稻草没问题,我全力配合,好歹手下有个轻重,万一我死了你就真玩完了,敬业点成不?” 瞿初瑶手指松了松,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温玉舒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山门外有人恭声道:“里面可是灵剑宗温玉舒温公子?” 温玉舒垂眸看着脚下的小狐狸,在两人都看不到角度,朝云璎眨眨眼。 “在下清音宗明鸿文,受宗门师命追拿瞿初瑶,听说温公子被恶人掳走下落不明,想不到竟然在此处遇上温公子,温公子可是被邪修瞿初瑶所控制吗?” 温玉舒默不吭声,像是没听到。 瞿初瑶踢了他一脚:“问你呢!” “不是你不准我说话吗?”温玉舒道。 瞿初瑶:“……” 温玉舒道:“外面是明师兄吗?是我,温玉舒,里面有个女魔头想杀了我。” 瞿初瑶:“女魔头?!” “总不能说有个貌美的小仙女吧?”温玉舒凉凉道。 瞿初瑶这次是真想掐死他了。 明鸿文乃是清音宗代宗主的亲传弟子,升仙榜上排名四十二,实力不容小觑,自然能听清楚破庙里面两人的“窃窃私语”,知道两人不过是半路联手,以灵犀石为诱饵,想从自己手里脱身。 可他偏偏不能不上钩,灵犀石的好处其他人可能只穿凿附会的知道些皮毛,但他身为清音宗的年轻一代里面的高手,宗门重点培养的继任者之一,对这个曾经属于清音宗的灵犀石,恰巧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这一点便让他不得不上这个拙劣至极的钩。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下如此之大,偏是他明鸿文遇上了温玉舒,“温师弟莫急,这便来救你。” 瞿初瑶难以置信:“你们大宗门子弟都这么不要脸吗?” “非也非也,只是姑娘运气太好,恰巧遇上两个都是人中佼佼。”温玉舒笑兮兮道。 瞿初瑶:“……” 温玉舒假意腼腆笑笑:“真是不好意思了。” “我还是替天行道先把你杀了再说——”瞿初瑶喃喃道。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温玉舒笑道:“这么一看,姑娘果然并非在下良配——” 瞿初瑶:“???” “我家那位虽说河东狮吼了一点,隔三差五想把我剁了喂狗,但一想到福祸相依,只能捏着鼻子跟我继续过下去……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家那位忍功相当了得,能把刀片当饭吃,啧,越说越觉出他的好来了,唉,也不知他去哪儿浪了,再不来帮忙,真要手牵手一起走,做对死命鸳鸯。” “真当我傻?”瞿初瑶道,“温玉舒根本没有娶妻,悍妻不过是你现编框我的,说得跟真的似的,澹台明灭教的什么徒弟!” “当然是真的!内子见我长得好,怕我出去鬼混,还放了个眼线寸步不离跟着我,”温玉舒一指云璎,义正辞严道,“喏,就他。唉,瞿姑娘方才怎么就没把这小狐狸生烤了,没了他跟着,我才好跟你双宿双飞夫妻双双把家还……喂喂!不是还没烤吗,你挠我作甚,好好好我错了小祖宗别挠了,伤在我身痛在你主子心,喂喂真挠啊??啊啊啊小王八蛋!!!” 瞿初瑶:“……” 明鸿文:“……” 明鸿文:“温师弟合籍了?这么大的喜事……” “宗门未回禀,可不敢私相授受。”温玉舒被困在瞿初瑶身前,云璎伸着两爪子使劲挠他衣裳,时不时还蹦起来用脑袋撞他,没一会浑身上下便被挠成了一缕缕布条,眼看着都要露出来了,瞿初瑶才用脚尖轻轻把云璎踢开,道:“让你满嘴胡扯,活该。” 温玉舒皮嫩,不一时衣裳破洞的地方便露出满满的红痕,他委屈道:“瞿姑娘不愿同我双宿双飞吗?” “姑奶奶只想冷艳高贵——行了,你的明师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瞿初瑶努了努嘴,示意他看。 明鸿文的脸色确实非常难看,他在清音宗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同门敬仰着师长宠爱着,出门在外来往的也是各大宗门世家的嫡传子弟,彼此之间虽暗地相互较着劲儿,但表面上恭维并不少。何曾被如此轻慢过,还是在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一个升仙榜排在自己身后,一个修为尽失,加在一起还不够他下饭吃。 但投鼠忌器,看样子温玉舒已经和瞿初瑶这邪修搅合在一起,如若强抢,万一温、瞿二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了契主的灵犀石,又不知要流落何处尘封。 温玉舒假惺惺道:“还不是你演得太差劲儿,明师兄已经看出来我受你胁迫,准备和你这邪修唱双簧了。” 瞿初瑶干脆不理他了,朝明鸿文道:“姓明的,至元丹是我偷了,你追我一路姑奶奶几次差点栽你手上,眼下温玉舒在我手上,不如我俩打个商量……” “又来‘打个商量’,瞿姑娘见谁都‘打个商量’吗?那‘商量’可太委屈了,有事没事被你打。”温玉舒闲闲道。 “……”瞿初瑶:“你能不能不说话?” 温玉舒勉为其难:“好吧。” 瞿初瑶继续朝明鸿文道:“至元丹归我,灵犀石归你。” “不是……等等,姓瞿的你什么意思?还没保住小命就开始卖队友?太狗了吧。”温玉舒不满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现在是鱼肉中的鱼肉,闭嘴。”瞿初瑶冷冷道,“温玉舒我带走,进了泰平州我再放人,否者我便立刻吞了至元丹,再和这话痨一起死——想在你手下活命难,但若想死可就太容易了,逼得太狠,小心至元丹和灵犀石你一样都拿不到!”说着伸手摸了摸怀里,脸色顿时变了。 温玉舒噗嗤一声笑了:“哎呀,瞿姑娘丢东西了?” 瞿初瑶面如寒霜,脑中迅速闪过刚才情景,小畜生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走了至元丹!瞿初瑶目光如刀子似的,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山门外的小狐狸。 此时的云璎哪有方才追着温玉舒狂挠时的疯癫,只见他端坐石阶目沉如水,竟隐隐有几分狂傲之气,爪子边放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锦盒里空空如也。 “至元丹!”明鸿文、瞿初瑶二人异口同声道。 “不好意思两位,灵犀石是我的,至元丹呢也归我了。”温玉舒道。 “你找死!”瞿初瑶收紧了手,阴沉道,“至元丹呢,给我还回来!” 温玉舒颈骨嘎吱作响,脸色涨红喘息道:“还等什么大佬!再不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只见山门外昏黄月色下,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大氅的修长身影,手里拿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紫色丹药,在众人注目下,放进嘴里吃了。 “至元丹!”瞿初瑶、明鸿文心中震惊,脸上露出谨慎:“阁下是谁?” 闻昭吃下至元丹,抬脚便要迈进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抬头望向牌匾,像是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琴仙庙?”他一挥衣袖,本就摇摇欲坠的牌匾顿时掉下来,摔在地上成了碎渣,再也看不出上面的文字,厌恶道:“他也配。” “阁下与我清音宗曲宗主有何渊源?”明鸿文方才心思全在追踪瞿初瑶和灵犀石上,没留心破庙供奉的哪尊神,没想到竟然是自家的神——“琴仙”是曲念生的尊号,他沉声道。 闻昭哪会理他,朝温玉舒道:“我才睡了几日,你又闯什么祸了?” “讲点理,我好好的逃命,就被这俩大姑娘小伙子给缠上了,我很冤的。”温玉舒无奈道。 瞿初瑶:“他就是你的悍妻、夫人、内子?!” 温玉舒:“……” 闻昭:“???” 32、杀意 将军庙里一时鸦雀无声,温玉舒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随口编个是他随从小厮也比“悍妻”来得强,他指了指还掐在脖子上的手,强忍尴尬道:“那什么……大人,要不先把这事儿解决了?” 闻昭站在山门外袖手旁观,淡淡道:“嗯,你等的是你的悍妻、夫人、内子来救你,与本尊何干?” 温玉舒讪讪道:“这不没等到吗……大人,搁置争议,先解决眼下的棘手事儿如何?” “不如何,棘哪门子的手,本尊可没看出来,你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闻昭凉凉道。 “既然大人不愿意帮忙……”温玉舒叹了口气,看来闻霸总现在心情不怎么美好。他只好朝一脑袋雾水的瞿初瑶道:“那好吧,瞿姑娘我收回方才说的话,灵犀石归你,至元丹归我——不过有点可惜,至元丹已经被外面那人给吃了,怕是要不回来,你把我脖子掐紧点那我当挡箭牌,谁给你的好处多,谁听你安排,你就把我给谁。至元丹那玩意儿虽然珍贵,但明师兄能拿一颗,说明清音宗里还有不少,要不干脆我俩上清音宗得了。听说曲宗主醒了,想必找他老人家用灵犀石换东西,别说一颗至元丹了,说不定给你两颗。” 瞿初瑶果然掐紧了他的脖子,她一时闹不明白温玉舒和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是什么关系,怎么温玉舒一会儿殚精竭虑给他弄灵药,一会二人又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她道:“温公子说的想必大家都听到了,本姑娘所求不多,唯有自保二字。” 明鸿文张张嘴,瞿初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明鸿文,眼光放长远一点。” 明鸿文夹在瞿初瑶和神秘人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三方势力僵持片刻,温玉舒先撑不住了:“各位英雄好汉,在□□弱,就不跟三位一起罚站了,夜也深了,不如先各自找地儿歇一晚,明早再议?我怕再这么下去,几位没扯出个结论,我这会喘气的灵犀石先驾鹤西去了。” 瞿、明二人犹豫片刻,果真各自找地方坐了,闻昭还是呆在山门外,没有迈进一步。 温玉舒在瞿初瑶身边坐下,缓了缓呼吸,朝明鸿文道:“明师兄,琴仙庙是贵宗曲念生宗主的生祠?” 明鸿文点点头。 “我听家师说起,百年前魔宗破了须弥界入侵,四宗和仙门百家几乎倾其全力,才扑杀完入侵魔宗。”温玉舒道,“贵宗曲宗主首当其冲,事事冲在前面,受伤极多,才在后来的破镜中意外失败,不得不躺在镇魂棺里养魂百年,一个月前突然醒来?” “正是。”明鸿文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谨慎回答道。 温玉舒好奇道:“我看这生祠差不多也是百年前造的,看来当年曲宗主曾经在这里镇压过魔宗,当地百姓为了感谢曲宗主,才建了这座生祠。” “泰平州属于清音宗管辖范围之内,也是魔宗肆虐之地,确有听说宗主在此地鏖战,且差点战死此地。许是当地老百姓感激宗主,才建立了这座生祠,后来宗主听说后,让不许祭拜,各地造祠修庙才渐渐停了。”明鸿文道。 “曲宗主劳苦功高受之不愧,受人祭拜更是得享功德,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曲宗主倒是特立独行竟然不要。”温玉舒道。 “听你们这么一讲,我倒想起曾经有桩公案,”瞿初瑶道,“据说当年本不是曲宗主主动叫停‘琴仙庙’,而是接连发生了几件奇事,曲宗主才不得不昭告天下,不得修建生祠。” 温玉舒追问道:“什么公案?” 瞿初瑶下巴点了点庙中石像断头处,“你们看断头处。” 温玉舒仔细看了看,道:“上面似乎有焦黄印记?” 瞿初瑶道:“正是,据说当年建一座琴仙庙生祠便会被天雷劈毁一座,弄得人心惶惶,曲宗主才不得不下拎不许修建。” “竟还有这种事情?”温玉舒疑惑道,“不是说曲宗主带队驱魔,舍己为人丝毫不顾及自己,像他这种,天劫之类的不是反而应该照顾吗,怎么认准他劈似的?” 瞿初瑶瞟了明鸿文一眼,意有所指道:“这就得问他了,好端端的天雷不劈别人,专逮着他家宗主脖子上劈——也不知道私底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惊动天雷挨着劈。” “血口喷人!清音宗千年清誉岂容你这个邪修信口雌黄!”明鸿文怒道。 瞿初瑶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动不动就是千年清誉,张口闭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那些龌龊事还少了?就拿你们清音宗至元丹来说,专用于养魂固神,遇到强敌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颗至元丹下肚,能保魂魄神识一月不散,只有内门亲传弟子外出的时候,宗门才会赐下一颗保命。” “至元丹制作工艺复杂,药材要求不仅尽是些珍奇灵草,甚至其中一味药材不可再生,用一点少一点——东南海上蛮荒之地,有个小岛,里面的人与世隔绝,不与外人通婚,一代代繁衍下来,生出的残缺失魂的孩子越来越多,全靠偶然得的一根上古神龙的脊骨入药治疗。” “‘千年清誉清音宗’轻飘飘拿走了全村救命的药,没多久异人村成了疯人村——至元丹你们宗门上下吃了一百多年,怕是没剩几节骨头了吧?”瞿初瑶冷冷道。 “一派胡言!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异人村,什么龙脊骨!”明鸿文手中扣着剑诀,防备道。 “那是你还不够格知道,”瞿初瑶嘲讽道,“我母亲跳海逃生,在海里漂了一个多月,遇上出海捕鱼的疍民,侥幸捡回条命,为了味药材便能杀了一岛的人,还敢提什么清誉。” 温玉舒道:“难怪你要偷至元丹,瞿姑娘神魂不稳?” 瞿初瑶道:“我爹娘死于海难,师尊收留了我,他老人家半年前破镜失败陨落了。” “难怪不得,没了师尊帮忙固魂,你强撑半年已经到了极限,才会冒险偷明鸿文的至元丹。”温玉舒道。 瞿初瑶冷冷道:“龙脊本就是我们家族的东西,难不成清音宗抢走了就是他们的了?我是能力不够报仇无望,但凡能破镜元婴,总能杀他几个祭坟。” “姑娘好样的!”温玉舒拍手赞道,接着眼珠一转建议道,“要不就从明师兄开始杀起?” “……”瞿初瑶看傻子似的看他,“明鸿文,升仙榜上四十二位,我六十八位,我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约等于一个没受伤前的你,不然我能被他当狗似的追着打?你倒是嘴皮子一掀就喊打,没那个实力你让我怎么打?我还怕他听了后想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呐!” 温玉舒:“太清醒就不热血了……不应该高喊‘为我全族报仇’,然后硬冲而上,死而无憾吗?” 瞿初瑶翻了个白眼:“你话本看多了?” ——这样能屈能伸能苟命的人间清醒,怎么在原文里就成了个恋爱脑傻缺了呢? 明鸿文后知后觉,此时才觉出不对劲儿来,但为时已晚,温玉舒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活着走出琴仙庙!然而还不等他发出宗门的求救信号,一根银白的琴弦穿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