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拒绝吃软饭[虫族]》 1、美人蛇 公元22023年10月20号,阿斯特拉国最大的星网直播平台上,实时热度榜榜一的直播间标题吸引了众多目光—— “古华国纯手工定制木雕,先进来再说。” 封面是一张手绘的小狮子,正在……满脸不开心地拉磨? 刷到的虫皆是一愣,随后一脸懵逼地点了进去。 直播间的背景很简单,一面白墙,一张黑桌,桌上散放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还有几块打磨过的废木头和取下的指套。 桌前的人穿了一件纯黑高领衬衫,袖口系着银色纽扣,露出苍白的腕和修长的手。 那双手乍一看宛如白玉雕刻而成,骨感白皙又骨节分明,细看却能发现手指内侧有不少的茧,正一手持着与封面上如出一辙的木雕小狮子,一手用棉布将木蜡油沿着木材纹理的方向均匀涂刷,然后轻轻放下,等待蜡油干燥。 【哇终于做好啦!好可爱啊!】 【小狮子这么可爱肯定是想雌父亲亲了~】 【什么玩意?手工吗这是】 【嘶哈嘶哈,这么漂亮的手扩张肯定很疼吧】 【???楼上的冷静,是雄是雌还不知道呢】 【谁的裤衩子飞我脸上了】 直播间的弹幕刷的飞快,说什么的都有。有夸小狮子可爱的,有手控涩涩的,但更多的还是询问主播性别。 【主播到底是雌虫还是雄虫啊?】 然而桌前的人并未作出回复,只是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光屏上点了几下,温声说道:“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吧,感谢大家观看。” 话音刚落,直播间便黑屏关闭了,跳出一行金色花体字——您已下播,本次直播获赏金额:236星币。 宋青辰摘下护目镜和口罩,阖上眸重重地往后靠去,倒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惨白的灯光打在平静的脸上,更显得他发似浓墨,面如冠玉。 距他来到虫族世界已经两月有余,今天也是他开直播的第十天。 宋青辰原本是一名人类,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但是现在,他却成了一只雄虫,一种在虫族社会地位极高的存在。 他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偏僻小山村待了许多年,早已习惯了那种简单的生活方式,以及悠哉缓慢的生活节奏。当他在医院里醒来后,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世界时,内心是相当慌乱与迷茫的。 没了? 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连着那个亘古长青生生不息的地球,就这么没了? 当时的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隔着窗户望着那片蔚蓝的天怔怔出神,根本听不清旁边护士的温言细语。 家住他隔壁的王阿婆老是劝他找个对象,唠叨说两个人相互扶持地过日子,总比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好。他总不能跟人家六十好几的人说自己是同性恋吧,只是打趣说道“哪孤单了?咱们村这么多大爷大妈罩着我呢,您看您这不是来陪我聊天了?”,惹得王阿婆笑着骂他听不懂好赖话。 现在可倒好,真的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宋青辰抬手捏捏山根,起身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的工具,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撞自己的小腿。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圆滚滚的智能管家,显示屏上挂着可爱的表情,语气欢快地问道:“叮咚叮咚~午餐时间到啦,需要我为您做饭嘛?” “谢谢大黄,我自己来就好,你到客厅玩吧。” 大黄是他们村一条吃百家饭长大的大黄狗,一天到晚东家遛遛西家串串,圆头圆脑可爱得紧,是村里的团宠。他把这名给了管家,每次叫它,就感觉自己跟那个消亡的地球仍然存有一丝牵绊。 宋青辰摸了摸它圆圆的脑袋,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把挂面和两个小番茄出来,面煮好后又在上面卧了个蛋,下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吃。 吃面时他还扫了一眼终端,发现刚才的直播结束后涌进来了不少消息,其中不乏一些公司的签约邀请,许是看他近几次直播的热度比较高想趁热打铁。 宋青辰点了一键清除,然后继续埋头吃面。他直播做木工纯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没想过用这个赚大钱。而且观众们也只是图个新鲜看热闹罢了,他一个木匠除了做木工也不会别的,时间一长大家肯定会觉得无聊,也就不会再看了。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宋青辰本来想把碗洗了,不料大黄突然冲过来把碗筷扫进了肚子里,然后兴高采烈地去了厨房:“洗碗呀洗碗,大黄爱洗碗~” 宋青辰:……真有活力。 他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干脆去工作室打包了一些这两天新做的小动物的木雕,打算下午出去摆摊。 没错,摆摊。宋青辰现在是晚上画设计图,上午直播做木工,下午摆摊卖木雕,生活极其有规律。 在阿斯特拉国摆摊是要许可证的,当时为宋青辰开证件的工作人员知道他是一只雄虫时满脸惊愕,想不通这样一位相貌优越的雄子为什么要上街摆摊,差点给雄虫专务会打电话确认他是自愿来的,弄得宋青辰十分无奈。 打那之后,他吸取了经验教训,凡是出门摆摊都必戴着口罩,再穿高领的衣服遮住没有半点虫纹的光滑脖颈。如此一来,在街上跟他一块摆摊的小贩们都没有发现他是一只雄虫,只是看他一直遮着脸,还以为他是受伤毁容的退伍军雌。 “哟,青辰,今天来的这么早啊?又做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宋青辰在地上铺了一层塑纸,再盖上一块黑布,拿出一些七七八八的木质小物件错落有致地摆在前面,又在后面放了几个造型别致的木雕,坐下笑着回答:“没什么,就一些小玩意,随便做着玩的。” 隔壁摊位的摊主叫派伊,是个圆脸圆眼睛、鼻子周边散着几颗小雀斑的雌虫,专门卖果汁给小虫崽的。他性格活泼、说话讨喜,经常找宋青辰闲聊,今天也不例外:“欸,我可跟你说啊,今天别卖得太晚了,早点收摊回家,听见没有?” 宋青辰手上动作一顿,疑惑道:“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杰森要回来了!”派伊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悄声说道,“那家伙,仗着自己是雄虫什么坏事都敢干,上个月居然还开车撞了一位雄子,被抓到警局关了一个月,要不是他精神力级别比那位高,至少再关他个一年半载的!” 说到这里,派伊看了看他口罩上方那双罕见的黑眸,拍着他的背劝说道:“你这黑发黑眼的也太显眼了,杰森那家伙可是个色中饿鬼,被他看见你那就麻烦了,能躲就躲吧,啊?” 宋青辰闻言挑了下眉,捕捉到他话中的一个信息点:“那个叫杰森的,精神力等级是多少?”就因为级别比受害者高,撞伤了别人才关一个月? 派伊愣了一下,想了想后说道:“呃……好像是c吧。” 宋青辰点点头,随手拿了个小木雕给他,语气温和:“我知道了,谢谢啊。” “嗐,你看你这……哟,这是小熊吗?好可爱啊!”派伊摆摆手刚想说不用,却被他手上那头憨态可掬的小木熊吸引了,接过来看了看后爱不释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收下啦。” 正说着,摊上来了一个要买果汁的,他便连忙起身招呼去了。宋青辰抬眸望向喧闹的街道,有卖烤兽肉的,卖水果蔬菜的,东一家西一家的大声吆喝着,有几分原来在地球上那些午市的烟火气息了。 他性子安静,却偏又喜欢这股热闹。 可惜这份安宁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名不速之客给破坏了。 宋青辰正低头削着木头,上方忽然罩下一片黑影。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小个子的黄发雄虫正站在摊前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自己,旁边还跟着两只雌虫,一个绿毛一个红毛,手上还戴着骨刺,一看就来者不善。 宋青辰看着面前跟红绿灯似的三只虫,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想买什么,自己看看。” 为首的黄发雄虫大喇喇地问:“这都什么玩意?怎么卖啊?” “木雕,小的一个15星币,大的30星币。” 黄毛听着他清冷的声音,心里头直发痒,猛地凑上前嬉皮笑脸地问他:“那你卖多少钱啊?” 宋青辰反应迅速地同他拉开距离,沉下声道:“你不买东西就走,别在我这耍流氓。” 他有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眼波潋滟,颇具神韵,目光一冷便显出几分森凛来,且清且正。 黄毛对上他冷沉的目光,两腿竟然不自觉地发软,等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地梗着脖子说:“走?你做生意的凭什么让顾客走?我问你是给你面子!” “我看你是破了相才戴着口罩不敢露脸吧?装什么矜持?报个价!我可是c级雄虫,愿意跟你睡算便宜你了。” 他骂到兴头还扯了扯衣领,目光下流又猥琐。 宋青辰听见他的叫骂后冷冷一笑,身体微微放松,朝他勾了勾手指。那黄毛还以为他想通了,□□着凑过去:“怎么样?想好了吗?一晚上卖多少钱啊?” 宋青辰但笑不语,待他靠近后冷冷道:“卖你一条狗命!”说罢抬腿就是一个高踢,狠狠一脚踹在他下巴上,直接将其掀翻在地,冷眼看着他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那黄毛遭了这一记重击,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被踹到天灵盖了,脑子嗡嗡的疼。他吃力地爬了起来,磕破的舌头舔了舔牙齿,齿缝间溢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猛地扭头转向身后看傻眼的两只雌虫,指着宋青辰含糊不清地大声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好好教训他!” 那两只雌虫这才回过神来,攥紧拳头便挥了上去,不料还没碰到宋青辰,忽觉腰间缠上了什么,下一秒就被腰上的力道狠狠贯了出去,摔的比那黄毛还远。 “谁啊?找死吗!”黄毛一看自己的随从都被搞趴下了,心中又慌又气,可当他看清缠在两只雌虫腰上的东西时,脸色剧变—— 那是一条缠着红绸的九节鞭,上面还染着星点血迹,在日光下闪着冷冷寒光。 全中心城都知道这条鞭子是谁的。 “是我。”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语调懒散,却暗藏警告。宋青辰抬眸朝声源方向看去,一抹浓烈的赤红蓦地闯入眼中。 那执鞭者金发红衣,相貌秾丽,一双橄榄绿的浅眸在日光下映得剔透。明明是那么美丽的颜色,却令人无端的感到危险。 就同那幽静森绿的密林一般,看着苍翠迷人,实则凶兽暗潜其中。 美人蛇。 宋青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艳丽的妖异青年,脑中莫名的冒出这个词。 2、塞缪尔 “塞、塞缪尔?!” 黄毛显然是认识那执鞭的青年的,也不顾还躺在地上的两个随从了,慌里慌张的转身就要跑。塞缪尔冷笑一声,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抬手又是一鞭子,鞭头顺势而出将他狠狠绊倒,锋利的钢头上又多出了一道血痕。 “跑什么?”塞缪尔懒懒把玩着手中的赤金鞭把,繁复的金纹犹如盘蛇,于修长的指间缭乱缠旋,“刚才不是还猖狂的很吗?这下又急着跑哪去啊,杰森阁下?” 杰森? 宋青辰瞥了一眼捂着脚踝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黄毛——原来这货就是派伊说的那个色鬼啊。 雄虫大多是皮薄骨脆的弱鸡,经不得一点疼,刚才那一鞭抽的可谓是又准又狠,痛得杰森差点儿昏过去。他咬着牙站起来,恨恨地盯着眼前金发的雌虫:“又是你……你居然敢伤我?信不信我去专务会告你个伤害雄虫罪?” “告我?” 塞缪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屑地嗤笑一声,冷冷道:“那你就去告啊,看看是你的诉状快,还是我镇南卫的决令快。” 一听决令二字,杰森的神情立刻就变了,梗着脖子跟他对峙了几秒,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气焰却不自觉地降了下来,最终只能不甘心地放出狠话:“好,你等着,我雄父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便带着那两个随从悻悻离开了。 这条街的不少摊主都被杰森找过茬,此刻见他们夹着尾巴逃跑了,心中无比畅快,对着那三个狼狈离去的背影又切又骂的。宋青辰并没有关注他们,而是走到金发雌虫身旁,看着他真诚地说道:“谢谢。” 声音闷在口罩下,听起来有些低沉。塞缪尔转头看向他,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视上,愣了两秒后移开了目光,语调不似刚才那般懒散,但仍带着几分矜傲:“不客气。” 宋青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回到摊上挑了一个小木雕——一条窝在花蕊里的小蛇,转身递给他:“这个送给你,谢谢你帮我赶走了他们,不然我刚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塞缪尔挑眉看了他一眼:点墨般的眸子平静又温柔,玉白的手捧着梨黄的木,就那样站在阴影处,模样看着还挺乖的,跟前面一脚把杰森踹飞时的狠劲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去。 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那一脚不是踹的挺好的吗,果断又狠厉,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塞缪尔还以为宋青辰是一只雌虫,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他胆子大。他们镇南卫可以依法惩办不法雄虫,平民雌虫可不行,像他刚才那样一脚,杰森若是追究起来可有他受的。要不是自己巡逻时碰巧遇上这一幕,出面把那孬种给赶跑,今天他摊子估计都会被掀了。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塞缪尔也没细看他拿了什么东西,收回九节鞭后环顾了下四周,想了想还是交代道,“这几天就别出摊了,省得他们找你麻烦。” “嗯,好,”宋青辰点点头,手上却还是捧着那个小木雕,“这个你就收下吧,只是我做着玩的,没值几个钱。” 塞缪尔闻言顿了顿,对那块木头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是一条窝在花里酣睡的小蛇,雕得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自己虽然不懂工艺,但看了还挺喜欢的。塞缪尔微微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被小蛇俘虏了:“那……我就收下了?” 宋青辰将木雕往前递了递,意思明了。 塞缪尔接过小蛇,在它圆圆的脑袋上摩挲了几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手还挺巧。” 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汇报了。塞缪尔临走时看了一眼宋青辰颀长有型的身段,打趣道:“你这身手倒是挺敏捷的,以后要是不摆摊了,说不定能去军部试一试。” 宋青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塞缪尔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军部哪里是能随便进的。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起步离开了。 “青辰、青辰!” 派伊的声音让宋青辰回了神,将视线从街角那片亮眼的赤红上移开:“怎么了?” 派伊面带愧色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啊,刚才没出来帮你说话,杰森以前也找过我麻烦,所以我刚刚不敢出来。”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已经提醒过我了。” 宋青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如往常一般淡漠。但派伊听出了他没生气,放下心后回到摊上,心有余悸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幸好今天有塞缪尔卫长,不然那几个混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宋青辰听到他说的话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个塞缪尔……是做什么的?” 从金发雌虫和杰森的对话中不难听出,杰森对雌虫的身份很是忌惮,甚至是畏惧。在这个以雄称尊的世界,是什么能够让一只跟滚刀肉似的雄虫感到威胁?宋青辰很好奇。 “蛤?你不知道塞缪尔吗?”听见这个问题的派伊从一排果汁上探出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他可是虫帝亲自任命的镇南卫卫长啊,全中心城的虫都知道他,你居然不知道?” ……镇南卫又是什么? 宋青辰沉默了几秒钟,胡扯说:“嗯……我是从陇洲来的,对这还不太熟。” 陇洲是阿斯特拉国的东部领地,听说自己买的木料都是从那边运来的,他一个外星人也就只知道这个地方了。 胡说八道嘛,谁不会。 派伊听了也没怀疑,“哦”了一声后继续摆弄着摊上的榨汁机,跟他解释道:“塞缪尔卫长可是狄沙战役的主帅,当时宫里有敌军埋伏的卧底,故意给援军错误的定位,耽误了增援的时间,是他领着三百军雌杀出重围,一刀结果了蝶后,回来之后就直接晋升为上将了。” “不过听说他那一回受了不少的伤,蝶族的新蝶后跟我们签了和平协定,这几年仗打的也少了,虫帝就把他调到镇南卫当卫长啦,但镇北军的上将还是他。自从他调过来之后,我们这些等级低的雌虫日子好过多了,那几个不老实的雄虫都怕他,很少出来惹事了,谁知道那杰森今天又发什么神经。” 哇,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回想起刚才那个矜傲的红衣青年,宋青辰习惯性地摩挲着手中的刀柄,小刀尖端有意无意地戳着剩下的黄杨木,盯着木纹微微出神。 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斩杀敌军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的? …… 下午经杰森那么一闹,这条街上摆摊的有些都早早地收摊回家了,宋青辰倒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雕着剩下的木料。时不时有几个好奇的过来问这木雕怎么卖,有的觉得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就走了,有的瞧着新鲜就要了。 直至天色渐暗,夕阳橘红的余晖与两边建筑投下的阴影交织着洒满了整条街,他才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和派伊告别后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路上,放在口袋里的终端突然响了起来。宋青辰看都没看就知道是谁打的,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选择接听后无奈地问道:“夏奇会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终端里传来一个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笑意:“青辰啊,这几天有好多雌虫给专务会发信息说想和你约会,都是很优秀的孩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宋青辰无奈捂额。 这个雄虫专务会之前帮他解决了住处的问题,每个月还会往他的卡里汇一笔数额不小的生活费,尽管他们一直强调说这是虫族的法律规定的,宋青辰还是很感谢他们。只是这个机构格外地关心他的婚姻大事,隔三差五地就打个电话来劝他同意那些雌虫的约会邀请,偏偏态度又端的很好,叫他没法狠下心说重话拒绝,只好打哈哈敷衍过去,一拖再拖。 “不好意思会长,我现在真的不想找伴侣。”宋青辰仰头望向天边摇摇欲坠的落日,如一团微弱燃烧的火焰,倒映在他墨色的眼眸中。 宋家庄后山的夕阳也这么美。但那时傍晚的红天之下,自己身边是熟悉亲切的村民;而现在,整个星球只有自己一个“人”。 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终端另一边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叹息:“青辰,以你的等级多的是雌虫想给你做雌侍,你就去约个会,纳两个顺眼的又何妨呢?而且你现在不找,等明年到了强制匹配期,到时候匹配给你的雌虫可就不一定是你喜欢的了。” “再考虑考虑,啊?” 根据虫族法律规定,c级以上的雄虫如果超过二十五岁还是未婚的话,就必须接受雄虫专务会为其匹配的雌侍。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因为一般不会有雄虫二十五岁了连个雌侍都没有,宋青辰这个外来的母单青年是个例外。 宋青辰听见这话身形一顿,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收紧:“我知道了会长,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吧。” “欸欸,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夏奇见他的态度有转机,心里松了一口气,忙应道。 被挂断的终端熄了屏。此刻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路旁的悬浮灯盏盏亮起,照明了回家的路。宋青辰拎着东西继续往前走,想到刚才夏奇说的那番话,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作为一个同性恋,他能接受虫族这套类似于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模式,但让他和一个不认识的雌虫约个会就结婚……他做不到。 思索间,忽然不知从哪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动静很小,但宋青辰格外灵敏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这阵异动。他猛然转身朝身后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宋青辰感到莫名的不安,一回头,却见一条苍白劲瘦的手臂从路旁的树后伸了出来,扶着漆黑的树干,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出几分鬼气来。 “卧槽!” 这一幕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强了,吓得宋青辰直接爆了句国骂。他不由得攥紧了手上拎着的布袋,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 那手臂的主人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双眸充血、金发散乱,裸露在外的脖颈和小臂上的淤青和红痕触目惊心,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狠斗。 “……塞缪尔?”宋青辰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正是下午帮他解围的金发雌虫塞缪尔。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这副模样。 塞缪尔好不容易解决了林子里那个麻烦,凭着仅存的意识和体力冲了出来,猛烈的药性在身体里顽强冲撞,炙烤着紧绷的神经,迷糊间听到谁叫了自己一声。他抬头朝声源方向看去,发现是那个摆摊的雌虫,一个没留神跌倒在地,视野模糊了起来。 “帮……帮我,”他竭力伸出手,腕上戴着一个空间钮,“镇定剂……拿出来……” 宋青辰只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连忙跑上前解开他腕上的空间钮:“密码。” “2580,”塞缪尔撩起颈后的长发,手已经是颤抖的了,“帮我注射……镇定唔!” 宋青辰一手托住他的背,一手持着镇定剂,找准位置后将针头怼进了他的颈后,那里是一片繁丽的虫纹,此刻正隐隐发着烫。 塞缪尔心头一松,意识开始涣散,模糊的视野陷入黑暗,终于昏了过去。 3、K 虫族抑制雌虫虫化的镇定剂普遍药性凶猛,更何况在这之前塞缪尔已经中了迷药,再强大的军雌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怀中的雌虫双眸紧闭、浑身滚烫,连呼出的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宋青辰扶在他背后的手,隔着一层衣物都能感受到微微的温热。 宋青辰半抱着昏迷的塞缪尔,有些无措地蜷了下手指,视线无意间往下一扫,却发现雌虫的手指甲已经变成了尖利的兽爪,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那是即将进入半虫化状态的标志。 宋青辰心下一紧,想起之前在星网上了解过的信息,连忙翻出终端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 “雄子不必担心,塞缪尔上将已经脱离半虫化状态了,我们将他转移到了监护病房,等他醒来就没事了。”医院病房外,一名亚雌护士对等候在走廊上的宋青辰温声说道。 “好的,谢谢。”宋青辰心中长舒一气,坐回到椅子上,方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了下来,眉间染上些许疲倦。 听见他的回话,亚雌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惊讶——来医院的雄虫大多都是不耐烦的,不管是自己来看病还是陪其他的虫来,嘴上总是骂骂咧咧的,像眼前这位这样温和有礼的雄子可不多见。 “您需要去贵宾休息室坐坐吗,我们有专门为雄虫开放的休息区。”看见年轻的雄子面上明显的疲态,亚雌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啊不用,”宋青辰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又看了眼病房,“对了,他家属来了吗?” 亚雌说:“我们已经联系过镇南卫了,那边会派虫来处理的,医院这边也会好好照顾上将的,您尽管放心。” 被看出了担忧的心思,宋青辰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冷白的耳垂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亚雌看着面前这位眉目清隽还容易害羞的雄子,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隐隐心动。他俯下身凑近宋青辰,紧张得手心出了层细汗:“阁下,我能否……” “上将!” 话还没说完,两名穿着制服的军雌从电梯里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监护病房内的塞缪尔,其中一个焦急地扯住了亚雌的手大声问道:“上将现在怎么样了?” 军雌力气都不是一般的大,攥得亚雌脸都疼的皱起来了:“疼疼疼……请您先松手!” 那军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松开手,满脸歉意地问道:“抱歉,上将现在如何了?” 亚雌揉了揉被握红的手,无奈地回复他:“上将已经脱离虫化危险了,现在需要静养,请您小声一点。” “哦哦好,”那军雌尽量放轻了声音,转头看见坐在一旁的宋青辰,“这位是……” “是这位雄子把上将送过来的,医药费也是他垫付的。” 军雌闻言心中一惊——雄虫?救了上将?还帮忙付了医药费?! “内瓦赫,”另一名军雌走上前来叫住他,示意他先别出声,转而看向宋青辰,沉声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镇南卫感激不尽。”说完便倾身鞠了一个躬,当他抬起头时,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在灯光下闪了一闪,透着几分锐利的精明。 宋青辰见他上来就是一个鞠躬,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隔着口罩闷声说道:“不用不用……人没事就好。” 戴眼镜的军雌看着他,眼神露出一丝疑惑:“人?” 宋青辰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是“人”字,愣了一下后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呃……没什么,既然你们都来了,那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阁下请留步,”那军雌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终端,态度依然恭敬有礼,“您介意留一个星卡号吗?” 宋青辰懵了:“啊?” 军雌向他解释道:“是这样的,您救了上将,镇南卫这边计划给您发放奖金,更何况您还帮忙垫付了医药费,我们也应当返还。”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宋青辰连忙摆了摆手拒绝,“而且……他之前也帮过我,我帮他是应该的。” 戴眼镜的军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颔首笑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您回去休息了。” 对方实在太有礼数了,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周到,举手投足间流露着贵族都不及的涵养。然而宋青辰最怕应付这种人,尴尬地应了一声后便匆忙离开了。 “明暄哥,他、他就这么走啦?”刚才那个大嗓门的憨憨军雌凑上前来,有几分纳闷地问道。以往他们接触过的雄虫不是脾气差得跟炸药包似的一点就炸,就是傲慢得谁都不放在眼里,像今天这个安静又有礼貌、救了上将还不要钱的雄虫,倒着实是头一回见。 叫明暄的军雌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目送着雄虫离去的背影,淡淡道:“知恩图报,不骄不躁,雷蒙德家都养不出这种雄虫。”说完便转向了他,言语间暗含告诫:“内瓦赫,以后面对雄虫时,不能再那么无理了。” 今天是运气好,碰上了不计较的雄虫,要是那些眼睛长到头顶上去的,还不知道会怎么叽歪呢。 内瓦赫见他表情严肃下来,知道自己刚才鲁莽了,赶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认错:“对不起明暄哥,我记住了,不会有下次了。” 明暄也只是提醒他注意,没想责备他,“嗯”了一声后嘱咐他:“我先跟医生了解下上将的情况,你就待这守着,上将要是醒了就发消息给我。” “是!” …… 回到家后已是深夜,刚进门,大黄便一边甩着机械臂一边欢快地冲了过来:“欢迎欢迎~欢迎回家!” 宋青辰差点被它撞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后习惯性地想伸手摸一摸,触及到的却不是那熟悉的毛茸茸,而是光滑冰冷的金属外壳。 指尖的冷意再次提醒着他——这里不是地球,没有宋家庄、没有大黄狗,只有他自己。 在虫族生命的眼中,他甚至已不是人类,而是天生尊贵的雄虫。 宋青辰静默了一瞬,还是摸了摸大黄圆圆的脑袋,直起身朝工作室走去。 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不知为何,他半点睡意也无,反而比白天还要清醒。 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做一会木工。 宋青辰坐到工作台前,戴上手套,启动了悬浮在上方的直播球。 雕点什么呢?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小木块,一时没了主意。思索间,一双橄榄绿的眼眸浮现在脑海中,犹如日出下波澜壮阔的碧海,瑰丽而神秘。 那双眼睛的主人昏迷前曾恍惚地看向自己,雾里朦胧,眼神仍带着戒备的狠意,又因强烈的药性蒙上迷乱的色彩。 危险,却极度蛊惑人心。 回忆起那双碧色的眸子,以及那个桀骜且妖异的金发雌虫,宋青辰转着手中的铅笔,只觉有一股莫名的冲动随着笔在指尖打转,驱使他拿起刻刀在木头上细细雕琢起来。 于此同时,阿斯特拉中心城内,一个正叼着烟、百无聊赖刷直播的高级雄虫划拉屏幕的手一顿,盯着直播间封面那个精致的盘龙木雕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一双手,很白,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就这么蓦然地闯入他眼中。 莱安微微眯了下眼睛,见那双如玉砌成的手执着刻刀在一块木头上削削减减,仿佛变魔术一般,几刀下去便有了轮廓。那手好似携着刀光起舞,于雕琢间赋予了木头新的生命。 有点意思。 莱安挑了挑眉,抬手打了几个字发上去,直播间内便多了条弹幕:刀工不错,练多久了? 宋青辰正埋头雕刻着,忽然传来“叮咚”几声,抬头瞥了眼弹幕后淡淡回道:“小时候学的,练了几年就没碰了,现在手有点生了,雕着玩的。” 他下午到现在都没怎么喝水,原本清越的声音此刻带了些沙哑,听着温柔又低沉,经过耳机落入莱安耳中,连着脊椎激起一阵酥麻。 嘶……莱安默默挺直了背,将架在桌上的腿放了下来,竭力忽略耳朵里隐约的痒意,又发了一句:主播是雌虫吗?怎么不露脸? 然而方才被宋青辰的声音苏到的可不止他一个。光屏前,刚刚被那个略微低哑的公子音击中的观众们开始在弹幕区集体发疯,骚话一套又一套的刷个不停,他发的那句早就淹没在茫茫黄海里了,宋青辰压根就没看见。 【主播主播再来几句让我录个音啊啊啊】 【后面两句录到了,手快党的胜利哦耶当闹钟了】 【上面的借一部说话!】 【爷先硬为敬】 【??楼上的别太荒谬】 【我是来学做雕艺课作业的靠!我还没成年呢救命放我下车!!】 “艹!这些虫以前都是聋的吗听个声都能浪起来!”莱安将终端朝桌上一摔,一脸烦躁地靠在椅背上,全然忘了自己刚才听了之后有多心痒。 不过,这嗓音……这手……嘶。 莱安阖上眼眸,搭在桌上的手并起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爵,”一个方才一直静候在椅后的身影缓缓走上前,微微躬下身子,恭敬地请示道,“需要属下探探这位先生的底细吗?” 听到来者的问话,莱安仍闭着眼睛,只是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语气意味深长:“小k,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小k始终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回复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为公爵分忧。” “行了行了,用不着你在这表忠心,”莱安不甚在意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既然想为我分忧,那就动作快点,我可不喜欢等。” “是。” 4、梦魇 混沌中的疼痛犹如一张巨网一般,载着千斤压力向下坠来,砸得人脑子发懵。塞缪尔眉关紧锁,迟缓地撑开黏重的眼皮,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碧色的双眸还有些失神。 这是在……医院? 他回过神来,刚想起身,下一秒就被剧烈的头疼给扯了回来,“嘶”了一声后重重倒回了枕头上,浑身无力。 “……上、上将?” 一直守在病房外的内瓦赫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微弱动静,连忙凑到玻璃墙前,发现塞缪尔醒了激动地喊道:“上将您醒啦?感觉怎么样?”问完才想起来这玻璃墙隔音,对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好点开终端呼叫明暄:“暄哥,上将他醒啦,你们快过来!”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明暄放下终端朝楼下走去,刚才在一旁与他交谈的医生也听到塞缪尔醒了,赶忙跟着他一块下了楼。 “上将,您身体的各项指数已经基本恢复稳定了,但经医院检测鉴定,您体内还有虫化剂残留,还可能伴有虫化后遗症,我们建议您最好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在做完一系列简单的检查后,医生仔细翻看着检查单,建议道。 坐在对面的塞缪尔面色苍白,看上去仍有几分疲惫,但那双碧绿的眼眸却亮的吓人,像一只盯着猎物蛰伏已久的凶兽。听完医生的话后,他只是轻笑一声,语气平静地说:“我明白。” “但临近国宴,镇南卫需随时待命,我身为卫长,在这时候住院实在说不过去,”他放松身形往椅背靠去,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而且,镇南卫那也有些事该处理了。” 站在后面的内瓦赫抬起脑袋,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明暄看出了他的想法,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 内瓦赫见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开口。 医生听到塞缪尔的答复之后沉默了几秒——谁都知道,镇南卫处理的都是什么事。 “那好吧,我们尊重您的选择。”医生递给他一份出院同意书,叹了口气,“您在上面签完字就能出院了。” 签完字后,塞缪尔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医生叫住:“对了,昨晚护士为您换无菌服时,在您的袖袋里发现了这个。”说完便将一个小玩意摆在了桌上。 塞缪尔有些疑惑地回头,当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不由得愣怔了一下——是昨天下午那个摆摊的雌虫送的小蛇木雕,正睁着两颗小黑豆眼卧在花蕊上眼巴巴地瞅着他。 “啊是我的,多谢。”他将木雕从桌上拿了起来,却摸到小蛇的背上缺了一块,应该是昨晚跟那个畜生搏斗的时候无意间磕掉的。 塞缪尔顿了顿,垂眸将木雕收进了袖袋,转向候在门口的明暄和内瓦赫:“走吧。” “是。” 上了飞行器后,明暄在前面负责驾驶,塞缪尔则靠在后面的调节椅上闭目养神,眉间还积着淡淡的疲倦。偏偏某只没眼力见的雌虫这时候巴巴地黏了上来,满脸好奇地问道:“上将,刚刚那个小木雕是谁送给你的呀?” 塞缪尔被扰了清净也没生气,依然闭着眼睛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吗?” 内瓦赫嘿嘿一笑:“感觉您一般不会买这种小玩意。” 塞缪尔听见他这话眉心一跳,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再多话你就跟明暄换换,到前面开飞行器去。” “啊不说了不说了,我闭嘴。”内瓦赫赶紧把头扭到了一边,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塞缪尔再次闭上了眼睛,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黑发青年的影子—— “对了医生,昨晚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呃……好像是一名黑发的雄子,”医生调出宋青辰缴费时登记的信息卡,“喏,这是他留下的。那位雄子给您充了五百星币的监护病房费,还说您后面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他。”医生说完都惊叹了一下——这雄子实在是太好心了。 雄子?! 塞缪尔当时心下一惊,拿过医生的光脑看了看,果然不假。 他居然是雄虫?雄虫为什么会上街摆摊?而且还…… 回想起自己脱力倒下的那一瞬间,那个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以及帮他注射镇定剂时,那双隐含担忧的墨色眼眸,塞缪尔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后颈,繁美的虫纹仿佛仍残留着炙热的温度,与其相连的肩颈莫名瑟缩了一下。 塞缪尔放下手,摸了摸那缺了一块的小蛇木雕在袖袋下凸起的轮廓,垂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 宋青辰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昨晚熬夜刻木雕直到凌晨一点才睡下,昏昏沉沉地入了梦,还是个噩梦。 他又回到了宋家庄,一个人烟罕至的宋家庄。没有王阿婆,没有李大叔,也没有大黄,有的只是荒废菜地里肆虐疯长的杂草。半人高的草丛之上,是灰云沉沉的天。 他愣在原地,环顾四野,扫视着周围破败的荒芜,头一回感到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他想喊人,可嗓子却像被掐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惊慌和绝望似杂草一般疯涌了上来,快要将他淹没。 无助之际,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抬眸看去,竟是一条红身墨纹的小蛇,正从草丛中优哉游哉地蜿蜒爬行了过来,最终停在他的跟前,瞪着两颗小黑豆眼呆呆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种蛇,赤链蛇,小时候跟爷爷下地时经常碰到。 以前看到这种蛇他都是绕着走的,这回却主动蹲了下来与它对视。大抵是因为这条蛇是他回来后见过的唯一有生机的活物吧,此刻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小蛇很乖,趴在那既没扑也没咬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带着点好奇。宋青辰想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就在快碰到时—— “嘭”的一声,上一秒还愣愣看着他的小蛇,就这么炸成了漫天血肉,噼里啪啦地落在他眼前。 墨色的眸子中倒映出血色的烟花。 醒来时,宋青辰还是怔怔的没缓过神来,仍然忘不了那血色的梦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接了捧冷水往脸上泼去,淋了一脸冰凉这才清醒过来。抬起头时,目光移向了工作室。 昨晚的木雕其实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再精雕细琢完善一下就好了。不过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找不到当时灵感迸发的那一刻,那种惊艳的感觉。但昨晚做的那个梦,无意间给了他一些启发。 或许他可以去集市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刚好一觉醒来已经近中午了,回来路上再顺便买点菜做午饭。 在心里计划好后,宋青辰便戴上口罩出了门。 宋青辰住的地方属于比较偏僻的,好在隔着一条街就有一个菜市场,旁边还有一个集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的卖。进集市逛了没一会儿,宋青辰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由烈甲虫的翅膀研磨而成的粉末,是晶莹剔透的蓝,在阳光下泛着萤萤幽光。 他心中暗喜了一下,连忙上前问摊主买了两瓶,正准备离开时,发现隔壁摊是修东西的,桌上还摆了不少的工具,其中就包括自己一直想买却找不到卖的戒指棒。 宋青辰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想问问摊主能不能把那根戒指棒卖给他,正欲开口,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傅,这个东西……能修吗?” 嗯?宋青辰转头看向了旁边,正正地撞进了另一双同样讶然的眼,是如翡翠般美丽的碧绿。 “塞缪尔……上将?” 5、触动 其实塞缪尔有想过带着礼物再去一次那条摆摊的街,看看能不能见到那个救了他的雄子。如果见到了就当面致谢,送礼表达一下诚意;如果没见到的话……就随缘吧。 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了对方,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宋青辰也很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这个偶遇,而是—— “您……身体好的这么快?” 昨晚才进的监护病房,今天就能出来逛集市啦? 跟在塞缪尔身后的内瓦赫“噗”的一下呛笑出声。 塞缪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一个军雌,既不是生重病也没断手断脚的,完全脱离虫化状态一晚上就够了,还得在医院里待多久? 他轻笑道:“医生说我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了声谢:“对了,昨天……多亏阁下出手帮我,还送我去了医院,谢谢你。” “嗷哦,不用谢,”提到昨天的事,宋青辰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很浅,但足够真诚,“您不是也帮过我吗,我帮您是应该的。” 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内瓦赫听到他们俩的对话,没忍住抬头悄悄看了塞缪尔一眼,心里暗暗称奇——上将跟雄虫讲话可从来没这么温和过,不过这位雄子在雄虫中算是少见的有礼了,言行举止都挑不出错处,也难怪上将对着他有好脸色。 应该的? 塞缪尔垂眸暗笑。他还是头一回从雄虫那里听见这句话,对于大部分雄虫来说,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欸,您是来修这个的吗?”宋青辰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的东西上,一眼认出那是自己昨天送给他的木雕,“怎么,坏了吗?” 塞缪尔一听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对方昨天才送的,自己今天就给弄坏了。他下意识地将木雕往身后藏了藏,回过神来才发觉这样也太明显了,于是僵在原地更尴尬了。 宋青辰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下提议道:“要想修的话找我就行了……或者,我再给您做一个?” 塞缪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了,太麻烦你了。” 哪有弄坏了礼物还让送礼的再送一个的道理? “没事,这是我的爱好,我就喜欢做这些小玩意。” 宋青辰举腕看了下手表,见快到饭点了,干脆向塞缪尔邀请道:“要不……上我家吃个饭?吃完我再给您做个不一样的。”说完还看向站在旁边的内瓦赫:“您朋友也一起来吧?” 内瓦赫眼睛一亮,眼神在他俩之间飞快地打了个转又立马收了回来,心里有了主意。 极少有雄虫会邀请雌虫去自己家做客,除非雄虫已经和那个雌虫订婚了。塞缪尔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发出这种邀请,下意识地想婉拒,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内瓦赫给抢先了:“啊多谢阁下,只是我等会还有事要办,享不了这个口福了,还是你们俩一块用餐吧!” 宋青辰不疑有他,笑了下说了声好,随后便看向有些愣住的塞缪尔,向他拎了拎手里的布袋:“那……我们走吗?刚好这旁边有个菜市场,您爱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买了回去做。” 塞缪尔一时语塞,对上雄子口罩上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忽然回想起昨日自己碰见杰森那群混子围着他找茬时,对方那骤然冷下的眼睛,漂亮的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透着隐隐的压迫感。 而此刻,那双森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有的只是尊敬和隐隐的期待,不见丝毫冷意,叫他根本无法像平时那样斩钉截铁地回绝。 可拖拖拉拉的不是他的风格。塞缪尔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颔首答应:“好。” “上将,那我就先走啦,等您做完客我再来接您。”内瓦赫见事情成了咧嘴一乐,笑嘻嘻地凑上前跟塞缪尔请示道。 塞缪尔还没忘了他刚才干的好事,转头在宋青辰看不到的地方略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嗯,去吧。” 眼神虽凶,但内瓦赫才不怕他,嘿嘿笑着冲他敬了个礼就跑了。 塞缪尔看着他一溜烟跑开的背影,既无奈又好笑,回过头对宋青辰说:“我们走吧。” “嗯。”来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能陪自己吃顿饭了,宋青辰难免开心了一下,和塞缪尔并肩走向了菜市场。 虫族的菜市场与地球上的一般无二,都是卖家各自摆个摊位在那招揽顾客,蔬菜水果兽肉应有尽有,菜蔬清新的露气与生兽肉的血腥气交融在一起,是菜市场特有的味道。塞缪尔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现在跟着宋青辰一同穿梭在各色摊位间,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腥气,耳边是嘈杂喧闹的噪声,一时间生出些恍惚感。 自己上一次逛菜市场是什么时候? “您有什么想吃的吗?”宋青辰忽然转过头问道,打断了他发散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丰富的菜摊:“我都可以,你想买什么吗?” “那……买点咕噜兽的肉?这种肉炒完再放辣粉里滚一圈很好吃的,您应该会喜欢。”宋青辰带着他来到一个买兽肉的摊位前,老板见了他又是打招呼又是切好肉的,一副熟稔的样子。塞缪尔见状有些好奇地问:“你跟老板很熟吗?” 才一句话的功夫,肉就切好装盒了。宋青辰接过盒子,向他解释道:“我来他这里买好多次了,他都认识我了,也知道我最爱买哪种肉。” 塞缪尔看他买菜轻车熟路的样子,又想起他方才的邀请,突然反应过来:“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吗?” “嗯?是啊,”宋青辰在那认真地挑菜,一边回道,“自己在家就随便做点吃,您来了得买点好菜招待一下。” 塞缪尔听完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清隽如画的眉眼,明明站在那淡漠又清贵,像是画中才存在的美好,可穿梭在闹市中时,却又意外的融入那满街烟火,没有丝毫违和感。 雄虫会做饭,在阿斯特拉听起来格外荒谬,但若是放在他身上…… 忽然就不觉得奇怪了。 塞缪尔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垂眸问道:“你家里……没有雌虫吗?” 宋青辰摇摇头:“没有,就我一个。” 塞缪尔神色微怔,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戴在食指的指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西很快就买齐了,宋青辰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心情愉悦,准备打道回府,塞缪尔朝他伸出手,说:“我来拿吧,阁下。” “你是来做客的,怎么能让你拿呢,”宋青辰侧身躲过他的手,眼带笑意,“走吧,我家就在这附近,五分钟就到了。” “……好。”塞缪尔只好默默收回手,跟着他一块出了菜市场。可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条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上将,请进。”当宋青辰踏上台阶,解开密码锁邀他进门时,他看着旁边那栋熟悉的别墅,少有的呆住了。 原来,他们竟然是邻居吗。 6、距离 塞缪尔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对面的别墅是当中将时购置的,他平时几乎都泡在军队里,从前线退下来后镇南卫也有长官宿舍,一年到头也没回来住过几次,没想到雄子的家居然就在对面。 “上将?”宋青辰转头见他还愣愣地留在台阶上,疑惑喊道。 塞缪尔收回目光,几步上来走进了门。他对上宋青辰墨色的眼眸,顿了两秒,说道:“阁下,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虽然早上离院时,医生给他们看了雄子填的基本资料,但他只是向性别那一栏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记住对方的名字。 “宋青辰,您叫我青辰就行。”宋青辰放下手里的东西,给他递来一杯水。 “谢谢,”塞缪尔接过尚温的水抿了一口,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也直接喊我的名字吧,不用一直叫我上将。” 他向来对雄虫没什么好脸色,也不会像大部分雌虫那样时刻谨记对雄子的尊称,以血打下的赫赫战功给了他在暴权面前不卑不亢的底气,更不会在乎其他虫是如何看待或称呼他的—— 战神上将也好,无礼张狂也罢,被虫帝亲自授予勋章时,在监狱严刑拷问奸细时,什么赞歌诅咒没听过。 只是眼前这个雄虫从始至终都是那么温声有礼,开口唤他不是上将就是您的,一言一行都将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上尊重。那他,在接受这份尊重的同时,也希望对方可以像朋友一样喊自己的名字。 宋青辰听完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后弯起冷淡的眉眼,虽然声音隔着口罩有些沉闷,但还是能明显听出语气中透露的笑意:“好。” 其实他之所以总是称塞缪尔为上将,是跟那个叫内瓦赫的雌虫学的。大概是小时候老是听爷爷讲古代那些大将军的传奇故事的缘故,在听说了塞缪尔的事迹之后,再次见到对方时,他是欣赏且带着敬畏的。 但刚才那个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塞缪尔上将,犹豫着告诉自己直接喊他的名字就好。 宋青辰忽然发觉,他在塞缪尔面前,好像总是感到莫名的开心。 “那您……”宋青辰习惯性地脱口而出,看见塞缪尔微微睁大的眼睛时立马改了口,“你先到客厅坐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买的菜也不是很多,用不着多久就能烧好了。 塞缪尔闻言一顿,看向他的眼神带上几分讶异,感觉这只雄虫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出乎自己的意料:“你……做给我吃吗?” “当然了,”宋青辰递给他一个感控器,“你看会电视吧,饭很快就好了。” 塞缪尔看着他拎起袋子走向厨房,愣了几秒后并没有坐下,而是跟了上去。 “需要我帮忙吗?”塞缪尔跟上前询问道。他可没有别的虫在一旁忙活,而自己在那干坐着的习惯。可当他踏进厨房,宋青辰转过来的那一刻,正到嘴边的话却生生卡壳了—— 碧如波涛的眼眸中,蓦然倒映出一张俊美的面容。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下凤眼墨瞳微藏,冷而不厉,媚而不妖;鼻梁高挺似远山,轮廓分明线条凌厉。 明明是刀刻斧凿般的清厉长相,可浅笑着看过来时却卸下了不少锐气,蒙上一层温润之意,犹如白玉,蕴锋且静。 塞缪尔初见宋青辰时,就曾被他如水墨勾勒般的清俊眉眼惊艳了一瞬。此刻见了他摘下口罩后的全貌,仍然在心中小小惊叹了一下。 好好看。塞缪尔脑中只有这个词。 宋青辰闻声回头,见他还是跟了过来,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那,要不你帮忙洗一下菜?” “……好。”塞缪尔接过一捆菜,低下头匆忙洗着。自从参军以后,他就没自己做过饭吃了,难得回家也是喝营养剂果腹凑合,现在洗起菜来难免有些手生,摘外围菜叶时差点把梗也给拔了。 宋青辰拆开盒装的兽肉,放到盐水里浸泡一会后用刀切成拇指大的肉丁,先放食盐后放油,再裹上一层薄薄的淀粉;然后就是切葱切姜碎辣椒,待锅烧热后放一大勺油一块下锅,加入生抽和肉酱,最后下肉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塞缪尔一愣一愣的。 “青辰。” “啊?”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个人都顿了下。塞缪尔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但还是继续问道:“你很会做饭吗?” 宋青辰“呃”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自从爷爷腿摔坏后就一直是他做饭,做了这么多年,要问会不会,那肯定是会的;但很会的话……那倒不敢讲。 “还行吧,我平时都是自己烧饭吃。”他含糊地回了一句,又放了点花椒爆炒。红辣的汤水溅出滚热的油花,一股热辣的肉香在厨房弥漫开来,勾起人隐藏在味蕾里的欲望。 塞缪尔闻着馋虫的香气,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了一下,少有的期待起一会的午饭。 大火收汁,关火开盖,焦糖色的肉块裹着浓香的汤汁,一看就很有食欲的样子。宋青辰趁热出锅装盘,一道菜就这么做好了:“好了,剩下的就我来吧,你把这个端上桌。”说着将盘子递给塞缪尔,开始处理他洗好的蔬菜。 “噢。”塞缪尔接过冒着热气的餐盘向餐桌走去,放下盘子时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刚参军的那种感觉,队长让他好好待着他偏不,自作聪明地硬跟上去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后被队长勒令带着小兵乖乖地回军营去了。 塞缪尔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照雄子说的那样“坐等上菜就好了”。 这边,宋青辰又陆续做了辣炒青菜、糖醋排骨、红烧魔鱼,还用剩下的小排骨做了玉米排骨汤,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扑鼻的香味。 等菜全部上齐之后,看着桌子上精心烹饪的美食,塞缪尔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叫还行?是太行了吧,中心城商业街最热门的餐厅做的菜都未必比得上。 宋青辰坐到他对面,见他光是看还没动筷子,试探地问:“怎么了?没胃口?”难道自己做的饭不太符合虫族的口味?看上去很奇怪? “啊不是,”塞缪尔听到后反应过来,边夹菜边解释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新鲜的菜了,之前都是喝营养剂,没反应过来。” “那就好,”宋青辰暗暗松了一口气,打趣着说,“那你今天可多吃点,我们这可是现买现做的,保证新鲜。” 塞缪尔被他的话逗乐了,低头咬了一口排骨,如绿宝石般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糖醋酸甜,肉质酥软,嚼的时候还隐约挤出咸香的肉汁,轻轻一咬就脱骨了,无比下饭。 “怎么样,好吃吗?”宋青辰问。 “嗯,好吃……唔!”塞缪尔正说着,一个没注意,吃干净的排骨骨头就从嘴边掉了下来,他尴尬地抬起头,却对上宋青辰明显含笑的眸子。二者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弯了嘴角,随后两个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还因为点别的什么。 原本气氛还有些客道的餐桌,此刻已撕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也彼此拉近了许多。 吃过饭后,宋青辰去厨房榨了两杯果汁。中午肉菜比较多,喝一点能解腻。 “谢谢。”塞缪尔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口,发现果汁里还放了冰块,清甜又凉爽。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宋青辰。这只雄虫实在细心,光是这种待客之道,阿斯特拉的贵族雄虫都没几个比得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这种孩子? “对了,你想来我的工作室看看吗?”宋青辰突然想起这回邀请对方来主要是为了再给他做个新的小木雕,问道。 工作室? 塞缪尔想起他做的那些奇奇怪怪又栩栩如生的小玩意,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被强烈的好奇心说服了:“好啊。” 7、相互 宋青辰的工作室面积不大,一张操作台,一把靠椅,一个用来放置各种工具的收纳柜,别无他物。 塞缪尔走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台上摆着的几个小动物,小狮子威风又可爱,小兔子圆圆的一团埋在那啃胡萝卜,憨态可掬。 他想起宋青辰送给自己的那条小花蛇,手不由得落在了袖袋上,隔着软壳摸到那处残缺,眼尾微微眯起。 “这是我做木工的地方,”宋青辰摸了摸台上的桌虎钳,跟他介绍道,语气明显含着笑意,“这里好多东西都是我从集市上买的。” 他说这些话时,言语间溢满喜欢,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柔和,如墨的眸子蕴着浅浅光亮,整个人好像一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是不是真心喜欢,一眼就能看出来。 塞缪尔静静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比如——花花草草、小动物之类的。”宋青辰上一回送他那条小花蛇,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容貌昳丽的红衣青年使染血九节鞭时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慵懒却杀伤力惊人的美人蛇,这回想给他做个喜欢的。 喜欢的? 塞缪尔抬首思索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年幼时的流浪经历,导致现在再漂亮的星兽,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价值也仅仅是能吃而已;植物就更不用想了,他从来没什么心情赏花赏草,除了上废弃星的战场需要辨认的有毒植物外,其他一概叫不出名字来。 “没有。”想了片刻,只有这两个字。 宋青辰:……有点小尴尬呢。 不过……没有喜欢的东西?那雕个什么好呢? 他握着刻刀刀柄想了一会儿,游离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塞缪尔身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塞缪尔,我给你雕个凤凰好不好?” 凤凰? 塞缪尔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好奇地问:“凤凰是什么?” “呃……”宋青辰这才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凤凰也不再是耳熟能详的美丽传说了,迟疑了下解释道,“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一种神鸟,听说它浴火重生,是美丽与强大的象征。” 浴火重生……塞缪尔听后静默了一瞬,随后轻轻笑了一下:“好,就它吧。” 宋青辰也微微扬起嘴角,他就猜到塞缪尔会喜欢这个:“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等凤凰雕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塞缪尔欣然同意,抬起戴在手腕上的终端扫描了一下对方的星号,端脑光屏上立马跳出来一个纯黑的头像,底下就只有几张做好的木雕照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看起来完全不像一只雄虫的空间。 阿斯特拉的雄虫审美都极其统一,越花里胡哨他们越喜欢,点进他们的星网号主页,不是飘花瓣就是落星星的,再不济也要弄个渐变的背景上去,花样一个比一个多。 塞缪尔看着对方空间里仅有的几张照片,抬眸调侃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真的……只对做木工感兴趣啊。” 宋青辰刚接受他的好友申请,给他备注了“塞缪尔上将”,听了他的话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也不是。”说完便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向下看去:“你看,那里都是我种的菜,可以吃的。” 塞缪尔愣了愣,跟着来到窗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不大不小的后院里开了两块小菜地,乍一看绿油油的一片,长势正好,生机盎然。 塞缪尔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向他一脸真诚地建议道:“其实,你要是摆个摊专门卖菜,生意肯定比卖木雕好多了。” 他说的是实话。虫族星兽多到泛滥,肉蛋奶资源要比蔬菜水果丰富得多;但阿斯特拉国所在的库亚星上的土壤并不适合农作物生长,主要还是靠从外星进口的蔬菜瓜果。因此这里的蔬菜价格普遍都很高。 宋青辰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笑着摇摇头:“我做木工和种地不是为了赚钱,只是因为我喜欢。”顿了顿又说道:“你喜欢吃蔬菜吗?要不要带点回去,反正我也吃不完。” “为什么?” 塞缪尔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宋青辰没懂:“什么为什么?” 塞缪尔又看了眼楼下青翠的菜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问这个:“就……你为什么会喜欢做木雕,还有种菜。” 宋青辰还真被他问住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抬眸看了看瓦蓝的天。好像来到这里以后,就唯有头顶上的这片天没变过了。 他想了片刻,说:“因为我爷爷吧。” 那个养花种菜是一把好手,做木工时一丝不苟、生活上却粗心大意的倔老头,将自己吃饭的本领悉数教给了他,然后在他长成真正的大人后撒手人寰。 对于做木工,从一开始的只是想让爷爷开心,到后来的真正热爱,就如他当初为了爷爷而回到宋家庄,却在爷爷离开之后,依然选择了留下一样吧。 人各有志,亦各有所好。自己成了宋家庄的木匠以后,庄上的老人曾有好几个想让他们家的小孩跟自己拜师学艺,而那些小孩子无一不嫌做木匠“太土了”,说喜欢去自己那玩不代表就要学木匠。但是于他而言,独自一人静静做木工时,才是他最平静的时候。 后来的每一次雕刻、每一轮耕种,都会给他一种,那个倔老头还在他身边的感觉。 “我是爷爷带大的,怎么做木工、怎么种菜,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宋青辰面上不显,语气却没刚才那么轻松了,听起来沉沉的,“是他让我喜欢上了这些。” 塞缪尔察觉到身边人忽然低落的情绪,却不解其中的原因。在虫族,像宋青辰这个年纪,家中的老一辈一般都还有很长的寿命,根本想不到离世上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你爷爷很厉害,他现在住在哪个星球啊?”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后,宋青辰莫名的有些想笑,心中的那点怅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在……一个离我很近的星球上。” 塞缪尔不明所以,信以为真地说道:“那还挺好的,能经常见面。” 宋青辰“扑哧”一声,笑得肩膀耸动,这还是他头一回笑得如此开怀。 塞缪尔不懂他在笑什么,不过见他情绪回来了也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手腕上的终端就“滴滴”的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打来的星号,面色忽然沉了下来,点开终端问道:“怎么了?” “不好了上将!昨晚那个偷袭你的小子逃跑了!” 塞缪尔心下一惊,攥住窗沿厉声问道:“不是押去审问了吗?审讯官呢?看守呢?就这么让他跑了?” 终端另一头,刚接到消息的内瓦赫正开着飞行器火烧屁股地飚过来,语气匆忙又焦急:“武装部说押送途中□□车发生了爆炸,核对现场尸体身份时没发现那臭虫,已确认是潜逃状态。” 该死! 塞缪尔闭上眼睛暗骂了一声,向对面交待道:“通知明暄马上去勘验组截住证据,绝不能送到克莱恩手上!” “是!” 塞缪尔一脸烦躁地关闭终端,只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正直往头顶冒。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把那只虫引诱出来,被阴了把也就算了,都押送到镇南卫了居然还能出这种事! “是出什么事了吗?”耳边突然传来一句。 他愣了下转过头来,才想起刚才宋青辰一直站在旁边,全程安静得一声不吭,直到自己打完通讯才开了口。 “啊……对,镇南卫那边出了点意外,我得赶回去一趟,”塞缪尔面带歉意地说,“今天多谢你的款待,改日……” “没事我明白,你赶紧去吧,”宋青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光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工作重要,别误了大事。” 塞缪尔与那双平静的黑眸对视了两秒,说了个“好”便转身下楼了。 他已明白,在这只雄虫面前,不必再计较那些烦琐的客套礼仪。对方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宋青辰不在意,塞缪尔也无需担心。 宋青辰仍站在窗边,看着年轻的军官一路飞奔到楼下,大步流星地踏上了刚刚抵达的飞行器,然后离开了这里。 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宋青辰叹了口气,关上窗户后也下了楼。大黄感应到他的靠近,闪着小雷达贴了过来,露出(#^0^#)的表情询问他:“叮咚叮咚~午休时间到啦,青辰要午睡一会儿吗?大黄可以把房子调成休眠模式哦~” 宋青辰轻笑一声,俯下身摸了摸它圆圆的脑袋:“不用了,谢谢大黄。” 大黄眨巴眨巴电子眼,好像明白了主人现在并不需要自己,换成(??????????)的表情后就挪开了:“好哒,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宋青辰望着空旷的客厅,一时有些愣怔,下一秒却听见了终端的响声。他点开终端,发现是直播平台负责虫的来电,心里奇怪,但还是接了通讯:“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除了刚开通直播间的时候在对方那做了登记之外,就再没什么接触了,想不到对方为什么突然联系他。 “您好,是主播青辰先生吗?由于您过去一个月的直播效果都很不错,打赏收益也很稳定,我们平台想邀请您成为正式的驻站主播,和您签订为期两年的合同,您有这方面的意愿吗?”终端那头的负责虫礼貌问道。 “没有,谢谢。”宋青辰毫不犹豫地回复。 “……”对面的虫沉默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回复的这么干脆,而且回答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他瞟了眼一旁正盯着这边的雌虫,只能硬着头皮温声劝道:“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们给主播的待遇是全星网最好的,还会为您配备专业的助理,跟很多经纪公司也有合作……” 宋青辰抬手捏了捏山根,无奈道:“真的不用,谢谢。”说完便挂了通讯,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徒留对面的负责虫一脸愁苦地放下终端,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雌虫:“阁下您也听到了,那位先生不愿签约。” 8、泄露 “噢?” 站在一旁的黑衣雌虫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不愿意就算了。” “对对对……”负责虫听他这话还以为没啥事了,连忙点头附和道,谁知下一秒,那虫便直接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往后靠去,视线仍紧盯在他脸上:“那……你们公司,应该有主播的身份信息吧?我对别的没兴趣,只要告诉我——” “他是雄是雌就好了。” 雌虫背靠沙发,姿态慵懒,说话时声音还透着笑意,眼神却冷得不像话,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负责虫闻言吓得一激灵,脑门子上都冒汗了,结结巴巴地说:“这……我们只有签约主播的档案,未签约主播没有登记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黑衣雌虫冷笑一声,“不知道就去查,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们这些小伎俩,说是信息保密,暗箱操作一下什么都出来了,还用得着我教你吗?” 负责虫叫苦不迭:“哎呦,只有公司才有权力查星网号,像我们这种级别的,私下泄露用户信息可是要吃牢饭的呀……啊!” 还没等他说完,一把冰冷的聚离枪便抵上了他的额头,黑衣雌虫持着枪,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少废话,赶紧给老子查。再啰嗦,牢饭和枪子你自己选一个。” “别别别!我查我查!”脑袋被枪指着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负责虫都快被他吓尿了,抖着手开了光脑,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却也睁大了眼睛:“呃,那位先生叫宋青辰,是只……雄虫?!” 见鬼了!雄虫为什么会来搞直播? 雄虫? 黑衣雌虫也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收起枪警告道:“记住,把今天这事烂在肚子里,不然……”说着还转了圈手中的枪,意味显然。 负责虫欲哭无泪,举手发誓:“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黑衣雌虫嗤笑:“谅你也没那个胆。”说罢便径直推门而去了,只留下负责虫瘫软在椅子上,冷汗涔涔。 …… 另一边,宋青辰正在写招聘书。虽然并没有签约的打算,但刚才那通电话倒提醒了他一件事—— 助理。 自己现在又是直播又是摆摊的,做完木雕还得整理工作室,几天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有些疲惫。再者…… 他其实想收个徒弟。 爷爷生前就老念叨着,说自个的手艺传了他,他下边却没人能接着传下去了,想想就可惜。过会又哼哼说他要是能收个小徒弟该多好,以后每天干完活仨人一块躺院子里晒晒太阳喝喝茶,多美。 他当时靠着爷爷的摇椅,笑说咱们现在不就在喝茶吗,还有太阳,干嘛非要三个人才叫美。爷爷听了后就拿拐杖敲他:“臭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三代同堂!”,末了长叹一声,又说:“你个臭小子不喜欢姑娘,孙子孙女啥的,我是抱不着喽,看你收个徒儿教点东西也好……” 他知道,爷爷是不想自己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也不想宋家的手艺在自己这断了传承。 思来想去,觉着要不然招一个助手。对方要是想学木工,自己就好好教他;要是没兴趣的话,就给自己打打下手帮帮忙吧。 招聘书写好了,宋青辰打了个电话问派伊哪里能贴广告,派伊一脸懵逼地说了个地方,问他要干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宋青辰不想多说,只回了一句——“找了份兼职,贴小广告的。” 派伊:……蛤? 于是当天下午,中心城c区的涂鸦墙上,一张写满大字随风飘扬的黄纸吸引了众多目光—— “木匠工坊,诚招助手,兼职岗位,年龄16~25岁,薪资2000星币打底,具体面议,有意者可拨打以下号码:#233666*。” 当然,光靠贴广告这种老掉牙的方法肯定是不够的,高科技也得用起来。宋青辰还在星网论坛上发布了一样的招聘帖子,结果三个小时过去了,帖子底下只有一条这样的评论:30岁的不可以吗? 宋青辰:…… 说招16~25岁的,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也才二十五岁不到,招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助手,未免有些尴尬。 帖子没啥浏览量,终端也一直没响,看来一时半会是没什么消息了。宋青辰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正准备下楼用中午剩下的菜做顿晚饭吃,一直安静的终端突然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还以为是来问兼职的,便接了起来:“你好?” “是主播青辰吗?”那边好像很激动的样子,说话还带着轻微的颤音,“我是星运的平台管理员,您要不要看一下您的直播打赏袋?我们这里显示有粉丝给您打赏了十万星币!” 宋青辰听完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说多少?” 十万?! 谁钱多的没处使上他这做慈善了? “是不是搞错了?”他惊疑不定地问。 管理员也很惊讶,但还是肯定地告诉他:“不会搞错的先生,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那名粉丝表示就是投给您的。” 宋青辰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开口:“我记得,星运上是可以通过平台返还打赏金额的吧?” 这下换管理员愣住了:“是的……您是想?” “帮我退还给他吧。”宋青辰不知道那名粉丝为什么会突然打赏他这么多星币,但这数额太庞大了,也不合理,他不能要。 “这……”管理员犯了难,星运有一个打赏自然榜,是根据主播们打赏袋的金额从高到低自动排序的,每三个小时更新一次,宋青辰刚刚已经上了榜单前五,id热度正高,若是现在返还打赏的话,排名暂时是撤不下来的,而且—— “您确定吗?那名粉丝明确表示是打赏给您的,不是意外。”而且粉丝愿意打赏这么多钱,正常主播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要求退还赏金呢? 宋青辰又说了一遍:“我确定,退款吧。”没有东西是大风刮来的,他平时直播也会有观众瞧新鲜打赏个几十一百的,那很正常,但十万实在是太诡异了,他宁愿不要这个钱,况且他也不是指着那点赏钱过活。 阿斯特拉政府每个月都会按精神力等级给雄虫发放生活补贴,他的级别每个月给的是两万五星币,对于大部分的雄虫来说,这笔钱可能还不够他们玩乐,但对宋青辰而言已经算是很多了,他开直播只是为了有个事做,展示展示自己做的木雕,如果有观众喜欢想要买下来也挺好的。 管理员噎了一下,只好依他回复道:“好的,我们会马上为您处理的,十分钟之后可查看打赏是否已返还。” “好。”宋青辰挂了通讯,阖眸捏了捏山根。 这都什么事啊。 他刚想下楼做饭,来电提示音却再次响了起来。他深呼吸了一下,压着烦躁点开终端:“喂?”最好别再是星运的人了。 “那个,我在c区的画墙上看到了你贴的广告,你是要招助手吗?我二十二岁符合要求的,可以来面试吗?” 声音清亮,语调上扬,透着少年的蓬勃朝气,一听就是个年轻人。啊不,年轻虫。 宋青辰说:“对,我准备招一个助手,不过我这个是兼职岗位,工资高不到哪去。”虽然好不容易来了个想面试的,他还是得先跟对方讲清楚,省得到时候浪费双方的时间。 “没关系的,我对工资要求不高的!”那边的虫好像有些紧张,生怕他说出什么委婉之词来拒绝,急急忙忙地回答道。 宋青辰顿了一下,已经信了对面真是个年轻的小孩,这还没面对面呢就急吼吼地把自个底牌给掀了。 “那好,你明后两天有空吗?我们约个时间谈谈。” “好的好的,我都有空,”通讯那端听他答应了,语气明显的开心了起来,“你说个时间吧!” 宋青辰:“……明天上午九点如何?” “没问题!” 结束通话之后,宋青辰盯着终端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电话再打过来,才转身下了楼。 玛德,吃顿饭都不带消停的。 …… “什么?他把钱给退回来了?” 公爵府内,莱安阖上青花纹杯盖,一把将茶盏扣在了桌上,语气带着几分惊异:“为什么?!” 白送的钱都不要?怕不是个傻子吧? 下午在星运负责虫办公室持枪威逼的黑衣雌虫,此刻正跪在莱安的脚边,低下头解释道:“属下也不知,星运那边把打赏一分不少地还回来了,说是那位主播的授意。” 莱安闻言挑了挑眉,轻轻敲着瓷杯外侧,静了半晌,抬脚勾起雌虫的下巴,懒懒道:“你刚刚说,那是只雄虫对吧?” 雌虫低眉顺眼,不复白日的阴狠:“是。” “叫什么?” “宋青辰。” “青辰……”莱安口中轻念着,放下抵在雌虫白净下巴上的长靴,眼中是许久未有的兴奋,“好名字。” “雄虫才好啊,比那些雌虫有意思多了。” 他忽然起身走到书柜前,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直接翻到后面剩下的几张空白页,朝后伸了伸手:“笔。” 雌虫连忙站起来,将桌上的笔递到他手里。莱安拿着掂了掂,提笔写下三个大字—— 宋青辰。 他看着纸上飘逸的名字,满意地扬起嘴角:“这最后几张,就让他来填满吧。” 他有的是时间,静候天真的猎物踏入迷醉的牢笼。 然后,摔的粉身碎骨。 9、湛澄 宋青辰是被大黄吵醒的。 次日一早,累了两天的宋青辰还在熟睡中,刚脱离休眠状态的大黄便闪着小彩灯溜进了卧室,打开音响叫他起床。 “青辰青辰快起床,太阳都晒屁股啦!” 宋青辰不耐地撑开眼皮,侧过头想看看窗外,却被漏进来的几缕阳光晃了眼睛,只好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撩起散在额前的碎发,眼神疲惫又不爽。 没错,宋青辰有很重的起床气,每天刚睡醒的那下,可能是他一天中脾气最大的时候。 他闭了闭眼,想起今天上午还有约,只得起身洗漱。直到冰冷的水泼上脸颊,感受到那股令人瑟缩的凉意,混沌的头脑才逐渐清醒了过来。 七点二十分。 宋青辰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后便下了楼,戴上口罩准备出门买菜。 走在路上,宋青辰还是觉得有些困,迷糊间忽然听到有谁叫了声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去,竟然是派伊。 “青辰!”派伊正在摊位上榨果汁,一抬头就撞见拎着布袋神色恹恹的宋青辰,忙朝他挥了挥手,见他过来了好奇地问道,“你昨天怎么没来呀?” 他还以为对方被杰森那伙混混给找麻烦了,担心了一下午,还好后来接到了对方的电话,这才放下心来。 宋青辰:“临时有事,就没来了。”他不喜欢解释太多,简单说下就好。 “哦……”派伊看着面前的宋青辰,突然感觉对方今天和以往比起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过长的黑发应该是没怎么梳就找根发绳扎了起来,散下几缕墨丝,漂亮的凤眼没什么情绪,直直看过来时显出几分阴戾,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相较于平时多了份随性,却格外吸引人。 派伊眨巴眨巴眼睛,莫名的红了脸。 青辰今天,看着还蛮帅的。 冷静!你们俩可都是雌虫!派伊在心里扇了自个一巴掌清醒清醒,为了不显尴尬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听说了吗?镇南卫昨天出了件大事!” 镇南卫? 宋青辰愣了愣,那不是塞缪尔工作的地方吗? “什么事?”他问道。 派伊见他还没听说,立马兴奋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啊?听说那有辆车爆炸了!伤了好多军雌,而且——” 讲到这,他突然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道从哪传出的消息,说不止是爆炸,还跑了个a级罪犯!杀过很多虫的那种!”说完还抖了一下,显然是已经信了。 宋青辰:…… 他虽然觉得这小道消息不是很可信,但也隐约明白了塞缪尔昨天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大概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找个时间问候一下吧,他想。现在就不必了,人家事情估计还没处理完。 跟派伊道了别后,宋青辰去菜市场买了点菜,买完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打道回府。谁知刚走到家门口,电话就打来了。 “哥,你家在哪里啊?我没找到你说的小房子。”对面的虫焦急地问,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宋青辰:“……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一条绿化带旁边,这里都是树呜呜。” 宋青辰抬手捏了捏山根,叹了口气说道:“你接着往前走,看到一块绿色路牌后就右转,到对面来,我在这里等你。” “好。”那边忽然没了声音,应该是在照他说的找路。宋青辰怅然地抬头望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绿色的路牌……右转……啊!我看到你了!” 宋青辰蓦地一惊,被他这一嗓门吓了一跳,扭头向斜对面看去,只见一个背着单肩包的红发青年正高兴地朝这挥手,见他转过来还蹦了一下。 宋青辰:……感觉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他无奈地冲青年招招手,示意对方到自己这边来。青年三步并作两步地一路小跑冲到他面前,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看得人心直发软:“你就是青辰先生吗?” “是我,先进来再说吧。”宋青辰摘下口罩转身解开虹膜锁。看清他脸的那一刻,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在心里无声地“哇”了一下,乖乖跟着他进了屋。 宋青辰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见青年还傻愣愣地站在边上,只好抬手示意他也坐下:“别紧张,坐。” “你有带简历吗?还有星民证。”决定招助手后他上星网了解过,这两样东西是找工作面试时必须看的。 “哦哦,有的有的。”青年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递来,宋青辰取出他的星民证看了看—— 姓名:湛澄 性别:雄虫 湛澄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未变,眼眸里写满了紧张。 自从他出来找工作到现在已经碰壁好几次了,有的电话里一听他是雄虫立马就婉拒了。昨天无意间看到这里在招助手,本来只是想打个电话碰碰运气,没想到对方从头到尾都没问自己的性别,简单问了几句就让自己来面试了,这让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一睡醒就颠颠儿地跑过来了。 呜,怎么不说话呀,不会又…… “你是学生吗?还是已经开始工作了?” “啊?” 湛澄一脸懵地抬起头,见他正拿着简历问自己,赶忙回道:“还在上学,但我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毕业了。” 宋青辰点点头:“我主要是想找一个帮手,平时帮忙整理工具、打扫一下工作室,这个时间比较自由,你有空就可以过来。我有时候会直播做木工,终端上乱七八糟的消息有点多,需要你筛选完再转达给我,不过我也不是很火,所以这一块工作量不大。” “工作的内容大概就这些,你可以吗?” 湛澄小鸡啄米点头:“我可以的!” 宋青辰将文件放回袋子里封好还给他,问:“那你对报酬有什么想法吗?我在招聘书上写的是2000打底,你有要求也可以提。” “没有没有,我没意见。”湛澄见他答应下来,开心得简直想原地转圈圈,哪还会有什么意见。 好耶!他找到兼职啦! 宋青辰看他那副啥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样子,不禁得有些怀疑他真的二十二了吗:“好,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工作室。” 湛澄听话地跟在他身后,在看到工作室里那张漆黑的长桌,以及桌上散乱摆放的几个小木雕时,竟莫名的有些眼熟—— “你、你是木青辰吗?” 他前段时间刚关注的一个小主播,每次直播刻木雕时都是在这样一张桌子前播的,那些木雕……好像也一样! 不是吧,自己居然跑到关注的主播家打工来了?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嗯?”宋青辰闻言一顿,“木青辰”是他直播时用的账号名,对方会这么问,想一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对,你看过我的直播吗?” 湛澄双颊微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过。我大学学的是雕刻艺术设计,所以有关注你。” “原来是这样。” 听到对方大学专业学的是雕刻,宋青辰垂眸一笑。 当初高考完填志愿时,他也曾想过去一个跟木工有关的专业。当时还真有所不错的大学,它林学院的木材科学与工程专业就挺符合的;还有些大学艺术学院开设的雕刻专业,他其实也挺感兴趣的。 但那仅仅是短暂的一想。读了那么多年书,自己要真报了那种“费钱费力还不好找工作”的专业,爷爷第一个就得跳起来,而且他那时候并没有把木匠作为职业的打算。 没想到后来…… 他在心里自嘲地摇摇头,向湛澄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是操作台,那是收纳柜,你每次就负责把台子收拾干净,然后把工具分门别类地放回柜子里;扫地机器狗没法吸木屑,所以地板也需要你打扫。” “嗯嗯好的。”湛澄表示这些都是小case,看操作台上还是一副刚完工的杂乱样子,遂问道:“那这个现在要收拾吗?感觉还挺乱的。” 宋青辰愣了愣,见他已经跃跃欲试地放下了书包,默了一瞬,说:“呃,也行。” “好嘞!”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手脚还是很麻利的,清扫木屑、擦净台面、收整工具、放好木雕,一套动作下来不到五分钟就搞定了。宋青辰看着整洁的台子,心想看着傻乎乎的,干起活来还挺利索。 不知道愿不愿意跟自己学做木工……算了,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 “这样子可以吗?” 湛澄收拾好后跑来问他,熠熠的眼眸中满是期待,那眼神就差在脸上写着“怎么样怎么样不错叭快夸我!”了。宋青辰到底没忍住,失笑道:“嗯,挺好的。” “加个星聊号吧,方便平时联系,以后每个月的工资我会通过转账给你。” “哦哦好。”湛澄立马掏出终端加了他的好友。宋青辰点开他头像一看,是一头威武霸气的星兽,气场两米八的那种,网名:万兽之王。 宋青辰:……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抬眸看看钟,已然快十一点了,再看看面前一脸傻乐的“雄孩子”,宋青辰收起终端,问道:“快到饭点了,要不要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 华国人特有的热情方式——要一起吃个饭嘛? 10、不自知 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虫族,刚面试完就被老板邀请一块吃饭,放在哪都觉得不太合理。这要是个有防范意识的,估计当即就婉拒了。 但如果被问的,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湛澄—— “啊?可以嘛?”湛澄眨巴眨巴眼睛,受宠若惊地问。 他本来还想着面试完后赶回学校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放凉了的也行,结果老板直接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jpg 宋青辰笑:“当然可以。” 他倒没觉得有哪里奇怪。在他看来,快到饭点时家里要是有客人,留对方吃个饭是基本的礼貌,客人可以不吃,但他不能不说。这对于打小吃百家饭长大的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你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吗?” 在厨房里乒乒乓乓搞好几个家常菜端上桌后,见坐下的小雄虫一脸呆怔地看着桌上喷香的饭菜,宋青辰心中好笑,逗他说。 湛澄回过神来,听了他的问题后竟不以为意地摇摇了头:“不怕。” “谋害或拐卖雄虫可是要判重刑的!听说不但会被摘掉翅膀,还会被发配到垃圾星做苦力!” 宋青辰抬眸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不带一丝防备,青涩的面上只有坦然和无畏,一副年少胆大的样子。 是啊,他怎么忘了,在这个视雄虫为至宝的世界,雄子是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的,他们有足够的底气来支撑自己的心大。 宋青辰轻轻笑了一下,递给湛澄一双筷子,在他吃下第一口时淡淡说道:“是吗,可我也是雄虫啊。” “咳咳咳咳!!”湛澄呛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咳,猛抬头震惊脸,“你、你是雄虫?!” 没想到,不敢信,但看对方的表情又不像在开玩笑。湛澄瞥了一眼那被纯黑兜帽遮挡住的脖颈,还有些愣愣地问道:“真的假的?” 宋青辰但笑不语,抬手按下兜帽,露出一片光洁的雪白。 没有虫纹,百分百的雄虫。 湛澄目瞪口呆,十分惊讶会刻出那么多灵巧可爱小木雕的安静主播居然是只雄虫,又会做木工又会做好吃的,还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好、好厉害…… 同样都是雄虫,一想到自己出来找兼职屡次碰壁还差点被劝返,湛澄就跟蔫了的小菜苗似的,垂下头闷闷扒饭,好不郁闷。 真是虫比虫该死,货比货该扔。 “青辰哥,你……是在哪里学的木工啊?”塞了两口饭后,湛澄终归是没忍住,放下饭碗好奇地问。 还真不是他说,对方的雕刻技术可比他们学校的雕艺老师好多啦,直播时做的小木雕一个个都可爱死了。 “唔,跟我爷爷学的,”宋青辰单手撑头,饶有兴趣地问他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湛澄嘿嘿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雕的比我们老师好多了,还以为你是在哪个学校学的。” 宋青辰闻言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慢慢搅着碗中的热粥,没说话。 湛澄一边乖乖啃着鸡翅,一边用余光悄悄瞄着他。雄虫黑发乌瞳,神情淡漠,苍白的皮肤在从窗外撒进的阳光之下镀上一层淡淡暖色,蒙上玉一般的光泽。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好像从见面第一句话到现在,始终都是那么的平和。 湛澄无意识地咬了咬筷子,默默收回视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欸对了,哥,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出来工作吗?” 他边说边看着对面人的脸色,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宋青辰听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你想我问你吗?” 湛澄噎了一下,撇过头闷闷道:“不想。”说完却又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地说:“但你要是问了,我还是会说的。” 宋青辰笑笑:“我没打算问。” “……为什么呀?” 宋青辰看着他澄澈的眼眸,淡淡道:“不管你是因为有难处想挣钱,还是单纯地想体验生活,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说不说是你的选择,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你是雄是雌,在我这里都一样,能把事情做好就行。” 湛澄愣愣地听着,琉璃珠子般的眼睛眨了又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青辰也不再多说,只是问他:“吃饱了吗?” “啊饱了,”湛澄回过神来,见他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连忙站起来伸过去手,“我来吧哥。”他怎么好意思吃了人家的饭还让人家洗碗。 宋青辰转过头,感觉自己好像在他身后看到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那甩啊甩的。 “……噢。”遭不住遭不住,给你了。 看着他端起碗筷兴冲冲跑进厨房的背影,宋青辰无奈地暗叹一气,拿出终端把那篇招助手的帖子给删了,回到刚加完湛澄的星聊页面,指尖却停在了下一个名字上—— 塞缪尔上将。 也不知道他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略感犹豫地停顿几秒,还是发了两条消息过去问候了一下: [小猫探头.jpg] [你还好吗?那天你说的意外处理的怎么样了?] 发过去半天,没回,应该是还在忙吧。宋青辰收起终端,顺着爬进屋的阳光望向碧蓝深澄的天,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幽邃的绿瞳。 总感觉……好像没什么能够难倒他。 想起初见时那抹亮眼的赤红,宋青辰垂眸勾了勾唇,心中想道。 ……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车怎么就爆炸了?那么大一只虫就这么没了?要你们有屁用!” 另一边,镇南卫督查室内,一名鬓发灰白的老雌虫正拍着桌子冲面前的一桌军雌怒吼道。座下一群高级军官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着了这位大爷的火。 押送车队发生爆炸,现场卫兵无一生还,重刑罪犯活不见虫死不见尸,导致中心城大范围恐慌,市民来信纷至沓来,惊动了上层。这老先生就是上面派来问话的,从进门到现在骂虫的话就没停过,听说是带过两朝大将的特级将领,脾气暴得一点就炸,现在看来传闻说的是一点没错。 正当屋内气氛快要降至冰点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根据现场勘验报告显示,爆炸源是押送车上一名卫兵身上的□□,该卫兵在爆炸时当场毙命,尸骨无存,无法从他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全场目光瞬间落到回话的雌虫身上——是坐在左边第一位的a级上将,塞缪尔。 老先生听完后神色凝重,没有说话,反倒是坐在右边第三位的年轻军雌闻言立马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那不是很明显吗?那个小兵肯定是罪犯组织的同伙,被派来当虫肉炸弹救他出去的!” 听了这番话,坐在他旁边的瘦弱雌虫微微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可我要没记错的话,押送车队的护卫兵——都是从漠城军营调过来的吧?” 此话一出,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往地板上丢根针估计都清晰可闻。各位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说话的。 谁都知道,西北漠城军原是塞缪尔上将负责的精兵部队。塞缪尔退下前线之后,经过虫帝许可,军中因受伤而不再适合待在一线的军雌也跟着他调到了镇南卫,其中大部分都在护卫队。 “听说当初是塞缪尔上将主动向陛下请示将他们调离前线的,可谓是战友情深啊,不知道这个引爆炸弹的小兵,你认不认识呢?” 坐在右边第一位的中年军雌面容威严、嗓音粗哑,眉间是两道深深的沟壑,整个看上去跟块钢板似的,边说边紧紧盯着对面的塞缪尔,目光不善。 被问到的塞缪尔还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内瓦赫却有点坐不住了,在桌下默默捏紧了拳头,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旁边的明暄一把摁住了手。 不要冲动。明暄眼神示意道。 内瓦赫喉头一堵,只得恨恨瞪着那个不怀好意的老匹夫。 塞缪尔听后一如刚才的平静,面无表情地迎上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您想多了。漠城军镇守边境多年,伤亡战士不计其数,那批士兵都是因为受了重伤才无法留守前线的。” “我当时身为漠城军将领,为他们向上请示也只是按规矩来。陛下念他们护国有功,特地批准他们回中心城治疗,痊愈之后可入职镇南卫,我们也只是奉、旨办事罢了。” 语气淡定,没什么起伏,却在说到最后一句时特地咬重了“奉旨”两字,其中意味不明而喻。其他军雌听了后一个个都心下了然,悄悄瞄向方才发问的那名军官,只见他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够了!” 听他们扯了半天皮的老先生终于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继而转向塞缪尔,肃着脸吩咐道:“马上把当天安检部值班的都叫过来,既然炸弹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又是怎么过的安检?给我一个个审过去,明天之前把监控查完,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 11、回家 会议解散后,方才接了任务的军雌们鱼贯而出,纷纷赶往各自负责的部门。塞缪尔身后跟着明暄和内瓦赫,不紧不慢地走出会议室,一出门便碰见了那个面容严峻的中年军官,正候在走廊拐角处,向他们投来审视的目光。 内瓦赫见了他立马进入警惕状态,刚想上前一步却又被明暄给拦了下来。塞缪尔看着这块蛮缠不清的硬骨头,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克莱恩上将还不回去吗?不会是专门在这等我吧?” 克莱恩最看不惯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虚伪中又透着嘲讽,盯着他冷冷道:“少废话,我侄儿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护卫队又出了这个幺蛾子,我看你怎么办!” 塞缪尔闻言并不见惊慌,反而嗤笑了一声,倒是比刚才那下要真心实意多了:“您说笑了。杰森数次当街骚扰雌虫,再不送去严加管教,只怕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到时候要传出来……您名声也不好听,我也是为您着想。” “至于这次的爆炸,巡审组会处理好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便不再看他铁青的脸色,径直越过他朝电梯走去,明暄微微倾身给他行了个礼,也走了。内瓦赫紧随其后地跟上,经过克莱恩身边时还不忘“切”了一声——饱含着不屑、鄙视,以及浓浓的看你不顺眼。 克莱恩:…… 直到进了电梯,塞缪尔才褪去表面那层风轻云淡,面色凝沉地转向明暄问:“阿曼的事,都办妥了吗?” 明暄回道:“都处理好了,留在办公室还有宿舍的遗物已经转交给他的雌父了,意外抚恤金也批下来了。” 塞缪尔“嗯”了一声,阖上眼,想起那只小雌虫和自己说过的话—— “首领,外面好多星兽……大哥都死了,你不怕吗?我好害怕啊。” “首领,当了兵是不是就有钱啦?我想给我雌父买件新衣服穿。” “将军我立功啦!三等功!没给你丢脸吧?” “上将,我把雌父给接来了,你啥时候来我家吃顿饭呀?我雌父想谢谢你!” …… 阿曼,那个还在狩猎营就和自己一队的小雌虫,当初是跟着他才参了军,一路走到今天这步。 上个月他才兴高采烈地来找过自己,说他雌父身体终于好一点了,他积蓄也存了不少,可以带雌父去旅游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他满怀期望地说着,眉间尽是喜色。 ……然后,自己就接到了他的死讯。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塞缪尔睁开眼睛,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回头对明暄和内瓦赫说:“你们守在外面,别让其他虫进来。” “是。” 抬手叩了两下门,从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塞缪尔推门而入,只见落地窗前正站着一名鬓发灰白的雌虫,赫然是刚才在会议室里大发雷霆的老先生。 “霍尔顿老师,您找我?”疑问的语气,肯定的话。 霍尔顿转过身来,方才那股骇人的火气早已消散,只余下这个眉宇间透着傲气的老者,眸中一派清明,语气沉稳道:“刚才做的不错。” 塞缪尔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前面在会议室的表现,但也猜到了底下还有话,站着没吭声。 果不其然—— “但克莱恩倒是说对了一件事,”霍尔顿翻开桌上的一份文档,抽出一页递给了他,“那个身上带着炸弹的小兵,对于你来说,也是个定时炸弹。” 塞缪尔接过一看,是阿曼的生平调查,除了基本信息之外,还有从参军到现在的军部任职经历,打头一项标红注道——同其兄当星盗两年,后入星际特狩队三年半。 霍尔顿见他缄默无语,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严厉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份档案若是被有心之虫拿到手,你后面一整年都别想消停了!” 塞缪尔仍低着头,沉声说:“知道。” “你反应倒是够快,第一时间就让明暄回来封锁现场,”霍尔顿恨恨道,“结果克莱恩那个老东西一听说出事的是护卫队,转头就来调档案了。要不是我赶过来拉你们开了个会,这会他报告都打上去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塞缪尔听后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浮凸:“是我疏忽了,谢谢老师。” “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霍尔顿不耐地挥了挥手,敲敲桌沿警告道,“军部档案库里的电子版已经销毁了,赶紧把这个给处理掉,听见没有?” 塞缪尔:“是。” “嗯,”霍尔顿刚想打发他出去,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假意装出些犹豫,“对了,刚刚汉克说的那些……你觉得有可能吗?” 汉克就是那个说带炸弹的小兵是逃跑罪犯同伙的年轻军雌。 这番话就是在问塞缪尔:你觉得,你一手带出来的兵,有可能叛变吗? 塞缪尔闻言一顿,抬眸看向面前的霍尔斯,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眸子,拿着档案的手不由得收紧,平整的纸页上漫出一小片浅浅的皱痕。 …… 明暄和内瓦赫在门外等了半天,也不见塞缪尔出来。内瓦赫最沉不住气,每隔一小会就趴到门上想要偷听,都被无奈的明暄给拽回来了。 “暄哥,上将怎么还不出来啊?”内瓦赫急得简直想原地转圈圈,一惊一乍的,“卧槽,他俩不会在里边打起来了吧?” “……不会的,别瞎想。” “怎么不会?他俩上一回不就在训练场掐起来了吗!”内瓦赫越想越紧张,正纠结着要不要敲个门进去算了,门却开了。 “上、上将?” 明暄无奈地看了眼这个二十多岁狗都嫌的家伙,上前一步向霍尔顿恭敬地行了个礼:“老师。” 霍尔顿看见他,面上的表情复杂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就走了。 明暄也没什么反应,看向塞缪尔问道:“安检部已经把监控备份发过来了,您要回办公室看吗?” 塞缪尔抬手碰了下后颈,那里是生着虫纹的地方,白皙的肌肤上绽放着绛红的花,瑰丽又触目惊心。 上回他以自己为诱饵引那嫌犯上钩,那厮偷袭时打的催化针好像还有些许残留,导致他这几天办公或特训时偶尔还会感到一瞬间的恍惚,视线和意识在那一刹那模糊成影,仅几秒就恢复如常,这些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雌虫身体大多强悍,军雌就更不用说了,抗击打能力以及恢复力都是一等一的强,为何这次…… 后颈的虫纹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疑虑,竟隐隐的有些发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塞缪尔闭了闭眼,说:“不了,回我家吧。” 明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道:“上将,是回哪处住宅?” 塞缪尔也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星河苑吧。” 星河苑,也是宋青辰的住处。 塞缪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只是当明暄问他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那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还有那天吃饭时两人不约而同的笑——没有疲倦,也无纷扰,有的只是轻松笑意。 上了飞行器后,明暄照常坐在前面负责驾驶,内瓦赫虽然憋了一肚子疑问,但看塞缪尔坐下来之后难得放松地望向了窗外,还是默默地把问题咽了下去。 上将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能松口气,自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塞缪尔一般只有下班后才会看终端,不过平时就算开了也没几条需要回复的消息。结果今天一打开,星聊的图标上居然多了几个小红点,正一闪一闪地提醒他有未读信息。 奇了怪了。 塞缪尔点开聊天列表,待看清是谁发的消息时神色一怔,狠戾的眉眼却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 [宋青辰:你还好吗?你那天说的意外处理的怎么样了?] 塞缪尔看着这句简单的话,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好,很烦,想把那个不知所踪的潜逃罪犯抓回镇南卫剁碎了再拿去喂狗。 但这肯定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塞缪尔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应该远离这些染血之事,干干净净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不时同三两好友一块分享闲暇趣事,享受人间烟火中那些琐碎的温馨。 指尖在光屏上方停滞了一会,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敲字道: [挺好的,差不多了] 结果那边就像一直在玩终端一样,秒回道:[那就好],随后又发来一句:[我在雕你的凤凰,想看看吗]。 塞缪尔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想]。 那边传来一段视频,上次在工作室看到的黑桌上摆着一段高高的木块,已经初见雏形,砍削刨光成鸟类尖喙长羽的形状。塞缪尔看了看,觉得有点像彩鸡:[这就是凤凰吗]。 [宋青辰:对,只是一个大体形状,刻完很漂亮的] 塞缪尔看着那段光秃秃的木块,怎么也想象不出对方是怎么做到将那些普通的木头变成栩栩如生的小动物的:[我很期待]。 [宋青辰:再过一周多就能看到了(*^^*)] 塞缪尔挑了挑眉,总感觉对方像是在哄小孩:[嗯]。 这条发过去之后,对面就没再回了。 是不是回得太随意了? 塞缪尔摩挲着终端外侧,看了看自己刚才回的话。以前经常有虫说他回消息时不是很凶就是很敷衍,但一直都没当回事——自己就正常回复,他们非要这么想那他也没办法了。 不过这次…… [塞缪尔: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宋青辰:你下周有空吗?] 两边,几乎是同时的,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他愣了愣,刚想回复说不一定,对面就问道:[什么事?]。 塞缪尔舌尖抵了抵牙床,连自己都有些感慨这奇妙的缘分:[我们好像是邻居]。 面对面的邻居。 宋青辰那边默了半晌,发来一句:[这么巧?]。 他心想是挺巧的:[嗯]。 [那你今晚有回家吗?] 塞缪尔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深蓝的暮天映着晚霞,与之相连的地方被金红的夕阳染成浅紫,焕发出今天最后的光彩。他抬手拍了张照片过去,说:[在回去的路上,快到了]。 宋青辰很快地回复道:[好漂亮,这里也是],后面也跟了张照片。塞缪尔点开一看,是在他们房子中间的小路上拍的,瑰丽的晚霞染红了天际,给星河苑的房顶镀上了一层金色,红的绚烂,金的耀眼。 原来中心城的傍晚也有这样美丽的天。 他倒从未留意过。 塞缪尔轻笑一声,正想回复,对面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却令他瞳孔微微放大—— [我看到你了(≧0≦)/] 塞缪尔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向下看去,只见宋青辰正站在屋外朝这边看来,手里还拿着终端,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像是打了层暖黄的光晕,也照的人睁不开眼。两两相望,他弯起眸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原来已经到家了啊。 12、悸动 当天下午送走湛澄之后,宋青辰便回到工作室,开始了一项大工程——雕凤凰。 雕鸟不难,雕凤凰也不难,难的是将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不折损其身的万千风华。 挑了块干燥、较为轻软的椴木,砍削抛光后用笔描绘出凤凰的形态大样——有些简单的木雕其实也能不描形,只打一点部位记号或大体轮廓便进行雕刻;但对于这种精细木雕来说,描形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也是木匠所必具的功夫。1 宋青辰执笔在木料上悉心描绘着,时不时站起来全方位地打量一下,忙碌间,他仿佛与记忆中爷爷在小后院的身影逐渐重合,再次勾起少年时的回忆—— 记忆中听庄里人说过,爷爷以前并不是宋家庄的人,而是从隔着一座大山的小镇上来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小镇的日子不过,非要坐着吭哧吭哧的老旧货车翻山越岭地来到这里,成了宋家庄第二个木匠。大家只记得爷爷刚来时,头发剃的很利落,穿的也很整齐,衣服虽然很旧但被洗的发白,脸上和身上都干干净净的,所以后来被庄里人叫作“白小子”,等老了就叫他“老白”。 白小子认了庄里第一个木匠做师父,人吃苦耐劳又能干不说,师父生了病也是他照顾,再加上长相周正,对谁都很有礼貌,不到一年,爷爷在宋家庄就很有口碑了,谁提了都说声好。 俗话说做木匠活的,是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才能成师傅。山中无岁月,一转眼七年就过去了,爷爷也顺利出师,可以独当一面了。爷爷当时已经二十五了,在那个年代也老大不小了,村里不断的有人来说媒,前几次来说的都被爷爷礼貌谢绝,直到村头磨豆腐的李老四家派人来了,爷爷这才顶着个大红脸同意了——原来他喜欢李老四家的二丫很久了。 二丫一听媒人说的是白小子,也立马点头同意了,两人的亲事就这么成了。 本来爷爷一个穷小子,李老四也没想他能拿出啥好东西来,只希望他能够用心对女儿好。没想到结婚时,爷爷亲手做了城里人结婚时讲究的四十八条腿大全套——俩床头柜一张床、一张方桌四把椅,一个大立柜、一个半截柜,还有两个简易的长木沙发。那些木制的家具结实又耐用,直到宋青辰长大成人了还摆在家里,就如做出它们的人一样,数十年如一日的踏实能干。 而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结了婚后,爷爷时不时就跑后院去,一待就是几个钟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捣鼓啥,还不让奶奶瞧。那后院本来就是爷爷养花的地方,不看也罢,只是时间长了,奶奶难免会说几句。 不过爷爷没让奶奶担心太久。一个月后奶奶过生日时,终于知道了爷爷的“秘密”——他为爱人雕了一只七寸多高的大凤凰。 宋青辰见过那尊凤凰木雕,真的又高又漂亮:脖颈纤长颌如燕,尾羽灵动状似鱼,尤其是那对华美的翅膀,被爷爷雕刻成展翅欲飞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即将挣脱凡尘的束缚,飞往碧霄。 奶奶见了后也很喜欢,问爷爷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爷爷说,奶奶在他心中,就像这山间的凤凰,能娶到奶奶是他的福气。 不知道自己能否雕出那样的凤凰。 思及此处,宋青辰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笔,有些微微发愣——他原先只是单纯地感觉,身着红衣的塞缪尔,比起初见时心里想到的蛇来说,更像是一只美丽又强大的凤凰,张扬而不失贵气,所以才想要雕一只凤凰送给他。 如今想起爷爷雕凤凰的这层寓意,他忽然有些小小的尴尬,耳根不禁隐隐发烫。 就在这时,一旁的终端“滴滴”了两下。拿过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是塞缪尔的回信。 宋青辰耳朵上刚消下去的热度马上又回来了。他一边用微凉的指腹揉着发烫的耳垂,心道做人果然不能心虚,一边单手敲字回复:[我在雕你的凤凰,想看看吗]。 就这样你一条我一条的聊着。当塞缪尔说他们其实是邻居的时候,宋青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那栋比自己家豪华多的别墅,心中讶然:他还以为对面是座没人住的空房子呢,没想到居然是对方的家。 那他们岂不是离得很近? [那么巧?]他笑着回道。 是挺巧的。 巧到他看了对方发来的晚霞照片后,这才意识到已经傍晚了,一时兴起也出门拍了张落日余晖,却在镜头里看见了一架飞行器,待其靠近后却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熟悉身影,正是在和自己聊天的塞缪尔。 [我看到你了(≧0≦)/] 突然起坏心,故意发了这样一条消息过去,窗边那人动作一顿,下一秒猛地朝这里看来。当对上那双溢满惊讶的绿眸时,宋青辰不禁弯起了眉眼,这是他来到虫族之后,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坐在驾驶室的明暄也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宋青辰,认出他就是那个送塞缪尔去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的雄虫。再看看后视镜,见塞缪尔正对着窗外神情愣怔,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况,收回视线后轻笑一声,就近定位降落地点,将飞行器开到别墅旁边的停机坪上空缓缓落了地。 “到了,上将。”明暄再一次看向后视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塞缪尔这才回过神来,苍白的脸涌上些许热意,故作平静道:“嗯。” 坐在旁边的内瓦赫见他起身离开,连忙想跟上去:“上将您就走啦?不跟我们去吃饭吗上将……欸!” “砰”的一声,机舱的门被关上了。 明暄松开摁住门禁开关的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上将应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就让他先回去吧,别打扰他了。” “……哦,”内瓦赫呆呆地应了一声,突然又兴奋起来,“那咱们去哪里吃啊?刚好上将不在,咱们吃香雪去吧?” 同样不爱吃香雪的明暄:“……换一个。” 宋青辰见塞缪尔从小路对面走了过来,冲他扬了扬手上的终端,笑道:“你入镜了。” 刚走到他跟前的塞缪尔挑了下眉,拿过终端一看:燃烧的夕阳拖着溶金般的云往下坠落,天边残存的红影倒映在玻璃窗上,窗后是他愣怔的侧颜,微卷的金发同后面的晚云交相辉映。 画面不是非常清晰,可鲜艳烂漫的色彩却美得令人呼吸一窒。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照片,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在看落日还是在看宋青辰。金红的落日哪怕是隔着照片看也是很灼眼的,他眨了眨微微发酸的眼睛,将目光移向了宋青辰:“拍得很好看。” 只可惜他以前没读过多少书,为了生存一天到晚都在搏杀,得了军衔后更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军事上,几乎没怎么看过有内容的书,此刻衷心地想夸夸照片,却只能蹦出一句好看来。 啧,可恶。 塞缪尔眼尾微眯,心里有些不爽。 宋青辰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平时也不是很爱笑,但今天一和塞缪尔说话,眼底却总是会染上笑意:“喜欢的话,等会回去发你。” 塞缪尔看着宋青辰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不笑时常透着几分疏离,垂眸抬眼不怒自威;笑起来却散了冷意,似醉非醉,长睫之下尽是温柔。他下意识地移开眼,不自在道:“好。” 宋青辰见他身上还穿着白底青纹的制服,胸前还戴着精致的徽章,想是才刚从工作的地方回来:“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好像还没有给你看过我养的花。” 塞缪尔顿了顿,心里有些讶异,略带疑惑地看向他:这只雄虫怎么什么都会?又是做木工又是会做饭的,不仅种菜还养花? 阿斯特拉的土质差是有目共睹的,没有虫能反驳这点,他却在自家后院种起了菜,养的花还能活? 塞缪尔蜷了下落在身侧的手,感觉对方跟他做的那些木雕一样神奇:“好啊,如果不打扰你的话。”答应的同时忽然意识到,每次遇见这只雄虫,自己最后好像总是在“不务正业”。 “不会的,”宋青辰笑笑,转身朝自己家大门走去,“你来了,才感觉这房子没那么空了。”他说的是实话,相比于从前在村子里的两人一屋,这座房子实在是太大了,空到有时候入了夜,一向不怕牛鬼蛇神的他不开灯根本睡不着觉。 说到底,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没有安全感,空荡荡的房间总是会提醒他——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塞缪尔闻言微怔,抬眸看向他的背影,颀长的身形在偌大的屋子前显得那么单薄,仿佛下一秒入了门之后就会消失不见了。 塞缪尔忽然没来由的感到心慌,大跨步地走过去跟上他,直到自己笼罩在他投下的影子里,才缓缓开了口:“那你改天什么时候……” “也来我家做做客?” 13、心动 此话一出,塞缪尔自己都愣了一下。 在阿斯特拉,雌虫如果邀请雄虫到家做客,那基本代表着一种求偶信号,还有很大一方面也是想请对方评估自己的资产——你觉得我有资格成为你的雌君或雌侍吗? 塞缪尔并无这层意思,但一想到这个传统难免还是有些脸热。他看着转过头的宋青辰,不确定对方会不会介意这个鲁莽的邀请。 宋青辰当然不会介意:“行啊,只要你有空,我随时来登门拜访。”串门这事,他可有经验了。 塞缪尔松了口气,自嘲说:“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厨艺可没你那么好。”这点他倒没开玩笑,虽然精通家务厨艺是雌虫结婚前必须具备的技能,但他可没时间学这些,感谢营养剂的发明还有神通广大的家务机器人,简直是踏马的神迹。 “怎么会,”宋青辰说着边推开门,轻笑道,“大不了我拎着菜上你家自炊,你负责吃就好。” 塞缪尔跟着他进了屋,听到这话时没忍住笑了,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一片贫瘠且干裂的土壤忽然被一团走走逛逛的云给发现了——云团团很善良,见土地干渴便为它投下了一场甘雨,温润的雨水逐渐充盈干裂的缝隙,滋养着土壤冒出了一颗嫩绿的小芽,新生的、携着淡淡春意的。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来到客厅,宋青辰给他倒了一杯茶,倒完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道:“你饿吗?” “嗯?”塞缪尔正喝着清茶,摇了摇头,“不饿。”他下午被叫去开会前灌了一支营养剂下去,现在一点都不饿。 “我也不饿,欸对了,”宋青辰俯身从茶几柜里拿出一个图纹精美的心形盒,揭开盖子,里面是两块拼成爱心状的猫爪蛋糕,静静散发着清甜鲜美的奶油香气,“我早上买菜回来的路上,有一家甜品店排了好长的队,我排了一会买到了这个,据说是那家店的招牌,要不要试一试?” 塞缪尔本想拒绝,可闻到空气中那股蛋糕的甜香时,还是没忍住拿了一个,垂眸轻轻咬了一口:“谢谢。” 覆裹在蛋糕胚上的奶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果酱布丁的夹心让蛋糕在口感上直接进了一个层次。很好吃,与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吃这种所谓的甜食,第一次吃应该是二十几年前在迪扎哈布星,跟着狩猎队埋伏星兽的时候。 迪扎哈布,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圣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把这个名字给了个风暴星。那里终年是漫天的黄沙,过往飞船没有不绕路的,没有交易网、没有服务站,有的只是为了钱财驻扎数月埋伏星兽的各支狩猎队,以及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原住民。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偏偏风暴星上食物贵得吓人,于是一连好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哪怕雌虫身体素质再强悍,当时的他也只是个孩子,饿的整晚睡不着觉,大半夜的爬起来溜到外面找吃的。 迪扎哈布星上唯一的面包房每天很早就关门了,在那种地方根本没什么新鲜食物不过夜的说法,东西没坏就接着卖,坏了就扔回收箱里。他在面包房后门的回收箱里翻找着,总算找到几块还算完整的小蛋糕,囫囵塞进嘴狼吞虎咽着,劣质奶油干到发硬,和坏掉蛋糕发霉的酸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恶心的想吐。他没吐,而是强行咽了下去,饿到发疼的胃才总算没那么空了,勉强恢复了点体力。 自那以后,塞缪尔再也没碰过蛋糕这样的甜食。每次看到这些东西,他总是会记起那个满城风沙的深夜,还有那股阴冷腐败的味道。 又咬了两口,咽不下去了。蛋糕很好吃,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甜了,常年喝营养剂清淡惯了的口腔尚未适应这般滋味。他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冲淡嘴巴里的甜味。 “怎么样?好吃吗?”宋青辰探究似的看向他,问道,“我这段时间打算学一下怎么做蛋糕,还在星网上看了些教程,你要喜欢吃的话,等我做成功了就请你来尝尝。” 其实他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想试试做蛋糕了,只可惜爷爷不爱吃甜的,嚷嚷着说吃完嗓子眼齁得慌,他一个人也吃不完,学做蛋糕的计划就这么搁置了。 塞缪尔听后微怔,放下手里的茶杯,眼中掠过千般思绪。其实他大可以说自己不爱吃甜食,不用麻烦了,但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作祟,叫他忽然很想看看,这只温柔的雄虫能对自己包容到什么程度。 “好吃……但我不太爱吃甜的。”余光不露痕迹地落在对方脸上,内心少见的升起几分忐忑。 宋青辰却神色如常,掂起另外一块也咬了一口,微微蹙眉,含糊道:“是有点甜了……没事,那我做不甜的打糕好了,做好了送你几块尝尝鲜。”这还是爷爷教他的,因为奶奶爱吃。 塞缪尔抬眸看了看他,眼神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好,我等着。” 宋青辰其实挺敏感的,能明显看出对方今天情绪不高。本想请他过来做做客、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却感觉他始终都处于一个低气压状态,虽然语气和神态都放松了不少,眉宇间仍然不可自抑地流露出淡淡的疲态来。 宋青辰犹豫半晌,还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感觉你今天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塞缪尔神情凝滞了一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跟了自己十几年的战友含冤横死,生前事还被盯着做文章? 说疑似敌国间谍的罪犯逃无所踪,军队内部还明枪暗箭地窝里斗?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透露着警告——你现在身前是敌,背后有鬼。 心中思绪万分,却不知该如何付诸于口。若是放在平时问起,他肯定是一句“没事”就打发了;可此刻对上宋青辰隐含关切的目光,他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假如……”他缓缓道,“我是说假如,你发现自己在战场上腹背受敌,前方有敌军,后方是叛贼,这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吗?”他这问题问的奇怪,宋青辰垂眸思索了片刻,手上无意识把玩着茶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那我有战友吗?” 塞缪尔顿了顿,说:“有,但是他们帮不了你。” “这样啊,”宋青辰仰头靠在沙发上,长叹一气,“那我就只能逮住一边乱咬了——骗另外一边说我们早就联手了,现在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离间两方。” “要是信了,就趁两边狗咬狗时一锅端了,不信的话……” “就鱼死网破吧,冲上去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塞缪尔静静地听他说着,听到后半句时,忽然笑了一下:“总觉得,后面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什么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这般狠烈的做法,不像是眼前这个性子温沉的雄虫会说的话。 宋青辰轻笑一声,从沙发上直起身来,望进他碧如翡翠的眼眸,悠悠道:“那可不一定,人要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塞缪尔歪头,眼中疑惑:“人?” “呃……就是虫,”宋青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胡扯解释,“我家那边的方言。” 塞缪尔眨眨眼睛,看着他如墨勾勒的眉眼,藏匿于心中许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青辰。” 双方皆是一愣。 就像宋青辰只叫过他“塞缪尔上将”一样,他也从未这般亲近地称呼过对方,只有之前的“阁下”。看着宋青辰微怔的眼神,塞缪尔脸一热,略显无措地看向了别处。 还是宋青辰先回过神来,弯起眸子笑着问道:“啊,怎么了?” 塞缪尔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叫他,只好继续问了下去:“我好像……还没怎么了解过你?” “你家是哪里的?” 阿斯特拉讲方言的地方不多,对方又是十分罕见的黑发黑眼睛,难道是陇洲吗?可那里的原住民好像已经不多了。 宋青辰:……说出来怕吓死你,一个有人吃炸蚕蛹的地方哦。 #一生要强什么都吃的华国人# #炸虫子哦怕不怕!# “我啊?嗯……我家是山里的,就一个小村子。”宋青辰靠着软软的沙发垫,原本带着些清冷的凤眼此刻看着雾蒙蒙的,目光也有几分温软。 承载过美好回忆的家乡,等人长大后就成了心里一块隐蔽且柔软的地方。 塞缪尔不是没见他笑过,相反,宋青辰和他说话时总是笑着的。 可他从没见过宋青辰这样的笑容,温暖的,怀念的,恍惚的,眸中透着孩子般的依赖。 眉眼冷淡的人,笑起来是最致命的。 塞缪尔仿佛听见了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砰砰砰”的,一声又一声,直击鼓膜。 14、过往 “我们那还挺偏僻的,村里只有一家小店,卖的东西也不多,所以大家每两周都会走一小段山路,到镇上的集市大采购。” 说起这个,宋青辰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条熟悉的山路,走在那往远处看,望见的是青黄相织的茂密树林,随风掀起一片碧涛;脚下是被踏的紧实的土地,上百号人几十年的来来往往皆被它所记,留下一枚枚岁月的足迹。 塞缪尔听后一愣——阿斯特拉还有这样的地方吗? “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爷爷是个木匠,奶奶家是做豆腐的。”宋青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爷爷做木工比我厉害多了,奶奶做饭也比我做的好吃。” “豆腐是什么?” 爷爷他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大概能猜到奶奶指的是爷爷的配偶。但豆腐这个词,塞缪尔着实是有点陌生。 宋青辰:“就是……一种吃的。”他大致想了下做豆腐的方法,说:“改天做给你尝尝,不过味道肯定没我奶奶做的那么正宗。” 塞缪尔一听说是吃的,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了,低声一笑:“好。” “我奶奶去世的比较早,等我读完书回来后,爷爷的身体也不太好了。”宋青辰目光沉了一瞬,语气也明显低落了不少,“其实我能感觉的到,爷爷是想跟着奶奶走的,他之所以还好好地留在那,是因为放不下我。” 塞缪尔见他眼神暗了下来,心也跟着有些沉重,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凭那些经历实在说不出什么劝人朝前看的话。 真正经历过那种悲痛的人才会明白,放宽心朝前看什么的都是屁话。能抚平心上那些伤痛的,就只有时间了。 “我在外面工作了一年多,逢年过节都会回去看看,但后来发现我不太习惯大城市的生活方式。而且爷爷的年纪也大了,需要好好养身体,身边得有人照顾,我就辞职回了家,像爷爷一样做了村里的木匠。” 可爷爷还是走了,在他回家的两年后,一个秋高气爽、村子里还静悄悄的清晨。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还捏着奶奶生前最喜欢的木珠手串,就那样平静地去了。 若不是叫爷爷起床吃早饭时,发现他浑身冰凉、没了呼吸,宋青辰还以为他正如往常一般酣睡。 宋青辰曾想过,老人家要是走了,他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哭吧,根本无法接受现实地痛哭,不然该怎么发泄那种无力的绝望? 然而并没有。从发现到下葬,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没有流泪,没有崩溃,直到后山的一片石碑中多了一个刻着“宋建宇”名字的墓碑,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爷爷是真的走了。 当他踏进家门时,再也没有人会摇着蒲扇,躺在逍遥椅上一晃一晃地喊他名字了。 塞缪尔就这么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讲完了所有。快乐的,温馨的,哀伤的,一点一滴地汇聚成眼前人的模样。 他看着对方垂眸的侧颜,蓦然感觉自己和他像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斥着机械与鲜血,一个浸满了雾般的回忆。 他比自己更像活着。 “后来我就到了这里,”宋青辰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是从上万年前的地球上穿过来的,毕竟虫族也是有精神病院的,“其实换了个新地方也挺好的,爷爷一直不是很想我待在村子里,这下他该放心了。” 塞缪尔见他表情淡淡,指尖却一直摩挲着茶杯,默了几秒说道:“肯定会的。” “你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还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欣慰。”他这张嘴怼上级审罪犯倒是在行,但要真让他安慰起人来,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啧,可恶。 宋青辰:……那可不一定。 爷爷要是知道了他孙子在异世界都逃脱不了催婚的魔咒,怕不是会笑掉大牙。 想到这,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方才沉郁的情绪忽然烟消云散了。 也是,那小老头要真看见自己在他走了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懵样,八成会当场操起拐杖恨铁不成钢地敲他一顿。 塞缪尔不知道他忽然笑什么,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转头看了看窗外,天彻底黑了下来,只能看得见亮白的路灯。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本想说些多谢款待这样的话,犹豫片刻后却只说了一句,“蛋糕很好吃。” 客厅灯光是暖黄的橘调,碧绿的眸色在光线之下看着深了几分,眼神柔和。宋青辰看了微怔,站起来比他高了半个头,不太明显的影子落在他的军靴下:“我送送你吧。” 塞缪尔看他一眼,无奈笑道:“不用了,就在对面,我还能走丢不成?”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宋青辰想起在路边捡到他的那一晚,语气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我摆摊的地方离这也没多远。” 塞缪尔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脸一下就热了起来——自己那天帮他解了围后,刚走没多久就被偷袭了,还差点当着他的面虫化。 宋青辰只是想开个小玩笑逗逗他而已,见他没说话还以为自己说过头了:“啊,我没别的意思……” “那你就送送我吧。” 宋青辰:“嗯?” 塞缪尔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薄薄的耳垂红得快滴血,嘴上却假装随意地说道:“不是要送我吗?走吧。” 等回到别墅后,看着宋青辰离开的背影,塞缪尔陡然放下窗帘,红着耳朵闭了闭眼,开始后悔方才的嘴硬。 早知道就直接走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不过,宋青辰先前那番话,倒是给了他一条思路。 塞缪尔睁开眼睛,眼神回归到以往的冷静,碧绿的眼瞳在昏暗之中像极了两簇幽幽的鬼火,令人联想到埋伏猎物的野兽。 …… “青辰哥,工作室都打扫好啦!” “青辰哥,这个小锤子是干嘛用的?” “哇噻这是咕噜兽吗?哥你连这个都雕的出来啊?”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原本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房子里塞满了新奇激动的大呼小叫声。 宋青辰神情无奈地看着眼前激动的湛澄,想这小子是不是第一天上班兴奋过头了,瞅见啥都要喊一句,窗台上的鸟都给吓飞了。 “那叫羊角锤,拔钉子用的,”他上前拿过湛澄手里的工具,将其放回原位,转过头告诫对方,“拿这些东西时要小心,不要舞来舞去的,不安全。” “哦哦。” 宋青辰不笑时看着格外冷淡。湛澄心虚地点点头,却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起宋青辰上午刚刻的小木雕,鼓起胆子问道:“哥,你能教我做这种木雕吗?” 宋青辰正在收拾等会去摆摊要用的东西,听到这句话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想学?” 湛澄点点头,两眼在放光:“想!这些木雕都好可爱,我们班同学都好喜欢的。” 宋青辰顿了顿,疑惑道:“你们班同学?” “啊,就你开的那个直播呀,我们机械班有开雕艺课,我同学都关注你了,还是我给他们介绍的!”湛澄说着还自豪了起来,不知不觉地挺起了胸膛,满眼都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宋青辰:…… 难怪,他就说这两天直播间粉丝数怎么涨了那么多,原来是这小子干的。 宋青辰对上那双星星眼,叹了口气说道:“刻木雕不是简单学几天就能练成的,你连工具都认不全,叫我怎么教你?” 湛澄“啊”了一声,狗狗眼立马耷拉了下来,好不失落。 宋青辰最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虽然面色未改,但心已经软了:“你要真想学的话,就得抽出时间来长期练习,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游戏。” 湛澄见有戏,连忙点点头:“嗯嗯!” “还有你这性子,也得改改,”宋青辰说出了他的硬伤,“刻木雕是最需要耐心的,你性子太急躁了,连五分钟都坐不住。” 湛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上雕艺课的老师也经常说他“急得都快冒泡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小声说:“我一定会改的。”不就是有耐心嘛,他以前养家里那些小宠物的时候可有耐心了! 宋青辰:……不是很信。 “那你这段时间,每天来这做完事后留两个小时再走吧,我教你怎么用工具,还有一些基本功。” “当然,你学校要是有事就不用留了,毕竟这对你来说只是个兴趣爱好,耽误学业就不好了。” 之前爷爷教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叫他好好读书,学这个就当消遣了。 “好!” 见他答应教自己了,湛澄开心得简直想原地转几个圈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对了哥,那我要不要交学费呀?” 会、会不会很贵哇?呜,他不会工资还没拿就先交学费了叭?qaq “这个啊,”宋青辰看着他眼巴巴的模样,轻笑了一声说,“等你学会了再给吧。” 15、热闹直播间 看着听完自己说的话后开心得直冒泡的湛澄,宋青辰一半好笑,一半在心中轻叹一声—— 对不起啊爷爷,给你收了个傻徒孙。 他拎起背包边往门口走去边说道:“走吧,你下班了,我也要出门了。”再不走那边都快收摊了。 “哦哦好。”湛澄也背上了自己的小书包,快步跟上他,随口问道:“对了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宋青辰戴上黑色口罩,深邃的眉眼愈发吸睛,简言意赅道:“摆摊,卖木雕。” “摆摊?!”听到他这突然兴奋起来的语气,宋青辰内心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 “可以带我一个嘛?”湛澄停下脚步,满眼期待地望着他,身后那条不存在的大尾巴又开始摇啊摇的。 宋·祸从口出·青辰:…… 本想说你没必要去,可终究敌不过他强烈的眼波攻势,宋青辰在他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同意了:“可以,但你得把口罩戴上。” 这小子再傻白甜也毕竟是只雄虫,还是只长得好看的雄虫,外面那些眼睛毒的实在太可怕了,还是遮掩一下比较好。 “好。”湛澄手忙脚乱地打开小书包翻出一个口罩,还有……一张纹身贴? 宋青辰:? “这是什么?” “虫纹贴啊,”湛澄和他一样戴上口罩,将贴纸后面覆着的白纸一把撕下,贴在光滑的后颈上,动作熟稔,“你放心,我经常在外面跑的,该懂的我都懂,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说着边放下手,原来空空的后颈上多了一片太阳图腾:“这是我最喜欢的图案,好不好看?” 还别说,他这样一搞还挺像个雌虫的。 每次出门都裹得老严实的宋青辰突然感觉自己像个智障:“……链接发我一个。” —————— “欸,你……是湛澄吧?” 刚到摆摊的地方一坐下,正在旁边卖果汁的派伊视线立马扫了过来,盯半晌后凑近问道。 “哎呀不用躲了,就是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派伊见他直往宋青辰身后躲,一脸无语。 被湛澄牢牢扒住的宋青辰:“你们认识?”这小子,刚说好不给自己添麻烦,打脸打的可真快。 “昂,我们俩是邻居,他家上个月才搬过来的。” 湛澄从宋青辰身后探出脑袋来,不敢置信地惊疑道:“我伪装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不应该啊!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派伊无奈地瞅着他眨巴眨巴的琥珀色眸子,透着清澈见底的愚蠢:“只要是认识你的应该都能认出来吧?看你眼睛就知道了。”再开口说两句话,简直一认一个准,这副傻兮兮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宋青辰不得不赞同:确实。 湛澄:qaq两只坏虫! “不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对,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派伊到现在还以为宋青辰是一只雌虫,见湛澄没出息地躲在他身后,明显是很信任的样子,脑中不自觉地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吆~你们该不会是……” 对面两只齐齐一愣,听见他这个暧昧的语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反应过来后同时弹开了:“不是!” 开什么玩笑! 湛澄结结巴巴想要解释:“怎怎怎么可能!我们可都是嗷!”话还没说完就惨叫一声——原来是宋青辰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下。他吃痛地转过头来,瞥见宋青辰警告的眼神,脑子立马就清醒了:“都是朋友!” 宋青辰满意点头:“对,只是朋友而已。” 一脸懵逼的派伊:……行叭。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派伊回摊位上继续卖果汁,宋青辰刚要铺布就被湛澄拿去了:“我来帮你吧~” 宋青辰只好在旁边看着他抖开布铺在地上固定好,然后从包里拿出小木雕一个个摆好——不得不说,他摆的比自己好多了,从大到小由低到高错落有致,光看就很有想买的欲望。 他打开小马扎坐了下来,也给了湛澄一个——幸好一直有带个备用的。 湛澄接过小马扎乖乖坐下,待在阴凉的角落里东张西望,瞧新鲜地看着街边热热闹闹的各种小摊子,看着看着,目光就逐渐转移到一旁的宋青辰身上,凝住不动了。 宋青辰正执笔在一个没刻完的小木雕上勾画着什么,未扎起的散发搭在眉上,眼神认真、神情柔和。街边屋檐的阴影落在他半张脸上,像是由光影切割的轮廓,眉眼深邃、线条利落,坐在那宛如油画一般,流淌着朦胧幻彩的光泽。 是那种一看就容易看呆的类型,哪怕还戴着口罩。 湛澄托着腮静静地看着,想青辰哥算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雄虫了,没有之一,光是坐在那就足够瞩目了。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还没褪去婴儿肥的脸,虽然看上去是瘦的,可脸摸着却还是肉肉的,忧桑。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瘦出那样的下颌线啊呜呜。 对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搬着小马扎凑到宋青辰身边,问道:“青辰哥,你平时摆摊来买的多吗?” 从他刚才坐下到现在,虽然来看的很多,但买的却没几个,效率好像有点低呀。 宋青辰瞥他一眼:“不多,怎么了?”这小子又想搞什么名堂? 湛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卖哇?我看有很多主播都是在直播间里卖东西的,速度又快还方便,比摆摊高效多啦,你要不要试一试?” 宋青辰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停下手中的笔说道:“你是说开网店?” “嗯嗯!” “可我没有多少粉丝,观众也没有想买木雕的,没那个必要。”他开直播的时候还真没想过这个,只是想自娱自乐一下,没想得这么远。 “谁说的?你粉丝都破万了啊!”湛澄听到他说自己粉丝少时都愣住了,对上他同样茫然的双眼,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大哥!!你不会把后台交给我之后就没再看过了吧??!!” “……”宋青辰默默地抬首望天,答案显而易见。 湛澄都无语了:“哥你粉丝都快十万了,这两天你没直播大家都在私信问,我都快回不过来了。”他突然发现宋青辰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挺缺心眼的。 “而且想买木雕的也很多,我们班有关注你的都想买呢!说你刻的木雕都好可爱好漂亮。”这是实话。 宋青辰闻言微微一愣,无意地转着手中的笔,心里有些犹豫不定。 “那,等今晚回去看看,再说吧。” 晚上八点。 宋青辰看着刷满直播间裤子满天飞的彩色弹幕陷入了沉思—— 【啊雌父你关注的主播终于回来了!】 【两天没看我可爱的小木雕了呜呜呜快让我隔空吸一口木屑qaq】 【楼上的吸什么木屑!来这还不得吸口手再走?】 【这木雕真白啊不是这木雕真长】 【你最好是在说木雕】 【只有我是听了那个录屏找到这来的咩?】 就在这周,一条直播的录屏短短几天之内就达到了上千次转发、几十万点赞以及上百万的播放量:视频封面是一双光洁似白玉的手,玉白修长、骨节分明,在黑色长桌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涩气,指尖微微勾起,凸显的关节在暖黄的灯光之下透着淡淡的粉,视觉上简直是直接打在了众多手控的心巴上,嗷嗷叫着涌进视频。 视频很短,大概就几十秒,那双手的主人操着刻刀,在一块木料上精细雕琢着。全程并无言语,却能从主人的动作之间看出满满的细心与喜爱,原本普通的木头在那双完美无瑕的手下显出生命最初的轮廓。 直播间的弹幕不多,其中有一条是【刀工不错,练多久了?】。 纤长的手微微一顿,应该是看见了这条弹幕,下一秒,清冷微哑的声线经过麦克风传出,带着些许的磁性与失真,语气淡淡,却仿佛字字敲打在心间,激得耳朵深处一阵酥麻—— “小时候学的,练了几年就没碰过了,现在有点手生,雕着玩的。” 弹幕:玛德,鸡皮疙瘩起来了。 看完视频的都在底下喊: 【十分钟之内,我要这声带的所有资料】 【手手手手手!!!玛德看ing了!】 应广大老涩批的强烈要求,po出这条录屏的网友火速在评论区@了直播原主的账号:木匠青辰。自此,宋青辰的星运账号下便多了将近十万的粉丝。当然,这些人是因为什么才关注的,就不得而知了。 16、直播,葬礼,转折 这个录屏在星网上引起的小风波,宋青辰全程都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他之前还在地球时就不怎么刷手机,平时最多就是和家人朋友发发微信、需要买东西了上桃宝看看,大学室友跟工作后的同事都笑他是2g网。辞职回家后,镇里的快递代收点比集市还远,他连网购都省了,要么在庄上的小卖部买东西,要么跟大家一块去逛集市,更没玩手机的习惯了。 就算是现在开了直播,他一般也只管埋头雕刻,连弹幕都很少看,更别提刷视频了,会知道就有鬼了。 以至于在打开直播的那一刻,毫无防备的宋青辰被炸满光屏的炫彩弹幕给惊到了,整个人都懵了一瞬,看着骚话满天飞的直播间说不出话来。 十脸懵逼.jpg 【主播怎么不说话呀(疯狂暗示)】 【还说什么话啊光这手就够我舔了嘿嘿】 【前面的你俩打一架吧】 宋青辰:……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那个,虽然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知道这个直播间的,但还是很感谢大家的关注。呃……我本身是做木匠工作的,所以直播一般都以向大家展示如何做木雕为主。” “今天还是雕小动物,打算给大家雕只小狐狸,这个对新手会简单一些,比较好上手。” 说完便没再看光屏上刷得飞快的弹幕,低下头开始做准备工作。 方才总算听到梦中情声的声控们一本满足,纷纷在弹幕区搬着小板凳乖巧坐好—— 【好的雄主,让我们开始吧(搓手手)】 【耍流氓的都叉出去!!】 【来了来了,再不跟着练练我雕艺课就要挂了呜呜】 【+1】 “首先第一步,得先设计好想要雕刻的形象,比如我今天雕的是狐狸,那么——”宋青辰在一块木纹细腻的椴木上绘出一只胖乎乎的狐狸崽崽,枕着大尾巴阖眼安睡着,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这里提醒一下,我做木雕已经有些年头了,绘图什么的都比较熟练,可以一上来就直接打型,但刚开始学的朋友最好先画好设计图。” 【懂了,是我不配了】 【我们老师也是一上来就打型,搞得我们也这么干……】 宋青辰勾勒好小狐狸的轮廓,开始侧面打型:“大家画正视图时记得图案最下边贴着底。侧面打型的难度有点大,可以多画几条辅助线,便于定位。” 【侧面真的好难画啊,每次都是正面画得很溜,一到侧面就不行了qaq】 【还好吧,我是一到细节就崩,没那个耐心,更别提换小刀刻了】 【……原来真的有虫是来看木雕的,我踏马全程盯手】 宋青辰绘好大致的草图,放下笔一抬头撞见的就是这条弹幕:“……” 啧。 他微一敛眉,拉开桌下的抽屉拿出一副手套戴上,淡淡说道:“对了,前几次直播时我在网上买的手套还没到货,所以才没戴的,今天已经到了,大家雕刻时一定要记得戴防割手套。” 修长的手藏匿于灰黑的手套之下,只留下一段苍白的腕子。 【呜呜呜我是来看手手的,能不能不戴手套呀qaq】 【???前面的有没有脑子啊,叫木匠做活不要戴手套?】 【亲亲这边建议您试试肌腱切断的感觉再来发言呢】 宋青辰也看见了那条弹幕,不由得沉下脸色,放重语气叮嘱道:“做木工时用的刀具和机器都是比较危险的,大家刻木雕一定要做好防护。” “不然很容易被割伤,甚至断手。” 【啊不是吧我还以为做个小手工而已(瑟瑟发抖)】 【就是很危险啊,我同学戴着手套都被割了,直接肌腱断裂做了三次手术,现在还在复建呢】 【这种手套在哪买啊?】 弹幕还在不停地刷着,宋青辰没再看跃动的光屏,垂眸将木块放在台钳上固定好,拿起一旁的锯子锯掉多余的木头:“接下来就是锯大型了,大家锯的时候可以观察一下木纹方向,一般顺着垂直木纹的方向是最快也最好下手的。” “顶面和底面会有点难锯,这里可以只用锯子切出需要的深度来,”宋青辰边拿工具边解说道,“先把平口刀凿进裂缝里,再用小锤子配合敲击,木块就会掉下来了,不用直接锯。” 【跟着试了,真的很平整欸】 【这些工具在哪里能买到啊?星网上只有手套和台钳有卖(哭哭)】 宋青辰瞥了一眼弹幕,发现了跟当初的自己一样的情况,笑了下说:“我是在星河路的集市上买的,但不太好找,想买的可以去那里问问。” 他当初刚来到这里时也是,身边空无一物傍身,这对一个木匠来说是相当煎熬的。 为了能重拾老活计,他在星网上搜索了半天,却只找到雕像用的防割手套和桌台钳,最后只好去了附近的集市,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找着了。 这里的集市倒有几分像宋家庄人赶集时去的地方,摊位紧凑种类繁多,卖什么的都有,其间店家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颇为熟悉,给他带来了一丝亲切感。 【!!!卧槽就在我家边上,我等会就去!】 【星河路那边还有集市啊?那一片不是高档住宅区吗,集市也就穷鬼才会去吧】 【前面的过分了啊!好多军雌也住那的,说谁是穷鬼呢?】 看到“军雌”二字,宋青辰神情松怔了一瞬,想起了那双碧色的眸子,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真是奇怪。 明明才认识不久。 明明昨晚才见过。 蓦然想起他来,却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一样,心绪莫名。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宋青辰细致地补充上线稿,想道。 —————— 塞缪尔今天一反常态的平静,弄得镇南卫办公处上下一派慌乱,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 没去训练场发疯般地找机甲对练,审查报告时也没有发飙,甚至连克莱恩在开小会时的阴阳怪气都没搭理。 导致克莱恩叨着叨着还停顿了一下,匪夷所思地看过来,心里想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怕不是被昨天的事气傻了吧? 办公处的军官一个个的是看在眼里、奇在心里,趁塞缪尔不在的功夫,都偷摸着来问明暄和内瓦赫:“上将今天怎么了?” 明暄内瓦赫:…… 巧了,他们也不知道。 “明暄哥,上将不会是因为阿曼的事受什么刺激了吧?有点吓虫啊。”走廊上,内瓦赫忧心忡忡地说着,却被明暄给打了下脑袋,“嗷!你打我干吗?” 明暄继续向前走着,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打你一下长长记性,别一天到晚老想些有的没的。上将打过多少仗了?刀山血海里出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受刺激?” “别想到什么都说,嘴巴上把点门,听见没有?” 内瓦赫自知失言,垂下脑袋闷闷道:“噢,我知道错了哥。” 明暄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和他一起到了楼下,却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眉间难掩疲色。 “上将?!” 明暄一眼就认出了塞缪尔,快步上前接过他满是烟尘的风衣,忍不住惊诧出声:“您这是……去哪了?”怎会弄得这般狼狈? 塞缪尔卸下沉重的外套,奔波了半日的疲惫身躯这才感觉到了一丝轻松,闭了闭眼,哑声道:“没事,先进去吧。” 他今天去了一趟迪扎哈布星,和阿曼的雌父一起,出席了阿曼的葬礼。 时隔多年,塞缪尔万万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踏上这片风沙肆虐的贫瘠之地,竟然是为了参加战友的葬礼。 站在冰冷的墓碑前,望着那张定格在黑白照上的笑脸,塞缪尔那时才真正地意识到,那个爱玩爱笑、孩子心性的小雌虫,是真的回不来了。 “首领,你不怕死吗?刚才星兽冲过来时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怕,心里想着不是它死就是我活,大不了同归于尽就不会怕了。”他擦着光剑柄上的血迹,垂下眸看不到表情。 “啊那我做不到,”面容青涩的小雌虫叹服着说,“我一想到我要是死了,雌父肯定会很伤心的,就不敢死了。” 他沉默片刻:“快睡吧,别瞎想。” “我没瞎想啊,都是要经历的嘛。”才刚成年没多久的小雌虫在睡袋里打了半个滚,嘴上嘀嘀咕咕的,“不过我要真的没了,还是把我埋得离家近一点吧。” “最好也别火葬,我最怕火了。” 结果到了最后,不怕死的还在,怕火的却被炸弹炸得连骨头都没剩下。 塞缪尔看向前方的雌虫,面容憔悴、神情恍惚,一夜之间白了头,正是阿曼的雌父。 这名青年丧夫、中年丧子的病弱雌虫,在接到了自己虫崽的死讯后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既没哭也没闹,只是静静地发着愣,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除了今天中午打了一通视讯,说希望他能到迪扎哈布参加阿曼的葬礼。 陪他前来的一路上,飞船上也是窒息的沉默。塞缪尔坐在他旁边,偶尔抬眸看他一眼,感觉对方的面上有一种绝望过后的死寂。 阿曼家的亲属不多,毕竟在这个环境恶劣的星球,生存本就不易,哪还会讲什么亲缘。葬礼散了之后,寥寥可数的来客一个个的从塞缪尔身边经过,只留下他,还有阿曼的雌父。 塞缪尔仍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那只雌虫俯下身,摸了摸墓碑上那张笑容灿烂的黑白相片,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 拳头缓缓攥紧,不长的指甲嵌进手心,沁出浅浅血痕。塞缪尔松开染血的指尖,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放下了手,直起身朝自己转来,面上已没了之前的愣怔,眼中透出些许锋芒。 “塞缪尔上将,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17、烙印 眼前的雌虫依然是那副不堪风摧的憔悴模样,眼神却不似方才的茫然,平静之下宛有暗流汹涌:“上将,能否借一步说话?” 塞缪尔同他对视片刻,虽不知对方究竟有何意,但还是跟着他移步到了一旁的旧屋内,这里是阿曼曾经的住处。 走在前方的雌虫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声音冷冷沉沉,能听出正努力压抑着什么:“上将这两日,可曾看过星网上的传言?” 塞缪尔神色一顿,抬眸看向他的背影,目光沉凝:“什么传言?” 他平时除了通讯基本上不用终端,自然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雌虫缓缓回头,眼中尽是嘲讽:“不知道从哪传出的消息,说那起爆炸是逃犯同伙所为。还说,这向来铁面无私的镇南卫……” “竟出了个串通罪犯的枉法之徒。” 雌虫站定于他跟前,直直盯住他的眼睛,好似在探究些什么:“更有甚者,说这同伙可能还不止一个,保不齐那天押送的车队都……”余下的话,已然是说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上将,你信吗?” 塞缪尔当然不会信。 一路从荒星上走来,一同经历过那些血雨腥风的战场,他比任何一只虫都清楚,阿曼有多渴望安定,漠城军有多渴望和平。 这种不要命的话落到他耳朵里,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当然不信。” 塞缪尔眸光一冷,森然的语气极有压迫感:“我回去之后会即刻联系公察署,命他们马上调查是谁散播的谣言,一旦查出,先审后问!” “问”是镇南卫特有的说法,表示审讯后直接向皇廷请示惩处。这种言论已经涉嫌扰乱治安了,完全可以依法惩办。 不料对方听后只是低头嗤笑一声,终于不再紧盯着他,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别处,神情淡漠地说道:“没用的。” 这已经不只是一个爆炸了。 而他刚才,也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雌虫心中长叹一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玩意递给塞缪尔,看向他的目光隐含歉意:“这是我在那两位少将送来的箱子里发现的,可以肯定不是阿曼的东西。” 塞缪尔垂眸一看,仅一眼,在短暂的发愣后几乎是抢一样地接了过来,瞳孔微放,眼中写满了惊诧与不敢置信—— 那是一枚极小的、黑紫色的金属徽章,繁美的缠枝藤蔓裹绕着银色六芒星,中央镶刻着妖冶的银兰,做工华丽又精致,却如一团烈焰般灼烧着他的眼眸。 囚藏于内心深处的狂兽在怒吼,震得心上那处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渗出猩红的血丝。 十八年了。 整整十八年,这枚徽章的模样始终烙印在心底。逢晚午夜梦回时,那块烙印就如同被夹着红炭的火钳狠狠烫过一番的烧痛,一次又一次地叮嘱自己——你要永远记着那晚,记住那个火光亮天的夜晚。 别忘记你的雌父,你的队友,以及那群满眼贪婪、背信弃义的渣滓。 你要活下去,找到他们,再让他们血债血偿。 抓着徽章的手不由得收紧,直到尖锐的星角抵着掌心感到隐隐刺痛,塞缪尔才恍然回神,一脸惊疑地看向面前这个病弱憔悴的雌虫,心下疑窦丛生。 对方却只是轻轻笑了下,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咳了两声后说道:“看来你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那就交给你处理吧。” 塞缪尔看着他消瘦到凹陷的双颊、还有那弱不禁风的身躯,静默半晌,问道:“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问是这么问,但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答案。 “打算?” 雌虫听见这个词像是听了个笑话,喃喃着重复一遍,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哪还有什么打算?” “上将,阿曼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这种感受,但接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才二十七岁啊——”雌虫闭了闭眼,发炎的眼角透着红,“早知道、要是早知道会这样……” 可早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他的孩子已经走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算了,就这样吧,多谢你派虫将他的东西送回来。”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陪他一会。” 塞缪尔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斑驳的锈窗外,墓碑下埋着的,是阿曼生前穿过的衣物,还有他最喜欢的粒子枪。 离开迪扎哈布之后,塞缪尔便驾飞船回到了阿斯特拉,却并没有马上回镇南卫,而是去了一趟皇宫。 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起爆炸事件的背后,绝不只是a级罪犯谋划越狱这么简单。 “上将?上将!” 高级军官办公室内,塞缪尔正站在窗前,手里摩挲着那枚黑紫色的银兰徽章,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内瓦赫拿着水杯推门而入,见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不免有些紧张,试探地叫了两声,这才唤得他回过神来。 “嗯?”塞缪尔应声回头,同时藏起了手中的徽章。 “喝点水吧,”内瓦赫将刚倒的温水递了过去,见他面露倦色,没忍住问道,“上将,您今天这是去哪了啊?怎么看着这么累。” a级军雌的体能可不是说着玩的,之前塞缪尔昼夜未休地连打两场仗都没这样过,今天就出去了小半天而已,不应该啊。 “内瓦赫。” 明暄抱着一摞档案走了进来,沉声叫住了他。内瓦赫知道这是让自己闭上嘴,少问不该问的,扁扁嘴不吱声了。 内瓦赫:qaq我控制不住寄几啊。 “上将,您让我找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明暄将档案放到办公桌上,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档案科那边说……请您尽快送回,说这方面的资料不光是电子档禁止泄露,备印件也是不让外传的,希望您不要让他们难做。” 塞缪尔颔首:“好,我知道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明暄倾身行了个礼,转头见内瓦赫还杵在那里,一脸无语地捅了他一下,“走了。” 傻愣子队友真的带不动。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周围再次陷入寂静。塞缪尔坐下翻开了档案,第一页赫然就是那银兰徽章的图案,在冷调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亮。 冷灯空室,一夜无眠。 …… 翌日早晨,内瓦赫打着哈欠经过走廊,无意间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却刹住脚步愣在了原地——里头的灯正大亮着,门禁显示屏也一亮一亮地闪着绿灯。 上将今天来这么早? 他狐疑地走过去,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疲惫的“进来”。 内瓦赫手一顿,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敢置信地推开门:只见塞缪尔正坐在桌前,摊开的档案停留在最后一页,桌上文件凌乱,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上、上将,您不会一整晚都待在这没回去吧?” 塞缪尔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嗯”了一声,看起来像是累极了:“什么时候了?” 内瓦赫瞟了眼钟,结结巴巴地回道:“七……七点半了。” 原来已经到早上了。 塞缪尔捏捏山根,起身将档案放回密封袋,嗓音微哑:“把这个,送回档案科吧。” “哦哦好,”内瓦赫连忙上前接过袋子,正要去办,又听到他喊了一声“慢着”,一脸懵地回过头。 塞缪尔关上灯,室内依然敞亮,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洒了进来,为碧绿的眸子镀上一层亮色:“交待你们的那件事,换个方向。” “啊?” “克莱恩那,不用查他的账务了,”塞缪尔迎着光看向窗外,眼神锐利似剑,仿佛要将什么给逼出来一般,“查查那老东西的通讯,要什么都没有的话,就给我查他的暗线。” “包括三年前,狄沙战役期间的记录。” 内瓦赫闻言一愣,对上他平静的眼,心中蓦然升起一番久违的熟悉感。 三年前的狄沙战役,上将领着三百士兵杀出重围时,也是这种眼神。 ——— “小k,你觉得,这双手好看吗?” 公爵府内,莱恩背着手站在收藏墙前,凝视着墙上刚挂上的画,眼白布满血丝,眸中浮起满意之色,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雌虫依言看去,视线落在他说的画上——探出的手洁白如玉,在漆黑的背景下十分惹眼,修长的手指犹如坚韧的细竹,连着手背上凸起的掌骨,勾起脑海中的旖旎幻想,看得人莫名的口干舌燥。 他低下头,看不清是何神情:“很美的一双手,公爵。” “是吗?” 莱安听了哼笑一声,仍盯着那幅画,半晌,忽然褪去笑意,幽幽道:“可惜啊,再美,也只能隔着光屏欣赏了。” k抬眸看了一眼他单薄如纸的背影,心知他这是准备下手了,躬身回复道:“请公爵放心,您吩咐的事全都办好了,那位雄子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哦?那就好。”莱安转过身来,面上是他最熟悉的笑容,高傲、满意,带着几分志在必得,“你办事是真的越来越利落了,总是能及时地安抚我呢。” “那就再快点吧,时间拖得太长,就没那个乐趣了呀。” 18、导火索 宋青辰又做噩梦了。 迷迷糊糊地阖着眼,意识朦胧间,眼前的黑暗如流云般弥散,留出一条鲜花锦簇的红砖小道。两旁鲜花锦绣成团,一路开得热烈,绵延至远处蔚蓝的天际,放眼望不到尽头。 空气中似有暗香涌动,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清雅气息混着馥郁花香漫开,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间。宋青辰抬头轻嗅芬芳,只觉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环顾四周却是一片乳白浓雾,只看得见前方的路。 那就走吧,一路往前走。 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行在云端之上,一点儿也踩不到实处;香气愈发浓烈,却逐渐不对劲了起来——那气味仿佛是褪去了引人迷醉的外衣,露出内里的腐朽来。宋青辰蓦然刹住了步子,挣扎着从微醺的困意中清醒,睁开眼却被吓了一大跳。 哪有什么鲜花蓝天,是两座枯萎到发黑的花桥缠着虫蚁伸向一片血海汪洋,脚下的红砖渗出黑血,耳畔传来怨愤哀嚎。 逃不掉的。 有人在他耳边呢喃。 宋青辰一下睁开了眼睛,猛地坐起身大口呼吸着,梦中那股糜烂恶臭仿佛还萦绕于鼻端,激得胃里一阵翻腾。 下床开了灯到洗手间拼命漱口,冰凉的水冲进口腔驱逐走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才好受了些。混沌的脑子逐渐恢复清明,他撑着洗手台看向镜子,镜中人面色煞白得像鬼。 他大爷的,什么鬼梦。 宋青辰难得骂了句脏话,在心里。 觉是彻底睡不成了,不如下楼吃点早饭。打个鸡蛋,煮点小米,加少量油搅拌后倒入蛋液,搅拌、关火、加盐,热气腾腾的蛋花粥就出锅了。 几勺热粥下肚,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手旁的终端“嗡嗡”作响,不断地提示他有新消息涌入。本想先设个静音消停会,却在看到光屏上不停闪烁的“万兽之王”时顿了一下,悬在上方的指尖停了两秒后还是划开了,下一秒—— [哥哥哥哥你醒了嘛!!!!] [哥你看星网了吗大学雕艺的话题被顶爆了啊啊啊] [大哥你粉丝暴涨啊我日快起来看看!!!] 被开屏雷击的宋青辰:…… 蛤? 他点开自己的星运账号,看着头像下那个放大的500000呆住了,愣了半晌后登进星网,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自带hot的加粗红字话题——#大学雕艺课的意义在哪?# 【看了那个播主粉丝发的录屏,真的很讽刺,一群专业学院的老师还没一个做直播的教得认真(笑)】 【哪个上雕艺课的做作业没伤过手啊?那播主昨天一晚上提醒观众怎么小心别割到手的次数比我们老师一学期都多,哭了】 【就很迷,一直想不通学院找那些家里有钱的过来教什么,一节课五十分钟炫富炫二十分钟,学费都打水漂了(摊手)】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哪个没钱的能上兰侬啊(呵呵)】 【有钱进兰侬,没钱打浮钉,雕设虫dna动了(阿巴阿巴流口水)】 点进话题一路看下来,宋青辰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在虫族,除了血统紫微星、精神力等级跃升和参军立战功之外,锻造师与光刻师,算是低等阶层跨越阶级最理想的职业了。 锻造师主攻飞船制造以及工艺方面,光刻师则主攻机甲设计、仿古雕刻等。两种职业方向不同,却有许多共同点:比如同样吃香,薪资待遇极好,在阿斯特拉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包括—— 大学都需要主修雕艺课,也就是雕刻艺术设计。 最让宋青辰感到惊讶的,是阿斯特拉的大学没有统一的学费,而是按课计费。每学期开学前学生登入教务系统选课,点击勾选后交钱,就拥有了听课权,上课扫脸进教室,系统里没有登记信息的一律不能进。大学里一般是必修课比选修课贵、实操课比理论课贵,但通常并不会差很多。 除了艺术类专业课。 阿斯特拉大学的众多专业课中,艺术类是公认的烧钱,譬如学油画必修的素描和色彩基础、学舞蹈的编舞技法等。但费用最高的,还得是工御学院的雕刻艺术设计,一门课顶别的两三门。 用网友的话说,其实就是花钱买进锻造及光刻行业的门票。大学毕业后,要是没有雕艺课的结课证书,是考不了锻造师跟光刻师的。 规矩到这,其实都还在学生的接受范围内。但关键是,能考,不代表能考上,而大学里的那些雕艺课老师,实在是一言难尽。 入行要求高,对专业课老师的要求自然也高,但这高的方向,就稍稍有些偏了——只有本科或进修班是兰侬学院的,才能进高校当雕艺课的老师。 兰侬,虫族第一位顶级光刻师的名字,其设计的机甲曾助三代大将威扬战场;出自他手的仿古雕刻品,每件都拍出了上千万的竞价,是各路收藏爱好者心中的top.1。 而这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专业学院,是光刻界的顶级学府,教学水平和资源都不是一般的好。可要想进这里,只有成绩好是不够的,家世、财力,一样不过关都不行。 然后有意思的就来了。 自学院成立到现在,每一届进修班的毕业生都分成了两拨:一拨雄虫,一拨雌虫。 大部分的雄虫毕业生,从兰侬毕业后都选择了到高校当老师;而雌虫毕业生,百分之九十都去往了光刻局,一个着重培养机甲设计与仿古雕刻人才的国家级基地。 对于那些家中财力雄厚的雄虫来说,能从兰侬顺利毕业拿到毕业证,有了学历就够了,至于认真教课?别逗了,哪有插科打诨摸鱼爽。 老师教不好,学生学不会,虫族又没地球那样各种的补习培训班,在学校的小考试还好说,一到考证就束手无策了,导致近年来初级光刻师的考试通过率一路下跌,学生们也怨声载道。 而宋青辰的直播,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此次热搜的导火索——显然,他教的比学校那些浑水摸鱼的老师强。 学校拿那些背景雄厚的雄虫没办法,学生们早就看那些收了钱还不办实事的老油条不顺眼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攒许久的怨气终于在今天这场匿名的声讨中爆发,成就了现在的话题热门。 莫名爆火的宋青辰:……这是我没想到的。 超话的阅读量还在持续猛涨,他却没心思再看下去了,退出星网打给湛澄,没过两秒就接通了。还不等他开口,终端那头便传来了兴冲冲的狂笑:“喂哥?你醒啦?看见星网上那帖子了吗?我们班同学都快笑疯了哈哈哈哈哈!!!” 被轰了一耳朵的宋青辰:“……笑什么?” “笑我们老师啊!狗东西平时不好好教,现在闹大了开始跳脚了,正搁班群里疯狂输出呢,气不死他哈哈哈哈!!”笑声爽朗又洪亮,溢满了幸灾乐祸。 “嘿卧槽大哥有虫黑你了,先不说了啊我去跟他比划比划!!” “滴”的一声,通讯挂了。宋青辰愣了下后将终端扔到一边,抚着额向后仰去,闭上眼睛,脑子很乱。 这都什么事啊…… ———————————— 另一边,在两小时之内往返两个星球又一夜未眠的塞缪尔,终于在明暄和内瓦赫的劝说之下准备回家休息休息,却在路过中级军官办公室时听到一阵喧哗声,其间还掺杂了“直播”“够劲”之类的字眼,声音抑不住的兴奋,像是在聊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 军中这方面普遍管的严,镇南卫也不例外,更何况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塞缪尔顿住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敲开了手旁办公室的门,几个中将围在桌前齐刷刷地抬起头来,八目相对,面面相觑。 “上、上将!”其中一个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终端掷到桌面上立正站好,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另外两个反应慢半拍地站起身,慌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塞缪尔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们跟前,语气淡淡,一时听不出喜怒:“在做什么?”最好别是他想的那样。 “呃……”几个军官被问得脑子卡壳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什么?说他们上班时间在这看直播?对着一双手都能开黄腔?要不得要不得。 还是那个先站起来的反应快,挺起胸脯一脸正气地大声道:“报告上将,我们在学习雕刻技术!” 雕刻? 听到这个词,塞缪尔仿佛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后看向被丢在桌子上的终端,光屏还亮在那,上面是一双似玉砌成的手,正执笔在一个圆圆的木雕上描绘什么,映着素黄椴木煞是好看,且眼熟。 心里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直到视线上移,看见了直播间左上方的名字——“木匠青辰”。 塞缪尔:……就是他,没跑了。 19、闹剧 塞缪尔一直都知道宋青辰的手很好看。 初见时,对方捧着梨黄的木雕双手向他递来,明明只是随意一捧,朝上的手却犹如绽开的冰莲一般,指若葱根,玉白无暇,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但就是这双美得像艺术品、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不但能刻出栩栩如生的木雕,还做得一手好菜,甚至能在阿斯特拉,这片以土壤环境恶劣闻名的土地上种菜养花。 就如他的人一样,藏着化腐朽为神奇的神秘力量。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也难怪这直播会那么受欢迎。 可看着光屏上一条接一条的弹幕,还有观众送礼物时蹦出来的粉色特效,塞缪尔心底忽然生出些隐秘的情绪来——就像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珍奇秘宝,突然之间被无数双不知名的眼睛觊觎着,内心的某个角落腾升起莫名的……危机感。 塞缪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小不开心。 视线从光屏上移开,落到旁边那几个浑身僵硬站如松的军官身上,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下开了口:“五百字。” 那几个没反应过来:“啊?” “五百字反省,明天上班前交到纪纠处。”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后面那几只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 “……艹!我心脏都给吓停了!” “跟你说了先别看先别看,录屏还能跑了不成?这下被抓了吧!” “靠!说得好像你没看一样!” “行了行了写反省去,幸亏这次是上将,要是克莱恩那个老家伙就惨了。” …… 回去的路上,塞缪尔倚着靠背,对摆在舱台上灵动可爱的小木雕盯了许久,窝在花蕊里的小蛇傻傻地看着他,似乎是想问他“在想什么呢?”。 他踏马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迟迟不肯松懈,压得额角抽搐般的生疼,又好像顺着压到了胃上,逼得胃里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几欲飞出,闹得喉咙堵得慌。 好难受,难受得想吐。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挨了一路,飞行器终于抵达目的地,停在了家门口,他闭上眼睛平缓了一下呼吸,感觉好了点才走出飞行器。 路对面就是宋青辰的家,看到那栋熟悉的小房子,塞缪尔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在朝家门走去的同时打开了终端。本想上星网搜搜宋青辰的网名,谁知一登进去,就看到首页飘红的hot话题——#大学雕艺课的意义在哪?# ……? 塞缪尔先是一愣,心里升起股不妙的预感,点进话题一看,艹,还真是。 仅仅一晚上的功夫,热门帖的楼盖了都有上千层了,其中争议最大的,当属话题中心那些浑水摸鱼的雕艺老师,以及激起这波热潮的宋青辰。 【看了下那个主播的录屏,虽然都是些基础课的内容,但教的确实好,比我们老师讲的详细多了(惆怅点烟)】 【笑吐了,我们老师一大早就在班群里发癫,指桑骂槐的扯了半天,一直在骂那个主播,没一个搭理他的】 【那我们老师还是比较正常的,平时教的还行,刚刚上完课还建议我们多看看那个主播的视频,练练基础(狗头)】 【你老师是雄虫还是雌虫啊】 【……雌虫】 【笑死了哈哈哈哈】 【不过这主播到底是雄虫还是雌虫?只有手和声音看不出来哇(摸下巴揣摩)】 塞缪尔眉心一跳,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切换到聊天页面,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戳了下宋青辰:[你看星网热门了吗?]。 对面暂时还没有回。他进家换了身舒适点的衣服,放在一旁台子上的终端亮起,是宋青辰的回复:[看了]。 塞缪尔看着这条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消息,一时也猜不出对方是喜还是怒,还没想好该怎么提醒他,那边又发来一条: [你也看了?](猫猫呆滞.jpg) 看着屏幕上那只怀疑喵生的小猫崽崽,塞缪尔轻笑一声,大概也知道那个淡性子的雄虫面临这场风波是个什么反应了,回了一个“嗯”字。 果不其然。 [我今天早上醒来一看都傻了,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都扯到教育上了] [上面会不会来警告我,然后封我星网账号啊?] 他愣了愣,没想到对方怕的居然是这个,斟酌了下话后宽慰道:[不用怕,你是雄虫,不会封你账号的]。 不过—— 说到这,塞缪尔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的关键,尽量不冒犯地问了一句: [对了,你精神力等级有到b吗?] 根据阿斯特拉相关法律规定,b级及以上的雄虫只要不是故意杀虫,是有处罚豁免权的。 对方精神力等级如果有b级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星网上爱怎么吵怎么吵,最后倒霉的也只会是那些混吃等死的废物老师们。 终端另一头,宋青辰心里正忐忑着,看到塞缪尔发来的消息顿时愣住了。 精神力? 他的等级……好像,不止吧? 宋青辰是查过自己精神力等级的,也是通过那次经历,了解到这是一个怎样的种族和国家。 他刚来这里时,是被好心虫送到医院的,医院只知道他是只雄虫,也没查他什么等级。出院后他还是个黑户,没名没证的,要想在这生活下去,就必须去有关部门做一系列的检查和登记。 当时体检中心的工作人员们,看见他的脸以及没有虫纹的干净脖颈时皆是一愣,搞得他莫名其妙的。待报告单出来之后,整个体检中心都炸了—— 体检报告显示他是一只雄虫,精神力等级为……a。 a是什么概念? 虫族雌雄比例悬殊,阿斯特拉国有七亿雌虫、两亿雄虫,其中精神力等级在b级以上的雄虫只有两千万不到,更不用说a级雄虫了,每一只都是国家珍视的稀有存在。 体检中心第一时间就上报了这个消息,然后态度亲和地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宋青辰请到了招待规格最高的休息室,还为他奉上茶水和点心。 宋青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地猜到了可能是自己的体检报告出了问题,只好坐下静静等待。结果一杯热茶还没喝完,上面派的特遣专员就赶到了,向他行礼后出示了证件,表明自己是雄虫专务会派来护送他到中心城的,护卫队和飞行器已经候在外面了,还说等到了后他可以自行挑选心仪的房产。 宋青辰:……做个体检还送房子的吗? 虽然宋青辰当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但看到楼下那些持枪的威猛护卫时,还是默默地跟着他上了飞行器。 算了,大不了再嗝屁一次,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曾想到了中心城之后,那些自称是雄虫专务会的人对他的态度一个比一个恭敬,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似的。会里权力和地位最高的会长夏奇亲自带他办好了一切需要的手续,在知道他因为失忆(装的)忘记了很多常识后,还专门给他讲解了许久。 直到那时,宋青辰才明白自己穿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雄少雌多,雄尊雌卑,社会的优质资源都朝着雄虫倾斜。 他犹豫了片刻,回道:[有的]。 那就没事了。 塞缪尔松了口气,但同时,方才在飞行器上那种难言的堵闷感又没来由地涌了上来,弄得他一阵心烦。 他这是怎么了? [那就好,你这段时间先停一下直播,不用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话题热度下去了就没事了。] 给对方发去这段话之后,塞缪尔又想到了什么,找到公察署的署长,让他这几天多关注一下网上的情况,高校那边也注意点,交代完便关了终端上了楼,打算好好睡一觉。 这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啊。以前还能带兵打个三天三夜的不睡觉,现在才一夜就觉得累了。 看着塞缪尔发来的消息,宋青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一个气球,五分钟前还心烦意冗的,此刻却像被针给戳了一下,淌出满满的烦躁,只余下令人安神的平静。 算了,就这样吧,说到底还是那些所谓的老师水课种下的因,如今这场风波,也算是他们自食恶果了。 干脆趁这个空档,好好雕一下那座凤凰吧,说好的会尽快完工,然后送给他的。 ———————————— 这场由直播引起的闹剧,接连上演了三天才平息,虽然话题帖下还是会有网友时不时地冒一两句,但热度已经涨不起来了。 那些被追着骂了好几天的划水老师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一吐为快的学生们却还是义愤填膺的,像是开启了某个神奇的开关,每天有组织有纪律地按时到帖子下面进行“打卡式”吐槽,各大高校的校长愁得头发都秃了大半圈。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熬过去了的时候,中心台某档知名度极高的综艺节目突然发布了一则公告,再次掀起千层浪—— 《惊梦之旅》官方站:#惊梦第三季定档#嘉宾名单:孟炎、乔亚、伊塔拉、格鲁斯、莱安、雷蒙德、宋青辰,邀你一同漫度严冬! 刚吃完瓜还撑着的网友:??? 20、心念 虫族,一个历经两千多万年的漫长进化,拥有天生的武器以及强大精神力,手中掌握着高精尖科技的星际种族,在两千年之内经历了数次的种族迁移与王朝变幻,最终扎根于卡洛比亚星,建立起阿斯特拉帝国。 同时,虫族也分化出五个分支,散布在星球的各大地域,分别是:中心城的那伽族、北部冥城的雷诺族、西域漠城的穆勒族、南海虞洲的望海族,以及那连续几代都与世隔绝,东部陇洲的岱亚族。 《惊梦之旅》就是一个以探索五大族域为噱头,邀请各个行业领域的出圈者作为嘉宾,两两一组完成挑战的大型直播式综艺,也是阿斯特拉近几年来最火爆的一档节目,没有之一。 而节目其中最大的卖点,就是雄虫嘉宾跟雌虫嘉宾的各种互动,愉快也好,不欢也罢,反正直播过程中只要一出现雌雄同框的镜头,弹幕和热度噌噌地就上去了。说白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观众都是把这节目当恋综来看的,嗑cp嗑得不亦乐乎。每期直播结束之后,星网上多半会飘红几对嘉宾cp,等过段时间又沉寂下去。 《惊梦之旅》到现在已经拍完两季了,第一季探的是北部的雷诺族,第二季探的是南海的望海族,而第三季的拍摄背景,选在了历史最悠久、也最神秘的东部岱亚族。 这个选择在放出消息时便收割了一波争议,网友们一半好奇,一半认为节目组会打扰到岱亚族,觉得这样做不妥;但今天公布的嘉宾名单,算是在开播前给节目狠狠预热了一把。 【请伊塔拉来是认真的吗???陇洲可没什么五星级酒店啊,他可别当着岱亚族的面耍大牌啊……】 【?他什么时候耍过大牌了??不了解就别瞎扯好吗?】 【七个嘉宾有三个贵族的……还是去那么偏远的东部,感觉这一季不是很妙啊】 【我去节目组可以啊,连雷蒙德都请到了】 【最后一个是谁啊,听都没听过】 【看后面的@,就那个直播刻木雕的,惊梦是懂抓热点的(笑)】 是,是挺会抓的。 塞缪尔看着实时热搜上蹦出的热点,怒极反笑。 他就知道这些闻着热气就扑上来的狗鼻子是不会放过宋青辰这个炙手可热的爆点的,星运那边肯定也不想白白浪费这个出圈的好机会,绝对有在后面推波助澜。 当他看到这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宋青辰会不会被星运那边威逼利诱了,但下一秒便打消了这个想法——那边应该知道宋青辰是雄虫,更何况他的精神力等级还在b级以上,没有谁会找一只高级雄虫的麻烦。 思及此处,塞缪尔没忍住发起了通话,约莫过了半分多钟,宋青辰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塞缪尔?” 他沉默几秒,开口问道:“我刚才看了热搜,你……是自愿去的吗?” 终端另一头顿了顿,“嗯”了一声:“是,他们给我发了邀请,我答应了。” 塞缪尔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在他看来,宋青辰并非那种想上节目博关注的虫,一时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答应惊梦的邀请。 为什么? 宋青辰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疑问。 前天上午,自己正在工作室雕那尊凤凰木像,本来跟湛澄线上约好了十点再来上班,结果那小子九点五十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说是老师提早下课,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哥!惊梦那边给你发了私信,说是想邀请你参加第三季的直播!你要答应吗?”湛澄咕嘟咕嘟地喝完他递过去的温茶,语气略显兴奋。 他放下刻刀,有点没听懂:“什么惊梦?” “啊你没听说过吗?就那个播了两季很火的综艺,《惊梦之旅》啊!”湛澄也是吃了一惊,毕竟这档节目的国民度真的很高,包括他班上的同学就没一个不知道的,见宋青辰是真的没明白,便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 “不了。”知道是什么事后,宋青辰的回答也是相当干脆,“我对旅行什么的没兴趣,你回复他们吧。” 湛澄虽然不太理解——毕竟答应了也没坏处啊,不但有很高的报酬,还能上镜积累一些新的粉丝,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不曾想当天下午,《惊梦之旅》的导演直接给他打来了电话,态度相当恳切,言辞极尽礼貌,希望他能够出席本季的直播,还说如果是对报酬不满意的话,也是可以再商量的。 宋青辰:“……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真的不太想去。”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跑的人,更何况这节目还是全程直播式的,多少有些不自在。 对方明显噎了一下,却依然不死心:“呃……是这样的,我们这一季的拍摄地点是选在了东部陇洲,很多仿古雕刻师都去过那里考察。” “在那里定居的岱亚族都是从古地球迁来的,他们的种植和雕刻技术也是专家们研究的重点,您不是做木雕的吗,可能会对这些……” “地球?” 宋青辰冷不丁地问道。 “啊对对对,古地球!岱亚族的起源地!”导演听出他语气变了,立马抓住刚才话中的关键词——青辰雄子八成是对古地球感兴趣!就逮着这个往死里轰! “您尽管放心,我们节目组都跟当地虫商量好了,只要不打扰他们的祭祖大典,您和其他嘉宾都能在那赏玩,岱亚族族长还允许我们参加当地的十月宴呢!” 祭祖…… 导演还在终端那头说着什么,宋青辰却有些听不清了,目光微微凝滞,心上反复被“地球”二字的回音敲打着,思绪纷飞。 他打开光脑,输入“岱亚族”以及“古地球”等词,点击搜索,视线随着页面下移,不由得收紧了手。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皮肉,突然的刺痛清醒了头脑,宋青辰深吸一气,打断了对面没完没了的絮叨:“导演。” “啊?” “再给我一晚上,让我考虑一下。”他盯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字符与令人眼花缭乱的图片,沉声说道,“明天早上给你答复,行吗?” 导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有戏了,连忙表示道:“可以的可以的,您再考虑考虑,我们等您的回信哈!” …… 然后昨天上午,当《惊梦》的导演再次打来电话时,他同意了。 于是嘉宾名单上便多了他的名字。 回忆起昨日的种种,宋青辰一时无话,另一端的塞缪尔也不出声,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过了半晌,宋青辰率先打破了寂静:“上将。” 塞缪尔愣了下,心中有些异样——对方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今天却再一次用了这个称呼:“嗯?” “你知道古地球吗?” 古地球? 听到这个词,塞缪尔面上多了几分古怪,应道:“知道。” 虫族上过历史课的都知道,古地球,虫族祖先繁衍生息的第一站,也是整个宇宙中诞生过最多生命的星球。塞缪尔也曾领略过它的广袤千里与残存遗迹,不得不说,那是一片伟大的土地。 宋青辰看着满室的木雕,仿佛想透过它们看见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是阿斯特拉的虫吗?” 塞缪尔闻言一顿,联想到一个荒谬的答案:“你……你说的家乡,在古地球上?” 这不可能啊,那个星球的环境除了各种野蛮生长的变异星兽外,早就不适合其他生物生存了,更别说他一只雄虫,怎么可能是从那里来的? 宋青辰:……这理由比他想的还直接。 他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这种玄幻的事,说出来也没谁会信吧:“不是,但我家的先辈们曾经生活在那里,只是我们那已经没有古地球的任何痕迹了。” “上将,我听说岱亚族的祖先也是古地球上的,而且他们的语言和传统还保留着那里的特色,所以想去看一看,没有别的原因。” 听完他的话后,塞缪尔垂眸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临末只留下一句:“我明白了。” “那个节目,什么时候开拍?” 宋青辰没想到他最后就问了这个,愣了下说:“下周一。” “你今晚有空吗?” 嗯? 宋青辰被他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有的。” “那你等会,来一趟我家吧。”塞缪尔转头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色,眼神也随之复杂了起来,心念摇摆不定,“我有事想和你说。” 21、前奏 操纵着飞行器下落时,塞缪尔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对面院子里乖乖等他回来的宋青辰。那人原本还百无聊赖地在给有些蔫了的花浇水,不经意间一抬头,目光直直地撞了过来,微愣之后是扬起的浅浅笑容。 塞缪尔对上他的视线,盯了几秒后移开眼睛,神色微恼,连带着按下降落键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啧,他倒是笑得没心没肺的,自己反在这替他忧心。 刚出飞行器,对面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停在他跟前叫了一声:“上将。” 声音不大,却激起了他方才在终端里听见时那股没来由的不爽,挑眉问道:“不是说过不用这么叫我了吗?怎么又变客气了?” 宋青辰闻言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无奈地笑了笑:“不是的,只是我更喜欢喊你上将。”明暄和内瓦赫都是这么称呼他的,宋青辰也感觉这个更好一些。 并非客气,而是尊敬。 塞缪尔对上他漆墨般的眸子,眼中尽是温润笑意,没有半点生疏。 “……咳,先进屋再说吧。”塞缪尔不自然地转过身朝家走去,脚下步子迈得慌乱。宋青辰也跟了上去,见门锁显示识别无误后解开,突然有些好奇——对方家会是什么样子的? 镇国大将,精兵统领,屋子里不会都是武器吧? 想到这,宋青辰莫名的心痒痒。别看人性子静,其实他还挺喜欢那种有杀伤力的东西的。 门开了,屋内露出全貌,却跟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没有武器、没有杀伤力,整个房子空的像是没人住一样,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外头的光线,留出一室昏暗。 宋青辰还愣在门外,塞缪尔却早就习惯了,进屋开了灯,暖调光亮起,整栋别墅这才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进来吧。”塞缪尔拿出两个瓷杯,还有明暄以前送的陇洲茶叶,泡了两杯茶。 宋青辰接过微烫的瓷杯吹了吹热茶,想起方才那通电话,略带犹豫地开了口:“上将,你前面说……有事想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啊?” 塞缪尔放下端着的茶杯,抬眸看清他眼中的疑惑,问了句:“青辰,你了解那个节目吗?” 听到对方少有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宋青辰眨眨眼,一时有些愣神:“啊有了解过,就是让七个嘉宾一块在录制地待半个月,中间要组队做各种挑战,拍摄的时候还不能带光脑和终端,大概就这些。” “没了?”塞缪尔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放重了些,“队友呢?你了解过其他嘉宾吗?”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那几只虫里面,除了那个叫孟炎的小亚雌他没接触过,其余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眼一个比一个多。像宋青辰这样脾气好又没什么心眼的雄虫,扔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被认为脾气好又没什么心眼的宋·小羊羔·青辰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然肯定会一脸省略号…… 宋青辰见他脸色不太好看,顿了下后问道:“这个我没了解过……是有什么问题吗?”难道都是不好相处的麻烦角色? 塞缪尔暗暗叹了口气,打开终端登进星网,点开那张嘉宾名单,指尖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这个叫乔亚的,是罗丹亲王的孩子,算是皇室宗亲。虽然你是高级雄虫,真要论起身份来还压他一头,但那个罗丹亲王出了名的溺爱子嗣,为了给他出气什么缺德事都干过,所以要尽量避免招惹他。” 宋青辰静静地坐在那,听他认真地说着,大概知道了他叫自己来的原因。 他在担心自己。 “这个,是最近当红的流量明星,黑红的那种。”塞缪尔的指尖移向旁边的“伊塔拉”,在看到这名字时,眉尾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就他,和另外一个叫格鲁斯的,能别搭理就别搭理。这两个都不是善茬,要是被他们缠上了,跳护城河都洗不清。” 至于他们的那点腌攒事,还是不跟对方说了,听了晦气。 宋青辰听出了他跟这两个应该认识,但什么都没问,只是乖乖地点点头:“好。” 察觉到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塞缪尔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知道自己的耳朵红了,想抬手揉一揉隐隐发烫的耳垂,却只能强装冷静地继续说道:“雷蒙德和莱安都是雄虫,同样都是贵族,但所属的分派不同。” “雷蒙德家里是老牌贵族,能在虫帝那说上几句话,家教极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录节目的时候,如果一定要选队友的话,雷蒙德是你最好的选择。” 宋青辰点点头,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记下。 “不过这个莱安……你得注意一下,最好离他远点。”塞缪尔说着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厌恶,像是提到了什么脏东西,“这家伙可以说是雌雄通吃,有不少的贵族雄虫都被他骚扰过,雌虫更是不计其数。” “而且最奇怪的是,每一个跟过他的虫,基本上都会落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讲到这里,塞缪尔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明显冷了下来:“这畜生到时候要是敢对你不老实,就尽管往死里下手。不用管他是什么烂公爵,这家伙二次觉醒完精神力不升反降,从c级掉到d级,纯属是遭报应了!” “他就是个连正殿都进不了的新贵,全靠家大业大撑着,你精神力比他高,谅他也不敢报复。” 宋青辰看着他冷下脸发狠的模样,蓦然回想起初见时,面对杰森的发难,对方不以为意地冷笑,手中持的九节鞭还染着斑斑血迹,同那双碧色的眼眸一般露着寒光。 貌似他们见到对方的第一眼,都是这般冷厉的一面。 宋青辰低低地笑了一声:“嗯,我明白了。”他不会使自己陷入险境,也不会让对方担心。 该交待的都交待的差不多了,塞缪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说他们是朋友…… 作为朋友,叮嘱关心一下是很正常的吧? 看着那双温柔的眼,塞缪尔咬了咬牙,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陇洲位置偏僻,岱亚族又极少跟外面接触,你自己在那……要多加小心。” “我会看你们的节目。” 说完这些话后,塞缪尔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 他还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样的话…… 就连带兵临战之际,战友们都是刚毅又杀气腾腾的,最多就是扯一两句“你小子可别就这么死了,我可不想给你收尸”“你要敢临阵脱逃,别怪我看不起你”之类的话,从来不曾这般…… 他说不上来,却莫名的脸热。 宋青辰瞥见他逐渐爬上赤色的耳朵,心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好……” 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发芽了。 ———————————— 塞缪尔那天说的话,宋青辰都有记在心里。 回去后他也上星网搜集了其他嘉宾的一些报道及资料,仔细看下来之后,发现塞缪尔说的话其实已经很委婉了: 比如那个雌雄通吃的莱安,岂止是骚扰雄虫和雌虫那么简单,信息轰炸、派人跟踪、监视、下药、迷|奸、强取豪夺……一旦锁定目标对象,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被他逼上绝路的虫光是近几年的就已经数不清了,堪称社会毒瘤。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内心扭曲、手段下作且狠毒的虫,却成了阿斯特拉身价最高的画家。他画中那种诡谲的色彩交融以及大胆疯狂的构思,每一次展出时都会成为界内的话题中心。 那些作品在拍出天价的同时,也斩获了一大批自翊热爱艺术的粉丝,成为了他的忠实拥护者,在星网上逮谁咬谁。凡是谈论过莱安那些丑事的帖子都被他们喷过,洗白的稿子一套又一套,直接将爆料帖压到了最底下,害的宋青辰翻了好几页才看到。 这号角色已经不止是麻烦了,是tm的毒药,一碰就死的那种。 宋青辰下定决心对这个叫莱安的能离多远有多远——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跟莱安相反的是,那个叫雷蒙德的雄虫,星网上几乎没几篇关于他的文章,连讨论帖都没有,只有一个官方认证的搜索介绍。 正如塞缪尔说的那样,老牌贵族与新贵隔着极大的差距,仅看官方和媒体的态度就能窥知一二。 看了那个搜索介绍,宋青辰才知道,原来雷蒙德并不是那个雄虫的名字,而是他家族里每一代继权者的专有名,只有正式掌权之后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宋青辰:……不是很懂你们这些虫的弯弯绕绕。 嘉宾中的两名亚雌看起来倒是没前面这俩这么锋芒毕露,貌似没什么危险性: 孟炎是平民出身,家里是做陶艺品买卖的,去年因直播手工做陶器走红星网,虽然阵仗没宋青辰这回这么大,但也涨了几十万粉,还上过官方报道。 被塞缪尔提过的乔亚是学舞蹈的,皇室宗亲,又是亲王膝下唯一的孩子,自然会花大力气来培养,大大小小的奖领过无数,还没毕业就已经被国家舞蹈团预定了,可谓是风光无限。 至于那两个塞缪尔好像认识的雌虫,光从职业上看,应该是不会跟军部有什么联系的——一个大牌模特,一个流量明星,听上去跟塞缪尔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但宋青辰在搜那个模特格鲁斯时,在他的过往履历里发现一条关键信息——曾参军三年,现已退役。 以前当过兵? 宋青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22、入场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惊梦之旅》开播的日子。凭借着前两季积累下的庞大粉丝基础,当天早晨总直播台一开放,数以万计的观众便一窝蜂地涌入,盯着光屏上高清的画面翘首以盼。 【快快快快!!等不及了!!】 【啊啊啊爷青回!!我堂堂嗑学家的火眼金睛都要生锈了】 【这一季是有两位雄子吗我的天!导演你是懂观众的】 【不是还有一个不知道性别吗?不会也是雄虫叭】 【楼上的想屁吃呢?三只雄虫你可真敢想】 【有虫来了有虫来了!!】 第一个到达集合地点的嘉宾会是谁呢? 屏幕外的观众伸长了脖子紧盯光屏,仿佛这样就能快点看清来者的模样。 《惊梦之旅》每一季的开局都是等七个嘉宾在帝国大厦顶楼集合,全部到齐后再由飞行器送到挑战地。这一段往往是节目组的搞事高发区,嘉宾们的反应也是观众最爱看的。 伴随着机器启动的声音,天台的门缓缓向两边分开,一双洁白干净的板鞋犹豫着迈过门卡,来者抿唇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偌大的顶楼就只有自己一个,咖啡色的眼眸看着有些茫然。 【孟炎小可爱!快让雌父吸一口么么么!】 【宝贝今天好干净呀,终于没沾土了呜呜】 【笑死了难得洗白白的一天】 【就猜到他第一个来,不敢让其他虫等】 第一个到的是陶艺播主,孟炎。 孟炎特地提早了几分钟上来,见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内心暗暗松了口气。 “请一号嘉宾领取影子卡。” 一个机械音冷不丁响起,吓了孟炎一跳,抬眸看去,原来是节目组的跟踪式直播小球,伸出的机械臂夹着一张小卡向他递来。孟炎定了定神接过小卡,待看清上面的字眼时,表情不由得一愣。 【这表情哈哈哈】 【啥啊啥啊,宝贝接到啥了?】 【看样子不是什么好角色】 孟炎看完后默默收起小卡,神情还是有点恍惚,好像还没从上面的内容中缓过神来。正愣神的功夫,背后传来声响,门又开了。 “呦,看来我到的还挺早的嘛~”语气轻佻、懒懒散散,听着像是才刚睡醒,融了些甜腻醺醉的味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孟炎回头一看,一片梦幻瑰丽的浅粉就这么蓦然闯入眼中,明艳又张扬。 他心头一紧,连忙问好:“伊塔拉老师好!我是孟炎。” 伊塔拉摘下撞彩鸭舌帽,带起几缕飘扬粉发,在烈日下艳光四射。他浅浅打量了一下面前拘谨的亚雌,心里有数后便伸出了手,习惯性地绽放出热情友好的微笑:“是你啊~我有看过你的直播。” 孟炎跟对方握了握手,感受到那份柔若无骨的细腻,相较之下,自己那经常干活还带茧的手实在粗糙,不由得自渐形秽,默默松开了手。 伊塔拉倒没在意到这些,只是被晒得受不了了,一边举起鸭舌帽遮挡太阳,一边打开脖子上挂着的双头电风扇呼呼吹着,肉眼可见的有些烦躁:“就你一个吗?其他虫还没来吗?” 毕竟没到的嘉宾里还有三个贵族,孟炎也不敢随意多话,只能简单应了一声:“啊是……快到了,我们先在这等一会吧。” “请二号嘉宾领取影子卡。” 木木的机械音再次响起,伊塔拉同样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一脸无语地接过小卡,大概扫了眼就塞口袋里了,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端倪。 【面无喵情哈哈哈哈】 【论大明星的职业素养,皇冠可以掉,表情不能崩哈哈哈】 【伊塔拉真的好好看啊!!真每一帧都能拿来当壁纸的程度】 【已经用上了谢谢】 今早的太阳格外毒辣,烤得天台热气蒸腾,伊塔拉本来就穿的少,生怕裸露的肌肤被晒黑,干脆打了伞跑到阴影处,还招了招手让孟炎也过去。孟炎看着门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一块躲到了角落里。 过了一会,没听见门开的声音,反而从上空传来轰然引擎声,两个正在躲太阳的抬头一看,居然是两架风格迥异的飞行器,正朝着这里来。一架壕气又奢华,在阳光下闪的人眼瞎;另一架通体漆黑,用白颜料漆了个大大的笑脸,看着怪诞且诡异。 伊塔拉盯着那架外形古怪的飞行器,内心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不过瞬息的功夫,两架飞行器都到了眼前。其中那架金闪闪的打开舱门,下一秒,一个身材匀称的身影出现在荧幕上,还没等观众看清他的脸便跳了下来,落地轻盈,站直后两条腿又细又长。 这张脸大家都很熟悉,金棕卷发,浅蓝眼眸,洇红眼尾微微上翘,一双狐狸眼魅惑而灵动,正是罗丹亲王的独子,那位声名远扬的舞者乔亚。 这是他头一次以非演出的形式出现在大众眼前,不似舞台上那般遥远,简单清爽的白衣蓝裤加运动鞋,反而多了几分亲切感来。 孟炎只在光脑上见过乔亚的舞蹈,当时仅仅是觉得舞美形也美,如今真的面对面了,才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贵气与惊艳。 他真的像虫神殿上的舞灵雕像,柔美圣洁,雌雄莫辩。 不等孟炎上前问好,稍后停下的笑脸飞行器便打开了门,待看清舱门边缘那两个身影时,伊塔拉的心态跟直播间的弹幕一样,炸了。 【???为什么这俩会一起来啊??】 【莱安的手都伸到模特界去了?格鲁斯都被搞定了??】 【我不信我不信!!说不定是顺路呢?你们别这么可怕呜呜呜】 伊塔拉看见那个纵然跃下的身影,握着伞柄的手都没忍住紧了一紧,心中飘过一万句脏话。 他就知道这家伙憋不出什么好屁来,怪不得没坐节目组的专车,原来是搁这等着呢。 从笑脸飞行器上跳下来的雌虫孟炎也很眼熟,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好走上前连带着乔亚一块打招呼:“两位老师好,我是孟炎。”这样总不会出错了吧? 伊塔拉还留在原地,听见他的话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乔亚就算了,那家伙算哪门子的老师! 乔亚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唇边抿出浅浅笑意,一举一动都颇具风范:“你好呀。” 一旁的格鲁斯也微笑着伸出了手,握手的同时目光隐晦地从下往上扫过他全身,嘴角弧度上扬了些:“你就是孟炎吧?我看过你的直播哦!” 孟炎听了一脸讶然,原本就圆的小鹿眼睁得更圆乎了:“啊真的吗?” 后面的伊塔拉白眼都快翻出眶了。 假的假的!这货见虫说虫话见鬼说鬼话,他会看过就有鬼了! 伊塔拉一边腹诽着,一边也上前向乔亚俯身行了个礼:“乔亚世子。“却没搭理站在旁边的格鲁斯,连面儿都没转过去。 【笑死,正主亲自下场证实不和传闻】 【我感觉伊塔拉下一秒就要翻白眼了哈哈哈】 【谁跟他不和了??是他单方面找事的好吧】 【楼上的闭嘴!别在直播间掐架!】 伊塔拉就是心里藏不住事,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旁观者一看便知,这也是导致他经常被黑的一个点。孟炎和乔亚都看得出来他不喜格鲁斯,前者略感尴尬,后者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低首回了他方才的礼。 氛围一时间陷入了淡淡的尴尬。 格鲁斯见状挑了下眉,正欲开口,一列金属伸缩梯“哗”的一声打在他的旁边,吓了大家一跳。下一刻,镜头随着众嘉宾的视线移向那架风格怪异的飞行器,先是瘦弱到仿佛一碰即折的手臂,再是一套裁剪合身的长风衣,纯黑的面料搭上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更显得其病体虚弱。 莱安扶着舱门边缘垂眸,浅灰的眸子在阳光下像极了两枚晶莹的玻璃珠,在下方嘉宾中草草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见的虫,眸光瞬间黯淡了些,不紧不慢地走下了阶梯。 这是目前节目里第一个出场的雄虫嘉宾。 按理来说此刻现场气氛应该会热烈起来才对,然而在看见下来的虫是莱安时,在场嘉宾除了格鲁斯跟孟炎以外,余下两位皆是面色一僵,站位靠后的伊塔拉甚至还微微后退了半步。 光屏前的观众:…… 【你后退半步的样子是认真的吗哈哈哈】 【笑吐了哈哈哈全身都在戒备】 【废话,看到莱安不躲难不成还笑啊】 乔亚的脸色只变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对莱安行了个皇室统礼:“莱安公爵。” 伊塔拉不禁瞥了他一眼。 真不愧是皇室出身,面对这种变态还能这么礼貌。 莱安也向乔亚回了礼,刚直起身就轻咳了几声,从容地掏出手帕掩上嘴,声音中透着沉闷的嘶哑:“我是不是最迟来的?是都到齐了吗?” “没呢,一共七个嘉宾,应该还有两个。”格鲁斯在一旁说道。 他这么一出声,又让另外三个想起他刚才和莱安是坐同一架飞行器来的,伊塔拉在后边闷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欸对了,你们刚才是一起来的嘛?” 这句话是对格鲁斯说的。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只是淡淡揭了过去:“来的路上恰巧碰到的,公爵就好心载了我一程。” ……这话你自己信吗? 伊塔拉一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标志性表情就烦,恨得牙都痒痒了却偏偏不好当众嘲出口,只能硬憋着。 玛德委屈。 “叮!七位嘉宾已全部抵达帝国大厦,请还未领取影子卡的嘉宾上前领取。” 一直在上空静静闪烁着红灯的直播球突然响了起来,在场各虫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纷纷扭头看向天台大门,神色各异。 机械重门缓缓分开,当他们看清门后那两个颀长身影时,眼神皆有一瞬间的愣怔—— 左边的是雷蒙德。 右边的……是谁? 23、插曲 孟炎家中收藏了不少诗文散集,记载着古地球时期的珍贵文字,其中不乏夸赞之词,而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句“神清骨秀气飘萧,你是神仙,休得假推掉”。 少年的孟炎当时还冥思苦想,想象不出书上说的“神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直至今日,见到眼前这名墨发乌瞳的雄虫时,他才再次忆起了那句话—— 双眉如墨漆成,眸若两泓清泉,木簪绾起略长的发,愈加凸显他清正的骨相;宽袖长裤也掩不住对方颀长挺拔的身形,站在那犹如青松缭雾般,藏了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有一种自带威仪却诱人靠近的神秘感。 当真是神清骨秀,龙章凤姿。 一旁的伊塔拉眼睛都看直了。 直播间的弹幕空了一瞬后,迎来了本期最猛烈的攻势—— 【我艹我艹这是虫能长出来的脸吗??】 【看得我弹射起床!!】 【泪水从不争气的地方流了下来……】 【救命救命太好看了我tm疯狂截图】 【雷蒙德对不起我的心现在是他的了】 【等等这不会是那个木匠吧??原来他是雄虫啊?】 待宋青辰走出大门,观众才注意到他没有虫纹的光滑脖颈,同在场嘉宾一起陷入了茫然。 宋青辰见几名嘉宾都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己,还以为是他迟到了,有些尴尬地停下了步子,按照星网上查的资料行了一个通用见面礼:“大家好,我是宋青辰。” 走在他身边的雷蒙德脚步一顿,不露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也抬手行了礼,只不过跟他的不大一样:“雷蒙德。” 还是莱安最先出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挂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问道:“呦,你们怎么一块来的,认识啊?”嘴上像是在问雷蒙德,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牢牢盯着宋青辰。 那是一种终于等到猎物的眼神。 雷蒙德显然不怎么待见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上来时碰到的。” 莱安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朝宋青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你好,我叫莱安。”边说边伸出藏在风衣下戴着白手套的手,病弱的面容配上友好的微笑,看起来倒是人畜无害的。 要不是宋青辰事先查过他的“战绩”,此刻估计就信了他这幅伪装:“……你好。” 在场其他嘉宾也纷纷反应过来,上前和他俩打了招呼。伊塔拉一下就没了方才被大太阳毒打的蔫样,露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甚至比刚到时还要光彩照人:“您就是木匠青辰吗?我是伊塔拉,很高兴认识您!” 宋青辰一看见他那头标志性的粉色长发就知道他是谁了,可当目光落在那张艳丽的脸上时,心中却不由得惊了一瞬—— 好像啊…… 对方除了发色和瞳色外,乍一看相貌竟然有几分像塞缪尔。 怪不得塞缪尔提到他时会是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想必是其中又存在着某些辛秘。 伊塔拉见对方在看到自己时眼神明显怔了怔,下意识地将碎发捋到了耳后,笑得一派明媚灿烂。他很清楚自己在哪些角度最好看、拍出来的照片最时尚,在镜头前也从不吝啬于展现自己的美,更别提现在对面还站着一位在他审美点上蹦迪的俊美雄子了。 想他混迹娱乐圈十多年,什么好看的没见过? 但像宋青辰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琼堆玉砌似的,透着温润之意,偏偏生了双冷厉的凤眼,余光扫来时看的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请各位嘉宾上前领取影子卡。”机械球衔着五张小卡片飞了过来,其他几个的视线也紧跟着飘了来——毕竟这影子卡,关系到他们后面的分组。 雷蒙德拿起印着自己名字的卡片,看清内容后面无表情地问道:“蝙蝠是什么意思?” 弹幕:??? 【不是,大哥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啊??】 【笑裂了,这位哥估计都没看过前两季,连基本流程都不知道】 【导演组都傻了哈哈哈】 宋青辰略感诧异地看了雷蒙德一眼。 他来之前是搜过这档节目的。影子卡其实就是节目组分队友的工具,七个嘉宾里抽到同一种图案的两个成为队友;卡片上一个是完整的有颜色的,一个是像影子那样的黑色剪影,后者的卡片上会有另一个队友的名字,而前者是不知道自己队友是谁的。 领到剪影卡的嘉宾就等于是队友的守护神,有责任照顾和保护队友,但这个节目很奇怪的一点是,它还要求这种照顾和保护要“不露痕迹”,也就是不能让其他嘉宾猜到你的身份。如果在拍摄途中被其他人发现你是谁的队友,就要面临惩罚;而领到完整图案的嘉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最后需要猜到底谁是自己的队友,猜对了有奖,猜错了领罚。 可一共有七个嘉宾,两两分组的话,剩下一个怎么办呢? 没关系,节目组不会让你闲着的。余下的那个领的卡片上既不是剪影,也不是完整图案,而是后面要做的任务中很重要的线索。持该卡者需要在嘉宾们执行任务时将线索传递给大家,当然,这也不能被猜到。 令宋青辰诧异的是,在以往两季中,节目组一般都是给雌虫或亚雌剪影卡,给雄虫的都是完整图案。而他的卡片上,赫然是一只蝙蝠的剪影。 所以,他的队友是雷蒙德? 宋青辰收起卡片,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愁该怎么做到既照顾对方又不会被其他嘉宾所察觉,还要让对方猜到自己是他的队友。 回想起方才在楼下的尴尬经历,宋青辰暗叹一声,直觉这事不太好办。 另一边,其他几个也领好了小卡,大家神色各异,看不出到底抽到了什么。 上空突然传来声响,宋青辰抬头一看,是一架线条流畅、通体银白的飞行器从后方升起,缓缓停靠在天台的边缘。 这应该就是送他们前往陇洲的交通工具了。 伊塔拉率先朝那边走去——飞行器里可是有空调的好吗,他站这都快被太阳给晒死了! 剩下几人互看几眼,也抬腿跟了过去。在场的坐这种高级飞行器都轻车熟路了,只有孟炎没接触过,上阶梯时走得不是很稳,差点一脚踩空。宋青辰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面,见他身形一晃就要往下出溜,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扶住,下意识说了句“小心”。 孟炎靠着他的手站稳,隐约间嗅到类似沉香木的淡香,抬眸瞥见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啊……谢谢您。”耳朵红红的不敢看他。 宋青辰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回头望了眼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中心城,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原来如此之大,哪怕停在空中看都是十分壮观的。 上了飞行器坐好之后,大家显然还有些生疏,舱内一时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导演组当然不想他们就这么沉默一路,用耳麦提醒了还在偷瞄宋青辰的伊塔拉:“伊塔拉,活跃下氛围,聊点什么。” 伊塔拉闻言一愣——活跃?活跃什么? 这里一个两个背景都不是好惹的,他才不想凑过去招人烦,格鲁斯就更别提了,自己没跟他撕起来就不错了。 思来想去,目光落到了孟炎身上。 “欸小炎,你学陶艺学多久了?看你直播还蛮娴熟的。” 孟炎正望着窗外的蓝天发呆,听见他叫自己连忙回头:“挺久了……我大概七八岁开始跟雌父学做这个的。” 当时雄父还有些不赞成,觉得他一个亚雌一放学就跟雌父泡在工作间里弄得脏兮兮的不太好,最后雌父一句话就让雄父闭嘴了:“雄主,我没想让小炎传承陶艺,只是希望他长大后有个一技之长。” “哇哦,那得有十几年了吧。”伊塔拉余光瞄向坐在一旁的宋青辰,犹豫了下后鼓起勇气搭话道,“青辰雄子,您做的那些小动物木雕真的好可爱,我跟我朋友都很想要一个,有的卖吗?” 宋青辰突然被点名,懵了一瞬后反应过来,笑笑说:“暂时还没这个打算,你要喜欢的话回头挑个送你。” 伊塔拉眼睛一亮,笑容不由得深了几分:“真的吗?那我先谢谢雄子了。” 感觉这位雄子的脾气还不错,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 伊塔拉视线落在宋青辰那双修长骨感的手上,白皙的手背隐隐透出淡蓝血管,腕上戴着古朴简单的木珠手串,叫人想沿着他手心的纹路十指交缠,摩挲把玩…… 嘶。 伊塔拉连忙转过头,努力平息着面上的燥热。本就不老实的信息素争先恐后地泄出,融入舱内的空气中,凉爽的冷气裹着甜腻的果香弥漫开来,刺激着虫族天生敏感的神经。 那香气仿佛融合了焦糖、蜂蜜、樱桃果酱和橘子的清甜,在空气中愈发浓烈。 其他嘉宾脸色一变,纷纷朝这看了过来。孟炎和乔亚作为亚雌受影响最大,直接从椅子上跌坐下来,呼吸急促、面色潮红。雷蒙德和格鲁斯等级比伊塔拉高,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倒没什么额外反应。莱安嗅到气味后第一时间便掏出了手帕捂住口鼻,扫过来的目光阴冷带刺,犹如毒蛇吐芯,盯的伊塔拉不寒而栗。 而离他最近的宋青辰却毫无反应,就跟什么也没闻到一样,看着齐刷刷瞪过来的几双眼睛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