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超旺夫,盲眼夫君成太子》 第1章 穿越,极品帅哥相公是瞎子 第一章 “砰!” 房门被猛地踹开发出剧烈声响。 姜黎脑袋剧痛,还未来得及接收大脑记忆,衣领就被猛地提起。 “啪啪!” 两个巴掌下去,姜黎被打的眼冒金星,口腔腥甜,脸颊火辣。 “天杀的贱蹄子丧门星!死没死!没死就回娘家把二十两陪嫁钱要回来!” “当初是你们姜家说好的,拿二十两陪嫁,要不然以你的名声卖到窑子里千人骑万人踏都不为过,哪能成了我们林家的举人娘子……” “要我是你就立马回娘家要钱,要真被婆婆卖到勾栏里,哭都找不到地儿!” 这谁啊…… 姜黎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 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汹涌而来。 原主十七岁。 被继母卖给能当她爷爷的员外当小妾,成亲当晚,员外带了五六个好友,打算一起梨花海棠。 原主抵死不从,以头撞柱,血溅当场,员外怒姜黎坏了兴致,竟当着乡邻的面,就那么把人给抬了回去,直接给了五十两了事。 卖女儿就够丢人的了,还被人给退货。 怕名声牵累其他孩子,姜家连夜搭上了前不久刚出事的林家,以二十两天价嫁妆,把原主嫁给了双目失明的林举人。 姜黎:“你说完了吗?” 突然的淡定和冷然,让林周氏一愣,“我说完了怎么样,没说完又怎么样,谁给你的胆子跟长嫂这么说话。” 下一秒。 聒噪戛然而止。 锋利剪刀,抵在了脖子上。 姜黎抹了一把快被口水浸透的脸,万分嫌恶地啧了一声,“你早餐是吃屎了么?怎么这么臭!” 林周氏霎时间白了脸,“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这还不明显?”姜黎道:“姜家的钱我不可能回去要,你刚才那两巴掌也不能白打。” 刀尖往黑皮里进了一步。 疼痛和鲜血让林周氏彻底傻眼,“什、什么怎么算,你还敢杀人不成!” “我敢不敢你说了可不算。” 姜黎轻笑:“反正我都要被卖了,那就拉上个垫背的呗。” “别、别!”林周氏吓得要尿裤子,“别杀我,我给你赔礼,我给你赔不是!” “光拿嘴赔啊?” “那你说怎么办?” “自己扇自己吧,扇到什么时候我满意,你什么时候停吧。” 姜黎举着剪刀,逼得林周氏边打自己,边二十个数颠着倒数,直到林周氏脸颊红肿,才收起剪刀算是拉倒。 林周氏捂着脸站在门口,眼睛泪里带恨,“姜黎你等着,我定让公婆仔细修理你!” 她的威胁姜黎压根没当回事。 十年特种兵,还能怕口头吓唬? 若不是因为解救人质,身体被炮弹击中,也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修理?” “谁修理谁呀?” 姜黎把染血的剪刀往衣襟上蹭了蹭,朝着林周氏嗤笑一声,“连二十个以内都数不明白,快出去喂猪吧你。” “别林家猪圈里的猪丢了你都不知道。” 多大年纪了,还不识数,成天竟吹牛皮。 脸疼不疼。 “你给我等着!” 林周氏放出狠话,捂着脸跑的比兔子都快。 “切,草包,没劲!” 屋里没人了,姜黎扯了扯繁复的衣裳,倒在床上思索目前的处境。 但眼下姓林的这家人,绝对是不好相处的,她才刚穿过来,曾经的武力值是很厉害,但这幅身子能发挥多少还是未知数。 哎……若是解救人质时,她能更警觉一些察觉到危险,提前躲进空间就好了。 对了! 空间! 意念驱动,掌心突然出现的抗生素,姜黎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空间在,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生存的底气就在。 这幅身体还带着伤,古代世界缺医少药,一点风寒都能要人命,姜黎不敢大意,就着空间里的灵泉水吃完了抗生素,又摸出来两袋即食海参吃了下去。 是的,她的空间里有一块灵泉。 名字是她照着穿越小说起的。 从前做特种兵出任务的时候,没少靠着空间灵泉养伤救命,现在空间灵泉随着她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也不知道会开启怎样一段人生。 姜黎眼皮发紧就那么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日头西沉。 再醒来屋外吵嚷不断。 “分家!这个家必须得分!” “家里本来就养了一个瞎子!现在又多了个吃闲饭的丧门星!公婆你们看看我这脖子,我今个差点被这个贱人给弄死!” “爹娘,我也同意分家!这么多年,为了三弟读书搭了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没了,我娶媳妇的彩礼也没了,他当不了官,还成了个瞎子!” “我咋办,我拿什么娶媳妇!” 姜黎知道外面骂的肯定是她。 起身走到门边仔细听。 “要么沉河!” “要么分家!” “三弟这两样你自己选。”林周氏捂着脖子道:“你既说卖了她犯法,那就把她弄死!不弄死她,那就分家!” 林家上下围着一个身材削瘦的年轻人。 十岁考中童生,十九岁中举的林之绪。 林之绪脊背抖动想是忍耐到了极点,“之绪感念这些年家里人为我付出的一切,但我的功名免除了家里田税,自我考上秀才官府每月还有俸银,何至于让你们说的这样难听!” 林家两老一言不发。 林周氏见两个老的都不吭声,更加来劲,“旁的别说,要么弄死她,要么分家,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林之绪虽有功名在身。 但一个瞎子离了家人帮衬要怎么活。 林家人贪姜家的二十两陪嫁,现在反被算计银子落空,连林之绪都不想管了。 简直算计到了骨头缝里。 古代女子出嫁从夫,丈夫若是不想妻子好过,买卖打杀只要不闹到官府根本没人管。 她现在是林之绪的妻子。 林之绪决定影响她的活路。 要是他真的为了自己要了她的命,那她真该另做打算了。 “不可能!” 林之绪掷地有声,“且不论,买卖良家子本就违法,只要姜家女嫁给我林之绪一日,那我便是她的丈夫,辱她便是辱我!” “爹娘、大哥二哥想要以此逼迫我分家……” 屋里长久沉默下来。 姜黎的心狠狠提起。 林之绪咬紧了牙关,良久之后才难掩痛苦地道:“那便分吧……” 第2章 分家,闹起来了 第二章 竹棍落在地上“嗒嗒。” 林之绪摸索着进了西屋。 姜黎刚要动,却想起这人根本看不见。 残阳照映林之绪落寞的脸庞,略显苍白的脸上眉目俊秀如画,即便瞎了举手投足也难掩一股清贵之气。 就这么失神看着。 林之绪脚下绊住身子忽地朝前栽倒。 “哎,你!” 姜黎两步冲到跟前,赶紧扶住。 林之绪怔愣一瞬,有些意外,“娘子……你醒了?” 娘子这个陌生称呼,让姜黎有些不自在。 “醒了,中午就醒了。”姜黎扶着他到床边坐下,“我方才听见你与父母兄长要分家,是不是我连累了你?” 姜黎从军十几年,锄强扶弱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眼下却要一个瞎子被赶出家门才能保住性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林之绪沉默一瞬,温润的脸上牵起笑意,“无妨,人在危难之时才得见真心,你我夫妻一体,护你乃是我的责任,往后……往后的日子可要你受苦了。” 受苦什么的,姜黎根本不怕。 从前为了逮捕跨国毒贩,在热带雨林一蹲就是半月,什么苦日子没过过,只要有命在姜黎不信自己一个现代人,还能日子过的差了。 只是眼前这俊俏瞎子…… 罢了,罢了。 既是他先出手相护,那没安排好他下半辈子之前,自己不离开便是了。 “今天多谢你了。”姜黎这句道谢是真心的。 林之绪听了她的道谢,也未多言,只是转身上床的时候身型极其不自然。 那钻进被窝的身体,距离她的被褥八百仗远。 姜黎额头狠跳了跳。 到底谁男谁女? 一夜无话。 姜黎再睁眼,墙边放了两个包裹。 林之绪外袍灰突突,额头一片红,不用说这些肯定是他收拾的。 “醒了?”林之绪听见动静问。 “嗯,醒了。”姜黎道:“你眼睛不方便,要收拾什么东西我来吧。” “东西不多,快收拾好了……” 姜黎一手拎着包裹,另一手扶着林之绪,一出门就见林周氏满眼愤恨地站在门口。 林家男人都不在,堂屋里就林母与林周氏两个人。 姜黎察觉不对劲。 林之绪道:“娘,大嫂,分家需签分家文书,爹呢?” 林母闻言鼻子哼哼,“你爹下地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爹让咱们商量着分就成。” 此时姜黎才算是看清林母的长相,眼梢高吊,嘴角下瞥,好似麻子堆里生出无官的一张脸,尽是尖酸刻薄。 “娘,你这是何意,爹不在这个家要怎么分。” “怎么分,我昨个跟你爹都商量好了。”林母赵氏笑的轻慢,“我们林家养你这么多年,脏活累活全没让你干过,供你读书花出去的银钱无数。” “现在你执意护着这个败坏门声的媳妇,闹着分家我们也不拦你。” “我跟你爹体恤你眼盲,出入不方便,往后官府的俸银我们代你去取,也省的你怨我们苛待,每月给你们俩五百文过日子,村东头老猎户留下的房子空了许多年,你们俩过去住村里人也不会说什么。” “一会你就领着你媳妇过去吧。” “逢年过节也不用过来走动,以后各过各的吧。” 她这番话说的姜黎简直要笑出声。 好家伙这算盘响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她跟林之绪脸上了。 林之绪现在瞎了,废人一个,能活下去全依仗功名,这下可好,连官府的俸银都要他们代领。 俸银一月二两,她给五百文,还像是天大的恩赐。 隔着衣料都能察觉到林之绪被气的浑身发抖。 他痛心地叫了声,“娘……” 林赵氏冷脸背过去,一副没听见的架势。 “娘都说给你们每月五百文了,还不赶紧走!”林周氏顿时来了能耐,上来就要扯林之绪,要把他推出去。 林之绪看不见,身子被她扯了个趔趄。 姜黎简直忍无可忍,撩起裙摆照着林周氏小腹上去就是一脚,“滚!谁让你碰他的!” 这一脚下去,林周氏滚出去好远。 不光林之绪愣住。 林赵氏惊住,咆哮开来,“好你个丧门星的贱人,你竟然敢动手!” “我动手怎么了!” 姜黎这辈子就被人这么骑在头上欺负过,她扶好林之绪,“小举人,你站好了,我看今个谁敢欺负咱们!” 她撸起袖子,薅着林周氏的衣领子就往外拎。 林赵氏刚要上手拦,被姜黎同样拽住胳膊往外扯。 “分家吗不是!” “现在就分!” 晨起这会,不少村民都扛着锄头往地里去,听见林家的动静,立马停下脚步抻着脖子往院里张望。 姜黎知道,古代打骂公婆是大罪,一个弄不好要么被休,要么进祠堂行家法。 只是现在她跟林之绪绑在一条绳上。 她若被休了,林之绪的日子根本没法过。 一只脚踏出房门,抓着林母的手立马松开。 她朝着院外喊道,“各位相邻,家里大嫂不给活路,要撵我家举人出门,求各位乡里帮个忙去找里正来林家,让他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林家这些年仗着出了个读书人,功名免了村里的田租,没少在村里吆五喝六。 这会林家闹起来了,没一个不想看热闹。 立马就有人扛着锄头往里正家里跑。 “姓姜的,你这个贱人!”林周氏缓过来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肚子都要穿孔了,她昨天差点被抹了脖子,今天又被打,一时间恨不得杀了姜黎。 口头吓唬,姜黎哪里会怕。 不能跟林母动手,那就拿林周氏开刀。 “从我进门开始,你口里就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姜黎扬起巴掌,狠狠扇了下去,“我是你们林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林之绪的正妻。” “辱骂举人娘子,谁给你的胆子!” 姜黎越说越气,下手也越来越狠,“昨个撺掇公婆分家,今个就跟小叔动手,我看你这长嫂不敬也罢!” 第3章 分家—婆婆要卖了相公的骨头钱 第三章 周围群民哪里见过这阵仗。 平日里谁家媳妇不和最多拌嘴几句,那有像这样大打出手的。 而且……林周氏平日里嘴巴不饶人,左邻右舍谁家没在她哪吃过亏。 可现在却被新来的妯娌扇的口鼻是血,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林赵氏简直就要疯了,大儿媳家里开铁匠铺,自己俩儿子都在那打工,林周氏要被姜黎打出个好歹,她该怎么跟周铁匠交代。 “丧门星的!你是不是疯了!” 林赵氏想上去拉架,但碍着姜黎下手太狠,压根不敢靠近,只能离着老远瞎嚷嚷,“林之绪!林之绪你是死了吗!” “你大嫂都要被这个贱人打死了!” “你还不赶紧出来拦着!” 这时候一直待在屋里的林之绪摸着门边站了出来。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娘子刚过门,怎会与大嫂动手,娘我看不见,你莫要瞎说!” 姜黎听了这话,心里舒坦极了。 小举人好上道。 林赵氏当场气疯,“林之绪!别睁眼睛说瞎话!赶紧叫她停手!” 林周氏杀猪惨叫。 林之绪好似没听见,十分淡然地道:“娘,我确实是个瞎子,你说我睁眼说瞎话……那也对。” 林家院子里闹成一团。 姜黎巴掌也扇的差不多了,里正大叔面带急色小跑过来,“怎么回事,怎么还能动起手来了!” 姜黎刚要站出来说话。 林之绪先她一步开嗓,“是分家的事情,闹成这样让李叔见笑了。” 里正李德仁皱眉,“好端端的分什么家?” 这时候看了半天热闹的村民,插言喊道,“还不是看林老三瞎了,当不了大官了考不了状元,就把人撵出去呗!” 林之绪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 自从他考中秀才,村里的田税跟着沾了大光。 现在林家却要闹分家,把他撵出去,李德仁顿时火大,“林赵氏,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赵氏眼神闪烁。 李德仁为人正直,说一不二。 她的每月二两银子可不能落空。 林赵氏屁股蹲往地上一砸,开嚎,“我的命苦啊!辛苦半辈子养出来的儿子,因为个败坏门声的搅家精不认我这个娘了!” “才一天,她就敢打骂长嫂,将来哪能有我们两个老的活路!” “我的天我可不能活了!我叫他休了这个贱人,他不听,非要跟我们闹分家!” “里正,你可得给我们主做啊!” 好一个胡搅蛮缠。 姜黎眉心都能夹死苍蝇。 她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倒打一耙。 李德仁被林赵氏嚎的脑仁疼,“林赵氏你别嚎丧!这事不能听你一个人说。” “之绪,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之绪表情难过,“娘,要把我娘子沉河,我不同意,这才有了分家一说。” “沉河?” 在场村民皆是一愣。 李德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媳妇不是你们家娶的,怎么才一天就要沉河,再说咱们村里哪里来的规矩,公婆动不动就要媳妇性命!” 这传出去谁还敢嫁到他们村。 林赵氏,哪管那个拍大腿继续鬼叫,“是我们家娶的没错,可我们娶的清白的大姑娘,哪知道他姜家欺负人,竟送过来一个被退回来的破烂货!” “娘!” 林之绪怒喝,“你莫要胡言,我娘子的清白哪能随便乱说!” “李叔,今日之事全是之绪无能,伤了眼睛,再不能为林家光宗耀祖,分家是爹娘大嫂提出来的,之绪毫无怨言。” “但万不能拿我娘子的清白说事。” “即便,我往后的俸银娘一文钱不给,那也不行!” “那钱本来就是我们的!”林赵氏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林之绪鼻子骂,“林之绪!你这个没良心的!林家往你身上搭了多少钱!” “你就是把骨头卖了给我们养老也是应该的!” 这下在场没有一个不明白怎么回事了。 林家想把每月二两银占为已有不说,连亲儿子死活都不管了。 “闭嘴!” 姜黎彻底听不下去了,手里林周氏死鸡一样扔到一边。 “砰”的一下,血脸落地起了一层灰。 林赵氏吓得浑身一哆嗦。 “你这种人也配当人家娘!”姜黎怒道:“林之绪的眼睛是他自己愿意瞎的吗?” “自己儿子伤残,你不想办法找大夫给他看病,还惦记他的俸银,把他赶出家门!” “还骨头卖了给你养老!” “你要不要脸!你怎么不说,让他把当初在你肚子住九个月的租子还回来!” “林之绪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好家伙! 一连串的叱骂连口气都不带喘。 在场相邻目瞪口呆,还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儿媳妇。 林赵氏感觉自己脸皮都被扯下来了,火辣辣的疼,“好你个小贱人,你敢骂我!你们可都瞧见了,就这样打爹骂娘的搅家精!谁家敢要!” “我骂你怎么了!” “长者慈,子孙孝!”姜黎道:“就你这种恨不得吸儿子骨髓的老东西,阎王没收你都嫌你晦气!” “还想冒领官府的俸银,你知道大门朝那边开吗?” 官府俸银是各州府专门发放给举人的,非本人不能领取。 林赵氏只知道钱好花,却压根不懂里面的门道。 李德仁扫了一眼林之绪,顿时心里明白个通透。 恐怕,这分家也是林之绪愿意的。 “行了!都别吵了!” “之绪,我问你,是否同意分家?” 林之绪点了点头。 李德仁又道:“林赵氏,你三儿子伤了眼睛,俸银是他往后唯一来源,这钱不能给你,还有村里免田租的贴补也要重新分配。” 林赵氏炸了,一蹦八丈高,“不行!贴补钱怎么能给他!俸银也不能给!说了五百文!就是五百文!多一个铜板都不行!” 她大孙子在镇上书院。 二儿子娶媳妇要彩礼。 哪一样不用银子。 没了这钱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李德仁被这老娘们喊的,头都要裂了,“林赵氏!分家大事,那轮得到你个女人做主,林大安呢!他人去哪儿了!” “躲出去了呗!” “丢人的事让娘们来,喝酒吃肉自己来!” “对呗,林大安多贼!多有心眼啊!” 旁边村民不嫌事大跟着起哄。 “少起哄!去赶紧把林大安给我喊回来!” 第5章 小相公是个瞎子可惜了…… 林之绪道:“你我夫妻一体,自然做得了主。” “那成!” “老太婆,老林头,你们生养我家举人一场,虽读书给他花了不少钱。”姜黎道:“但刚才我也听说,他自中秀才以来,村里的贴补还有其他的进项,你们土里刨食根本转不来这么多,拿了这么些年也早都回本了。” “至于,姜家的彩礼到底是钱还是石头,说不清楚。” “这样,省的你们日后指摘他不孝,你们的地我们垄不要,孝敬钱从每月给你们一次,改成一年给你们五两银子。” “这么分你们同不同意?” 地是不分了,但好几十两一下子变成了五两,林赵氏肯定不答应。 她张嘴土雾喷出,“不、不行!” “不行?” 见这老东西又要喊,姜黎又抓了一把土趁着林大安跑过来之前,二话不说塞进嘴。 两脚一飘站到了林之绪跟前,里正身后。 林赵氏被儿媳灌了一嘴土,使劲抠嘴。 旁边有村民忍不住的直接哈哈大笑。 “这么个分法你们要是还不同意,那就见官吧!”姜黎道:“小举人,咱们打官司可以吧?” 林之绪笑了下,很浅,“可以的,就是平民与举人打官司,入衙就要行三十大板,我怕爹娘身子骨承受不住。” 林大安两口子岂止承受不住。 举人功名是官府预备官员,民告官,衙差不往死里抡板子,不得把他们俩打死! “那就听之绪娘子的吧。”李德仁看了小夫妻一眼,心里明镜似的,“林大安两口子,还有之绪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去衙门吧。” 去了衙门他们老两口还有命回来? 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家老两口丧如考妣。 这个家总算是分完了。 签完分家文书,李德仁带着他俩去了村东头山脚下,递了二十斤豆面,“之绪媳妇,你男人眼睛看不见,你多照看着他点,现在家也分了,日后有了银钱可别忘了给他治眼睛。” 姜黎被眼前的破败景象惊住。 这哪是房子啊…… 四面墙倒了俩,棚顶整个糊在地下,院里荒草比她都高。 李德仁也知道这屋子住不了人,他道:“之绪媳妇,这房子一会我叫人来收拾一下,要不你们先去我家兑付几天?” 林之绪虽看不见,但都是一个村的,他哪能不知道猎户家的房子啥样。 “谢谢李叔,我跟娘子先进去看看,要真住不了人,再麻烦李叔。” “哎,好……” 李德仁面露可惜,整个吴州城都找不到的文曲星,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里正走后。 林之绪拍了拍姜黎的手,“娘子,先进去看看吧。” 姜黎瞅着脚下把小举人,领进院子,找一块大石头扯了两把荒草垫上面,“你先坐会,我四处看看。” 林之绪笑眼微弯,“嗯,辛苦娘子了。” ……娘子。 姜黎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个古代男人管她叫娘子。 不过林之绪的脸倒是挺好看。 要是不瞎的话…… 打住。 她都在乱想什么。 就是个才认识一天的古代男人,她怎么又犯花痴了。 都怪那个小举人长的太好看! 姜黎四处转了转,这院子在村里最偏的地方,紧挨着山脚,虽房子不能住人,但收拾出来是个不错的地方。 房前屋后约有三亩地,可以种些小菜。 上山也方便,她现在兜里分文无有,可以打点野味来吃。 “小勇,这是你三嫂。” 林之绪:“叫嫂子。” 面前半大孩子抱了一床棉被,后背还抗了一袋谷子,黝黑的脸上两眼精亮,“三嫂好!” 他把被子给姜黎,“这是大哥让我送来的,他说晚点再来你家修房子。” 姜黎点点头,“嗯,多谢你跟你大哥。” “这是同村好友周槐的弟弟周勇。”林之绪道,“房子的事李叔叫人去修,周槐也会帮忙娘子别急。” 姜黎倒是不急,只是这环境太差,她上辈子早习惯风餐露宿,就怕委屈了小举人。 林家闹腾一上午。 姜黎肚子早都饿了。 她在房里找了一口缺口的大黑锅,捡了几根木条,把锅支起来就着院里的荒草简单熬了一口豆粉糊糊。 豆粉原汁原味,味道粘稠倒也不差。 下午的时候,村里来了不少人,有帮忙拾到院子的,也有送盆碗座椅的。 林之绪叫她把那些人都记下,好日后给人家回礼。 夜里月朗星稀。 姜黎躺在稻草压底的被上看着漫天星辰。 忽地肩膀一重。 小瞎子扯着被角盖到她身上,动作很轻。 第二日清晨。 姜黎醒来的时候,周勇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林之绪拿了几个粗饼子给她,“先果腹,我去城里一趟,日落时分能回,娘子在家等我。” 去城里? 如果姜黎记的没错,举人是要在城里书院上学,只是他现在的眼睛…… “咱这距离城里多远?”姜黎问。 “往东走上了官道,大约三十里。”林之绪:“娘子可是也要去?” “我不去,就是问问。” 林之绪的样子,像是不想让姜黎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她也不多问。 小举人走后,姜黎在村里转了一圈,找到他们口中那条大河。 河面扩宽,深不见底。 她蹲在河面望了一眼,身后无人,将手伸进水里,精神意念驱动,不多时原本波光粼粼的水面鼓动起来。 大批大批的鱼儿,虾儿,聚集而来。 第6章 野猪天降 第六章 姜黎挑了一条肥的拎起来,“就你了吧。” 昨个她就喝了点豆面糊糊,早晨的粗面饼子辣嗓子不说,吃到胃里还有点烧心。 正好大河里的鱼不小,可以让她报餐一顿。 能跟水中动物通灵,是她在公海追赶犯罪分子,坠海被一条泛着红光的大鱼托举,那鱼鳍刺入她的心脏。 再醒来,她就有了空间灵泉,也有了能驱使鱼儿的异能。 姜黎到山脚下无人的地方把鱼烤了。 只要是人,到哪里都需要钱。 她望着叠嶂大山,咬了一口鱼肉,打算一会上山看看。 山风舒爽,吹散燥热。 姜黎在山里转了转,找了点认识的药材,又挖了几个简易陷阱,看看明日能不能有野鸡野兔什么的送上门。 她正站在一颗山桃树下犹豫要不要摘点回去。 脚下土地震荡。 轰隆隆的声响,好似地震。 几个夺命狂奔的男人从林子深处窜了出来。 身后獠牙狰狞,满身钢刺的野兽狂吼追赶。 唉我去! 是野猪! 姜黎肝都颤了,这玩意野性凶猛,獠牙一顶就能叫人肠穿肚烂,一个都够要人命的了,这竟然…… 一个……两个……大大小小竟然有五头! 身体虽然是新的,但反应还在,姜黎二话不说窜到树上,朝着树下大喊,“快上树!” 那几个人显然是跑懵了。 听了姜黎的提醒,纷纷往树上爬,距离她最近的人,奋力往她这棵树上来,野猪距离他就五六米的距离,但凡慢上一点,就要命丧当场。 “快!” “快上来!” 姜黎伸出手去,拉住那人,他身量不高,倒也还算灵活,就着姜黎的力几下就爬了上来。 惊魂未定。 差点死掉的几个人大口喘息。 他们背有弓箭,手里有刀,看样子应该是附近村庄的猎户。 “多、多谢你!” 拉上来这个人,眉眼细长,脸蛋柔和,一身短打。 “你是姑娘?”姜黎吃惊。 “嘘……”她手指抵在嘴上,“让他们知道,以后不能带我了。” 野猪没了目标在树林里乱转,这玩意最是记仇,若非深山老林不得见。 这几个人怎么干了什么,惹上这么一窝。 “还打猎?”姜黎不满道:“先想想怎么脱身吧。” 她就是上山闲逛,身上没有趁手的东西,压根没往深山里面走。 哪知道能碰上这么倒霉的事! 身旁有人在,她不能把空间里的武器拿出来,只能希望这几头死野猪自己转累了走掉。 “哎,那边的姑娘!” 对面树上喊,“多亏你提醒,要我们几个都得玩完!” 姜黎横了他一眼,“别喊,让它们自己走掉!” 她是如此希望。 可话音刚落不到半秒,另一棵树上的傻子,抽出弓箭对准其中一头野猪就射了过去。 箭簇不偏不倚,正中一只野猪脖子。 “嗷”一声狂吼。 完! 这下可好。 本来没目标的野猪,看见一个在树上,瞬速锁定他们所有人。 千八百斤的分量,往死里撞,就是再粗的树也得撞折了。 姜黎紧紧抱着树干,稳住身形,大骂,“你缺心眼啊你!” 周围这几个人,见野猪发狂,纷纷射箭,晃动之下却没有一个射准的。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姜黎上身倚着树干,两腿盘住,抢过身旁姑娘手里的东西。 拉弓、瞄准、射箭! 箭簇贯穿野猪两眼当场毙命。 再拉弓、瞄准、射箭,第二只野猪倒下。 三头野猪见状围了过来,对着姜黎栖身的大树死命的撞。 早晚得掉下去。 姜黎喊道:“有没有刀!” 那姑娘把刀顺势递到姜黎手中,姜黎躬身弹跳,大喊一声,“一会拉我一把!” 身姿敏捷如电,跃下瞬间,脚尖踏在野猪头顶,手中柴刀挽花斜着刚好捅进,一只野猪脖腔里,鲜血呲出去老远。 拽住树上姑娘手臂,她狠踹了一脚树干,又重新爬了上去。 野猪这东西,全身上下长满了刺,只有脖子和眼睛这两处薄弱。 趁着有人转移目标。 其他树上的人,学着姜黎纷纷对准野猪的眼睛,不多时剩余两头头野猪受伤跑掉。 现在的身体跟原来的体能根本没法比。 不过还好,原主做惯了农活力气倒是不小。 她在树上躺了会,知道气息喘匀才跳下去。 “姑娘,你是那个村的,这箭法和胆量可真了得啊!” 络腮胡子猎户夸赞,“我在山里行走了半辈子了,都没你这样的准头。” 其他几人纷纷羡慕附和。 “碰巧而已,算不得什么。”姜黎不愿意透露身份,指着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的野猪问,“这野猪你们打算怎么办?” 倒在地上的三头野猪,都能有六七百斤。 这东西不用说都知道值钱。 络腮胡显然是他们的头头,“野猪是姑娘猎的,我们只是跟着沾光,姑娘你说咋办就咋办。” “现钱,给我现钱就成。” 普通猪肉二十文左右一斤,野猪肯定要比这个价格高,一头猪六七百斤,两头猪加一起得六七十两,谁身上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众人一时间犯了难。 许是料到姜黎不愿意透露姓名。 络腮胡道,“那这样吧,野猪我们对半分,姑娘你自己一头大的,剩下两个归我。” 这么个分发倒是可以。 只是这么大个家伙,她怎么可能扛得动。 姜黎还没说同意。 队伍里有人不干了。 “野猪可是我用命引出来的,咋能把大的分走!” 矮胖男人眼中精光闪过,“我看这样吧,野猪分这个姑娘半扇,剩下我们五个人均分,让小六下山跑个腿找个牛车来,也给他分二十斤野猪肉。” 听他要这么分,装男人姑娘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我也出了力了,能不能再分点……” “你还好意思说,要没你这个累赘,我们早跑了!怎么能差点死掉!” “要我看,你就是晦气,要没你根本就没这事!” 第7章 被窝里,贴近一点点…… “赵老二你怎么说话呢?”络腮胡怒斥,“是你贸然招惹了野猪群,刚要不是有这姑娘在,小六的刀箭给了她,就你射那一箭,咱们都得死!” 赵二讪讪不说话。 野猪怎么分,姜黎倒是没什么所谓。 只是跟前这姑娘,一个女孩家家的冒充男人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肯定是有难言之隐。 “就按照先前说的分吧。”姜黎想早点下山,“小六,你不跟着他们分,咱俩分一头,你能借来牛车吧?” 小六一下眼睛就亮,连连点头,“能!能!我这就去借!” 第七章 三头野猪俩大一小。 姜黎挑了分量中等那头,其他两头猎户合力扛着走了。 她返回树上,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小六就领着几个村民过来。 “姐姐!” 小六笑着招手。 “还挺机灵的你,知道咱俩人抬不动。”野猪也被抬上牛车,姜黎边走边道,“打猎这么危险的活,你爹娘就让你上山?” 小六:“我爹没了,我娘……我没娘。” 原本姜黎想就是爹娘不在了,女孩家也不至于上山打猎。 但看到小六家里比她家好不了多少的房子,跑出来俩骨瘦如柴的孩子,才算知道这姑娘有多不容易。 农户家一年到头碰不了几回荤腥。 猎野猪在村里算是大事。 野猪也当场卸开,比城里猪肉低了两文的价格,引来一群人购买,一个下午过去,猪肉就下去一小半。 卖猪肉的时候,姜黎从村民口中得知,小六姓柳没名字。 村里人都叫她柳姑娘。 “姐姐,一共卖了二百六十斤肉,这是四贯六百八十文。”柳姑娘脸上脏兮兮的,把钱全推了过来。 一千个铜钱为一贯。 一贯即一两银子。 姜黎伸手拿了三串铜钱出来,“这些是我的,剩下的归你吧。” “这太多了!”小六连忙摆手,“我哪能要这些!” “拿着吧,要没有你的刀箭,我也不能脱险。”姜黎道:“钱不让你白拿,猪肉你赶车运送进城,明早咱来在你们村口碰头。” “先看卖多少钱,然后再说!” 柳姑娘眼圈泛红,“那、那我就谢谢姐姐了。” “那行,时候不早我回家了!” 姜黎说完抬脚要走,衣角被拉住,柳姑娘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黎,我叫姜黎。” …… 三千铜板算是姜黎在古代赚到的第一笔钱。 她嫌沉,直接丢到了空间里。 本打算,进空间好好洗个澡躺上一下午,可时间全被打乱了。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了。 远远地院子门口有道身影。 “你怎么出来了。”姜黎快走几步他跟前。 五月份的天,晚风凉凉的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听见姜黎的声音,林之绪担忧褪去,“无事的,见你没在家,我就出来迎迎。” 回到院子里,姜黎才发现,不能住人的房子大变样,几面墙垒上了石头填了黄泥,原来的破房顶替换成草的,虽然依旧很破,但看上去好了很多。 再进到屋里。 厨房用具,座椅板凳已经摆好。 一张大木板床铺好了被子。 “这些都是你弄的?”晚上不用看星星,姜黎语气愉悦。 “不是我弄的,是买好了二勇他们帮着摆好的。”林之绪清隽的脸上闪过笑意,从兜里摸出香软的东西出来,“中午没吃饿坏了吧。” “包子?” 姜黎眼睛一亮。 包子触手微温,还没彻底凉透,也不知他放在胸前多久了。 “烫吗?” “嗯?”林之绪反应过来,“挺热的,大肉包凉了不好吃,娘子快吃!” 姜黎中午已经吃了顿烤鱼。 又不好讲实话,只能小口小口吃了会,剩下两个放到林之绪手里,“我吃不完这么多,剩下你吃。” 林之绪会错了意,叹气道:“我在城里已经吃饱了,娘子不必记挂我,再有十日就是领俸银的日子,钱领回来都给你。” “咱们的日子也能宽松些。” “给我?” “嗯,都给你。” 这才认识几天啊,就敢把银子给自己,姜黎心想:这小秀才太容易相信人了。 姜黎扶着他到床边坐下,再到外面打了一盆水,浸湿了帕子递给林之绪,“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钱领回来再说。” 林之绪给自己擦着脸,无神的眼睛始终寻找着声音的方向。 夜里。 前一晚在林家的时候被子够用,他们俩各自一个被窝。 可铺床的人不知他俩没圆房,床上就只有一床被子。 之前周勇送过来的那床被子还当褥子垫在床板上。 姜黎和林之绪各睡在床一头,被子中间空出大大的洞,原本姜黎这种枪林弹雨习惯了的人,跟男人靠在一起睡觉压根不当回事。 可身边的人换成了林之绪,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劲。 尤其,林之绪自从上了床就再也没动过。 “小举人?” 姜黎试探着喊了一声。 并没有人回答。 姜黎睡过去没多久,一双空洞的眼睛睁开。 林之绪朝床的另一头动了动,很小心,贴近一点,挪动很小的距离,他又退了回去。 清早。 姜黎醒的时候林之绪依旧没在床上。 被子在她身上包裹的很严。 屋外。 果然周勇已经站在了门口。 林之绪手里的包子这回换成了素的,“昨天买来放到小勇家的,有点热,小心烫。” 姜黎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还要出门吗?” “嗯,还是昨天的时辰回来。”林之绪语气和缓,“娘子在家可以看看都少些什么,要是中午饿了,去小勇家里吃就行,招呼已经打完了。” 农家姑娘,那个不会洗衣做饭,即便姜黎是穿越的也能照顾好自己。 这个看不见的盲人,把她照顾的未免太周到了些。 姜黎不再多言,“行,那我在家等你回来。” 林之绪出门之后。 姜黎想起昨天柳姑娘那身打扮。 自己也找了一身林之绪的旧衣服换上。 古人对女子要求颇多。 还是男装方便一些。 第10章 婆婆挑衅,姜黎把她儿子弄死河里喂鱼 瘦黑的身影走出来,日头清晰地照在鹅蛋脸上,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煞是好看,但呆滞的神情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这孩子跟常人不一样。 “乖,你都看见什么了?”姜黎柔声问。 小丫头看上去不大,应当十四五岁那样。 姜黎瞧着眼熟,就是没想起来她是谁。 “看、看见,二叔摸婶婶,婶婶摸二叔脖子……” 姜黎喉头一滞,傻子说话果然不同反响。 她问:“你是林巧儿?” 林巧儿点点头,手里还拿着榆树钱张嘴上去啃,嘴巴啃的脏乎乎的,散乱的头发也不知够了那个树杈子,弄的乱七八糟,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可真是白瞎她这幅小模样了。 林之绪大哥家一儿一女,儿子十六在城里书院上学,小的就是这个从小呆傻的林巧儿。 “巧儿,你说错了。”姜黎从空间里摸出一块糖,在林巧儿的目光下,抽走榆树枝扔到一边,剥开糖纸把糖块放进她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在味蕾散开,林巧儿眼睛一下子亮了。 姜黎趁机道:“巧儿,跟婶婶学,二叔去城里喝酒了,河边只有婶婶在。” 林巧儿被甜味蒙了脑子,呆愣愣的跟着学,“二、二叔去城、城里喝酒了,河边只有婶婶……” 姜黎一手端着盆,一手拉着林巧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林巧儿,快到村子中央见到其他人了,林巧儿总算学会了。 拖了早晨小雨的福,姜黎睡了个懒觉,在河边洗完了衣裳,时辰也还没到正午。 方才离得远没看清,再走近些,才瞧分明,走正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林之绪的老娘,她那个奇葩婆婆林赵氏。 姜黎猛然想起来,今天正好是小举人说的第十天,该去衙门领俸银的日子。 林赵氏背后正是他们家的方向,这老土卡别不又是跑他们家找麻烦了吧。 姜黎沉下脸。 对面的林赵氏脸色也没好哪里去,她对身旁的老婆子诉苦道:“你们看看,这就是我那三儿子娶回来的狐媚子,整天妖妖道道穿的不男不女。” 她指了指姜黎盆里的衣裳,“你们瞅瞅,连洗个衣裳都跟和稀泥似的,就我那儿子,眼瞎心也瞎,竟然被这搅家精蒙了心……” 林巧儿见自己奶奶来了,生怕挨骂,下意识往姜黎身后躲。 “哎呦,那家娶媳妇能顺心。”另一个婆子挤眉弄眼道:“你呀也是命苦,好容易把儿子盼出头了,指望儿子考个功名临了还出这事,娶个媳妇还闹腾不休。” “就是,就是,要我说啊,你三儿子,小的不听话不还有俩儿子呢。” “直接绑大树上打几天就好了,下村那家不就这么收拾不肯嫁的女儿……” 几个老娘们简直当姜黎是个聋的不存在。 当着她的面吐沫星子就开喷。 姜黎不愿跟一帮老婆子一般见识,本想着直接就走,林赵氏却没完没了了。 “哎呦,我可哪里敢啊!”她苦着一张脸,西子捧心似的可怜,一张老脸好似挂蜡似的磕惨,“这要不是你们陪着,我都不敢找我那瞎眼好儿子要钱……我土里刨食供他读书多辛苦……” “你去我家要钱了?” 林赵氏喋喋不休,被姜黎冷声打断。 林赵氏嘴上厉害,心底里还是对姜黎发怵,她强硬道:“要了,怎么了!” “分家文书不是写了,要给我们五两!” “三儿他爹,染了风寒他不能不管,五两银子等不到年底了赶紧给我!” 姜黎心下动了动,林赵氏去了她和小举人的家,还带着帮手,这会跟她言语挑衅肯定是林之绪没让她捞到便宜。 “没有。” 她慢悠悠道:“文书上写了年底再给,你要现在想要去找里正说去,我没有。” 听她这口气,对面几个婆子顿时一愣,彼此眼神一挤弄,顿时心下明了林家老三媳妇果然不是个好摆弄的。 林赵氏被噎了一下,前胸气的上下起伏,“你、你这个小贱蹄子,别以为分家了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指着姜黎道:“你等着,我让我儿子来收拾你!” 刚才几个老婆子算是给她提了醒,她和林周氏弄不过姜黎,她不是还有俩年轻力壮的儿子。左右林之绪是个瞎子,家分完了,里正还能见天守着他们俩不成。 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她还不信弄不了她。 姜黎眼底笑意盈盈,林赵氏不提林老二还好。 一提,她都想提前告诉她,你儿子已经在河底喂鱼了。 林赵氏被姜黎突然的笑弄懵了,“你、小贱蹄子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呀。”姜黎两眼落在林赵氏身上,好像占了什么便宜一样笑的让人发毛,她云淡风轻地道:“就是心情很好而已。” “发神经!”这时候林赵氏好像才看见自个孙女,张嘴骂道:“林巧儿,你往她身后躲什么!” “你赶紧给我回家去!”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林巧儿也不知是被骂习惯了,还是傻子压根就少根筋,“不、不回家,婶、婶婶好,婶婶香,奶、奶奶臭!” 有些乡下婆子卫生不到位,年纪没多大,老年味就先出来。 林巧儿只觉得新婶婶身上香香的,人好看,还给她糖吃,她不想回家挨奶奶的骂。 林赵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今个在林之绪哪里一点便宜没讨到,这会可不能再丢人了,她伸手去扯林巧儿,“赶紧的回家!” 林巧儿被她拽了个趔趄。 姜黎并没有阻止,又不是她家孩子,只要林巧儿不说漏嘴,她能供她吃一辈子的糖。 林赵氏扯着林巧儿往前走,嘴里骂骂咧咧,“你二叔呢!早上不是你俩一起出门的!” “二、二叔去城里了,河、河边没有二叔……”林巧儿脚下磕磕绊绊,边走边回头,裂开一嘴小白牙朝着姜黎傻笑。 婆子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姜黎看着那张黢黑小脸,笑着说了句,“还真是个傻丫头。” 回到家。 还没等到院门呢,就见林之绪伸着两只手弯腰在哪里胡乱摆手。 一院子的锅碗瓢盆,被褥桌椅扔的到处都是。 扫荡似的场面,不用说肯定是林赵氏干的。 姜黎快走几步,把木盆放到一边,连忙扶起,马上要绊到桌子腿的林之绪,“先别动!” 第14章 河里鱼吃尸体,小举人让姜黎吃鱼…… “姜姐姐,从来不知道药材还需要这么多讲究。”柳姑娘把清洗到第三遍的草药放到簸箕里晾晒,:“怪不得,都是同样的东西咱们种地的送药铺就不收。” 姜黎把白棉线按照尺寸裁剪,方便捆扎草药,她手捋着草药根须,回道:“干什么不得琢磨什么,既然人家不要咱们就够着他们的标准来。” “再不行,就超过他们的标准。” 起先,姜黎也不知道草药有这么多讲究,还是胡掌柜看他破衣喽嗖着急挣钱,仔细给她讲了这里面的门道。 就她们两个人采药分量并不多。 每日也就能多添不到半两银子,珍珠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赚一个铜板也是赚。 日头开始偏西,算算时辰小举人该回来了。 姜黎目光不时看向门口,柳姑娘瞧了她两眼并未说话,心底里也暗自揣摩着,这么厉害的姐姐她男人该死什么样的人物。 不多时,姜黎起身,就见门口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出现。 柳姑娘眼裂逐渐睁大,门口十来岁的男孩扶着身穿长衫的男人,那男人长的仿佛是年画上面走出来似的,他手里拿着一根竹棍,方向全靠着身边人指引。 这怎么……姜姐姐的相公竟然是个瞎子。 姜黎掏出帕子给林之绪擦汗,“天都这么热了,就不知道坐车回来?” “我是男人,多走点路而已,不妨事。”林之绪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有劳娘子心疼了。” 小举人的嘴巴向来都甜,一张嘴就哄的人心里开花。 林家三哥见天这么说话,杨勇早都习惯了。 但今个有外人在,姜黎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男人不也是人,又不是铁打的。” “这位是林举人吧?”柳姑娘开口道:“早知道姜姐姐成亲了,却没想到姐姐的相公竟然是举人老爷。” 这么年轻就瞎了眼睛,模样还长的这么好,除了十里八村都听说的林举人没别人了。 柳姑娘张口,林之绪才察觉出来家里还有外人在,他语气淡然道:“娘子,家里来了客人?” 当着柳姑娘的面被叫娘子,姜黎忍不住耳热,“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隔壁村的柳姑娘。” 简单叙话之后,柳姑娘便提出离开,她家里还有弟妹要照顾,姜黎也没多留。 月朗星稀,耳边蛐蛐叫一声高过一声。 马上快六月的天气,夜里也跟着热了起来,棉被快要盖不住姜黎热的翻了个身。 被子另外一头,林之绪指节扣着棉被,听着细微响动心里好像有只猫在抓。 “娘子,睡不着么?” “嗯,有些热。” 姜黎撑起上身,面朝着林之绪,月白的光落在他脸上,照映那人五官更加温润俊俏。 可是真帅啊…… “小举人!” 她道:“要不咱们也买头牛吧。” “怎么突然要买牛?” “嗯……”姜黎想起傍晚给他擦汗,脖颈湿漉漉的触感,耳朵又热了,她道:“对买牛,你不同意呀?” “怎么会不同意,你送鱼那么辛苦。”林之绪也翻了个身,面朝着姜黎口吻商量,“娘子,等下月领了俸银再买行吗?” “不用下月,我有钱。” 她还以为小举人不同意,原来是怕钱不够。 “不行,让你跟我住茅草屋,做卖鱼那么辛苦的活计赚钱,已经很委屈你了。” 林之绪道:“要是送鱼太辛苦的话,这个月先雇车。” 从刚穿过来的坚定维护,再到肉包子方方面面的照顾,就算是瞎了也要想办法赚钱养家,小举人对男人尊严方面有着近乎执着的倔强。 “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姜黎小声嘟囔。 “娘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月光下,姜黎眼睛笑的像月牙,“睡吧,睡吧,我困了。” 一夜无话。 清晨捞好几大盆鱼之后,姜黎把手插进河水里,默念有珍珠的大河蚌。 等了一小会,河面小幅度翻涌滚动,一个个大河蚌被鱼儿拱了上来。 约莫能有二十来个。 姜黎照旧拿着小刀,蹲在河边把河蚌挨个撬开。 每个河蚌都挤出来五六颗大小不一的珍珠。 最大的直径能有一厘米多,小的米粒大小、 她已经试了很多天,这些淡水珍珠基本以白色为主,几天下来也就只有一只开出了粉色珍珠。 出珍珠的河蚌年头都不小,个头比手掌大上许多。 摸出来产珍珠大概的品种,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型。 “小六,城里那块有卖牛的?”跑完了酒楼药铺,姜黎问。 “姜姐姐,你是要买?” “买牛!” 姜黎道:“我家小举人每天走着去城里太累了,我怕过一阵再给热个好歹。” 驴车是柳姑娘每天三个铜板雇来的。 她没想过告诉姜黎。 却没想到,姜黎说要买牛首要想的竟然是怕相公累着。 柳姑娘抿唇偷笑,“城里有牲口市场,我带姜姐姐去。” 说干就干,姜黎在牲口市场转了好半天,花十三两银子选中一头刚满二年的小母牛。 之所以没选公的,就是她在还没穿越之前,总是经历枪林弹雨命悬一线,姜黎有无数次幻想过。 自己能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农家院子,养上两头母牛,她割草料养牛,牛下崽卖了养活她。 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有一天真的能实现。 “那个……姜姐姐。” “怎么了?” 柳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跟你说,明天送的鱼能不能卖我一条,我想给家里弟妹开开荤腥。” “吃鱼?” 姜黎眼睛睁大一瞬,立马想起林立强那张大饼脸,她紧了紧嗓子,“还是别了吧……” 第15章 气死人不偿命,姜黎把公婆气到发疯 柳姑娘见她这么个反应,还以为她不愿意。 姜黎连忙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就两条鱼而已,说买就见外了,我的意思是……” 林立强满身皮肉都喂了横河鱼,谁知道那条吃过那条没吃过。 “那个,你弟妹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肉多好,吃肉!”她抽出刚买的一条猪肉递给过去,“你也别花钱买了,这个拿回家去做顿好的!” 与柳姑娘分别后,姜黎赶着牛车去了茶摊。 想着给林之绪个惊喜,她没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帕子盖在脸上意识昏沉,茶摊里林之绪声音停歇,姜黎起身两眼紧盯着摊子。 见杨勇扶着林之绪出来,看都不看擦过牛车。 她喊了一声,“小举人!” 林之绪脊背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勇先回过头,见熟悉的一张笑脸,又看了看旁边的牛车,兴奋地喊了一嗓子,“三嫂!” 林之绪脚下着急,差点磕到牛车上,被姜黎一把扶住,“别着急。” “娘子,你怎么过来了?” 说了一天书的嘶哑嗓子里带着愉悦。 姜黎拉住林之绪的手,往牛车车把头上摸,最后摸到一小节发硬的毛发。 无神双眼睁大,林之绪惊讶,“娘子,这是……” “牛车!”姜黎高兴道:“我把牛车买回来了!以后我都跟你一起出门,我送你上城里,等你说书完咱俩一起回家。” 牛车不是没做过,好像自家的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杨勇坐在车上左摸摸,右摸摸,看哪里都喜欢,“三哥,是不是往后咱们都不用走着去城里了!” 林之绪笑着应,“嗯,以后咱们坐车去城里。” 村里要是谁家买了牛,那可是比娶媳妇还稀罕的大事。 姜黎的牛车刚进村,就被一群人围观,一个个村民对着小母牛评头论足,有时候母牛干活不如公牛的,也有说林之绪好福气,就是不当官老爷了,日子也能过的红火。 林之绪全程笑着,只说自己娶了个好娘子。 姜黎从前驾飞机开坦克,都没有这会赶牛车来的高兴,那股子满足劲上来,她直接赶着牛车绕村子走了几圈。 林老三家买了牛,有人羡慕,有人眼酸。 姜黎把老林家丢牛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到了老林家门口,林之绪察觉距离不大对,“娘子,怎地还没到家。” “让小黄认认村里的路。”姜黎脸上挂着笑。 林大安前些日子被大黑牛踢的下不来炕,好容易能动了,乌眼青的眼皮肿的跟水泡似的,怕出去丢人就在院子里埋怨林赵氏。 “就你总惯着,要不老二能染上喝酒的毛病!” “他都跑城里几天了,还不知道回家,败家老娘们!”林大安越骂越生气,“你个不中用的老货!人看不住牛也看不住!” “牛都丢几天了!也不知道去找找!” 林家的牛从领进家门那天就脾气不好,搁两年就得尥蹶子一回。 这可是冤枉林赵氏了,可不是她不去找,老太婆脚上都走出泡了愣是半根牛毛没捞着。 “骂我干啥!” 林赵氏心里来气,自打小贱蹄子进门后,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利的。 现在二儿子不回家,牛丢了全都赖到她头上。 林赵氏搓着豆子,嘟囔,“跟瞎子要钱不出面,就知道偷摸算计,感情别人都是傻子……” 喋喋不休的骂声骤然停止。 林赵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货!我看你是要翻天了!” 林大安朝着鞋底子就要拍过去,见老太婆一动不动,顺着目光看去,就见许久不见的瞎眼三儿子,坐在一辆崭新的牛车上,慢悠悠的路过他们家门口。 尤其他那个三儿媳妇,嘴里还叼着跟狗尾巴草,正瞅着他们笑的开心。 林大安两口子,眼前一黑,差不点没气过去。 “这个杀千刀的贱蹄子!” 林赵氏刚骂出口,林大安彻底坐不住了,光着一只脚就跑了出来,指着林之绪就开骂,“林之绪,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他娘的特地来气我的是不是!” “你跟你媳妇听说俺家丢了牛特地气我的是不是!” 林大安那张脸跟开染房似的,半张脸依稀能看清老黑的蹄子印。 林之绪可算是知道,为啥进村这么久还没到家了。 他还没等说话。 姜黎把腿往牛车上一盘,晃悠手里的鞭子咧嘴一笑,“对啊,就是来气你的啊!” “咋样得劲不?” “老林头,我听说你脑子被牛踢了。”姜黎笑着,语气活气死人,“我瞧你两眼一条缝都快长死了,咋样看不见的滋味是不是舒坦!” 叫你们两个再骂林之绪是瞎子。 气不死你! 林赵氏紧随其后,拎起手里的编筐就扔,“杀千刀的小贱人!你不得好死你!” “先给你老汉看眼睛吧!” 看他俩气的要升天,姜黎十分满意,“别活那天突然嘎了,就彻底没戏唱了。” 鞭子使劲抽了下,车轮加快,两个老的根本撵不上,只能追在后头咒骂。 爱骂啥骂啥。 姜黎一贯秉承着,我不生气气死别人的准则哼着小曲,心情贼好。 快到家的时候,她问,“小举人,我这么做你不会生气吧。” 林之绪虽然看不见,但刚才可是一字不漏全都听全了。 他噙着唇角,“不生气,你顺心就好。” 那好歹也是林之绪爹娘,姜黎又确认一遍,“真的?” 林之绪点点头,“真的。” 他当儿子的都不反对,姜黎气林大安两口子气的心安理得。 回到家后,吃完晚饭,她把院子一角搭了个棚子,让小母牛在里面住下。 “小黄,多吃点,赶明个我给你弄点豆饼吃!” 摸着小黄温顺的毛发,姜黎忽地想起来,她空间里老黑牛还没吃草呢。 快整两天没喂了,姜黎挑了些细嫩的青草秸秆抱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老黑听见人动静,蹄子立马开始刨地,亮眼睛凶凶的看着姜黎。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还记得我的存在啊! 姜黎嘿嘿一笑,先是喂了老黑草料,再喂了满满一大盆混了灵泉水的水,老黑牛这才看她顺眼点。 因是要送林之绪上城里,捞鱼的时间提前了,捞完鱼等着柳姑娘的空挡,姜黎让林之绪在马车上坐好,转身就朝村子里走去。 农忙时节,早晚是村里人最多的时候。 “去吧,回去吧。”姜黎走到小路无人的地方,摸了摸老黑的顺毛,就这么几天,她空间里牛粪都一大堆了。 人老成精,畜生也一样。 老牛在林家耕了十几年的地,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鞭子。 现在有了新主人,不用犁地不说,还好吃好喝,还有好看的小母牛。 老黑哞了一声,摇晃着尾巴超前走。 姜黎回到河边不久,村里就炸开了锅。 往村外走的时候,姜黎听见村民跟新闻似的,大声嚷嚷,“老林家的牛回来啦!” “啊!不是说丢了吗?咋还回来了?” 另外扛着锄头的村民幸灾乐祸一笑,“可不回来了!那老牛也不知抽的什么邪风,又踢人了,这下给老林老两口子一人一脚,正趴院子里起不来呢!” 第16章 婆婆肋骨被踢折了…… 姜黎诧异一瞬,跟杨勇对视一眼,顿时俩人都笑了起来。 原本她没想着要扣留人家的牛。 跟林家分家了,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们不找麻烦,姜黎忙着挣钱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那想得到老黑竟然又给他俩给踢了。 可真是恰巧了,她昨个说让小黄牛认认路,今个它就自动把牛车拉到老林家门口。 老林家院子里趴俩人,正是林大安两口子。 本来丢牛,叫牛给踢了就够生气的了。 昨个被姜黎气半死的气还没消呢,那曾想今个又叫老黑给踢了。 林赵氏趴在地上满脸泥,哼唧,“哎呦,可疼死我了!杀千刀的啊!连牛都欺负人啊!” 林大安趴在那一点声音也无,也不知是死是活。 有看热闹的村民,抱着憋笑耸动的肩膀,朝院里喊,“还不赶紧叫你大儿子回来,别伤出来个好歹的!” 林周氏正没有主意呢。 听了这话,立马询问,“娘,咋办啊,要不要喊当家的回来!” 喊了儿子回来,就势必耽误铁匠铺一天的活计,老太婆不乐意,她没好气道:“喊他干什么,还嫌你男人不够累是不是!” 林周氏好心被怼了个狗吃屎,站在那不说话了。 这时候,林巧儿摇着林周氏胳膊,“婶、婶婶!” 院里三大人正往外看,林巧儿已经跑了出去。 她刚跑到跟前,姜黎立马剥了一颗糖塞她嘴里,“慢点跑再摔着!” 甜味化开,林巧儿露出傻笑,“婶婶甜……” “嗯,甜。”姜黎怕耽搁时间,摸了摸林巧儿的头道:“乖啊,婶婶还要去城里,晚饭前你来婶婶家玩,婶婶再给你糖吃。” “嗯!” 姜黎还没等走呢,旁边村民就道,“老三媳妇,还真一点不管啊!” 姜黎抿唇不说话。 村里的人难免有烂好心,谁势弱同情谁。 “你家林老三虽说眼睛不好了,但那好歹是他爹娘,好歹养了他那么大!”村民道:“就是顾忌着他,也不能一点不管啊!” 林之绪端坐在马车上,面上没有一点情绪。 “小举人,怎么办?” 管还是不管。 林之绪声音冷淡,“把他们抬上来吧。” 林之绪都发话了,姜黎不能一点不听,万一以后他眼睛真的好起来了,古人最在乎名声,这两个老的固然招人烦,要是因为他们名声上有污点就不好了。 村民们七手八脚把林大安两口子抬上牛车。 原本摞了五六个大水盆,本来就坐了四个人的牛车,趴俩大活人,再加上跟来的林周氏顿时拥挤的不行。 “我可告诉你们,带我们去城里,我们可没有钱!” 到了这个时候,林大安还算计钱财。 姜黎目光扫过,老黑这两蹄子踹的可不轻,林赵氏唇角都带着血沫,林大安胳膊一动不能动,保不齐不是骨裂就是肋骨断了。 还真是要钱不要命。 往城里去的路上,姜黎专门把牛往那些个坑坑洼洼的地方赶。 水盆晃荡,兜头浇了俩老的一脑袋一身。 弄的老林两口子满身湿漉鱼腥味。 林之绪坐在那里离爹娘远远的,从他俩上车一个字没说过。 姜黎哼了一声,心道,“死不了得。” 从村里到城里的全程,林周氏两眼睛紧盯着大木盆,还有装药的编筐。 “小勇呀,这里面装的都啥?” 林周氏忌讳着姜黎,又没脸跟林之绪答话,只能转头问年纪小的杨勇,“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要上城里卖的吗?” 杨勇虽小,鬼机灵鬼机灵的,他眼珠一转,“这里面啊……” 林之绪两口子分了家,非但没饿死,还这么短时间就买了牛车,林周氏可太想知道他们的来钱道了。 林周氏两眼直勾勾盯着杨勇的嘴。 就听杨勇拉长了语气,“这里面装的是……我不知道!” “噗!” 柳姑娘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坐不坐,不坐下去!”姜黎抽了一鞭子,没好气地道。 进了城以后,姜黎先是把林之绪送去茶楼。 分别前,林之绪往姜黎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娘子,这一两银子给他们看病,也别把他们送到你们送药的药铺,切勿跟他们多做纠缠,早去早回。” 姜黎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观察着小举人的表情。 依旧是淡淡的,好似根本把林大安两口子当回事。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亲人之间竟然有这么大隔阂。 “行,我知道了!”姜黎道:“我中午跟你们一起吃午饭,你等我!” 依照林之绪的嘱托,她没先去送鱼,而是找了一家不熟悉的药铺,把两个老的往哪里一送。 手里银子扔给掌柜的,“劳驾给他们找个大夫看看。” 她瞪了林周氏一眼,“看好了啊,林之绪他们的三儿子可没管他!” 说完之后,压根不管林周氏老两口什么反应,直接扬长而去。 “两位是伤到了哪里?” 掌柜的刚一张口询问,林大安眯缝着眼睛立马抢走他手里的银子,“那伤着了,那也没伤!” “爹你!” 饶是知道公公小气,林周氏还是吃了一惊,“你自己不瞧病,咋地也给娘看看啊,你看娘都吐血了!” 从来的一路上,林赵氏都没怎么吭声,这会更是脸色煞白吓人。 “我瞧这位妇人应当是伤的不轻。”医者仁心,药铺掌柜的见惯了吝啬鬼,也还是忍不住开口,“还是给她看看吧,我们不给开贵的药,别真出人命了。” 听了掌柜这么说,林大安鼻子使劲出气,才不得不让林周氏扶着老婆子进药铺。 忙完了该送的货,姜黎压根没管那两个老的怎么回来,中午跟林之绪找了家饭馆吃完了饭,便直接去了书院。 麓山书院门口,姜黎坐在牛车上,看着书院里各个长身玉立的读书人,心里惋惜,要是小举人眼睛没出问题,以他的才学样貌想必也是各种翘楚。 大宴幅员辽阔,南北泾渭分明,天分南北人也分簪缨寒门。 有道是士农工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出头只有读书一条路。 天下文人皆向往之的地方,一个是南边的鸿鹭书院,再就是北边的麓山书院了。 登天的梯已经踩在脚下,却生生断了,她心里都难受的不行,也不知林之绪心里经受怎样的打击酸楚。 “嫂夫人?” 第17章 计划买河滩 一道嗓音唤回沉思。 江叙平已经站在了她跟前,不同于林之绪的精致温润,江叙平五官英气硬朗,白色学子服包裹下更显得长身玉立,打眼一看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 “江公子。”姜黎不绕弯子直接表明来意,“上次说的珍珠的事,你能确保把珍珠送过去么?” 江叙平被突然交出来,见找他的人是姜黎本来就很诧异,听姜黎提起珍珠的事更是惊诧。 “不知之绪跟没跟嫂夫人提起过我家里的事。” 江叙平正色道:“我在家里虽然势微,但往玉屏记送点东西还不算什么难事,更别说是珍珠这种稀罕物。” “嫂夫人,你是真的有把握弄来珍珠?” 姜黎左右看看,书院大门并无人往这边打量,从兜里掏出来个破布包包,珠子相撞的清脆响顿时让江叙平眼睛睁大。 “那你看看,大小我没细分。” 她道:“行商一道,江公子应当比我内行,这些珍珠如何处理,有哪些做成首饰,哪些送去药铺就由你来定夺。” 江叙平巨贾出身从小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但这会心脏也不由自主地鼓动起来。 粗布袋子不大,装的确实满满登登,拆开看上一眼少说也得八九十颗。 里头大的珍珠圆润有光泽,这种大的得有二十来个,其他剩下的大小不一,品相不同。 江叙平语气难掩激动,“嫂夫人,这些、这些都是你弄来的?” “嗯。” 姜黎平淡道:“往酒楼送鱼的时候摸出来的,你看看成色能行不?” “行行!没有比这再行的!” “那成,这些珠子劳你先拿去换钱。”姜黎道:“要是价钱公道,路子能顺利趟开,咱们再说!” “好好……” 江叙平连声答应,脑袋里想的却是,林之绪刚过门的妻子果然不像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寻常人家的妇人女子,哪有成天穿成男人模样做生意的。 而且百十来颗珍珠说拿就拿,珍珠从何处来的却三缄其口。 珍珠的来历,姜黎不说,江叙平也不问。 聪明人之间打交道,分寸感是第一首要,依照姜黎珍珠能批量拿出来的话,他大脑里已经有了好一条借此翻身的计划。 对林之绪也不能像寻常失利的学子对待了。 珍珠送了江叙平,姜黎心里计划着珍珠养殖的事,珍珠那东西想换得巨额财富,少了年月肯定不行。 横河水横跨大宴西北江山。 虽说光是水底的珍珠就能让姜黎富甲一方。 但那时依靠异能,并不算自己真正的产业,还是得把养殖搞起来,她已经相中与村子相邻的一片河滩。 能不能有钱买下来,全看江叙平这个漕运二公子能力如何了。 转眼七八天过去。 天气彻底进入盛夏,姜黎除了送鱼基本就跟柳姑娘扎在山里面避暑。 柳姑娘是把干活的好手,姜黎才把药草移栽的注意提出来,没两天,他们家房前屋后就栽满了草药。 “之绪,你们家这种的什么菜啊?” “怎么之前没见过?” 天气太热茶馆生意到了淡季,林之绪便不在总去城里。 “是内人种的草药。” “高梦已成空,不与梨花同梦。”林之绪轻声道:“王兄你把这句放在批注的末尾。” 王浩提笔的手顿住,懵然片刻,“之绪,太常经里并没有跟这句有关的典故,你确定书肆老板不会有意见?” 他纵然经验林之绪的才学。 但这句诗文里壮志断腕的痕迹太明显了。 他们注释经文只为钱财,虽说有署名权却也不能太按照自己意思来。 “无妨。” 林之绪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我刚中得解元就眼盲残疾,大有人愿意看我失志之后的反应,这样写掌柜非但不会反对,他还会很赞同。” 府城书肆老板主动找到林之绪,就是冲着他解元又眼下的名头,想借着他的名气挣上一笔。 “世人都愿看谪仙落凡尘,越是低落尘埃,越引人感叹。”王浩叹气道:“你这么想倒也对。” 提笔刷刷几个字落下去后。 忽地一阵清风掠过,王浩抬眼,只见两个身量不高的人走进茅草屋。 “小举人,我回来了!” 姜黎目光落在王浩身上,“家里来客人了?” 林之绪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回来了,他浅笑道:“娘子,这是为夫的同窗王浩。” “王兄,这是内子。” “那位是我娘子的手帕交柳姑娘。” 面前俩人皆穿着男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姑娘家,他俩竟然都是女的! 王浩吃惊看了片刻,张了张嘴巴道:“嫂夫人有礼,柳姑娘有礼!” 古代读书人说话都文绉绉,姜黎先掉书袋费劲,笑着应承着,“你好你好……” 柳姑娘就没她那么自然了。 她已经到了许人家的年纪,至今都没有定亲,还从没有跟陌生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接触过,更别提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脚下不自然地退后两步,柳姑娘红了脸,“公子有礼,姜姐姐今个的事忙完了,我就先回家了。” “行,你先回去吧。” 家里来了客人留人吃晚饭,姜黎多添了两个菜,正烧着火,纤长的手便顺着土墙摸了过来。 “哎,你怎么出来!” “厨房全是火,不在屋里陪你同窗,万一烫着你怎么办?” 姜黎赶紧扶林之绪,手里却被塞进一个小包。 “娘子,打开看看。” 小布包沉甸甸的,挺有分量,姜黎惊讶道:“是银子?” 林之绪笑道:“嗯,茶楼发了工钱,还有书局老板给的定金都在这了,之前买牛花了不少钱,为夫给你补上。” “补上?” 买牛连车带牛不到十五两,这里面少说也得有二十两。 “嗯,补上。”林之绪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才找到位置,他手落在姜黎的发丝上,轻缓抚摸几下,语气温和,“送鱼辛苦,我想着要是你手里要是银钱多些,就能少做些男人干都觉累的活。” 第25章 双目失明的相公,守着姜黎回家…… 夜幕微凉,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只偶尔能听见几声,谁家娘亲喊孩子回家的叫喊声。 远远地就见一道身影站在莹白月光下。 姜黎挥舞手里鞭子,让小黄加快些。 “怎么又出来等着了!” 跳下牛车,姜黎赶紧上前扶住林之绪,触手的温度已经凉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看你许久不回来,就出来等一等。”林之绪似乎从不安中挣扎出来,连笑意都带着一丝牵强。 “我在城里有事情耽搁了!” 姜黎心里顿时酸酸涩涩,好不是滋味,“在外头站了多久,晚上饭吃了没?” 林之绪神色黯淡,“吃了,娘子你吃了么?” “我啊……”姜黎一手拉着牛车,一手牵着林之绪微凉的手,“没吃呢,我带回了烧鹅,就是上次福运楼你说好吃的那个。” “烧鹅好吃,你晚上再陪我吃点呗?” “好……” 这一日林之绪又对姜黎撒了谎,王浩和杨勇走后,他们家的灶台就没热过。 河滩进行的如火如荼,以往河水湍急,没什么人敢轻易下河,现在河岸边上全是人,铺就的木板和石桥也逐渐成型。 干活的汉子便趁着中午休息时候,扯开渔网下河捞鱼。 大量的鱼在小船和渔网的驱赶下,往岸边游去。 听见动静的村民也不甘其后,纷纷拿起家里的家伙事跑到河岸边上抓鱼。 一时间岸边边上热闹非凡。 “老板娘,听说你往城里送鱼,俺们在这抓鱼你不会管咱们要钱吧?” 早上送完了鱼,草药的事有柳姑娘在忙着,她换上了新买襦裙坐在岸边上,看着一群人玩闹。 “不要钱!” “只管抓!要是抓的少了我可就扣钱了!” “哈哈哈……” 岸边上传来一阵哄笑的声音。 村民们以往都用看小辈,看普通农妇的目光看姜黎,这时候才发觉出来,人家光是往那里一坐,就跟他们不一样。 “老三媳妇,吃鱼对眼睛好!” “你不给之绪整两条回去?” “不了!” 河岸边上有年龄相仿的小媳妇,手里拎着鱼朝她喊着,“要不我这条给你!” 姜黎朝着岸边摆手,忽地身边站了个身影。 “娘子不喜吃鱼?” “你怎么来了?” 林之绪突然出现,姜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自己家的事,男人不能总不出面。”林之绪道:“家里好像还没做过鱼吃,娘子不做一条试试吗?” 姜黎笑笑,河岸的风吹来,青绿色的河水里有数不清的河蚌,有她将来数不清的财富,也有林立强的尸。 “不爱吃。” 她嫌弃道:“我最不喜欢鱼肉的腥味了。” “你怎么没穿我给买的新衣服?”姜黎忽然想起来。 林之绪没正面回答,“娘子穿了吗?” 虽说面前的人看不见,姜黎却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肩膀上摸了摸,“是最简单的襦裙,淡蓝色的。” “那发髻呢?” “什么?” “娘子今日梳了怎样的发髻?”林之绪的手顺着胳膊向上,到了肩膀停住,“穿了新衣服没有梳新的发髻吗?” 古时候,未嫁女儿一种发式,嫁做人妇的梳一种发式。 但这两种姜黎都不会,她只用简单一个发带固定住,方便好打理。 “你是说把头发盘起来那种吗?” 不知道自己盘发会是什么样,姜黎轻声一笑,“那个我手笨不会弄。” 林之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手在姜黎肩膀上拍了两下,“要是我能看见就好了!” “三哥!三嫂!有客人来找你们!” “你说什么?” 方才林之绪的话被杨勇岔过去。 林之绪收回手,声音依旧淡然,“没什么,来客人了,咱们去看看是谁。” 林之绪跟姜黎的交友不广,一时想不出谁能来找他们。 还没等从河岸边走远,江叙平就已经迎来过来。 “好家伙!这么大阵仗!” “之绪,嫂子!” 江叙平望着河边有些吃惊。 “怎么突然来了?”林之绪问。 “今日学院休沐,我无事做,惦记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就过来看看!”江叙平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道:“我可是没空手来,带了好酒好肉上门你们夫妻俩可得好好招待我啊!” 江叙平漕运世家出身。 同时大宴数一数二的商人,他哪里不知道玉屏记跟福运楼是同一个老板。 只是上面哪一位他实在是搭不上线,只能靠着外祖家的一点薄面,跟玉屏记做些上不去台面的生意。 姜黎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留意着。 福运楼的掌柜跟她交好,江叙平自然警惕万分,生怕自己唯一一点机会也溜掉。 与此同时,京城。 周敬虔拿着学生给的书稿,眉心微蹙,“这个林之绪倒是有些意思,双眼已经看不见了,还能让老夫在京城听见他的消息。” 第26章 卖珍珠赚了一万两银子 “老师,你看这几句,高梦已成空,不与梨花同梦,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罗山道:“林解元这是心中梦想不灭,又不甘于现状啊!” 周敬虔眼睛盯着那蚊蝇小楷上,眯眼笑了笑,“早在吴州的时候,就觉得这年轻人颇有城府,没想到世事打击他如此,心境还这么坚韧!” “是啊!”罗山感慨道:“吴州院试老师为主考官,他考中解元本该入了老师门下,吴州知府也对他青睐有加,有意要招他为婿。” “没想到,中举的学子都来给老师送来贺礼,他却只是送了老师一副自己的画,还拒绝了陈知府的女儿。” “当初不肯投入老师门下,这会倒是弄出这么大动静,林之绪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周敬虔目光威严,看了一眼罗山,颇为不争气地道:“你啊,看事还是太浅薄了,他林之绪虽中了解元,但普天之下才有才学的人不计其数,那个不想出头。” “正所谓朝中无人难做官,他出身寒微,朝堂波诡云谲阉党当道。” “他这么小心,无非就是想来日到京城,等再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再行选择。” “至于你说的那个陈知府,恐怕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罗山被老师数落一顿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老师,这道理我哪能不知道,我这么说就是……” “就是试探我是什么意思是吧?” 周敬虔拿起书本敲了他的脑袋,“滑头,林之绪这人年纪轻轻就考虑事情就如此周详,有才的人双眼失明固然可惜,但若要不是用在正地方,还不如蠢材一个。” “且先看看吧。”周敬虔道:“他今日有能耐把诗文送到老夫跟前,来日就能有本事再做出别的事情来。” “好的,老师学生知道了。” 周敬虔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傅大人可平安到涿州地界了?” 罗山面色顿时冷然下来,“傅大人,弹劾王庭那老贼,被贬涿州与李将军成犄角之势,正如老师算计的一般,王庭老贼果然乱了阵脚。” “他派人一路从京城截杀到吴州,幸而傅大人福大命大,现在人已经平安到任涿州府了。” “就是……李将军好像在接应傅大人的时候受了伤。” — 珍珠生意江叙平说的隐晦。 但姜黎也能听明白,他想把珍珠这条线牢牢抓在手中,姜黎问过林之绪的意思,林之绪从前在书院时,与他的交际并不多,只是普通泛泛而已。 但这人出身豪门,与一般同学交集虽不深,但为人行事低调沉稳,应当是个信得过的。 林之绪还表示,人生境遇,锦上添花常见,雪中送炭不常有。 玉屏记虽跟福运楼是一家,但第一笔买卖一家跟玉屏记达成,不如就顺着江叙平送他一段东风,至于胡掌柜那头,他既然没有明确非珍珠生意不可,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林之绪的看法,除却江叙平的考量,与姜黎不谋而合。 城里福运楼雅间,江叙平见到第二批珍珠,眼中的激动与感激遮都遮不住。 “之绪、嫂子!” 他一时难言,看着袋子里晶莹饱满的珍珠,半晌才开口,“你们今日所做,我不多言谢,你们且看我日后如何做便是。” 借着珍珠敲开玉屏记与京城的商路,这是他深思许久的,江叙平太需要这样的机会了,对林之绪夫妻说不感激是假的。 “袋子比上次的多了些。” 姜黎道:“我按照合约上的大小分了类,大的一百一十八颗,中等二百三十五颗,中等五百多……” 粗略算一下,抛出去上次玉屏记给的一千两定金,光是一个月单次卖珍珠所得就超过了一万两。 林之绪听着姜黎数完,面部微动,他知道东珠被奉为国宝,民间珍珠上品难求,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赚钱。 饶是一向对金钱淡漠的林之绪也不免为此心惊。 珍珠倒在手里发出哗啦啦脆响。 江叙平把几个小包妥帖在胸前放好,笑道:“嫂子,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你可是真放心都交给我,也不怕我带着宝贝跑了。” 姜黎眸光微动,轻笑道:“怕啊,怎么不怕!” “不过,我更怕,这么价值连城的生意,被不信任的人接受,单单就百十来颗珍珠,要是万把千两银子就能漕运二公子携货潜逃,那只能说明我跟小举人信错了人!” “那必然是不能!” 江叙平正色道:“之绪,嫂子,你们想必大约也听说过我家中的情况,漕运与家产,我势在必得,珍珠生意做成了,你们与我势必会绑在一起。” “不过请你们相信我,有我江叙平在一日,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会拼劲我全部的力量护住你们,还有你们的生意。” 姜黎看了一眼一直面容淡然的林之绪。 心里大约知道,他心中对江叙平的估量,恐怕并不只是简单的漕运二公子那么简单。 既然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林之绪做什么,她都会全力支持。 大不了,为难之时,她带着林之绪远走高飞,再不管什么村里村外,珍珠生意。 “好,我们相信你!” 夫妻俩共同举杯,与这个此后余生,最重要的帮手一饮而尽。 第二次交付的珍珠,同样是姜黎从河里用异能捞上来的。 她把大部分都给了江叙平,自然也留了一些给胡掌柜。 胡掌柜见了珍珠乐的牙不见眼。 胡掌柜这头是收拾楼,与玉屏记那种大宴集中的供货商不同,自然给出的价格也不一样,散货供应价格一般都比批发给的多。 姜黎一共拿了二十来颗珠子,胡掌柜直接领着她在首饰楼那里领着现银,大小不一的二十颗珠子,一共结算了快到一千两。 姜黎把银票放进空间里。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小举人衣袍上的几个灰脚印。 正好到了,林之绪他们手稿完成的日子。 她打听了致远书局的位置,直接找了过去。 “赵掌柜,这!这不对啊!” 王浩手里拿着几两碎银子,脸上压着怒气,“契约上写好的,大宴地物志,一本十两银子,全部注释完成一动七十两,这,这怎么才给结算十两!” 第27章 无良老板,被姜黎踹进凳子底下! “七十两?” “你记错了吧!” 姓赵的掌故,一脸鄙视,“大宴地物志,是常用书不假,但全套才多少钱,就是你们重新注解了内容,但你们也不是什么名家大儒,能给你们结十两银子就不错了!” “再有,之前不是还给了你们十两定钱!” “你一个名落孙山的寒酸书生,要不借着林解元的名头,你能挣着这个钱?” “我怕你是这辈子都摸不到这么多银子!” 王浩是穷酸种地人出身不假,不是林之绪拉着他,他也赚不到润笔费,但也不能让人这么侮辱难堪。 “赵掌柜,在商言商,再说这可都是有契约的!”王浩气红了脸,“都是读书人,你还是做仰赖圣贤书做买卖的,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 赵掌柜死猪不怕开水烫,从他克扣第一次分成那天,就算计好了,压根没想把稿费给齐。 他扯着嗓子吼,身边几个书局伙计,顿时围了上来,“你说有契约,契约在哪呢!” 致远书局是吴州城数一数二的大书局,平日来往书生不少,这会闹起来全都侧目往这边看着。 “之绪,契约呢!” 王浩气道:“把契约拿出来,让大家伙全都看看!他致远书局到底是怎么做买卖的!” 林之绪一早料到结算稿费会不顺利,但没想到赵掌柜竟然会无耻到这种地步。 “契约在这。” 他从怀里掏出契约,递了出去。 王浩拿到契约,当着一堆人的面,高声念了起来,“大宴地物志,兹委托大柳树村举人林之绪,注释全本七册内容,每册润笔费纹银十两……” “真是赵掌柜不给算钱啊!” “都是做生意的,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这致远书局也太不讲究了!” “嗨,你说这算啥,前一阵我亲眼看见,赵掌柜赖掉林举人分成钱不给…也是可怜这林举人,好端端个解元,要不是眼睛出事了,没地方挣钱,能让他一个商人欺压……” “简直就是欺负我们读书人!” 周遭议论声越来越大。 赵掌柜面上挂不住,梗着脖子,使劲瞪了王浩一眼,“契约在你手里,当然是你念多少就是多少,你把契约拿给我看看,我怎么不记得能有这么多钱!” 他一把从王浩手里把契约抢过来。 像模像样看了没两眼。 刺啦几声,纸张碎裂。 他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把契约给撕毁了。 “赵成乾!” 王浩简直怒不可遏,挥手就要上去争抢,被一旁早准备在那的伙计拦住,把他直接往外推。 “你这个王八蛋,你竟然撕毁契约!” “契约?” “什么契约?” 赵掌柜老神在在,无耻至极,“我跟林举人是签过契约,不过那是上一本的事情了,上一本银货两讫,这会给你们的钱是本掌柜好心,看林举人年纪轻轻瞎了眼,没地方讨生活可怜才给的!” “你是从哪里来的穷酸,也敢跑我这里来打秋风!” “来人,赶紧给我打出去!少他娘的耽误我做买卖!” 林之绪双目不能视,被裹挟在人群中推搡,乱七八糟的手推在他身上,就好似一只沾了屎肮脏至极的爪子,伸进了他的心里,搅乱的内里恶臭不堪。 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羞辱,那份耻辱盖上不盖,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发酵。 直冲的他脏腑脑仁发疼。 他满腹经纶,他十年寒窗苦读,有朝一日竟被人当成脚下泥,把的尊严和脸面全都丢到地上使劲践踏。 “放手!” 随着一声爆喝,距离林之绪身上的爪子被人拧住手腕,角度刁钻的弯了过去。 惨叫应声响起。 林之绪听见熟悉声响,耳朵动了动,脸上肌肉动了动,他想去握随身的竹竿,竹竿却早在混乱之时不知掉哪里去。 “小举人,你没事吧。” 姜黎赶紧把林之绪从人群中扶了出来。 林之绪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白,他嗓子有些发抖,“没事,娘子你怎么会来?” 她要是不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竟被人这么欺负。 “不行!给钱!” “你不能克扣我们工钱!” 王浩嘴角出血挨了打,还在那头据理力争。 姜黎甚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林之绪凌乱的衣裳,还有狼狈的样子,落在她眼底都成了火星字,彻底点燃了怒火。 “你先上一边去!” 她一把扯过王浩,瞅准了,拳头成风直接打上刚才跟林之绪动手的伙计脸上。 “你娘的!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谁都敢伸手!” 她往那伙计脸上死命补了几拳,那伙计只觉得脑袋跟快掉了一样疼,眼冒金星眼前漆黑一片。 揍完了其中一个伙计。 姜黎片刻不停留,掌心握住击过来的拳头,手腕一个用力,咔嚓骨头碎裂,她甩起被拽住那人,胳膊一轮一脚抬起,正中胸膛,人登时被踹出去好远。 “你!你到底是谁!” “敢来我的致远书局撒野!” 姜黎咬牙切齿,满目凶狠,“我是你奶奶!” 片刻后。 赵掌柜趴在地上,太师椅四条腿卡牢牢卡在他身上,他躬躬身想动,一只脚狠踩在椅背上,疼的赵掌柜“哎呦”一声。 “王浩,把我家小举人扶过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王浩吓傻了,他呆愣愣地好像受惊了的鸡。 姜黎浑身煞气未散,见他不动,啧了一声,又说了一遍,“王浩,把我家林举人扶过来!” 赵掌柜身上卡着椅子,这个凶神把林举人扶过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怒骂,“你是从哪里来的!知道致远书局是谁家的产业,就敢如此撒野,你等着,看我家主人把收拾你!” “少他娘的废话!” 姜黎二话不说朝凳子底下狠补了一脚,踢的赵掌柜又是哀嚎一声。 “小举人,站累了吧。” “还、还好……” 林之绪脸色依旧惨白。 姜黎也不管哪个,拉着他就坐在了椅子上。 “小举人,我问你,当初你们签订的书稿契约价格是多少?” 第28章 无良掌柜让姜黎相公钻裤裆…… “大宴地物志,一共七卷,每卷十两银子,共七十两。” “只这七十两?”姜黎道:“我还记得你上一本的分成前好像也没给对吗?” 林之绪点了点。 赵掌柜人卡在椅子底下,身子上一块木板之隔是林之绪的屁股,他活了五十来岁,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份屈辱。 卑劣的人也有三分骨气。 他狰狞着脸,面皮扭曲成一团死死盯着姜黎,却偏偏受制于人奈何对方半点不得。 姜黎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我知道你不服,可不服也没用,欠了我家林举人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今个把话放在这,他的稿费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要是少了半个铜板,你这个狗屁致远书局也不用开了。” 她口气实在是太狂,赵掌柜纵然心底万分不服,也不得不在眼下低头。 他愤恨地看着姜黎片刻,咬牙切齿地道:“来人!拿银子!” 书局其他伙计都被打的够呛。 见他服软,立马就有人捧着银子出来。 “上本书的分成三十八两,加上这本书的五十两余款都这里了。” 八百十两银子拿在手里,姜黎看都不看,直接踹到了林之绪怀里,扶着林之绪就要离开。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远,杂乱的脚步声悠远渐近。 赵掌柜站在原地一脸狞笑。 “臭小子,你今个打了我的人,在我书局翻天,当真以为还能就这么走了?” 姜黎脚步停下,目光深冷地盯着从四面八方来的人。 “小举人,今个这事是不能善了了。”她把林之绪托付给王浩照料,“王浩,你找个安全地方看顾好我家小举人。” 方才的一幕幕王浩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男的,却也没见过出手干净利落的场面。 在他的心里姜黎就算在厉害,就算身上有点拳脚,那也是个女人,双拳难敌四手,她怎么能不吃亏。 “娘子!” 王浩还没吭声,林之绪先一步说话。 “不可,你不能受伤。” 林之绪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颓然,他这辈子短短十九载,还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候。 他道:“不行,就报官吧……” “报官?”赵掌柜哼笑一声,“现在想报官晚了!” 四面八方冲过来好几个人,看上去都是各个商铺的伙计。 赵掌柜嗤笑,“林举人,说你不知好歹,你还真是心思单纯,你一个瞎子能在我这里赚钱,已经看在解元的名头上,我致远书局背后有人,家大业大,会亏下你几十两银子,砸了自己的招牌?” “你受今日之辱,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王浩已然晃了,他是男人大不了被打一顿,但姜黎是林之绪的妻子,几十个男人围了上来,失态扩大到不能平息的地步,万一出了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事该怎么办? “嫂子,大丈夫不吃眼前亏,不行把钱还给他们吧。” 王浩道:“大不了以后我们绕着他们走!” 还钱、绕着别人走,这几个字在姜黎的字典里就从没有过,她笑了出来,有几分漫不经心,“你想的倒是不错,但他们能让么?” “那必是不能!” 赵掌柜来了能耐,他下身袍子一撩,“今个莫说是你断手断脚,就是林举人也要从我的胯下爬过去,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姜黎冷瞧他那副为虎作伥的样子心满是嘲讽,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再退缩也是不能了。 “王浩,你把他带到一边。” 脚下却一动不动,王浩面露难色。 他们好歹也是男人,怎能这时候扔下姜黎自保。 “小举人,你听话,我保证不受半点伤。” 姜黎握着林之绪的手保证,林之绪反过来抓住她,“娘子……” 呼呼啦啦的人围上来,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赵掌柜站在外圈嘲讽,“走?我看你们今个谁能走得了?” 姜黎自知今日鲁莽,她自己好说,就是再来这些人也不怕,她就是怕林之绪…… “姜兄弟?” 姜黎一愣。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福运楼的伙计。 “你在这干嘛?” 第29章 杀人败露,姜黎被告上公堂 赵掌柜面色一变。 紧接着胡启祥也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小姜,闹事的怎么会是你?” 姜黎方才只顾着紧张林之绪了,定睛一看,围着的伙计,大多数都是熟脸。 “是他们克扣我家举人的稿费。” “拖欠稿费?” 胡启祥皱眉,“赵成乾,你过来!你不是说有人打砸书局,怎么成了拖欠稿费了!” 这阵势,这死小子是跟胡启祥认识。 赵掌柜张嘴就颠倒黑白,“胡说,大柜头,书局我管了多少钱,什么时候出过乱子,今天就是他们几个,嫌弃书稿的钱少,跑来这里闹,耽误了生意不说,还把我们的人全都给打了!” 赵成乾跟了胡启祥十多年,为人是有些滑头,但办事从不岔,胡启祥看了一眼中间三人问,“小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黎道:“胡叔,致远书局克扣稿费半字不差,在场众人皆可作证,今个要是你不来,恐怕我跟我家举人就走不成了!” “对!” 王浩怒道:“他刚才还让……还让我跟林举人钻他的裤裆!” “胡闹!”胡启祥目露怒色,“既是给书局写稿子,那契约呢,把契约拿来!” 林之绪的契约早已被赵成乾撕毁。 赵成乾自然不会到主动拿出来。 书局伙计,挨了顿揍,不吭声,假装没听见。 胡启祥四下看了一圈,已然是压着怒火,不用他说,福运楼的伙计就把一个书局伙计往书局里面推。 不多时契约和支钱账簿被拿出来。 胡启祥扫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姜,是胡叔管理不善让你和林举人,还有这位小兄弟受委屈了。” 胡启祥刚掌柜,赵成乾立马不干,“大掌柜!” “你闭嘴,我等会再收拾你!” 胡启祥从怀里掏出银票,就给姜黎,姜黎伸手推了回去,正色道:“银子方才给过了,不是我们的,我们多一分不要。” 胡启祥叹了一口气,他上午才刚收了姜黎几十颗珠子,下午就出了这事,他老脸上有些挂不住。 姜黎又道:“但胡叔你的这个书局掌柜还真是让人长见识,欺行霸市,欺凌弱小,我还从不知道你们福运商号是这么做买卖的。” “既如此,那咱们往后的往来就断了吧。” 胡启祥看得出来,姜黎这事动了真火。 “今天的事,胡叔先给你赔个不是!” “赵成乾!”他怒喝一声,“从今日起你这书局掌柜就做到头了!收拾收拾东西,领了这个月月钱就走吧!” “什、什么?” 赵成乾满眼不可置信,“胡、胡掌柜,我、我可是跟了你十多年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得罪了个落魄的举人,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怎么胡启祥就能不顾他干了十几年的情面,直接把他撵回家! “赵成乾,我们福运商号最重声誉,你今日的事情实在是有损商号的名声。”胡启祥道:“你现在给林举人道个歉,来日你若寻不到应声,我自会看在十几年的交情上,给你出举荐信!” “举荐信?” 赵成乾目赤欲裂,“谁要你的举荐信!商户生存依仗官家,我不信你不知道,今日的事情并不全是我的主意,我…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书局着想!” “要不是、要不是得了那知府姑爷的授意,你当我会为了几十两银子故意为难他们?” 知府姑爷? 姜黎听出来了,这里头全是周贵那个小人在导轨。 “别在狡辩了……” 胡启祥冷脸道:“赵成乾,你现在给林举人他们道个歉,来日还能在吴州商界找个营生,若是不然……” 福运楼背后东家实力深不可测,生意遍布大宴南北,赵成乾比谁都明白,他今天若是不道歉,恐怕将来讨口饭吃都费劲。 脊背上林之绪下身的温度犹在,赵成乾咬碎了后槽牙,“林举人,王书生…是我对不住,我给你们道歉了……” “好了,今天的事就到这吧。” “都散了吧……” 胡启祥刚一摆手,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官府差役高声道:“谁是林之绪林举人?谁是林之绪之妻姜黎?” “我是。” 林之绪道:“有什么事吗?” “你母林赵氏,长嫂林周氏,现在府衙状告你与你妻,打骂公婆,谋害你二哥林立强性命,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 吴州府大堂里,林之绪跟姜黎站在一处,旁边脚下跪着的正是原告他的母亲林赵氏,大嫂林周氏。 “大胆!下列林姜氏,到了府衙见了大人为何不跪?” 第一个张口的正是,前一阵子刚见过的严师爷。 穿越前,姜黎曾在景区里见过古代官府大堂,这会身临其境,两排差役手拿棍棒站在两侧,上首坐着父母官吴州知府,也并未觉得多威严。 林之绪握住她的手,很轻地说:“娘子,别怕……” “启禀大人,姜黎乃是我妻子,我乃庆隆十八年院试榜首,大宴律令在上,我乃解元,我的家眷自然也不跪!” 他掷地有声,双目虽不能视,但目光却坚毅。 “大宴律令本官自然晓得。” 陈知府沉声道:“林之绪,你母亲长嫂告你妻,目无尊长,打骂公婆,还害了你二哥林立强性命,这些你可知情?” 林立强早死了,这会恐怕在水底被鱼虾啃的只剩下骨头渣子。 姜黎不知道这婆媳俩,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要不是林巧儿说走嘴,就是想诬告往她头上扣罪名。 “不知!” 林之绪淡漠道:“我与爹娘已然分家,即便偶有口角,也是内子刚嫁过来的时候,我二哥人在哪里,是否失踪我们夫妻并不知情。” “不知,母亲与大嫂,如此诬告我们夫妻,是有证据还是听信了旁人蛊惑?” “大人!” 林赵氏大呼一声,“大人,你可得为草民做主啊!我的二儿子…立强他出去那天,就是去了河边洗衣裳,那天村外河边就只有姓姜的这个小贱人一个人在!” “不是她害了我的儿子又是谁!” “胡言!” 林之绪驳斥,“二哥八尺汉子,怎能是我娘子一介女流能伤得了的?我知母亲担忧二哥,但人命关天,怎么胡乱攀咬!” 陈知府坐在上面,冷眼看着堂下站着的年轻人。 从他中了解元起,陈知府就动了纳他为婿的念头,他在吴州任上十几年不得升迁,若是有个解元姑爷,来日进京高中,水涨船高,他也能跟着一飞冲天。 岂料,这个林之绪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识抬举,拒了他下嫁的女儿,在鹿鸣宴上当中下了他的面子。 现在他眼睛瞎了,现在有犯到了他的手里。 陈知府心里冷笑,即便他母亲所高不是事实,他也得让他吃尽苦头。 “下跪妇人,你状告儿媳害你儿子性命,可有证据?” 林赵氏哭唧唧,“证据!我有证据!今天她在致远书局一个人就打了七八个男人,寻常妇人哪里有这本事,我儿子就她害的!” “就是她害的!” 姜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伤了人,她本意是为林之绪出气,却不想周贵的算计是连环的,在这里等着她! “大、大人……” 这时候林周氏磕磕绊绊说话了,“姜黎跟我娘家在一个村,我与她自小就认识,她从前老实胆小,从没见有这么大本事,能打七八个男人!” “她这么反常,是不是……” 她眼神对上姜黎的立马闪避,“被鬼怪妖邪上身了!” 林周氏算是说对了,姜黎她哪里是鬼上身,她是借尸还魂。 她哼笑一声,“青天白日,你倒厉害还能见鬼了!” 对于姜黎的身份,林之绪不是没想过,她与寻常农家女子太不一样了,果敢坚毅、凌厉聪明,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普通农家姑娘该有的。 可那又如何。 能在深渊沼泽里拉了他一把,始终站在他身边的,他才不管她是人是鬼。 就是山里的精怪,他愿意做那被迷了心智的书生。 “兔子急了还咬人,从进门伊始母亲与大嫂就对我妻子多番欺压,还扬言要把我妻子姜黎沉河!”林之绪道:“我妻子姜黎没有活路,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分家!” “分家之时,爹娘与大嫂没能吞下我的俸银,一直对我们怀恨在心,今日又空口白牙诬告她,母亲与大嫂若拿不出切实证据就是诬告!” “还请大人明查!” 第30章 官府升堂,婆婆发疯! 林之绪大喊一声,“陈大人!你贵为父母官,命案在前,一不查验证据,二不寻找林立强尸身,却偏听鬼神之词,胡乱对我妻子用刑,这合的是大宴那一法发那一条律令?” 林之绪掷地有声。 陈知府却不以为意。 得罪过他的瞎眼举人主动送上门,他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放肆!” “林之绪,你才尚且一个不得官的瞎眼举人,你就是中了状元,入了翰林也才不过七品小官而已!” 陈知府轻蔑道:“吴州府乃是本官治下,在本官的大堂上,本官如何行事,岂容你胡乱指摘!” “来人!” “行刑!” 四五个差役手持棍棒将姜黎围住,林之绪死死拉着姜黎的手不放,两腮僵硬,呼吸抖动,“娘子,我今日就是死也不叫他们碰你分毫!” 他身躯挡在姜黎身前,高声道:“陈知府,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若今日执意对我妻用刑,我林之绪必然一条命不要,也要护她到底!” 姜黎的手被他攥的生疼。 她不知林之绪到底要怎样做。 只知道,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单薄的身躯站在她的身前,说要保护她,用命来保护她。 “林之绪……” 陈知府快要气笑了,“你还真是螳臂当车,不识时务到了极点!” “来人,还等什么,把这害人性命的刁妇拿下……” 他话还没说完,严师爷走了过来,附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陈知府眉心登时皱得能夹死苍蝇,“李永年?他的人来干什么?” “大人,不光他……”严师爷拿了一个信封放到桌上,“还有福运楼的掌柜也送来消息,还有金陵漕运二公子江叙平也捎来口信,马上就要到了……” 信封拆开,陈知府沉吟扫视,目光又轻蔑瞬速转变成震惊。 “暂停!” 他起身向内堂走去,“你们暂且等着!” 信上内容,句句都是护着林之绪夫妻之言,叫他秉公执法,不可错判半分。 陈知府盯着信上的字迹,好半天,抖着肩膀笑了起来,“可真是有意思,李永年的人送来的确实傅承庸的亲笔,这个林之绪倒是能耐,瞎了也能攀附上我的上官,竟能让傅承庸、李永年两位封疆大吏相护!” “县官不如现管。”严师爷道:“傅承庸纵然是被千岁爷赶出京城的,但他毕竟是大人的顶头上司,他的面子大人您不得不顾及……” “再有,金陵的江二公子,还有福运楼,这两个人背后都各有势力,大人可轻视不得!” 陈知府运了运气,“这我自然知道……今天的事,是周贵搞出来的,他还没娶了我的女儿,就这么鲁莽行事。” “要致人死地,还一击不成……”他考虑片刻道:“我的花儿花容月貌,怎奈我只是个小小的知府,要是在京城凭她样貌……” “周家近年来生意越做越大,在吴州仅次于福运楼,周贵本人也中了举人,周贵其人办事能力是差了些。”严师爷道:“大人您不也是瞧中了周家的财力……” “并不是。”陈知府哼笑一声,“还没成亲,便差点让我得罪了这么多人,没查清楚林之绪夫妻背靠何人,没摸清底细,贸然行事。” “以他的本事,就算来日进了京,恐他也是个惹祸的根苗。” 大堂上。 陈知府去而复返,却换了一张脸,“之绪啊,你方才说的本官深思熟虑一番,觉得甚有道理。” 姜黎眉心跳了跳。 林之绪脊背笔直,“大人能秉公执法就好!” 陈知府不接他的话茬,朝着林赵氏道:“下跪老妇,你状告儿媳害你二儿子性命,却拿不出真凭实据,若无证据可是诬告,你可知晓?” 林赵氏跪在那里半天,听了这话,顿时慌了,“证据!她打了那么多人难道不是证据?那天河边可就她一个人啊!” “河边有几人,母亲并未在场,您说河边只有我娘子一个人,这话您是听谁说的?”林之绪质问道:“二哥始终多日,您可曾上衙门报官寻找?” “我们夫妻与您跟爹分家多日,井水不犯河水,怎地娘亲就怀疑我娘子害了二哥,这些猜疑还有上衙门来诬告姜黎,到底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养在膝下十几年,林赵氏从未听过林之绪这样疾言厉色。 她两眼茫然,抬头在堂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姜黎身上,要是先前林立强被姜黎害死,她只是听信了周贵的唆使。 但自从她亲眼看见姜黎一个人放到一堆壮汉,这样的怀疑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是她、就是她!”林赵氏身子暴起,朝着姜黎扑了上来。 第31章 婆婆半死重伤,公公却一分钱不肯出 姜黎手疾眼快,拉着林之绪转了个身,躲了过去。 林赵氏彻底发了狂,“天杀的死贱人!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就是你!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她突然发疯,堂上的人全被吓了一跳。 “大胆!” 陈知府豁地起身,指着林赵氏开喊,“都敢什么呢!还不赶紧拉着她!” 林立强死了,且是被姜黎弄死的,已经在林赵氏的脑袋里盖棺定论,她活像要吃了姜黎一样,癫狂的架势,竟让三四个差役一时间奈何不得。 “姜黎!” “姜黎!” “我要杀了你!” 林周氏被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缩在一旁。 不多时,林赵氏被两个衙差死死摁住。 陈知府气的吹胡子瞪眼,“乡野村妇,简直放肆,来人,大柳树村林赵氏冲撞公堂,给我打她三十大板!” 民告官本来就要受刑,林之绪虽然还不是官,但他的功名是实实在在的,林赵氏告状期初,陈知府得了周贵通信,并未按规矩行事。 这会她突然发狂,陈知府算盘落空,把气一股脑全撒在她头上。 大腿粗的棍棒下去,一二十棍子就能要人命,三十大板林赵氏还哪里有命在? 林周氏彻底没了主意,拽着被拖行的婆婆裤脚哭叫,“娘!娘!咱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周公子不是说让三弟下狱,怎么现在成了你挨打!” “周公子!”林周氏哭着看向四周,只有林之绪两口子漠然的脸,还有大堂上知府深然的脸,哪里还有周贵的影子。 “大人!” “大人!我婆母年长实在受不得三十大板!我们都是受人唆使,才来诬告三弟,您可不能这样责罚她!” “诬告?” 周贵暴露出来势必影响,陈知府声誉。 严师爷张口道:“你说诬告就诬告,简直胡说八道,你们自己林家的事情,跑来府衙告状,与周贵周公子八竿子都打不着!” “攀扯人家干什么!” 林之绪和姜黎听的清楚,从书局克扣稿费,再到林母告状,这一系列的事情全都是周贵在幕后策划的。 现在陈知府突然调转阵营,他们得以解难,但首尾相顾周贵肯定是不能牵扯出来的。 “陈大人!” 林之绪道:“我母亲一时受人蒙蔽头脑不清,跑来诬告,本是我林家事却闹的这么大,还请陈大热看在我母亲年迈,受不得重刑的份上,从轻发落。” “在下,回家以后定然好生约束家里,再不给大人添乱。” 林之绪见好就收,不揪着周贵不放。 陈知府送了一口气,“既是你林家事,就你林家解决,林之绪你纵然说的在理,但大宴律法不能坏,这样本官谅你母年迈,三十大板改判十五即可行刑!” 林赵氏被拖了出去,不多时皮肉拍打的声音夹着哀嚎传来。 林周氏满脸煞白,木然地看了林之绪,“三、三弟,那、那是你的亲娘啊……” 林之绪目光淡漠,无仇无恨,瞥了她一眼,对姜黎道:“娘子,咱们走吧。” 才出吴州府衙,胡掌柜和江叙平,还有一直等在外面的王浩便围了上来。 “怎么样!” “你们有没有受伤?” 林之绪摇了摇头,“并未,叫王兄担心了!” 胡启祥道:“还好,还好,今天的事被我撞上了,陈知府好歹也会卖我们福运楼几分薄面,小姜啊……” 姜黎从上堂开始缄默不语,就是以为临去前,胡启祥事先跟她通了气,说会想办法护他们周全。 “这回的事多谢胡叔了。” 胡启祥一脸担忧,“小姜,胡叔年长你们许多,有些话想多叮嘱你,你虽然身上有些功夫,但行事也要顾及一下,下次可万不能如此鲁莽了。” “要是你孤身一人还好说,但家里的情况不是跟旁人不一样。” 姜黎看向,被江叙平和王浩拉倒一边的林之绪,想了一下道:“胡叔,您说的我明白,有智者虚怀若谷,有力者耻于伤人。” “对善良的人,欺凌半点都是造孽……” 这时候恰好十五大板打完,林周氏拖着昏迷过去的林赵氏路过。 姜黎道:“但对待歹毒之人,有半分仁慈就是作恶,今日的事情,是有心人策划许久,我们躲肯定是躲不掉,若是有下次,我见到自己家男人被辱,也肯定不会忍着!” 林赵氏跑去城里告状,结果被打个半死回来,在村里一下就闹开了。 姜黎跟林之绪先一步回村。 等到第二天,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 “婶、婶婶,吃糖!” 傻子脑子不问世事,脑袋里没有人情世故,没有烦恼,她清早就跑来姜黎这里,十几的小姑娘了还抱着她的腰。 姜黎剥了一块糖放进她嘴里,“你奶奶怎么样了?” “奶奶?”林巧儿懵懂地道:“奶奶可懒了,太阳、太阳都晒屁股了,她还躺着呢……” 躺着不能下床,看来还没死。 “婶婶……”林巧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了姜黎一会,呵了一声,吐了把口水就往姜黎脑袋上呼。 “哎,你干嘛?” 姜黎脖颈赶紧后撤,眼睛都瞪圆了。 林巧儿却傻笑着说,“出血了,疼……口水不疼。” 姜黎明白,她昨天跟人动手,无意之间额头上被砸飞的木削刮了个口子。 “巧儿乖,婶婶不疼。” “你受伤了?” 林之绪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姜黎回身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无事可做就出来晒晒太阳。”林之绪道:“娘子,你昨日可伤到了?” 他双手向前摸索,姜黎握住不以为然道:“没事,就一个小口子破了点皮,算不得什么伤口。” “真的?” “让我摸摸。” 说着他手向上摸去,渐渐的从单薄的下颌,摸到了鼻梁,微凉的触感像是不着急一样,细细品摩,摸到双眼的时候,指腹在眼皮褶皱上轻轻摁了摁。 “娘子,还是双眼皮呢。” 林之绪轻笑出声。 俊朗的少年人,距离咫尺,姜黎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心脏不可名状地快了起来。 姜黎没由来有些心慌,她很快地抓住林之绪的手,摁在自己的额头上,笑着说:“你看,就一点小口子,真的我没骗你。” 林之绪依旧是笑着,两眼微眯,“是真的,娘子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长相。” “嗯?” 姜黎怔愣了一瞬。 这人分明看不见。 她又听见林之绪说,“不是用眼睛看的,用心画出来的。” 忽地一阵燥热无端而起,姜黎后撤了两步,“那个,河滩上还干着活呢,我得去一趟。” “巧儿!要跟婶婶去河滩上玩吗?” “河滩?” 林巧儿愣住片刻,“那…那二叔会从河里爬出来吗?” 姜黎面色骤变,“巧儿!巧儿,你说什么呢,你二叔不是去城里喝酒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姜黎目光直直地落在林之绪脸上。 林巧儿却傻呵呵地说:“二叔去城里,也在河底呀……” 短短几句话,说的姜黎手都抖了。 林之绪却拉着林巧儿温声道:“巧儿说错了,你二叔是去城里喝酒了,他平常爱在河里洗澡,他那天在河边洗完澡以后,就去了城里喝酒,洗完澡之后你再没见过她对不对。” 林巧儿茫然想了一会,觉得三叔的话十分有道理,“对,二叔最喜欢在河里洗澡了,他不不回家肯定是在河里洗澡!” “不对,是你二叔那天洗完澡之后,就去城里喝酒,然后你就再没见过他!” 林之绪摸着她的头徐徐诱哄,“巧儿你仔细想一下是不是这回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姜黎全程都看着。 林巧儿想了好半天,才道:“三叔说的对,二叔去河里洗澡了,然后去城里喝酒,我就再没见过他!” “巧儿真聪明!” “娘子,你还有糖吗?” 姜黎回过神,空间里的糖落在手里,递给了他。 林之绪指尖捏了捏坚硬的糖块,然后又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很甜的味道,巧儿,是婶婶给的糖,谢谢婶婶。” “谢谢,婶婶……” “小举人你……” 姜黎想说些什么,却生生卡在喉咙里。 林之绪朝着姜黎的方向笑了下,“娘子,不是要去河滩么?这会工人已经开工多时了,快去吧。” “啊……”姜黎僵住片刻,“好我这就去。” 言罢,她领着林巧儿向院子外头走去。 林之绪却叫住了她,“娘子!” 姜黎回过头,声音有些发紧,“怎么了?” “中午会回来吃饭吗?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他面色沉静如水,好像跟林巧儿进行了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叔侄之间的无聊对话。 姜黎看着房檐下的清朗少年,突然笑的开心,“会!中午你等我回来,做红烧肉吃!” 老林家。 林赵氏躺在炕上,下身皮开肉绽,半分动弹不得。 林大安坐在椅子上抽旱烟,听着老婆子的哼叫声一言不发。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林家大儿子林立涛自然也得回来。 林家长孙,林耀祖也回来了。 “娘,喝点水吧!” 林周氏端着碗,林赵氏梗着脖子勉强喝了几口,躺下后继续哼唧。 “爹!当家的,赶紧给娘找个郎中看看吧,她的胸口的骨头才刚好,这都发热两个晚上,还不见退烧,我怕她出点啥事!” 第32章 林之绪果然不是林家亲生的 “啥事?能出啥事?”林大安不满道:“你这媳妇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请大夫不要钱的啊!就是个小发烧而已,那年没有过,多躺两天就行了,那用的上花钱!” “爹,多躺两天烧就能退的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娘……娘都被打成这样了!” 那个周公子叫他们去告状分明是给了钱的。 而且是很大一笔,足有五十两。 林周氏想不明白,五十两,那么多怎么就不能拿出几两来给婆婆看病。 “当家的,当家的,你快跟爹说说!” 她转头朝林立涛求助,“娘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林立涛站在他爹林大安身边,瞅了一眼炕上疼的满头汗的老娘,到底有几分不忍,“山上有草药,前院张家不也种了,我去要点回来。” 村里的人家,最近都跟着林之绪家种草药。 但他们也不是大夫,那种草药能治病,那种能吃都不知道。 林周氏眼里闪过失望,目光最后落在自个儿子身上,“耀祖,你奶奶平日里最疼你,你身上的零花钱还剩不剩,给娘,娘去给你奶奶请个大夫回来。” 从林之绪瞎了开始,林耀祖便没再回过家。 书院里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不是说小叔可惜了,就是说他不管怎么苦读,两只眼睛好使都不如林之绪。 现在奶奶和娘亲又上衙门告状,挨了打,简直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林赵氏身上的伤口,他连看上一眼都不敢,连忙转过头去,“娘,我每月就几百个铜板的零花钱,买笔墨都不够呢,哪里来的钱给奶奶情郎中。” “还是爹说的对,去前院或者村里其他人家要点草药得了!” “你!” 林周氏看着满屋子的男人,公公林大安是林赵氏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剩下两个留着她的血,哺育了他们一辈子,最后伤成这样却连一个铜板都不肯花。 “疼……疼啊……我疼……” 炕上的婆婆还不停叫着。 林周氏心里冒气一股寒意。 仿佛看到了几十年以后的自己。 “行,你们不想办法我想。”她起身看向林立涛跟林大安,“当初撵老三走逼迫他分家,都是你跟爹的主意,现在得罪人的事都让我跟娘做了。” “豁出去脸来的事,也我来做!” — “婶婶,巧儿弄的对吗?” 林巧儿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刚扎好的一捆草药,献宝似的让姜黎看。 瞥过一眼。 姜黎就笑了,那一捆草药让她弄的七扭八歪,勉勉强强用棉绳系好,她拿着林巧儿的手,手把手教她,“巧儿,这样不对,草药得上下对齐,每个根部都要弄好…这么弄太乱了……” 林周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 姜黎半拢着她女儿,边说边耐心教她,还不时往她嘴里放糕点零嘴吃。 林巧儿生下来,家里男人从没这样对待过她,只是看在她是姓林勉强给口饭吃。 “巧儿。”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巧儿放下手里的草药,一溜烟跑到院门口,举着手里的糕点怼到林周氏嘴角,“娘吃!娘吃!甜!可甜了!” 姜黎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她。 那眼神看的林周氏面皮发疼,她硬着头皮喊了一声,“三弟妹!” 姜黎一声不吭转头进了屋里。 林周氏想进院又不敢,拿开林巧儿嘴里的糕点,哄着她女儿道:“巧儿,娘找你三婶有事,你进去把她喊出来呗?” “娘,也要吃糕点吗?” “娘也帮三婶干活吗?” 村里的孩子都嫌林巧儿是个傻子,没人愿意跟她玩,她没事的时候基本都待在姜黎这里。 本能地默认所有都是来帮三婶干活,都有好吃的。 林周氏看着林巧儿,一阵心酸,点头说:“嗯,来帮忙的,你去把三婶喊出来。” “你来干嘛?” 姜黎站在院子里面,并没打算出去。 林周氏耳朵根到脖子全都红着,臊的,她咬咬牙,“三弟妹,我、我来跟你借点钱。” “借什么?” “借、借钱……”林周氏说:“娘,在府衙挨了板子,娘高热不退,状况太不好了,我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想来找你借点钱请个郎中。” 姜黎见她说话跟吃屎似的,大约猜出来了,那一家子抠门算计到极点的男人不肯出钱。 她道:“不借,你回去吧。” 她转身就往回走,林周氏跑进院子来,扯住姜黎的袖子,语气恳求,“三弟妹,借我点吧,就一两!一两银子就成!” “要是不请郎中,娘真的会死的!” 姜黎甩开她的手,冷淡道:“少攀关系,我担不起,当初家是怎么分的,昨个我跟林之绪又怎么去的大堂,你比谁都清楚,现在老婆子挨了打,老头子不管了,你借钱借到我头上,不觉得好笑吗?” “钱…我有,而且有的是。” 她盯着林周氏一字字道:“就是不能借给你!” 林周氏面色灰败下去,不甘心又问了一遍,“真、真不能吗?真不要看着她就这么死了吗?” 姜黎运运气,吐出两个字,“不借!” 林周氏走后。 正跟林巧儿说话的林之绪抬起头来问,“娘子,大嫂来找有什么事吗?” “借钱。” 姜黎道:“你娘可能要不好了,她来借钱。” 林之绪沉默了一会,嘲讽地笑了下,“林家娘亲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并不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小时候不管家里谁生病了,林大安都不会花钱找人看病。” “也就只有能传宗的儿子,他才能看上两眼,我的三个妹妹全都是病死的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 他语气平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姜黎站在门口,注意力全在他口中的林家娘亲。 林之绪果然……不是林家亲生的。 这一日,林周氏盯着中午炙热的太阳,跑回了自己的娘家,跟爹娘要了二两银子,又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铁匠铺周家当天下午没开门。 两个老的去帮忙请了郎中,再慎重叮嘱了女儿,说林立涛在铁匠铺干活辛苦,趁着老娘生病好好歇歇,暂时先不用来了。 林立涛没有起疑。 郎中来了之后,处理了伤口,光是腐肉血水就端出去了好几盆,喝了药之后林赵氏后半夜总算是退烧了。 第二日,林周氏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在女儿林巧儿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二两碎银子。 — 空间里的珍珠涨势良好,有了异能的温养,再加上灵泉水,已经有河蚌开始结珠了。 原本十毫米大小的珍珠要三到五年。 根据现在的培育速度,姜黎估算差不多半年就可以。 第33章 眼盲小举人洗澡摔倒,姜黎惊慌跑进去 统一大小的特质网兜做好,用绳子固定在木板沉到水底,待一切工程都结束了,早一个清晨的早上,姜黎在河岸边放了一张椅子。 自己以每个网兜十个河蚌的数量,把一个个网兜沉入水中。 第一批的河蚌实验苗,一共一千五百个,每个培育池二十个,全部投放完毕,十个培育池还空了好几个。 首批河蚌苗,姜黎投入了太多心血。 投放完毕的时候,她坐在河滩的石头上,面庞迎着微风,“小举人,这一次如果成功的话,不出五年,你跟我将会是吴州城最有钱的人。” 钱财向来不在林之绪考量之内,他心中自有其他看重的东西。 “娘子……” 他语气顿了顿,要去抓住姜黎的手,姜黎把手抬起放进他的掌心。 姜黎的掌心总是暖暖的,那一点微末的暖意,从相识的那天起,就暖着他一片灰暗的内里。 林之绪道:“会的,我们想要的总有一天都会达成。” 林老三媳妇花八百两天价买下来,啥用没有的河滩,雇了好些个工人在河边闹腾了好些日子,然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村民们一开始还好奇。 到后来家家户户忙于生计,也就不没那么关注了。 珍珠培育池至关重要,林之绪不能没人照料,姜黎找来杨胜,给出了他在码头做力工一辈的价钱,在河边盖了一所简易木房,雇他看守着。 整个河滩都是她的,她也就不再客气,把从村里到培育池的分界线,全都用栅栏围住。 而她除去每日送鱼和照顾林之绪一日三餐基本全待在河滩上。 这一天,姜黎从河滩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王浩和柳姑娘两个人守着石磨两边,一边给草药计数,一边说着什么。 “什么事这么开心?” 姜黎刚一出声,王浩立马站了起来。 柳姑娘则满脸通红,头很快低下去,“姜姐姐,你回来了?” “河滩那边没啥事我就回来了。” 姜黎拽过椅子坐下,朝着同样脸红的王浩说道:“坐下一起呀,咋我回来你还站起来了?” “不了,嫂子,之绪那边还有稿子没写完呢,我进去写稿子了。”王浩走的飞快。 “书局的稿子老早都写完了,他这么着急进屋是不是有啥事?” 姜黎笑眯眯地对柳姑娘说:“小六,你俩到底说啥呢?跟我说说呗?” 她这会的架势,就跟从前在部队里,八卦其他战士的小秘密一样。 柳姑娘本来就不好意思,被她这么问,脸更红了,她支吾地小声说:“他说,他说要给我起名字……” “啥?” 姜黎没听清,“你说他要干啥?” “起,起名字……” “他好端端的怎么要给你起名字?”姜黎眼睛一下子亮了,兴奋地挪动椅子靠住柳姑娘,“他啥意思?他是对你有那个意思吗?” 柳姑娘羞的不行,头垂的跟个鹌鹑似的,“姜姐姐,那哪能呢,王兄弟是读书人,怎么能看上我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 “那咋不能?” 姜黎不以为然,“从前你家里是穷,但现在咱俩在一块,挣的可比一般人家多多了,况且你还生的这么好看,人还温柔贤惠,怎么就配他不得了。” 柳姑娘那被人这么夸过,连连摇头,“姜姐姐,你可别瞎说,他、他没那个意思,王兄弟就是见我没有名字,他说人人都应该有名字,便要给我起一个。” “啊…那他给你起的啥?” 没想到,她做个小买卖,竟然还有当红娘搓成一对的一天。 柳姑娘越羞,她笑的越开心。 柳姑娘见她故意的,用肩膀推了她一下,“姜姐姐,你别笑了,什么名字他还没想好呢,你可别再拿这事开玩笑了。” “哦,好好……那我等到你们郎有情妾有意那天再说!” 林之绪这些日子总觉得坠马以后脑袋上的阵痛轻了不少。 头不像从前那么沉了,并且清早起来,漆黑一片的世界,也有很短暂的灰蒙蒙。 “娘子……” 尚未起床,林之绪在一片深灰色里伸出手,指尖触及到姜黎肩膀的时候,飞速收了回来。 难以置信的震惊停留不过片刻,姜黎若有所感转过身来,睡意迷蒙地嘟囔:“什么时辰了?” “还早着呢,娘子你再睡会……” 清早气温凉爽,林之绪抽出被角,盖在昨夜嫌热只剩下中衣睡觉的姜黎肚子上。 七月稻花香,天气也越来越热。 姜黎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待在空间里吹空调。 林之绪也热的不行,通常都是没到午时,整个上半身都洇出汗来,以前没这么热的时候,林之绪两天洗一次澡。 现在显然是不能了。 从前他自己洗,或者杨勇进耳房里帮着一起洗。 但现在每天晚上都要过一遍水,杨勇总不能每天跟着。 茅草屋被姜黎扩出去一角,搭了个棚子,充当耳房,平时洗澡用,她把林之绪扶到门口,叮嘱道:“小心脚下,别磕了碰了。” 每到洗澡的时候,林之绪都表现的比平时要安静。 他飞快放开姜黎的手腕,跟那一截皮肤烫手似的,“没事的,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好歹这么大人了,娘子,你……你不用在门口一直守着我。” “啊?” 姜黎怔愣一瞬。 最近每一天,林之绪只要林之绪洗澡,她就半个小板凳在外面坐着等,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滑倒在里头。 “那我进屋烧艾草熏蚊子去,换洗衣服就放在浴桶旁边,你一伸手就能碰到,等你洗完了喊我啊!” 姜黎脚步声走远。 林之绪摸索到浴桶旁边,抽开衣带,褪去衣物露出光洁如玉的上身,他看起来瘦弱,但内里却骨肉匀亭,两条细长的大腿遒劲有力。 身上好似着了一团虽是都能燃起的火。 投身水桶里,把自己埋进水里才稍稍缓解一些。 水声响起,林之绪擦洗着自己的身体,伸手摸着的自己脸,他从前一直不在意自己的样貌,只觉得男人有真才实学才是正经。 现在却暗暗盼着,姜黎能被他的皮囊迷住。 洗完了澡,燥热有所缓解,林之绪擦干身上水珠,拿起水桶旁的衣服穿好,一只脚刚伸出浴桶脚底也不知踩中了什么,整个人向后仰去。 哗啦水声,大的姜黎在屋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 第34章 走光了,小举人洗澡摔倒…… “怎么了!” 连忙跑到浴室,她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林之绪刚擦干的身体整个躺在水里,身上湿的不能再湿。 “怎么摔倒了!”姜黎把他从水里拉起来,着急之下力度大的,直接惯性带着林之绪撞进了她的怀里,弄得她的上身也湿了一片。 “脚底滑了一下。” 林之绪脸上难得慌乱,伸出手来第一件事,不是扶住浴桶边缘,而是去检查自己的衣裳是否穿好,别露出不该露的地方唐突了他的心上人。 姜黎以半抱的姿势把林之绪从水桶里扶出来。 目光无意识向下瞄去,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从前出任务的时候,那处不是没见过,但从没有一次这样震惊。 小举人……发育的好像有点好的分了…… 好在林之绪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震惊,白皙的面颊绯红着,说道:“娘子,我身上的里衣都湿透了,能给再找一身来吗?” “啊……”姜黎连点了几下头,“能能,我这就去,你等我啊!” 一溜烟跑出去,再一溜烟跑回来。 进出的速度太快,林之绪身上的水还没擦干,湿透的里衣根本没来得及脱。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转过身去,“里衣,放到椅子上就行了。” 姜黎听话的把衣服放在椅子上,眼睛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又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了过去。 衣服放好了,人也该出去了,可脚步声却半点没有。 林之绪浑身僵硬,连语气都僵了,他道:“娘、娘子,你想跟我圆房吗?” “啊?圆、圆啥?” 姜黎眼睛瞪着,好半天,等反应过来脑子顿时开锅了,“那个你先换,我先出去了!” 脚步声杂乱地走远,林之绪满身湿漉地站在原地,好半天之后轻声笑了。 他家这个不开窍的,看来得多逗逗才能有进步。 夜里姜黎躺在床上,林之绪就距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 分明是闭上眼,眼前却总是浮现一抹不该有的莹白。 脖颈……胸膛……大腿…… “咳……” 睡不着,她不自然地咳了下。 林之绪立马问,“娘子,怎么了?” “小举人,你怎么总管我叫娘子啊?” “怎么突然这么问?” 姜黎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我看其他人家的夫妻,也都称呼彼此的名字,很少有叫的这么肉麻的。” “肉麻吗?”林之绪道:“我并不这么觉得,人由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双亲会老,子女长大了会远走,只有夫妻之间才是相伴到最后的人。” “是另一半才是最重要的人,是这个意思吗?” 林之绪语气郑重地答道,“是,敬她如娘,爱她如子,娘子,这是我对我最重要的人,我的妻子的称呼。” 林之绪的话太郑重,姜黎好半晌找不到话来回答,只觉得心口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下,密密麻麻里还带着悸动。 “咳……”她又咳了一嗓子,找了个话题岔开,“小举人,入夏了,咱家的房子现在住着还行,但入了冬恐怕就要遭罪了。” “娘子,你是想盖房子吗?” “是盖房子,还是上城里安家都行。” 姜黎想了下说:“在村里住着,就是你爹娘那头时不时的会有事情,其他的倒没啥,我也挺喜欢这,你要想上城里,咱们就挑个称心的院子,最好大点能种菜的那种。” “就是在城里安了家,培育池看管起来不如现在方便。” “盖房子吧。” 林之绪下决定,“爹娘那头左不过都是一些小事,真到了城里人多,也不太习惯,但最后还是看你的意思。” “你说在那咱们就在哪。” “那就在村里。” 姜黎也忌讳城里人多,村里人左不过就是生存条件太差,钱财上面看的比较重,要是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打声招呼就行。 到了城里就不一样了。 小举人眼睛不好使,先不说有周贵那个猪头,还有知府那些不确定因素在,就是让他一个盲人在陌生环境里待着,姜黎都不太放心。 沉积了好一阵子的林老三家,要盖房子的消息还没热闹两天,就被一则更震惊人的消息盖了过去。 老林家,林老婆子上城里告自己的三儿媳,杀人不成,反被打了个半死,这个事还没算完,她好容易能下炕了,老大媳妇却突然跑回家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十六岁的长孙林耀祖突然定亲了。 且定亲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林三儿媳姜黎,被送去待过一宿老财主家的小女儿。 老林家的日子过的简直太热闹了。 村里人光是拿他家的事下酒都能说上半年。 一开始姜黎还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林巧儿早早上门,站在大门口不进来。 门口还鬼祟地站着个人影跟她拉扯。 “娘,我也要去外祖家。” 林巧儿拉着她娘的袖子不肯放。 林周氏无奈道:“巧儿听话,娘就是回你外祖家住几天,你奶奶身体才刚好,家里没人做饭,你就在三叔家好好待着啊,等过几天娘就回来接你!” 过去十几年,林周氏回娘家,一般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从没有把她放到别人家,让她等着还不能在自己家待着的时候。 傻子林巧儿本能的觉得不对。 但林周氏却顾不了那么多。 “巧儿!”她喝了一嗓子,“你听话!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你三婶不给你糖吃!” 第35章 大夫对林之绪说,你要啥爱吃的就多吃点吧… 林巧儿敲门的时候,姜黎还没醒,林之绪摸着下床,问了一声,“谁?” “小叔,是我,是巧儿……” 姜黎迷蒙着眼睛,哈欠打出来带出眼泪,她拢着衣服坐在床上,“巧儿,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林巧儿站在门口,看三叔、三婶衣裳还没穿好呢,也不进去,揉了揉肉肚子说:“婶婶,我饿……” 天没大亮,鸡也没叫,距离送鱼的时间更是早着呢。 姜黎一脸怨念人命地下床,迷瞪着说:“等会,一会饭就好了。” 林巧儿赖在她家不走,起初她还没反应过来,林巧儿长的好看,傻兮兮里面还带着点萌,姜黎就在吃饭的正屋放了张躺椅,让她在那里睡下。 可两三天之后,老林家迟迟不来人找。 她就觉得不对了。 再一打听好家伙,别说林巧儿没人找了,连她娘都卷铺盖卷回娘家了,连林耀祖定亲这么大事都没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要林巧儿了,还是把女儿托付给他们了? 就算是托付也该有个话吧? “娘子,大哥那头怎么说?”晚上林之绪在睡前问。 “你大嫂回娘家了,铁匠铺也把你大哥打发回来了,看着架势是不想跟你大哥过了。” 姜黎道:“你大嫂那个咋呼的性子,平日里什么事都听公婆的,看着听话,没想到还挺有主意的,你说她把林巧儿放在咱们家算是怎么回事?” 夜里没点灯,昏暗光线下,林之绪面容冷然,“还没分家的时候,他们对巧儿就很一般,大嫂把巧儿放在咱们这,没别的什么主意,就是看你心善,不能苛待了她女儿。” 听林之绪这么说,姜黎颇为无语,“看我对林巧儿好,我心善就把女儿放在我家?她咋不让林巧儿管我叫娘呢?” 真是服了。 姜黎倒不是差林巧儿一口饭吃,就是旁人家的孩子连个话都没有,就塞到她这里来了,这算什么事。 她烦的是林周氏办事不地道。 林之绪想的却了另一码事,他道:“娘子,得空在给我找个大夫吧?” 姜黎愣了下,转过头高兴道,“好啊,那明天咱们就去!” 原想着第二天就带林之绪去看病,想来想去,之前看过的大夫都没啥效果,她又去找了胡掌柜开了口让他给介绍个好一点的大夫。 胡掌柜介绍的那个老大夫,据说是宫里头退下来,回老家养老的,老大夫都已经八十四了,轻易不见外科,能接诊他们还是看在胡掌柜的面子上。 老大夫家宅院,前面也是药铺,不过是儿孙开的用来养家的营生。 他俩进城,留林巧儿一个在家,姜黎怕她没意思,就把她一块带了过来。 进药铺的时候,姜黎给林巧儿找了把椅子安顿,又留了好些零嘴,让她别到处乱跑,这才进到后院找老大夫看病。 老大夫鸡皮鹤发,眯缝着眼睛,一脸凝重好半天不说话。 又不时拿眼睛扫着林之绪。 “啧……嘶……” “奇怪……” “大夫,我家林举人的眼睛怎么样了?会有办法治好吗?” “嗯……”老大夫又拉长了音调,“年轻后生,你头上受的伤不轻啊!” “是从马车上跌下来的。” 林之绪道:“也是捡条命,大夫我眼睛会机会治好吗?” 当着姜黎的面他没说,最近感觉眼睛见好的事。 老大夫年纪大的嘴里没剩几颗牙,说话慢悠悠,姜黎的一颗心被提的七上八下,“大夫,他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老头迷迷瞪瞪,两只眼睛压根不睁开,把着林之绪的手腕,长长地悠叹了一声,“哎……” “大夫!” 姜黎喊了一嗓子。 林之绪也变了脸色,他还是拍了拍姜黎。 “老大夫,我的眼睛还能治吗?” 他尽量平静问,“您直说就行,左右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老大夫嘴巴瘪了瘪,脸颊抽动,好似里面有副假牙在活动,他慢悠悠地道,“别紧张,我刚才就是累了。” 姜黎一口气还没松,又听那老头面色凝重说:年轻人啊,脑袋里的淤血太大,就依你的病情,要是有什么爱吃的,你就多吃点……” 姜黎眉心拧成个疙瘩,听了这话车不点掀桌子,“大夫!他伤的眼睛,不是绝症,您在说什么!” “你这小娘子,我不是还没说完么?” 老头反倒斥了她一句,“你急啥!” 姜黎使劲运气,生生按下要掀桌子的冲动,咬牙道:“您说,只要能治眼睛,我们都听!” “小伙子啊!”老大夫总算是正常了,“头乃人身体最重要的部分,心思百转全从头上体现,你这眼睛明面上看是淤血压制,但你思虑太多迟迟不见好,也是一方面。” “依老夫看,你的眼睛现在应该有所好转,按照目前的方子一直服用,只要心思放开,别忘心里装太多事,好了是迟早的事!” 老大夫的话,让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姜黎是因为,他们家的饭里面每顿都添加了灵泉水,林之绪压根就没喝什么药,难道真的是灵泉水起了作用? 林之绪心里的事一箩筐,一下子被大夫戳中,根本无从辩驳。 “大夫,还是劳烦您给开副药。” “我最近没吃其他的药,就只是觉得头上没那么疼了,可能真像您说的,不用读书脑袋就没那么累了……” “开药是小事。” 老大夫目光矍铄起来,“你心里装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心病还须心药医,个人还需个人磨……” 从内院出来,姜黎林之绪俩人各怀心思,都没怎么说话。 “巧儿呢?” 进来事林巧儿做的椅子空荡荡。 “哎,我说你是哪家的丫头,这么这么不懂规矩!” “说了让你别跟着,怎么还跟尾巴似的!” 林巧儿听不明白训斥,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前头的男人,她只觉得这人是从没见过的好看,他脸蛋白白的身上衣服,阳光一晃都在发光。 更重要的是,这人不嫌她是个傻子给她糖吃,对她笑。 “石头!不得无礼!” 第36章 情敌出没???小举人:假的我不认识她 江叙平转头朝身后明显异于常人的傻丫头,温和笑道:“你真不能再跟着我了,去找你自己的家人好不好?” 林巧儿瞪着大眼睛摇头。 “江公子?” 江叙平一转头,面露惊讶,“之绪,嫂子,你们俩怎么会在这?” “来给我家林举人看眼睛,你怎么也在这?”姜黎招了招手,“巧儿过来!” 林巧儿蹬蹬两步跑到叔婶跟前。 摇了摇她三婶的袖子,“婶婶,他、他好看……” “多谢小姑娘夸赞。”江叙平乐了,“嫂子,这家的老大夫可难请,我到这药铺一来是谈生意,而来也是为了能请老大夫给之绪看眼睛。” “多谢了。”林之绪道了谢。 那完药几人一同走出药铺。 江叙平还有事,跟他们简单说了几句,离开前他特地提了一嘴,周贵跟陈知府家的亲事吹了,现在正到处说林之绪的坏话,让他们俩小心一点。 “那个周贵还真是快臭狗屎!哪里都有他!” “小人而已,娘子不用太在意!” “我能在意他?”姜黎把林之绪往牛车上扶,“我就是膈应他,要不是他你还是好好的举人,哪能像现在要喝这些苦药汤子……” 林之绪的眼睛有了气色,在姜黎这里就是件好事。 至于老大夫说的其他,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林之绪自她认识的那天起,就是个心眼多的,他心里想的什么,盘算什么,姜黎不是真一点不在乎,而是觉得,以他们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 问了不还不如不问。 等日后林之绪的眼睛彻底好起来了,她还是想另做打算。 培育池的珍珠生长良好,每天姜黎都会把河蚌捞上来,挨个纪录每个池子里的情况。 致远书局换了掌柜,又来找过林之绪,林之绪并没断言拒绝,而是说再等上一段时间,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他每天跟王浩俩人关在屋里嘀嘀咕咕,姜黎也不知道他忙的是啥。 直到一天清早,吃完了饭,林之绪好整以暇站在门口,要等着跟她一起进城。 她才知道,林之绪又要去茶馆里说书。 只不过这回他说的故事,不像从前是茶馆老板拿来,他稍加加工,这次全是的画本子全是他自己写的。 夫妻俩各有各的事情忙碌,互不干预。 姜黎每天送完鱼,都习惯去茶馆坐坐,听她家小举人讲故事,但时间一长她就发现了一些不对。 茶馆里面客人不断,一大半是来听林之绪的画本子。 另一半就是来看人的。 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几乎每天到了林之绪说书的时候都会出现。 她们三个人,其中带着面纱坐在距离林之绪最近的一张桌,另外两个是丫鬟看林之绪的眼神都带着不屑。 “婶婶,吃!” 林巧儿捧着一把扒完的花生递到姜黎跟前。 她目光从那几个女人身上挪过来,“谢谢,巧儿……” 茶馆门口,掌柜的跟林之绪说完涨工钱的事,姜黎扶着他往出走。 抬眼就见那几个女人站在门口,小姐打扮的女子,丝巾遮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身后的丫鬟嘀咕道:“小姐,您不是一直等着他,快去呀!” 林之绪耳朵动了动,脚下毫不迟疑,径自向前,“娘子,回家吧。” 他当门口站着的人不存在,姜黎也不主动搭腔,扶着林之绪就那么擦身而过。 “听说,林举人娶了个乡下野丫头,还总穿的不着四六……” 丫鬟眼睛不善地往姜黎身上扫,“就这样的女人也能嫁给举人,还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姜黎扶着林之绪的手感受一顿,他转过身来,目光依旧无神,面容却冷峻下来。 “你是谁?” “为何要当着我面,诋毁我妻子?” “我林之绪秉父母之言,娶妻明媒正娶,我与内子两心相悦,她出身如何干旁人何事?” 那说人坏话的丫鬟脸色一白。 她跟前的小姐脸色更白,怔怔地看着林之绪。 姜黎目光与她对上,淡漠移开,压根没把放在眼里。 目送二人林之绪夫妻二人离开。 陈舜华眼前雾气蒙蒙,“他竟真的一点都不留恋,难道真的不可能了吗?” “小姐,您别哭!” 丫鬟着急,“是这姓林的配不上你!他从前不过就是考了个解元,现在瞎了小姐日日来看他,是给他脸了! “就是!”另一个丫鬟淬了一口,“不识好歹的东西,小姐主动示好,他不应该马上休了家里的悍妻,去跟大人认错,跟大人下聘,还敢出言不逊,简直不是东西!” “待来日小姐嫁到京城,成了三品大员的夫人,他就是登天梯也够不到!” 丫鬟的话陈舜华并未入耳。 远处那一双相扶着的人影跟两把刀子一样,牢牢插进她心里。 二八佳人不配少年郎,反要许个老汉当丈夫,陈知府退亲了周贵那个她压根看不上的,又打算把她嫁给京城一个快六十的三品官员做续弦。 从前种种闺中梦全成空,命如提线木偶,半点由不得己,陈舜华万般不甘心! “娘子!” “嗯?” 牛车吱嘎吱嘎,姜黎赶着牛车,心里不免还想着那小姐红着眼眶的模样。 “我与陈舜华就见过两次。” 第37章 甜么,蜜桃味的 林之绪想去拉姜黎的手,一旁林巧儿却拉住他的手,“小叔,核桃,核桃打不开。” 姜黎转过头,把核桃从林之绪手里拿过来,两下抠开,递给林巧儿,又对林之绪说:“这句话你说过两次了。” “娘子,我……” 林之绪又要解释。 姜黎却道:“小举人,不用跟我多说的,我真的不在意。” “嗯。” 林之绪低下头来,神情落拓,细白指节攥在一起捏紧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啊…… 自从看过了老大夫,林之绪便开始每日苦药汤的生活。 每天药碗一端上来,林之绪样子乖乖的,脸上淡漠,可就是药碗始终不往嘴里送,还得姜黎看着他才能磨蹭喝掉。 喝完了之后,跟他侄女林巧儿一样,获得一块糖甜甜嘴巴。 这天,他喝完了药,把碗放在桌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 姜黎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见这人还好模好样坐在那,好像都没动过。 好奇问,“怎么了?” 林之绪不啃声,面颊鼓着,有点像闹别扭的小朋友。 “怎么不说话呢?” 姜黎又问。 察觉她靠近,林之绪才动了动,很慢的速度,从桌下把手抽出来摆在桌面上,掌心摊开来。 不用言语。 每次喝完药的糖你忘给了。 姜黎愣住,从空间里摸出一块糖出来,放紧林之绪掌心里,“蜜桃味的。” 放糖的手触及林之绪掌心的肉,还没收回就被握住。 姜黎没有把手抽回,就那么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直把人看的耳根发热,不得不放开。 屋外林巧儿又在大声喊着婶婶。 姜黎出去后,林之绪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嘴里蜜桃味的,心也仿佛是蜜桃味的。 好像心里埋了那么多年的苦,终于在这一刻甜了起来。 培育池建起来以后,姜黎大部分注意里都放在培育珍珠上,她每日趁着无人的时候,把十几个培育池挨个用异能温养。 每次温养完,她都要在河滩边上休息好一阵。 再加上每天去城里送鱼,精力自然也就分不出来那么多在草药上。 送去药铺的草药,她抽两成的钱,一斤的价格虽然几文,但积少成多,每月累计下来也不少钱。 “小六,家里的草药怎么堆了这么多?” 她们的草药每半月送一次,柳姑娘一般都在姜黎家里收村民的草药,等到了一定斤数了再一起送进城里。 “我也好奇呢?”柳姑娘神情奄奄的,好像被抽干了精神头,“不光是家里的草药多了,村里人送药的也少了不少。” “昨天送草药的时候,药铺掌柜的跟我说,让我们最近少送一些。” “他们好像用不了那么多。” 药铺收的少,姜黎想的通,但村民送的也少了,这就有点不对了。 “药铺那边收的少了,咱们还照常收吗?” 柳姑娘边说手上没停,抬举之间露出一些鲜红的痕迹。 姜黎跟她站的距离有些远,没大看清,她道:“照常收,谁说我只有这一条销路了。” 从发现草药不对劲开始,姜黎就在暗中观察着,每日她送完了鱼,就在城里的大小药铺跟前溜达。 果不其然每天都能见到,熟悉的面孔背着箩筐进出,等再出来的时候满面笑意。 姜黎顿时心下了然。 她特地又找了江叙平一趟,再次确认了一遍,玉屏记那头可以收她的草药。 江叙平笑的无奈,又跟她说了一遍,玉屏记家大业大,都跟她独家定下每月上万两的珍珠生意了,这么点草药不可能不做她的人情。 就这么着又等了几天。 村里来送草药的人越来越少。 柳姑娘也不大对劲。 往常她没出门柳姑娘人就已经到了,勤劳认真的劲头,简直比她还上心。 “王浩,小六最近怎么了?” 姜黎问,“现在都中午怎么还不见她人影?” 王浩也纳闷,之前他俩相处都好好的,最近却总躲着他走。 他道:“我也不大清楚,好像听她提过一嘴,好像是她娘回来了。” “她娘?” 姜黎纳闷。 小六的双亲不是死了吗? 越想越不对劲,姜黎道:“我要去一趟隔壁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姜黎的性子,小事不在乎,但凡踩中她痛脚,却不放过。 林之绪道:“王浩,你陪着我娘子一同去一下,隔壁村跟咱们村一直不对付,我怕她吃亏。” 王浩本来就是想跟着去的,但听了林之绪这话,也忍不住面皮抽了抽。 吃亏? 他林之绪的娘子,不光十里八村,就连城里都出名了,能打那么男人,她能吃亏? 大柳树村和小柳树村虽然名字相近,地理位置也近,但就是因为两村紧挨一条河,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 有时候下游大柳树在洗衣服,上游小柳树村在河里撒尿。 大柳树村取水灌溉,小柳树村往河里倒垃圾。 彼此之间因为这条河可打过太多回仗了。 姜黎一进村,就有大树底下乘凉的一堆老太太,对她行欢迎注目礼。 那侦查员似的目光,不光是她,就连王浩都跟着不得劲。 柳姑娘因为跟姜黎做生意,手里有了钱。 茅草屋和院子明显修缮过,看起来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远远看着柳姑娘坐在院子里,低头洗着一大盆衣服,屋里又出来个年长的女人朝她不止说了什么,还照她腿上踢了一脚。 “大娘,小六家里来亲戚了呀?” 每个村里妇人扎堆的地方,就是中央情报中心。 几个老婆子坐在树根底下,摇蒲扇看俩男人来找柳姑娘眼睛都亮了,“小伙子你们是那个村的呀,找小六有啥事呀?” “瞅你俩这后生还挺俊的,是不是小六在外头自个谈的情郎呀?”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 连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问了。 姜黎一个女的自然无所谓,王浩就有一点脸红,眼神闪躲,不知回答不回答。 “大娘,我们是小六的朋友,并不是她的情郎,她还没定亲呢,这事可不能瞎说!” “嗨,啥瞎说呀!” 一个老大娘说:“她一个姑娘家的,好端端在外头做什么生意,她一个女的能做什么生意呀!没有男人帮衬,怎么能突然有钱,又修房子又送弟弟上学的!” “可不是咋地,谁家没男人能过好日子!” “这不,一来找她就是俩!” “要我说呀,娘啥样闺女就啥样,她娘浪荡,她能好到哪里去!” 第38章 柳姑娘她娘,要把她嫁给挑大粪的 简直是越说越过分。 “大娘,你们怎么能这么说!” 王浩刚要辩驳,姜黎拦住,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大娘,我们真是柳姑娘生意上的朋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隔壁大柳树村都在做草药买卖。” “那草药买卖是林举人娘子干的,这里面可有她一半呢,她跟人家娘子做生意,能有什么不清不楚。” “这一把零钱,大娘们去买点凉糕解解暑,往后这话可别说了,传到人家举人老爷耳朵里就不好了!” 没有人不见钱眼开。 老婆子们得了铜钱,看姜黎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后生,你们来找她干啥?” “柳姑娘按时报到,举人娘子让我们来看看。” 姜黎问道:“大娘,柳姑娘家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那院里站着的女人是谁呀?” “能是谁呀?”老大娘朝院里努努嘴,“她那个浪荡的娘呗。” 原来柳姑娘并不是双钱都没有了,她爹早些年以打鱼为生,日子还算过的去,她张氏生了她之后,又添了三个弟妹。 柳姑娘爹淹死那年,张氏还不到三十,她寡妇日子没过几天,就扔下孩子跟城里的男人跑了。 “这不是看着有钱了,回来了!” “对对,哪有这么当娘的,我听说,张氏后嫁那男人还有个好老大的儿子,要把她自个的小六嫁给人家呢!” “这叫什么事啊,娘俩嫁爷俩,张氏她也能想的出来!” 姜黎没再言语,下了牛车就往院里走去。 “让你嫁大成子你有啥不乐意的!” 张氏叉腰站着,手指使劲往柳姑娘脑袋上怼,“小六,娘这辈子不容易,生养了你们几个,每一个懂事的,好容易盼着你长大了,模样也不错,现在还能挣俩钱养家。” “你大成哥,在城里有不是没营生养活不了你,你嫁了他,咱们还是一家人,挣的钱也不能往外流,多好啊!” “死丫头,咋就不同意!” 柳姑娘的脑袋被怼了个偏,她回头瞪过来,眼神别提多倔强,“不嫁,就是不嫁,我就是死了也不嫁城里倒夜香的!” 陈大成本来站在屋檐下,两只眼睛盯着后娘女儿的腰条,听了这话,不乐意地道:“你还跟墨迹什么呀!” “晚上把铺盖卷往我那一送,咱俩一被窝完了,看我不治她老实的!没准跟后娘你一样了……” 陈大成嘿嘿一笑。 满脸淫邪。 叫人恶心。 张氏与继子早有一腿,老陈不在他拿在明面上来说,她也不生气,眼神里带钩子瞪了陈大成一眼,“胡说什么呢?” “狗崽子,就知道占便宜!” “小六?” 方才谈话,姜黎听的一字不漏。 柳姑娘一抬头,看见姜黎还有她身后的王浩,立马起身,“姜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母亲和陈大成的对话,声音不小。 她难堪的根本眼神不敢跟王浩对上。 “看你这个时辰不来我家,我过来看看。” 姜黎走了过去,语气温和道:“怎么要洗这么一大盆衣裳?” “家、家里人口多。” 柳姑娘速度很快地把肘上的袖子撸了下来。 不过,那青青紫紫还是被姜黎看见了。 “呦,这咋还来了俩男人!”张氏阴阳道:“你们是打哪来的?找我家女儿啥事呀?” 姜黎直皱眉头,“你是她娘?” “嗯呐呗!” 张氏不以为然,“我不是她娘,难道她是我娘啊,你们找我女儿到底啥事,我可跟你们说,她可马上要嫁人了,外男来找可别影响了我女儿的名声。” 姜黎斜睨了她一眼,心道,‘就这青楼老鸨子似的做派,竟还知道什么叫名声。’ “你打她了?” 她一把抓起柳姑娘胳膊,露出斑驳痕迹。 王浩看了一眼,脸上立马闪过怒色。 柳姑娘胳膊往回抽了抽,姜黎没让,她道:“姜、姜姐姐,别管了,她不能听的。” 张氏跟陈大成站在一处,倚着门框跟浑身没骨头似的,看好戏。 “你别说话!” “我问你,你打她了?” “死丫头,我说让你嫁给大成你这么不乐意。”张氏眼睛在姜黎和王浩身上扫来扫去,面前俩人,一个书生模样不难看,也没英俊到哪去。 另外一个,个子小小的长是不错,可还没有柳姑娘高呢。 她吐了一口吐沫,“感情是自己有人了,说吧勾搭上哪一个了?” “我打她怎么了?” “她是我生的,我还不能打两下了?” 那哪是打两下,柳姑娘两条胳膊基本没好地方,这还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就说不上多少了。 这不是她自己家的事,姜黎就是再有心出头,也要看柳姑娘本人的意思。 “小六,话我只问一遍。”姜黎压着怒火,“你娘要把你嫁给这个掏大粪的,你愿不愿意?” 柳姑娘目光留恋在王浩身上一瞬,王浩也同样看着她。 张氏这会瞧出来点苗头了。 这个小个子就是来挑事的,她身后那个跟她女儿眉来眼去的,才是她背地里勾搭的情郎。 “嘁,上别人家来瞧不起人,谁是挑大粪的。”陈大成沉着脸,“狗屁不懂,老子挑的那是夜香!小六她娘已经,把她定给我了,你们跑别人家来做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算个狗屁啊!你们有钱是咋地!” 姜黎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煞气尽出。 陈大成还想说什么,却不知怎地,被这一眼瞪的心肝一颤,莫名恐惧。 “不要!我不愿意!” 柳姑娘喊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你个死丫头,我看你是要上天!” 张氏脱下鞋子,做势就要扑过来打。 被姜黎一把架住胳膊,甩了出去,“上一边去,老东西,没收拾你是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 张氏被推了一把,当即就要闹起来,“哎呀,可没了王法了!来人啊!快来人啊!外村的来咱们撒野打人了!” 她这一嗓子,把老早埋在暗处看热闹的全给炸了出来。 “闭嘴!” 一把匕首嗖地飞了出去,划过张氏脑袋,铮地一下钉在土墙上。 张氏瞪着眼睛,被吓傻一瞬,张嘴又要再喊。 姜黎一个眼刀飞过去,“闭嘴,再喊就让你脑袋开花!” 张氏老老实实闭嘴了,抽抽地要哭不哭。 陈大成本来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姜黎问:“小六,我问你,你娘养了你们姐弟四人多久?” 柳姑娘抽了下鼻子,“八年,我八岁那年她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她走的时候,弟妹最大的也就五岁。” “行!”姜黎想了想道:“你跟着我也赚了些钱了,现在给你出两个办法,最后怎么决全都在你,你若还继续跟你娘搅在一起,那就算咱俩没认识过。” 第39章 柳姑娘她娘要把她嫁给挑大粪的2 她说这话不是在威胁柳姑娘。 而是连眼前形势都看不清楚,日后生意上的许多是,她也同样拿不起来。 墙边上妖妖道道的是自己的亲生娘亲,她旁边窝囊一声不吭的是,爬床的惦记,对自己几番骚扰的继子。 幼时那点对母亲的印象,那点温暖,在这一刻消磨殆尽。 她已经记不起来,娘亲怀抱是什么样的温度,有的只是一次次跑来找她要钱,一次次打骂逼迫她嫁给陈大成。 三个弟妹,从屋里跑出来,跟在她身边,哭着道:“姐,姐姐,我们不要娘亲,我们不要娘亲!” 柳姑娘使劲抹了把眼泪,“姜姐姐,我想清楚了,我要跟我娘划清界限,我要断亲,我要彻底摆脱她!” “好,你娘养了你八年,生养了你弟妹加你四个。”姜黎道:“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加上你家里的房子,这些是不是你爹留下来的所有东西?” 柳姑娘点了点头,“就这些了,再没别的了。” “那这样,你把你爹留下来的东西,分给她三分之一,房子折成现银,你要是同意现在就去你们村里正哪里签文书!” 柳姑娘爹留下拢共三亩地不到,要是多,他们姐弟也不至于过的那么惨,至于房子,一个村里几十年的石头茅草屋子,能值几个钱? 张氏瘫在地上,缓过来点神,听姜黎这么说,一股脑爬起来,“什么玩意?就那么连个字就想打发你老娘?” “小六!我看你是被野男人迷昏了眼,连你亲娘都不认了!” “这么分家我不干!” “我生养了她一回,休想用这么点钱打发我。” “那你要多少?” 这会问话的是柳姑娘。 她已经对自己的亲娘彻底失望,再对生身母亲有半点留恋。 张氏眼珠转转,喊道:“一百两!” “没有一百两,你赶紧嫁给大成,休想断亲!” 一百两,买这娘们八百回都够了。 姜黎给柳姑娘加了一把火,为了就是让她自己看清,现在她决心分家,她也就不再多言,剩下的全看柳姑娘自己的。 “我没有那么多钱,小弟和妹妹长大了要嫁人,要娶媳妇,能分给你的就爹留下来的东西。” 柳姑娘神态强硬起来,语气仍旧文弱,“你若愿意就愿意,不愿意,那就领着你后嫁的男人和继子,从我爹的房子里滚出去!” “走!走!你走!” 柳姑娘说完,几个弟妹也跟着撵人。 张氏僵然一瞬,“你、你们都要撵我?我可是你们的娘啊!” “生儿不养,你女儿把几个小弟拉吧大,日子才好一点,你跑来占便宜,逼迫她个挑大粪的。”姜黎冷飕飕道:“就这样还有脸提‘娘’字,怎么说出口的呢?” “不行……不行!”张氏嚷了两嗓子,两只眼睛盯在几个小的身上,“你,你们可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小六,娘让你嫁大成,可不是要害你!” “大成有营生能养家,还是城里的,将来你嫁去城里,就再不用辛苦种地了!” “你赚的钱,还能接着养弟妹,这咋就不对了,咋就不行了……” 她想说,之前嫁给老陈,老陈嫌弃孩子多,不肯出钱,现在柳姑娘嫁了过来,她家里就有主心骨了,大不了她跟大成断了就是。 到底是亲生母亲,柳姑娘哭了出来,“你别再说了,但凡你心里有我们几个,就不会扔下我们走掉,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认你!” “分家,我最多再出五两银子,你要不同意那我就去村长里正那里,看他们管不管你把别的男人带进村里来!” 张氏带着两个陌生男人来村里,本来就惹人厌的了,真要闹到里正哪里,她占不到半点好。 她嫁给老陈这么多年没添个一儿半女,将来有老陈动不了那天,陈大成怎么可能管她。 之所以让柳姑娘嫁给他,也是打着让柳姑娘和几个小的给她养老的心思。 “五两……五两不够啊!” 张氏从地上爬起来,瞅瞅自己生的几个孩子,各个愤恨地看着她,破罐子破罐子摔,“一百两……一百两没有,那就五十两!” 一旁的陈大成心里门清,他在人家村里讨不到一点好,要是这会乱说话没准还得让村里给一顿好打。 张氏哭了,“五十两!我就要五十两!” “二十两!” 柳姑娘咬咬牙道:“我给你二十两,不过这二十两是彻底买断,你生养了我们姐弟四个的生养钱,以后你是老是病,除了……除了你没那天,就不要再联系我们!” 她说的狠心绝情。 但到底是亲娘,柳姑娘也没决心真到了张氏没人养的那天,一点不管。 张氏抽抽搭搭,看着几个孩子满眼不舍,好似丢了十几年的母爱,一朝觉醒一下子就泛滥了一样。 “幺儿、小妹,你们也跟你姐一个意思吗?” 她哭的泪雨连连,几个孩子却直往后头躲。 二十两银子卡在着,院外头跑进来一群人,“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是我们村的里正。”柳姑娘小声跟姜黎说。 姜黎瞅着一溜烟跑进来的一干老爷们,那架势着急的跟要干仗似的,她是来平事的,不想把事情闹大。 她礼貌道:“里正有礼,我们是隔壁大柳树村小六的朋友。” “大柳树村的,你们来干嘛?” 里正个子不高,壮的跟小地塔似的,看人自带三分凶性。 柳姑娘解释道:“吴叔别误会,他们是看我好几天没去上工,来找我的。” 她抽了下鼻子,“正好,吴叔你也来了,我娘要强逼着嫁人,我不愿,她没养过我,我要分家,您给出个分家文书吧……” 分家的过程,张氏又挣吧了两回。 都被柳姑娘一个人给挡了回去。 快要摁手印的时候,她有些羞赧地对姜黎道:“姜姐姐,我家里的钱都用来,给弟弟上学和修房子了,现在还差五两,你能先借我,下月分成的时候扣掉行吗?” 姜黎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银子,“这是十两,你手里不能一分没有,剩下留着家用。” “嗯,谢谢,姜姐姐……” 柳姑娘感激地收下银子,去签文书。 她一下子掏出来十几两银,可把村里人惊了一下,十几两不是天文数字,可也不少,普通农户家一年能存个两三两,都要看年景都要勒紧裤腰带。 她一个孤苦的丫头,才做生意多久啊,不光送弟弟去读书,还能拿出这么多钱。 村里人看柳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姜黎是看着哭唧唧的张氏,收拾好行礼卷出村的。 到了村口,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脚下快跑几步,到了林之绪跟前,“你怎么来了?” 林之绪由李德仁陪着,站在大树根底下,跟小柳树人一群人聊的正热乎。 “我不放心,就让李叔陪我过来看看!” 李德仁也道:“我在家待的好好的,就让你男人拉这来了,你丫头,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姜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能出什么事呀……” “还你能出什么事?” “也不知道是谁,去了一趟城里,整个吴州城都知道,林举人家里有个能打架的悍妻。” 李德仁算是说在了点子上。 姜黎反应过来了,把林之绪拉到一边,“小举人,你是怕我打架呀?” 林之绪淡然一笑,“没有,我不是怕你打架,是怕你吃亏。” “我能吃什么亏呀!” 她一个老特种兵,就是身体不如从前的,一般情况也奈何不了她分毫。 “我知道你吃不了亏,但有句话娘子听说过没?”他温和笑着问。 第40章 分家解决,草药危急。 笑容挂在脸上,点点日光错落冠玉面容上,晃的姜黎心漏跳半拍,“什么话?” “家有贤夫,夫人不置险地。”林之绪说,“柳姑娘没按时辰来咱家,我想着如果没有意外,我来接你,你应当也是开心的。” “所以就来了。” 姜黎眼睛眨了眨,面颊腾起一团热气,“好、好端端说这么肉麻干啥……”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她听说过。 家有贤夫,夫人不置险地,她可没听过。 小举人这是变了个说法,规劝自己不让自己冒险。 琢磨出味来的姜黎心头鼓动,暖洋洋的,她几次打架都是为了林之绪,林之绪也都在场。 想来,小举人那么个自尊心强的男子汉心中。 自己看不见,还次次凶险都在,他心里应当是不好受的。 “好、好了,我以后绝不轻易打架了。” 姜黎不大好意思地说,“以后每次动手,我都先问问你,你点头了我才出手,小举人,你看这样行不?” 回答满意,林之绪抿着嘴唇笑了,“好,娘子可要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李德仁瞧着刚成亲的小两口,正热乎着,他们感情好,他当长辈的也跟着高兴,“行了,有话回家唠,老三家的,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正说着,方才在柳姑娘家见过的,小柳树村里正领着一群人跑了过来。 “慢着!” “等会!” 看清来人,李德仁脸上笑容即刻褪去,“干什么!老吴,你领着这么一大帮人来,是什么意思?” 两个村子不对付都多少年了。 李德仁戒备了起来。 那姓吴的里正,也是个好面子的,他即好面子,又有求于人,语气十分别扭地道:“老李!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你什么意思!” 李德仁竖起眼睛,“是要干架吗?真以为我们大柳树村人怕了你!” 吴里正,面皮抽了抽,“不干架!干架就你们几个还能打过咋地!” “嘿呀!”李德仁撸起胳膊道:“别以为人多就怕你,有啥事赶紧说,有啥屁赶紧放!” 身后村民拉了吴里正一把,他瞄着李德仁身后的林之绪道:“是、是有事,敢问这位老爷是不是林举人?” 姜黎挑眉,咋还找到小举人头上了。 林之绪淡淡道:“在下正是,吴里正是有什么事吗?” “咳,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家里做草药生意,连带着村里人都跟着有钱赚。” 都是种地的苦哈哈,隔壁村子突然富起来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小柳树人眼见着大柳树村的孩子送去学堂,姑娘出嫁多了嫁妆,日子红火了起来,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家里是有些草药生意,不过那都是我夫人在做。”林之绪说:“您问这个是想做什么吗?” 吴里正挠了挠脑袋,“是这样,我们村人口多,多余的空地方也多,要不也跟你们做做草药买卖?” “咱们小柳树村的人,都老实本分,断不会跟你们做了生意,再把草药卖到旁的地方去。” 送草药的法子,都是从姜黎这里流出去的。 既然一家草药铺能收,其他的草药铺自然也收,别的药铺就算价格压一压也比被姜黎抽走的两成多。 小柳树村人都试过了。 他们学着大柳树村人,把草药送到药铺人家嫌弃不好根本就不要。 往常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去大柳树村找埋汰,这下林举人跟李德仁都来了,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哪怕搭上线呢,也是一点机会。 “您说的草药生意是我娘子在管着。”林之绪道:“这事我不管的,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们就先走了,回见!” “哎,等等!” 吴里正等人见林之绪压根不搭腔,着急拦住。 李德仁可不惯着,横着眼睛怒道:“姓吴的你干什么!来硬的是不是!” “哎呀,老李!” 吴里正败下阵来,他豁出脸来,“咱们村都多少年不来往了,以往不管谁对谁错,都算我的,我今个跟你赔个不是!” “咱们两个村挨的近,彼此是个什么情况,一清二楚,李老弟啊!” 吴里正无奈道:“咱们村人的日子过的都太苦了,姑娘都是送了人做童养媳,没几个正经嫁出去的,男娃娃更不用说了,除了种地干苦力,满村哪能找出来半个认识字的!” “李老弟!李老弟!就算我求求你!” “你跟那举人娘子说说,帮我们说说,也给我们点活路,哪怕你们村人吃肉,给我们点汤也行啊!” 吴里正说的确实是实情。 近年苛捐杂税逐年加重,老百姓的日子难熬,但凡能多挣点钱,不管多危险都有人去做。 每年码头上,横水河里,累死淹死的壮劳力无数。 可还是狼多肉少,说到底还是穷的。 “那不行啊!”李德仁叹气道:“老吴大哥,你说的我都知道,咱们村里的情况也才刚好上一点,分给了你们,我们就不剩什么了……” 从小柳树村出来,李德仁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姜黎跟着牛车,林之绪坐在他身边,王浩在后头不吭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黎啊……” 李德仁满面忧虑。 “李叔,怎么了?” 李德仁道:“村里的人都过的太苦了,前年大涝咱们村里还有,把儿女都卖了换口粮的,他们都是穷怕了。” 姜黎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您是说他们私自卖草药的事?” 李德仁痛心点头。 她笑了,“这个我早就预料到了,有道是一样银子白样花,我把处理草药的法子交给了他们,虽说没签只给我送货的死契,但这么做我的确有些生气。” “咱们送的草药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只要用点心都能研究出来,假以时日卖草药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草药就会一文不值。” 他们这么做是自掘死路。 李德仁替村民求情,叫姜黎别把事情做绝,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姜黎没吭声。 她不是大丈夫,没有那个心怀天下的圣母心,别人敬她一尺,她敬别人一丈。 草药生意,还没闹开就已经有人找到姜黎头上。 “三儿媳妇,你说他们咋能这么不讲究呢!”杨勇娘拍大腿道:“这才跟着你挣了几天钱,就不往你这里送草药了。” 从前农户家房前屋后都种常吃的小菜,现在看种草药挣钱了,就把菜全都拔了移栽草药,满村子找不到几根菜叶子。 姜黎刚温养完河蚌回来,累的不行,瘫在躺椅上,慢悠悠地说:“杨婶,不跟他们置气,犯不上,反正您的草药我是一直收的!” 杨婶的两个儿子全在林三儿家领工钱。 自然跟姜黎站在一头。 “姜黎呀,你跟三儿成亲也好几个月了。”杨婶操心说:“钱不是一天赚完的,你也不能总那么忙,早点添个孩子才是正经的。” “啊?” 姜黎大脑停顿一瞬。 “杨婶~”她拉长了音调,“我一个人又挣钱又照顾小举人,现在说这个太早了,等等啊……等等再说。” “这咋还再说呢!” 杨婶喋喋不休,不放弃,“哪个女人家不生孩子,婶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嫁了三个赶的时候寸,要是他将来眼睛好了。” “那还不得继续考科举,要是中了状元,再被别的高官家女人惦记上,到时候你咋整!” 咋整? 能咋整? 她给人家腾地方呗。 人心不可控,男人心更难猜透,时移世易,人在低处一个样,高处又是一个样。 姜黎可不信什么情比金坚。 “姜黎啊,你没摊上个好婆母,我家胜子还没娶亲,杨勇还早着呢。” “你要是有了我还能帮着看看……” 杨婶正欲再说。 姜黎腾地起身,“那啥,婶,你尝尝这个糕点,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后院第二茬草药出苗,我去看看,你先做着哈……” 她溜的太快。 留下杨婶一个人发愣。 却不知,堂屋门口,林之绪站在那也不知听了多少。 家里房前屋后,也种了不少草药,快两个月的时间,第一茬都换了钱,第二茬姜黎没种那些常见的,而是领着杨勇和柳姑娘上山弄了稀奇的,菖蒲,石斛啥的。 菖蒲、石斛,这些东西都不好种,她也想了好些办法,全依仗灵泉水才成功弄出来。 柳姑娘提着水桶正在给菖蒲幼苗浇水。 王浩跟在后头,长袍鞋底沾了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俩人你一眼我一语,也不知说的啥,那么高兴,都笑的那么开心。 姜黎不想回屋听杨婶念叨,也暂时不想见小举人,便卷起衣裳蹲在房后看俩人聊天。 等菖蒲苗都浇完了,柳姑娘才发现听墙角的人。 “姜姐姐!你怎么蹲在那?” 也不知姜黎在那蹲了多久,柳姑娘霎时间红了脸。 王浩稍微好点,却也有些不自然,“……嫂子。” “你们继续,继续……” 姜黎站起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揉了揉麻掉的腿,心想,‘他们在干嘛?处对象?处那玩意有意思吗?’ 怎么笑的那么开心。 跟捡了钱似的。 草药有小六操心,除却送鱼,姜黎整颗心都扑在河蚌上,温养珍珠也比往常更加勤快。 每次从河滩回来以后,她就跟水里捞的一样,满身虚汗,整个人累的不行。 好在不负她的辛苦,通过异能探查,大部分河蚌内部都已经结珠,大已经有小米粒那么大。 第41章 又遇,欺辱原主致死的黄老员外 “娘子……” “姜黎……” 姜黎迷蒙睁开眼,面前端了一碗粥,香喷喷的。 林之绪在床上坐下,“刚煮好的粥,有点烫,你慢点喝。” 累了一天肚子早空了,姜黎不客气吹了几口就往嘴里送。 “累坏了吧。” 姜黎连连点头,“可累死我了……” 林之绪心疼道:“家里外头的担子都落在你肩上,不行把盖房子的事往后推推,冬天咱们租房子也行,我的工钱虽比不得你的,但租房子肯定能够。” “工人已经联系好了。” 姜黎摇了摇头,“租来的怎么说都是别人家,我有生意,你要读书太不方便,我就累这么一阵,再等一阵,等第一批珍珠出来了,就能松口气。” 话是这么说。 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培育池河蚌都没满,空间里的河蚌苗已经在温养,等第二批育苗出来了,她只会比从前更累。 不会轻松半点。 “若我还能看见就好了。” “哪怕只是个半瞎,也不至于让你这么辛苦。” 林之绪眉心紧皱,神情十分落寞。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姜黎面前,袒露低落难过。 姜黎心上紧了一把,有点不是滋味,“会好的,你放宽心,家里的事都有我呢,大夫不是说了么,你能好,就是心里别太上火。” 林之绪的眼睛有没有起色。 那肯定是有。 只不过他不敢提半个字。 生怕自己能看见了,姜黎二话不说离开他。 林之绪甚至有些卑鄙地想,要是让能让姜黎长久留在他身边,像一对恩爱夫妻那样,就算让他复明再看见装瞎都行。 一碗粥很快见了低。 姜黎满意揉揉肚子,“粥挺好喝,谁做的?” 林之绪转头看她,淡漠的脸上有一丝慌乱。 他没说话,姜黎立马从床上起来,拔高嗓门,“你做的?” “谁让你进厨房的?” 她扯着林之绪胳膊,来回转身左右查看,果然在袖子上看见几个洞,手上也有烫红的地方。 “杨勇呢?” 她有些生气。 “他跑出去玩了。”林之绪不以为然道:“娘子,我不是小孩子,洗衣做饭这些从前也是做过的,只给你做一碗粥而已,杨勇都能做我有什么不能做!” “你跟旁人哪能一样!” “你眼睛看不见!” 姜黎不赞同,“厨房有火,万一烧着你呢!” 林之绪不说话了,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自知说错话。 姜黎磕绊找补,“小举人,我不是……我是说……” “我知道你没嫌弃我……” 林之绪低下头去,扯出个笑,“话本还有东西要写,我先去把今日的写出来。” 他在撒谎。 他眼睛看不见,全靠口述王浩来写。 今日王浩家里有事根本没来。 低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 睡前姜黎没话找话,“小举人,你中午熬的那碗粥用的什么材料,挺好喝。” 大夏天的,林之绪用棉被捂着自己,只露出个肩头,也不嫌热。 他跟自己生闷气。 他瞎了跟姜黎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林家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怎么到了姜黎这里,也没说什么,就半句听不得了。 “鱼片粥。” 林之绪说:“放了鱼片,生姜,还有一些肉末菠菜。” “鱼片粥啊,怪不得这么好喝呢!” 姜黎嗖地一下子炸了毛,“等等!你说什么粥?” “鱼片粥啊。”林之绪顿了顿,想起她喝粥时的速度,淡笑说,“我忘了娘子你不爱吃鱼。” 暗黑里,姜黎额角狠抽,天呐,她竟然吃鱼了,她竟然吃了,吃林立强尸体的鱼的肉。 她内心流泪,各种草泥马奔腾。 林之绪察觉她情绪起伏,低笑说:“我瞧你也不是那么讨厌,那鱼是杨胜送来的就做了,你要真不爱吃,那以后咱就不吃了。” “也、也不是特别不爱吃。” 就不爱吃,村里附近这条河的。 她想了想,中午吃完了鱼,好像身体异能恢复的特别快,往常躺了一个时辰再起来,还有些体虚,今天喝完了那碗鱼片粥,好像恢复的特别快。 姜黎道:“我就是不喜欢腥味,你做的就不腥,明天你把做法告诉我,我来做……” 她想着,要是吃鱼肉能补充异能,那就真不得不吃了。 大不了,买远点地方的鱼回来吃。 再膈应林立强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不过林立强…… 她皱了皱眉,心里还是犯恶心,“小举人,你的话本子都是什么样的故事,说给我听听呗……” 林之绪的话本子,虽以神话为主,但逃不脱仙女、妖精爱上书生的桥段。 姜黎听了一会,把早想好的西游记,扯谎说是自己从原主死去娘哪里听来的,稍加润色说给林之绪听。 名著经典‘西游记’ 依托神话体系,以师徒四人西天取经为载体,上暗喻官场下讽刺人性。 林之绪一听就来了精神。 一直拉着她说到半夜,姜黎困的实在不行了,他才作罢。 第二天,姜黎梦还没做完呢。 林之绪就已经起床了。 他坐在门前,就着晨间朝露,慢慢消化姜黎的故事。 姜黎揉眼睛醒来的,床铺上另一半早没了人影,她下床去堂屋里,林巧儿睡的四仰八叉,门口入眼就是少年坐在椅子上的清瘦背影。 没去打扰他。 姜黎去做了早饭,按部就班完成每天的工作。 只是送完了小举人去茶楼的时候,发生了点插曲。 她正跟胡掌柜说着话,就见福运楼后门挤了一群孩子。 福运楼后门俩门。 一个是用来送菜倒垃圾走酒楼员工的,另外一个门则是供各路老爷车驾轿子出去停放的。 “大老爷!行行好吧,让我们吃几口吧,吃两口吧!” 扎堆的孩子各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身体散味,扒着倒食物的干水桶不放。 姜黎看的清楚,敞篷马车里做了几个人。 有老有少。 几个老的身着丝绸,嘿嘿笑着打趣,“瞅瞅,这都饿成什么样了,真是可怜啊!” 车里其他人跟着哄笑一片。 姜黎看一个年轻的眼熟,好像是在村里路过时见过的,林家老大林立涛的儿子‘林耀祖。’ “既是这么可怜了,那老爷我不发善心说不过去!” 老头脸背着姜黎,看不清面貌,他伸出脚来踹在车夫身上,“还不去买点饭食来!” 车夫被踹了一脚,立马小跑着进了福运楼。 不多时,他跑出来,怀里抱着二十来个馒头,几个凉菜,一并送到老者跟前。 正当姜黎以为,这人心善,肯施舍这些小叫花的时候。 那老者接过满头和凉菜,哗啦啦全都倒在了泔水桶里,对一干小孩儿道:“大老爷赏你们的,还不赶紧谢恩!” 小孩儿们也不知饿了多久。 立马呼啦啦跪在地上,磕头道谢,“多谢老爷了!大老爷真是大好人!大老爷好人长命!” 他们刚要扑上去,伸手去抓,那老者又喝了一嗓子,“让你们吃了么!着什么急!” “那个,你!”他勾了勾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你过来,把你小家雀露出来!撒泡尿让老爷我好好瞧瞧,好使不好使!” 第42章 原著冤魂上门找姜黎 孩子们都饿傻了。 面面相觑。 那被指中的孩子,愣住便可,登时退下裤子,露出两条麻杆腿。 老头又倒,“尿啊,对准那个桶尿!” 小孩儿只是要饭,不是缺心眼,他不照做,亮着小家雀冷冷冷冷地盯着老头一动不动。 “嘿!你他娘的是聋啊你!” 老头一马鞭挥了过去,甩了小孩脸上一条血道子。 那小孩依旧是一动不动,眸子仍旧像幼狼似的,把裤子提了起来。 “真他娘的没劲!要不把他栓住,看他跟马比谁快?” 林耀祖跟着出主意。 老头却叱了他一句,“你懂个屁,那我还有心善的名头了吗?脑子读书读傻了是怎么的!” “这没劲,走走!” 说着又是一鞭子下去,那小孩子被打出去老远,躺在地上好半天不能懂。 “胡叔,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 姜黎刚问出口。 马车正好行至眼前,老头见了姜黎立马探出头来,死死地盯着她看。 “小娘子,别哭啊……你相公我这就带你好好玩,带你登顶人间极了!” 大脑里,无数个淫邪的黑手伸了出来。 “大哥,她不从怎么办!” “不从,买她来就是给咱们爷们解闷的,她不从就把她绑起来,没准绑起来滋味更好!” 忽地一阵剧痛,袭得姜黎眼前漆黑。 刹那间,身心仿佛坠入无边黑海。 恐怖无穷无尽地袭了上来,顿时叫人呼吸困难,喘不过气。 “小姜!小姜!” “姜黎!” 胡启祥一声爆喝,扯回姜黎神智。 “胡叔……”灭顶恐惧仿佛仍在,姜黎脸色发白,“我没事。” “刚才那人是个员外?” “他啊!”胡启祥道:“吴州城里大名鼎鼎的黄员外,咱们西南边的丝绸生意都是他在做,他这人……” 胡启祥啧啧几声,面容极为不屑。 “他是为人不好吗?”姜黎问。 “何止不好啊,他家兄在京城做官,认了个西厂的太监当干爹,每年从他家里抬出来的姑娘数都数不过来。” “偏生他娶了那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儿子,咱们吴州府的官你也看见了。” 胡启祥嗤之以鼻,“他们黄家背靠阉党,就算吴州做主的是个清官,怕也是奈何他不得。” 姜黎听了后久久不语。 眼前浮现的全都是原主死前的那一张张脸。 那一份沉重难过,一直到回家都没有消散。 林之绪察觉她有些不开心,主动找了几次话茬,姜黎都没怎么搭茬。 夜里。 姜黎眼前白蒙蒙一片,周围深冷入骨,她仿佛跌入一个无边虚幻里,耳边只能听见一阵阵细细哀哭。 “姜黎是你吗?” 哭声渐近,雾气中走出一个人影。 面容长相无比熟悉,不是这幅身体的主人又是谁。 这么个冤魂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体里。 姜黎肝颤一瞬,转念头一想,她自己不也是借尸还魂么,怕个啥。 面由心生,同样的长相因着灵魂心境不同,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姑娘……有礼……” 原主姜黎作揖行礼,眼角还挂着泪,苦面相额头上还带着临去时的血。 姜黎被她一抬头血了呼啦一张脸,吓一跳,“你、你别拉长了音说话。” “哦……好……”原主姜黎笑出来,惨兮兮的脸上不大好看,“你还真的是有意思呢?” 姜黎半夜里被原主的魂魄如梦,拿不定她是什么主意,“那个,你是一直都在这幅身体里吗?是要我把身体还给你吗?” 原主姜黎摇了摇头,“我回不去的,阴司规定的阳寿命数,我只是偶尔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跟上你看两眼……” 她这话差不点没把姜黎吓醒。 “不是,这话你可别跟我说,我听着瘆得慌!” 姜黎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你总不会没有缘由回来找我,到底什么事直接说就行!” 原主姜黎像片纸片一样,脚下飘啊飘,声音空洞带着恨地说,“我死了,你用了我的身体,我不恨你,反倒看你这么活着很痛快。” “我过去十几年从不知道,人还可以活的这样痛快。” “我对你所求,只有两件事。” 姜黎道:“你说。” 原主道:“一,我要害我的黄员外几人不得好死。” “二,我要卖掉我的后母,后半生孤苦无依,病痛缠身,子孙不孝,生不如死!” 她所说的两样第一样好办,不过是拧碎几个渣滓的喉咙,但第二样可就难办了,人家的子女孝不孝顺,她说了不算。 但给原主后母下药倒是可以。 “嗯……”姜黎想了片刻,“第一个样我答应你,但是!” 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躺满了血,活像个索命冤魂。 姜黎长话短说,“我之前已经弄死过几个人,已经弄出来点麻烦,以后我安生生活下去,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就弄死个人。” 冤魂原主点头。 她继续说:“那个黄员外你放心,还有那几个害死你的人,只要我找到机会,一定会为你报仇。” “至于你的后母……” “我尽力做吧。” 原主姜黎血泪留了出来,“那便多谢姑娘了,希望姑娘替我好好活下去……” 说完便悠然飘远了。 身体里的那股子阴冷劲,被夏夜闷热所取代。 姜黎猛然惊醒。 身边林之绪察觉,嗓子里带着底哑睡意说:“娘子,怎么了,做噩梦了?” 梦中原主那张血脸,仿佛印在了眼前。 姜黎脊背上都是汗,她道:“嗯,做噩梦了。” “害怕么?” “有点。” “那往我这边靠近一点。”林之绪手臂伸了过去。 第43章 人命如纸,知府小姐上门挑衅 姜黎刚要动,脖颈肩膀中间穿过来一条手臂,把她整个上半身带着移动,到干燥热意的身体跟前。 林之绪搂住她,身体抱的并不紧,他手轻拍着姜黎肩膀,“不怕,我陪着你。” 分明不是紧贴着的胸膛,两颗心却跳的极快。 一颗是被吓的。 一颗是紧张的。 第二天,姜黎好好思索了下,原主的两个要求,她后娘那头不着急。 黄员外那头,她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听胡掌柜说,那个死老头子背景深厚,一般人奈何不得。 想要弄死一个人简单,但那种人都活了那么多年了,简单粗暴的死法实在不适合他。 好人通常没好报,乌龟王八活千年。 世上少有现世报,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既占了人家的身体重活一次,替她报仇又何妨。 “小举人,今天不去城里说书了?” 到了出发的时候,林之绪却没有动弹,他道:“娘子,前几日你跟我说的那个故事,给我很大启发,我想把自己的故事融合一下,等融合好的再去!” “嗯,行!” 昨个猛然遇见害死原主的黄员外,等姜黎缓过神来,再去看福运楼后门已经没了小叫花子们的身影。 吴州城里依旧人来人往。 送完鱼,姜黎悠闲坐在牛车上,偶有遇到背着编筐往药铺送草药的村民,村民躲闪着她,姜黎则是看都不看。 连个眼神都没留。 “快走!哪来的叫花子,敢上这里来偷东西!” “昨个可怜已经给了你草药了,怎地还蹬鼻子上脸了!” 药童叉腰把瘦的跟火柴棍似的孩子往外推。 分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力气却天差地别。 那孩子被推到了也不恼,眼珠一转抓起一把柜台上散着的药就跑。 惹的药童在后头又追又骂! 小叫花子,顺着巷子里夺路奔逃,巷子七扭八歪一会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一处破坏关帝庙门里。 小叫花找来破瓦罐,把刚才的草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倒了进去,等药煎好了,他仔细擦了擦脸揉了揉脸,扯出个笑来,才端着缺口的碗走了进去。 “娘!” “娘喝药了!” 关帝庙里头臭气熏人,地面上横七竖八放了好些个草席破棉被,也不知夜里窝了多少个乞丐、 “顽儿,你回来了……” 地上妇人面如死灰,枯草似的头发上来回钻着各种小虫子,叫人看了一眼头皮发麻。 “娘,药铺的大老爷心善,给我拿了些药回来。”叫顽儿的孩子,侧过脸尽量避过面颊上的伤口,不叫他娘知道。 殊不知他娘早已看见,心都跟着碎成一片片的了。 “顽儿,再有老爷心善,你讨口吃的!” 枯手心疼地抚了抚孩子的头发,“我的顽儿长大了,是娘拖累了你……我要是死了,我的顽儿就一个人了……” “我可怜的儿子啊……” “娘!你说什么呢!” 小叫花道:“娘,大夫说这个药有奇效,娘你喝了肯定就能好,娘你喝,等你好,再给我做槐花饼吃!” “好好!” 妇人端着碗,一口药还没入口,鲜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 “娘!娘!” 小叫花大声哭叫,惊扰到庙里睡觉的其他乞丐,旁的叫花子探出头来,转而麻木地埋头继续睡。 这世道,人不如狗。 今个脱下来的衣服,明天都不知道穿不穿,谁人不苦,谁人不难熬。 一口气咽了就算解脱。 姜黎寻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娘!” “娘!” 顽儿拖着她娘的头,好似那碗药是太上老君的仙药,不死心地往他娘嘴里灌。 得到的确实一口比一口大的鲜血。 “别喂了。” “没用了,她活不成了。” 姜黎走了进去,蹲下叹气道:“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看她两眼,多跟她说两句话。” 人死之前眼角都留一滴泪。 那妇人世上还有牵念之人,她拉着儿子的手死死不放,胸膛风箱似的呼啦喘气。 “儿……儿……我的儿啊……” 最后一嗓子宛如孤野哀鸣。 喊完之后,再没一点生息。 “娘!!!” 姜黎看着他用清水给他娘擦干净了脸,打理好身上破漏的衣衫,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理的,勉强蔽体的衣衫而已,怎么弄都全不了死后的体面。 她默不作声伸手帮忙,把那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的妇人,卷进草席里。 她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碎银,“拿去葬了你娘吧。” 小叫花红肿着眼睛,怔愣,不明白这突然出现的人为什么要帮他。 姜黎唏嘘地摇头不说话,转身离开。 世上可怜人千千万。 她的心早就硬了,可能是昨天那孩子倔强的眼神,像极了曾经要饭的自己。 姜黎生来就不知父母是谁。 她因为性子暴虐辗转多个福利院。 等再有记忆,就是在大街上流浪。 她遇到过不怀好意,要把她腿打折讨钱的人贩子,也遇到过,短暂心善不能生育的父母,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把她抛弃。 姜黎是十岁那年,被一个退伍的老人捡走,自此才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老头无儿无女,张嘴就骂人,提棍子就抽屁股。 但他会在夜里给姜黎掖被角,也会在她闯祸把同学打了以后,不分缘由为自己撑腰。 老头死后,姜黎被托付给他的老战友,这才一步步从基层部队走到王牌特种兵。 过去太远。 若不是昨天,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来处。 心情过于沉闷。 姜黎咬了咬牙,又去了一趟福运楼,拎了只烧鹅出来。 “你是林举人的夫人?” 迎面走上来个人,不是前几日期期艾艾的小姐又是谁。 姜黎瞥了她,以及她身后的两个丫鬟。 僵着脸直接无视。 “等等!” “我家小姐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 这丫头也是好本事,一张嘴就挑事。 让人怒气值飙升。 怎奈姜黎心情实在太差,压根不想搭理她们。 谁料想,她越不理,她们越来劲。 陈舜华走到牛车跟前,上下扫视着姜黎,似要把她从头与自己比到尾,自己全胜了对方不可。 “我打听过你,你姓姜,之前还给黄老爷做过小妾。” 第44章 婆婆要给他儿子报仇 陈舜华道:“林举人虽然眼盲,但我与他有情义在先,你不过是占了我父亲糊涂的先机,才能嫁给她。” “我今日来找你,已然是失了风度,我知林举人是受了你的蛊惑,才不肯与我主动。” 她运运气道:“你若是识相,就把正妻之位让出来,劝说林举人早日去我父亲那里提亲,来日我做当家祖母,也定不会苛责你!” 姜黎“……???” 这女人脑回路是拿犁耙勾的吧。 喝了多少假酒?但凡有一粒花生米,都不能说出这不像正常人的话。 怪不得,丫头也是那个死出。 姜黎眉毛拧成花,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只把陈舜华看的毛楞。 末了。 她一屁股坐上牛车,满脸嫌恶地看着,嘴唇轻启,喊了一声驾,瞅着陈舜华道:“你有病吧!” 陈舜华愣然当场。 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问丫鬟,“她、她说什么?” 丫鬟气愤道:“小姐,她说你有病!” 另外一个丫鬟也道:“小姐,她竟然敢说你有病!” 柳姑娘娘来打秋风的时候,村里人往她这里送草药的就不多,进了八月就已经基本没人往她这里送了。 姜黎花十两银子,把茅草屋地契买下来。 老屋扒了,她让人在院里一角搭了个茅草棚,简单住着,老房子一扒盖房工程正式启动。 姜黎不是工科出身,弄不出来太精巧的房子,对新房的要求就一个简单实用。 青砖红瓦的房子,村里没有,林之绪家房子一动工,村里农闲没活计的汉子全来帮忙。 不为别的,就为他家每日二十文现结的工钱,还有中午满满一大碗带肉的粗米饭。 盖房子的工头,还是之前给姜黎弄培育池那个。 有他跟杨胜看着,她放心不少。 老林家。 林赵氏从挨了顿板子,捡回一条命,整天病病歪歪,脏活累活全都干不了。 大儿媳还跑回娘家去。 林立涛李大安,自诩男人不干家务,家里脏衣服脏碗堆成山,引来一群苍蝇到处飞。 “爹,三儿哪里盖房子了!” 林立涛道:“我听说中午给工人的饭都带肉!你说他咋不给咱们送来点!” 林大安眯缝着眼睛,抽了一口旱烟道:“他都狠毒了咱们,巴不得离咱们远远的,还有他那个白家的媳妇,咋可能让咱捞到半点好处。” 林赵氏斜躺在炕上,两只苍蝇盯脸上,她跟没知觉似的,一声不吭。 “不行!”林立涛道:“这不行!爹,咱家现在都啥样了,林三自从娶了那个白家娘们,成天闹闹闹,连带着我媳妇都跑了!” “不行!” 林立涛起身往出走,“我必须得去看看,哪怕弄两块木料回来,也不能就这么拉倒。” 林大安瞧着儿子的背影走出去,他追着喊了一嗓子,“别忘了给我端一碗肉回来!” 林赵氏躺了一会,也不知想起什么,起身歪歪斜斜朝外走去。 林之绪家。 林立涛在工地上踅摸一圈,想伸手顺点东西走,全被从他进来起就盯着他的杨胜逮正着。 满院子工人,干的热火朝天,没半个人搭理他。 中午工人午饭的肉香飘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像模像样似的,走出院子,再从墙根底下绕回来。 棚子里,杨婶正做着中午的饭食,头也没抬,一转身功夫,灶台上就少了一碗猪肉。 “肉呢!” 她纳闷,“巧儿,你刚才看见这块放着的肉了吗?” 林巧儿低头扒拉灶坑里的火,傻里傻气地摇头,“我不知道哦……” “那是我记错了?” 杨婶摇头,继续干活。 不多会功夫,林巧儿抬头正好对上她爹那张,从墙根后头伸出来的大脸。 她瞪大了眼睛。 林立涛赶紧虎着脸,吓唬,“闭嘴!别出声!” 趁着杨婶注意里不在这边,他赶紧又顺走了棚顶挂着的两条鱼。 待偷了个过瘾,才满意离开。 “杨家弟妹……” 不远处走来个人。 杨婶看了好半天才惊讶道:“老林大嫂?我的老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林赵氏身形比赶上影子虚,她挤出笑来,“生了点病,这不是才好,听说我家三儿盖房子,我这个当娘的来瞅瞅帮帮忙!” 林之绪跟家里闹成那样。 她这个当娘的打头阵,功不可没。 这会知道林之绪是她儿子了,要来帮忙杨婶怎么想怎么不对。 都是一个村里住着,认识大半辈子了,也不好太不给面子,杨婶讪讪道:“老林大嫂,你儿子有个好媳妇,家里外头都安排的明白,这块没啥需要帮忙的。” “我瞧你脸色不好,快回家躺着去。” 她是想给林赵氏端一口吃的,怎奈这不是她家,她做不得主。 “没啥可帮的啊……” 林赵氏略显失望,“那我明日再来,明天再来看看……” 说完她也不墨迹,便晃晃悠悠走了回去。 “怎么神神叨叨的!” 杨婶嘟囔了句。 林立涛偷东西,连着三天没被发现,到第四天被杨婶抓了个现行,五大三粗的汉子,三番两次来偷肉,也不先磕惨。 被村民们一顿好损,再没脸往林之绪家靠近。 林赵氏依旧是每天都来,她也不多待,跟杨婶套两句近乎就走。 杨婶也根本没当回事,还当这老妇终于脑子开窍想开了。 林赵氏每天都来,等姜黎知道的时候,房子已经盖了一多半了。 那日她碰巧回来的早。 正热的满身汗往家赶,快到家的时,就见林赵氏手里拎着一只空碗,碗里还有些淡黄色液体。 极瘦的脸上,笑的狰狞可怖,“死!死!都给我死!” “都给我儿子陪葬!” 蚊蝇似的动静,听不大真切。 姜黎与她擦身而过,林赵氏眼底阴鸷宛如浓雾,盯着姜漓嘿嘿笑了起来,“小贱人……小贱人……这就下去陪我的儿子……” “立强,娘这就给你报仇……娘给你报仇了……” “老婆子,你说什么呢!” 姜黎瞪圆了眼睛刚一问,那老太婆就跟抽风了一样,拔腿就想跑。 第45章 婆婆下毒,险些害死一村人 被姜黎一把扯住肩膀,“你说什么?” “你要拿谁偿命!” 林赵氏顿时力大无比,挣脱开来,邪佞狰狞盯着姜黎,竖起双手,宛如索命厉鬼,“回家,你什么不回家?” 大病初愈,她站着都颤颤巍巍。 姜黎躲开,急问,“你到底说的什么?” 目光下移,林赵氏手里的碗仍在一旁,淡黄色的液体挂壁跟泥土混合在一块。 不好! 她扔下牛车,再不管疯婆子,径自冲进院里。 工人们端着饭碗,正要开饭。 “今个中午又给做了肥肉炖白菜!” 一人从怀里掏出空碗,“是啊,我吃饭能饱,杨婶,把肉菜盛这个碗里,我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儿吃!” “你小子还挺顾家!”杨婶笑呵呵,饭勺子还没落锅,一个人影冲将过来,挡住了她。 “姜黎?”杨婶诧异,“正好赶上吃饭,赶快盛一碗给你家三儿盛过去!” “不能吃!” 姜黎拧眉,“这饭不对!” “不对?” “哪里不对?” 工人面面面相觑,干了一上午活,就等这一顿。 哪里不对,姜黎说不上来,但林赵氏定然不会毫无缘由发疯,她道:“大家伙再等会,杨婶,你再做一锅新的!”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我跟你一起。” 午饭被打断,好好的肉菜一大盆,被扔在墙角,工人看了几眼没说什么继续开工。 林之绪家的中午饭,没啥花样,就是普通农家菜,菜园里有啥就做啥,要说有啥特别的就是姜黎每顿,都会放进去三斤猪肉。 猪肉在她家里没啥稀奇的。 主要是考虑着,工人们吃好了,活计上能干的快点。 “三儿媳妇,你家里的大白菜快吃没了。”杨婶道:“每天中午就没吃的了,我家院子里还有,明个我摘好了带过来。” “嗯,多谢杨婶……” 姜黎正低头处理着土豆,心头不安。 手上土豆没削俩呢,工头就冲了进来,满脸惊慌,“东家!不好了!外面……外面!” “外面怎么了!” 姜黎噌地起身,刚走出去,就见院里两个工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他们手边还扔着刚吃了一半的饭菜。 “这是咋了呀!” 杨婶一拍大腿,“我可是好好的做饭,没掺啥东西呀!” “杨婶,别慌。”姜黎蹲下翻开他们的眼皮,脉搏查看,“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 人群惊呼。 “抠嗓子,让他们把东西都吐出来!” “杨婶,你先在这看着,我去趟厨房!” 杨婶那见过这阵仗,一边点头一边说,“姜黎啊,要不要去喊一下你家男人!” 盖房子吵闹,白天林之绪不说书,基本都待在里正家里跟王浩一起。 “先不用!” 几步走进厨房里,从空间里取出灵泉水。 中毒那俩人已经把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眼见着人就要失去意识。 姜黎正要将灵泉水喂进去,李德仁拎着水桶从人群外头挤了进来,“喂水没用!这是卤水!卤水要命,得用浆子来解。” 言罢,他吩咐人掰开来人下巴,把乳白色豆浆灌了下去。 随着那俩人逐渐好转,众人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这个作妖的老婆子!” 姜黎咒骂了一声。 杨婶立马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我的老天,我说老林大嫂成天到厨房来打转干啥!这卤水!这卤水是她下的!” “有证据吗?” 下毒要人命是大事,李德仁喝道,“别瞎说!” “那哪是我瞎说!” 杨婶被吓的够呛,“厨房除了我和巧儿,根本没外人来,她今个端了一碗东西,我没仔细瞧,现在一想那不是卤水是什么!” “这老太太,她这是要干什么呀她!” 杨婶一席话,让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 方才……要不是林三媳妇拦了一把,他们这些人…… 不全都得死! 杨胜站在人群外头呆愣半晌,突然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不好!” 刚把人救回来,李德仁还没喘口气,就被杨胜吓了一大跳,“喊什么!” “那个……那个……” 杨胜脸色煞白,“李叔,弟妹,三儿他大哥,最近隔三差五来这里打秋风,光是他在灶台偷吃的,就被咱们逮着好几回!” “我上午的时候,还看见他在院外头晃荡……” 第46章 满身挫伤,被扔猪圈里,小举人悲惨的童年 “他会不会……” 众人齐齐色变。 李德仁大吼,“快去!还愣着干什么!” 一行人,呼啦啦冲到老林家。 院里头安安静静,看不见半个人影。 “林大安!” 李德仁喊着快跑进去,就见林立涛趴卧室门口,脸朝下白沫子从下面淌出来,指尖痛苦地扣着地。 而林大安则是斜歪在椅子上,情况没比林立涛好多少。 林赵氏盘腿坐在炕头上,面露痴态,“强儿,娘喂你吃好吃的!咱好好长大!比你大哥二哥长的都要高,都要壮实!” “强儿,娘给你和你二哥报仇了,把害死你二哥那个小野种,还有害死你那个贱人全都给弄死了!” “嘿嘿嘿……”林赵氏脸皮全都挤做一堆,抱着一团旧衣裳两眼血红,自言自语说不出的吓人,“儿啊,娘把他们都送走,让他们全去陪你们……” “你们高兴不?” 进来的村民全都被她这个样子吓到,她嘴里颠颠倒倒,听不出个数,姜黎却觉得不对,林立强不是老二,她怎么还说,林立强的二哥? 李德仁把豆浆给那爷俩灌下去。 又吩咐人找大夫。 折腾了一大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村民留下两个照顾炕上林大安父子,剩下的都被李德仁给打发走,姜黎站在屋里目光一直没离开林赵氏。 “李叔。” 忙的七七八八,姜黎寻了处无人地方问,“老婆子嘴里说的,林立强二哥怎么回事?是小举人的二哥另有其人?” 李德仁顿住,转而长叹,“这事说来话长。” 当年林大安两口子都在一户大人物家里做工,因是林大安嘴甜脑子好使,便跟着主子进了京城,他们两口子一去就十来年。 等再回来,就是带着林立涛兄弟俩,还有林之绪回来。 那时候,她就对林之绪非常不好。 经常把他往猪圈里一扔,两三天不管。 年幼的林之绪被饿的哇哇大叫,常常在夜里,吵的四邻睡不着觉,这时候林赵氏就会从屋里冲出来,不管手边有什么都会往他的身上招呼。 李德仁发现他的时候,小林之绪已经奄奄一息,满身上下全是挫伤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林大安拒绝了李德生把林之绪送走给别人家养的提议。 在李德生隔三差五的警告下,林大安逐渐管束林赵氏,他才得以慢慢长大,再大一点小林之绪,不跟村里的其他孩子在泥地里打滚。 而是跑到十几里外的私塾里偷听人家讲课。 教书先生可怜他聪明好学,免费教他,林之绪十三岁考上童生之后,才总算过上像人的日子。 李德仁回忆,当年他们两口子吵架的时候,好像是提过一嘴,林赵氏生林立强原本是双胞胎,不知怎地只活下来林立强一个。 林之绪不是他们两口子生的板上钉钉。 至于中间出了什么事情,让林赵氏这么恨林之绪那就不得而知了。 村里的老少爷们险些被林赵氏一勺烩。 出了这么大事,李德仁不可能不处理,但林赵氏精神癫狂,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的。 无论何种原因,工人是在他们家吃东西中的毒,姜黎一人给了五两银子,又逐个上门安抚一番。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盖房子的工人早早回家,院子里有些凌乱,姜黎自土路上往回走,夕阳下那拉长的影子,好像一直等在哪里。 只要夜色将晚他就会在。 林之绪孑然的身影盼着他的伴,年幼的孩子冲破一切苦厄桎梏,终将挣扎出来,把自己伪装成一片温润模样。 期待着有一人能紧紧靠在他身边,不再离去。 李德仁的话不断在脑中浮现。 姜黎脚步加快,待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仿佛一切归处都有了意义。 她轻笑着说:“怎么又在这里等我?” 林之绪摸到姜黎的手,笑的好看,“想等便等,没有缘由。” 林家父子中毒差点死了的事,姜黎没提,林之绪也一字不问,白天的那一场慌乱,除了让姜黎花掉十两银子,好似跟他们再没半点关系。 “小举人,你吃这个虾。”姜黎道:“这是从城北那头买回来的,味道可是比咱们南边的好呢。” 同一条河里的水产,哪能出来俩味道。 可姜黎不管,她就要这么麻醉自己。 林之绪点头,“嗯,娘子买的虾就是比平常的好吃。” “那你多吃!” 姜黎笑的像个痴汉,手上扒着虾眼睛盯着林之绪好看的脸。 肉麻的牙真疼呀…… 杨勇捧着饭碗朝林巧儿挤眉弄眼,想要找个共鸣,怎奈林巧儿是个傻的,压根不懂他啥意思,嘴边挂着米粒朝他嘿嘿傻笑。 “娘子,你也吃。” 林之绪又说,“家里事情多,你最近都瘦了。” 林三哥你根本看不到好不好,从哪知道三嫂胖瘦,杨勇简直就要听不下去了,皱巴着一张脸白眼快翻上天。 “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 杨婶走了进来,“到底是新婚,吃个虾还能吃出花样来。” “婶,你来了,吃了没。”姜黎面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要补异能,哪是跟小举人调情。 她让出个座位来道:“没吃在我这里吃一口。” 杨婶一把打掉杨勇,第四次抓肉饼的手,“老林家那边听说没?” “没。” 姜黎跟林之绪对那头毫不关心,她道:“那头又怎么了?” “嗨……”杨婶唏嘘说:“你公婆那两口子,家底厚实,滑头聪明,就是心术不正,要是他俩从小好好待三儿,日子哪能过程现在这样。” “杨婶,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林之绪出言打断。 杨婶嗨了一声,以为他不想让姜黎知道,她继续说:“你婆婆彻底疯了,不是见人就骂,让人赔命,就是看了小孩就抱人家当儿子。” “林大安和林立涛才刚好,李德生要把那老婆送到大牢里去,他俩也不管,还是大孙子耀祖回来说情,又给中毒那两家赔了点钱,这才没把你婆婆送走。” “林耀祖?” 林之绪了然一笑,“他倒是有孝心。” 林耀祖连他奶奶,快被衙门的板子打死都坐视不理,这个节骨眼跳出来说情,不是怕被林赵氏连累,日后考不了科举,耽误攀附城里员外家的亲事又是啥。 杨婶继续说:“老林和大涛,中了这回毒大伤元气,连家里的庄稼都没力气打理,你说他们也有意思,有那么多家底,就愣是不雇个人。” “非得舔着个脸左邻右舍,挨家求人帮忙,谁家没地里没活啊,帮一天一天两天到头了,没人帮了,你们猜怎么着?” 杨婶八卦起劲。 姜黎捧场,“怎么着了?” “他们把老林大嫂栓起来了!” “栓起来了?” 姜黎没明白。 杨婶道:“就是栓起来了,栓柱子上栓树上,像栓牲口那样,说是怕她在伤人……” 若是往常,林赵氏落的这么惨,姜黎肯定笑嘻嘻过去,看她一看,气她一气,这会却完全提不起兴趣。 思及林之绪的童年。 觉得她完全就是报应,便是再惨上一点也没觉得可怜。 林之绪的话本子,在城里引起一场小小轰动,他依托西游记,结合自己的,把故事脉络改了又改,终于定好第一版初稿。 他给话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终神记。” 终神记还没刊印,已经有许多书局老板去茶馆哪里打听口风。 效果达到以后,林之绪便把每日一场,改成三日一场,这就更加吊追故事老少爷们的心。 “小举人,你的书稿想托给哪家书局刊印第一版?” 胡掌柜因着书稿的事情,找了姜黎好几次,就怕林举人因为之前的事还记恨着。 林之绪说:“娘子是想让我与致远书局合作?” 第47章 画舫,黄员外猥琐找事 “嗯。”姜黎说:“我第一笔钱就是在胡掌柜哪里挣的,也是给介绍的草药生意,我……” “那书稿便交给他们刊印吧。” 林之绪道:“既是咱们受了恩惠,书局掌柜也换了,娘子放心,我没那么小气,不会拘泥小愁小怨。” 姜黎把合作的消息告知,把胡掌柜高兴坏了。 一省解元的名头何其响亮,何况林之绪因瞎眼中断科举的,可以说没有读书人不不关注。 文人最是相轻。 自认比他才学高的,想瞅瞅这人到底水平如何,才学不如他的,科举失利考不过他自然也要唏嘘一番。 瞎眼解元的名头一出,压根不愁销量。 更何况,他的书稿已经在城里掀起过一场小风浪。 话本子卖肯定是不愁卖,就是不知道会卖到什么程度。 终神记第一版书稿送到家,姜黎爱不释手,拿在手里不肯放下,林之绪坐在一旁温声道:“娘子,这么喜欢?” “喜欢啊!” 姜黎道:“这可是你的第一本书,怎么能不喜欢呢!” 她自幼飘零,青春期全在部队渡过,对于上学的印象只剩下调皮捣蛋了,像这种把畅想握在手中,变成文字广为流传的,她自然心向往之。 “这个我得好好收藏起来。” 她起身在家踅摸,临时住的茅草屋太破,找来找去,只能把书放在枕头底下。 想了想还觉得差了点啥。 “小举人,要不你签个名吧。”姜黎把摊开来,“好歹是第一本,纪念一下。” 她本不是矫情的性子,可遇到林之绪的事,心思都比往常细腻三分。 “好啊……” 林之绪笑道:“但我看不见,还得你来帮我。” 他的眼睛一日好过一日,虽距复明有很大差距,但囫囵个人影能瞧清。 “行呀!” 家里的书本,毛笔都在里正家那边,她找了一圈,索性拿起厨房烧剩下的一小节黑炭。 “用这个吧,毛笔我用不惯。” 她走进了,靠近林之绪身边,木炭放置林之绪手中,刚要握住,林之绪便道,“这样不方便,你别动。” 自来红袖添香,从来只有书生把佳人环在内,哪有女娇儿抱住男人的。 林之绪挪动身体到姜黎身后,将身体贴了上去,细碎头发剐蹭肩膀,呼吸落在耳朵上。 姜黎脊背有些发痒,忍下不适,说:“那写吧,写什么我来定!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 “嗯,好……” 细细震动,在后背衣料漾开。 姜黎稳了稳心神,带动林之绪的手,以简体字写下几个字。 写完了火速把话本子放回枕头底下,转头就出了屋。 只留下林之绪一个人在屋里无声低笑。 第三批珍珠送走,村里附近横河里的野生带珍珠河蚌,都快被姜黎弄光了。 她蹲在自家河滩跟前,手把河面拨弄的波光荡漾,“你们可快点长啊,再不长,河里的祖宗们就要灭绝啦!” 河岸上杨胜摆弄木板,晾晒装河蚌的网兜。 林巧儿蹲在培育池石桥上,拿了跟草棍在水里划来划去,忽地抬头,突然朝姜黎跑过来。 把姜黎吓个够呛,“哎,你慢点跑!别掉水里!” 林巧儿跟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指着姜黎身后喊,“婶婶!婶婶!船!好看的大船!” 怕她掉河里,姜黎等林巧儿跑到跟前才回头,就见一艘两层高挂满彩绸的画舫行在河中央。 上头丝竹绵绵,莺燕男人欢笑一团,不正经的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姜黎厌恶瞥了一眼,转过头,“巧儿,他们不好看,咱们不看啊!” 她拉起傻丫头转身就要走。 林巧儿眼睛还留在船上,忽地看清什么,喊了一声,“大哥!” 她使劲朝船上招手。 那画舫还真就划了过来。 “巧儿?”林耀祖朝下喊,“你怎么在这?” 他看了一眼姜黎,又说,“三婶也在啊,我跟朋友游玩到此,你们要上来一起吗?” 林巧儿高兴应道,“大哥!一起!一起!” 第48章 无数蚂蝗钻入黄员外伤口 画舫上一切都让她兴奋。 姜黎却拒绝,“不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哎,三婶别呀!”林耀祖不怀好意,“这船上还有你的老相识呢,怎么不上来叙叙旧?” “是吧,岳丈?” 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人,不是缺德带冒烟的黄员外又是谁。 那黄员外一口黄牙,像是这辈子没刷过,肥硕的身子尽显笨拙,丑脸就差把猥琐俩字刻上去。 “还真是你!” 瞄着姜黎的眼睛,满是兴奋,黄员外道:“好歹也是夫妻一场,小娘子上来不?” 姜黎心头的火窜了又蹿,恨不得立刻拧下他的脑袋来。 见她目光不善,黄员外不以为然,“哎对了,我听说你又二嫁了,下家好像是那个瞎了眼的举人?” “啧啧啧……”他摇头,搂过来一个青楼女子的腰,又揉又掐,“真是个没福气的,要是跟了本老爷我,吃香喝辣什么没有,咋还跟个瞎子过日子,吃糠咽菜种地喂猪,犯得着么?” 姜黎的忌讳,这人踩了个遍。 她心里的怒火都快炸了。 林巧儿却说,“婶婶!玩!上船玩!” “玩什么玩!”姜黎头次凶她,“也不看看船上都是些什么鸟兽!别看了!咱们回家!” 说着拉起林巧儿就走。 人对于没吃到嘴的东西,总是惦记,又是满肚子坏水的男人对女人。 黄员外瞧着那远去的身影,舌尖定了定上颚,对林耀祖说:“姜家丫头嫁了你三叔,你怎么不早说?” 林耀祖觉得冤,他分明才学聪明都是一流,偏偏从小到大都活在林之绪的阴影下。 谁无端端会提起一个自己厌恶至极的人。 再说他早忘了,新进门的三婶跟黄员外还有过纠葛。 “岳丈,小婿以为我那三婶坏了您的兴致,你不喜欢,就没再提。”林耀祖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善良大义是一点没学到。 坏水倒是学了满肚子,他道:“岳丈您要对我三婶……这个事,我可以试试。” “你试试?” 男人娶小妾就图个乐呵,黄员外还对那姜家丫头的满头血心有余悸,“那你可得上点心,驯服烈马是有意思,要是踢人那就没劲了。” 却说姜黎这头。 她下了河滩就把林巧儿给杨胜看着。 自己绕路从树林里一路跟着画舫,直到大船停靠码头。 画舫里妓子老鸨一大堆,先下船的当然是黄员外。 两个小厮从前头接引着他,生怕他肥猪似的身体砸水里,后边林耀祖护着,阵仗大的跟上身怀龙种的天潢贵胄了。 就在他一只脚马上踩到最后一阶木板的时候。 小厮也不知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妈呀”一声,身型一晃,肥猪差点没掉水里。 惊呼一声高过一声。 水底下咕噜噜霎时间跟开了锅一般,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往上涌,一条条黑色带红色斑点的水蛇,顺着木头台阶就往上爬。 林耀祖顿时吓的魂都没了。 黄员外吓的哇哇大叫,扯嗓子没喊几声,整个人咕咚一声掉进了水里。 众人七手八脚,想把他往上拉,却抵不过水长虫蔓延的速度。 不过一会的功夫,画舫下船处就全铺满了浑身扭动的水蛇。 幸好,距离岸边几步距离。 受惊人群把黄员外往河岸上拖,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直拽的黄员外吱哇乱叫。 可河里的东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奔着黄员外而来。 不光水蛇,水里还迅速爬出来其他东西。 漆黑麻乌,腿脚无数,移动的速度好像受了什么邪术驱使。 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本来还顾忌着黄员外的人,撒腿就跑,再不去管他。 那从河里爬出来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密密麻麻的青黑色河蟹。 打眼看上去根本辨别不清个数,得有成千上万。 水蛇无毒,光是看见一条就吓人的了,更别提是一群,还有数不清的螃蟹层层叠叠的往黄员外身上盖。 不多时功夫,肥猪似的身体已经被黑色取代。 他整个人都被水下生物埋住,只剩下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大约一里以外,姜黎满头是汗,盯着那团黑影,薄唇轻启,“吃了他!” 岸上的人都被这一幕吓的说不出话来。 便是一辈子在船上最有经验的船夫,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反映过来,举着火把赶紧过来救人! 但凡动物没有不怕火。 蛇和螃蟹都被驱赶走后,黄员外就剩下一口气了。 众人围了上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黄员外竟是被啃掉了半张脸,身体到处是流血的窟窿,肚子大腿最有肉的地方都被啃剩下去一般,手指脚背明晃晃露出白色的骨茬。 可这还没完。 身为准女婿的黄员外头号舔狗,还在他数不清的伤口上,发现了疯狂扭着身躯往里钻正在吸血的蚂蟥。 第49章 姜黎驱使水下生物:吃了他! 林耀祖受不住刺激,直接吐了出来。 一旁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 一时间河岸边呕吐声不断。 姜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拿出空间里的灵泉水,猛地灌了一大口。 本不想对你这么早下手。 谁让你主动上门作死! 先撩者贱! 一次性驱使这么多水下生物,还隔着距离,姜黎虽说很累,但心情很好。 没有牛车。 她悠哉走在大街上,嘴里哼着小曲。 哼着,哼着,就跟一旁敲榔头哼调调的,挑货老头跑了:“清早起来去拾粪,回来不见我女人~” “东院找罢我西院找~” “南院找罢我北院寻~” “恁女人是不是跟人家跑~” 姜黎跟着老头哼着哼着,就走到了福运楼门口。 正碰上胡启祥送江叙平出来。 “嫂子?” 江叙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林之绪媳妇咋还跟乡野村妇,唱一些俗曲。 姜黎脚步一顿,笑了,“胡叔,江公子这是在福运楼用饭?” 江叙平以珍珠在玉屏记哪里撬开一个角,趁势用上了自己在漕运一切能力,把南来北往的商路疏通一番,他来胡掌柜这里自然是谈生意的。 “是啊,吃口饭,正好跟胡掌柜有事情有说。” 江叙平说:“嫂子,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是珍珠增产了?” “一些小事情。”姜黎摆了摆手,不把话题往珍珠上引,反而问,“玉屏记的草药,这边很快就会出了,到时候还要再麻烦你了。” 但每月过万的珍珠交易,江叙平从没问过来处,他只是口头打探,也没指望得到真话,“草药的事,嫂子放心,错不了。” “那就成!” 正说着,姜黎跟前冲过来一个人影。 不由分说,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 “恩人!” “多谢恩人,葬了我娘!” 咚咚咚三个头下来,姜黎这才看清地上的小叫花。 她把人扶起来,“举手之劳,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不!得谢的!”顽儿道:“要不是恩人全了我娘的体面,我娘……” 他面露痛苦说不下去,想是还没从丧母的悲痛里走出来。 姜黎没救他娘的命,只是拿些银钱让他把他娘下葬,也不是有心为善,她道:“小孩儿,你娘没了,你有手有脚,与其讨饭倒不如找个能给吃的地方,学个手艺。” “我还有事情,你先自己去玩。” 那叫顽儿的小叫花,觑了两眼,姜黎和跟她交谈的两个身着有钱的俩男人,跪下又磕了俩头,转头跑了。 “嫂子真是心善。”江叙平道:“这世道太乱,纵然他想找个能容身的地方,就算是不要钱恐怕也是难。” “是啊……”胡启祥叹气,“听说上面那位。” 他手指了指天,“还修什么皇级观,各地的赋税因着这事都要往上加。” 古代昏君无数,现代史书电视剧常讲。 姜黎却是逐渐感受到,苛捐酷吏带来的民不聊生。 “王庭一党横行朝野,无人敢管,今科学子有多少还没考中进士的,就先投了他的门下。”江叙平悄声说:“早听闻,进京述职官员,不去吏部报道,先去九千岁府上送银子。” “人言道,苦读十载为黎民,若是连读书的年轻人都这样了。” “这大宴江山算是彻底烂在根里了。” 对于这些,姜黎并无触动,她在意的只有自己,还有一个朝夕相处的林之绪。 大柳树村的草药老早就不往她这里送了。 吴州城不小,但那么的草药数十家药铺总送,也用不完,渐渐收草药的价格开始往下降。 从一开始的五十文一斤,降到三十文,二十文,再到后来干脆彻底不收了。 一个夏天,村里家家户户因为卖草药,挣了不少钱,就是少的也得挣了十多两,这可比种地强多了,更有甚者连冬小麦都没种,直接拿口粮地种的草药。 药铺不收,这下彻底麻爪了。 一时间村里人人愁云惨淡。 姜黎依旧每天赶着牛车在村里,进进出出,路过村民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渴望,又心虚不敢上前搭话。 牛车正要走到老林家门口。 就听里头哭叫一片。 老远看去,林赵氏发起了狂,揪着林大安的头发猛进扯,把老头子扯的举拳头就往老婆子身上落。 林赵氏被打了更加癫狂,过了一辈子的俩人缠在一起扭成一团。 林立涛似是早就见怪不怪。 捧着饭碗蹲在门槛上,该吃吃,直到他爹喊了一嗓子,“大涛,你他娘的聋啊!还不赶紧进来拉开她!” 林立涛这才慢吞吞挪动屁股,走进屋拉开。 “哎呦,你瞅这一天不够他家闹的!” 大树根底下婆子感叹,“就雇个人把林大嫂看起来呗,也花不了几个钱。” “哎呀,你说啥呢,林大安把钱当命,他能出那个钱?” “要我说啊,这家的男人就林三一个好的,还瞎了,剩下的还不如咱们女的。” “林家大儿媳倒是有良心,可咋了,还不是看她男人连老娘死活都不管,直接回娘家不回来了。” “我听说呀……周铁匠家正商量着,要合离再找个上门的呢……” 树根底下叽叽喳喳,姜黎牛车一过来霎时间安静。 几个老太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往她身上瞄。 还是那个脸皮厚的段大娘第一个开口,“三儿媳妇上城里啊!” 姜黎点了点头,“嗯。” “咱们村里还得是三儿媳妇有能耐。”段大娘一改口风,“自打人家嫁进门,瞅瞅那钱挣的,大房子盖的多像样!” 她眼带精光,“三媳妇,你家里草药生意还做不?” 姜黎就知道这老妇人不带没话找话的,她道:“做!” “还做?” 段大娘直接站了起来,连忙问,“真的假的?草药还收?” 其他老婆子也聚精会神盯着姜黎。 就见姜黎冷眼看过来,淡淡道:“不过不收你们的。” 第50章 新房落成,小举人拿出巨额稿费! “什、什么意思?” 段大娘正想再问。 姜黎不搭理,直接赶着牛车离开了。 早在柳姑娘家闹事后,姜黎就让她联系了吴里正,透露出她要收草药的消息。 不过这次签订的契约是死契。 所有的种的草药,全都要送到她这里来,整个小柳树村,但凡有一户送到旁处去,小柳树村的草药她就全都不收。 不光如此,还要赔付从她这里赚的十分违约金。 重金之下庇佑莽夫,重压之下无人敢耍小心思。 她之前早都想到,草药这东西会出纰漏,任谁都能弄来的东西,城里还有那么多家药铺收,就算签订了契约又有什么约束力。 姜黎的大房子封顶盖好,好不气派,横着的五间大瓦房,三间是她跟林之绪住的,另外来两间是林巧儿的。 正房东侧是仓房两间。 西侧一间厨房,一间浴房。 院外头的篱笆被快两米高的砖墙取代。 站在院外就算踮着脚,也瞧不见院子里头。 新房落成,姜黎拒绝了李德仁想办酒席的提议。 一来草药事情矛盾着,二来她也懒得张罗,每天送鱼温养珍珠再操心草药,她都快要累死,还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娘子!” 林之绪递过来一张红封。 “这是什么?”姜黎捏了捏,很薄。 “你打开看看?” 他话音里带着愉悦。 红封打开,薄薄的一张纸上头盖着官府大红印,不是银票又是什么。 “一百两?” 姜黎吃惊,“这是……你的稿费?” “是第一册的稿费分成。”林之绪道:“第一册卖了三千本,这还是徐州和附近州府的,这一百两五十两是第一册稿费,剩下五十两是加印还有第二册的定钱。” “三千本!” “一次就卖了这么多?”姜黎不可置信,她感叹,“果然是文化人赚钱快!” “也不全是。”林之绪说:“许是因为我这个瞎眼的解元比较出名吧。” “呸呸呸,怎么又这么说自己。”姜黎不赞同,“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但书里的真才实学可不是假的,小举人,别灰心,等你眼睛好了,他们都得仰望你,再没人敢看你的热闹。” 眼睛复明只是时间问题。 书稿缘何卖这么多钱,林之绪心里明白,但听姜黎这么说心里还是高兴。 “家里盖房子用的全是你的钱,正好房子盖好了。”林之绪说:“这钱娘子你拿去添置家具,买什么都你说了算。” 银票轻飘飘,拿在手里却沉甸甸。 她那过万两的每月收入,是依仗异能,林之绪一个瞎子赚一百两,那可太不容易了。 “这么多钱全给我?” 心里无端甜滋滋的,姜黎笑着问。 林之绪俊颜温润,像靠近,却只在她指尖捏了捏,“嗯,全给你,早先就说过,我赚的钱全都给你!” 林三媳妇说要收草药,村里人都跟着挂心,可来来去去问了好几趟,人家压根不搭理。 直到,隔壁村的村民,背着箩筐,赶着牛车到了林之绪家门前。 村里人彻底炸了锅。 她姜黎不是不收草药了,而是不收村里人的了。 第51章 草药风波,赔八百两银子! “你们不能走!” “对不能走!把卖草药的钱留下!” 村里的人扛着锄头,拿着家伙事把隔壁村前来送药的人堵住。 “你们干啥!” 草药这事一般都是女人在弄,小柳树村也不例外,前来送草药的基本以妇人为主。 大柳树村人,家家户户囤积了一大堆草药,正愁没有销路闹心呢。 她林老三媳妇竟然放着本村的草药不收,转头收了一直不对隔壁村的。 大柳树村人彻底怒了。 两帮人你推我搡,没多一会就混成一团,彻底分不清谁是谁。 李德仁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费力好大劲才把混战到一块的人给拉开。 “干什么呐!翻天!造反了啊!”李德仁一声爆喝。 “里正你来的正好!” 段大娘第一个冒出来,“他们这些人来咱们村抢钱,赶紧把他们送到官府去!” “对对!他们就是来咱们这抢钱的!” “凭啥把草药弄到咱们村还钱,我们家里还一大堆呢!” 说起这事,李德仁就脑仁疼。 当初村里人想卖卖草药挣钱的时候,跟姜黎好话说尽,现在事情搞砸了,又开始蛮横不讲理。 “你是这个村的里正?” 一个妇人被挠成了花脸,她气哼哼地道:“你们村人还有没有王法,咱们往举人娘子哪里送草药是说好的!签了契约的!” “他们凭啥不让我们走!” “凭啥打我们!” “对,凭啥打我们,欺负我们小柳树村没有人是不是!我这就回村去喊人!” 两个村子早些年打过多少回架,李德仁要是让他们回去喊人,那非得出人命不可。 “等等!” 李德仁道:“今个这事是咱们村的人做的不对,我给你们赔个不是,你们家里都有事,既在咱们村举人家里挣了钱,就先回去吧!” “那哪行!” 挑头妇人道:“我们送草药可不是来一天两天!要是每天都这么闹还有完!” “你们还想天天来!做梦!现在旧的把钱给我们吐出来!” “闭嘴!” 李德仁横着眼睛,怒气难压,“想干什么!造反啊!” 他一嗓子下去,村里没人不怕。 段大娘道:“里正,这事你得给咱们做主,他林三媳妇凭啥戏耍我们!不收咱们的草药也就罢了,凭啥转头去收隔壁村的!” “对,你是里正,你得把事整明白了!” 隔壁村妇人也道:“不把事整明白我们不回去!” “对!我们不回去!” 李德仁带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来家里的时候,姜黎正跟吃药费劲的林之绪磨洋工。 “娘子,把药放这吧,我一会就喝。” 林之绪把身体转过去,故意找话题跟王浩聊天。 这场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王浩眯眼笑着不吭声。 姜黎扳过来林之绪肩膀,“不行,药凉了影响效果,现在就喝。” 正说着,吵闹声入耳。 “娘子,外头是有人来了吗?” 姜黎一抬头,就见自家院子门口围了呼啦啦一群人,她道:“你先把药喝了,我出去看看。” 她出去后,王浩道:“好像是你们村的里正,还有隔壁村你们的人。” 林之绪端起药碗喝下去,半点没费劲,“王浩,扶我出去看看。” 姜黎从屋里走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人群,“李叔,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德仁气道:“还不是草药的事闹的,这帮人不让隔壁村的人走,要你给说法。” “说法?” 姜黎道:“我本本分分做买卖,给说法?给谁?用得着么?” 她问的理直气壮。 村里人说不出话。 还是脸皮比城墙厚的段大娘先说:“三儿媳妇,没有你这么干事的,先前不是收村里的草药收的好好的!” “怎地突然就不收咱们的了,改收隔壁村的!” “你这是啥意思!不想在村里待了是不!” 好一个臭不要脸,倒打一耙。 “我收过你家的吗?”姜黎压根不怵,她淡淡道:“大柳树村是你的?你算那颗葱?我待不待你说了算?” 卖草药一开始,姜黎就放话点名不收段大娘家的。 她家的草药还是,死乞白赖跟其他人家学来的。 上城里其他药铺卖,也是她挑的头。 段大娘被噎个正着,卡巴卡巴眼睛,没理辩三分道:“那怎么了!这伤害的是全村人的利益,我是代替他们说话!” 姜黎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李叔,你可看见了。” 她道:“先破坏契约,往城里其他药铺送药,搞坏行情的是他们,现在撒泼不讲理的也是他们。” 提起这事李德仁就觉得没脸。 他气的肺都要炸了,指着段大娘的鼻子骂,“段老婆子,你给我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咋就不能说话啦!” 段大娘怕里正,嗓门弱了下来,“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村!” “还说!”李德仁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老早就上手了,“事不都是你挑出来的!不好好忙活地里的活整天乱嚼舌根!” “你要再多说废话,我让你家男人把你休了!” 一提休了,没有女人不怕。 段大娘闹了个没脸,悻悻地往后退,“干啥休我呀……我儿子都生了俩……” 李德仁白了她一眼,转头对姜黎道:“三儿媳妇啊,这事弄的太不好看了,都是村里的人没见过钱,没做过买卖。” “你看能不能原谅他们这回?” “草药还接着收?” 他话音刚落,隔壁村的人立马不干,刚要吵闹。 被李德仁怒喝了回去,“这是大柳树村,再闹就都滚出去!以后一步别踏进来!” 姜黎目光淡漠地划过一张张气哼哼的脸。 她道:“不收。” 村民刚要着急,李德仁赶紧摆手,“姜黎啊,我知道你能耐大,给李叔个面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要是生意上允许,就给他们个机会,哪怕少收点呢!” “叔,让他们给你道歉,重立字据,你看行不行?” 李德仁平日里对她跟林之绪多有照拂。 他都这么说了,姜黎自然不能强硬到底,半点面子不给。 她道:“李叔,这是你来说情,我把话摊开来讲,我原本在城里是有些路子卖草药,但现在城里药铺的路子,已经被他们搅合黄了。” “原先跟我合作的草药铺,也不收我的了。” “连、连你的都不收了?” 村民刚有人插话。 就被李德仁给瞪了回去。 李德仁道:“那小柳树的呢?是你新联系上的买家?” “嗯!”姜黎说:“这次的事,我可以看在李叔的面子上接着收村里的人草药……” 村里人听姜黎松口,刚要喜笑颜开。 就听她继续道:“但是,这次签的契约是死契,契约内容我来定,如要违反要赔付我所有的草药损失!” “所、所有的?” 村民压根不知道姜黎卖草药挣了多少钱。 就知道她买下河滩花了八百两。 姜黎道:“没错,就是我卖草药的所有钱,八百两,这回村里有人草药另卖他人,就要赔付我八百两银子。” “谁私卖谁赔。” 第52章 皇帝修道 “如果觉得可以,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 八百两! 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钱。 村民们一下子犹豫了起来,纷纷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这时林之绪走了过来,“娘子,李叔。” “之绪啊,你在家!”李德仁难为情道:“看今个这事闹的。” 林之绪虽然瞎了,但人家好歹是举人,那是他们草头老百姓可比的。 村民们顿时脸色讪讪。 不多会,就有人开嗓,“我同意!我同意签契约,我家的草药本来就没卖给别家多少!” “我信得过林三,信得过咱们村的举人老爷!” 有第一个人挑头,就有第二个。 大多数村民点头以后,李德仁便把隔壁村的人全都打发走。 正要回家里取笔墨。 林之绪却道:“李叔不用再跑一趟,笔墨我这里就有。” 他声音不大,却蕴含威严,“我娘子做村里人的生意,本是好意,却不想出了这么多纰漏,也是我的责任,没把事情讲清楚。” “这回的草药契约,不用我娘子的名头,就用我的吧。” “用你的?” 姜黎李德仁同时一愣。 林之绪是举人,跟举人签订契约,那约束力可不比八百两少。 士农工商。 要是被林之绪告上衙门,不管有理没理,最后吃亏的都是他们。 草药契约改跟林之绪签,不少村民打了退堂鼓。 只有少数几个老实本分,相信林之绪人品,不在意那么多的,当场就签了契约。 闹事过后。 一连几天,林之绪家里都来人不断。 私印刚落完一张契约,送人走后,林之绪道:“娘子,我没把八百两写上,你会不会在意?” “不在意啊!” 姜黎道:“我只是好奇,不是有个说法,官不与民争利,你怎么突然要替我签契约?” “我有两处考量。”林之绪道:“一来是村里的人,短视欺负到你的头上,我必须得护着。” “二来……” 他顿了顿,“我也有私心在这件事上。” 姜黎问了他什么事,林之绪却不接着往下说了。 涿州府衙。 “好看!好看!” 李永年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捧着书本直拍大腿,“怎么会有人把神仙妖怪的话本写的这么有意思!” 傅承庸手里也有一本,他捋着胡须道:“初看的时候,就以为是市面上的书生和精怪什么的,哪想到,越往后翻越惊艳。” “李将军,你可知道这是话本是谁人所写?” 李永年俩眼睛还定在书本上,头也没抬道:“是傅大人的故交?” “不是!”傅承庸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但跟咱们有渊源。” “不认识,有渊源?” 李永年目光探寻,“是谁?” 傅承庸道:“正是你我恩人的丈夫一个瞎眼举人所写!” “她是女的?”李永年惊诧万分,不可置信,“救了你我的人竟是个女的,竟然有女人有那么好的身手?” 李永年上次重伤之后,一直在军营养伤,这才刚见好行走自如,就赶紧来了傅承庸这里。 傅承庸道:“期初我也不相信,还是我托你的人送信回来说是女的,我才知道。” 王庭派出去的都是东厂最精锐的番子。 就连他都中了暗算,险些丧命。 那人把人全料理了不说,还毫发无损。 “傅大人,这么说想必是把救命恩人的底细查清楚了?”李永年五官硬朗,神色威赫,举手投足自带睥睨之气。 傅承庸就知道,行伍出身的人,绝对身手拔群的人绝对感兴趣。 他道:“查清楚了,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娃娃,阴差阳错嫁了今年的吴州解元。” 他把姜黎林之绪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李永年听完了,感叹道:“世上竟有如此奇人,能一朝改变本性,还多了摄人的身手。” “还有那个林举人……”他顿了下说:“他的眼睛当真就没办法治了么,此等人才埋没乡野实在是可惜。” “眼睛能不能治,这要看天意。” 傅承庸道:“但这个林举人,可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他抽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周阁老的亲笔书信,让我派人留意着那位瞎眼举人。” 同一时间京城。 皇宫西苑。 身着道袍的中年人,一动不动保持原样三个时辰。 手里书本看了又看。 “奇啊!他讲大道三千,一朝得势便可生杀予夺,横行无忌!”他道:“偏偏一个通天本是却在一个猴子身上,猴子不同人情,可不就得被礼法约束。” “可不就得被皇权压制!” “陛下,臣也觉得不错!” 周敬虔立在一旁道:“陛下,这才是第一册,等第二册出了,老臣再拿给陛下看。” “什么?” 皇帝萧衍皱眉,“老师,您这可就不对了,怎么才是第一册就拿给朕看。” “如此精妙绝伦的故事,堪堪只看了个开头,你这不是让朕存心惦记呢!” 萧衍眉目舒朗,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周敬虔眼眸一动,笑道:“陛下,老臣也是看完了,觉得实在太好,才拿给陛下看的,是老臣思量不周了!” “老师,说的哪里话。”萧衍问道:“不知这故事是何人编纂?” 第53章 被掳走? “陛下别急,这才是第一册。” 周敬虔道:“老臣看这故事,沧海缥缈,仙班无数,怎可能是几册就结束,这话本是何人所写,容臣慢慢去查。” 出了皇宫。 周敬虔的学生罗山,与他碰头道:“林之绪人还在吴州,眼睛能否有机会复明尚未可知,老师这样做是否太冒险了?” “无妨。” 周敬虔笑笑说,“我只是给陛下拿了个好看的话本,何曾提及吴州解元名讳半个字。” “铺路搭桥,他的命数还得自己来挣,我只是开个头而已。” 罗山转念一想也是。 只是一册话本而已。 皇帝看的深了必然探究背后之人,若是不感兴趣,权当哄修道炼丹没正事的九五至尊玩了。 却说,吴州这边。 草药事情彻底落地。 林之绪在当地赚了不少名声。 乡野里种地的人,都赞他就算瞎了,还不忘相邻,带动一方穷人致富。 而附近几个州府的读书人同样震动。 他林之绪,科举绷断致此。 仍旧志向毫不落下,竟书写出了这么荒诞离奇又发人深思的故事。 这可谓是,曾经真龙飞过天,怎甘愿落得凡土脚下泥。 新房子盖好,晾干潮气。 她在城里木匠那里订的家具也打好了。 一水的黄花梨木。 她跟林之绪三间房,外间做他读书的书房,书房按照姜黎的设计,打了书架博古架,还有一张五尺长的案几,足够他跟王浩两个人用。 穿过书房才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大梨花木床摆在那里,床头精细雕刻玉兰花,两侧各配了放妆奁的抽屉,光是看上去就让人喜欢的不行。 隔壁那两间房。 姜黎不知林巧儿会在他家住多久。 女儿在人家快三月,林立涛跟没事人一样,不闻不问,好像老婆跑了女儿也不是自己的。 林巧儿的闺房,姜黎多少也用了点心。 床比他们的小了一些,屋里衣柜箱子就是用来当陪嫁都够了。 “婶婶,好看!” 林巧儿盯着衣柜里,姜黎给她新作的几件衣裳,扯着她兴奋叫嚷不停。 “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姜黎温言道:“一会换上给婶婶看看!” 带着林之绪把新家摸了个遍。 林之绪虽看不见,但靠想象也知道了个大概。 “姜黎,辛苦你了。” 这是他少有的叫姜黎的名字。 “是有点累。” 姜黎实话说:“等等吧,再等等,你眼睛好了,咱们也雇几个丫鬟回来,伺候你让我歇歇。” 她说是等林之绪眼睛好了,再歇着。 但二人心里都清楚。 林之绪复明的日子不说遥遥无期,时日也不会短了。 八月底,江叙平借着姜黎取珍珠借款的由头,在福运楼摆了一桌,庆贺他们换新房。 “这下面闹腾什么呢?” 姜黎朝楼下看去,就见官府的差役驱赶街边两侧的摊贩,态度极其恶劣,上手打砸偷拿货物,恶事做尽。 要饭的花子跑慢了两步,都要被他们踹上好几脚。 差役身后,还有一大群家丁样的人,拎着水桶扫帚沿街又扫又洒,赶上天王老子要来的架势。 王浩、柳姑娘、林巧儿也都被吵闹声吸引。 胡启祥面露不悦,嗤笑一声,“是知府大人的嫡女三日后要出嫁,听闻是嫁了吏部即将告老的三品官。” “告老?” 姜黎想起那个奇葩小姐分明十六七的年纪。 “那得多大岁数?”她问。 胡启祥道:“快要作古了吧。” 人道七十古来稀。 作古?那是多大岁数!那不就是快死了吗? 他这么说,姜黎立刻又想起来,黄员外那个老不死的。 虽对那个脑回路又坑的小姐,没啥好印象,但也不免唏嘘,“陈知府还真是不一般,舍得把女儿嫁给个老头子!” 江叙平道:“吴州陈知府,坐镇本地十几年,位置半点没动,现在州府的府台换了人,还是跟大太监王挺不对付,被赶出京城的。” “新任府台大人,以刚正耿直闻名。” “有他在上头压着,陈知府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头,想来他也是被逼急了吧。” “对了,另外一件事你们听说了吗?” 胡启祥问,“你是指……” 江叙平叹气道:“世道不稳,朝廷又苛加赋税,最近又多了个寒衣税,把原本的布匹税从两成加到四成,简直不人活了。” “寒衣税?” 姜黎不大明白,“是布匹商人的利润没有了吗?” 胡启祥哼了一声,“那哪能啊,是给买布匹的老百姓加的!” 眼下夏末秋初,天气冷下来,说入冬就入冬。 气候暖和的地方还好说,老百姓买不起厚衣裳,数九隆冬的那不是要人命么。 胡启祥接着道:“何止这一样,年初发大水附近几个州府皆有遭难,还没到冬天城里的流民就到处都是,要是入了冬,要饭的百姓越聚越多,还不闹出事情来!” “城里最近好些地方,开始丢孩子,不是太小的,而是过了十岁的少男少女,陈知府对此充耳不闻,反倒有闲心大操大办嫁女儿!” 江叙平骂道:“他可真是把昏官俩字做的彻底!” 城里的确一天比一天乱。 姜黎听了暗自心惊,暗想,入冬以后能不来城里就不来。 江叙平胡启祥议论城里的事,义愤填膺,反观林之绪只是全程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出了福运楼。 姜黎去后院套车,再回来门口,林之绪却不在。 “小举人呢?” 王浩一脸尴尬,表情十分难受地说:“在两洞桥那头。” 第54章 城里人贩子出没,开始丢小孩 两洞桥? 林之绪视不能见,姜黎不放心,还没等王浩拦着,她人已经朝两洞桥去了。 吴州靠水。 虽支流主干离城里甚远,但到底地势偏低,城里修有两条沟渠供居民洗衣吃喝用。 木筏小船,不时在桥洞下穿行。 河岸边,青砖白瓦房子连成一片,不时还能听见勾栏丝竹绵绵。 细雨飘起,倒有些婉约意境。 林之绪站在桥上,俊脸绷着,“我已成亲,陈小姐,你也马上出嫁,你我私下见面于理不合,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娘子还在等我,就先失陪了。” 陈舜华日夜盼着与他见面。 几次主动都被林之绪无情拒绝。 这次还是她让家丁胁迫他来。 陈舜华面露落寞,“林举人,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不可能!” 林之绪漠然道:“此等逾矩的话,还请陈小姐慎言,如果你胁迫我来就是说这种话,我实难奉陪。” 太绝情了。 陈舜华怎么也没想到,她日夜倾心的人,竟然没把往心上放半点。 但让她嫁行将朽木的老人,她怎么能甘愿。 “林举人……” 陈舜华心里另有一番注意,她朝丫鬟使了眼色,丫鬟立刻会意,朝桥底下看了看,然后点头告知可行。 桥上桥下的人,都被陈家家丁赶了个干净。 林之绪不知情形如何,手却也牢牢扒着桥上栏杆。 “林举人,我心中爱慕你,其他男子再难看在眼里。” 陈舜华一步步靠近,一股香气袭来,她咬牙往那朝思暮想的怀里扑。 可林之绪,仿佛顷刻间复明了那般。 身体轻巧地躲了过去。 他震怒片刻,冷静下来,“陈舜华!你自重!” “你反抗自己父亲不得,是要当着城里这么多双眼睛下,与我不清不楚!好摆脱亲事!” “你自己落得解脱!” 他脑子转的快。 把陈舜华心里想的猜了个干干净净。 可有一样他低估了,陈舜华不光要摆脱那门亲事,还想这辈子跟林之绪绑在一起。 “是又如何!” 陈舜华狰狞,“你娶的乡野女人我见了!她野蛮无度毫无家教!品貌家世哪里比的上我!”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连乡野的丫头都能嫁得心上人,她堂堂知府小姐,却要嫁给个比自己爷爷都大的男人。 陈舜华越说越激动,不顾一切似的飞扑了过来。 林之绪脚下灵活的好似不像瞎眼的人。 他伸出手去,二话不说把陈舜华一把推倒。 自己照着眼前模糊的影子,摸着桥上栏杆快速往下走。 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住。 “让开!” 林之绪怒喝,隐匿十几年的暴虐和怒气一朝上脸,宛如蛰伏山林深处的幼年雄狮。 家丁被他骇人的神情震慑。 僵住一瞬,不得动弹。 林之绪趁着此间,赶紧往下走,却不想结实撞上一个人。 “陈舜华……” 林之绪咬牙切齿。 却听面前人开嗓,带了几分焦急,“小举人,出什么事了?” 听见姜黎的声音,林之绪心顷刻间落地。 他还喘着粗气,“娘子,没事,我们回家!” 他说没事,但显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以往熙攘的桥上没有半个人影,独留二八年华倩影一个。 姜黎冷眼睨了她一眼,扶着林之绪就要离开。 陈舜华丫鬟跳了出来,“慢着!谁让你们走了!我们家小姐话说完了吗?” 半大丫头,看上去也就林巧儿那么大,发面饼似的脸,不好看也满是刻薄鄙夷。 姜黎冷觑了这丫头片刻。 转头看向桥上的人,冷声开口道:“我们就是要走,你待如何?” 陈舜华银牙咬碎,瞧着桥下紧密贴着林之绪的粗野女人,心中恨的发疼,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却羞耻的一个字说不出。 她说不出,她的丫鬟可不管那些。 “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堂堂知府大人千金。”丫鬟底气十足,她还不算缺心眼找个了体面的说法,“叫你个瞎眼举人,过来想要提副字画,是给他脸了。” “你一个乡野村妇,何来的胆子,敢冲撞知府小姐!” 还真是阎王爷好惹,小鬼难缠。 “你们家小姐,堂堂知府千金是吧,金枝玉叶是把?” 姜黎道:“可她最日夜惦记的的人,现在我的丈夫!晚上跟我睡的是一个被窝!” “知府小姐……” 她冷哼,无限嘲讽,“只可惜,一直梨花压海棠,你们金尊玉贵的小姐,只能嫁个一只脚踏进棺材,浑身多是老人味的糟老头子!” 她一口气说完,不给对方半分余地。 之前,陈舜华主动挑衅,她不愿意一般见识。 这下马上要成亲了,还想着牵累林之绪。 姜黎拉着林之绪就要走。 那丫头被她骂的狗血淋头,怎肯罢休,张开双臂,做个母鸡模样死死把去路拦住。 姜黎心头的火拱了又拱。 “小举人,我是不是说过不轻易打架?” 林之绪却道:“分时候,娘子自己把握分寸就好。” 这是不拦着她的意思。 姜黎冷哼两秒,松开林之绪的手,朝着丫鬟走进。 她身量不高,气度却满是威压。 那丫鬟被她逼近弄的,只想喊同行家丁帮忙,“你们都愣着干嘛!赶紧拦住她,没见小姐正看着呢……” “啊……” 她话说了一半,肩膀犹如利爪穿透,剧痛无比。 下一秒,视线倒转,人直直朝河地砸了下去。 “扑通”一声,沟渠荡起巨大水花。 姜黎竟是直接抓着肩膀把人扔了下去。 丫鬟落入水底挣扎不休,大喊,“救命……” 其他家丁赶紧下去救人,再没心思拦着他们。 陈舜华目睹这一幕,眸中又惊又怒,当然还有恨。 — “下次,无论谁来,只要我没在你都不能轻易跟旁人走……” 两洞桥距离福运楼几百米,姜黎扶着林之绪心有余悸。 她唠叨似的说着,“那个女的,都找你好几回了,咋能明知道没安好心还去,你就是不同意,光天化日的她还能抢人不成。” 若是平常,林之绪肯定会跟她调笑几句。 此时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想要复明的心,从未如此迫切。 “嗯,我记着了娘子。” 林之绪没跟姜黎说,他之所以能跟陈舜华见面,其实也跟胁迫差不多了。 “恩人!” 还未行至福运楼。 姜黎跟前就堵了个小人,挎了个破筐。 “是你呀。” 她挤出笑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叫花把破筐里头的东西给姜黎看,“菱角!我从河里捞的,恩人给你拿回家吃!” 姜黎挑眉,这小孩浑身湿透,显然是看见了她现下的水。 见她不说话,小叫花还以为东西拿不出手,他强调,“菱角掰开甜甜的,好吃,恩人你信我!” “嗯,信你!” 姜黎被他花猫似的脸逗笑,“城里河渠就是不深,也不要轻易下去,要是沾上风寒,你娘该在地底下担心了。” 小孩见她把破筐收下,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恩人说的我记住了!” 姜黎跟林之绪在前头走,这小孩就跟在后头,嘴里没话找话,跟姜黎套近乎。 “这位老爷,就是恩人的夫君吧?” “嗯,是我夫君。” 姜黎无奈,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小叫花,以后有好吃的自己留着,我什么都不缺。” “对了,我听说城里不太平,你自己注意这点。” 说起这个,小叫花神色黯然下来。 “是我知道,我的好多朋友都不见了……” 第55章 亲吻,如琢如磨 人贩子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令人无比憎恨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存在。 她蹙眉道:“你还在破庙里住着么?” 小叫花点点头,“庙里同我一样大的孩子,我们商量好了,不自个要饭不落单,我们也怕被掳走。” 许多个夜里,他在破庙都能听见,街上半大孩子哭喊的声音。 有男有女。 姜黎见他还算机灵,心上略微松了松,“那就行,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去福运楼报我的名字,那的掌柜的会照顾你。” 世道艰难,个人之力宛若蚊蝇。 姜黎也就能做到这了。 整个一路上小叫花都尾随着,牛车前头走,他就光俩脚丫子蹦跶在后头。 他说他行李,叫李顽。 让他的恩人喊他的名字。 到了城外不能再跟了,李顽才失望离去。 王浩因为没看顾好林之绪,心里不是滋味,一直沉默。 好友情绪低落,林之绪没说什么,姜黎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从上次的书局,再到这次,姜黎也品出来了,王浩这人敦厚正直有余,头脑和勇气都不行,若是关键时候不能指望。 第二批河蚌投入培育池。 第一批珍珠也比之前大了许多,最大的能已经从高粱米粒大小,快长到黄豆那么大。 按照她辛勤温养的速度,估摸年底之前就能收获大批量珍珠。 珍珠长势喜人,姜黎也跟着心情好。 河滩那么大的地方,只用了二十个培育池那么大的地方,其他的未免浪费。 动了许久,想要弄彩色珍珠的心思,终于按捺不住。 珍珠这东西她只记得最简单的方法,这还是依仗异能的缘故。 翻遍了从前收在空间里杂乱的书,她还翻了电子书,怎奈没网一切都白搭。 “婶婶……” 林巧儿蹲下来,盯着被姜黎破开壳的河蚌看,“它好疼哦……” 手里河蚌从中间,被暴力破开,是她用异能从河里捞出来许久没动的彩色珍珠。 姜黎眉心抽了抽,“那巧儿还吃猪肉呢,猪疼不疼啊?” 林巧儿挠了挠脑袋,肉她爱吃,不光猪肉,所有的肉都好吃,那吃肉就必须从它们的身上割下来。 她小脸拧巴到一起,“那巧儿不吃肉了。” 姜黎两只手都在木盆里,满是泥巴污渍的手拧了下她的鼻尖,“该吃还得吃,咱们能成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回,说不定经过了多少个轮回才爬到食物链的顶端。” “弱肉强食,我们生来就是要吃肉的。” “知道不?” 她温和笑着,林巧儿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只是大脑里有个不甚清晰的概念,人就是要吃肉的。 “猪狗家禽牛羊,那些本来是山野间挣扎的物种,因为有了人类的畜养,才不用跟其他动物用命争夺繁衍和活下去的机会。” “我们养他们必然有用处,那些动物端上餐桌就成了杀菜。” “但吃是一回事,敬畏又是一回事……” 姜黎在外头毫无根据地说着。 林之绪却跟王浩停止了交谈,沉默了好一会,他才道:“王兄,西凉国王吃人心这一章,还需要再改一下。” 清晨薄雾缥缈,窗外雨丝清明,林之绪靠在床头上,衣衫微乱,被褥簇新,视线中黑影睡的正香。 他伸出手去,在那墨黑发丝上轻抚几下。 心下一动,干脆把人搬到自己的身侧,头低着他的腰际,胳膊拢过半搂着。 像是依恋不舍那般。 手指随着屋檐落雨,轻敲在她肩上。 三分惆怅,两分思量。 “弱肉强食,经过多少轮回才能成人……强者肆意横行……” 姜黎她到底是从何处来,是精怪,还是神仙? 想了许久,没有头绪,林之绪晒然失笑,他想这么多做什么。 身子滑倾下去,带起一片衣料摩擦,露出姜黎润白圆融肩膀。 林之绪骨节分明的手,在上面停留片刻,眉宇轻挑,顺着一截颈子逡巡下去,薄唇轻启,齿痕错落,如琢如磨。 荼蘼红梅汇成圆点。 姜黎察觉后颈一痛,蹙眉嘤咛。 第56章 林巧儿,被拐! 林之绪满意地揽着她的肩膀,低声轻哄,“睡吧,还早着呢……” 陈舜华成亲那天,十里红妆好不热闹,送亲的人从陈家大宅外排出去好几里地。 林之绪作为吴州当年解元,自然也受邀在列。 他没去。 只跟姜黎往陈宅送了一份薄礼,算是了全了礼数。 黄员外被河里毒蛇螃蟹啃掉半身皮肉,死里逃生,吃尽苦头捡了一条命,一身肥肉尚未恢复,便派了几个拿得出手的姑爷到陈府道贺。 林耀祖也在。 陈府门前,林耀祖遥遥看着,自小压他一头的三叔坐在牛车上,一身薄衫清贵气度未减,着实让人恨。 一方知府嫁娶,来的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永年傅承庸上次承了陈知府的人情,在林解元的官司放了水,这次李永年也到场致贺。 他一来把傅承庸的礼物带到。 二来,最近几个州府都丢孩子事件频发,连府城涿州都有,傅承庸作为上官不好直接出面,便委托手里有人的武将李永年,前来人贩子最猖獗的吴州查探。 “怎么不见今年院试魁首林解元?” 有人议论。 个州府有头脸,家里有考科举的都慕名想借陈知府嫁女的机会,见见这个瞎眼还能在学子中搅弄风云的林解元。 “嗨,你有所不知。” 一人摇着扇子失笑道:“想当初,这陈知府想把自己女儿许配给林解元,抛出橄榄枝,却没想,那林解元林之绪压根没搭腔。” “那林解元也是个脾气硬的,他在陈知府举办的宴会上跌落马车,愣是没找陈知府要半点说法,连一锭碎银都没要。” “今个这场合,就算请他,他都不能来……” 几人絮絮叨叨,把周贵暗害,又被陈知府一脚蹬了的事,从头说一遍,虽是压低了声音,却还在一字不漏,被李永年听了个清楚。 李永年听了一会,起身朝外走去。 高朋满座,陈知府红光满面,待他反应过来,去李永年哪里敬酒,位置上早没了人影。 从旁人嘴里听见是一回事。 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李永年站在书局对面,瞧着不远处夫妻俩,一个眼盲,一个悉心照料脚下每一步。 男的清俊,女的……装成男的离老远看不出好不好看。 分明是那么小的个子,看起来跟普通女子并无不同,怎地身手就那么狠辣。 林之绪来城里,一来是为了去陈府送贺礼,二来则是跟致远书局新掌柜,沟通添加终神记人物小传。 那些只在第一册出现,被猴子打死的精怪,重新添加了人物生平和出身的无可奈何。 姜黎原本以为,林之绪的终神记跟西游记差不多。 岂料,他大刀阔斧改起来,自己越听越上瘾,便叫林巧儿上一边玩,她自己找书局小二要了壶茶水,聚精会神听。 三叔家的书房不让林巧儿进。 书局笔墨香气,加上一排排书架,她看起来好奇便上手去摸。 她一个字看不懂,光摸一会就觉得没意思,就在书局里晃荡,之前书局的小二都被姜黎揍过。 心里不记恨,那也看他们不大顺眼。 “去去去!上一边玩去!” 打杂的不耐,把林巧儿赶出门外。 林巧儿在站在大街上,两眼茫然,不会就被各种叫卖声吸引。 她走走停停,一会看人家吹糖人,一会看烧肉流口水。 “小妹妹,想吃肉呀?” 一个面容和善老大娘靠过来,笑眯眯看着她,目光把她从头扫到位。 林巧儿眼睛还盯在肉上,咽口水点了点头。 “大娘有点东西自己拿不动。”妇人道:“你帮大娘把东西提回家,大娘给你买肉吃好不好?” “给我买肉吃?” 林巧儿慢吞吞地转过头,似在衡量,转瞬裂开小白牙,痴傻地笑,“好呀,我帮大娘!我有力气!我能拿东西的!” 妇人一见上勾,从兜里摸出俩铜板,买了半块烧肉放在林巧儿手里,扶着她的肩膀,温声问,“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呀?” “你家大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林巧儿周身上下都是姜黎搭理的新衣服。 虽算不上富贵,但打眼一看也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没几句话功夫,林巧儿便把家中情况倒了个干净。 妇人笑眯眯挽着她的胳膊,往深巷子里拐。 江叙平坐在车里,他刚从陈府的宴席上下来,本想着结识一些有用的人物,却不想酒被灌了不少,跟他搭腔的全是酒囊饭袋。 “石头,停车!” 胃里翻江倒海,片刻也忍不了,他下马车刚走到墙角就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头晕脑胀正凶,一抬头巷子几十丈远一个妇人拉着年轻女孩,往里走去。 察觉到林巧儿不见,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姜黎沉着脸,大脑想着怎么才能最快找到林巧儿。 城里人贩子已经猖獗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小二伙计,因为孩子丢了,被掌柜骂的狗血淋头,各个耷拉着脑袋。 “够了!别骂了!” 林之绪从腰上解下钱袋,“掌柜的,劳烦你去府衙跑一趟,陈府今日送嫁大婚,府衙没有公务可忙,求他们帮忙找找。” 他转头又对姜黎道:“娘子,上次你救过的那个叫李顽的小叫花,你还记得他们在哪儿,还能找到他们吗?” 姜黎正想这样做,林之绪已经说了出来。 “能,我这就去找他们。” “你在这里等着,一有消息我马上回来!” “嗯,去吧。” 姜黎走后,林之绪坐在手扶着竹棍,坐在椅子上,心里山雨欲来,面上八风不动。 掌柜的去了府衙,书局小二没一个敢上去搭腔。 姜黎飞速往破庙赶。 关帝庙。 李顽和几个半大孩子,正被一伙人往外拖拽。 那些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李顽死命挣扎,上嘴狠狠咬在那人手上,却被狠踹了好几脚。 一群小叫花被拖的又哭又叫。 叫声凄厉无比。 破庙里的大人却没一个敢出头。 其中一人道:“大哥,大白天的咱们弄出这么大阵仗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为首那人目露凶光,“当官的今个都在吃酒,本来就不管,几个叫花子而已,谁会在意?” “那……” 他欲再说,又被骂,“快点别磨蹭,以为这钱那么好拿呐!官府不会管,你以为姓陈的龟孙他没孝敬九千岁,他手上干净?” 姜黎到的时候,载着笼子的马车正盖好黑色搌布,晃荡快速前进。 哭叫声顺着笼子传出来,凄厉刺耳。 姜黎蹙眉大喊,“站住!” 人贩子见有人追赶,甩在马臀上的鞭子抡出血痕。 “驾!” “快走!” “你们几个拦住她!” 风砸起黑布一角,露出铁笼子里面的一群孩子。 姜黎心似油煎火烧,脚下飞蹬几步窜了出去,人贩子分出来六七人挡在她面前。 “让开!” 她不想在城区里大开杀戒,但显然面前的人不能让她如意。 刀尖迎头砍来,她脚下未动,上身擦着刀身穿过,两人身后,五指成拳,猛地砸中一人颈椎中枢。 那人软绵倒下,另外刀锋趁势对准她手心横插。 姜黎眼中凝着锋芒,腋窝架住那人手臂,空间匕首落入掌中,顺着腋窝手臂狠扎进去,狠厉无比向外拉去。 顷刻间骨肉分离,惨叫一声后,深白骨茬被浓稠鲜血覆盖。 其他几人见她出手如此狠辣,短短几瞬就致人重伤,犹豫片刻纷纷扔刀逃跑。 笼子马车越跑越远,已然不见身影。 姜黎正欲拔腿去追,身后一声急喝,“骑马去追!” 眨眼功夫,红枣马飞至身前,马上男人伸出一只手来。 姜黎拉住翻身上马。 人贩子想是对吴州城熟悉极了,净在深巷里面跑,姜黎他们追了好一阵子,才堪堪听见孩童哭声。 等彻底追上的时候,笼子已然被打开。 四个蒙面男人拉着孩子出来。 胡乱踢蹬的全被敲晕仍在马上。 “李顽!” 姜黎大叫一声。 李顽回头望去,眼泪飞出,哭叫,“恩人!救命!” 李永年抽刀下马,二话不说冲将过去,“我拦住他们,你救孩子!” 第57章 严刑逼供! 他身法罡猛,大开大合,长刀飞掷,刀锋直接插中逃跑的一批马上,矫若游龙长臂一展,拎着两个人贩子脑袋撞在一块。 摔倒地下的孩子,咕噜噜滚下来个。 姜黎利落解决完,剩下的人贩子,地上几孩子挨个检查,心骤然凉了下来,没有一个是林巧儿。 她目赤欲裂。 前头还有逃跑的两匹马上有孩子。 目测将近十个。 她飞奔出去,倾身飞上李永年的马。 人贩子到了这个时候,已然奔命,他们都是各地番子笼络来的亡命之徒。 本来负罪在身,再单上拐卖孩子,被逮到必死无疑。 几匹马横窜去巷子。 陈舜华送亲车队正行驶,车队中间就被跃出来的马匹惊扰,家丁倒地,礼盒翻扬,一瞬间变故陡生,乱七八糟。 姜黎眸如鹰隼,死死盯着人贩。 李顽还在马背上,肺腑颠簸剧痛,他喊不出来半个字。 只看到恩人,为他不要命飞奔的焦急模样。 马匹受惊,车厢里陈舜华头重重磕在轿厢,她惊道,“李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嬷嬷喊道:“小姐,有人当街纵马,惊扰了送亲车队,奴马上叫人处理!” 说着,藕白手臂伸了出来。 嬷嬷连忙阻止,“小姐,盖头不能拿下来,坏了规矩!您快盖上!” 陈舜华从穿上嫁衣那刻起,心神寂灭,她没听嬷嬷的话,把盖头盖上,探出去的双目,看清马上追逐的面容。 行将朽木的精神,好似瞬间被嫉恨盘活,“拦住她!” 她指着姜黎,叱怒,“把那个人给拿下!” 陈舜华嗓子破了音,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出了这一声。 混乱中,姜黎听见,心中痛骂,“这个狗娘养的死女人!” 关键时刻,瞬息要人命。 姜黎坐下马匹被陈家家丁和护卫一涌围住。 眼瞧着挟持孩子的人贩子,拉开距离。 “陈舜华!” 她咬牙切齿大喊一声。 要是林巧儿因此丢了,她这辈子都与这女人势不两立。 这时候,李永年赶到。 他腾起一脚踹翻众人,几个健步穿梭人群对面,朝着人贩子追去。 姜黎也跳下马来。 半炷香后,姜黎颓然靠在墙壁上,地上躺了两个人贩子尸体。 李永年蹲在地上挨个检查孩子的状况。 “都是击晕倒的,没大碍,过一阵都能缓过来。” 姜黎一言不发,只觉得周身血液冰凉。 这样的世道,穷苦人家的女儿,被卖到勾栏生不如死的不知凡几。 林巧儿那样脑子痴傻的……她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他们朝那个方向跑了?” 姜黎深吸一口气起身问。 李永年诧异,“还要去追?” “追!” 她双目赤红,“这里面没有我家的孩子。” 丢的不止跟她相处几个月的林巧儿,还有几面之缘的李顽。 她捡起地上的刀,刀锋在胳膊肘上抹干血迹,“多谢你今日相助。” 不是没认出来这人,是当初官道外中毒重伤,被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那个。 一码归一码。 姜黎马上要走。 巷子里窜出一个人影,“将军,林举人正在着急找他夫人回去。” 致远书局。 姜黎刚一进来,就见林巧儿站在江叙平身后,跟没事人似的瞅着人傻不兮兮的笑。 周身僵硬,随着这一眼,骤然松懈。 “巧儿……” 她轻声道:“你去哪儿了?” 林巧儿压根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找她人仰马翻,她嘴角还挂着吃烧肉的油水。 “婶、婶婶……” 她痴痴地笑着,满眼都是江叙平那张俊俏的脸,“哥哥!哥哥好看!” “……” “……” 这一刻,姜黎感到前所未有的累。 “娘子,巧儿找到了。。” 林之绪靠近,寻声靠近,握住姜黎的手,很凉,而且他还闻到了血腥味。 姜黎道:“嗯,她没事就好。” 江叙平酒气散的差不多,林巧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就是个傻丫头犯花痴,他也有耐心地跟她说废话。 提起来心有余悸,他借下身上玉佩丢给林巧儿玩,“还好我多留心看了两眼,若不然你们家巧儿还真就被拐跑了,那天杀的人贩子已经被我送到了衙门……” 李永年站在门口并未进去,他看了片刻,属下来报说,陈知府派人来找。 攀附高门,嫁女儿这么大的喜事,送亲队伍还没出城就出了岔头,陈知府知道后气歪了鼻子。 一文一武,隔着一个州府,他跟李永年在政务上八竿子打不着。 纵然对方执掌西北兵权,他心里发怵,但此时忍下岂非太没骨气。 就是赖也得再点人情出来。 吴州府大牢。 只一个时辰,刑架上绑着的人周身没有一块好肉。 “想好了吗?” 人贩子皆被姜黎打成重伤,一个脊骨折断只剩一口气,另外一个手臂剐去了肉,被绑在架子上,血糊住眼睛,意识混乱半个字说不出。 李永年勾唇,“不说那还是没想好。” 他摆了摆手,身后亲从拎着褐瓷罐子走近。 伸手掏出一把雪白,扯开大夫刚包扎好的伤口,照着皮肉分割线就揉了上去。 令人胆寒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大佬。 陈知府一只脚刚跨国大牢门槛,就被惨叫声惊的周身猛打冷战。 李永年不经过他,就用了吴州大牢,他连问都不敢问。 鼠目觑了一眼刑架上的血葫芦,立马收回。 来时盘算都被肝颤取代,他舌头打结,“李、李、李将军……” 李永年眼皮没抬,似是没看见他这个人。 没有他的吩咐,亲随继续揉盐的动作,大有不招供不罢休的架势。 待那人彻底疼晕了过去。 李永年才跟刚看见陈知府这个人一样,闲适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陈大人,找我有事?” 冷汗冒出鼻尖,陈知府哆嗦道:“李、李将军,提审的这两个可是白日行凶,抓小孩的烦人子?” “你知道?” 李永年反问,声调深寒,“吴州府丢失孩童事件,二十一桩,流浪孤儿更是不计其数,本将还以为你不知道。” 第58章 人贩子,被割掉嘴巴耳朵 “知、知道。”陈知府道:“是下官上报给府台大人的,哪能不知道。” “呵……” 李永年道:“我还以为陈知府整日忙着当三品大员的女婿,压根没记起来吴州百姓的死活呢!” “李将军说笑。”陈知府忙道:“下官岂敢!岂敢!” 李永年站起身来,高了陈知府半头,倨傲盯着他,“本将军从不乱开玩笑,尤其是拿治下百姓。” 几句话下来,陈知府周身寒蝉,只盼着这煞星赶紧走。 却听李永年道:“陈知府,这两个人是重要证人,本将军现在把他们交给你,陈大人务必好生照料,千万别让他们死了。” 等李永年走出大牢,陈知府衣裳被冷汗湿透。 他姓李的把人往死里弄。 回过头来,却让他保住命。 陈知府瞥了一眼,人贩子皮肉耷拉下来一大条的胳膊,心里狠狠一哆嗦。 连质问他为何会纵马狂奔,还带上林举人的媳妇都给忘了。 李永年本就是为了孩童丢失案件而来。 事发之后,他已经火速派人,顺着人贩子逃走的地方开始追踪。 三天后。 陈知府一大早躺在床上,人还没醒,房门就被猛地擂响。 “老爷!” “老爷!出事了!” 陈知府被惊醒极为不悦,揉了揉醉酒后抽痛的眉心,咒骂,“没点规矩!大惊小怪,什么事非得一大早不让你家老爷消停。” 门外严师爷脸色惨白,“大人!是李将军!李将军一大早派人来,说给老爷送了一份大礼!” 又是这个李永年。 陈知府咒骂,“姓李的他又要搞什么!” “大人……”严师爷犹豫道:“您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陈知府披散着衣袍,风风火火往出走来,府衙后院正当中,放了个黑乎乎的面袋子,丫鬟小厮扶墙呕吐,差役纷纷离得老远。 他心里打鼓。 强撑着心里骂娘,待到近前,只一眼瞬间血脉冲上头顶,脚下打颤大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李、李永年!” 三天时间过去,李永年日夜不眠,从逼问来的口供里顺藤摸瓜,把吴州城里的人贩子端了个干净。 那些人,他压根没想送来给陈知府审。 他却也对这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心中有气,竟直接派人告诉他,人贩子抓到了,给他送来的礼物不是别的,正是吴州抓获人贩子的嘴唇耳朵还有双手。 这一切姜黎全然不知。 只在一天清晨,刚推开房门的时候,见到家门口立着个高大的身影。 “林夫人,救命大恩,李某人没齿难忘。” 李永年躬身行礼,后送上一块玉牌,“若夫人与林举人有事,尽可以派人来西北大营通知我,只要我李永年能办到的,上刀山下油锅,必定万死不辞!” 姜黎对古代官职只了解个大概。 她猜这人官职必不会小。 有靠山,不靠白不靠。 她面容淡漠手下玉牌,“李将军,我救下你并非有意为之,也并未想过图些什么,今日您承诺我先行谢过,待来日若有需要您帮忙的,我再去找您。” 话不多说。 李永年翻身上马,对姜黎抱拳道:“林夫人,山河无恙,后会有期!” 姜黎转身回院,低头失笑,山河无恙,还当真是行伍打仗的将军。 “娘子,是有人来了吗?” 林之绪站在门边问。 “嗯,有个问路的。”姜黎道:“已经走了。” 山野乡间,哪里来的问路的,再有那踢踢踏踏的蹄声,显然来人是骑马来的。 姜黎没对他说实话。 林之绪纵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多问。 进入到九月,秋老虎热的骇人,家家户户避着火似的日头,赶着晨起落日收庄稼。 姜黎也不例外。 移栽的菖蒲与石斛收割,姜黎收好种子根须,待冬天的时候研究其他的用。 柳姑娘没了亲娘烦恼,气色日渐红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总穿一身男儿装,换上了女儿家襦裙带上了银簪耳坠。 姜黎瞧着她干活三不五时地往头上摸,便问:“你新买的?很贵?” 柳姑娘顿时羞赧,“不是我买的。” “那谁买的?”姜黎乐了,“王浩?他送你的?” 这俩人每天都跟长在他们家似的,又是刚好情窦初开的年纪,有点什么简直太正常了。 “他什么意思啊?” 姜黎挑眉八卦。 提起这个柳姑娘面露犹豫,“我也不知道,这事也不好我主动开口。” 她如今有了钱,日子过的村里数一数二,从前路过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媒婆,也开始频繁往她家出入。 提亲的从城里做工的,再到各个村里的适龄青年,她不知道拒绝了多少。 若说是,全为了王浩,那也不全然。 “我弟妹太小了。”柳姑娘道:“我还想再看顾他们几年,等我弟弟靠上童生,妹妹定了人家再说也不迟。” “还等啊!” 穿越过来这么久了,姜黎可算是知道古代人情,原主嫁给林之绪十七,已经不小了,十五六生孩子的比比皆是。 柳姑娘就只比她小了俩月。 屋里林之绪也问,“王浩,明年恩科你准备好下场了吗?” 王浩今年院试失利,仍旧是个秀才功名。 他是家里长子,爹娘苦熬多年就等着他一朝高中,一大家子好彻底翻身。 说起这个,王浩忧愁道:“今年已经失败一次了,我原想再准备三年,可明年圣上却加了恩科……之绪不瞒你说,我真是怕了。” 贡院里那九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既是加考,难度必然比不过今年的,考生也会减少。”林之绪道:“我的手札笔记,你好好琢磨,再有时政策论再加强一些,应该可以一试。” “嗯……我再考虑考虑。” 王浩瞥了一眼,屋檐下柳姑娘的身影,银簪待在头顶一闪一闪的,他纠结道:“我娘一心想让我高中之后再议亲。” 他娘原话是,让他娶个官家小姐,最好日后在官场上有所助益那种。 “那你的意思呢?” “我……” 王浩道:“父母辛劳多年,他们的意思我不敢违啊……” “既无真心,那便注意些分寸。”林之绪道:“等第二册手稿结束,剩下的咱们拿到城里书局去做。” 林之绪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对人家未嫁闺女,没那个心思迎娶,便没事别扎堆瞎撩拨。 到时候,惹得柳姑娘伤心是小。 姜黎要是因此不高兴,连累了他才是大。 晚上。 林之绪洗漱完毕,姜黎把汗巾盖在他头上,帮他拧干头发,“我瞧小六头上新带了个簪子挺好看的。” “簪子?” 姜黎道:“嗯,银的,好像还是王浩送的。” “娘子你也喜欢?”林之绪轻笑,“娘子若喜欢,那便带个更好的,白玉亦或是碧玺琉璃的都可。” 姜黎那是相中发簪了,是见着小六头上戴了新首饰,想起当初林之绪买的那根木簪了。 他那挑挑拣拣,珍而重之的神情,不时从记忆里跳出来,让她无端猜测。 是不是小举人在成亲前,就有了心仪的姑娘。 “我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 她道:“白玉的吧,赶明个我自己去挑一个。” 她头上头发惯用布条捆着,到底是个女的,怎么可能对外貌定点不在意。 “那好,等你买完,我为你绾发。” 还没等姜黎抽出空来,去买白玉簪子,城里就来了大批量前来寻找珍珠的商人。 吴州城依旧人来人往。 成群的要饭花子,从身边路过。 姜黎不可控制地想起了被掳走的李顽。 那孩子……要是陈舜华没拦着她该多好啊。 “嫂子,这彩色珍珠你有多少?” 江叙平掌心放着几颗莹润,紫色、粉色,淡黄色珍珠,他有些激动地道:“彩色珍珠太稀有了,这要是能跟白珠一样多,那你可是发了大财了。” 他手里的彩色珍珠,是姜黎攒了好几个月,拢共就弄了这么二十来颗。 “正在研究,有点困难。”姜黎实话实说。 “没关系!” 江叙平道:“多久都可以等!” 他又想起了什么,语气薄怒,“嫂子,城里多了许多寻珍珠的商人,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姜黎道:“我跟玉屏记签了契约,断不会再卖给其他人,这你尽管放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 江叙平说:“实不相瞒,前来找珍珠供货商,并不止一般商户。” “还有我大哥……”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来,他那个人……” 他眸中闪过怒色,“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大哥其人阴狠有余,狡猾不足,嫂子你若是对上他,可千万要小心些。” “彩珠的价钱须得玉屏记那边定价。”江叙平说:“我不在吴州你跟之绪万事小心。” “行,我知道了。” 另一边。 黄员外重金砸来说话慢半拍的老大夫,遭尽了苦头才捡回一条命,纵然能活下来,但伤口却始终不见好。 身体上脸上,各处终日冒着黄色的脓水。 简直臭不可闻。 陈知府强忍鼻子疼,听他絮叨。 “陈老弟啊!”黄员外道:“咱们在吴州几十年,还头一次听说,咱们这块地方能出珍珠那种值钱的好东西。” 说起这个陈知府也十分好奇。 他问:“老黄大哥,你知道珍珠是何人所出?” 第59章 恶毒计谋 “我不太确定。”黄员外言语试探,“珠子那东西可值钱啊,不用多便是百十来颗就是每月上万两的流水。” 他满脸脓疮,目光阴险挑眉看着陈知府道:“陈老弟,已经贵为三品大员外亲,进京为官只是时间问题,难道你想去京城,连给干爹请安的敲门钱都没有吗?” 把女儿忍痛嫁个马上要死的糟老头子,到底是亲生的,他哪里不知道心疼,但那点微末的疼,跟夏夜里被蚊子咬过了一样,刺痒一会也就过去了,跟他的前程官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他现在的位置尴尬无比。 他既想攀附阉党,头顶上又有傅承庸压着。 陈知府蠢蠢欲动,“老黄大哥,这么说我想起来个事……” — 出彩珠河蚌不多,姜黎每破开一个都觉得心疼。 可惜水下生物没亲眼见过修仙成精的。 要不,她非得抓来两个,让它们可劲吐珠子挣钱。 “婶、婶婶……”林巧儿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托腮一脸痴笑,“哥哥,好看哥哥呢?” 也不知道江叙平给这丫头下了什么迷魂药,从城里回来,花痴似的整天哥哥长哥哥短。 “你好看哥哥,可不在城里。”姜黎把手从盆满是河蚌的盆里抽回来,一次性耗费太多异能,她有些累,起身道:“巧儿乖,帮婶婶看着点别让其他人进屋,我先去歇会。” 慢慢一盆的河蚌张开贝壳,宛如飞动翅膀的蝴蝶。 林巧儿盯了一会,觉得好玩,伸手去摸了摸,差点被贝壳夹住,指尖疼了一下猛地收回。 她吹了吹手指,喃喃道:“你们饿不饿呀?” 林巧儿家里每年春天都要吃米粒的小鸡仔,起身端起姜黎用来装彩珠河蚌肉的盘子,看了两眼又觉得肉块太大,拿着小剪子把河蚌肉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像生怕小鸡不吃米那样。 把彩珠肉粒一个个塞进河蚌里。 林之绪最近忙碌得很,从早到晚,点灯熬油地耗在书房里,就连偶尔聊天也都在出神。。 王浩跟着他的节奏,连找柳姑娘闲聊的功夫都没有。 他态度突然冷却。 柳姑娘虽心里发紧,却也没过多表露出来。 “小六,王浩他怎么回事?” 他们俩不对劲,连姜黎都看出来了,她边收拢草药边问,“前阵子不还围着你转么?他没跟你说过提亲的事?” 柳姑娘不抬头,干活的手顿住,摇了摇头。 “那他啥意思?” 姜黎心头窜起一股火,总觉得自己闺蜜被渣男戏耍了。 她噌地起身。 被柳姑娘一把拉住,“姜姐姐……别去,也别问……” 王浩跟他相处,从未有过言语逾矩,最多就送过她一只银簪,暗自心动已经很难启齿了。 她不能再难堪了。 几乎半个月的时间,王浩和柳姑娘没说上一句话,林之绪的话本第二册马上就要写完了。 以后的手稿都要进城去写。 想再见面就难了。 傍晚。 王浩走在村路上,前面是柳姑娘纤薄的背影。 母亲的话和心底的冲动左右摇摆。 “柳姑娘!” 嘴巴先大脑一步叫了出来。 柳姑娘回头,诧异看他,眸光无波无澜,“王秀才,有事吗?” 王浩愣住。 她还从没称呼他这么生疏。 心里的热切瞬间被浇熄大半,他踌躇着看向柳姑娘,期待在那张清丽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你……” “你发簪怎么没带?” “发簪?”柳姑娘笑了下,从袖子里掏出银色的东西递过去,“说起这个,我正想还你呢,这个我带着不合适,干活不方便总怕丢了。” 王浩怔住,心里瞬间像是打翻了调料,一时间百转千结。 “柳姑娘,我……” 他想表达心意,他主动接近并不是浪荡轻挑,可这些日子的冷淡也是自己主动的。 左思右结,没想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既然没事的话,弟妹还在家中,我就先回去了。” 柳姑娘说完便走。 独留王浩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上蓦地空了一块。 河滩附近多了许多陌生人。 杨胜警惕地道:“弟妹,要不要再找些人来看着,这儿就我一个人,有时候晚上照应不过来。” 林之绪眼睛不好,身边离不开人,姜黎想了下道:“那劳烦杨大哥找几个托底的人来,工钱好商量。” 江叙平一去半夜杳无音讯。 照往常的日子算,她早应该拿到珍珠借款了。 况且这次的钱里面还有彩色珍珠的钱。 她倒不是信不过江叙平,只是心里隐隐担忧。 “姜黎啊!” 胡启祥道:“你好歹也是挣了好几万两的人了,又是体面的举人娘子,送鱼这活,两天结不了一两银子,又脏渔又累,你要不要考虑雇个人来送?” 她好保持着每日两桶量的鱼,往福运楼送着。 不是没考虑过雇个人替她分担。 可想想还是放弃了。 卖鱼赚的钱,虽跟卖珍珠不能比,但河流宽博的横河,水里的鱼取之不尽,这本是白来的买卖。 银子放在那,不挣白不挣,每月除去零花还能剩下不少。 “再说吧。”她道:“胡叔,江公子那边你有消息吗?” 第60章 江叙平陷被杀 江叙平不光在姜黎这里有买卖。 在胡启祥哪里也有合作。 好端端的人,一消失就是半个月多。 胡启祥皱眉道:“我们福运楼和玉屏记背后的东家,按理说没人敢惹,江公子每次来回也都护卫,金陵距吴州水路三日路程,没道理这么久还没回来。” 另一边。 江叙平躲在船舱夹层里呼吸屏住,生怕漏出半点声响。 甲板上他带来的护卫随从,全都中刀身亡,涓涓血水顺着缝隙滴在他的脸上。 匪徒还在四处翻找。 咚咚的脚步声,仿佛催命的擂鼓。 他返回金陵家中,父亲身体有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那毛病,可那女人就是以此拖着他,以孝为名不让他离开。 直到老爷子身体健朗的又给自己抬了一个丫鬟。 才彻底没了借口。 他想过此行不会顺利,增加一倍护卫,仍旧没挡住兄长与后母的算计。 “老大,那个叫石头的小子跳河逃了。” 外头人道:“一个小厮而已,跑就跑了,先找到江二才是要紧,派来做内应的人,说分明见他还在船舱看书,人肯定还在船上。” “再搜查仔细点!” 为准备来年春闱,江叙平夜夜挑灯夜读,昨夜他在甲板上吹风打算散散脑子,却听见自己雇来的护卫与一首小船上的人密谋。 石头与其他护卫睡在一个船舱里。 只能趁其不备杀了一个护卫叛徒。 在引来其他杀手之前,冲忙躲进船舱。 好在石头机灵。 血滴在眼中腥红一片,江叙平透过甲板缝隙,向外望去,天际已然泛白,他得着机会逃命才行! 江叙平迟迟没有消息。 九月中旬,姜黎突然收到城里吴州商会的请帖。 她把请帖放在桌上,道:“天天来我的河滩看景,这是坐不住了么?” “据胡掌柜所说,城里做首饰最大的除了福运商号外,就是郑员外郑家,商会的帖子,既然是没有具体邀请人。” 林之绪道:“娘子还是慎重为好。” “嗯,我知道。” 姜黎道:“你我就在这河滩也摆在那,咱们挡不住暗中算计的宵小,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吴州商会宴会当天。 一整个上午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临到傍晚,府衙突然来人,说上月俸银登记有误,叫林之绪前去补签。 官差语气催促,说是第二日就要封账转承府台。 林之绪与姜黎心知肚明。 对河滩的算计里面,必然有陈知府一份。 府衙门前。 林之绪捏着姜黎的手道:“我好歹是个解元,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姜黎,我知道你与旁人不一样,你有身手脑子反应也快。” “但也要小心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在有他人在场的时候伤人性命。” 姜黎头皮一紧。 总觉得他好像察觉出了什么端倪。 “好我一定小心自己。”姜黎道:“你在衙门也小心,等我这边一结束就去接你。” “小勇,一定照顾好你三哥!” 杨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三哥三嫂面色过于凝重,半大孩子扯开笑脸,“府衙都去了多少趟了,有我送三哥,三嫂有啥不放心的!” “放心!” 姜黎扶着林之绪下车,往他的怀里塞了一把短刀,对杨勇笑着说,“有我们小勇在肯定放心!” 吴州城外。 胡启祥站在专用来供人玩乐的庄子门口,一脸肃容道:“姜黎,你一没开店铺,二初露头角,吴州城里与你做买卖只有我福运楼。” 他道:“城里求购珍珠的商人削破脑袋尖,他们这帮人这时候请你来,必然没安好心,你等下跟紧我,别脱离我的视线。” “知道,胡叔。” 姜黎跟着胡启祥地上名帖,进了庄子内部。 打眼看去,庄子里面张灯结彩,人头涌动,黄员外作为商会会长,烂脸上缠上绷带,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林耀祖站在他身侧,见姜黎走了进来神情好不得意。 吴州商会都以林夫人的名义下了帖子,姜黎自然没有穿男装,而是挑了一套方便身手的裙子。 “哎呦,这不是胡掌柜!” 黄员外对胡启祥打招呼,视线却是落在姜黎的身上。 他笑的富有深意,“胡老弟,你我可是等你半天了!” 胡启祥道:“黄员外客气了,今日好大的场面,胡某受邀前来实乃荣幸备至。” 俩人东拉西扯几句,黄员外话锋一转,“胡掌柜,这位是林夫人吧,说起来我与林夫人还是故交,大半年没见是越发出落的漂亮好看了。” 既是以商会名义请人,黄员外却夸耀女宾客样貌,实在是无礼冒犯的很。 姜黎蔑视地扫过他包裹的木乃伊似的脸,“黄员外,别来无恙,我记得半年前你不是这幅模样,怎么了生病了吗?” “脸上裹了这么多层布料,用来防蚊子?” 面前女子一改从前,好像变了个一人,再不是那副受惊无助啜泣模样,漂亮肯定是比从前漂亮多了。 尤其那双眼睛……好像暗夜里瞄准野物的孤狼。 黄员外被那目光凌厉的恍神一瞬。 猎物已经来了,就等着他如何下肚,姜黎言语上的挑衅,他权当没听到,“出了点小意外,你们先请进!” 姜黎胡启祥跟随侍从指引想内院走去。 林耀祖瞧着那走远的身影心中嗤笑,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妇人而已,一想到他三叔马上就会知道,自己媳妇会发生什么,看他还能不能绷住那张万年不变,令人生厌的脸。 落座以后,姜黎瞬速认清几张熟悉的脸。 永兴米铺的王员外。 昌隆首饰行的郑员外。 城里经营暗娼的刘老板。 好啊,来的可真全乎。 “姜黎,你笑什么呢?” 胡掌柜刚打发掉过来敬酒的人,就见姜黎笑的古怪。 “没什么,胡叔,这的饭菜都不错。”她笑咪咪道:“咱俩晚上都没吃,趁着敬酒的人少,你赶紧吃两口。” 胡启祥见她如此心大,忍不住皱眉,“他这有什么可吃的,福运楼什么没有!也不怕他们往饭菜里掺东西!” “不会,这桌上不止咱们,要下药也不能在菜里。”姜黎夹了快鹿唇,这东西她从前只听说过,没见过,竟然真的有人用鹿的嘴巴做菜,要不是来时候没拿家伙事。 她都想给小举人带回去点。 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指着桌上一盘黑乎乎的肉菜问,“胡叔,那个是什么?乌鸡么?” 桌上其他人见她发问,纷纷心里鄙夷,举人娘子有如何,还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胡启祥无语道:“那个是穿山甲,剥了壳子在卤过就成了这个颜色。” 穿山甲那不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姜黎蹙了蹙眉,没敢下筷子。 宴会上请了不少舞伎助兴,酒过三巡,一群大老爷们几杯黄汤下肚,眼珠不住往衣着清凉的舞伎身上瞄。 “诸位!” “黄某人能邀请到各位老板掌柜,实乃面上有光,吴州商会成立三十余年,致力团结意在帮扶……假以时日我们吴州商人必定会遍布大宴天下……” 第61章 黄员外下药,女儿反被其害 席间姜黎只闷头吃,来找胡启祥敬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不是没有人来找她搭腔。 只不过那些人都被胡掌柜给挡了回去。 “姜黎啊……” 几圈下来,胡掌柜酒气上脸,“他今个这酒劲有点大,没事,你跟进胡叔啊,有胡叔护着你呢。” 姜黎点头,瞅着他笑。 胡启祥纵有护着她的心思,但也架不住车轮战似的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吴州商会既是打着会商的名义,有正事的攀谈起生意。 凑热闹的老早就搂着歌舞伎躲去一旁潇洒。 胡启祥已经被灌的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 嘴里还念叨着,“姜黎啊……” “姜黎……呕……” “胡叔!你忍忍,出去再吐!”姜黎赶紧起身,招呼侍从扶着胡启祥往外头走。 不远处。 暗娼刘老板,舌尖舔了舔嘴唇,猥琐万分,“才半年不见,竟然出落的这么水灵,这要是挂到我的窑子里,保准是个头牌。” “呸吧你!” 永兴米铺的王员外嘲笑道:“人家现在可是举人的娘子,是你能惦记得了的?” “举人娘子又如何,不就是个瞎子?” 刘老板不以为意。 一旁昌隆首饰行郑员外说:“咱们好此道许久,还没有驯不服的烈马,着什么急,要是什么打算都没有,他黄会长能让咱们等着,不让走?” 正说着。 黄员外在林耀祖的搀扶下出现。 “哥几个,久等了,半年前我府上那个撞柱而亡的小妾,你们好记得吧……” 庄子内院。 胡启祥被随从扶到茅房里翻江倒海。 姜黎吃的太饱,听了那动静有些不得劲,抬脚在院子里闲逛起来。 院子里流水香榭,花草成簇,假山精致一步一景。 且不论,黄老狗他们今日是安的什么心,这精致倒是不错。 “三小姐,这丫头不能动了,看这样怕是不行了。” 婆子朝石凳上的妙龄女子说道:“要不要给她爹娘几两银子安抚一下。” 那女子从背影上去年岁不大。 起码肯定没有这幅身体的年纪大。 夜色下鹅黄色纱裙附着身上,显得人格外青春曼妙,这样清纯的可人儿一开口,可就有点对不起倩丽的背影了。 “急什么。” 黄三小姐道:“是她犯了错,受刑不过见了阎王,怎地还要主家来赔银子?” 地上丫头好歹也伺候她几年。 婆子面露不忍,“三小姐,好歹也是条命,就是猫儿狗儿没了娃儿还知道心疼呢,不给多她爹娘五两银子,三小姐,您看成吗?” “成成成!” 黄三摆了摆手嫌弃不得了。 上脚在地上血泊里的丫鬟肩膀踢了踢,“穷人真是麻烦,在自己家连树皮都吃不上,到了我这里,二年功夫竟把胆子养出来了。” “嬷嬷,你说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比我好看呀?” “待我嫁人以后,她就能顺杆爬,上了我夫君的床当个贱妾什么的。” 人都已经没气了。 再说些旁的也听不见,婆子招手让家丁把尸体拖下去,殷勤哄着自己主子。 姜黎听了一会墙根,只感叹,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孩子会打洞。 不过一个员外家的庶女,都敢随意处置下人,不拿人命当回事。 这鬼世道,当真是人不如狗。 估摸着胡掌柜吐的差不多了,姜黎便往回走。 刚才那处凉亭已经没了胡启祥人影。 只剩个随从等在那。 “胡掌柜人呢?”姜黎问。 随从道:“胡掌柜已经送去客房休息了,林夫人,方才前厅来人,说金陵江家江公子有请,你随我这边来。” 金陵江家,自然是天下闻名的江家。 只不过江公子,肯定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执掌漕运第一大帮的江公子,能来他们吴州这么名不经传的地方必然是有所图。 不远处会客厅,隐约看清一个身量颇高男人身影。 他想要自己的珍珠,取江叙平而代之,就不知道耍的是什么手段了。 “林夫人!” “江大公子有礼了。” 姜黎淡然一笑,对上江奇勋的脸,凭良心话讲,这人长的并不难看,眉宇之间与江叙平有三分相似,却不是江叙平那般风流倜傥的俊俏。 是俊美到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出的刻薄与阴险。 “不知江大公子,找小女子什么事?” “也不是旁的什么大事。”江奇勋伸手示意姜黎坐下,推过一杯茶,“我听闻林举人夫妻与二弟相交甚笃,今日正好有机会,便来跟林夫人见上一面。” “叙平兄弟,确实与我夫君要好。” 姜黎轻笑,“那江大公子见也见过了,我想问一下,江大公子离家前是否有见过叙平兄弟,他许久没回吴州,我夫君怕他遇见意外惦念的很。” 江奇勋并未马上说话,端着茶杯送到嘴边,斜眼睨着面前女子。 他唇角拉直似笑非笑,“没见到,我也担心二弟会不会遭遇意外,但金陵距此山高水远,会有些什么奇遇,谁知道呢。” 话说到这里,姜黎几乎可以确定,江叙平肯定是路上遇到困难了。 他们兄弟关系势同水火。 江奇勋能出现在这里与她见面,就已经说明了江叙平,在江奇勋这里不再构成障碍。 “那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姜黎起身要走。 江奇勋道:“林夫人且慢,实不相瞒,江某今日现身吴州,确实是为了林夫人而来。” 他灼灼地盯着姜黎,“不知林夫人是否有意向跟在下,金陵漕运大当家谈谈珍珠生意的事?” “珍珠生意我已经通过江叙平,跟玉屏记签了独家契约,只能卖给他们,江大公子来晚了一步,跟你谈生意恐怕是不行了……” 另一边。 林之绪已经坐在府衙后院两个时辰,茶水凉透,没有一个人过来说话,更没有之前说的典薄补签俸银纪录的事。 杨勇待不住,往门口走了几次都被人赶了回来。 “三哥,他们干嘛,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 天色已入深夜,林之绪心沉似海,无力感宛如带着刀子滚遍了他的全身,扭曲和痛恨又拽着他仿佛回到了饱受虐待的童年时代。 “小勇,别急躁,先坐下。” 林之绪声线冰冷,“你三嫂会来接我们回去。” 门外。 严师爷一脸紧张地道:“大人,您到底跟黄员外怎么商量的,林之绪跟府台大人是什么关系,咱们尚未清楚,就把林之绪留在府衙。” “黄员外贪图能出珍珠的河滩还好说,他要是对林之绪的媳妇做点什么,我怕来日大人在傅承庸哪里不好交代啊……” 陈知府面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心里焦急,语气烦躁,“那现在还能怎么办?黄老狗的亲大哥,是王挺坐下头号的狗,他在吴州,他的话我能一点不听吗?” 珍珠生意,姜黎已经明确表示拒绝。 江奇勋非但不生气,反而风度翩翩地拉着姜黎话家常。 从各地风土人情,再到科举现状。 熟稔的仿佛认识多年的好友。 半个时辰后。 随从进来问,“主子,这是买卖河滩的契约。” 姜黎已经爬在了桌上,睡熟了一般。 第62章 黄员外下药,女儿反被其害2 江奇勋起身勾唇轻笑,“妇道人家,赚点零散银子当家用就好,何必充当大拿出来跟男人做生意。” 说着,他拿起姜黎手指,沾上印泥,在契约上摁了手印。 “拿去府衙,让陈知府告诉那个瞎眼的,他夫人在我这里,已经签了河滩买卖契约,他要是想明日见到全乎身体的爱妻就赶紧把手印名字填好,送过来。” “把她给老黄那条赖皮狗送去吧。” “也别让他白忙活一场。” 随从把姜黎抗灾肩上,说:“主子,黄员外配合把这女人骗来,恐怕没有实利不好打发。” 江奇勋掏出帕子,漫不经心擦干手上红印,转了转脖子,轻慢道:“那又怎么样呢?” 他挑眉,“嗯?是让他那个给阉党舔脚趾的大哥,来给上我这里主持公道?” 姜黎被抗在肩上。 颠颠簸簸,搁的胃里不舒服。 早知道晚上就少吃点了。 特种兵训练,首要一条就是熟悉各种兵器,转瞬夺人性命的马伽体术,再就是药品,乔装、语言等各种其他技能。 刚才江奇勋给她的茶里面下了药,几乎是一瞬间,她就闻出来了。 “哎,也该你倒霉,跟谁做生意不好,偏得跟我家主子最厌恶的江二谈买卖。” 姜黎被仍在床上,手脚皆被帮助。 随从边动作边自言自语:“方才我家主子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要是你答应了我家主子不就没这事了……” 悉悉索索一小会之后。 姜黎双眼倏然睁开,三下五除二,绳索解开,她把绳子团吧团吧塞在腰后。 推开窗子,轻身一跃便上了房檐。 刚才江奇勋已经说了,要拿她来威胁小举人。 他这连环计使得不算高明,有黄员外挡着,调虎离山,却也有几分聪明。 得赶紧取回契约,去府衙通知林之绪自己安全才行。 纵深隐匿夜色,疾行几步,她猛然顿住叫。 她所站的房顶,正处在内外院的交汇处。 内院,林耀祖正跟黄三小姐月下调情,好不温柔浪漫。 前院厢房里,王、刘、郑、黄几个人渣,正倒在榻上,头聚在一起吸食着什么东西。 这个朝代尚未出现鸦片,姜黎猜测应该是五石散一类助人亢奋的药。 再联想到,江奇勋给她下了药,这几个老东西打着什么鬼主意,昭然若揭。 “林哥哥,来年你就要迎娶我过门了。” 黄三依偎在林耀祖怀里,跟处置丫鬟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城里的宅院今年可能买好?” 她虽是个庶出,但黄员外正妻早死了,黄家没儿子,一院子的女儿那个不是庶出,还是她会奉承,求了爹爹,让她嫁给虽出身寒微,但考中童生的林耀祖。 林耀祖觊觎黄家家产,又想依靠着黄家在阉党哪里当走狗的大伯,好在日后他考中之后顺利平步青云。 “莹儿别急,宅子我正在相看,怎么也得二进的才能配的上你……” 姜黎站在屋檐上,无声冷笑。 林耀祖的爹一年到头挣不了二十两银子,他倒是敢吹,二进的院子,怕是把老林家全家老小的骨头都磨成粉都不够。 “林公子!” 小厮跑过来,“前院老爷叫您过去。” “莹儿,岳丈找我,我先去看看什么事。” 老黄狗嗑药嗑的正欢,那有闲心搭理他,是林耀祖自己不想与这个刁蛮的黄三缠磨,定好时间叫家丁喊他离开。 林耀祖依依不舍离开后。 剩黄莹一个人站在廊下,忽地脖颈一痛,整个人软绵地倒了下去。 姜黎动作飞快,把人抗进屋里,脱去显眼的鹅黄色外套,团吧团吧踢到床下,用绳子把她结实捆好。 临走时还不忘把蜡烛熄灭。 闪身离去的瞬间。 房门被猛地撞开。 暗娼馆的刘老板见床上捆着个俏丽身影,宛如野狗见肉,第一个扑了上去。 紧接着是王老板,郑员外……最后则是腿脚不方便,步履蹒跚的黄员外。 不多时。 内院响起一阵凄厉叫声,那叫声绵长渗人,好像是谁在承受世间最难熬的酷刑。 通往府衙的路上。 江家小厮,疾步而行,身后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抱歉,没看路……” 还没等他看清人影,撞了他那人,便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眼瞎!神经病!” 小厮咒骂两声,摸了摸胸口,主子让送的东西还在。 府衙内。 屋子后窗户被人敲了两下。 林之绪精神猛然一震。 就听熟悉的声音小声道:“是我……开窗……” “是……三嫂?” 杨勇宛如受了惊吓。 林之绪猛然起身,“小勇,低声些,外面的人不知道你三嫂来了,去把窗户打开,让她进来。” 姜黎刚跳进屋里,林之绪便顺着眼前黑影摸了过来。 “姜黎,你有没有事?” “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事,我好着呢,就是胡叔醉的人事不省了。” 握住姜黎的手像是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 姜黎心上一紧,小举人恐怕一晚上都在担心。 “大人!” 严师爷跑了进来,“成了,这是城外庄子那边送来的契约。” 他伏在陈知府耳边,险恶低语。 陈知府眯眼笑了笑,很是得意,“我就知道,姓黄的如此贪财好色,还有他使不出来的下作手段,金陵的江家也出面了,这倒是让本官很意外。” “那大人还不赶紧把契约拿出来,小人好马让他签了,省的夜长梦多。” “好……” 信封拆开,陈知府一个好字没说完,整个人像是先吃了屎再被雷劈了。 严师爷顺着看去。 纸张上,哪有什么契约。 只有四个大字,“日你老母!” 第63章 黄员外下药,亲女儿反受其害3 陈知府脑子仿若被掏空,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 严师爷目瞪口呆,“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岔子……”陈知府停顿片刻,反而笑了,他拿起那张写了脏话的纸抖了抖。 “这件事咱们再不用在抚台大人和姓黄的中间受夹板气了。” “严师爷,赶紧打发林解元回去吧,省的再出什么事情。” 这一场算计,黄员外显然是没能赢过那个乡野村妇。 林之绪这个烫手山芋,他可不敢再留。 他想的挺好。 一炷香后。 严师爷跑回来,一脸便秘似的,“大人……林、林解元不肯走,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媳妇不知怎地也跑到房里去了,他们说时候太晚了,赶夜路不安全,要在府衙睡下,让大人好生安排个房间,还得是能沐浴的……” 陈知府脸皮抽抽。 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好打发。 “既不走,那就找个能洗澡的空屋子给他们!”陈知府怒道:“让他们住!难道他们还能在本官这里生孩子不成!” 姜黎与林之绪简单洗漱躺下,杨勇头一回用浴桶洗澡,正在旁边屋子扑腾正欢。 “姜黎……” 林之绪叫了一声,把姜黎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跟我说一下,详细点。” 姜黎从进入城外庄子事无巨细地跟林之绪讲述了一遍。 以她的身手虽说不上多凶险。 但是黄员外以及那个江奇勋,用心实在嫌恶,手段下作毫无下限。 林之绪长久沉默。 他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姜黎所遭受的胁迫,待来日他必定百倍奉还。 陈知府以为昨夜事情已了,便是林之绪夫妻在府衙里住下,也赖不了多久,哪成想第二天一大早,衙门的大门就被人擂响。 郑、王两家,主家领着几十号家丁,浩浩荡荡,把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王两家,老夫人正妻小妾,哭嚎喊叫,主持公道只剩连绵不绝。 陈知府宛如受惊之鸟,冲忙升堂。 一问,差点被吓的从椅子上兜头栽下来。 他们两家举全家之力,告状不为别的事,是他们当家的顶梁柱,齐齐被黄员外杀害,死相惨不忍赌。 原来昨夜,他们四人,吸食五石散,识人不清,竟把黄员外的亲生女儿,当成妓子亦或是其他女人了。 黄员外,本就重病刚愈,一口五石散下去,精神亢奋不清,但凡是个细皮嫩肉的人躺在床上,在他眼中都成了仙女,精虫上闹理智全无,还管身下人是谁。 其他三人也不遑多让。 一夜疯狂过后。 他从一片狼藉中醒来,第一眼见的就是自己三女儿,浑身狼狈,差点被折腾死地躺在那里。 而他和她女儿的身边,同样躺着浑身不着寸缕的其他三人。 昨夜禽兽之事,逐渐在大脑回笼。 当然这份禽兽里也有他自己一份。 巨大的打击,让黄员外登时崩溃发疯,抽起墙上挂着的装饰宝剑疯狂朝床上砍去。 也分不清谁是谁。 王、郑二人当场丧命。 姓刘的缺德秧子跑的快,只被砍掉了一只胳膊。 他满身是血的跑出去,被昨夜尚未离去的商人看个正着,赶忙去查看,黄员外已将床上几人砍成肉泥。 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女儿黄莹。 瞬息之间连杀三人,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便是拿到那个州府去都是大案。 陈知府额头淌汗,迅速下令抓人。 府衙里头的两家人,怕陈知府包庇,乌泱泱也跟着一同去城外庄子抓人。 姜黎林之绪,被外头的吵嚷声惊醒。 府衙为何有这么大的骚乱,具体的姜黎不清楚,但想来也跟她昨夜把黄三扔床上脱不开干系。 他俩没事人一样,淡定吃完杨勇在外头买的包子。 待整理好出府衙的时候,正好撞见,差役压着癫狂发疯的黄员外,他身上大片血迹犹在,神态狰狞宛如恶鬼,大喊大叫,“放了我!你们知道我大哥是谁!” “我大哥是京城五品大员!” “是九千岁最宠爱的干儿子!” “你们胆敢抓我,我要把你们全都弄死!” 四目相对。 姜黎眼神古水无波,一派漠然,看他宛如阴沟里的老鼠,低贱肮脏。 见了好端端站在那里的姜黎,黄员外疯的更厉害。 林之绪拉了拉姜黎的手,淡漠道:“娘子。” “上次晨间来找你,帮着你抓人贩子那人你能联系上吗?” 姜黎心跳倏然停摆,她顿了下说:“有,在府城的西北大营。” “把黄员外连杀两人的消息,告诉他。”林之绪声线平稳道:“火已经燃起来了,那就让它更旺些!” “好!” 姜黎摸了摸袖兜,李将军留下的玉牌正好在。 视线抬起。 正对上,府衙对面的一辆青绿色马车。 车厢里伸出来一直带墨玉板子的手,手的主人,正神情莫测地看着。 姜黎好不避让地与他对视。 转瞬,江奇勋勾唇轻笑,意外里还带着些玩味。 福运楼门前。 胡启祥已经从昨夜酒醉里醒过神来,“西北大营,我已经让信得过的人去了,姜黎……” 尽早他亲眼看见黄员外,和床上的那摊人肉泥。 直到现代仍旧心有余悸,他面露愧色,“是胡叔大意了,不该喝那么酒,万幸你机灵,若不然我该怎么跟举人交代。” 昨晚的事情,是宵小有心算计。 姜黎她也算有备而来。 她道:“胡叔,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没事的,凭他们的手段还奈何不了我。” 胡启祥从摸头姜黎底细的那天起,就知道她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女,只是运气好阴差阳错,嫁给了举人。 从前他只当是姜黎命好。 但现在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出乎意料,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的农家妇人。 胡启祥探寻似地盯了姜黎许久,终究什么都没说。 牛车从福运楼取回来。 杨勇驾车,三人慢悠悠地走在城里。 车头忽地被人拦住。 一个举着挂封的半瞎,堵住了去路,“我观这位相公,天庭饱满,命带双星,是腾龙在天的面相。” “可否让老朽给二位算一卦?” 第64章 命格,富极,贱极 “老人家,我们不信这个。” 姜黎递了快碎银子,“不过您的话我听了高兴,算命就不必了,您且拿着这个吃些好的。” 算命老头仍旧不挪步,“不不不,老朽所谓不是为了银钱。” 他摇头晃脑,“我算命五十载,还从未见过如此冲突的面相,实在好奇,想给你们算上一挂,钱我不要了。” “还有夫人,可否把你的生辰八字告知老朽。” “依老夫看,你的面相,应当是早夭之人,没道理……” “没道理,还活着是吧?”姜黎是怎么到这幅身体里来的,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问林之绪,“小举人,我不信这个,你要算么?” 她本以为林之绪也不感兴趣。 岂料,他道:“那劳烦老人家了。” 牛车拉到一边,半瞎当即掐算起来,“不对……这根本不是你原本的生辰八字,你的面相分明是双星环绕,紫微星护佑,遇事逢凶化吉,只是另外一星……” “另外一星怎么了?” 杨勇好奇。 “没怎么了。”老头摇头慨叹,“他这命格冲突,分明是出身锦绣,本该一生顺遂,却富极贱极,应当是幼年时受到双亲牵累。” “不过无妨,命里该得的半分不会少。” “只是……” 半瞎看向林之绪,见这人面容说不出的俊秀,却也淡漠至极,依照他的人生本不该出现在吴州这种僻壤之地。 视线掠向姜黎,他反而笑了。 “是了……小相公,你命里变数,皆在成亲之后。” “拨乱反正会有时,你须得记得,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心中良善切勿抛弃,你想要的自然全会达成。” 林之绪给了算命的半瞎全身所有银两。 出城的时候,姜黎笑道:“没想到,你还信鬼神之说,不过这瞎子确实会哄人,我听完他说的,就快以为你马上就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 林之绪淡笑,“我也是听来舒心,也不全然相信。” 不过那瞎子,有几句话确实说对了。 林之绪做事向来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利用了谁,失了谁的性命,他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有没有达成目的。 一夜风波过去,身体不累,就是太耗费心神。 回了家,熟悉的安全感围上来。 姜黎把杨勇打发回家,跟林之绪进卧室倒床就睡。 等傍晚起来时候,才慢进了空间去看她宝贝的彩色珍珠。 空间里,老黑孤零零地站在那。 要不是每次姜黎都抱进一大推草料,它饥一顿饱一顿的,早晚得饿死在空间里。 老黑见了姜黎直刨蹄子。 姜黎顺了一会毛,轻声道:“等小黄满两周岁的,再让你们生孩子啊,我今个没空,得先去看珍珠,你好好吃草!” 空间里的空地上摆了满满二十多个大号木盆。 这么多木盆里头,只有两盆是她用来培育实验的彩色珍珠。 温养一圈下来。 到最后的彩珠那盆,姜黎手刚放进去,河蚌们纷纷漾开贝壳,她蹙眉片刻察觉不对。 这一盆原本,是她用来挨个做实验的,怎么会……每一个都有结珠的迹象。 等不及异能查探,她用刀子抠开一个。 果不其然……之间捻了捻,是一颗泛着紫色光晕的极小的珠子。 哪里出了岔头。 姜黎分明记得,自己根本没研究出什么,压根没有进展。 怎么会突然间,一盆用来实验的河蚌全部结珠。 而且全部都是彩色的。 姜黎左思右想,自己最后一次实验那天,她觉得累反悔房中休息,当着林巧儿的面,木盆也没及时收回空间里。 对了! 林巧儿…… 林巧儿正跟柳姑娘在廊下玩呢。 姜黎风风火火冲出来,激动道:“巧儿,那天你是不是碰盆里的河蚌了?” 傻子的脑袋,那能装得了那么多。 林巧儿左思右想,只说:“喂,喂吃的!” “你是说你给河蚌们喂了吃的?” “你怎么喂的?” 她语气尽量平缓,让林巧儿好好想想,“巧儿,婶婶不会喂河蚌吃的,你教教我呗?” 姜黎在柳姑娘好奇的目光下,把林巧儿领到房里。 指了指她放在墙角的一盆河蚌道,“现在这些河蚌都饿了,等着巧儿喂呢!” 林巧儿眨了眨眼,四下看了看努努嘴说,“没吃的!” “没吃的?” “你都喂它们什么?” 林巧儿说:“肉,切成一小份一小份的!” 姜黎原来只管用结彩珠的河蚌,研究里面珠子,水域、经林巧儿一番话,立刻想出来,原来河蚌结彩色珠子,全看放进去的东西如何。 若是河蚌肉里面放进去,彩色珠子的肉,那放进去的河蚌肉之前出过什么颜色的珠子,被放进去的后一个也结成什么颜色的珠子。 想起那一盆结紫色珠子的河蚌。 姜黎捺不住激动,捧着林巧儿的脸,照着额头猛亲了好几口。 “巧儿!你好棒!” “你简直就是婶婶的福星!” 紫色珍珠的价钱比白色珍珠高了何止一辈,虽玉屏记那头的价钱没出来,姜黎去一圈城里的首饰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江叙平…… 彩珠有着落,他这个中间的买家却出了意外。 从府衙回来那天开始,姜黎就让胡掌柜派人,在河边码头和出入城门各处留意着。 自从上次救了几个小叫花之后。 每次进城里,姜黎的身后都会跟着一帮孩子。 “姐姐!姜姐姐!今日还要去福运楼么?” 他们最盼着救命恩人去福运楼,每次她从哪里出来,都会给他们带好吃的。 那可比福运楼后院讨来的泔水强太多了。 “慢点吃。” 姜黎温和笑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父母爹娘都不在的?” 狼吞虎咽的孩子们,抬起脏兮兮的头。 只有零星几个,说自己有爹娘。 从上次林巧儿差点被拐走,姜黎脑中就有个想法。 “好了,吃饱,就去玩吧。” “燕哥儿,宝财你们几个被我救下的留下。” 第65章 培养影卫 被她救下的孩子分别叫作,燕小春、王宝财、贾宇,只有他们三人有名字,其他都是爹娘生的多了,不是范小四,就是刘十八。 七人当中只有一个女孩。 她去布庄给几个孩子,选了几身衣裳,又带着他们去了澡堂子,一通涮洗下来,再换上新衣裳,精气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嫩粉衣裙穿在身上。 小女孩神情怔愣,胳膊腿僵硬的不知道往哪里摆。 燕小春年纪大些,他道:“恩人,您这是要把我们领回家吗?” 姜黎招呼孩子们上牛车,“嗯,带你们回家。” 许多年后燕子卫的七人,都记得这个普通的下午,曾经救过他们一命的恩人,又给了他们一个家。 回了家。 姜黎下厨做了满满一锅肉,几个孩子吃的狼吞虎咽。 林之绪坐在那里缄默不语。 待小崽子们在厢房睡下,他才道:“娘子,你招来这些孩子,是想将来为你所用吗?” 自相识以来,姜黎的不同从不遮掩,林之绪也从未过多藏匿自己的野心。 “是。”姜黎道:“你的眼睛不方便,我的珍珠生意还没铺开,就招了这么多人惦记。” “是得有些靠得住的人了。” 她左思右想,身边暂且能相信的人,除了村里的杨氏兄弟,再然后就是柳姑娘和王浩。 其他胡掌柜、江叙平,只是合作伙伴,暂时还谈不上以命相交,完全信任。 只有自己从小培养的,才能从根上放心。 林之绪道:“只要你想好了,直接去做便是!” 除却有爹娘给起了名字那三人,其他四个林之绪都给改了名字,他言道人活一世哪能没有名字,数字能代表的东西太多了。 可以是货物,可以是日子。 但就不能是人的名字。 “你姓迟,就叫池鱼,你叫向渊。” 第二天清早,他坐在屋檐下轻声道:“你叫启年……女娃娃么……” 林之绪轻笑,“叫锦瑟吧。” 有了新名字的几个孩子,面露惊喜,想要磕头却被林之绪拦下,“你们被我娘子带回来,你们应该忠于的是她,生而为人,上敬天地,下孝父母,天地君亲师,记住膝盖不可轻易落地。” 几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燕小春,贾宇、王宝财三人站在一旁,眼中流露羡慕。 贾宇道:“真好听啊,我也想有那么好听的名字。” “是啊!”王宝财也说:“我的名字,一听就是爹娘穷怕了,就想要钱,可惜他们就算给我了这么个名字,也还是饿死了。” 燕小春比他们年长几岁,转过年已经十四了。 他稳重道:“别瞎说,没听举人老爷说么,他保留咱们几人的名字是叫我们别忘了父母。” 姜黎把几个孩子领到河滩附近的密林里。 空间里的武器,一应摆在地上。 蝴蝶刀、甩棍、匕首、短剑、弓弩,还有几个瓶瓶罐罐。 “嗯……”姜黎纠结了一下用词,“我把你们带回家,一来呢,是我现在需要自己信任的人,二来呢……也是不想你们总在街上要饭,一辈子流浪没个归处。” “这几样都是我的……算是手艺吧。” 地上的武器大多数都没见过,七个孩子面露懵懂,但也大约知道,那些是取人性命的东西。 燕小春挑头道:“恩人,你救了我们的命!又给了我们一个家,以后我们就听你的,命也是你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姜黎道:“我要交给你们的并不是好道道,是杀人技,是瞬息之间取人性命,对方却不知何人动手,一切隐匿于暗处。” 她捡起地上蝴蝶刀,挽了几个漂亮的刀花,“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们,手握刀兵者必被刀兵所伤,这一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你们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想学这个,帮着我打理家里的生意,看河滩也是一样的。” 蝴蝶刀拿在姜黎手里,两面刀刃,手柄即是刀鞘,几个孩子看那么锋利的刀,在她手指尖翻飞,却没伤到半点皮肉,全都瞪大了眼睛。 姜黎讲明了厉害。 七个孩子有五个愿意的,剩下两个也愿意学,但杀人什么的现在实在是不敢。 自这天开始,姜黎一边训练,一边温养珍珠。 京城。 终神记带来的震荡久久不散。 四九城里茶馆街边,随处可见讲终神记的说书人,更有甚者,等不及著书人出第二册,自己下场编纂的。 只不过一样故事,两样人写,出来的东西总归不是一个味道。 “老师啊……” “这猴孙小时候,吃了牧童的桃子,几十年过后仍不忘杀了强盗护佑他全家。” “还有那菩提老祖,每年都会化作不同的人,从九天之上来看自己不成器的徒弟。” 谢衍若有所思道:“想当年我与先太子,都受老师启蒙开悟,朕登基这几十年老师也肱股在侧,老师就好比那疼爱徒儿的仙家。” “陛下言重了。”周敬虔道:“学成文武艺忠于帝王家,辅佐效忠陛下是臣的本分。” 谢衍一身道袍,早不似当年那个跟在大哥身后,只专注于风花雪月的少年郎。 周敬虔匍匐在自己脚下。 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拿着戒尺,只因为他们兄弟所作诗文不同,吹胡子大声责骂他们的青年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 谢衍道:“老师……你还记得大哥么?” 周敬虔顿住。 转而道:“罪当年太子朗风霁月,腹有经纶之才,怎奈一时受了小人挑唆,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谢衍眼底晦暗,“老师是真的觉得大哥是受了小人挑唆,才导致三万御林军围困宫墙,被父皇厌弃的吗?” 第66章 李顽被阉割 周敬虔躬身头底底垂下。 御书房长久沉静下来。 许久之后,谢衍道:“分明京城兵马尽在他手中,他想取父皇而代之易如反掌,那他引火自焚又是为何呢?” “这……” 周敬虔心如擂鼓,周身血液一半冰冷,一半沸腾,他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端坐一身道袍的皇帝。 极其缓慢地道:“他应当是感佩先帝的父子之情,畏罪自杀吧……” “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谢衍喃喃重复。 好一会后,他拾起桌上的终神记,轻声念道:“于浩歌狂热之际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处希望中得救……” 他对周敬虔道:“老师平身吧。” 周敬虔起身后一脸恭敬,仿佛天生拥趸谢衍,从未生过半点算计之心。 谢衍脸上挂着轻笑,仿佛方才关于前太子的沉重不存在,他十分轻松地笑道:“老师,这话本背后之人,不用老师告之,朕已经知道了,他就是今年吴州府院试头名。” “林之绪。” 周敬虔抬眼看他。 仿佛在等着他的下一句,好让长久沉默与河底无边砂砾中的人,焕发光彩重新站在人前。 “朕听闻林之绪这举子,年方十九,尚不满二十,就有如此才学。”谢衍感叹道:“他真是倒霉,农户之家终于摘得解元桂冠,却落得个双眼全瞎。” “老师你看这样如何?” “朕破例把他召至京城来,给他在翰林院拨个位置,专为朕撰写故事,如此一般也不算浪费了人才。” 堂堂解元,于州府上千人之中,取得头名。 到最后,却被皇帝以写画本子的名头,安排在中央秘书处,只为了他一时开心,撰写画本子,这位皇帝他可真是大材小用。 周敬虔心里自有一杆秤。 他道:“林之绪纵然是院试头名,但翰林院自来只取试庶吉以上学子,方可纳入……” “老师……”谢衍道:“不可太过迂腐,不过是个庶学子,朕又不是授予他官职,何必拘泥于条条框框。” 周敬虔不吭声了。 他样子好像顽固不化的学究在斤斤计较。 这时立在一旁,宛如不存在一样的王挺说话了。 “陛下,林解元的画本子,老奴也看了,写可真真是好。” 谢衍斜眼睨了他一眼,“你个老货,倒是会赶时兴,朕与老师说话,你也敢插嘴!” 他话是训斥,但声调里并无半点不满之意。 “嘿呦,是老奴多嘴了!” 王挺说着,手在脸上轻轻刮了下,“还不是这林解元的画本子太好看了,老奴忍不住,林解元才高八斗,能写出这么好的故事,真真是人才!” “依老奴看,如此人才瞎了眼睛岂不是可惜,瞎眼的人能破格入翰林,那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他这样残疾的人,要如了翰林谁不颂咏陛下仁德,便是当个吉祥物摆在那也是好的。” “要不,陛下您看这样,吴州府归涿州管辖。” “不如陛下叫,涿州巡抚去看看这人才学到底如何,再上京来也不迟么。” 他笑的两眼微眯,五官稀松平常,落到人堆里没半点特殊,看上去像只豢养多年的老猫,温润而无害,长满软毛的爪子和舌头只供着自己的主子开心。 “这倒是可行。”谢衍笑了,“你这个老货,还挺会出主意的!” 他道:“那涿州巡抚是谁?让他好好照应照应林解元……” 王挺笑道:“回主子,涿州巡抚正是两月前从京城赴任的傅承庸,傅大人,这圣旨还是您亲自下的呢。” 贬傅承庸去涿州那天,谢衍发了好大的火,把给太上老君上供的香炉都踹翻了几个。 只因为他连数数十条罪状,条条矛头皆指向他的大伴大太监王挺。 “怎么是他。”谢衍厌恶,“要是他就算了吧,整天板着脸活像谁欠了他八万吊!” 出了御书房。 王挺亲自送周敬虔出门,“首辅大人慢走。” 周敬虔拱手回礼,“王公公客气了。” 视线相对。 你不言,我不语。 眼神交锋,皆知道对方心里盘算着什么。 “爷爷。” 王挺坐下小黄门凑近了说:“您的干儿子黄志忠还在您家厅里跪着,求您给他那个弟弟求情呢!” “跪吧。” 王挺轻描淡写,“记着给他多添一口热茶,可别渴着饿着杂家的干儿子。” “那他那个吴州的弟弟呢?” “黄志忠没儿子,他的弟弟也没儿子,就算传宗接代也五十好几了,蛋也生不出来一个。” 王挺说:“没儿子,跟太监有什么分别,死就死了呗,有什么可惜的。” 乾西四所外院。 李顽躺在发黑发臭的木板上,下身剥光,大敞开晾着。 干活的老太监临走时,往他的东西上插了一根鹅毛,嘱咐道:“到了这儿了,就别怨自己命不好,两个卵蛋抠出来,你就再跟站着撒尿的男人不一样了。” “这鹅毛,可千万别动,能不能挺过来全靠它了。” 身体里的尿液,顺着鹅毛空隙稀稀拉拉往下淌。 李顽只觉得自己死了。 他爹被强征去修大太监王挺的生祠,活活累死,他娘因为吃多了,自己瞎抓来的药,分明没多大的病,却越吃越重,最后吐血而亡。 李顽被剧痛折磨到浑身打哆嗦。 他视线模糊。 心中想着,就快死了吧…… 我就快死了吧…… 死了就可以跟爹娘团聚了,再不用遭罪了。 这世上太苦了,他再也不来了。 蓦地,他眼前浮现一张,为了救他杀红眼焦急的一张脸。 李顽于生不如死中,嘴唇勾起……不!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他好,还有一个人希望他活着。 李顽被人贩子掳走,被扔在船舱里,经水路五天,又被关在笼子里,马车上行走了不知多少天,到了从前只听说过没见过的京城。 进京的第一天,他们这些从各地掳来的孩子们全被关进地下牢笼。 几个男的不由分说,扒下他的裤子,在羞耻的地方使劲掐弄。 他不懂是怎么回事。 那地方除了尿怎么还能出来别的东西,第二天他就发起了高烧,烂肉一样躺在地牢里,无人问无人管。 直到几天前。 打开牢笼大门的人,说宫里缺人,想要挑一批进去,这其中就有李顽。 乾西四所棚顶晦暗,长长的灰吊子跟地牢里没甚差别。 吴州府的地牢也是一样。 黄员外本就一身烂疮,蚂蚁和蟑螂顺着臭味爬了他满身,直往伤口里钻,他是拍也拍不尽,烂掉的身体,烂掉的脸疼的他惨痛哀嚎。 满地打滚。 曾几何时,吴州人那个不仰望着他,就连吴州知府在他眼里也跟个屁一样。 可现在他却沦为阶下囚,躺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大哥!大哥救命!” “疼啊!” “我快疼死了!” 第67章 黄员外,斩立决! “来人!赶快来人啊!帮我叫个大夫,我有钱!我有的是钱!你们赶快找个大夫给我看看……” “大哥,里头那个咋整,就让他这么叫着?” 衙差耳朵实在是受伤,他问牢头。 牢头掏了掏耳朵,“巡抚大人就在府衙呢,明摆着铁面无私,要他的命,找大夫?你敢啊!” “那也不能让他这么一直号丧啊!” 衙差嘟囔,“你能受得了,我们还受不了呢。” 黄员外宛如垂死老狗,叫嚷起来没完没了,牢头耳膜也饱受其害,他道:“算了,大夫不给他找,去找些生石灰,去去虫子,万一他那个京城舔太监脚趾盖的大哥真能救他出去。” “也挑不出咱们的毛病来!” 府衙门前。 陈知府目送上官巡抚傅承庸离开。 “他来干什么!他怎么早不巡视,晚不巡视,偏偏姓黄的一出事,他就来!” 陈知府对傅承庸突然出现,对黄员外的事上横插一杠,郁闷万分,怒不可遏。 严师爷附和道:“大人啊……这姓傅的在京城跟千岁爷斗的乌眼鸡一样,他被王挺踹到西北来,自然狠毒了那大太监。” “黄员外又是阉党一挂,好容易逮到个下手的机会,他又岂能放过。” 形势与道理,陈知府都懂。 可他就是烦躁的很,京城那边他刚把女儿嫁过去,待他活动活动关系,进京的时候少不得要巴结王挺,傅承庸这么一搅合。 让他怎么办! 怎么办! 所有算计全打乱了。 傅承庸出了吴州府衙,找了个隐秘处,换了顶轿子直奔大柳树村。 姜黎还带着七个孩子在山林里狠命操练。 青砖大瓦房的家里,只有林之绪和杨勇二人。 杨勇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哥,你家门口来了一顶轿子。” 待傅承庸表明身份来意。 杨勇和随从有颜色地退出去。 屋里只剩,林之绪他们二人。 傅承庸道:“林解元,本官此前受尊夫人搭救,幸得活命,几日特地前来表达谢意,敢问尊夫人现在何处?” 姜黎只要上山没有个大半日都不带回来的。 附近山林极大,一时半会谁也找不到她。 林之绪道:“傅大人有礼,我娘子外出一般傍晚方归,您有何事不妨告知,我转告她就成。” “也没有特别的要紧事。” 傅承庸见这林解元,果然如外界所说,目不能视是个全瞎,他大大方方打量。 面前这少年,眉目俊朗温润如玉,端方无匹,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只不过,他眉宇间隐有阴郁之气,傅承庸想应该是科举中断,一朝从云端坠落才会如此。 傅承庸说:“既然尊夫人不在,那本官也别白来一趟,林举人也别当我是一方官员,只当我是初识的朋友咱们叙叙话就好。” 执政一方四品大员在前,林之绪丝毫没有慌乱之色,仍旧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真就把傅承庸当成刚刚认识,文人之间互相讨教学文的友人。 他们从诗词歌赋谈到各地风物,再到两河流域,赋税田地,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 林之绪对他的所有问题,对答如流,见解独到,傅承庸对他的态度,从赞赏逐渐变成惊艳。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 待傅承庸回过神来,已然是下午了。 “之绪不亏为一省解元,才华果然卓群。”傅承庸惋惜道:“如此人才却埋没乡野,当真是可惜了,若你的眼睛没出意外,金秋过后来日的朝廷自然有你一席位置。” “你如此惊才绝艳,倒叫我想起一位故人……” 傅承庸面露怅然。 林之绪温尔一笑,“傅大人谬赞了,之绪只是讲出心中所想,至于其他……时也命也,没准老天爷让我复明那天,境遇又是一番变化。” 傅承庸怔住一瞬,转而哈哈大笑。 “你说的对!” “时也命也,谁知道拨云见日那天,你会不会一飞冲天,你面前再无遮拦。” 姜黎回家时,傅承庸已离去多时。 书房的案几上,还陈着两盏凉茶。 “家里来客了?”姜黎问。 “嗯。”林之绪手扶着竹竿,“是府城的巡抚傅承庸傅大人,他说你之前救过他跟李永年李将军的命。” “是什么时候?” 姜黎愣住,实话实说道:“三个月前的事了,追杀他们的人穿着统一的麂皮黑靴,我猜普通杀手不会穿成那样,怕惹麻烦,就没跟你说。” 林之绪沉思一会道:“无妨,他们的麻烦来自京城,傅大人和李将军既然被你救下来,西北这块地方,就是他们说了算。” 他顿了下笑的好看,“娘子,我觉得应该给那天算命的老伯再多加些钱。” 姜黎不明其意,“为什么呀?” 林之绪道:“当然是因为我觉得他说的准。” 命运轮转,处处机巧,他从前以为,自己的命,全靠他自己一个人来挣,但自从遇到姜黎之后,虽眼睛尚未完全复明,确实处处是转机。 黄员外被傅承庸判了斩立决。 一般秋后问斩,须得年底上折子由圣上御批。 傅承庸压根就没把这事忘上捅,他像是算计好了,王挺那个在皇帝面前爱惜羽毛的,不会为了一个干儿子的弟弟去皇帝哪里要面子。 黄员外问斩那天。 城里菜市口,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黄员外虽不至于欺霸相邻,但名声奇臭,不少人家的女儿都在他家被横着抬出来。 再加上,王、郑两家,观斩的人把菜市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上望下去,全是黑漆漆的人脑袋。 “吴州城还从未出过这样的盛况。” 胡启祥嘲讽道:“活该他姓黄的有今天,死了都有这么多人送行,真是便宜他了。” 姜黎面前摆了两个酒碗。 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是给不知道还不在的原主的。 第68章 黄员外斩立决!2 黄员外被绑在台子上,身后是举着大刀的刽子手。 监斩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陈知府。 傅承庸简直缺了大德了。 逼着他斩立决了黄员外不说,竟然还让他监斩。 他这下算是把大太监给得罪透了,就算日后往王挺院里抬银子,黄员外的大哥黄志忠也不会放过他。 傅承庸坐在陈知府下首的八仙椅上,看了眼日晷道:“时辰到了,陈大人该行刑了!” 陈知府闭了闭眼,手里监斩木犹如自己的前程。 “行刑!”二字一出。 名牌被刽子手抽调仍在地上。 黄员外突然爆喝,哀嚎,“救命!救命!大哥救命!” “噗”地一口黄酒洒下来。 台上台下突然安静。 瞬息过后,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人群中暴起一阵骚乱,姜黎坐在不远处的酒肆二楼,冷漠地看着下面王、郑两家家眷,一拥而上与黄家的家丁争抢尸体。 王家老太太发了狂,七十多岁的年纪,恨不得生啖其肉,竟拿了一把刀去割黄员外的肉。 其他人状态无出其右。 酒肆二楼全注视着楼下。 姜黎默默注满酒杯,朝着窗子倾洒下去,外头阳光耀眼,世间浑浊,正义和善良只要有一息尚存心中,沉冤者终得昭雪。 东风一吹。 万顷罪恶瞬息飞灰, “娘子……” 林之绪突然叫了她一声。 桌子下的手拉住她的。 “不要不开心。”他说。 姜黎道:“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似乎若有所感,黄员外暂时完毕,回去的时候,姜黎只觉得浑身轻松。 连步履都轻了几分。 “大、大姐?” 背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姜黎骤然回神。 面前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头发绾成妇人模样站在那里。 她激动道:“大姐,真的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这张脸跟记忆里的对上号,她原主的亲妹妹姜梅。 记忆里,姜梅先她一年嫁人,许给了同村快三十的鳏夫。 “刚卖了稻子,我没来过城里,海哥他就带我来逛逛。” 姜梅身边还站着个,五尺高的汉子,面容是农家汉子特有的黝黑,看上去倒是憨厚,跟姜黎对视上还腼腆地笑了笑。 她这才看见,这汉子怀里还抱着个不大点的女娃娃。 “这是你女儿?” 姜黎瞪大了眼睛,姜梅嫁人的时候,也就十五,这成了孩子她娘了? “嗯!” 姜梅格外高兴地把女儿抱来叫姜黎看。 小孩不大点,稀疏的头发软软的,杏核眼与姜梅姜黎几乎一样,姜黎逗了逗她竟然笑了。 “这是我外甥女?” 姜黎小心地从姜梅哪里接过孩子抱着,对林之绪说:“小举人,这个是我外甥女!我当姨娘了!” 林之绪听了以后,轻声温笑,从兜里掏出一锭约莫二两的银子,递了过去,“当了姨娘,得有见面礼,娘子把这个给孩子!” “对对!” 姜黎高兴把银子塞到姜梅手里。 瞥了一眼姜梅面露吃惊的丈夫道:“咱们难得见一回,走姐带你买东西去!” 王、郑两个员外死了,原主死前最恨的黄员外今天也身首异处,姜黎心里高兴,便拉着原主亲妹妹姜梅,四处采买。 给小外甥女,挑了一对银手镯,给姜梅也同样添置了一对银手镯,一直银簪子,一根金项链,布匹考虑到都要做粗活,村里人又都会做衣裳。 她便给姜梅挑三匹纯棉布,一批男人用的粗棉布。 姜梅见她花钱流水似的。 拉着她紧张道:“大姐!别再买了!哪能这么乱花钱!” 姜黎拉着她走了一趟下来,花的简直比她男人一年赚的都多。 “你这么乱花钱,万一姐夫责骂,休了你了咋整!” 姜黎瞧她一脸紧张笑道:“他不会的!放心吧!” “这么花钱都不会?” 姜梅不放心确认。 姜黎点头,又拉着他进了点心铺子。 外头牛车上俩男人相对沉默。 姜黎男人许久才鼓足勇气,跟举人老爷搭上话,“举、举人老爷有礼,我、我是二道沟村的刘大壮……” 林之绪闻声笑了下,抱着怀里的小家伙颠了颠,“妹婿不用客气,直接叫姐夫就行。” 早听说,大姨姐是个厉害的不得了的,还嫁了个瞎眼的举人。 那可是举人啊! 他们祖上八辈子种地,就没一个认识字的,现在他竟然跟举人老爷做了连襟。 刘大壮有一种瞬间光宗耀祖的感觉。 他结结巴巴地道:“姐、姐夫……” “嗯。”林之绪始终温和笑着,他道:“真羡慕你成亲一年就有了孩子。” “孩子?”刘大壮愣住,转而憨厚地笑了,“就是个丫头,不过阿梅答应我了,下一胎肯定能给我生个儿子。” “儿子女儿的不甚重要。” 林之绪道:“夫妻同心,便是只有一个女儿也是好的。” 说起孩子,夫妻感情刘大壮像是拉开了话匣子。 姜黎带着姜梅大包小裹出来的时候,刘大壮正拉着林之绪说的正欢。 姜梅连忙扯了她男人一把,“你怎地跟举人老爷这么多话?” 刘大壮摸头嘿嘿一笑。 仿佛说的都是他们男人之间的话题,女人不懂。 林之绪道:“无妨,我们是连襟,闲话几句而已,小姨子不用太拘泥。” “哦……哦……” 姜梅一次性收了姜黎这么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是十六的小姑娘,见举人老爷不摆架子,立刻活泼了起来,“那个,姐夫,我姐姐给我买了些东西……花的钱有点多……” “没事,她给你买你收着就是。” 对于钱,林之绪只管挣不管花。 妆奁、棉被、布匹、点心,肉一样样往牛车上搬,刘大壮被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连忙拉着媳妇到一边去嘀嘀咕咕。 姜黎低头去逗林之绪怀里的小丫头。 “娘子,你喜欢?” “嗯……”姜黎实话道:“喜欢,香香软软的多可爱。” “那咱们也生一个。” 第69章 喜欢孩子,那咱们生一个! 林之绪盯着眼前那团雾蒙蒙的影子,突然说:“最好也是女儿,像你一样。” 姜黎愣住。 面颊瞬速蔓上红晕。 得有多久了,林之绪没有再言语越界,久到她还以为这人心里有人。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 “万一是个恼人的男孩呢?” 姜黎还是头次没回避,她跟林之绪的关系,一时间竟然害羞的不好意思连忙跑掉。 “你们说什么呢?” “不就买点东西!” 姜黎没话找话,打断人家小两口,她摸了摸袖子,又递过去一锭银子,“妹夫,我妹妹嫁给你的时候,连二尺红绳的陪嫁都不曾有。” “这个钱不多,你们拿着好好过日子。” “记着财不外露,要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大柳树村找我!” 刘大壮见了那么大一锭银子,起码得有十两,立马摇头,“这可不行!她大姐,俺知道你们举人老爷家里不缺银子!” “但这钱俺可不能要,已经给咱们买了这么多东西了!” “再说,阿梅嫁给我的时候,俺给的彩礼也才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的财力,放到村里确实是不少,若不然他一个家里就几亩薄田的鳏夫,也不能娶个黄花大闺女。 “别跟我客气了。” 姜黎正色道:“姜梅是我妹妹,我就是希望你对她好点,再有官府最近还要加赋税,我给你们的钱关键时候也能用。” “等来年开春,我让你姐夫,把你家的地划过来,这样你们明年就不用交赋税了。” 不用交赋税,那可减轻了太多的负担了。 如今收成,十粮五税。 一年到头都不够吃喝嚼用。 如今再要加税,那可真是要饿肚子吃不饱饭了。 姜黎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村口,等再回去的时候,天色将晚,临近秋收村里土路上没什么人。 路过老林家门口的时候。 老远地就看见,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林周氏,捂着脸像是哭跑出院子。 老林家院子里乱糟糟一片。 之前摆放整齐的箩筐、晒的干菜被扔的到处都是,菜园子被踩踏的乱七八糟。 林耀祖靠在门槛上口鼻是血,像是别人抽走了魂,他爹林立涛在一旁给他擦洗。 老头林大安则是不见踪影。 可能是觉得看了碍眼,林赵氏被一根绳栓在大门口的木桩子上,疯疯癫癫念叨:“打打!打死了好给我儿子报仇,好给我儿子报仇……” 姜黎看了一眼林之绪。 林之绪瞧不见,但听得清,“娘子怎么了?” “老林家好像又出事情了。” 林之绪向来对老林家的事情,缄默不语,他不问,姜黎也不多打听。 可第二天消息还是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多了七个孩子,杨胜总算是能找到替班,回村里吃口饭了。 他扒着大海碗里的肉炖豆角道:“那个谁,三儿,你大侄子林耀祖,被打拉!差点没被人打死!” “被打?” 杨勇笑呵呵插嘴,“他不是人五人六的么,他能被谁打?” “城里放高利贷的!” “他那个员外家的媳妇不是被人糟蹋完,被亲爹砍死了么?” 树倒猢狲散,黄员外家也不例外。 黄老狗出事前,家里小妾一帮一帮的,没有正妻没有儿子,他一死可不就乱套了。 几个姑爷见事不好,财产家业能搂就搂,剩下的全被京城的大伯黄志忠收走。 几天功夫偌大的黄家大宅,只剩下个看门的。 像林耀祖这种,只定了亲,挂名的姑爷谁搭理他。 “好像是为了娶那黄三小姐,在城里买大宅子欠了借了好些钱。”杨胜说:“黄员外一死,他亲事吹了,要债的可不就上门了么?” “他能只为了买宅子?” 姜黎压根不信。 跟林之绪过了半年日子,她可太知道,古代一个举人能挣多少钱了。 林大安抠门到一个铜板攥出水来,再加上这些年他们从林之绪这里搜刮来的,城里宅子就算二进的也不过一二百两,他们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恐怕林耀祖欠下的钱,是个他们根本无法承担的数。 正说着,杨勇突然站起身来。 “人!” “三哥!有个人在你家门口倒了!” 杨胜第一个放下饭碗跑了出去,姜黎也跟着到近前,那人倒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跟要饭的比不遑多让。 拨开遮面的头发一看。 竟然是好久都没有消息的,江叙平的小厮石头。 两个时辰后。 石头总算是缓过来点,他对林之绪两口子,说起了他们家主子,在回城的时候,遭遇了护卫叛变。 但他能确定,江叙平一定没死。 他跳船的时候,杀手们还在四处寻找着江叙平的身影。 “林举人!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求你们救救他!” 石头扑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姜黎赶紧把石头拉起来,“江公子的事,我一早就拖了人在城里各处留意着,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他的!” 夜里。 姜黎与林之绪商量,“小举人,明天我想几个孩子去一趟城里。” 去探查一番,也正好带几个孩子巩固一下侦查技能。 “行,我跟你一起去。” 林之绪道:“第二册书稿已经完成,我先前在茶馆哪里欠了老板人情,想先在他哪里试讲一段时间。” 常言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若不是茶馆老板,一开始收留林之绪说书,他的体面尊严就被老林一家人践踏了个干净。 “行,那咱们明早一起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姜黎载着七个小的,还有林之绪往城里出发。 快出村的时候,正好赶上林周氏往村里走。 她欲言又止地往车上瞄。 姜黎看了她一眼,牛车并未停下,“你女儿什么时候领回去?” 她本来就是问一嘴。 老林家一家子污糟,没一个人品好的,林巧儿虽说是个傻子,但傻的可爱,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也算有感情。 她是轻易不会让林巧儿离开的。 林周氏一愣,张了张嘴,啥都没说,脚下飞快,生怕她再把林巧儿塞回来似的跑了。 “恩人!那个是谁呀,她怎么看着你还跑了!” 年纪较小的锦瑟问。 这小丫头不要饭了,每天好吃好喝,整日跟着姜黎在山里跑,眉眼倒是看出几分英气来。 姜黎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是你巧儿姐的娘,都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恩人,叫姐姐!” 城里码头。 江叙平混迹在一堆苦力中间,扛着沙袋双眼暗地里四处探查。 到了前来接货,车马牛羊混乱的地方趁机走掉。 他才刚一离开,两个壮汉对视一眼朝着他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70章 两万两银票…… 能信任的人太少了。 陈知府昏官一个,江奇勋能到吴州地界,不可能不跟他沆瀣一气。 福运楼…… 江叙平若是选择往林之绪家去,不等出城,他就得死于非命。 步履一步快过一步。 跟着他的人已经距离很近。 江叙平的心跳密集成了急催的鼓点。 姜黎把林之绪送去茶楼,带着几个孩子在码头观察一番,问他们何处最适合隐藏,码头上何人身上是有功夫。 因势利导。 把地形全部分析一边,在人多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怎么样才能用人群便于自己行事。 待几个孩子理解的差不多了,才领着他们往福运楼去。 一路上,几个孩子穿着整齐干净的衣裳,与路边上曾经的要饭小伙伴形成鲜明对比。 迟鱼朝着车下头喊,“二狗,我有名字了!现在我有家啦!” 向渊也道:“我们要去福运楼下馆子了,等会我给你们带好吃的!” 他们大声显摆,又记挂这些曾经的一起要饭的伙伴,似乎心底里认定了,姜黎会允许他们将福运楼的吃的带出来。 尚未长开的青涩面容,心思一眼就能看透。 姜黎无声地笑了笑。 牛车缓慢走着,在距离福运楼快有二里地的时候。 姜黎视线回转,停留在一个人的身型上。 很像……但又好像不是。 福运楼门口。 胡掌柜蹙眉站在柜台前,“严师爷在这里挂了多少账了?” “掌柜的,从年初到本月拢共一百三六十两银子。”小二拨弄着算盘道:“他今个请的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把咱们这的招牌菜全点了。” “要是加上这顿就要快两百两了。” “等今个他吃完,把欠账条子给他家里送去!”胡掌柜道:“以后但凡是他的账,不准再赊账、” 福运楼,智雅包厢。 严师爷阿谀奉承,“陈知府本来今个是要亲自给大公子践行的,怎奈府台大人有公务他抽身不得,只得派小人前来。” “严某人,三生有幸,代知府大人敬江大公子一杯!” 江奇勋端坐哪里,一派淡然,“严师爷客气了。” “上次黄员外出事,实在令人意外。”他道:“黄员外一死,不知陈知府对接下来的河滩治理何有打算?” 江叙平疾步匆匆。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福运楼的牌子就在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就快要到了。 跟着的人加快脚步。 余光一撇,银色寒光掠过瞳仁。 一人抽出刀,竟是直接砍了过来。 江叙平大惊失色,急忙躲开,朝着福运楼方向夺命而跑。 他这一跑,身后杀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周遭百姓,见光天化日有人行凶当即惊叫避让。 姜黎耳朵一动,急速转头,就见一粗布苦工模样的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面容被污泥抹了满脸,但五官依旧英挺,不是江叙平又是谁。 “吁!” “你们赶紧下车,上一遍待着去!” 姜黎喊了一嗓子。 说完便要想江叙平方向跑去。 江叙平身后的刀已然近在咫尺。 “刺啦”一声,他被砍中了后背。 “江叙平!” 姜黎大喊一声,将手伸了出去,正好搭上江叙平伸过来求救的手。 腕臂用力,她江叙平甩到了身后,脚尖高高挑起,正中那人面门,生生将人踹了出去。 “拦住她!” 福运楼门前一声喝唳。 严师爷焦急吩咐身边的人,“快去!” 江奇勋刚到徐州就给陈知府下了令,州府何处码头、城楼,只要找到江家二子务必除之。 江奇勋站在福运楼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神态鄙夷冷漠,他睨着自己的二弟。 江叙平也同样看着他。 “活下来了。” 江奇勋轻笑,“还真小瞧了你。” 江叙平挑眉道:“我命大,让大哥你失望了!” 姜黎手段干脆几下料理了那两个拿刀的人,却被严师爷带来的手下团团围住。 她与江叙平站在中间。 冷冷地瞧着严师爷,“你这是何意?” “你是官府师爷,歹徒当街行凶你不管,反倒让人围着我们?” 严师爷则道:“他人是否行凶本师爷没瞧见,倒是你当街将人打成重伤,是非分辨不清,须得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来呀,将她给我拿下!” 围住的圈子逐渐收紧。 江叙平还有闲心开玩笑,“小嫂子,我这可是又欠了你们一次!” “不止!” 姜黎道:“你的石头还在我家呢,他一顿能造两大碗饭,能吃的紧,我还给他买了新衣裳,这些你都得给钱!” “好说,好说!”江叙平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暂且先欠着吧。” “严师爷!” 胡掌柜爆喝,“这是我福运楼的门前,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胡掌柜看不见?”严师爷睁眼说瞎话,“当然是捉拿人贩!” “好一个人贩……”胡启祥怒道:“我明摆着告诉你,在我福运楼门口颠倒黑白那不能够!” “福运楼在吴州地界开了二十年,想你也应该清楚,我福运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你要是今日,胆敢在我门前撒野,那别怪我上告东家,你的陈知府官可就做到头了!” 剑拔弩张之中,江奇勋冷眸远远地瞧了,江叙平与姜黎一眼。 而后,并未与严师爷告别,径自上了马车。 严师爷被胡掌柜喝退以后。 姜黎并未在福运楼多待,怕事有变动,去茶楼接上林之绪连忙赶回了家。 石头看见他家公子第一眼,就嚎了出来。 “公子!呜呜呜……石头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他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行了,怎地跟个怨妇一样。”江叙平这一路凶险,心中也不好受,他对林之绪道:“之绪,这次又多亏了嫂子,欠你们的我记在心里了。” “我还是那句话,将来日子还长,你们且看我如何做就是。” 江叙平在林之绪家修养两日,洗洗涮涮之后,虽换上了林之绪的棉布衣裳,却也还是风流倜傥模样。 他一来,林巧儿就跟没魂了一样,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漂亮哥哥,好看哥哥地叫着。” 多了一条尾巴,江叙平也不烦,手里拿着指示石头进城买的松子糖,一会喂林巧儿一颗,“嫂子,这一趟我差点丢了命。” 他说:“不过,还好,我事先预料到不会太平,把银票寄存在太平钱庄了,你若是想取,这两日咱们就进城。” “只是存钱的票据泡了水,手续上要麻烦一些。” “你人没事就行。”姜黎说:“叙平,你不要再给巧儿糖了,她再坏了牙齿!” “那个彩珠的事情,玉屏记那头怎么说?” 江叙平笑呵呵地,压根没听姜黎不让他喂林巧儿吃糖,他像是逗弄什么好看的鸟儿一样,逗着林巧儿玩,笑容好看的,把林巧儿眼睛迷的发直。 他道:“玉屏记那头自然是震惊不已,此次他们没论单颗的价格,一次性给了两万两银子,我从中抽了一层,嫂子得一万八千两。” “彩珠,这东西珍稀程度快赶上东珠了。” “具体的价格,还要等用彩珠做出来的首饰,投放到京城各官宦人家看看效果,才能最终定下价格。” 除却第一次,珍珠的结算款项,江叙平没有抽成。 其他几次,他每回抽成一成。 既能与京城的商户搭上线,又能从中获利,简直不要太划算。 “行!” 姜黎道:“白色珍珠十一月左右差不多就能量产,彩珠应该还要再等上几个月。” “彩珠?” 江叙平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不稳了,“嫂子,彩珠?彩珠!你也研究出来了?” 第71章 林周氏扔下儿女要改嫁 “嗯!”姜黎笑着揉了揉林巧儿的头,“研究出来了,你就等着赚钱吧。” “我滴个乖乖!”江叙平朝一旁许久没说话的林之绪道:“之绪,你这哪里是娶了个老婆,简直是娶了个财神爷回家!” “咱们大宴拿珍珠当国宝,嫂子可倒好,国宝在她这里一产一箩筐!” 林之绪轻笑了下,“赚钱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他。” 他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叙平,府城的府台傅大人,与我娘子有些缘分,过两日我们要给他践行,你也跟着一起来!” 江叙平出身豪绅,不缺钱,缺人脉。 林之绪院试榜首解元功名,空有才华,无上官提携。 傅承庸的出现,如苦旅与水,如蒙甘霖。 “这是药圃?” 傅承庸指着院里的菜园子道:“上次来还没仔细看,原来真的有人在家中就能把菖蒲和石斛种出来!” “林娘子,你还真的让本官刮目相看!” “傅大人谬赞了。”姜黎道:“这些算不得什么的,只要细心研究都能做出来的。” “那可不尽然。” 江叙平笑道,“傅大人,您看这里。” 他指了指墙角堆放的煤炉子,搌布、油纸、和立好的木架子说:“傅大人,您看着里,我这位小嫂子可当真是厉害,她不光想要夏天种草药,冬天也要种,这些都是用来冬天搭建暖棚的东西。” “冬天种草药?” 傅承庸吃惊,“从前只听说过,温泉庄子上,冬天能出点绿叶菜,这……这到了冬天真能种出来?” “还不确定呢。”姜黎道:“只是有这个想法,先试试看,万一呢……” 珍珠全靠异能温养,到了冬天,就全都得打捞上来,放进空间里。 河蚌到了空间里,她温养起来就方便多了。 珍珠方便了,时间多起来,闲着也是闲着。 “这要真的是成了……” 夏冬两季的蔬菜,草药价格差了何止几倍。 傅承庸隐隐激动,“这若是成了,岂不是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 他连连感叹,“好!好啊……林娘子,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想跟你们两口子商量一下。” 涿州、吴州地处西北,冬季绵长,一年有将近七个月都是寒冷的气候。 京城地处华北,也没暖和到哪里去。 “我能提供涿州城外两个百亩地的庄子,还有李将军的军屯,地方可以说足够用。” 傅承庸道:“若你们的冬天培育技术真的成了,到时候售卖的钱财,按照三七分账,分给你们三成。” “之绪,林娘子你们意下如何?” 林之绪没说话,手牵着姜黎的。 姜黎与江叙平对视一眼,皆心道,这傅大人好生会占便宜,分明是她出的技术,分成却只占三分利。 “都听我家举人的。” 姜黎道:“家里的大事他做主,他同意我没意见。” 傅承庸是个什么身份,姜黎心里清楚,京城党争下来的地方大员,若是有朝一日返回京城,权柄正盛,林之绪要是复明,下了官场,有的是用得着他的地方。 “冬日种菜不是容易的事情。” 林之绪说:“现在成与不成尚未可知,若是真的成了,能缓解李将军均需所用,能解百姓困顿,哪怕只是一时也是好的。” “傅大人,等冬日,我娘子真的将菜和草药种出来了,之绪自会派人联系大人!” “好好!如此这般就最好了!” 家里来了贵客,姜黎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 水煮肉片、干锅羊肉、小鸡炖蘑菇、炝炒甘蓝……都是以辛辣为主。 吃的人满嘴发麻,不住喝酒解辣。 “之绪,你可真是有福之人,你娘子这一桌子菜,本官都多少年没吃的这么畅快过了!” 傅承庸几杯酒下肚,性子盎然,他瞧着外间的一张大桌子道:“那些孩子?都是亲戚家的?上次来你们家怎地没见到?” “不是,是险些被人贩子拐走,被我娘子救下的几个孩子。”林之绪道:“她心善,不忍这些孩子孤苦要饭,就都给接了过来,在家里的河滩上帮帮忙。” 经过上次李将军出手,西北地界的人贩子不说被连根拔起,却也销声匿迹。 傅承庸放下酒碗,愠怒道:“此次丢失孩童达数百人,只是西北一个地方就有这么多人,其他地方丢失的不知凡几!” “圣上沉迷修道,朝中奸佞横行,明明是朗朗乾坤,百姓却为刍狗,苦不堪言!” 他盯着屋外几个脸上满足的孩子,道:“之绪啊,你娘子是个好样的,你也是!” “不以善小而不为,我与娘子力量有限,所行善事皆遵从本心罢了。”林之绪道:“大人,我娘子还在河滩养了珍珠,一会您看完终神记第二册,且去河边看看风景。” 吴州最近出了珍珠,傅承庸早有耳闻。 只是涿州没有庞大水系,便没开口,到底是价值连成的东西,他来了兴致,“好啊,那咱们干了这碗酒,这就看你的终神记去……” 大宴朝虽没有女人不能上桌的先例。 但姜黎也没有跟林之绪他们一同吃饭。 她坐在堂屋陪着几个孩子,一碗饭刚吃了一半,就见院子里走进来个微缩的身影。 “三、三弟妹……” 林周氏站在门口,一脸怯懦,要进不进,林巧儿一见是她娘来了,立刻蹬蹬蹬跑过去,扑到林周氏怀里,“娘!” “哎哎!” “娘的巧儿!” 林巧儿穿着淡蓝色襦裙,面色红润脸颊带肉,头发上插了一根坠着两个银花生的银簪子,耳朵上带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 好看的像是富户人家的小姐。 变化大的跟她在老林家比简直天差地别。 “娘,你去哪儿了?你是不要巧儿了吗?” “你说好了要来接我的!” 傻子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却全是想要回到母亲身边的。 林周氏眼圈泛红,她非是不想把林巧儿接走,也知道林巧儿在老林家肯定过不好。 她爹娘已经给她寻了另一门亲生,待跟林立涛合离,就要嫁另外一户人家了,带着林巧儿实在不方便。 “巧儿,乖,娘一直都记挂你!” 林周氏跟林巧儿扯谎几句,转头对姜黎说:“三弟妹,我来是找你有些事情要说。” 林巧儿在她家好几个月,也是该有个说法了。 姜黎放下饭碗,跟着她走了出去。 “婆婆已经疯了。” “林家的男人,都没有种,没有一个肯给她治病,一个铜板都不想花。”林周氏道:“你当初闹着要分家是对的。” “便是我,生了耀祖这么个出息的,恐怕将来我若是老了病了,他们也不会管我!” 她说着,流下泪来,“我又要嫁人了,这回是个大夫,他不嫌弃我生过俩孩子,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这个,三弟妹你手下。” 一小袋散碎银子放到姜黎手中。 林周氏说:“我带着巧儿没法二嫁,这个钱你收着,巧儿在你这里我放心。” 姜黎颠了颠装钱的布带袋子,嘲讽笑了,“这才几个钱,就是给你女儿买那对珍珠耳坠都不够。” “少把自私自利说的那么好听。” “你就是看待在林家将来落不出来好,打算二嫁,又觉得女儿累赘,放到我这里觉得是心安是吧。” 她把那袋子银子扔到地下。 “我偏不让你如意,钱我有的是,不差你那三瓜俩枣的。” “赶紧从我家离开,我不想看见你!” 上次林赵氏被打个半死,姜黎也还是悄悄接济了,林周氏还以为她能跟姜黎的关系缓和一些。 没想到,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林周氏弯腰捡起地下的钱袋子,扯出个非常难看的笑,“你不收那也成,只要我的女儿没在他爹哪儿就成。” 被贬损成这样,林周氏再没脸待下去。 转身就要走,突然转过头,道:“我大儿子在城里欠了钱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 姜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方才我去林家叫林立涛签和离书的时候,瞧见公公手里挑了个胆子,看上去挺开心的。”她说:“公公跟林立涛说,只要事成了,林耀祖欠的债就能全清了。” “现在也有人替他还清了一半。” “我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们有关,多提一嘴总没坏处。” 第72章 身世,林之绪根本不是林家亲生的 林周氏走后,姜黎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林巧儿追了出来,哭喊着叫娘亲,与林周氏在门口拉拉扯扯。 “宝财!” 姜黎喊了一声,“宝财,你去把巧儿姐拉回来,小春,池鱼,向渊你们几个跟我去一趟河滩。” 他们冲忙赶往河滩的时候。 屋里三个酒意正酣的男人,正捧着林之绪的终神记之乎者也好不乐乎。 天阴阴的低垂着随时要掉下来一样,河面上黑沉沉一片,好像随时要下雨。 杨胜扛着一把铁锹,沿着培育池疯狂追赶。 前头林大安,抱着箩筐,颠簸着往培育池里倒什么东西。 “老王八,你踏娘的给我停下!” 杨胜边跑边骂:“你这个不作不死的老不修!你往河里倒什么呢!你踏娘的给我停下!” 培育池姜黎只看了一眼,目赤欲裂。 这个老不死的! 燕小春几个不用她说,撒腿就跑,姜黎朝着杨胜反方向跑去,正好给林大安堵了个正着。 这老东西,脑子转的飞快,见识不好,立马要把箩筐扔水里。 姜黎瞄了一眼,当即飞身一脚踹了出去。 箩筐腾空飞起,被她一把揽了过来。 林大安掉进水里,扑腾开来,“杀!杀人了!儿媳妇要杀公公了!” “弟妹,他往河里洒了什么?”杨胜一脸焦急地问。 指尖捻了点白色粉末,姜黎放在舌尖尝了尝,“是白碱应该还混了些耗子药之类的。” 林大安还在河里扑腾不休,正要上岸,被杨胜一脚给踹了回去。 “嚎个屁!吴州人哪个不会水!” 说着又狠狠补了一脚,“你搁水里泡着吧你!” “杨胜,他都往哪个池子里倒了你看清了没?” 河蚌养殖水质须得酸碱平衡,白碱里面还加了其他东西,河蚌正到了马上快要成珠子的时候,容不得一点损失。 “那个,还有那个!” 杨胜说:“他从东边跑过来,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老东西跑的忒快了,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他指着箩筐里的白碱骂道:“他怎么那么缺德啊,这玩意进水里就化开了,倒没倒的怎么检查啊!” 姜黎狠狠瞪了一眼水里扑腾的林大安,道:“把他捞上来,捆上送到官府去!” “迟鱼、向渊,你们帮我把所有培育池里的河蚌全都打捞上来!” 杨胜很快找来一捆绳子,骂骂咧咧把落水狗捞上来,林大安被制服嘴上也没闲着,“上官府又能怎么样!” “我是你男人的爹!” “他能拿我咋地,去了官府也得给我乖乖送回来!” “闭嘴!” 杨胜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培育池下的网兜,都用绳子拴着,几个孩子在培育池边上拽,姜黎气的牙根发痒。 “你是林之绪的亲爹?” 姜黎一步步靠近他,“你确定你这么个身高不到三尺的腌臜玩意,能生出来林之绪这样的儿子?” 林大安脸色骤变,瞳孔里闪过惶然。 他身上被捆着,梗着脖子,硬装强硬,“就、就是老子生的!说破天去,我也是他老子!” “我就是他亲爹!” “亲爹……” 姜黎冷哼一声,突然靠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嗓音,鬼魅一般地道:“林之绪不可能是你亲儿子,你儿子只有林立涛、林立强,而且……” 说到林立强。 她眼神微眯,朝着林大安诡秘一般地笑了,“你猜他去哪儿了?你们全家可都是吃过他的肉呢!” “你、你说什么?” 林大安眼睛瞪大,继而疯狂挣扎起来,“立强!立强!你把他怎么了!” 杨胜死死压制林大安,眼睛却看着姜黎若有所思。 “我可没把他怎么了。” 姜黎两手一摊,“我一个弱女子可实在不能把他怎么了,你还是想想自己吧,你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挨得住板子!” “杨胜,把他带走!” “姜黎!姜黎!” 林大安便走便咆哮,“我儿子!我儿子到底去哪儿了!你还我儿子!” 杨胜压着林大安走掉。 姜黎连忙检查各个培育池里的水,索性,林大安这个挨千刀的倒的不算多,只有五个培育池里被倒了东西。 虽是被下药的池子不多,但水是相同的。 姜黎不敢有一点马虎,当着几个孩子的面也不能把河蚌全都收回空间里面去。 “向渊,你回一趟家,把他们几个都叫来。” “把家里所有的木盆全都带上!” 林家又出了事。 上午还见,只有在城里才见过的轿子进了他们家大门。 下午,林大安就落汤鸡似的,浑身汤水被绑着进了村。 村里的人差不多都在地里秋收。 在家里的只有弄草药的女人们,他一进村就扯着嗓子乱喊,别人想不知道都不行。 “君子立乎不测,行高于众人,人必非之,木因无用得以保全,但雁因无用却遭厨刀、” “所有君子要有龙蛇之变……” 屋内三人正议庄子,忽听外头咒骂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江叙平开口。 傅承庸侧目看着院外头走进来的人,没说话。 林之绪自从双眼盲了以后,耳朵格外灵敏,“应当是我父亲。” 他对傅承庸拱手道:“抱歉傅大人,家父此番吵嚷而来,之绪先去看一眼。” “无妨!”傅承庸道:“我与你一起!” 说着三人走出门外。 小孩腿脚快,再加上杨胜一路上都在推搡着林大安,很快被他们赶上,先一步跑进院里。 “三哥!” “有人往咱家的培育池里倒了毒药!” 王宝财竖起手指头,朝身后一指,“就是他,就这个坏心肝的死老头,就是他往咱们家的河里倒毒药!” 江叙平、傅承庸听了后精神一震,酒瞬间醒了一半。 这时候,林大安正好被杨胜扭送进院。 林之绪听见脚步声,问道:“父亲,你为何要往我家的培育池里下毒?” 林大安方才在河边被姜黎刺激够呛,几欲发疯,这会看见林之绪更是,恨不得生吃了他。 “你!都是你!” “我已经因为你死了一个儿子!” “现在立涛也因为你丧了命!” “我当初……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溺死在井里,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第73章 身世成迷,林之绪根本不是亲生的 “都是我的错啊!”林大安开始哭嚎,嘴里喊的每一个字跟下毒有关系。 他这般说,在场没一个人是傻子,都听出来了,林之绪不是他林大安所生,来处应当是某地的水井。 “父亲……”林之绪面露怆然,身型晃了晃,“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怎会是您带回来的?” “我爹不是你大柳树村林大安,我娘乃是你妻林赵氏,我们家一共兄弟三人!” “放你娘的屁!” 姜黎说,他们一家人没准都吃过林立强的肉,林立强一定是没的活了,他的死几乎把林大安给刺激疯了。 他癫狂大骂,“装!就属你最能装!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你不是早都知道了!” “可怜我的儿子!我的两个儿子,全都因你而死!”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林大安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老婆子为何突然发疯,成天朝着要杀人偿命,原来不光十六年前他的二儿子,因为躲避官兵搜查发高烧,不能及时就医死掉,他的三儿子林立强也因他而死! 傅承庸于江叙平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不简单,都没有说话,等着林之绪的下文。 林之绪仿佛头次听到这种说法,大受打击,他无神的双眼仿佛受了伤,满脸不敢相信地道:“爹……爹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是你跟娘的孩子!” “还有二哥不见这么久了,你为什么断言他会死,而且是我害死的?” 是啊…… 林立强仿佛一夜之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大安说不清自己儿子怎么没了,倒是一口咬死了,林立强指定出了事,且跟林之绪脱不开关系。 “你的那个败家媳妇,不是说往我往培育池里倒毒药了么?” 林大安大吼,“倒了!毒药就是我倒的怎么了!” “我把你林之绪从三岁养到这么大,让你读书考功名,哪一点我亏待你了!”林大安理直气壮,“不就几个破池子,要是没有老子,你早跟你那短命的爹娘见阎王了!” “不是要见官么,见就见,现在就见!” “看到时候,当官的知道你亲生爹娘是谁!” “是你先死!还是老子先死!” “大不了,就是个株连九族,鱼死网破!” 傅承庸与江叙平听了这番言论,面色齐齐大骇。 傅承庸立刻道:“来人,把他的嘴堵上,休要让他继续喊下去!” 院子外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府台大人的护卫立刻扯下自己的衣摆,堵上了林大安的嘴! 孩子不是自己家的这事简单,只要不是拐卖亦或是其他来源,抱养个男孩而已,没人当回事,但这老头疯癫的话里,明显透露出林之绪的亲生父母不简单。 而且是能惹来泼天大祸那种不简单。 傅承庸一个眼神下去,旁边侍卫立刻拎着林大安离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被驱散开。 他开口道:“之绪,你跟我进屋来一趟,叙平你就不要跟着了,在门口不要让窗下有人。” “遵命府台大人!” 江叙平深知,此事可大可小。 进了书房以后,傅承庸站在案几前打量着林之绪,目光深沉到仿佛要把他的骨头看透。 林之绪眼不得见,却也清楚,此时可以糊弄,也可以…… “傅大人!” 林之绪刚要屈膝,就被傅承庸给搀了起来。 “就这样说吧。”傅承庸沉声道:“方才那人是你养父?” “是!” “你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 林之绪依旧回答,“是!五岁时就知道!” “那这些年未曾想过要找你的父母?” 傅承庸说:“再有,他所说的,两个儿子皆因为你而死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瞒我,你妻子姜黎的身手我一早就见识过,她想要让一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不是难事。” 林之绪说:“二哥林立强失踪是几个月前的事,那时姜黎才嫁过来不到十天,她与我那时还称不上恩爱,犯不着为我伤人。” “并且,我二哥林立强此人,嗜酒赌钱、逛妓馆无一不沾,他因何失踪,是否出事,这我们的确不清楚,这一点我可以用项上人头向大人保证。” 傅承庸见他神情不似作为,点头说:“这事暂且相信你,之绪,你既知道爹娘不是亲生,为何不去找他们?” 林之绪说:“不是没想过要找,一来我三岁时跟着林大安夫妻到了大柳树村,脑海中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微乎其微。” “再者,山高路远,他们又是把我从京城带回来的,我在考中秀才之前,每日都要受这对老夫妻盘剥,根本无力查找。” “只有一样。”林之绪顿了下,朝着傅承庸拱手施礼,“傅大人!我林之绪本是一介白身,若不是有幸因娘子搭救于大人,一个瞎了眼的举子,恐怕此生都与大人无缘得见。” “林之绪,想求大人,帮忙寻找我亲生爹娘的下落,若是我被抛弃,那则罢了,也便断了此生的念想,若是有旁的缘由……” “若是有关于他们的消息,哪怕丁点,还请大人全部告知,也算全了我林之绪,十几年苦厄之中所盼所念!” 傅承庸叹气,扶住了林之绪的手。 他道:“这件事就是你不说,我看在你娘子救命之恩的份上,也会去办,只是……” “无妨……”林之绪道:“诛九族之罪,非是三公九卿罪大恶极之人不能获罪,林大安他只是个贪财吝啬的胆小之人,我敢断言,若我的爹娘涉猎滔天大罪,他们绝不敢沾染上半分!” “你说的也有道理……” 傅承庸想了下道:“林家还有几人知晓此事?” 林之绪说:“养母林赵氏已经精神失常,大哥林立涛知道一些,但他知道的并不详尽。” “那这样,我先把你养父林大安以毁坏他人钱财投毒的罪名下狱,待你亲生爹娘有消息了,再把他放出来!” “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傅承庸道:“之绪,关于你亲生的爹娘,你当真一点记忆也没有吗?这么找下去恐怕大海捞针!” “还是有些的。”林之绪回忆道:“从前在林家,林大安夫妻藏了些值钱的器物,有金项圈、镶了珍珠的鞋子,黄金所做的小铃铛挂件。” “只是这些东西后来都被变卖成了钱财,有一样东西……” “一柄竹骨所制成的扇面上写着。” “握坏瑾瑜,嘉言懿行。” 傅承庸返回府城以后,第一时间就给远在京城的恩师周敬虔写了一封加急信。 五天后。 晨起正在喝第一盏茶的周敬虔,收到远从西北他的得意门生傅承庸寄来的一封信,打趣笑道:“你这师兄,万年没一点消息,也不知是什么能重要到他加急送来……” 周敬虔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茶盏碎裂在地,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拿着纸张的手不住地抖。 “老师出了什么事!” 罗山见此连忙要去看,却被周敬虔立刻躲闪过去,他大惊失色道:“你别看!你不能看!” “握坏瑾瑜,嘉言懿行……” “握坏瑾瑜,嘉言懿行……” 周敬虔脸上一行泪流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急冲冲跑出门去,扑通跪倒,仰面朝天,流泪怅然大笑,“老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第74章 林之绪童年,一碗粥被打断一条手臂 命运像一把疾驰的利箭。 一旦飞旋而出,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林大安在培育池里投毒,被林之绪家来的大人物当场带走,很快就传遍了村里。 他受了人指使才去下毒,背后之人,林大安没想让孙子儿子知道,好在对方已经先行付清了林耀祖一半的高利贷。 折了老父亲一个,林立涛父子也因此得以喘口气。 只是好好的一家人,才不到半年,就七零八落,疯的疯失踪的失踪,现在林大安也被带走了。 村里人原本就在姜黎那里挣钱,巴望这人家,这下更是不敢惹。 “之绪,门口有个人看样子像是你侄子。”江叙平道。 “是林耀祖。”姜黎看了一眼,“小举人,你要见么?” 傅承庸走后,林之绪神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他道:“林大安是我这里被带走的,他来问问也是正常,见吧。” 林耀祖进门就跪。 脸上青紫色的伤口看上去吓人,“小叔!爷爷他……他往三婶的河滩里下毒的事,我跟爹事先都不知道!” “我们要是知道断不会让他这么干!” “小叔!小叔!” 林耀祖膝行几步蹭到林之绪跟前,满脸可怜,“小叔,我知你从小过的不好,但爷爷……” 他顿住,“村里人的话我都听见了,但他好歹也抚养你长大,供养你考了功名,小叔你就让我见见爷爷,不行……” “不行的话,让我见见那位上官也行,我饱读诗书,却没能规劝爷爷坐下如此错事,所以爷爷的责罚我来受,我年轻……” 姜黎与江叙平对视一眼。 皆露出个轻蔑的笑。 林耀祖不可谓不是个心机多的,他先是攀附黄员外,现在没了依仗,欠了一身高利贷,前途渺茫,又跑来林之绪这里示弱。 目的还是想见见,林之绪背后的靠山,想以孝道之名,打动对方,再图谋日后。 “那位上官已经离去。”林之绪道:“你想见他是不能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回去吧,我与你之间并无叔侄情分可言。” 林耀祖只比他小了三岁。 林之绪清楚的记得,他在林家所受欺辱,一半来自养母林赵氏,另外一半则全在林耀祖这里。 六岁的他,不但要给林耀祖洗尿布,日夜照顾他,但凡林耀祖有个头疼脑热,林赵氏都会不论青红皂白,赏林之绪一顿毒打。 再到林耀祖长大些更是,整日以捉弄林之绪为乐,变着法的使计谋让林之绪的日子不好过。 “小叔……” 林耀祖抓住林之绪的衣摆不撒手,情真意切恳求,“小叔,从前种种都是小侄的错,你原谅我一回,往后我定然痛改前非,像对待我爹那样对待你!” 林之绪面无表情,抬起脚顺着眼前黑影,在林耀祖的手臂上缓慢落下。 鞋尖下压,仿佛骨肉分离。 林耀祖一时痛的脸皮抽搐,不敢吭声。 “痛么?” 林之绪道:“当年你故意把热粥撒在自己的身上,烫了红了手背,林赵氏却因此打断了我一只手臂,当天夜里,你故意扒掉我手臂上固定的木条,还特地踩了一脚。” “我现在只要想起你当时的神情,手臂还在疼着。” “想起来了吗?” “那年你九岁,我十二岁!” 姜黎江叙平听见他说,齐齐色变。 根本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孩童心惊如此歹毒之人。 林耀祖额头滴汗,心知自己再无发骗下去,转而站起身,换了一副脸色,嘲讽道:“没想到你竟还记得。” 他轻笑,肩膀耸动,“我林家能有今日的苦难,全部都因你而起,早知会有今日这般,我当初就该更狠一些,在你河边沐浴的时候,就该放家里的狗下去咬死你!” “你不知道我多爱看,你那张好看又不甘受伤的脸了……” “我去大爷的!” 姜黎还未动手,身旁江叙平先一步爆发。 他二话不说,挥拳上脸,推倒林耀祖骑在他身上挥拳头,“这世上怎么能有你这么恶毒的人!” “上一刻还假仁假义,下一刻就歹毒的跟毒蛇猛兽一样!” 他仿佛要把在江奇勋那里受到的不公,阴谋,凶险全部倾泻出来。 姜黎这次没有握住林之绪的手,而是轻轻抱住了他。 “小举人……” 她鼻头发酸,手臂不自觉用力。 林之绪埋头在她颈间,诸般难熬、苦厄,仿佛顷刻间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散去。 “我没事……” 林耀祖被单方面痛殴,最后连动都动不了,他眼睛充血,脸贴在地上斜睨着林之绪道:“吴州府解元,心胸果然叫人大开眼界!” “拘了供养自己的养父不说,还把上门求情的侄儿暴打一番。” “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外头的人会你怎么看?” “我看你妈个头!” 江叙平好容易平息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他扯着林耀祖衣领子就要往外薅。 被姜黎阻止下来,她朝外头招了招手,“今天够闹腾的了,就到这吧,向渊迟鱼把他扔出去!” 几个小的早在外头听了里屋的动静。 得了姜黎的指令,二话不说,把林耀祖死狗一样往外拖。 “林之绪!” “哈哈哈哈……好一个吴州府解元,陷害养父,痛打侄儿……” “你的朗风霁月……你性子坚韧旷达,至此以后彻底没了……” 听他如此嚎叫。 江叙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愣住,“之绪……我,我好像不该如此冲动……” 林之绪却道:“是非都在别人嘴里,我不在意,叙平兄为我出气,并没有哪里不对!” — 经过白天一事,晚饭时候气氛格外低迷。 几个小的都不敢觑着林三哥和姜黎的脸上不敢乱说话。 还好有林巧儿这个傻的,跟江叙平活跃气氛。 “哥、哥哥,吃肉!” 林巧儿大眼睛水灵灵的,盛了一汪水似的看着江叙平。 饭桌上的肉几乎都跑到江叙平碗里,冒尖都快堆不下了,他笑道:“巧儿,这么向着哥哥可不行,肉都我吃了,他们几个吃什么呀?” 自打江叙平来了,他们家饭桌就是这样。 只要是林巧儿认为是好的,旁人都碰不到几筷子,全给好看小哥哥了。 姜黎笑道:“那怎么没见你把吃的匀给,向渊迟鱼他们?” 她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锦瑟碗里。 见锦瑟,马上要分给她旁边的范启年,立刻道:“自己吃,你启年哥早在河边烤鱼划拉饱了。” “锦瑟?启年?” 江叙平抿唇低笑,看了一眼,沉默的林之绪道:“那他们俩叫,向渊迟鱼?” “啊?” “怎么了?” 姜黎不知道他笑什么,跟村口讲人八卦的婆子似的。 “池鱼思故渊。” “一旋一柱思华年。” 江叙平摇头笑的肩膀都抖了,手在林之绪肩膀上拍了拍,“之绪兄果然好才情,连起名字都这么让人出乎意料,真乃是解元啊……” 他话是对林之绪说的。 双眼却不明意义地盯着姜黎。 “吃你的饭!”林之绪对为什么给几个小的起了这样的名讳,不做任何解释,只是耳根背着人悄悄红了。 许多年后。 姜黎带着燕子卫七人,成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偶然听人讲,才知道他们的名字里到底有什么特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旋一柱思华年。 字字不提恋慕,却字字是恋慕。 晚上,江叙平光裸上半身,背后刚结痂的伤口裂开,石头给他上药,一边擦一边哭,他嫌弃婆妈给撵了出去。 他住的是西厢房。 跟林巧儿的卧房很近,推开窗子就能看到。 窗棂下藏着个偷摸的头顶,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殊不知头顶的花生小簪子早就出卖了她。 “哪里来的小贼,还不赶紧进来!” 第75章 李顽,成了太监 他在房中喊了一声。 林巧儿从窗下探出头来,娟秀的脸上尽是傻笑。 夜里四下寂静,蛐蛐与青蛙争在秋末召唤配偶,江叙平尚未娶妻,身上又光裸着,本不该让林巧儿这个已经快到情亲年龄的丫头进来。 可外头的虫鸟叫声实在恼人,他无端起了逗弄的心思。 “在外头偷看多久了?” 江叙平扭了扭林巧儿的鼻子,“也不知羞,才多大竟然敢偷看男子卧房?” “没、没看多久……” 林巧儿踌躇,傻子也知道偷看不对,生怕因此受到责罚,两指头绞着衣摆紧张的不敢与他对视。 视线乱飘。 忽地呼吸一滞,林巧儿连忙捂住了嘴,竟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下轮到江叙平懵了,“怎么还哭了,哥哥不说了,不说,你可别啊,这要是让你叔婶见着了,我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满身是嘴说不清,也没见他把人赶出。 林巧儿两眼紧盯着他后背,蚊蝇似的小声说:“血……疼……你疼……” 后背的伤有几日了,伤的不算重,但也皮肉翻开,江叙平自诩男儿,不把这点上当回事。 被林巧儿这么一哭,倒是觉出几分疼来。 同样都是爹不疼娘不爱,腌臜堆里长大的孩子,江叙平与林之绪一样,苦难累怎样都行,就是受不得夜深人静,旁人的半点真切关心。 “是挺疼的……” 他叹了一口气,“巧儿,哥哥都这么疼了,还得安慰你,你是不该止住眼泪了?” 林巧儿懵懂地看着他,句子太长了,她听不懂,支支吾吾地脸红说:“吹……” 江叙平脑子懵了一瞬,“吹?” “什么吹?” 林巧儿绕到他身后,呼吸声刺激脊背皮肉泛起酥麻痒意,江叙平不知察地抖了抖身体。 后背伤口上,倏地感觉一阵凉风。 “吹吹……巧儿,吹吹就不疼了……” “娘亲说的……” 秋日夜凉,夏日遮肚皮的被单换成了棉被,虽是还睡在一张床上,但姜黎早已跟林之绪分了被窝。 他睡在梨花木床的另一头,被子盖着,堪堪露出个穿白色里衣的肩头。 姜黎瞧着那单薄的背影,心中莫名其妙一动,缓慢地从自己的被窝里出来,轻轻靠了上去,手臂环住他的身躯。 轻声呢喃,“之绪……” 林之绪身子一震。 以往她都是小举人小举人的叫,还是头一次她呼喊他的名字。 身世的事,他没跟姜黎提过一句。 此时酸楚和难过因为一个拥抱,自内而外发酵了满身,满心,林之绪握住姜黎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轻声回应,“阿黎……” 第二天清晨。 西厢房的门悄然打开。 江叙平把睡梦中的石头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让他望风看着,自己则跟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贼一样,抱起矮塌上的林巧儿,步履冲冲地往出走。 “公子!” 石头揉了揉眼睛,差不点没吓醒,这傻丫头不在自己屋里睡觉,咋还跑他家公子房里了。 “要不我来吧!您背上的伤才新包扎的,别再裂开了!” 他伸手要去接,被江叙平给躲了过去,“没多沉!不用你!” 自这天以后,林巧儿望着江叙平的眼神,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东西,哥哥依旧是哥哥地叫,只是眼睛从此不敢直视。 京城。 王挺身着褐红缂丝外衫,上锈金丝银蟒,手拿着楠木梳子仔细搭理着手里的净鞭,下首锦衣卫同知薛颖。 “你说首辅大人,暗中调查当年四杰的卷宗,连老家出生地都派人了人去?” 他是三十外开自己挥了一刀,剁了传宗接代的东西,才进的宫,他下巴上带着旁的太监没有,特地没有刮去的话茬。 乍一眼看上去与正常男人无异。 薛颖偷觑了一眼,头低的更加恭谨,“是,回禀千岁爷,周阁老此次十分小心,好像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弟子都不知道。” “晟乾四杰,乃是先皇在位时,罪太子詹事府最难啃的骨头,早死八百年了,要是投胎都能娶妻了,他周敬虔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东西,他查那些个什么?” “原因属下尚未探查清楚。”薛颖道:“倒是有一样,前几日他收到过西北来的信,然后病了几天,之后派了人暗中调取了,当年罪太子一案的卷宗。” “西北?那肯定少不了,姓傅的事,罪太子的事,朝中无人敢提,跟烫手的炭火差不多!”王挺抖了抖净鞭,朝着脚下跪着擦地路过的小太监,空中带响似的抽了几下。 “疼么?” 小太监连忙趴在地上,身体抖动,一字不敢吭。 “啧!杂家问你话呢!” “小、小的不疼……”小太监声如蚊呐,颇带曲意逢迎的味道,竟脸颊贴在王挺的皂靴上蹭了蹭,“小的、小的多谢爷爷爱抚,这都是小的的福分……” 王挺哼了哼,拿脚尖踩住地上人的肩膀,捏尖了嗓子道:“倒是个会说话的,我这里还缺个倒夜香的,晚上你过来伺候吧……” 他往出走,薛颖连忙弓腰跟上。 王挺一边走一边说,“周敬虔偷查罪太子的卷宗这么大的好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这个首辅也就当到头了。” “对了,周老头偷查卷宗一事,章丞相那头怎么个动静?” 薛颖道:“丞相那边,暂时没有动作,许是不知道呢,千岁爷……您说要不要属下通知他老人家一下?” 王挺平和的眼角下垂微眯,打量了这个锦衣卫刚冒头的薛颖,他拿净鞭狠狠甩在了薛颖的脸上,“多事!” 王挺和薛颖走后。 偌大的内庭大堂里,李顽抬起头,静默地看着不远处离去的背影,嘴角以奇异的角度裂开,露出因隐忍而咬出血的深白牙齿。 — 终神记第二册手稿完成。 王浩彻底没了去他们家,跟柳姑娘相处的借口。 茶馆里,说书人换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林之绪坐在满堂客人中间,听着满堂喝彩,心中默默记下,书稿中需要修改的地方。 第一批石斛菖蒲成了,姜黎带柳姑娘去胡掌柜下面的药铺送货,石斛和菖蒲的价钱是普通药材的几十倍不止。 出了药铺,她对柳姑娘说:“这回的分成多,你是要银票还是要现银?” “从前逢年过节,能见到散碎银子都是丰年。”柳姑娘笑道:“还真没想过,这辈子我也能有摸到银票的那天,银票吧,姜姐姐,我也攒了几十两银子,再上这次的一起换个正数。” “也好。” 姜黎说:“时候还早,我要去茶馆接我家小举人,你要跟着一起来,还是自己再逛逛?” “茶馆我还真就没去过!”柳姑娘笑着说:“那我跟你去了,姜姐姐可要请我喝茶啊!” “喝呗,不光请你喝茶,还请你吃茶点呢……” 茶馆里。 故事正进行到,师徒四人行驶到狮驼岭,台上说书人,说着象妖如何凶猛,如何可怖,忽地一道不和谐声音打断。 “说点别的!” 茶馆正门不知何时站了几个壮汉,为首那人胡须虬髯满脸横肉,目似铜铃,光是站在那里都能让小儿啼哭,他道:“一个大象成精能有什么意思,不都是象,说摸象!” “最好是盲人摸象!” 盲人摸象是勾栏里最流行的,盲女与书生的香艳故事,但此时说出来映射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汉手底下小弟,跟着起哄,“大哥,我怎么没明白呢,盲人摸象怎么摸?往哪儿摸?” “当然是往不可言说的……胯下上摸,还能摸你的头啊!” 第76章 我要向你提亲! 打趣完,几人哈哈大笑。 茶馆里的人纷纷噤若寒蝉,已经有胆小的偷偷从后门走掉。 林之绪坐在那里抿着唇,虽不动怒面色也差极点。 “嗨,这怎么不说了啊!”大汉领着小弟人五人六的走了进来,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到台子上,“说啊继续说,就说盲人摸象,爷有钱,爷爱听!” “说好了爷给赏钱!” “之绪……”王浩气愤地叫了一声。 林之绪道:“不用惊慌,他们摆明了冲着我来的。” 果然那几人朝着台上挑衅几句,奔着林之绪来了。 茶馆老板见此立马上前拦着,“金爷!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我这个月的看护钱可没少交啊!” “我这生意刚见好点,您可不能砸我的场子!” 茶馆老板跟他使劲缠磨,生怕这城里有名的煞神去找林之绪的麻烦。 金爷人称金大疤拉是城里有名的大流氓,他自诩江湖人士,生平最看重的就是义气,他即受了人指使,来找林之绪的麻烦。 又常年收着茶馆老板的孝敬钱。 金大疤拉,朝着林之绪方向凶笑道:“那行,你老王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不就是个瞎子么,哪天收拾不行!” 小弟也跟着道:“对大哥,摸象么,哪天摸都行!” 说完,几人哄笑着离开。 茶馆门口,姜黎面容深冷。 里面的吵闹声,柳姑娘也听了个一字不落,她拉了拉姜黎的衣袖道:“姜姐姐……” “没事……”姜黎淡淡道:“你先把牛车栓好,等我家小举人出来了,告诉我有点是,让先等我一会……” 窄巷。 金大疤拉和几个小弟,正要去勾栏听曲,路就被人拦住。 而且拦住他的还是个……女的。 色心顿起,金大疤拉一脸色笑,“小娘子?你是谁家哒?在这是等哥哥我么?” 姜黎瞧着他,勾唇露出个好看的笑,拳头背在身后转了圈,“对呀,就是等你呀!” 小弟们听着她这么,顿时兴奋地嗷嗷叫,“大哥!大哥!她说等你!” 金大疤拉二十三了,连媳妇也没个半房,一瞧姜黎面容清丽,薄唇含笑,霎时心里荡漾恨不得立马娶回家,关上门生俩窝孩子。 “滚滚滚!” “别耽误我给你们找大嫂!” 他笑骂一声,朝着姜黎走近,“小娘子,你知道我谁不?在这里等我是想干嘛呀……” 姜黎想起他在茶馆里的话,挑眉笑得灿烂,“等你当然是……摸象呀~” 半炷香后。 金大疤拉胳膊脱臼,鼻青脸肿,与一众小弟贴着墙根蹲了一排。 他颧骨肿起来老高,祈求道:“姑奶奶,放我们走吧!” “摸象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我也是受人……是有人花钱让我这么干的!” “大姐,我把指使的人告诉你,能不能放我们走啊!” 几个小弟连连点头。 姜黎也蹲着,不过是蹲在石头墩子上,叼了一跟冒绿芽的小草,睨了他们一眼,能在背后指使人,且手段这么上不去台面的人,想也知道是谁。 不是林耀祖,就是那个好久没出来蹦跶的朱贵! 她睨了墙根几人一眼,慢悠悠道:“你们刚才在茶馆不是吵闹着要摸象么,少废话!” “快摸!” 林之绪跟王浩他们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她蹲石头暾子,叼草刺没形象整治流氓这一出。 “娘子?”他喊了一声。 姜黎见林之绪来了,迅速从石头墩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不是说让你在茶馆等着,怎么还找过来了?” “本来是想等你的,是茶馆的伙计在后巷看见你跟着他们走了,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找来看看。” 金大疤拉听了这话简直就要哭了。 敢情这个拿他们当沙袋揍的女人,是林之绪的老婆,他们要早知道林举人的老婆这么不好惹,给多少钱都不能找林举人的麻烦。 他求饶道:“林、林大举人,今天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因为收了俩钱,就跑去羞辱你!” “我给你赔个不是,您能不能让尊夫人,放了我们啊!” “我!我保证,以后只要是见了您,我都绕着您走!” 一个大老爷们,被欺负的哭唧唧也是不容易。 林之绪叹气,“娘子……” 姜黎这段时间过的压抑,她轻笑道:“是他们主动找麻烦的,可不是我非要打架,他们在茶馆闹腾你不是也听见了么……” 被言语羞辱,林之绪确实心里有气。 但几个流氓而已,他还不至于像把人怎么样。 “娘子……” “行吧行吧!” 姜黎也乐子也看够,两步走到金大疤拉跟前,蹲下道:“那边那位认得吧?” 金大疤拉等连连点头。 姜黎道:“他是我丈夫林举人,今天你们言语无状,他大度不计较,但我不行。” “你不说是受了别人的指使么,我不问那人是谁,但我要你们扒了他的衣裳,明天一早,给我扔到东大街上人最多的地方去!” 周贵抛开举人功名不说。 再不济也是个富户人家的少爷。 金大扒拉丑脸为难,“这……这恐怕不行……” “没有什么不行的,就这么办吧。” 眼见着时候不早,姜黎也想早点回家,她道:“我呢,闲工夫有的是,还爱记仇,你尽管不按我说的做,但只要我每上城里一次,就找你们一次,找你们一次就打你们一回,直到你们照做为止!” 回村的路上。 王浩兴致颇佳,他时不时地看向柳姑娘,对林之绪说,“之绪,你说我们勤学苦读为的到底是什么?” “读了一肚子之乎者也,到头来连个混混都能言语羞辱,真是不如嫂子的拳头好使。” 林之绪沉静片刻,“每次都要她来解围,我也惭愧的很。” 姜黎则不以为然,“小举人,你不用觉得惭愧,咱俩是一家人,我护着你是应当的,你不也护着我。” “暴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但能解决他们。” “我也不喜欢用拳头说话,但对他们管用就行。” 牛车吱哟吱哟,到了王浩村子路口,他没有下车。 姜黎林之绪心知他应当是有话要对柳姑娘说,便也没多问。 牛车到家,姜黎扶着林之绪进屋。 柳姑娘拴好小黄牛,就要走,被王浩在身后叫住,“柳、柳姑娘……” “王相公?” 柳姑娘回头,“你找我有事?” 好段日子没见,她好像变了,却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王浩这些日子,每每到了夜里辗转难寐,脑海中总会冒出上次柳姑娘分别时,对她淡漠无所谓的面容。 柳姑娘善良,坚韧,性子温和。 她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与其他男人共伴一生,他们还会生孩子,那个人会对他的心上人,做所有自己隐秘的不敢让旁人知道的事。 这样的猜想几乎就要把他逼疯。 “我、我想向你提亲!” 第77章 上门提亲…… 王浩大吼了一声。 吼完了,只觉得自己周身轻松。 柳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因为突然的大嗓门,也因为他的话。 “你……你为何突然这样说?”柳姑娘定定地看着他。 吼完了,胆子又小了下去,王浩耳根脸颊,滴血似的很快就通红,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心一横,大步上前,拉住柳姑娘的手。 亲都没定过的姑娘,手哪能让男人牵。 柳姑娘往回挣,王浩使劲拉。 俩人的脸一个比一个红。 “这王浩可是够勇的啊!”江叙平站在床边抻长了脖子,“如此孟浪,也不怕人家姑娘扇他耳刮子!” 姜黎也惦着脚往外瞅,“他到底要干啥呀?王浩他不是说,他娘不让他现在娶妻么?” 林之绪看不见,只能耳朵听俩人在那激动兴奋,他轻笑道:“可能是听说,柳姑娘要定亲坐不住着急了吧……” 王浩哪里是着急了。 他简直就是急疯。 “柳姑娘,我之前……我之前与你是真心的,不是故意玩弄你或者逗你玩!” 他脸似火烧,说话跟倒豆子一样,语速飞快,“我知道你生气!生气前段时间我突然冷落你!但那不是我本意!” “那然后呢?” 柳姑娘道:“你说你是真心的,既是真心,又怎会被旁的事情左右,还是你的真心根本就不重要,又或者说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够重要。” “现在我要议亲了,而且上门提亲的还是你们村的,所以你着急了是吗?” 王浩那点心思,被柳姑娘说个正着。 他脸色瞬速白了下去,可手还是没送。 “总之!总之你不能嫁给别人,我心悦你!我要向你提亲!”王浩急道:“之前的事,是我没想清楚,你等等我!柳姑娘,我连你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们以后的孩子名字也都想好了!” “你这辈子除了我谁都不能嫁!” 柳姑娘本来想好好跟他分辨明白,谁知这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眼眶都红了。 她怔然道:“你……” “柳姑娘,我是真心的!”王浩道:“你相信我一次,我这就回家去,让我娘叫人来提亲!” “你等着我!” 他语气恶狠狠地,“你就当我是流氓吧!” 说完,他竟双手使劲捧着人家姑娘的脸到变形,吧唧一口直接亲到了额头上。 “我的天呐!” 江叙平无比吃惊,“我的老天!王浩这个闷葫芦,他吃了雄心了是怎地,竟然敢光天化日亲人家姑娘!” 姜黎也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门口,才喃喃道:“小举人,他亲完柳姑娘,竟然还跑了,他跑什么?他这是不是在耍流氓,我要不要出去揍他一顿!” 林之绪失笑道:“他那个人性子温吞,大白天的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不跑才怪!” — 王家。 王浩躺在父母卧房用床单辟出来的小隔间里,听着外头母亲一边搓豆子一边唠叨。 “老大不小的人了!”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等你高中了再议亲!等高中了再议亲!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 王母何三娘怒气絮叨:“你说你相中个什么样的人家不好,非得找那个名声不好的!把她娶进来还不够人家笑话的呢!” “咱家可是出了秀才的书香门第!咱们能什么样人都往回娶!” “娘!柳姑娘,人品厚重,你说的那是长辈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王浩替柳姑娘辩解道:“再说,是你儿子中意她,主动轻薄了人家,人家答不答应还两说呢。” “娘,我跟你说,明天这个亲您必须得去提!” “提提提!拿什么提!” 何三娘豆子一摔,“村里姓方的拿了二十两去提亲,都没给回话呢!咱家哪来那么多钱!” “我的润笔费不是还有挺多?” 王浩听见,村里人竟拿了二十两去求娶柳姑娘,当即坐了起来,“娘!我知道你想让我考上举人以后,攀个高枝,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娘你有没有想过。” 他从帘子后头走了出来,“就咱们家这样的情况,就是我愿意给人家提鞋,人家千金小姐愿意么?” “娘……”他蹲下来,拾起簸箕里的豆荚,“柳姑娘长的好看,人好,贤惠,她家里有弟妹,我也弟妹一大堆。” “她娘亲名声不好,咱家穷的底掉,这不是正好?” 何三娘不乐意听他的满口道理,皱眉哼哼。 王浩继续道:“再者,往后我若是真的考中了,必然不会留在村里,咱家穷,我也没胆子做个贪官,她有经商的本事,这不也正好。” “娘……你就答应了吧!” 王浩肩膀盯着老娘的肩膀缠磨,“儿子,这辈子就非她不娶了,您要是不想看我打光棍,就答应了吧……” 提亲是大事。 王浩他娘,第三天才媒人上门提亲。 清早姜黎见她脸还红着,便问,“怎么了?你发烧了?” 柳姑娘摸了摸发烫的脸,一边往牛车上抬东西,一边说:“王浩他娘过来提亲了。” “提亲了?” “嗯!清早堵门来的!” 王浩那个闷葫芦,动作倒是挺快,姜黎笑道:“王浩和媒人怎么说的?” “你怎么想?” 柳姑娘停顿了好半晌,才道:“姜姐姐,不瞒你说,王浩……我确实中意他,但他家……” 第78章 林耀祖要把亲妹妹卖掉抵债! 何三娘一大早领着媒人上门,手里拎着一条五斤重的猪肉,一堆活鸡,态度倒是不错,就是说柳姑娘要是同意这门亲事。 往后就要搬到他们王家去住。 要是不放心弟妹,也可以让弟妹跟着姐姐一起带过去。 “一起过去?” 姜黎有些吃惊,“我没记错的话,你弟妹三个,王浩弟弟妹妹加起来有五个!” 一大帮孩子光是往那里一站一大排。 “王浩他娘开玩笑的吧?” “我也觉得弟妹不能跟着我过去。”柳姑娘蹙眉,“但他们又太小,他娘要是不改口,就只能回绝了。” “那你没考虑过,换一所大点的房子,成亲以后跟王浩单独出去住?”姜黎道:“你现在兜里也有钱了,不是我没提醒过你。” “就王浩他们家的情况,你要这么嫁过去,得伺候一大家子不说,再加上弟妹,日子恐怕没个消停!” “想过。” 柳姑娘道:“但这话不能由我来说,得王浩自己去争取。” 事情轻重,姜黎见她心里都清楚,便不再多说。 城里茶馆那事过去好几天,她都没听说,有人光裸着被扔到马路上。 原本她还以为那天揍的几个流氓不敢这么做。 没想到那个金大疤拉倒是有些意思,竟然提前一天叫人来通知她,让她来城里看,说是江湖人最讲的是信用。 城东大街,早市上岗热闹起来。 人群就沸腾了起来。 就见赤条条的一个人,刷洗干净的白条猪一样,从一辆马车抖落着棉被给扔了下来。 甫一落地,周贵就被身体砸落地上给疼醒了。 一大群人围着他,指指点点,老爷们哄笑不止,小媳妇捂着眼睛尖叫抛开。 再一看,他身上光溜溜,从上到下,连片叶子都没有,他分明昨夜在花魁床上快活,怎么一睁眼到了街上,周贵连忙捂住重要部位,几乎气疯破口开骂,“谁!谁他娘的把老子弄到这来的!” “看!看什么看!” “滚滚滚!” “都给老子滚!” 姜黎的牛车刚走到东市大街,就见一群人围着,离老远都能听见周贵的咆哮声。 “嘿!” 江叙平乐了,“今个竟还有这个乐子瞧!” 他兴奋异常,“嫂子快!快把车赶过去!这姓周的出丑我可不能不看!” 好好的世家公子,一脸恶趣味,简直令人无语。 姜黎正要把牛车赶过去,林之绪马上就道:“不去!要去他自己去!” 他林之绪的媳妇,怎能看旁的男人的身体。 江叙平反应过来,立马对姜黎和柳姑娘致歉,“也对,嫂子柳姑娘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甩开扇子,颇为骚包地道:“既然你们不能去,这热闹不看白不看,那我自己去!” 王浩终于要跟喜欢的姑娘谈婚论嫁了,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眉眼带笑,老远瞧见江叙平往人堆里扎,连忙过去拍了下他肩膀道:“叙平兄,你怎么也在这?” 人群正中,周贵还在满脸通红地鬼叫着。 江叙平一回头,见来人是王浩,抖着肩膀指了指地上的周贵道:“我过来看热闹的,正好你也在,咱俩一起看!” 王浩满脑袋都是娶媳妇的事,对周贵的事不敢兴趣,但看周贵狼狈的样子,也笑的开心。 “活该他有这么一天,就没见过他做什么好事!” 江叙平道:“你这么早来城里是做什么?” 提起这个王浩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娘替我去给柳姑娘提了亲,我来城里,打算给她买点像样的东西。” “那东西买了吗?”江叙平道:“要是没买我劝你要慎重了!” 听他这么说,王浩当即紧张,“怎么了,是柳姑娘跟之绪媳妇说什么了吗?她不同意吗?” “不同意倒是没有……” 江叙平把清早听来的远远本本告诉王浩。 王浩听了后,喜色立刻退下去不少,“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家的情况但凡是个姑娘,心里都要打怵……她不愿意受委屈也是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 江叙平看他婆妈,恨其不争,“你能不能拿出来点男人样,昨天捧着人家姑娘啃的决心都跑哪去了!” 王浩瞪大了眼睛,“昨天……你们都看见了!” “当然看见了!” 江叙平心想,孤男寡女在哪里拉扯,他们又不是眼神不好。 他语重心长地道:“王兄,若我是你,心底里认定了那个姑娘,就非把人家姑娘娶了当自己媳妇不可,那柳姑娘对你又不是没那个意思。” “那……那我该怎么办?” 王浩家里穷的耗子溜一圈都得哭着出来,还是跟林之绪写手稿,跟姜黎弄草药日子才略微宽松一些,哪里来的钱买房子! “房子买不来,还租不来么?” 江叙平哥俩好似的,拦着王浩肩膀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不远处,二楼一道目光紧跟其后。 “主子!金陵那边夫人催着咱们回去呢!” 江奇勋收回目光,姿态悠然地道:“不用管,让你跟的人怎么样了?” 亲随应道:“回主子的话,一直叫人跟着呢,就等着合适的时候了。” — 终神记第二册刚一面世就引起轩然大波。 故事延续第一册的妖怪志异,剧情线跌宕起伏,叫人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林之绪也因此在文人圈里声名大噪,不光如此,他跟妻子侍弄草药,还带动了周边村子的生民经济,原本个别村子的经济改善,算不得什么。 但他是个瞎子! 这就很引人注意了。 林之绪声名远播,有不少文人慕名而来。 竟一时间风光无量,不过他有多风光,林耀祖就有多难熬。 林大安往河滩里投毒被抓,替他还掉了一半的高利贷,但还有另外一半,还在利滚利的往上涨着。 他被打的实在是受不了,跪地上扒着金大疤拉的小腿哭求,“大哥!大哥!别在打了!求你再宽限我几日!我肯定能拿出钱来!” 金大疤拉正是放贷之人。 “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林耀祖被他一脚踢开,“今个这个说要宽限,明个那个求宽限,那我这生意要不要做了!五十两!我今天也不多收,你只管把利息一次清付清就行。” “付清这五十两,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林耀祖的脸被拍打的生疼,林家还哪里能拿得出来钱,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爷爷林大安被带走,奶奶疯了,老爹林立涛遇事跑的比他都快。 连他娘都要改嫁了…… 对了! 他还有个亲人! 林耀祖眼珠一转说:“大哥,五十两我实在没有,但我有妹妹!我妹妹今年十五!正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还没定亲,我把她送给你!” “她长的好看!拿出去卖肯定五十两不止!” 第79章 坏主意,打到亲生妹妹头上 “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金大疤拉眉心顿时拧成个疙瘩,极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这样也他娘的是个读书人!” “那是你亲妹妹!你也能干的出来!” “你们几个,再揍他一顿!” 金大疤拉吩咐,“我踏马的瞅他来气!” 几个小弟把林耀祖提溜出去,又是一顿胖揍,有小弟跑到跟前问,“大哥,咱真不收姓林的妹妹?这小子长的人魔狗样的,没准他妹妹长的也水灵呢?” 金大疤拉原本不想搭茬。 他是个流氓、放高利贷的不假,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道义,要是林耀祖自己把妹子卖了,管他卖到了青楼还是哪,只要还钱他照收不误。 这么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事,他干不出来。 但听小弟这么一说,金大疤拉活了心,“你说,就这姓林的孙子,我要是不收他的妹子,他不是就得卖给别人?” 小弟连连点头,“那肯定的!” “要是买到青楼什么的多遭罪,还不如伺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了她?”金大疤拉笑道:“正好你们也缺个大嫂!” 小弟告诉林耀祖,可以用妹子来抵在,他被扔出金大疤拉院子,人已经满身是血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巧儿……” 绝望之时,他在心里想‘不是他狠心,都是这些人逼的,如果不是林之绪姜黎,他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犯不上把亲生妹妹卖掉。’ 忽地一双麂皮皂靴进入视线。 “足下,可是林耀祖林童生?” — 江叙平给王浩出了主意,租房子! 只要他跟柳姑娘搬出去住,所有麻烦事一并全解决了。 钱王浩自己攒了些私房,租房子倒是够用,不够江叙平林之绪这头都能帮衬着,最难的则是王母何三娘那里。 “你娘不同意?” 三人聊着王浩的亲事。 姜黎插了一句,“柳姑娘家就三间瓦房,你们家也住了那么多人,要是她再带着弟妹过去,哪那里能住得开!” 现在王浩的住处都是父母卧室用被单辟出来的。 要是加上柳家的弟妹,那要真住过去都得是人叠人! 真是情况,王浩实在说不出口,他只道:“我在跟我娘商量一下,嫂子,柳姑娘那边还请你给递个话,她嫁过来我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边林之绪家正操心着喜事。 那头老林家,林耀祖打点自己仅剩的衣裳,把包裹抗在肩头,屈膝下跪,“爹,是儿子不孝,拖累了你跟爷爷!” “城里欠下的钱,已经有人替我还清了。” 林耀祖给林立涛磕了三个响头,“爹,儿子这回走了,必定出人头地!不光宗耀祖绝不会回来见您!” 林立涛这段日子被折腾的不清,虽心底里怨林耀祖,但到底是自己儿子。 他抹了把眼泪,“你这到底是要跟谁走,要去哪儿啊!” 林耀祖要再走了,林家可就彻底没人了。 “爹,有些事我不能跟你细说。”林耀祖起身,眼底带着滔天恨意,“但有一样,咱家的巧儿,我的妹妹还在三叔哪里。” “巧儿不小了!娘虽然改嫁了,但她总归是要嫁人的,爹你不能再让她在三叔家再继续待下去了!” “我妹妹痴傻,林之绪家里又男人不断,这万一要出了点什么说不清的,下半辈子可就毁了!” 他提醒道:“家里的银子都被我用去还债,我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能回来,爹你莫不如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好歹也能收些彩礼钱!” 林立涛早先只觉得,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不能传宗接代,在家里多待一天浪费一天的粮。 不如待在林之绪那里,还不用他看着。 经这么一提醒,他反应过来,家里现在这么穷,要是把林巧儿嫁出去,还能收一笔彩礼钱日子缓和不少。 把林耀祖送出家门,他踱步来到林之绪家门前。 碰巧林巧儿蹲在地上,拿着跟树枝在那逗弄蚂蚁。 “巧儿?” 林巧儿听见有人喊她,抬头一见是自个亲爹,立马蹬蹬两步跑到跟前,“爹!” “哎!” “巧儿,想爹没?” 林立涛许久不跟女儿见面,特地编了个草蚂蚱,塞到林巧儿手里。 林巧儿一见到玩具立刻高兴,“想!想爹!” “爹也想你!”林立涛道:“你娘不在家,奶奶现在也不能骂你,咱家离你三叔家这么近,你想爹就回来看爹呗!” 院里江叙平刚从厢房里出来,就见林巧儿身边站了个乡村汉子。 以为是不怀好意的混蛋,刚要过去把人轰走,就听林巧儿傻兮兮地叫爹。 这才明白过来,那人是林巧儿的爹,也就没再当回事,当然也没把林巧儿爹来的事告诉姜黎林之绪。 — “租房子?” 何三娘一听儿子的话,立刻就酸了脸,“还没听说过那家成亲以后不跟爹娘住一起,不伺候公婆,要出去租房子住的!” “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媳妇?” “可当真是不一般,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摆谱了!” “娘!这主意不是她出的,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王浩道:“您看咱们家的状况,弟妹在西屋住了一铺炕,我在这屋跟你跟爹挤。” “要是我成亲了,柳家弟妹倒好说,都是孩子挤挤就成。” “那我呢?” “难道你让我们新婚的小两口,在您跟爹的眼皮子底下洞房?” 一番话说的何三娘愣住片刻。 好一会她才大着嗓门锤王浩,“你知不知羞!知不知羞!我是你老娘,不是你爹!怎么当着你娘的面什么话都往外冒!” 挨了打王浩也不恼,他躲了两下就任何三娘捶打,“娘,我说的是认真的!我成亲以后,也还是您的儿子,又不往远了去住,就去大柳树村。” “那的林解元才学都比我高出一大截,柳姑娘也跟着林之绪做生意,距离咱村还近,您有事让小弟跑个腿就成!” 王浩说的句句在理。 尤其是林解元能在科考上提携自己儿子。 可转念一想,还没成亲呢,她就得让儿媳一步,到底谁是婆婆谁是娘! 第80章 成亲 “不行!” “我不同意!” 不管王浩怎么商量何三娘就是不松口。 村里另一户姓方的人家听说他们家也去给柳姑娘下聘了,没两天就又派了媒婆过去,直接把彩礼钱涨到了三十两。 这可是比娶城里富户小姐的彩礼还高。 柳姑娘跟着举人夫人经商她自己有钱,但凡是想把她娶进门的都打这个主意,但像这么肯下血本的还是头一份。 媒婆都跟着追到林之绪家里来了。 王浩瞧着院子里喋喋拉扯的媒婆,当即就坐不住直接从屋里冲了出去。 “不嫁!不嫁!你们方家出多少银子她都不嫁!” 柳姑娘还没表态呢,他就先急了。 那媒婆也不是好相与的,直接就淬了他一口吐沫,“我是来找柳姑娘谈亲事的,你算是哪门子菜!” “姓王的你倒是想娶可你们家能拿出彩礼钱么你!” “别以为读了两天酸书就当自己个是大老爷了,回去告诉你娘,最好点点自己家有几个子,还没考上呢就先摆谱!” “我呸!什么东西!” 王浩被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偏偏媒婆说的每个字都对,他吭哧半天回怼不出来一个字。 还是姜黎看不过去了,把媒婆给轰了出去。 柳姑娘被这是闹了个大红脸,对王浩说:“你也别闹腾了,我是要嫁人不假,但不是非得现在就嫁,你娘说的把弟妹都带到你家去,那不可能。” “租、买房子恐怕你娘也不同意,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 柳姑娘说完就走。 姜黎从院外走过来的时候,正碰上脸色蜡白的王浩站在原地。 “你娘还是不同意?”她问。 王浩丧气道:“家里的事情都是娘在把持,她辛苦多年,我不好太驳她。” 姜黎本来还想帮着出出主意,一瞧他那个窝囊样子,他老娘往东他不敢往西,小六嫁过去日子肯定没个安生,她便也一句不劝了。 王浩太窝囊。 他们三人还以为亲事就这么吹了。 哪知道五天没过,王浩便纸片似的飘进林之绪家,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虚弱道:“我、我娘答应了!” “租房子的事情,还得请你们再帮我好好挑挑……” 姜黎江叙平纷纷诧异。 王浩他娘一听就是个不好打发的,怎么这么快就松口了,细一打听下来,才哭笑不得。 窝囊的人有窝囊的办法,原来王浩这些天半点动静没有,是在家闹绝食,他娘不让他娶媳妇,他就连口水都不喝。 别说喝水了,他还把笔墨都摔了,直接放话不把柳姑娘娶进门,他连功名都不考了! 啥时候饿死了啥时候算。 疼人历来都是从上往下疼,只要年轻人愿意,哪有老的能拧过小的。 房子姜黎请李德仁帮着在村里找了处,距离林之绪家很近,是个大院子的五间石头房,房子拾到好成亲的日子很快定下来。 十月十七。 姜黎把柳姑娘拉到卧室,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摊开了来,“我知道你心疼银子,出嫁的衣裳就备了一身红布的,这是我在成衣店按照你的尺寸缝制的嫁衣。” “这个我瞧着好看,想来平时你也不能舍得带,但明天出嫁了一定要带上,以后留着也算个家产留着传家也行。” 床上摆了三四样首饰,她拿出来个纯金的石榴花步摇,插在柳姑娘头上。 “还有这个。”姜黎拿出来个小布兜,“珠子现在看还值钱,但保不齐那天这玩意遍地都是……” 十来个圆润的珍珠躺在布兜里。 柳姑娘红着眼眶连连摇头,“姜姐姐,这个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她遇见姜黎,已经改变人生际遇,从苦难里头挣扎出头了,金步摇已经够贵重了,这个她实在不敢要。 “拿着,没什么不能要的!” 姜黎拉着她的手坐下,“我的生意有一半都是你在负责,挣来的银子,可比这些多太多了,给你了你就拿着,但是有一样。” “不能让王浩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亲事拖到现在就等他一个人,但喜欢这东西看不见抓不着,谁也不能保证他会永远喜欢下去。” 男人的花言巧语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柳姑娘心里清楚,她点头,“姜姐姐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姜黎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出嫁没了爹娘,我跟里正大叔哪里说好了,让他代替高堂送你出门。” “姜姐姐……” 柳姑娘怔住,怎么也没料想到,姜黎能替她细致到这种程度。。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没说完。” 她道:“王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还没成亲你就把婆婆得罪个彻底,不在一个屋檐下还好,要是弄到一起来,你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可现在……不是租房子住了么?” “租房子只是暂时的!”姜黎道:“王浩是个读书人,他跟着我家小举人在一起,我问过林之绪了,今年十一月的恩科,他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 “举人再往上考可就是进士,说不好将来就是要做官的!” “他要是真当了官,能不买大宅子,能不把辛苦奉养多年的老母亲接过去?” “农户人供养个读书人不容易,将来他把婆母接到身边孝敬这是应当。” 婆媳关系自古难理。 姜黎知道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她道:“所以,我今天把该说的话跟你说尽了,你也别觉得我是多管闲事。” “姜姐姐,怎么会,弟妹都小,我已经没有更亲近的人了。” “那你便听我说完。”姜黎道:“我跟你说这些其实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给你置办这么多家底,一来盼着你日子过的好,二来……” “我能信任的人太少了,燕小春他们几个还太小,许多事还得要靠你,我希望你成亲以后,我的生意仍旧由你看顾。” “将来也肯定少不了有其他的生意,这些得你来操心!” “我对你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不管你在我这里赚了多少钱,都不要让婆家人知道实情,再有你也要一直跟着我忠心与我!” 柳姑娘在里正李德仁家里出嫁。 第二天清早,娶亲的队伍便一大早登门,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姜黎他们站在人堆里,看着柳姑娘头上蒙着红盖头,王浩意气风发,给李德仁夫妻磕头,再然后跟着接亲的队伍,去了往家拜堂吃酒席。 酒席设在往家,从拜堂开始,王浩母亲的脸色就不好看。 好似娶回来的不是儿媳妇,而是敌人。 “啧啧,王浩他娘的脸可真够黑的!”江叙平打趣道:“两家的弟妹都坐满一桌了,要是不搬出去住,新媳妇过门就是伺候他们也得累个好歹!” 两家的情况摆在那里。 他打趣旁人也跟着附和。 办喜事最高兴的,当属村里的孩子,燕小春他们沾光不用训练,跟着村里的小子们疯玩,林巧儿兜里揣了一大把江叙平塞过来的糖,跟在一群比自己小不少的孩子后头。 忽地,林立涛也不知暗中瞄了多久,突然从树后头冒出来,“巧儿!巧儿!” 第81章 亲热被中断 林巧儿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是自己亲爹,又蹦跶哒地跑了过去。 等到姜黎问起的时候,燕小春才道,“巧儿姐,跟他爹回家了,说是晚上再给送回来。” 到底是亲生女儿,一个村住着,林立涛还说晚上把人给送回来,姜黎让燕小春他们就在老林家门口问,也看着点。 喜宴持续到下午,到了天黑她才总算喘了一口气,林之绪正襟危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小脸紧绷着。 见他好像是不高兴,姜黎便拉着他的袖子问。“怎么了?王浩柳姑娘成亲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林之绪神色黯淡,他不像往常一样只是拉住姜黎的手,而是与她十指交握,“从前我看见旁的人娶妻成亲没什么感觉,但现在看王浩成亲,三媒六聘,街坊邻里多过来热闹道喜,想起你跟我成亲的时候,盲婚哑嫁你还是被抬进来的。” “我们连拜堂都不曾有过,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听他这么说,姜黎愣住。 她才刚沐浴完,身上湿漉漉的带着空间里沐浴露的香味。 她倾身抱住林之绪,林之绪的身体随之一僵。 他们之间还是头次如此亲密。 往常身体贴近不是噩梦,就是遭遇事情。 林之绪心下一动,“娘子……” “别叫我娘子……”姜黎抬眼看他,眉目俊朗如画,一颦一笑早已不知何时就印在了自己心里。 “叫我姜黎。” “姜黎……” 林之绪握着姜黎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他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却心有戚戚,不敢做些过分的举动。 一片蒙灰的影子中,姜黎的面容不断放大。 忽地唇上一凉。 意识到那是什么,林之绪猛地一抖,刚要加深这个吻,就被姜黎压在了床上。 血气方刚。 犹如干柴烈火。 一个吻开始便不会轻易停下,不知何时主动权全落到了林之绪的手上。 他的齿间在锁骨上轻噬,身上里衣早已扔到了地上,被子悄然拉高,姜黎喘息不止,两辈子她都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身上的林之绪与同时大不相同。 触手的胸肌饱含力量。 这样的冲击下,她甚至产生一丝惧意。 一切亟待完成,姜黎一只脚被分开搭在床沿,忽地林之绪停下了动作。 “怎、怎么了?” 林之绪趴在她的肩膀上喘着粗气,又低头亲了几下,好一会才道:“不行……” “你不行?” 姜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林之绪明明蓄势待发,哪里不行? 林之绪闷笑,胸膛都跟着震动,“我行不行娘子现在还不清楚?” 姜黎不说话了,郁闷的,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林之绪却道:“我心悦你,喜爱你,是想与你一起过一辈子的。” “然后呢?” 姜黎郁闷的不行,任是谁这个时候突然叫停,都不会好过。 “我们肯定是要圆房,但不是现在。”林之绪轻啃着她的耳垂带起一片酥麻,“我要给你最好的,不能像现在这样,让你轻易就委身于我。” “……” 姜黎简直就要翻白眼了。 他们在一个炕上躺了好几个月,好容易自己主动迈出第一步,现在林之绪竟然又说不行委屈她了。 “不行就不行!” “不行拉倒!” 她气闷万分地扯过来一旁的被子,二话不说钻了进去,两眼一闭露出个后脑勺。 他说不行! 好像她多乐意似的! 林之绪瞧着朦胧里憋气的后脑勺,闷声笑了,伸手连被子和人一起拉过来,厚脸皮地钻了进去。 “你干嘛!” “不是说不行么!” “你出去!” “我不!” 林之绪跟小孩似的死赖着不走不说,还上下其手,弄的姜黎半点招架不得。 他贴着姜黎耳边道:“那种的不行,还有别的……咱俩现在还不合适要孩子,娘子……你不生气,理理我……” 林之绪说的姜黎心里都明白。 他们现在的确是不适合要孩子,虽不至于一次就折腾出人命,但进展属实太快。 第二天一早上。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用早餐。 燕小春瞧着姜黎拿筷子姿势不大对,便张口问,“姐,你手什么了?” 姜黎脸色瞬间不自然,她没好气地道:“掰苞米来着!” 而且是掰了半宿! “包米?”燕小春不明其意,小声纳闷,“咱家也没有苞米地呀!” 姜黎的话,小孩听不懂,大人倒是听出来点门道。 江叙平瞧着姜黎脸色不对,林之绪倒是一副春风满面。 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腿。 偏生林之绪八风不动,一点反应都不给。 人都已经被他吃进嘴里一半了,另外一半也迟早是他的。 “姐!” 早吃完饭的向渊跑了进来,“外面来了俩人说是你的娘家人。” 第82章 原主后母上门要钱 能称得上是姜黎娘家人的,也就只有与原主有血缘关系的姜梅,至于姜父那个任由续弦买卖自己儿女的窝囊废不提也罢。 姜黎正心情不好呢。 他们跑来上眼药。 她冷脸蹙眉,“让他们等着!” 这一句等着,她用完了早饭,进空间探查了河蚌,还连带着在后院检查了几个孩子的身手功课。 “宝财,启年你们几个暗器准头不够!” “下午再练两千次!” “他们两个练准头,马伽术也不能落下,小春带着他们一起练,记住不许偷懒。” 几个小的看出来今天姜黎心不顺,站在那里乖乖挨骂。 前院。 十月中旬的天,西北风能把人骨头给吹透了,石春花领着儿子站在门口,都快要冻死了。 按照往常,那死丫头敢这么怠慢她,她肯定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但现在情况不同。 她哪知道死丫头命这么好,竟然一口气熬过来了,还跟举人老爷正经过上了! 虽说是个瞎子,那也比他们平头老百姓强太多。 况且听说经商做买卖挣了不少钱。 “大丫!你可算是出来了!” 石春花一见姜黎,脸笑的跟菊花开了一样,“这就是你们家新盖的房子,可真阔气,快让娘进去暖和暖和,我和你弟弟都快冻死了!” “娘,你跟她说那些干啥!” “嫁人这么久了,娘家来人也不知道出来迎一迎,姐夫我还不认识呢,我这就进去见见举人老爷!” 姜旭瞧不上似的看了姜黎一眼,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把脚站那!” 姜黎话音里都带着冰碴,她的记忆里,原主在姜家过的不好,一半是继母苛待,另一半就是这个后母领过来的弟弟,三天两头的对她跟姜梅动手动脚。 姜旭脚步顿住,一脸诧异,“哎呀嘿,嫁了举人老爷,野鸡成凤凰了?连说话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旭!” 石春花拉住了儿子,她今个是来要钱的,可不能一开始就把场面弄的这么难看。 “大丫啊……”她满脸堆笑,眸带精光,“你嫁出去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回家一趟,你爹惦记你,想你想的不行,让我过来看看!” 姜黎冷脸看着她。 就见这老娘们头上一闪一闪的,带了一只十分眼熟的银簪子。 “姜梅的簪子被你抢走了?” “什么?” 石春花被姜黎问的一愣。 倏地,头顶簪子就被姜黎给摘走了。 “你!” 她刚要发怒,余光瞥见院里站着的几个半大孩子,还有窗棂下衣着光鲜的贵公子。 知道情况不必从前了,这死丫头再不是她能轻易拿捏的了。 但是…… 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姜黎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没出嫁前,这丫头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欺压狠了连骂人都不敢就知道哭,怎地现在变得这么厉害。 单说那双眼睛,让人看了心里都打怵。 “大丫误会了,那簪子可不是我从小梅那里抢来的!是她主动孝敬我这个当娘的!” 石春花一张嘴舌灿莲花。 姜黎压根就不搭茬,反倒说:“不是你的,别碰,来找我什么事?说吧!” 石春花母女等的就是这个。 她还没开口,姜旭先说:“家里没米下锅了,你拿点钱来花花!不用多二十两就行!” 石春花一个劲的给姜旭使眼色,他好像没看到,继续说:“别以为嫁了个举人老爷,就跟从前不一样了,你是我们姜家出去的人,爹娘你可不能不管!” 原主是从姜家嫁出去的不假。 但姜旭一个后母带来的,算哪门子姜家人。 “卖了我,黄老狗给的五十两这么快就花没了?”姜黎嗤笑,“是给你们买棺材了么,还是挑墓地了,花的这么快?” “放什么屁呢你!” 姜旭马上就要上手,抬起的胳膊被石春花挡住。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死丫头明摆着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石春花道:“大丫,你说话用不上这么难听,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可没有我你也成不了举人娘子对不对?” “钱呢,是我们娘俩主动上门朝你要的,但好歹我也是你后娘,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你爹的面子,家里现在属实是困难。” “你有余钱接济姜梅那个嫁出去的,就不能拿点出来给你爹打口酒喝?” “再者我们要的也不多,就二十两!” 还就二十两,当真好大的口气。 姜黎想起原主的话,她要后母生儿孙不孝,老无所依,生不如死。 她眼睛在姜旭身上瞄了一眼,“二十两确实不多!” 石春花母子俩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就是说嘛,才二十两,在举人老爷家里这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还等什么,赶快拿钱呀!” 姜黎却道:“这次的钱我可以给你们,但是……” “但是什么?”姜旭急不可待。 “但是,他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姜黎指着姜旭道:“都十六七的人了,也没个正经活做,好歹他也把姓改成了姓姜,我们姜家以后还靠他延续香火。” “这样吧,刨除去这二十两不讲,我出钱让他去城里书院读书,怎么着也认得几个字,以后不管是做账房还是替人管事,也比种地强。” 石春花一听眼睛都瞪大了。 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姜黎肯出钱拱他读书,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姜旭也不傻,明白轻重,顿时激动结巴,“你、你你说真的?” “当然是说真的!” “你们在这等着。”姜黎道:“我进屋去取钱去!” 进了里屋,林之绪跟了进来,“娘子,可是你的娘家人,怎么不让他们进来?” 林之绪自认为是人家的姑爷,他知道姜家人对待姜黎不好。 但如何对待也要看姜黎的态度。 “他们不配!” 姜黎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本来不想搭理他们,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的,就别怪我了!” “你是说……” “嗯,他们小时候苛待我,遇见了你,这个事也就算过去了。”姜黎道:“但把我卖给黄老狗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83章 蔬菜大棚。林巧儿被亲爹卖掉! 眼见着十月底,大棚总算是快要盖好,大棚底座是用石头筑基,在涂抹几层黄泥保温,主体全是以木头为主,材料有限,姜黎研究不出现代的塑料薄膜。 就全用造价比较高的油纸代替。 内部顶层距离油纸二尺高的地方,通体都连接着铁管,再在大棚的另一侧烧上了火炉。 这样采光和保暖全部兼顾了以后。 待天空飘下第一场雪,大棚里的菜苗出了芽,她才召集了两个村子,跟她种草药的乡民来。 “举人娘子,这简直真神了!” 一个老大娘说,“俺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下雪天的菜叶子!” “您可是真厉害!” 姜黎带着村妇们参观大棚,惊叹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她道:“冬天蔬菜本能就是稀罕物,草药也是,但药铺基本都囤够了一冬天的草药量,我建议你们种蔬菜。当然菜种出来了,也和从前一样,都统一交到我这里来,月末一起结钱。” “举人娘子,您俺们都信得过,东西送到您这里来,俺们怎么都放心。” 领头那个大娘为难道:“就是这种菜的棚子,咱们可没有。” “这个我事先跟我家举人,还有村里的里正大叔都商量好了,你们盖大棚的钱,我可以先出,再分批次从钱款里扣掉。” 姜黎正色道:“规矩嘛……还是同上一次一样,你们的菜只能送到我这里来,违约的要赔钱!” “菜棚子钱您先帮忙垫着?” 乡民们一听,顿时激动。 冬天种菜啊,那都是没听说过的,每年到了冬天,大白菜都好老贵,绿叶青菜那得卖多少钱。 再者,他们跟着姜黎种了一夏天的草药,都在她这里挣了不少钱,举人娘子那里到日子就结钱,从没克扣过半个铜板。 听了姜黎这么一说,没有不同意的。 当即就要去里正家里签契约。 姜梅两口子是被临时叫来的,他们跟在村民后头,看着姜黎不苟言笑,跟村民商谈,好半天不敢上前。 最后还是姜黎叫了一下,“小梅,大壮,你们俩跟我进屋一趟。” 记忆里的姐姐,唯唯诺诺,何曾有过这般厉色的样子。 姜梅顿时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胆怯地叫了一声,“大姐。” “把孩子给我。”姜黎接过外甥女,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这是怎么回事?” 银簪子明晃晃摆在那。 姜梅登时脸颊臊的通红,“是她……她上门,我争不过她……” “那就把我给你买的东西给她了?”姜黎蹙眉。 刘大壮见大姨姐不悦,登时心里打鼓,支支吾吾地挡在姜梅前头,“当时我没在家,我要在家,那女人她不敢!” “你当时不在家,过后不会去找啊!” 姜黎拍了下桌子,怀里小孩登时小身子一震,见状要哭。 “小春!” 她招呼了一嗓子。 燕小春在外面举木桩练臂力,听见动静蹬蹬跑了进来,额头上还冒着汗,“姐,怎么了?” “把孩子抱出去。” 吩咐完,她怒目看着姜梅两口子。 怒其不争地道:“小梅,咱们从前在家过的什么样日子,你心里清楚,那女人就算跟你住一个村,你都嫁出去,怎么还能被她欺负住。” 姜梅自知,姐姐给买的贵重东西,被那女人抢走心有愧疚,眼圈迅速红了起来,要哭不哭。 “姐……我……” 常年被欺压留下的心里阴影,并不能随着嫁人消散。 她怕后母几乎都成了本能。 刘大壮要替媳妇辩解,“大姨姐我……” “你什么你!”姜黎气道:“我要说的就是你!姜梅性子软,又被他们欺负惯了,你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还怕了,姜旭那个才十六的废物?” 刘大壮顿时脸色臊的通红。 他哪里是怕了姜旭,而是不想去听那女人吵闹,嫌弃丢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姜黎看他俩的样子,也不好再强硬下去,她道:“上次我没来得及问,你们现在有营生,靠什么养家,大壮你现在还在豆腐坊作工吗?” 听她语气缓和下来。 刘大壮松了一口气,低头回话,“还、还在……” “工钱多少?” “一天十五文。” 力工市价一天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一天十五文,若是常年的活也算是个不错的营生。 姜黎想了下道:“我这里要冬日种菜,你们方才也看见了,旁村的人都能跟着我赚钱,你们也来跟着吧。” 姜梅刘大壮夫妻同时抬头看她。 却听姜黎又道:“那个女人我早晚都要整治,大壮,你爹娘都没了,又是后搬过来的,村里也没祖上的亲戚,若是你觉得可以,我就在大柳树村帮你们租个大点的房子。” “菜棚的范围不能出去两个村子,你们的大棚就盖在租来的房子,我出钱给你们盖,过后也不用你们还了,收上来的菜我也不抽成,卖多少钱你们收多少钱就是。” “大姨姐……你、你说的是真的?” 刘大壮隐隐激动,附近村子跟着举人一家种草药,挣了不少钱的事老早就传开了,他不是没想过让姜梅主动上门,但举人老爷的门槛,哪是随便就能登门的。 现在姜黎竟然主动,让他们跟着,还帮他们租房子,以后的日子可就再不用发愁了。 “当然是真的。” 姜黎道:“我这里还有一样送鱼的活,你要愿意干,就给你开跟豆腐坊一样的工钱,一天去一趟就行。” “但是有一样,妹夫……”她语气软和了下来,“你是姜梅的男人,她下辈子都靠着你活,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得护着她,像被抢了东西,过后还不去找,这种事可再不能发生了。” 一套软硬兼施下来。 刘大壮脸被臊的生疼,他连连点头,“大姨姐,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再有,要是再有人欺负到我媳妇头上,我就跟他拼命!” 拼命不拼命的,姜黎一听一过。 她之所以帮衬姜梅,主要是因为她用了人家姐姐的身子,才重新有了这条命。 姜梅是原主唯一的妹妹,就是太懦弱老实,就是看在原主的面子上,她也好好善待人家。 至于让他们两口子搬家,一来是大棚技术暂时还不能流出去,要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能让他们搬家。 二来,她也看出来了,姜梅的丈夫刘大壮,人品不坏,但让他对上继母石春花那种,烂心肝的泼妇还差得远。 天气越来越冷。 培育池里的河蚌,大部分都被姜黎转移到空间里,用灵泉水温养着。 姜黎已经用第一批珍珠,交了十月玉屏记的货。 一万两银票递到姜黎跟前,“嫂子,我这两天就搬到城里去住,在你这待了这么久,一时半会还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你就不走呗。” 姜黎打趣着,银票刚放进袖子,就被她转移到空间里。 家里的东厢房,自打几个小的住进来那天,就被姜黎改了一番,冬天能烧火炕炉子,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但江叙平住的西厢房可就不是了,这位大少爷,要风度不要温度,屋里摆了屏风、案几、花瓶、字画就是没有用来取暖的东西。 数九寒天,要在西厢房过冬,人都得冻出个好歹。 “今年住不成了,不是还有来年呢么,嫂子我那屋子你别让人动,我来年夏天还回来继续住!” 江叙平道:“我在城里买了宅子,在吴州城这么久,也算置办了个家,暖房就在这两日,你跟之绪别忘了过来喝酒热闹热闹。” 江叙平要搬走,最舍不得的当属林巧儿。 但近来林巧儿却总是不见人影。 她站在老林家的主屋里,手指用力绞衣摆,头也不敢抬地站在那里。 她爹林立涛,满脸堆笑,对媒人道:“你看我这女儿,虽说是个傻的,但那可不是胎里就傻,五岁以前可机灵来着,就是后来发烧给弄的……” 媒人上下打量着,光看还觉得不够,又上手在她腰上屁股上摸了两把。 “身段倒是不错,应当是个好生养的!” 第84章 林巧儿,被卖! “那可不是!”林立涛说:“我前头的媳妇可就头胎就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大儿子你知道吧,还是童生郎呢!” “将来要是考上了,那可就是大老爷!” 说起林耀祖十里八村,那个不晓得,考上了个童生,人五人六,攀附黄员外,结果倒霉催的媳妇还没摸上呢,就被人给糟蹋死了。 “你那儿子可不能轻易提!” 媒人白了他一眼,“不提,你这傻女儿,靠我老婆子没准还能嫁出去,提了他就是倒贴多少彩礼,人家都不能答应!” “那行行!” “你能给找个彩礼多的人家就成!” 江家二少爷搬家置宅院,阵仗动静,都不是普通小门小户能比的。 江叙平也借着此举,向外界传递信息,他江叙平虽说没有彻底脱离金陵江家,但他在吴州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珍珠生意。 宴请八方来客,结实四海豪杰。 冲着金陵漕运的名头,还有珍珠生意的噱头,江叙平一时在吴州城风头无两。 江叙平暖房酒宴一连办了三天。 林之绪夫妻俩就跟着陪了三天。 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已绑在一起,既是绑在一起,林之绪也不介意用终神记,还有解元名头给江叙平添彩招人。 这三天里。 姜黎和几个小的都在江叙平的府上住下,帮着忙里忙外,等到第四天才发现,当初一起进城的林巧儿不见了。 刚察觉到人丢了。 姜黎的头皮瞬间发麻,她又想起,前一阵子城里丢小孩子,追击人贩的的经历,李顽没找回来,一直都是她的一块心病。 江叙平也跟着焦急万分,“嫂子,都怪我,要是我让底下人在仔细一些,巧儿肯定不会丢了!” “这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林之绪道:“还是先找人要紧,小春他们已经去了,衙门那边胡掌柜也差不多应该到了。” 他叹气道:“巧儿,心智与常人有异,但她并不傻的彻底,有了上回的事,她不会轻易跟陌生人走。” “我跟娘子现在回村里一趟,看看是不是林立涛,巧儿他爹那边出了什么岔头。” 林之绪料事准确。 察觉到人丢了的前一晚,林立涛收完媒人的十五两彩礼,就急不可待把炕上睡着的女儿往牛车上抱。 “我说你这个当爹的,光知道女儿的彩礼好收!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人家,以后想女儿了,好知道姑爷家大门朝那边开!” 媒婆有些看不过眼,损了他两句,“好歹也是门亲戚呢!” “你不说是正经过日子的好人家?” “只要不是什么腌臜地方就行呗!” 有十五两这么多的彩礼收,林立涛可管不了那么多,没把林巧儿卖到勾栏里换大价钱他都已经够对得起良心了。 还日后走亲戚? 傻子女儿的夫婿,谁搭理呢,万一再退货休回来咋整。 林巧儿不过是被亲爹,用一个糖人接回家里,再醒来眼前的事物就全变了。 眼前通红一片,身上也是红的。 婚服上的手指动了动过,林巧儿头上的红布被拿掉。 面前一张颇为周正的脸映入眼帘。 “你是谁呀?” 林巧儿乖觉发问。 那人坐在炕里头,整个下半身都在被褥里一动不动,他温和笑道:“我是你的夫君,我叫高复生。” “夫君是什么?” 见这人长的不难看,林巧儿眨着水灵的大眼睛问,“夫君能吃么?” “夫君不能吃!”高复生轻笑。 媒人说的半点不差,她果然是个智商有缺,长的顶顶漂亮的姑娘。 “夫君,就是丈夫,是过一辈子,要跟你生儿育女的人。” “生儿育女?”她好像明白过来点,有问:“像爹和娘,还有叔叔跟婶婶那样吗?” “对,就是那样,那样的就叫夫妻。”高复生点头说,“那样的男女两个人就叫夫妻,以后你跟我也是。” 林巧儿虽然看上去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但灵巧的模样,实在是让高复生心动,他搬着林巧儿的腰,让她坐的近点,轻轻抽开她的衣带道:“我的腿不能动,今晚夫君慢慢教你,如何才能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第85章 走失林巧儿,被在花柳巷捡到 林巧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男人宽衣解带。 脑袋里想起,爹娘晚上要睡在一个被窝,有时候娘还会哭,婶婶……婶婶没哭,但她偷偷见过小叔亲她,那样的事她也想做。 想跟漂亮哥哥江叙平做。 高复生褪下外衫,靠了过去,刚一接近,林巧儿就像受惊了一般,噌地蹦到床下,紧捂着松开的腰带,“不、不能跟你做夫妻!” “不能跟你那样。” 高复生愣住,他下身却不良于行,想招手让林巧儿过来,屋外窗子被敲了两下。 “复生啊,能不能行?” “不行,娘让人把她绑到床上去!” “娘不用!”高复生回了句,“她挺听话,我自己能行!” 他瘫了以后,虽吃喝拉撒都得老娘照应着,但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洞房这种事哪能再让老娘帮忙。 高复生脸一热,瞧着林巧儿生涩害怕的模样,心知今夜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你叫巧儿?” “嗯……我叫巧儿,我有叔叔婶婶爹娘大哥,我家在大柳树村。” “我还有七个弟弟妹妹,他们都很会打架……” 林巧儿背菜单似的,念着家里人的名字,生怕这人再扯她衣带跟她做夫妻。 “巧儿,别怕,我不会欺负你!” 高复生循循善诱,“你先上床来,时候不早了,你不困吗?” 夜早已深沉,林巧儿知道天黑就要睡觉,她踌躇地盯着床上的高复生,不确定问,“只睡觉,不扒我的衣裳行吗?” 她模样实在客人,在姜黎那里又被娇养的面皮细嫩,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她出落的水灵。 高复生叹气,“先上来吧,我保证不脱你衣裳。” 村里老林家大门被姜黎一脚踹开。 偌大的院子,只有林赵氏疯疯癫癫被关在姜黎曾经住过的西屋。 林立涛不见人影,只有东屋炕桌上摆着吃剩下的酒碗、猪头肉。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姜黎也不顾及打扰四邻,当即敲了旁边两家的门,一家说不知道林立涛的去向,另一家的女人说,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林家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具体是什么人来,他们也不清楚。 倒是林立涛在马车后走,立刻就去买了酒肉菜。 这个情形已经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林巧儿失踪跟林立涛脱不开关系。 “小举人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按照姜黎的脾气,肯定立刻进城去先找到林巧儿,再把林立涛的脖子拧断。 林之绪道:“城里已经宵禁了,我们进不去,只能寄希望在衙门和小春那些要饭的伙伴了。” 这一夜过的无比漫长。 林巧儿自己也知道,此处不是她的家,她被爹爹给送人了。 清早,林巧儿见着高复生用剪刀划破手指,蹭在床单上,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疼……” “小口子不疼。”高复生说:“巧儿,来帮我穿衣服,一会见了人要主动喊娘,要帮她料理家务帮她干活。” “你现在就出去,帮我打盆洗脸水进来。” 林巧儿站在原地不动,泪珠一颗颗往下掉,“我、我有娘……我有家……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高复生他娘花了十五两银子,又添了二两的好处给媒婆,才从乡下接了这么个媳妇进门,事先媒婆已经讲好了,人长相身段都没问题,就是脑子有点傻。 对于他这样的瘫子来说,有人肯嫁就很好了。 院子当中的妇人,见林巧儿哭着站在门口不动弹,连忙扒开她冲进屋里,掀开被子看到床上的血痕,才算是露出点笑脸。 “你叫巧儿是吧?” 高复生他娘道:“新媳妇上门,本来是要立规矩的,但你男人他爹你公公死的早,规矩什么的就暂时先不立了,你只要伺候好我跟复生,我这个当婆母的也不会动辄打骂你!” “你现在就去给复生打盆水来吧!” 简单的家务林巧儿会做。 她听婆婆的在厨房的水缸里打了水,又给高复生端了早饭,然后依旧站在门边不说话,只是低头哭。 那娘俩拿她也没办法。 只当是傻媳妇刚进门,得适应两天。 岂料,他们刚吃完早饭,这刚娶进来的傻子就不见了! “复生!” “你媳妇人不见了!” — 金大疤拉在勾栏里喝了一夜的酒,刚一身酒气的从里头出来,没走两步,就见不远处没开门的药铺门前抱膝盖蹲了个丫头。 林巧儿只记得婶婶进城的时候,会来药铺酒楼和书局。 那两个她找不到路,走了好久才看见个没开门的药铺,她便蹲在原地等着婶婶领她回家。 却不知,高复生的家,在暗巷深处,周围多是经营上不去台面的暗娼,药铺当然也不是她婶婶送的那个。 “小姑娘,你在这干嘛呢?” 听见有人叫她。 林巧儿抬起头,见这人长的实在吓人,便往后退了两步。 她这一抬头不要紧,看清她长相的瞬间,金大疤拉呼吸一紧,这姑娘长的也太水灵了。 第86章 林巧儿,在花柳巷被捡回来 他是个收保护费放高利贷的流氓不假,但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事都干,见这姑娘神态有异,金大疤拉问,“跟哥哥回个话,是在这里等人,还是找不到家了?” 林巧儿蹲着又往后挪了两步。 根本不敢看他。 金大疤拉知道了,这姑娘肯定脑子有问题,左右也闲来无事便也蹲在她旁边,吹着早晨的凉风醒醒酒,他不光跟林巧儿套话。 还在挑担子的商贩那里买了两块油炸糕,分了林巧儿一块。 林巧儿从昨晚到现在一顿饭每次,咽了咽口水到底接下了。 “丫头,你别看我长的丑,但我不欺负清白姑娘。”金大疤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从前我的家里也是亭台楼阁书香门第,我也想做个饱读诗书的好人。” “可怎奈老天不公,世道不允许……” 他自言自语半天,也说不准为什么今个会跟个傻子打开话匣子,“我爹娘都被杀头了,连尸首都是皇家给埋的,我想找也找不到。” “你家呢?你家里都有谁?” “我家……”林巧儿啃的一嘴油,水汪的大眼睛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掉,“我娘不要我了,爹、爹也把我送了人做夫妻……” 金大疤拉当即耳朵就立起来了。 感情这傻丫头是爹不疼娘不爱,自己从婆家偷偷跑出来的。 他要刚起身打算打听一下,找个小弟把人给送回去,烟花柳巷的一条街上,一个傻姑娘被怀心肝的捡走,那下半辈子不用活了。 就听林巧儿继续道:“婶婶、婶婶,我想回婶婶家里,你能不能帮我。” 金大疤拉已经站起来了,顺嘴道:“那你叔婶是谁?” “我叔叔叫林之绪,我婶婶叫姜黎……” 林之绪姜黎天不亮就守在城门口,赶着城门打开,第一个进城,刚进来就听等在那里的燕小春说人已经找到了。 火速赶往江叙平的宅院。 林巧儿躺在主卧的床上已经睡着了。 江叙平怒不可遏地指了指屏风上的嫁衣道:“这是什么畜生?连亲生的女儿要卖了换银两?巧儿她爹那个叫林立涛的人呢?” “我非打断他两条腿不可。” 鲜红嫁衣,非是成亲不能穿,只一眼,姜黎的心就绞了个稀碎,“巧儿她怎么样了?在哪里找到她的?” 江叙平见姜黎脸色骤变,当即明白她想的是什么。 他道:“刚是我气昏头了,人没事,我让婆子给检查了,没被人碰过,” “那就好!” 听林巧儿没被人欺辱了去,林之绪姜黎齐齐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林巧儿迷蒙睁开双眼,四处看了看,目光掠过姜黎跟林之绪,轻声叫了句,“小叔、婶婶……” 然后视线转到江叙平这里,盯着他流眼泪,“哥哥……” “哎!” “我在这呢!”江叙平语调发轻了八百个度,立刻做到床边,任由林巧儿拉住他的小指头不放。 他低声轻哄,“巧儿,不害怕,叔婶和叙平哥哥都在呢,不会有人在欺负你了,乖睡吧……” 应当是吓个够呛,林巧儿就算睡着了仍旧拉着江叙平一根指头不撒手。 江叙平没打算抽回手,上身直接靠在了床头,对姜黎道:“省的她醒,我不动弹了,就这么说吧。” 昨夜他们连带着衙门里的人,在城里找了个人仰马翻,连所有的娼妓馆都翻了,也没半点线索,第二天清早找了一夜的人,却被金大疤拉送到了江府。 “金大疤拉?” “城西那个流氓?” 姜黎眉心拧成疙瘩,当即联想出,林巧儿是被亲爹卖给了金大疤拉,登时冲到城西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是他给送回来的!” 江叙平道:“说是在花柳巷专治脏病的药铺门前捡到,听是你们的侄女就给送过来了。” “姓金的这个人,我查过颇有一些意思。”江叙平手指拨开林巧儿挡在额前的碎发。 虽是不经意的动作,但却让姜黎眉心一皱。 他的姿态太亲昵了。 成年的男子对未出阁的女子不该这样,即便林巧儿是个痴傻的,这样也显得太亲密了些。 江叙平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继续刚才的话,“他平衡着城西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势力,可以说在吴州城做脏买卖的没有不跟他打交道的。” “但他却有三不做。” 许久不曾开口的林之绪问道,“那三不做?” 江叙平说:“一家中老人患重病的,二买卖儿女的,三……逼良为娼的!” “分明就是个黑道上行走的,行事还挺有几分道义。” 金大疤拉把人送到江府,回了自己在城西的院子倒头就睡。 白天收租子、收保护费、晚上收各种暗中买卖的掮费喝大酒,已经说不上多少年,金大疤拉都是这样过来的。 曾经锦绣温暖的家,早已成水中月梦中影。 很久没再想起从前的事。 金大疤拉被子蒙住头,抄家灭族的画面,在脑袋中不断回闪,他仿佛是溺水在苦海中的人苦苦挣扎,却半点喘息不得。 倏地,房门被猛地推开。 “哐当”一声。 金大疤拉暴躁掀开被子,双目赤红一脸怒容,“谁!干他娘的什么!” 小弟一脸瑟缩地让开视线。 露出站在后面的姜黎与林之绪。 “你们来干什么?”金大疤拉眉目冷肃,再不似之前的吊儿郎当。 姜黎没说话。 林之绪开口道:“金义士搭救我侄女,将她安然送回来,我们夫妻特地来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别是来找麻烦的就成,赶紧走吧,爷今个心情不好,没空跟你们闲扯皮!” 金大疤拉摆摆手说着就要往床上倒。 姜黎却道:“感谢你救了我家巧儿是一件事,另外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跟金爷商量商量。” 片刻后。 金大疤拉敞着腿,眉心紧皱坐在椅子上,眸光深沉,“你们想要在黑市暗中交易珍珠?” “是不光黑市,还有交易珍珠。” 林之绪道:“我们要用珍珠做幌子,大量购买黄员外死后,江南滞销西北的丝绸棉麻,同时还要避开金陵漕运江家的眼线。” “你们是为江二公子办事?” 林之绪摇头,“是也不是!” 他们跟江叙平绑在一起,是利益使然,也是情势使然,江奇勋已经把盯上了他们,几次出手皆是试探,若不能再次发展,只靠珍珠一样早晚会栽在江奇勋手上。 到时候可不是江叙平一个人死,那么简单了。 傅承庸李永年那头,虽是州府长官,但他为官清廉,他们在吴州,傅承庸在涿州,远水解不了近火不说,傅承庸其人为官清廉。 这种波诡暗中算计,他未必会赞同。 江叙平老早就想搭上金大疤拉这条线,但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碰巧林巧儿让他给救了,这事主要涉及江家,本应该他自己来说。 可被只是被林巧儿攥住了跟指头,便不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让林之绪跟姜黎替他来。 姜黎也是颇感无语。 “黄员外出事,西北这片的丝绸生意的确受了些影响。”金大疤拉沉思道:“但吃下整个西北的丝绸棉麻可不是笔小数目,再有京城宫里那头,可是吃了姓黄的好些年供奉。” “锦衣卫太监那边还没派下合适的人来,你们就贸然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了阉党?” 第87章 初潮,傻巧儿竞是在他身边 金大疤拉所说的正是症结所在。 林之绪道:“怕,但也不全怕,西北丝绸这么大的摊子,宫里的阉党却迟迟不下派人来接手,那就说明暂时并没有这个合适的人在。” “既是上供塞银子,钱都是一样的,没准我们给的更多,得不得罪阉党锦衣卫,那还要看金爷肯不肯帮我们用珍珠打通一下丝绸商路了。” “至于其他的……我们保证,肯定不会牵连到金爷你本人半分。” 金大疤拉两眼扫视着面前的一对夫妻。 男的滴水不露,女的在男人说话的时候,缄默不语,绝不插言半句,目光凌厉的好似随时都能暴起的野兽。 “阉党距离我姓金的十万八千里。”金大疤拉道:“我会怕他们?只要有钱赚,我才不管你们日后会得罪什么人!” “既如此那便说好了。”林之绪道:“具体事宜,过后江公子会亲自上门跟金爷交代,我们夫妻再次多谢金爷搭救侄女之恩。” “院子里的薄礼还请收下,我们夫妻就先告辞了!” 院子里放了四个大礼盒,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丝绸绵帛,玉器摆件,最上头还放了大颗饱满的珍珠一串。 这哪里是谢礼,分明过来给他搭暗线的敲门砖。 当然这些礼物基本都是江叙平,一早想要结交金大疤拉准备的,只有那串淡水珍珠,是姜黎冲忙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恕不远送!” 金大疤拉看着院子里的值钱物价,心里正感叹他们还真是下血本。 已经走到门口的姜黎去而复返,“还有件事,得麻烦你帮忙。” “什么事?” 金大疤拉脸皮抽抽,他是真的怕了这位举人娘子,分明那么小的个子,又是个女的,怎么出手那么诡异刁钻。 “是跟生意无关的事。” 姜黎摆脱金爷不是旁的事,正是被她送进城里念书的姜旭。 子孙不孝,老无所依,这种不好办的缺德事,当然得从石春花的儿子身上下手。 姜黎让金爷找上几个黄赌毒具沾的小弟,去主动接近姜旭,再一步步把他往万劫不复的深坑里头拽。 这不就离老无所依,生不如死不远了么…… 人找回来了,金大疤拉那头的事谈的尚算顺利,夫妻俩也没再折腾,在江叙平家的客房便睡了下来。 一夜没消停。 连带着几个小的也跟着累够呛。 有了上次临门一脚的亲密接触,姜黎林之绪睡觉时候,便不再分被窝,通常睡前浅啄几口,便吻到了一处去。 相互明确心意的两个人,时不时地就腻歪在一起。 被林巧儿吓了这么一场,林之绪躺在江府客房的床上,也没心思在折腾其他,亲了亲姜黎的额角便睡了过去。 半夜里。 主卧的地龙烧的旺,江叙平睡着之时,不自觉扒掉了身上的薄棉外衫,衣衫扒掉又觉得身上太凉,睡梦中寻着温暖和习惯就钻进了被窝。 林巧儿被倏然冰冷一刺激,睁开双眼,就见江叙平躺在她身边,呼吸均速睡的正香。 夫妻…… 她心中默念那个人说过的两个字。 其实昨晚,那人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拉着林巧的手,往他残破的身上摸,林巧儿吓的直哭,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他的腰紧蹭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一动的,她自觉那是不好的事情。 她害怕却半点办法没有。 只能任由着他抱着自己那样做。 想起昨晚的事,林巧儿心有余悸,看江叙平的脸却让她的身体冒出另外一种陌生的感觉。 很热…… 她想靠近,想贴近江叙平身上的凉气。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被子下的身体轻缓贴住江叙平的,她学着昨晚那人的样子,在江叙平的鬓角亲了两下。 心脏砰砰砰,快的仿佛要跳出来。 她知道自己是个傻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股冒着热气的暖意顺着身体流窜,从心里到身体四肢,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感觉害怕。 手还攥着江叙平的一根小指,她额头抵在江叙平肩头,轻声呢喃,“哥哥……” 江叙平这一觉睡的香。 一夜几乎无梦,只觉得身体处在某处温暖湿润的地方,像是泡在泉水当中,温热舒坦,“唔……” 他下意识动下。 连忙反应过来,林巧儿昨天还睡在他床上。 眼睛睁开,心脏骤然紧缩。 林巧儿一脸泪痕,仿佛发了大水一般,惊恐僵硬地躺在那里。 “巧、巧儿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林巧儿受惊流泪的样子,仿佛他是个轻薄强要了人家的登徒子。 哭成泪人的傻子没说话,而是轻轻扯了下被角。 被子里头露出一脚,江叙平脑袋嗡的一声,连忙爬起来,差点摔到地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床鲜红,触目惊心的血液染透了整个床榻。 “我、我不清楚!” 林巧儿是真害怕了,她哇地一声苦了出来,“血、这么多血,我肚子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是葵水…… 江叙平赤脚站在地上,内衫衣裤上也沾染了不少,他就说被窝怎么会潮湿温热,原来是丫头…… 即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仍旧心绪难平,被满床的血吓的。 江叙平摸了把林巧儿脸上的眼泪,万分无奈地道:“行了,别哭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你死不了,只是长大了,成大姑娘了。” 清白的大姑娘在他床上来了初潮。 他还沾了一身血。 江叙平趁着林巧儿六神无主,连忙扯开衣柜,把身上带血的里衣脱下来,换上一身干净的,再把昨天睡梦中脱掉那身穿上。 走到门口脸跟棺材板似的,喊了一嗓子,“石头!” 石头就睡在外间,听见主子屋里有动静,就等着叫他呢,他两步窜了过来,“公子,您醒了,要不要去喊林举人他们?” “喊什么喊!”江叙平没好气地道:“去找两个嘴巴干净的婆子来,还有女孩家穿的衣裳。” 这一听就是里面那位需要的。 石头得令,说了一声好嘞,转身要走,被江叙平一把拉住,“你让人盯着林之绪他们,要是问了就说林巧儿没醒,还有再找一个大点的铁桶来!” “公子,您要铁桶干什么?” “问什么问!” 江叙平黑着脸踹了他一脚,“赶紧去盯紧着点!让过来的婆子嘴巴都管住了,往外胡咧咧半个字,仔细你的皮!” 趁着婆子丫鬟来的功夫,江叙平把床上的被褥换掉,再把林巧儿用另外一床棉被包裹着放到床上。 想了想应该差不多了,他才温声安慰,“巧儿,一会要有人问,不管是你婶婶还是其他什么人,你都不能说昨晚我也上床睡了知道不?” 林巧儿不懂他什么意思,肚子还疼的,一滴眼泪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巧儿,不会撒谎……” 第88章 出钱买人的婆家上门了 “不是让你撒谎……” “是……”江叙平也找不到合理的缘由忽悠,他道,“这是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能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秘密?” 林巧儿似懂非懂。 “对秘密,咱们两个人的秘密!” 家业未竟,儿女私情江叙平从未放在心上过,按照常理,他跟林巧儿睡在了一张床上,她还在自个的床上落了那么大一片红,他该是负责娶了人家。 他对这傻丫头,虽有些心软,平日里不讨厌,爱逗弄她玩,但那跟娶回家风马牛不相及。 倒不是他多看不上林巧儿,而是他设想中的妻子,哪怕不能在事业上有所助益,也得是能把持中馈替他管理家业的能手。 动不动就丢的傻子,那怎么可能。 林之绪姜黎起来的时候,问了一嘴林巧儿,江府的丫鬟过来在姜黎耳边低语几句。 丫鬟道:“我家公子尽早外出,他吩咐二位贵客,先在偏厅用饭,他去去就回。” “知道了,带我们去偏厅吧。” 在偏厅落座后,林之绪问道:“娘子怎么了,是巧儿还没醒?” “不是……”姜黎低声转告了方才丫鬟的话。 林之绪听完了以后闹了个大红脸,他面色不自然地道:“在他卧房里发生这样的事,他是该回避一下。” “他何止是需要回避啊!”思及昨天见到的,姜黎不满道:“以后,得把巧儿看紧了,要再来这么一回,可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了!” 涉及男女大防,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林之绪点头,“你说的是,叙平兄早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早饭用完,在后院谎称外出,实际偷摸烧棉被烧衣服的江叙平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早啊,之绪嫂子!” “早!” 姜黎斜睨了他一眼。 林之绪道:“昨日我们见过西城的金爷,你的备下的礼物他收了,商谈也算顺利,剩下的就要你自己去了。” 说到正事。 江叙平立刻正肃下来,“有劳你们了,过后我会仔细跟他商量。” 黄员外背靠阉党头号大太监,整个西北三省十九州的丝绸买卖,有一大半都掌握在他手里,光是搭上金大疤拉一个拿下这么大的份额,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江叙平和林之绪也没打算着一步登天。 他们现在首要做的就是,一步步蚕食,先把江南原本打算卖给西北的丝绸扣下来,哪怕扣下来一大半,黄员外斩首三月,西北丝绸市场已经随着他出事产生动荡。 再等上个把月,丝绸价格更会水涨船高。 这中间的差额大到无法想象。 京城王挺那边恐怕也盘算的是这个主意。 江南原本往西北的货发布出去,滞销必然低价,西北丝绸紧缺,必然涨价,现在丝绸市场明面上碍着阉党没人敢动手。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空档。 至于王挺那边会怎么办,他们自有应对的办法。 林巧儿先是被亲爹坑了,转头又经历第一次初潮,接连被吓人都萎靡着。 江家大宅门口。 她泪眼婆娑两眼紧盯着江叙平,舍不得似的,朝他喊,“哥哥、江哥哥……” 江叙平现在对她是半点不敢搭茬。 尴尬站在那愣是一个字没敢吭。 姜黎招呼几个小的上车,冷飕飕盯了他一眼,对车上的林巧儿道:“别江哥哥了,赶紧回家,因为你没把咱们折腾死!” 牛车缓慢行驶。 待没有影了,江叙平才摸了摸鼻尖转身回去。 头一晚掏光家底娶回来的媳妇,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 高复生他娘当即就花钱雇了车,拉着高复生当天下午就去了大柳树村要说法。 十五两银子听起来多。 刨出去林立涛喝酒吃肉,又去找女人潇洒了一把,转过头连一半都不剩了。 回家屁股还没做热乎呢,就听见媒婆带人砸门,隐约听见什么跑了,当即就跳了后院的墙人直接躲了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钱他都花了,再回来找后账,他可不管。 十五两银子,对于一个寡妇撑起的门面,儿子又是个常年瘫子的家来说,那简直就是泼天的钱财。 林立涛不见人影,高复生他娘干脆就不走了,在老林家的院子跟发疯的林赵氏脸对脸住了下来。 牛车路过老林家的时候,林巧儿下意识往远里瞄,碰巧正对上高复生老娘的脸。 她登时惊叫起来,“婶婶!” 往院里打眼看上一眼,就差不多猜出来怎么回事,姜黎搂住她轻声安抚,“没事啊,巧儿乖,有小叔和婶婶在不怕啊……” 院里院外的人对视一眼。 都不是吵闹的人,既然亲事不成,那就该谈谈钱了。 姜黎刚回家,安顿教好了第一次经历月经的林巧儿,屋外燕小春就敲门,说是有陌生人来找。 “敢问这是林解元,林举人家里?” “我们来找我家的儿媳妇。” 老夫人推着板车上的高复生一开口,村里便有凑热闹的人跟了过来。 第89章 婆婆以夫妻之实相要挟 看了一眼院外头站着的人,姜黎淡漠道:“宝财,把人领进来,把门口看热闹的都打发走,你跟他们说但凡有背地里讲究咱们家的,以后大棚就不用扣了。” 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 瘫子娘俩上门就张口讨要走丢的媳妇。 虽没明说是谁,但在他们在老林家住了两天,林立涛还跑了猜也能猜出来个一二。 高复生的娘,不像尖酸短视的农妇一脸刻薄相,反而目光凝聚有神,言语间颇为沉着冷静。 “想必您就是举人娘子吧。”她道:“我儿娶了你们林家的女儿,咱们也算姻亲,儿媳嫁过来的时候,媒人跟我们说过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 “她刚嫁过来不适应,这我们都能理解,我们家也不是那苛待动辄打骂的人家,她想回娘家随时都能回,只是这刚成亲不到三日。” 她朝着姜黎笑了笑,没有半点惧色,“还请让我们把儿媳接回家去,日后想家了我再让复生陪着她回来。” 这妇人有理有据,不吵不闹,林巧儿又是亲爹做主给嫁出去的。 林之绪姜黎叔婶身份,在她一番言语之下,却是不占理。 既然她好言相商,姜黎也不好太过强硬,“夫人的话我听明白了,只是巧儿成亲我们当叔婶的一不知情,二来,也没经过官府并无结亲书,您张口就说我家巧儿是您的儿媳,这恐怕太过不妥。” 妇人一愣,没想到林巧儿的叔婶竟是这样的态度,明摆着不肯放人,也不承认这门亲事。 “子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复生他娘道:“亲家已经收了我高家十五两的银子,她也在我儿子的床上过了一宿,已有了夫妻之实,这事做不得假。” “儿媳她婶娘,我知道你心疼她,但有些话还是要想好了再说。” 林巧儿确实是在高家过了夜,这要是传出去,即便姜黎有心悔婚,她名声也完了。 高复生见他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又真的没跟林巧儿行房,当即拉了拉他娘的袖子,“娘,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 这瘫子从进门开始一言未发,直到张口,姜黎发觉他的存在。 这人典型书生面相,说不上多好看,但眉眼聚在一起让人颇有好感。 “巧儿她娘离家前把她托付给我,虽没正式过继,但她的确是养在了我这里。”姜黎道:“大娘你说的我都明白。” “今日若是你跟我吵闹一番,这事情倒是好办了。” 她笑着说:“您不用拿过了一夜的话,还有林巧儿的名声言语要挟,巧儿她本来就跟正常姑娘家不一样,便是一辈子不出嫁,我们家也娇养得起。” “在我这里她连厨房都不曾碰过,即便名声坏了,那也比在你家吃糠咽菜,伺候你们俩大活人来的好。” 高复生他娘,听了这话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举人娘子,这是铁了心不肯放人了?” “不放!” 姜黎见她满脸怒不可遏,轻笑道:“我家的闺女,从找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找了婆子验身,她根本没跟你的儿子圆房,你所说的夫妻之实也就不成立。” 妇人一脸惊诧地看向高复生。 高复生尴尬低下头,辩解道:“娘,她说的是真的,巧儿她不愿,我总不能强迫她行事。” “既没有夫妻之实,便是你告到衙门,我们也是不怕。”姜黎继续道:“其实症结说来说去,就差在彩礼上。” “我相公的大哥,为人品行皆为人不齿,我虽然看不上他,但事情已经出了。” “为了巧儿,我也得把这件事摁下去,我不妨摊开来跟你说,彩礼钱我可以退换给你,哪怕你觉得心有不甘,再加些也成。” “但是人,你是绝对领不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姜黎已经把她所有的计算全都堵死了,上了衙门也讨不到好处,损了名声人家也不怕。 高复生的娘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不说话。 她不吭声,高复生也不好轻易出言。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林之绪从里间出来,竹棍轻轻点在地上,“是复生兄,高复生来了吗?” 高复生从诧异中抬头,“林……你竟然还认得我?” 第90章 蔬菜大棚初见成效 高复生从诧异中抬头,“林……你竟然还认得我?” “当然认得。”林之绪朝着声源的方向轻笑,“我是眼睛不好了,又不是脑子也不好了,庆元十三年本省院试第二名,岳麓书院的学子那个不知晓你的才名。” 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姜黎听出来,这个高复生与林之绪境遇几乎相同。 只不过林之绪是被人暗害,高复生则是纯纯倒霉,自告奋勇替一个被黄员外调戏的姑娘出头,结果人家姑娘第二天就上了人家的床,当了黄老狗第十二房小妾。 高复生得罪了黄员外,被人打断了腿,全城的药铺大夫又都被黄员外威胁,不许替他诊病卖药给他。 日复一日,病腿拖下来,他就成了个彻底不良于行的瘫子。 既然都是相识,事情就好商量。 林之绪与高复生同病相怜,相谈甚欢。 高复生他娘的目光来回在他们夫妻身上流转,又仔细看了看身处的这所大房子。 开口道:“儿媳不让我们领回来,这可以……但彩礼我们也不要。” 她突然出声,屋内其他三人的目光全聚焦了过去。 老太婆目光坚定地道:“媳妇我们不要了,想来你们林举人家里也不差那十五两银子,这样吧……” 高复生他娘,一番话说完,着实让姜黎高看三分。 她的意思,他儿子的腿完全是被黄员外害的,耽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所以拿钱给他买了个媳妇,还是因为钱不够,根本不够治病看腿的。 她有年岁大了,必须得有人替她撑起这个家,照顾高复生。 可现在,十五两银子花出去,媳妇没影了,她就把目光转向另外一处关键地方。 林巧儿不领回去可以,这件事也可以当成没发生过,但是林举人家要替他的儿子医腿,何时医好不论年月。 高复生他娘,还要高复生在林之绪这里住下,方便他们讨论学问,省的他儿子功课落下,好来日腿好了再次进京赶考。 好家伙。 “当真好算计!”姜黎都快要气笑了。 高复生脸上顿时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 但林之绪却道:“给复生兄医腿,这个可以,但在我家里住下这个恐怕不行。” 姜黎诧异看他,林之绪拉住姜黎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腿总要比我的眼睛好治,复生兄一身才学,耽于身体太过可惜。” “只是巧儿的事情在前头,在我们家住下实在是不合适。” 他道:“大娘,您看这样,我每三日都会进城一趟,与书局掌柜讨论著书事宜,我可以跟书局掌柜商量,让他在书局单独辟出来一间屋子,供复生兄所用。” “书院里才学颇深的学子不在少数,也不必听我一家之言,来去接送也方便,您看这样如何?” 就这样,高复生他娘怎么用板车拖着他来的,又怎么拖着回去了。 村里人因为这点小插曲,想要猜想和议论,也都被姜黎给强压了下去。 在外头躲了好几天的林立涛,听见风声,自己家里住的那娘俩走了,当天夜里就回到了自己家的炕上。 正睡得香,房门突然被大力破开。 几个半大小子,直接拎死狗似的把他从炕上往院里拖。 关在西屋的林赵氏听见动静当即受惊似的喊叫起来。 一时间,妇人的惊叫声,林立涛的惨叫声,还有村里的狗此起彼伏的一起喊叫。 吵闹声持续到半夜。 周围邻居竟没一人出来劝阻。 林之绪睡的迷蒙之中感觉姜黎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带了一身的凉气,他伸手将人搂了过来,热乎的身躯贴上去,顿时舒坦不少。 林之绪也不问,大半夜的她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脊背,轻声道:“睡吧……” 蔬菜大棚开展出去,两个村子同时大兴土木。 连带着附近村子,城里的不少泥瓦匠都有了营生。 不过姜黎也不是什么人都用。 一些抹灰砌墙的小活让零工干,涉及大棚技术,还是让给她盖房子熟悉的那个工头领着人干,种菜的大棚没多大的技术含量。 难就难在造价高,和油纸的铺设上。 有心人琢磨个几次差不多也能研究出来。 一月过去。 涿州府衙。 “第一茬的青菜,已经定给了城里的富户。”李永年兴奋道:“傅大人,你猜猜我这边挣了多少银子?” 大棚种菜的法子,早在实验成功的时候,林之绪便找人送了来。 傅承庸与李永年在城外的庄子上和军屯,分别开种,一月过去绿叶菜第一茬收割,傅承庸已经收到了巨大利润。 傅承庸见他一副没见过钱的架势,打趣道:“到底是多少钱能让你这,镇守边关的大员高兴成这样!” 李永年也跟着笑,“三万两!光是定金钱就有三万两!这非是我没见过世面,没见过钱。” “边疆军需,朝廷所拨军费,每年听上去不少,兵部的批条到了户部被砍掉一部分,出京在太监手里又被砍掉一部分。” “还是你来了,地方官府这部分没被砍,不然我每年冬天,不得出去跟人借钱!” “这个林举人真乃你我的福星啊,三万两听上去不多,三百亩地的菜全部卖出去,那就是快十万两银子,这些钱够给我的将士们,都够我的将士们添置冬衣的了。” “今年冬天总算不用挨冻了!” 李永年说的句句是实情,便是傅承庸自己,也因为冬日种菜获利不少。 “是啊,涿州府来年也计划加修堤坝。”傅承庸道:“上一任涿州抚台因堤坝的事情,向朝廷请奏了多少次,都因十年前加固过驳回,有了这笔钱我也腰杆子硬多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慎重道:“我这里一直有个想法,拿不定主意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还有你直强的傅大人拿不定主意的?” ‘直强’是傅承庸的字,因为太过直白,也跟他一样宁折不弯,没少别人取消。 “是正经事!”他正肃道:“林之绪夫妻对我们帮助颇多,你我都在朝为官,两个官老爷总承人家小两口的人情,总不是那么回事。” “眼睛复明这等事,咱俩做不来,我想着能不能在其他方面暗中帮上一把。” 听他这么说,李永年正经起来,“如何帮,你先说说。” “举人在官府有补录为官资格,但林之绪双目失明,咱俩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叫瞎子当官,你看这样行不行。” 傅承庸道:“他瞎了以后出书经传,才名远播,又与娘子因种草药蔬菜惠及乡里,我想像朝廷上书一封替他求个嘉奖,哪怕只是个名号呢。” “对他们夫妻而言,也是个好处。” 李永年想了下,顾虑道:“举人身份尚未当官便惠及乡里,请求朝廷奖赏一番,倒是可行,只是这奏疏由你来上可能有些不妥。” “我上书为何不妥?”傅承庸皱眉,“我好歹也是巡抚,兼任一省按察使,难道我的奏疏还递不到朝廷去?” “是谁都行,就是不能是你!” 第91章 李顽爬床 李永年揶揄地笑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名声!” “我什么名声?”傅承庸不乐意了,“我上为朝廷,下为百姓,仰首不愧于天,俯首不作于人,我怎么就不能替林之绪求个名声了?” “嗨,还不乐意上了!”李永年解释道:“你是怎么从京里,被下方到这鸟不拉屎的西北来的,你自己忘了?” 傅承庸与阉党势成水火,不死不破,由他上书,林之绪虽是一介书生,阉党暂时对他做不了什么。 那将来呢? 将来不管林之绪是否为官清廉,是否与朝中清流站在一处,都必然在王挺一派哪里挂上名字。 恐怕他还没出仕呢,就立马叫阉党给整死了。 待陈知府收到傅承庸的指令,他脑子发蒙地道,“老严,这傅承庸既是要替林之绪向朝廷讨好处,那为什么不他自己来?” “大人,傅大人乃大人您的上官。”严师爷道:“小的也摸不准他的脉,不过既然他都这样吩咐您了,您就照做就是。”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瞎眼的举人,在大人的带领有方下做了一些好事,替他讨要嘉奖于大人您,总没坏处,不如卖他傅承庸一个人情。” 陈知府任吴州地方官多年,左右逢迎,中规中矩,林之绪这事虽算不上拿的出手的政绩,但好歹是在他治下范围,怎么样也是脸上有光。 京城,司礼监。 薛颖一把扯住从里面出来的太监,“李公公,千岁爷醒了么?” 李顽摇头笑眼微眯着,“千岁爷不伺候万岁爷主子,往常都要下午才醒,薛大人要是冷的谎,我这就给大人拿个汤婆子过来暖暖。” “我这皮糙肉厚的,汤婆子倒是不必了。”薛颖道:“要是公公能给端碗热水,就谢谢李公公照拂了。” “您这话怎么说呢!伺候千岁爷爷和大人是奴才的本分,爷爷还得有时候才醒呢,您跟我来,等爷爷快醒了,我再来叫您!” 李顽笑着把他领到一处偏房,暖炉一靠近,顿时身上的就暖了许多。 薛颖打量着最近乾西四所刚冒尖的小太监。 下巴尖尖的,身如蒲柳,见人未语先笑,从不像旁的太监惯常涂脂抹粉,阴阳怪气看上去怪清爽可人的。 他想起最近的传言,说是王挺夜里总要因为咳嗽咯痰醒来几次,太监身子没了根本,腿脚总是凉的,其他太监伺候王挺不可谓不尽心。 但到了李顽这里,更像是把他当成在世菩萨。 李顽会在王挺熟睡之时,爬上床掀开衣裳,抱着王挺的腿,用自己的肚皮去给他暖脚,更会在第二日王挺醒来之时,捡拾起枕头上王挺掉落的头发,再一根根捋起来,当成宝贝似的拱着。 这般殷勤会来事,就是王挺这样多年被人奉承的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外界都传言,王挺床上换了胃口,打发了几个对食都是因为他。 “薛大人在看什么?”李顽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薛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直白,他咳了下,“没什么,总不入宫,难得见太监堆里还有如琢似玉的人物难得多打量几眼。” “如琢似玉?” 李顽轻笑,唇红齿白,端的一派雌雄模辩的风情,“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不过是最下等的奴才,哪来的如琢还像什么玉呢?” 这一笑介乎男女之间,又带着少年未长成的青涩。 薛颖心下一紧,赶忙避开眼神,咳了一下掩饰尴尬,“我没听错的话,李公公是西北口音?” 李顽应道:“是打西北来的,吴州那么远的地方呢。” “是吴州?”薛颖说:“我马上要禀报的千岁爷爷干儿子黄志忠弟弟死后丝绸生意的事,就是公公的老家吴州呢。” “干叔叔的弟弟?” “是黄员外?” 李顽登时想起,豪奢的马车上挥下的鞭子,还有让他脱掉裤子的中年人。 “是他。”薛颖继续道:“这人现在都疯了是怎地,宫里还没派出人去接手,就胆敢沾惹江南丝绸的生意。” 从薛颖断断续续中,李顽拼凑出模糊的时间脉络,金陵漕运江家二公子、珍珠生意……还有福运楼也跟着插了一手。 “若是千岁爷因这件事发怒,这冷飕飕的天,少不得我还得跑一趟西北。”薛颖端着茶碗觑着李顽的神色,“那地方可比京城冷太多了,轻易我是不大想去。” 李顽笑了,“薛大人惯会说笑,替爷爷办事,哪有嫌冷嫌热的,大人肯定是怕事情办的不够周详!” 竟李顽这么一说,薛颖登时清醒,立刻附和,“对对,李公公说的是,是方才我糊涂了。” “不妨事的,这间屋子就咱俩,话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顽伸手在薛颖冰凉的拇指上搓了搓,“西北是冷,没进宫的时候,每年我都担心自己会被冻死,您要不想去那不太正常了,不就是个丝绸生意,谁去不是去。” 少年细嫩的指尖水葱似的,就在自己的手背上,薛颖心脏乱跳一气,身体僵着,不敢乱动,两只眼睛紧盯着李顽的脸。 就看嫣红的嘴唇上下磕碰,“生意都是人来做,管他是谁来做,只要别忘了爷爷的孝敬,大人您就好生在京里待着呗。” 半个时辰后,薛颖进到里间去见午睡后的王挺。 李顽躬着身子在外头等着吩咐。 等薛颖再出来,手里多了串葡萄,走出来就朝着李顽笑,路过的时候几颗圆溜溜冰凉凉的东西悄默声塞到了李顽手中。 “这个终神记,朕看第一卷的时候,就以为是依托佛家、佛法,跟道家并无关系。” 皇帝谢衍因常年服食丹药,身体燥热,大冬天的脚也踩着冰块,他捧着书本道:“不知老师察觉出来没有,书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沙和尚为脾土,为阴阳之体,肝肾为水亥,对应那只猪精,那个猴子已然是纯阳之体,他本来在四海锻就纯阳之体,却又因贪念去吃仙界阳盛的蟠桃。” “阳极则阴,他又遇见了七仙女,岂有不败之理。” “妙啊……” “依托发佛,反馈道家真谛,神话故事写到如此份上确实精妙!” 周敬虔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王挺,似是有感而发,“以见阳极必阴,天地使然,坚固心智,强健体魄,信马由缰的确于不该放任在大事上。” “男子不泄精是为擒白龙,女子闭月经为斩赤龙。” 谢衍不知想起了什么,眯眼掠过一旁的王挺悠悠道:“老师说的对啊……” 按照往常,政事禀报完毕,周敬虔就该退下。 而此时,在王挺大冬天的额头上渗着汗,惊恐琢磨的眼神下,缓步走到皇帝跟前,“陛下,这还有个折子无关政事,正是关于终神记作者林之绪林举人的事,想让万岁爷给拿个主意!” 第92章 李顽爬床获宠 “哦?竟还有让老师拿不定主意的事?”谢衍抬起脚,旁边王挺立刻弓腰下跪,把皇帝的双足放在自己的膝头上擦干。 谢衍道:“什么事,老师说来听听?” 庆元帝继位十六年,十三年不曾上过朝,朝中一应大小事务,由丞相内阁裁断,寻常经国事由劳烦不到这位陛下,他也不让琐事烦扰自己修仙问道,只有军国大事才丞相等人不好决断的才会劳烦他老人家。 能让周敬虔为难到皇帝跟前,属实让人好奇。 “陛下您看。” 周敬虔递了个折子上去,“这是吴州知府呈报上来的折子,本来是件小事,本不该来叨扰陛下,但臣见陛下对终神记青睐,臣想起上次您提过想给林之绪个体面,这才来问问您的意思。” 折子内容简单,上下不过两百个字。 “这个林之绪倒是挺给朕惊喜,瞎了眼能出书经传,还能跟妻子一起帮衬、富裕乡里。”谢衍轻笑,倒是看上去挺高兴。 “他这么出息,上次朕说让他进京老师还不乐意,这回连地方官都来朕这里替他求嘉奖,老师现在没话说了吧?” 周敬虔躬身道:“是老臣迂腐了。” “他这么个瞎子情况也不好安排官职,就赐个封号,给他在翰林院安排个学子,剩下的老师看着办吧……” 钦安殿外日光正盛,琉璃瓦折射出宫宇一片璀璨。 冬日的风凛冽刮起周敬虔花白的发丝,已经说不上多久,他不曾细细打量这所皇宫,自从前太子没了以后,他仿佛就像被掏空了内里的空壳。 仅凭着良知与信念,扶着社稷与阉党章丞相周旋。 十六年过去了…… 思及那个曾被前太子、太子妃抱在怀里面团似的孩子,周敬虔悠悠老迈长叹一声。 这一步终将是迈了出去。 也不知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日出十分。 王挺在青天观侍奉皇帝诵了一夜的经。 刚一出来,几个干儿子连忙把手里的狐裘大氅披到他身上,王挺熬了一夜,眼圈满部红丝,他道:“把这玩意拿下去,还在宫里呢,大氅哪有奴才穿的份。” “哎呦,干爹,瞧您说的,这不是胧晟大长公主送您的,旁的儿子们也不敢拿来伺候您呀!” “就你机灵!”王挺笑骂着,视线扫到人群边上不起眼的李顽身上,招了招手,“玉奴,你过来。” 玉奴是李顽在王挺这里爬床得宠后,王挺嫌弃他本来的名字难听,给赏的,这个称呼还只能他来叫,旁人还叫他李顽。 “爷爷,孙儿在呢。” 李顽一上前,就搭着王挺的手,往自己的衣领子里放,“外头冷,奴才给老祖宗暖暖。” 细密皮肉贴上掌心,年轻的脉络仿佛勾子一样,挠的王挺心瘾发痒。 长长的指甲在他后颈皮肉使劲一抓,便是四条血道子,李顽面色不改,任由王挺把玩。 身边其他太监内对他无所不用极其的奉承里嗤之以鼻,面上仍旧满脸堆笑。 王挺盯了李顽片刻后道:“昨个你见过薛颖了,今天就再去跑一趟锦衣卫,叫他去查查那个叫林之绪的底细。” 李顽心上一动,唇角挂上谄媚,“玉奴盼了一夜,这才见到老祖宗,我想陪您一会再去!” 王挺被他乖觉的模样哄的心里开花,当即眉开眼笑,掐住李顽的腰,“好!那就陪你老祖宗我,睡个午觉再去!” 王挺没了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二十九岁自裁根本,不像李顽只扣掉了两颗东西,没了家伙事的男人,内里扭曲变态岂能用言语形容。 李顽陪了大太监午睡一场,出王挺卧房的时候走路都打晃。 “下贱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 旁边有人小声叱骂,“也就能用这种上不去台面的手段来巴着老祖宗,真不知亲娘是那个勾栏里出来的荡货,尽使些下贱手段。” 太监生来就是被骂的。 骂他李顽的就更多了。 但这次,他停下了脚步,走到王挺近身伺候的一个太监跟前,“你是在说我么?” 世上苦海里挣扎的人多如蚊蝇。 恶言歹语说上一番,仿佛就能衬的自己不那么卑微,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王挺身边伺候的太监,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偏生李顽爬上了王挺的床,那太监心里嫉妒,却也不怕他,梗着脖子对呛,“我骂的就是你,怎么了?” “许你做那婊子事,就不许旁人说了?” 一双眼睛满是鄙夷地挑衅着。 李顽散乱着,脖颈上带着明显的掐痕,眼眉下垂,唇红齿白,软糯无害,他手里握着绾发的簪子轻笑,“你说的没错,我是下贱……” “但你不能骂我娘!” 第93章 闹别扭,分床睡! 忽地一声哀叫,尖利凄惨的叫人头皮发麻。。 王挺从床上起来,问了一嘴,“怎么回事?外头鬼叫什么呢?” 小太监蹬蹬地跑了进来,匍匐跪地,“回老祖宗,是、是李顽,他用簪子捅了小福子的眼睛。” “捅瞎了没?” “这……奴才还不知道,小福子已经让人给拖下去了……” 王挺重新倒在床上,手搭上身边方才还热乎的地方,轻哼,“小福子跟我这伺候了两年,还没这么没眼力见,一对招子不会看人,捅了就捅了吧……” 李顽坐在一顶小轿子里,晃晃悠悠一个时辰,到了帽儿胡同的锦衣卫北镇抚司。 下轿子的时候,身上被掐过的地方,已经好受很多,但走路仍旧不利索。 薛颖在里头看几个千户推牌九,闻听宫里来人找他登时扔下茶壶跑了出去。 到了院里一见是李顽,登时心上开了朵花,“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老祖宗体量我没出过宫,借着吩咐你事情,也让我出来放放风……” “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大冷天的这么晚来说?”薛颖瞥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其他小太监,伸出手来引着李顽就要往屋里领。 却被李顽摆手拒绝,“在房里闷了一下午,屋子就不进了,热的慌,四九城从前只听说过没看过,不如薛大人破费请我吃顿饭?” “赶着宫里下钥之前送我回去就行。” 薛颖顿时精神一阵。 他灼灼地盯着李顽,李顽的目光与他对视也没有半点迟疑。 薛颖当即道:“那敢情好!我这就带你去西门大街最好的馆子!” 内宫后门。 李顽把手里薛颖给买的花灯、香炉一应小玩意交还给他,“带着这些不方便,你拿回去替我好好保管着。” 锦衣卫北镇抚司虽是太监当家,但东厂番子头头与内庭太监走的太近也招人耳目。 薛颖这一晚上已经让李顽给迷的云里雾里,李顽一笑他就跟失了魂的痴汉似的傻笑,“那我就都守着,等你下次再出来,再给你!” “不是老祖宗的恩典,哪能总出来呀!”李顽轻挑一笑,踮脚捏了捏薛颖的耳垂,“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事,不早了,夜里风凉早些回去。” 薛颖却乍起了胆子,忽地抓住了袖子下李顽的手。 内宫后门灯光幽暗,守门的侍卫太监没有往这边看的。 李顽回握了下,掌心却多了个圆圆硬硬的东西。 “是锦衣卫特有的伤药。”薛颖目露心疼,“你……你还太小了,有些事能躲就躲了,回去好好上药别伤了身子。” 李顽握着瓷瓶脚下不动,有些怔然,忽而眼睫湿润地笑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圣旨到大柳树村的时候,村民们被天威震慑,由李德仁带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乡村的土地弄脏了前来宣旨太监雪白的鞋边。 “吴州府大柳树村举人林之绪,赐号清雅居士,翰林苑学子,免赋税二百亩,赏银百两,朕远在京畿得终神记佳本,望尔勤勉恭谨,照拂乡邻……”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之绪接下圣旨。 一旁陪同的陈知府立刻上前,“之绪啊,之前咱们之间误会颇多,你可不知道,我念着你的才华,这道圣旨可是我上奏求来的。” 林之绪面露诧异,“之绪感念陈大人提携,不曾与您有过误会,此次获圣上嘉奖,也是拖了大人的福分,若大人不嫌弃,便于京里来的天使在我家简略吃口便饭?” 宣读圣旨的太监,也叫天使。 天使是实打实的肥差,但凡去了那个大员家宣旨,都能收点红封好处。 那太监本来接了来西北这鸟不拉屎的差事,心里鄙夷的要死,姜黎约莫五十量现银和两颗珍珠塞到手里,当即眉开眼笑,“陈大人,林解元邀请咱不能辜负了盛情不是,走咱们进去一起喝上几杯!” 陈知府与宣旨太监在家里用饭。 江叙平与王浩过来作陪,酒过三巡,总算把人打发走,几个的过来收拾满桌狼藉。 林之绪喝了些脸颊微红道:“小春,你把地洗一下。” 收拾碗筷的燕小春一愣,江叙平笑道:“你家林举人是嫌弃他们脏,要你把他们踩过的地方都洗了,要我说啊,干脆把凳子也拎出去烧了得了。” 陈知府与那个太监,席间所谈没一句正事,扯上女人不是风月就是下三滥,丝毫不顾及做客的人家里还有正妻。 王浩也陪着喝了几杯,头脑还算清楚,他问,“之绪圣旨上说,要你过了正月十五复朝之后去翰林苑报道你去么?” 本来在一旁坐着的姜黎闻听此言也看向林之绪。 他道:“虽是圣旨,但远去京城不是小事,我得跟姜黎好好商量下。” “也对……”江叙平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假装没看见门边偷摸张望的傻姑娘,“皇帝赐了个清雅居士的名头,虽没有大用,但之绪你是彻底在文人圈子里出名了。” “入内阁非翰林,翰林学子虽只担着学子名头,不任官职但好歹也是翰林,天下多少学子辛苦一辈子都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去的地方。” 王浩脸上露出羡慕神色,“是啊,州府马上就要恩科乡试了,我能不能中还不一定,之绪就已经一只脚踏进天门了。” “不过一个学子而已,恐怕连九品编纂不如。”林之绪不以为意,“我的眼睛还没好,若是赶在明年春闱前复明,会试我是定要下场的。” 听着他们交谈,姜黎缄默不语。 林之绪好像从未跟她提过对将来的打算。 他们以夫妻之名,睡在一个被窝,亲近的事做了个遍,他们之间之差临门一脚最后一步,是不是也跟林之绪心底里的打算有关。 进京城,或许…… “嫂子,我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江叙平使了个借口把王浩支了出去,他道:“金爷那边已经收拢了将近往年流入西北四成的丝绸,京城那边和金陵那头已经来了消息,他们已经把注意力转移过来了。” “城里布行已经断了货,寒衣税施行在即,布料行情已经涨价。”姜黎道:“收了四成,不是正好?” “不太够。” 江叙平摇摇头。 姜黎诧异,“四成还不太够?那么大的体量你能吃的下么?” “非是体量不够,而是钱不够了!”江叙平哈哈大笑,“嫂子之绪,不瞒你们说,这次我可是把全部的家底全都压上了,连我母亲留下的陪嫁银子也都垫了进去。” “可还是差了些,我家里这个月下人的月例钱都没发呢。” 他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那,我现在兜里满打满算,一共就这五两银子了。” 江叙平摆明了是要厚脸皮,打秋风。 林之绪当即就道,“我没钱,休要朝我张口,家里的钱都我是娘子把持着。” 姜黎见他俩这样差点气笑了,直言道:“要用多少说吧。” “不多,不多!” 数九寒天的,江叙平又甩开了随身携带的扇子,“十万两!” 晚上家里客人走后,姜黎少有的没照顾林之绪自己先上了床。 林之绪的眼前已经从迷蒙一片,再到清灰,现在距离近一些的人和事物,依稀都能看清面貌。 “姜黎?” 他轻喊了一声。 姜黎没有应答。 以为是睡着了,林之绪便脱下鞋子进被窝,刚躺进被子里,一只手搭上姜黎的腰肢,姜黎便挪动着身体默不作声地躲了过去。 悬空的手在空气中尴尬片刻,林之绪整个身体都贴合上去。 气息吹着姜黎耳根。 “真睡着了?” 第94章 我要你生杀予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姜黎动了动,心里全是下午他跟王浩江叙平他们谈论未来的事,她道:“累了,想早点睡。” 入冬以后,蔬菜草药生意、珍珠生意、江叙平和金爷那边的事,还有操练家里几个小的,姜黎几乎每天从早忙到晚。 林之绪真的以为她是累的睡着了。 便抱着她的腰,脸颊窝在她脖颈上闭上了眼睛。 好久之后。 姜黎也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在昏暗的视线里林之绪眉宇深沉,轮廓分明,薄唇紧抿,记得曾听人说过,薄唇的人也最是薄情。 他难道也是么。 林之绪心思多的,有时候连她都看不清,到底哪里是真情,哪里是假意。 大柳树村来了圣旨,林举人受圣上赏识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吴州府。 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明年开春进京城,姜黎去不去,林之绪没有明确说,姜黎就权当这事不存在,家里的生意事情该怎么忙还怎么忙。 林之绪对姜黎突然间的冷淡,有所察觉但却不知哪里不对。 直到十二月,马上要到年底,迟迟不见姜黎打理进京的东西,她说林巧儿夜里害怕,连着分床四五天,终于知道自己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姜黎生气了。 新房地下都掏了地龙,便是冬日沐浴也不觉得冷。 姜黎刚从浴桶中出来,身上的水渍尚未擦干,浴室门口便立了个人影。 “谁!” 她厉喝了一声,门口的人非但没有离去反倒要推门进来。 “娘子是我。” 姜黎三两下把衣裳穿好,走到门口,“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林之绪脸上一派温润,唇角噙着笑,“我来接你回屋睡觉。” “回屋还用你接?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姜黎扶着他往卧室走,“你先回去,今晚我在巧儿那里睡。” 林之绪脚下不动了。 拉住姜黎的手,也不说话,又跟之前喝药费的时候一样。 “怎么了?” 姜黎不明其意,“很晚了,你先回去。” “不回去。”林之绪说:“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姜黎:“……小举人。” 她知道林巧儿害怕的幌子用不了几天,又心里一时舍不得跟他挑破分开。 空气不安地沉默着。 林之绪死死抓住姜黎的手,脸色突然变白,“娘子,你是不是又要走?” “我要走?” 姜黎反问。 要走要进京城的不是他么? “我没说要走。”姜黎道:“外头冷,先进屋说。” 从耳房浴室到主卧一共没几步路,林之绪像怕她丢了似的不撒手。 进了卧室他在床上坐下,“你不走,为什么跟我分床睡?为什么不理我,不准备进京的东西?” 姜黎愣住,他从未说过要带她一起进京,对将来的打算也从未跟自己透露过半个字。 此时林之绪这么问,倒让她想不明白了。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再说进京的事,不是还早着呢,置办年货的时候再给你准备也不迟!” 林之绪立刻就从话音里捕捉到关键点,“什么叫给我准备?你不去吗?” “你让我去了吗?” 姜黎嘴比心快,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不说话气闷地坐在一边,用后背对着他。 “原来你是在生气这个?”林之绪笑出了声。 他可算是知道了枕边人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对劲。 俩人沉默着好半天谁都不说话。 两口子闹矛盾,林之绪当人家丈夫的自然要先低头,他用手指戳了戳姜黎的后背,她抖了一下又往旁边挪了挪。 林之绪有戳。 她还躲。 没到第三下,林之绪直接将人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着,“还说没不理我?你这是在干什么?” 坐在男人大腿上的姿势简直别扭极了。 姜黎两辈子都没做过男人的大腿,当即就要从林之绪怀里跳下来,却被林之绪‘啪’地拍了下屁股。 忽然的一下痛。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干嘛?” “修理你……”林之绪头埋在姜黎颈窝里,“让你这段时间都不理我。” 姜黎哪里是不理他啊,是心里没有丁点方向,根本不知道林之绪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这幅依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踌躇道,“我……” “你什么?”林之绪贴着脖颈说:“进京你不陪我,难道让我一个瞎子自己去?” “你不是瞎子。”每当听见瞎子俩字,姜黎都会下意识反驳,说完了之后她又沉默下去,“我没有……” 想了想,她心里的确有林之绪,且喜欢随着时日逐渐加深。 “我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 她闷闷地说:“你跟江叙平他们说,来年想下场考会试,又觉得翰林苑学子的身份不怎么样,可对将来如何想,怎么打算,却从没对我说过。” 林之绪既觉得暂时委屈了姜黎,有了夫妻之名,确定心意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姜黎着实心里总翻来覆去思量着。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林之绪俊朗的眉目蹙起又放开,想了好一会才抱紧了姜黎说:“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从前我想位极人臣,手握生杀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有了你之后……” 他自嘲地笑了下,“我便想想着粗茶淡饭,日出日落有你陪着,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家里热闹些,这便够了。” “但是后来那些事你也知道,在吴州我尚且护你不住,更遑论将来。” 第一次听林之绪袒露心事,全部跟自己有关,姜黎心中一震,她搂住林之绪的脖子,目光疼惜地看着他。 “我能保护好自己……” 林之绪摇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是男人,即便瞎了也是你的男人,你有能力是我的福分,但责任不能丢。” “没与你成亲之前,我想考科举摆脱林大安一家,看不见以后,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如果硬要说,应该是我想让你无限度自由,让你的前面再无遮挡,想做什么便去做。” “你要横行无忌,生杀予夺,我就做你最强的后盾,做你背后的人,背后的依靠。” 林之绪把持着自己,迟迟不与姜黎圆房,除却上面上的那些,心里还顾及他的亲生父母。 第95章 当年被遗弃井里,身世成谜团 他们到底是何人,自己到底是不是被抛弃的,林大安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想寻找父母会不会因此深陷其中,将来连累姜黎。 这一晚林巧儿躺在西屋的床上,熬着困等着一早就说陪她睡的婶婶,直到夜半三更困的昏睡过去也没能把婶婶给等来。 因着跟林之绪家里种草药、冬日种菜,村里人都有了闲钱置办年货,临近年关,村里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买米面油,扯新布给孩子做衣裳。 姜黎也不例外,过了正月初五,她就要跟林之绪出发进京。 家里的生意不能不管,草药和种菜一直都是柳姑娘在打理,全交给她倒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林之绪在皇帝哪里挂了名,全吴州城都知道,有皇帝的青眼在,再没什么人敢来抢他们家的生意。 冬天种菜往常从未听说过,青菜刚一问世,就被吴州和附近的几个州府富户之家抢购一空。 姜黎把两个村子种出来的菜,全委托给福运楼代为销售,一来考虑到福运楼商号在西北的影响,二来,两个村每日每种品类百斤的菜量,让姜黎去跑市场打开销路,非免太过麻烦。 大年二十七。 姜黎把刚在城里做好的衣裳,一件件发给家里七个小的。 跟着他们干了一年的杨家兄弟也没忘了。 杨勇摸到新衣裳,当时就把旧夹袄脱下来换上新的,杨勇虎头虎脑地道:“谢谢三嫂!” 给杨氏兄弟买的是湛蓝色粗棉布衣裳,里头蓄上了厚厚的棉花,杨婶摸着心里喜欢,“日子还得是有钱啊,这样的衣裳,我都多少年没摸过了。” “杨勇和杨胜今年都挣了不少,婶儿你也别太省了。”姜黎笑着从箱子里又拿出一匹布,“这个是我特地买给你的,就知道你丁点都舍不得往自己身上花。” 青花棉布拿出来,杨婶立刻推拘,“这那成,我可不能要,这一年我的俩儿子吃你们家的,喝你们家的,还挣你们的银子,这布我不能要,姜黎你快拿回去!” “婶儿!” 姜黎把布匹塞到她怀里,“我跟林之绪不等开春就进京了,家里一大摊子的事,光靠小六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也不放心,这许多事还得您多帮衬着呢!” 她都计划好了,地里的生意交给柳姑娘,杨婶帮着她,河滩那边放养一批河蚌做幌子,真正出珍珠的全都留在空间里。 那么值钱的东西,不亲眼看着她可不放心。 “那、那我就收下了?” 杨婶乐的牙不见眼,转头由挑起让姜黎头疼的话头,“姜黎啊,我老早就说你们家之绪将来是个有大出息的,你瞧,你嫁过来这才多久,马上就要进京里了!” “之前婶子跟你说孩子的事,你真得上点心!” “婶儿,这事真不着急……” 提起这个姜黎脑壳就疼,这个杨婶为人厚道,哪那都好,就是逮着机会就朝她嘟囔孩子的事。 “还不急!” 杨婶刚要说教一番,院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七个小的中的贾宇跑了进来,“姐!外头来了个当官的,说是要找你和三哥!” 他们能认识的当官的不是陈知府,就是涿州的傅承庸和李永年。 姜黎和林之绪正要出去迎接,李永年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好小子!精气神真不错!跟我说说姜黎都是怎么锤炼你们的!” 训练他们七个用的是现代特种兵集训的办法,这可不能让外人知道。 燕小春后背叫李永年大掌拍的生疼,他嘴紧打马虎眼道:“没啥特殊的,就是让俺们哥几个练练拳,还有劈砍刺那些!” 普通拳法和劈砍刺,可做不到像姜黎那样眨眼间取人性命。 “傅大人,李将军,你们怎么过来了?” 姜黎与林之绪站在门口迎接,林之绪道:“晚生林之绪见过李将军,见过傅大人!” “私下会面,之绪不必如此多礼!”傅承庸招手让随从往院子里提礼物,他笑道:“我跟李将军的家眷都在京城,过年就我们两个老哥在一起喝酒未免太没意思,就过来叨扰叨扰!” “对!叨扰叨扰!上次只匆匆见了一面,都没好好说上话!” 行伍之人气如洪钟,李永年大嗓门道:“林举人,我可要跟你好好喝上几杯,今年冬天多亏你们夫妻种菜的法子,让我的士兵免于挨冻!” “都是我娘子的法子,我并未做什么,李将军如此说言重了!” 家里东厢房住了燕小春他们六个,锦瑟跟着林巧儿睡,傅承庸他们下午来,就只能把几个小的打发去杨婶家挤挤。 晚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之绪虽是文人,却不拘泥古板,谈起话来破对李永年的胃口。 他道:“你生在这乡村之家实在是可惜了,考了解元,又熟读兵书,要不你别进京去那老学究扎堆的翰林苑了,跟我走!我给陛下上折子!去西北大营,我给你个参军做!” 傅承庸见他喝的上头,嘲讽道:“从五品参军,你说让做就让做啊,简直拿朝廷法度当儿戏,之绪去翰林苑来年靠会试才是正经路子。” “谁要跟你个野人在塞外喝风!” 李永年被噎的一愣,他转而哈哈大笑,“倒也对,本朝重武轻文,文官辖制五官,没准用不了几年我还要拖之绪多批军费呢!” 说完他与傅承庸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傅承庸见林之绪即便喝了酒,仍旧仪态端方,他道:“也不知你的亲生爹娘到底是何等人物,就连没在他们身边抚养都能长的如此风雅俊朗!” 这一个晚上姜黎心里都惦记着林之绪的身世。 闻听此言,她跟林之绪皆神情正肃下来。 林之绪道:“傅大人,我亲生爹娘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傅承庸摇了摇头,“你养父林大安交给李将军审问,也只问出来,他们当年是在距京城三十里外的云华苑一口水井里捡到的你,再其他的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那云华云是何人的宅院,他们带着我走又什么要躲避官兵的追查?” 第96章 坚定寻找亲生爹娘 “云华苑当年是先太子詹事府的詹事,金跃文的庄子。”傅承庸面色沉痛下来,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先帝在位时,晟乾四杰乃是当时文坛的风云人物,皆是风流俊雅胸有韬略的经国之才,他们在晟乾皇帝身体有恙之时,辅佐太子殿下监国理政长达五年之久。 大宴皇族谢家一脉,子嗣稀少,先帝也只有三子一女,分别是当时的二皇子当今皇帝谢衍,大长公主谢岚,还有在川渝分封的亲王谢安。 “当年先太子以摊丁入亩奉为国策,在短短五年之内国库充盈,百姓负担大大减少,国情蒸蒸日上。” 傅承庸道:“但另一项国策改土归流,尚未施行,宫里爆发巫蛊之乱,皇后徐氏一脉尽数获罪,徐皇后为自证清白,自缢凤鸾宫,太子殿下受其母牵连,奉旨幽闭东宫,三月后,京城西山大营包围京城九门,以解救太子殿下为名,实行逼宫造反之事。” “当年我还只是个翰林苑的编修,老师也远在江苏为父丁忧。” “那时候我官位底下,所听所闻皆从旁人口中得知,待三月后老师回来,太子殿下自焚于东宫,以全对先帝的孝道,太子妃娘娘自刎殉情……” “那场风波动乱死了太多人了,京城三分之一的世家皆受牵连,菜市口斩首的刀卷了又换,一条街的路都被血淹没,血流漂杵……” 提起当年的惨烈傅承庸面露痛苦,他道:“京城四杰,金、方、何、三家满门抄斩,唯一留有后人的只有薛志林薛家,我离京之前听说薛家后人,已经投靠阉党入了锦衣卫。” “之绪你既然是被林大安夫妻在金家别苑被发现,定然跟金家脱不开关系,但据我所知,金家唯一的小孙子出事的时候,也已经六岁,所以你不可能是金家的后人。” “那金家的人呢?一个都不在了?” 听了傅承庸的叙述,姜黎掌心微微出汗。 傅承庸摇头,“都死了,一百六八口全被斩首于菜市口,连尸首最后都被下旨丢进乱葬岗不许收尸。” 原本活跃的气氛,因为过于惨痛的先太子之事,变得沉闷不已,傅承庸和李永年也没心情在喝酒,便早早回去休息。 林之绪原本毫无头绪的身世,因为牵涉到十六年前先太子的惊天大案,变得更加扑朔。 夜里,俩人躺在床上都安静着。 林之绪的爹娘到底是谁,他们会不会因为寻找亲生父母,而惹来无穷的祸患,这些都不得而知,并且马上他们又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未来惶惶,姜黎心中不安,伸手紧紧抓住了林之绪的手臂,“之绪,要是你爹娘正是金家的人,那咱们还找么?” 林之绪所想被她说了个正着,黑暗里,他的目光边的无比坚定,“找!不论他们是不是金家的人,既然在那场动乱之中,把我放进井里,必然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我活下来。” “生身父母无可代替,要是他们临时前都为我谋求生路,那我岂有不找的道理!” “那找了之后呢?” 姜黎的心因为林之绪的话开始砰砰跳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可能再不会是吴州乡间最普通的夫妻,她可能会因为跟林之绪相恋、相爱,而再无平稳安定的日子。 “找了之后,若他们真是无辜冤死,那我便要为他们沉冤昭雪。”林之绪说:“若是真罪有应得……那我便隐姓埋名,与你找处山间种田养鸡过平静的日子。” “老皇帝都死了十几年了,这事恐怕不容易。” 这哪里是不容易,简直凶险万分。 忽地,林之绪闷声笑了起来,抱着姜黎的手臂愈加收紧,“后悔了?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姜黎平时跟他闹个小别扭,他都紧张的害怕姜黎走掉,现在这样有关身家性命的大事摆在眼前,却松口让她考虑。 “你觉得我会害怕?” 姜黎内心里,是想让林之绪放弃,但翻来覆去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连一个字都找不出来。 生身父母,只要良知尚存,谁人能轻易抛弃。 哪怕是死了,也要为其鸣冤屈、正身后名。 “你不害怕,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但我怕……”林之绪道:“我怕你觉得我麻烦,怕因为我卷入无边无际的危险之中,也怕……” “还怕什么?” 这种敞开心扉毫无保留的交流,让姜黎心情愉悦,她道:“你成天板着个脸,其实暗地里的弯弯绕绕,比谁都多,我可没见你真怕什么。” “我板着脸?” “我弯弯绕绕?” 林之绪从没想过,他竟在姜黎心里这般印象。 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细腰间掐了掐,惹来一阵酥痒,姜黎伏在他的胸膛上咯咯笑了起来,“我哪里说的不对,你的嘴巴跟我养的蚌壳差不多,你不说谁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哈哈哈,你别弄,好痒!” “不行!你不能这么说我!”林之绪又掐了一把,“今日心情太沉闷了,你别躲让我亲一口!” “亲什么亲!都心情不好还亲!”姜黎躲过他落下来的唇。 亲密的事,他们平日里做了个遍,但今日的林之绪格外强势霸道,他伏在姜黎的身上,蓄势待发,像一只勃发的雄狮。 姜黎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来。 身体麻麻痒痒的,想要躲,却被紧紧锢在臂弯里无处躲藏。 “别……” 往日矫健凌厉的身手,好像在他这里自动屏蔽了一般,根本无法阻止他的动作,姜黎身体抖动着,呼吸难耐指甲牢牢陷入林之绪脊背的皮肤上。 不一会的功夫,她便嘤咛地呼求出声。 林之绪指尖莹润一片,漫不经心地蹭在她向上推的里衣上,动作说不出的青色。 “娘子……” 他底哑唤了一声与姜黎的手十指交握,“刚伺候了你,现在该轮到我了……” 第97章 出发进京,后娘被打的满口掉牙,扔进河里 傅承庸与李永年在他家待到大年初二放才离去。 有了这两尊大佛在,也少了不少村里的人登门拜年,除了初一他们俩去了相熟的几家拜年以外,整个年过的愉快又消停。 临走前,傅承庸和李永年特地给了他们两个几个拜帖,并嘱咐,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去找京城靖远将军府,还有内阁首辅周敬虔。 拜帖妥善收好,他们距离出发进京的日子也所剩无多。 “姜姐姐,你们去了京城,我想再见你就难了。” 嫁了人,柳姑娘的发髻也从少女的变成少妇的,她婚后与王浩相处的不错,恩恩爱爱蜜里调油,从得知姜黎要进京之后,便舍不得地每天守在她这里。 “跟这样随时都能见面比,肯定是难多了。”姜黎道:“虽说我把生意都留给了你,但你也别太辛苦操劳,家里的几个弟妹能指使他们的就别自己做。” “再不行你就雇个婆子,买个丫鬟什么的,又不是没有钱。” 柳姑娘一听乐了,“那是大户人家的做派,我哪能啊,再说家里的重活有弟弟和他在,基本不用我伸手。” 姜黎道:“那就最好了,对了城里江公子的宅邸你认得路吧,要是有事搞不定,你只管去找他。” 江叙平欠着她十万两银子呢。 不找他找谁。 姐妹俩正聊着,房门被敲响说是,姜黎的妹妹过来找。 姜梅十月底搬家过来,过来后扣大棚种菜,跟着姜黎忙碌,姜梅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姜黎离开吴州送鱼的活肯定是不能继续了。 她才推门出去,就见姜梅身后跟了个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姜黎顿时面露厌恶。 “姐,我不让她来,是她非要跟着!” “大丫,过年了,我来给你和举人老爷送点礼物。” 姜梅和石春花同时开口。 姜梅抱着孩子满脸不乐意,石春花挤在她身后一脸讨好。 姜黎扫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你的礼物我不收,有什么事赶紧说!”她把姜梅怀里的小外甥女接到怀里抱着,连半个眼神都懒得分给石春花。 石春花的儿子,姜旭被送去城里读书,本来就是二流子的货色,即便有当官的梦,也看字跟看天书似的,没去几天,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最近又跟什么人不学好,管她要银子,开始整夜整夜不着家不说,大年三十竟领回家个妓子,说是来替他伺候爹娘的。 妓子能是什么好货色,看人眼睛带钩子,走路水蛇腰,才几天就勾的全村老爷们往他们家瞄。 姜黎只给了书院入门的钱,剩下的她就不管了。 石春花攒了多年的积蓄马上见底,又听说他们夫妻要进京当大官,这不赶紧上门来要钱,要晚了她可就没银子花了。 “大丫,大过年的瞧你的话说的!”石春花哂笑一声,“当女儿的不来看长辈,我来看看我女儿姑爷,这有啥不对?” “再说你弟学院的学费,你咋就只给交一个月的呢!” “我们这点家底,去上那么贵的学,你要不帮衬咱们姜家咋出状元老爷呀!” 就姜旭那个蠢到挂相的样,还状元、还老爷呢,姜黎差点没笑出声。 石春花那边她让人时刻盯着呢,心知,姜旭迷上赌博,短短一个月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烂账,还往家里领了个暗娼女人。 赌博、不孝的儿子、妓女儿媳,她想要的这两样全部都能达成,就不用在她身上多费心思。 姜黎嘲讽地斜睨了石春花一眼,对姜梅道:“你抱着孩子先进去。” 石春花笑眯缝着眼睛,等着姜黎的下文,就听姜黎道:“宝财!贾宇!把她给扔出去!吩咐下去,以后这女人半步不许踏入大柳树村!” 正长身体的少年,在姜黎家里日日操练,吃喝不愁,个子窜起来老高,足比石春花高了一个头。 宝财和贾宇得了姜黎的令,二话不说架着石春花就往外拖。 石春花就是再傻这会也反应过来,姜黎就是设套害她,存心让他们万劫不复。 “姜黎!你这个杀千刀的没良心、婊子!我当初就应该把你弄到窑子里,叫你这样连亲爹娘都害!” “闭嘴!” 贾宇面冷手黑,几个孩子里面就属他,最沉默寡言。 “啪啪”几个巴掌不由分说扇了下来。 几百斤木墩子练出来的手劲,两下就把石春花扇的口鼻窜血,再喊不出来一个字。 宝财和贾宇把人拖到院子门口,石春花耷拉脑袋要死不活。 迟鱼向渊几个听见骂声立刻上前,“怎么回事,这婆子竟然敢这么骂姐?” “是个坏心肝的恶婆娘,上次就找姐要过钱!”燕小春道:“这么扔出去便宜她了。” 范启年问,“大哥,那怎么办?” 燕小春一把拉过旁边看热闹的锦瑟,“小妹你靠边点,别弄你一身血!” “迟鱼,向渊,你们几个告诉村里的人,看紧了这娘们,以后她但凡进村见一次打一次。” “你们俩,把她拖出村子,扒光了扔河里!” 他们的命和本是全是姜黎给的,在他们的眼中姜黎宛如再生父母,敢又婊子、窑子的羞辱他们的姐姐,扒光了扔河里都是轻的。 这晚上姜黎再次梦见了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姜黎。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上次那样凄惨渗人的模样。 白皙的脸庞,和煦的眉眼,朴实的笑容,没跟她说一句话,而是笑着朝她轻缓地作了个揖,一片白雾之中悠悠地传来一声多谢。 睡梦之中,姜黎翻了个身,只觉得周身从未有过的轻松。 待到第二天,马上要出发了,才想起昨夜的事。 身体这股子送泛的感觉,难道是原主,姜黎从未离开过……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再难以言述地目光落在林之绪的身上。 林之绪见姜黎坐在床里面起来了也不吭声,便上前亲了她一口,“怎么了?没睡够?今天可不能在赖床了。” “你别亲我!” 姜黎被亲了下连忙向后多。 “怎么了?”林之绪立刻反思自己,最近好像没有哪里惹到她。 非是林之绪哪里做错了,而是姜黎一想到,原主一丝魂魄一直留在身上,看着、观察着,那她跟林之绪那些亲密举动…… 老天爷啊! 简直羞愤的不能活了! 第98章 进京城! 此次进京不知何时再回来,按照林之绪的意思,他们应该会在京城待上不短的时间,寻找父母的线索,加上翰林苑的学子身份,再有他现在眼睛恢复到六七成,也期盼着能参加三月的会试。 行礼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路程太远,太繁琐的东西姜黎没让带,只让七个小的带一些随身换洗的衣服,他们用着顺手的家伙贴身带好。 每个人只收拾了几身欢喜的衣裳。 剩下觉得有用的东西姜黎都丢进了空间里。 林之绪向来不过问琐事,燕小春他们对姜黎的话深信不疑,空间的使用完全不用担心。 正月初六,一大帮送行的人站在码头上。 “姐,我还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啊!”姜梅嫁人以后托姐姐的福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现在又要分开,她第一个不舍。 “什么时候回来,还要看你姐夫的!”姜黎摸了摸小外甥女的脸蛋,也有些不舍,她对妹夫嘱咐道:“好好照顾他们娘俩,不管石春花他们说什么都不用管。” 石春花的结局已经料定,根本不用再操心。 刘大壮郑重点头,“大姨姐你放心!我肯定照顾好她们!” 另一头,王浩神情颇为不安,“之绪,恩科迟迟不放榜,学子们有不少都说这次有泄题的,连前头三甲都内定了,我觉得我可能又要名落孙山了。” 科举乃国之根本,泄题作弊这种话题一般没人敢说。 流言都已经传到了这个份上,人心惶惶,谁也说不上真假。 “也别太担心了,我对你有信心。”林之绪安慰了半句,转而揶揄道:“但也没信心到你能进前三甲,依照我的估算,能中应该是差不多,但……” 王浩紧张起来,“但是什么?” “但名次不会太高!” 这次乡试的题目以土地规划、人口税务有关,经算又是王浩功课最差的一部分,能中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泄题上榜那些,恐怕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做不来。 既然有权有势,掏银子买结果必然得要个好名次。 眼看要开船了,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登船。 姜黎站在甲板上招招手道:“都回去吧!” 该说的话之前都说完了,林之绪站在那里面容淡然。 燕小春他们因为要出远门而且是进京城,各个兴奋不已。 唯独林巧儿,昨夜也不知偷摸哭了多久,俩眼睛红肿着,目光全落在江叙平身上。 船只缓缓开动。 江叙平迅速转身,林巧儿那目光弄的他心里不舒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憋闷难受的不行。 “少爷,你怎地了?”石头凑过来问。 江叙平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怎地,可算摆脱那丫头了,心里宽松着呢?” 石头不明白啥意思,又抻着脖子问,“哪个丫头?少爷你讨厌林举人家里哪个丫头?” 从吴州到京城陆路较远,水路方便,他们在船上渡过三天,到天津港,再走上两天便会到京城。 只是姜黎没想到,上辈子陆海空哪样交通工具她不门门清,却没想到,原主这幅身子竟然晕船。 这三天,她基本都在床上待着,下床的时间除了吐还是吐。 又一次吐完,姜黎惨白着脸摊在床上喘粗气,“还有多久到天津?” 若是没有灵泉水支撑着,她感觉自己都得吐死在船上。 林之绪也心疼的不行,模糊的视线中,他摸索着摸了把姜黎的脸,“就快了,再有半天,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到。” “可赶紧快点吧!” 姜黎哀怨地道:“我胃都快吐出来了!” 到了天津港,所有人都很好,唯独一个姜黎是被锦瑟和林巧儿给扶下船的。 华北气候可比西北暖和太多了,暖风袭来,双脚踩上结实的地面让姜漓感觉无比踏实。 他们在天津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一晚,连天津城都没多看一眼,第二天就踏上路程。 两天后,看见巍峨城墙上古纂“燕都”两个大字,西直门外进城的人拍着大队,他们才有了真切的感觉,真的到了大宴的国都京城。 京城里亭台楼宇,街上人群接踵,百姓们的衣着不像吴州那样破旧,街上没吴州那样随处可见的流民要饭花子。 四九城依托皇宫向外扩展,朝廷大员和各种机关衙门都集中在东城,林之绪要报道的翰林苑也在东城,西城则是喧闹的商业街,和百姓们的居所。 正月十六林之绪就要去翰林苑报道。 姜黎打算在距离东城近的地方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慢慢再找去租合适的房子。 他们的行礼都在几个半大小伙子身上挂着,林之绪看不清东西,上辈子姜黎皇宫都进去逛过,对热闹的京城完全不感兴趣。 几个小的可就不一样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十来双眼睛完全不够用,要不是稳重的燕小春不时提留着,恐怕都得走丢两个。 云来客栈。 大堂吃过了饭,姜黎跟锦瑟跟小二去后院看客房,宝财几个不住地张望,他们身上穿的虽不破旧,但在三层的大酒楼里显眼的很。 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乡巴佬。 “世昌,你说的不对!”紫衣长衫的年轻人怒目圆睁,“终神记依托师徒取经,其实讲的是道家真谛,这点连首辅大人都说过!” “怎地不对!” 青年人对面,站了个团乎脸面皮雪白的贵公子,面红耳赤,“神话故事非得扯的那么高深做什么!那东海三太子为圣僧座驾,不也是功德一件,你们非得扯上什么猴子信马由缰。” “要但凡佳作都拿来逐字剖析,谁还看画本子直接看经书好不好?” 争论的嗓门极大,吸引了不少人瞩目。 “他们在吵什么?” 林之绪听见争吵声里好像有终神记,开口问小二。 小二笑呵呵地回话,“因为终神记那个画本子,也是奇了怪了,不就个神话故事,引得一帮读书人见天的吵。” “每天都吵?” 终神记的作者正是他们家的举人三哥,燕小春好奇。 “可不是每天都吵!” 小二道:“现在还好些,听说第二本刚出的时候,西市口说书的因为说假故事还被人打了呢……” 姜黎她们看客房许久不回,林之绪嫌大堂吵闹,便要起身去后院等,燕小春扶着他刚从吵架那桌路过,胳膊猛地被人拽住。 第99章 林之绪与当年的太子妃长的一模一样 “这位仁兄,我瞧你是读书人,终神记肯定看过吧?” “你来给说说,这终神记的作者,写画本子的时候,想没想过什么佛家道家的真谛!” 林之绪猛然被陌生人拽住,身子一顿,旁边燕小春刚要出手,被他用手摁住。 “看过,但从没这么详细剖析过。”林之绪淡然一笑,“画本而已,本意就是用来打发时间,闲情逸致的东西,我想书写次书的人,也想让人看的时候精神愉悦,暂时忘却烦恼。” “道家也好,佛家也罢,其中玄妙真理岂能是一本神话本子所能概括。” 林之绪撰写的时候,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姜黎的启发,当今圣上笃信道法,他自然往这方面多加了心思。 但他的目的早已达到,他笑笑说:“两位如此争辩,岂不是辜负了撰写之人的初衷。” 他这一笑温润端方,虽双眼无神,但过于俊朗的外貌,瞬间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章世昌说不过唐林本意是想随便扯个人来,帮他说上几句,岂料这人外貌竟如此出众,他一笑,自己就完全愣住了。 下一句吵的是什么都忘了。 不光他,就连对面的唐林也被林之绪俊逸的外表惊住。 “仁兄你……”章世昌舌头打了个结,又见林之绪双眼无神,“你是从外地来的?我怎地在京城从未见过你?” 一个男的长成这样,又是个读书人,如果见过章世昌肯定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从外地来的。” 林之绪道:“我夫人还在里面,先失陪了!” 林之绪说完就走,待人走出去好远,章世昌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我的天,还是第一次看男人长的这么好看,唐林你认识他不?” 唐林摇摇头,“如此俊俏,恐怕南风馆的头牌多没有如此风姿,而且我看他好像眼睛不太好,这样的人我没见过第二个,不认识!” 姜黎跟小二定下四间房,燕小春他们几个小伙子两间房,林巧儿跟锦瑟一间,她跟林之绪一间。 到底是京城普通的二等房,都要一两银子一晚上。 “听小二说,是因为准备三月的会试,不少各地学子提前半年就住下备考了。”姜黎把林之绪扶到床边坐下,“看来得快点租房子了,要等到一月底客栈都要涨价。” “再辛苦你一阵,我的眼睛最近好了很多。”林之绪道:“等彻底好了,家里的事便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了。” 听见视力好转姜黎一喜,坐在床边紧盯着林之绪琥珀色的眸子,“真的吗?你现在能看见多少?能看清我的脸吗?” 姜黎的面容,在心里面描绘过无数次,却从未有过真切的影像。 抬手抚上面颊,林之绪浅笑,“你的样子我知道,好看,我在心里看的。” 忽如其来的甜言蜜语让姜黎脸一红,“大白天的你说这些干嘛!” 林之绪倾身亲在她的鼻尖上,“实话而已,我的娘子必然长的是最好看的。” “那万一要长的不好看呢?大饼脸、麻子脸呢?”姜黎边整理东西边道:“那要真是个丑八怪呢?” 林之绪摸着把她手里东西扔到一边,“就是麻子窝里生出一张大饼脸,那也最好看的,你好不好看都在我心里,我说了算……” “哎,大白天的你干嘛!” 身子忽地腾空,姜黎被抱进了床里头。 林之绪伸手扯下窗幔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干嘛,睡觉!” 去翰林苑报道的前三天,姜黎都在马不停蹄的找房子,不是地方太吵闹,就是距离翰林苑太远。 到了正月十六报道那天,姜黎特地找客栈小二租了一辆马车。 一路送到翰林苑门口被人拦住,她塞了门房一锭银子嘱托门房好好看顾,仍觉不放心。 “以往在家里随时都有人在,现在你自己去了这里,又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姜黎道:“要是不适应咱们就回吴州去!” 林之绪被她紧张的口吻逗笑了。 “哪能一个不认识的都没有。”他道:“不是还有小春跟着我呢。” “姐!你放心!我肯定照顾好三哥!” 燕小春纵然是他们七个里面最稳重的,那姜黎也仍旧不放心地守在门口,打算一天都待在这等林之绪放工回来。 章世昌一身淡蓝缂丝外衫,内穿同色系暗绣竹节丝绸长衫,脚上麂皮学子金线卷云纹滚边,在翰林苑一众穷学生里面极其扎眼。 浑身上下就写了俩字有钱。 他是去年中的举,二甲地十七名,实打实的好成绩,翰林苑众人早已习惯这位行事招摇的官宦嫡子。 翰林苑从书记官再到管事,没一个人敢给他派活,这也小少爷也乐得自在,每天到了点到这来报告到就走。 忽地视线瞥见屋子一脚。 只见哪那里做了个年轻人,远远看去十分眼熟。 “还真的是你啊!” 林之绪被一封圣旨召到翰林苑做了学子,刚来应卯,着实吸引了翰林苑不少人注意,毕竟瞎了的举子,凭借一本画本子能让皇帝钦点翻身的,从大宴历朝开始也找不出第二个。 翰林苑学子编修一大堆,多他一个不多,人看习惯了,除了比别旁人的男人好看很多,不爱说话,也没什么不同的。 他眼睛看不见,啥也干不了,书记官就把他当成吉祥物,找了个偏角旮旯一放就算完成任务。 林之绪听见来人声响,耳朵一动,身旁燕小春低语道:“是昨天拉住三哥那个。” “在下吴州府林之绪,兄台有礼!” 林之绪刚要起身,就被章世昌给摁了下去,他吃惊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书写终神记的人!” “你不知道,我听我爹说,你要来,每日我到点就在翰林苑等着!” “好家伙,我竟昨天就见过你!” “神话故事而已!”林之绪道:“比不得翰林苑这些师兄才学高觉!” “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章世昌道:“翰林苑能做文章的一抓一大把,可写出终神记的只有你一个!” 林之绪原本想着,第一天他会无所事事做到下卯,却没想到章世昌竟能抓着他叽叽呱呱一天。 也得亏有他陪着,这一天才不算无聊。 等出翰林苑的时候,他耳朵都听热了。 周敬虔自林之绪他们一进京就收到消息,从知道他还活着开始,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从马车上下来,近乡情怯,都没敢抬头往里打量,忽地就有人喊,“周世叔!您怎么有空到翰林苑来!” 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周敬虔楞然当场,怔怔地盯着章世昌身后的年轻人。 像! 实在是太像了! 跟当年以才貌冠绝京城的太子妃简直一模一样。 第100章 首辅知道,林之绪是太子遗孤 猛烈心酸袭上心头,杂糅十几年的感情与悔恨,让周敬虔止不住地颤抖,他竭力控制声线,强挤出个笑,“碰巧送人路过,世昌你身后这位学子是哪位?从前没有见过!” 周敬虔话是对章世昌说着,但目光死死盯在林之绪的身上。 章世昌对周敬虔心里的翻江倒海一无所觉,他笑呵呵地道:“周叔!他可不得了,他就是终神记的作者,吴州府去年的解元头名,林之绪林举人!” “哦,是你啊!” 周敬虔瞧着林之绪林林如玉,俊雅端方,眼圈控制不住地发红,“吴州路远,进京来可有困难?” 这位首辅大人兼任吏部尚书,去年吴州的考题就是出自他手。 林之绪中了解元之后,本应是他的学生,可没等他上门拜谢,眼睛就出了事。 内阁首辅,天朝重臣,此时再见,心境已然完全不同。 林之绪躬身行礼,徐徐回话,“多谢周大人关心,家中内子贤惠,进京事宜由她搭理,一切都很好。” 周敬虔对林之绪的概况还停留在刚中举那会,他惊喜道:“你成亲了?什么时间的事?与新妇人相处的可好?” “我夫人很好,我们感情也很融洽。” 提起姜黎,林之绪唇角不自觉噙着笑。 头次见面的内阁大臣,就问这等私人问题,未免太失礼了。 不过章世昌心大,没听出来,他凑到周敬虔身边,“周叔,我今天没做轿子来,搭您的便车回去呗!”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道:“之绪的娘子就在等着呢,您老有话改日再问!改日再问!” 周敬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这才看见,翰林苑大门口不远处一辆马车旁,站着个绾妇人发髻十分年轻的姑娘。 老迈的目光悠悠地盯了那姑娘许久。 又把眸子挪了回来,落在林之绪身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点了点章世昌的额头,又换上了不苟言笑的面容,“没点规矩,官署门前像什么样子!” “啊呀,周叔,这话我爹在家见天的说我,你就少说两句!” 章世昌顺势扶着周敬虔上了马车,又对林之绪笑着道:“之绪,咱们明个见!你家找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姜黎在翰林苑门口结实等了一天。 见人全须全尾的出来了,提了一天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应的吗?” “同僚和同学都挺友好的!” 翰林苑把他当吉祥物供着,他能有哪里不好。 上车以后,当朝首辅的反常在脑中回闪,林之绪挑开车帘朝着后面的方向只看到一个远去模糊的影子。 章世昌动作很快,说是帮忙租房子,第二天就派了人到云来客栈。 找好的房子距离东城翰林苑车程半个时辰,对比姜黎自己找牙婆子看的那些已经很近了,一进的院落,门房过去院里东西两个厢房,当中是四间正开的大瓦房。 租金每月十五两银子。 当朝六品官员每月俸银不足三十两,这个价钱对比工资已经是很贵了。 房价不论哪朝哪代都是令人头疼的存在。 有多少底层官员,干了一辈子都还是租房子住。 家里人手多,扫灰收拾房子这些基本不用姜黎上手,小半天过去,六个大小伙子就收拾的干干净净。 下午姜黎去接了林之绪回来,身后还跟了两个贵公子。 听翰林苑的人说,林之绪才知道,章世昌竟然是当朝丞相的嫡次子,因大哥十几年前去世,家中就他一个独苗,备受长辈宠爱,基本是宠上天的架势。 不过章世昌虽然出身显赫,为人却极热心赤诚,他带着同期同学唐林上门,手里拎着礼物,没半点世家子弟的架子。 “怎么样,我给找的房子不错吧!” “当朝丞相的公子找的房子还说什么!”唐林比他们年长,中举后不愿在考因着家里的关系,在兵部挂了个缺,现在是从六品的小官。 “你知道什么!”章世昌笑嘻嘻地说:“之绪,这可是我跟将军府的管事要来的人情,这房子他们原本打算好像要租给一户什么人,好像也是吴州来的!” “将军府?”林之绪问,“是那个将军府,西北守将李将军的致远将军府么?” 章世昌道:“对,就是他们家!我跟你讲我跟李将军关系可好了!我小时候他还带我学过箭呢!就是近些年他不在京里,我不好总上门叨扰。” “你好不总上门叨扰?”唐林拆台,“要不是李云蔚不愿意多瞧你,你都能把他们家门槛踏破了!” 姜黎扶着林之绪在正厅坐下,轻笑着道:“那位李云蔚是李将军的妹妹?” “正是!”唐林说:“世昌与李家妹妹打小的时候,抓过娃娃亲,本来都是长辈当个乐呵,长大了婚配家娶,世家子弟都有各自的考量,人家李云蔚多躲着他走。” “他倒好,堂堂丞相嫡子仿佛脸皮不存在,成天贴上去讨人嫌!” 第101章 被跟踪 “怎么说话呢!”章世昌佯装生气,“我跟云蔚妹妹是打小的情谊,实打实的青梅竹马,她不待见我?躲着走?根本不存在好么!” 他这样主动也不是一日两日,唐林不好当中拆穿他,只闷闷笑着。 多了他们两个,林之绪在京城也算是有了朋友,日子平稳地过了几天。 姜黎见他在翰林苑一切都适应了。 便主开始操心珍珠生意的事。 玉屏记总部位于京城最繁茂的大街上,姜黎搬好了家便把空间里的老黑,还有放进空间里的小黄牛拉了出来。 家里的人看她跟变戏法似的,张嘴问了几次,都被姜黎胡乱找借口给搪塞过去。 把小黄牛塞进空间那一刻起,老黑就跟多年没见过异性的痴汉一样,贴了上去。 在小院养了两天,姜黎便套了一套车架子,赶着他们去了玉屏记总部。 京城大街上,官家小姐有马车出行的,也有牛车出行的,像她这样赶着两头牛出现的也不算稀奇。 递上江叙平的拜帖,很快有人出来接待她。 “林夫人有礼了,在下是玉屏记京城大掌柜胡克俭。” 这人六十岁上下,与福运楼的胡叔颇有几分相像,姜黎道:“胡掌柜有礼,不知胡掌柜与吴州福运楼的大掌柜有何关系?” 胡克俭捋须笑道:“启祥正是我的胞弟,早一个月以前,他就给我来信,说你要来,要我好生照应着,今早喜鹊在院子里喳喳叫的时候,我知道有好事发生。” “没想到,竟然是林夫人到了京城。” 遇到了胡克俭,姜黎可算是知道什么叫舌灿莲花。 进了内堂。 胡克俭直奔主题,“林夫人在吴州时,珍珠生意委托江二公子代为交易,现在你来了京城,敢问这份生意里还算上江二公子的份吗?” 江叙平以她的珍珠生意,在金陵势微,大哥后母重重围剿下,硬生生在本来没有他份额的京城与金陵之间撕开一道口子。 她跟林之绪也因此被绑在一起,早就成了利益共同体。 “还算。”姜黎道:“江二公子与我夫君是至交,就算没有珍珠生意,还有旁的其他牵扯在一起,不会因为单一的生意就断了交往。” “如此这般就最好了。”胡克俭道:“那咱们就还按照之前的供货契约来?” 姜黎应道:“当然可以。” 除却过年江叙平没有往京城送货,再加上马上要二月份,姜黎索性一次性交了两个月的珍珠。 两个月的珍珠,将近三万两的银票拿到手后。 胡克俭提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林夫人,之前江二公子派人来信说,彩珠也可以批量生产了,不知这时日可否有个准确的?” 彩珠距离林巧儿误打误撞,第一批到现在正好三月。 有了异能温养,基本快长到黄豆大小,距离交货也不远了。 姜黎听他这么问,便道:“快了,再有月余应当就可以了。” “那不知可以提供多少颗?”胡克俭的样子看上去很急。 姜黎问:“胡掌柜是有什么着急的用处么?” 珍珠历来被大宴朝奉为国宝,自古珍珠都是采用人工捕捞的方式,宫里天潢贵胄们用的东珠,在东北基本已经捕捞干净。 这些年基本没有再产出。 姜黎每月上百颗商品珍珠的供应,实在是给玉屏记挣了不少钱。 一旦彩珠问世,带来的利益将短时间内不可估量。 胡克俭正色道:“不瞒林夫人说,圣上最近要向太上天君举行祭酒仪式,玉屏记作为皇商,想借着这机会,为皇家进贡一批,也好把彩珠再往上抬一个台阶。” 皇家祭祀,向来都是大事。 姜黎虽然不知道那个祭酒到底是干什么的,总之是对赚钱有好处就对了。 她想了下道:“时间上抓些紧倒是问题不大,就是不知用量多少?” 与胡克俭商量了半晌。 大概敲定具体用料数额,再出来快到林之绪放工的时辰。 胡克俭把她送到玉屏记门外,送了她一份贺礼,分开后姜黎粗略看了两眼,有笔墨纸砚,她看不出什么门道,像来玉屏记大掌柜送的应当是好东西。 最得力的燕小六,被她派去做林之绪的书童。 这回出来她只带了寡言心细的范启年一人。 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的时候,姜黎给范启年使了个眼神,范启年当即会意,跳下马车几步窜到巷子里头。 翰林苑门口。 章世昌主动承担起书童的责任,把燕小春挤到一边,扶着林之绪往外走,“之绪,我跟太医院的李太医认识,要我说,你这眼睛还是找他好好看看。” “再有个把月就要会试了,你这每天在翰林苑干坐着,难道就不想下场一试?” 章世昌的话确实让林之绪动心。 第102章 京城局势危机四伏 眼睛固然要治,但林之绪心里顾忌太多,总归是不想找不托地的大夫来。 “嫂夫人!” 章世昌一嗓子,林之绪视线从模糊的脚下抬起来,才看见不远处立着个人影。 正是他的夫人姜黎。 疾步过去,林之绪立刻面带笑意,“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事情要去忙?” 姜黎朝章世昌点头示意。 转头扶着林之绪上牛车,轻声问道:“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好,前几日听章公子说翰林苑的伙食不怎么样,今天来不及了,明天让小春带些饭菜过来。” 翰林苑的饭菜,都是大锅饭,三菜一汤,没甚出彩的,也寡淡的没什么滋味。 林之绪道:“不麻烦的话带些也行。” 章世昌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虽是再正常不过的夫妻闲话,但也听出不少世家中很少见到的温馨来。 “真羡慕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 他有感而发,“什么时候云蔚妹妹,能答应与我的婚事,那我定要与她做世上顶顶恩爱的夫妻。” 簪缨世家子女的婚姻,其中利益牵扯庞杂,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林之绪温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情衷,相信李姑娘会看到你的心意的!” “哎……”章世昌粉雕玉琢似的脸上闪过一丝怅然,“真要想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分开后。 从玉屏记开始跟着的尾巴仍在。 姜黎道:“李云蔚是李将军的妹妹,将军府将门独女陪当朝宰相嫡子,门第看上去应该合适的啊,章公子怎么那么惆怅?” 林之绪笑笑:“娘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城乃是权利集中的地方,各方势力盘踞,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波诡云谲,章公子如此痴恋李家小姐,李家对此并无回应,恐怕他的一腔痴心要枉然了。” 不光如此。 在翰林苑这么多天,林之绪耳朵向来不漏掉任何有用的信息,章世昌虽为丞相嫡子,但朝堂上权利三足鼎立。 一方是前几日见过的,以周敬虔为首的寒门清流一派。 一方是丞相章骅一派的老派官家世族。 再就是把持内庭司礼监十六年之整的王挺阉党一脉。 十六年前先太子还在时,寒门清流得到重用,一时风头无两,压得老派门阀抬不起头,但先太子自焚,新皇登基后,朝局势力重新洗牌。 阉党崛起,老派门阀死灰复燃,周敬虔领着动乱中得以保存的几个学生,夹缝中生存,苦苦经营十几年在有了现在三家分庭抗礼的局面。 “照你这么说的话,章世昌这样的出身,又是这样的性情,未免太散漫了!”姜黎道:“也不知是怎样宠着,才养出这样金尊玉贵的天真性格。” 章世昌家里如何,林之绪听到的跟旁人口里流传的基本一样,章公子本人虽散漫心大,但嘴里向来不提关于朝局和家里的事。 晚饭时候家中少了个人。 几个小的眼神交流,都没多问。 落日过后,天擦黑,一道身影闪了回来。 范启年对姜黎道:“是黄员外的大哥黄志忠,我跟到他们黄府观察了好一会才回来。” 黄员外死了,现在又来了个黄志忠,当真恶人如杂草,春风吹又生。 “启年你先去吃口饭,好好休息,晚些时候带上宝财和向渊去盯着黄府。” “知道了姐!” 范启年刚要离开,姜黎又不放心道:“注意别暴露了自己,一切以安全为重。” 范启年微微一笑,“不会的姐,你秘密训练了我们几个月,这点小事肯定能办好!” 卧房。 姜黎刚床上,林之绪便道:“娘子是有什么事吗?” “有几个杂鱼,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姜黎放下窗幔钻进被窝,贴住林之绪的胸膛,“小举人,下午的时候,我听章世昌说,他能请来太医,咱们要不要……” “暂时先不用。” 林之绪搂着她胳膊紧了紧,“我现在只是个翰林苑的学子,身份如此低微,看不见爱比看见了要来的好。” 姜黎虽不知他算计的是什么,但林之绪心思缜密,相信他就对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 她没放在眼中的杂鱼,给她和林之绪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和危险。 皇宫內苑。 王挺一身褐红色里衣,手里捧着个小布袋子,面容平缓地走向床边坐下。 李顽跪在脚踏上,见状立刻伸出手来脱掉王挺脚上的鞋子,他面容恭谨,看不出半分不情愿,捧着王挺的脚仿佛稀世珍宝一般,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上面捏着。 没了子孙根的太监,比下九流还不如,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 即便是混到王挺这个位置,也要动辄一站一天。 脚底上逐渐送泛,王挺眯起眼睛,打量着脚下璞玉一样的人儿,忽地一下,把李顽扯到膝盖上。 李顽顺势下巴紧贴住王挺大腿,“老祖宗,怎么了,是玉奴的力气使大了么?” 他问的轻缓,一双眼睛柔媚入骨,看的王挺恨不得重回到二十几年前,没对自己挥刀的时候。 粗粝的拇指,在李顽下巴上不住摩挲。 几下,李顽的唇上便红了一片,他猫儿似的张开嘴,将拇指含在嘴里,眼珠琉璃似的含情脉脉。 “玉奴啊……” 王挺悠然叹了一声,另一只手把玩着袋子里的珍珠,“旁的人接近我,巴结我,都为点什么,太监本来就是没了根的下贱东西,我提拔你进司礼监你不去。” “甘愿留在我这里,日夜伺候着,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传你?” “你又是为的什么?” 带着玉板子的拇指在口腔里搅来搅去,不一会李顽的唇角就渗出血丝。 他仿佛不知道疼那样,像是小儿得了糖霜似的笑着,“老祖宗,玉奴爹娘去的早,在街边要饭要了不知多久,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到了老祖宗身边,有丝绸的衣裳穿,有温暖的被窝睡,再不用过那种与狗争食的日子。” 他偏过头去,脸颊无比依恋似的轻蹭王挺掌心。 血丝挂在眼角眉梢,唇角,灯下更显荼蘼艳丽。 李顽轻柔道:“这样已经很好了,玉奴只求能一直跟在老祖身边,直到老祖宗厌弃的那天。” 王挺入宫前已有妻女,便是跟曾经海誓山盟过的妻子,也没这般悸动过,他猛地搂紧了李顽单薄瘦弱的身子,力气大的仿佛就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玉奴啊……” 王挺喃喃着,“玉奴,你最好别骗我。” 诡异的温存过去许久,王挺再睁眼,有恢复成了普通无害的中年人样子。 他把布袋子拿上来,哗啦啦倒在床上,对李顽道:“玉奴,知道这是什么,打哪儿来的吗?” 李顽攀上王挺的膝盖,窝在他的怀里,捡起床上一刻珠子,“是珍珠呀,这谁不认得。” 王挺摇摇头,故作神秘,“这可不是普通的珠子,是打你的家乡吴州,人养出来的珠子?” “人养出来的?”李顽目光闪烁,状似天真无邪,“这么值钱的东西也能养出来?” “没见识!”王挺刮了下他的鼻尖,“百炼成金,哪样不得人来做,这便是吴州府那个瞎子举人的婆娘养出来的。” “天家尚稀罕的东西,庶民哪怕配养,很快这东西就不是他们的,是老祖宗我的了……” 李顽心下一动。 目光骤然紧缩,可还没等他下句话说出来,王挺便压着他,手往下伸去,“这些都给你,只要你能吃的下,就都是你的!” 第103章 短暂复明 深夜。 王挺紧急被皇帝叫走。 屋内视线昏暗,王挺的住所满屋琳琅,处处皆显出诡异的光芒,床上李顽半睁着眼睛,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忽地,他扯开破裂的唇角,血丝混着口水淌了下来。 掌中握着污浊的珍珠,缓慢而又狰狞地笑了。 “干爹!” “饲养珍珠的地儿,儿子已经选好了,还是江大公子帮着挑的呢,就在金陵的两个县,可那养珍珠的法子,儿子还得多那个姓林的身上多下功夫。” 黄志忠边说着,目光小心觑着王挺。 王挺眯着眼,肩膀上是李顽揉捏的手,他慢悠悠地道:“一个瞎子而已,万岁爷稀罕两天就放一边了,哪用得着你那么操心。” “是,干爹您说的对!” 王挺又道:“杂家知道你跟那个姓林的有仇,恨他害死了你弟弟,我教了你多少回,做事情要仔细些,你那狗脑子也不知都听哪去了!” “珍珠的法子,你去想办法,内库的空虚和国库都缺银子,我跟万岁爷说了,这事你得抓点紧要是办不好,露了马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几句话下来,黄志忠额角渗汗,他眼中闪过阴毒,“干爹放心,这事儿子肯定办的漂亮,不让您老失望。” “嘶,玉奴,轻点,这是你老祖宗的肩膀,不是你家乡下犁的地。”王挺摆了摆手对黄志忠道:“行了,事说的也差不多了,你下去吧!” 黄志忠走后。 王挺又见了锦衣卫几个人。 李顽被打发出去,雪白的珍珠被他串成窜带在细白的腕子上,他站在内庭最不起眼的拐角处,安静的仿佛要跟身边的景物融为一体。 半晌过去,树梢鸟儿惊掠飞起。 李顽身后的月门走进来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人。 “等很久了吧?”薛颖手背贴住他的脸颊,“脸都凉了,冻到了没有?” 他脸上带着惊喜与期待的笑。 李顽与他对视,平静和缓地摇了摇头,“不冷,等你就一点也不冷。” “那个人被皇上叫走了。”薛颖道:“这块安全么,咱俩随处走走?” 袖子下的拇指摩挲着腕上冰凉的珍珠,李顽领着他往里走,“冷宫,平常没什么人来。” — 皇帝要在二月末举行祭酒仪典,整个朝廷一大半都在跟着忙碌,翰林苑也不例外。 平常闲着总在林之绪身边吵闹的章世昌,最近没了人影。 翰林苑上下忙碌。 好像只有林之绪一个人闲着。 忽地,一沓书稿砸在林之绪桌面上。 来人身影模糊,大略能看清是个身量不高,有些微胖的人,“你虽然眼睛看不家,但翰林苑上下都忙着,你也别闲着,你看不见,你的书童没瞎,这些是往年章丞相所书的青词,你让书童念给你听。” “明早交上来一篇!” 所谓青词,就是以祝祷命词臣起草祭祀文章,用朱砂书写在青藤纸上,是谓青词。 皇帝与上苍沟通的文章,非是文坛大家不得出。 寻常读书人连看都没看过。 现在却叫他一个瞎子来做,摆明了就是给林之绪使绊子。 林之绪道:“这位同僚,我的书童乃是乡土出身,字认不得几个,让他通篇诵读恐怕有难度,青词……在下没写过,明日应当上交不了,能否宽限几日!” “明日不行?” 那人一脸鄙夷,“连简单的青词都写不出来,书童也不识字,你也就只能写些个媚上邀宠的画本子了,只怕连你吴州解元的名头也是注水的!” “明日,我说明日就明日!” 那人指节敲了敲桌面,“谁也没闲工夫等你那么多时间!” 林之绪眼中迷蒙一片,大约只能看清所在屋内的轮廓。 章世昌不在,旁人不说话,他基本都认不出谁是谁。 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拳头,身旁的燕小春一脸怒容,刚要说话,被林之绪拉住。 转而。 就听屋里议论,“刘铭你这是做什么?他眼睛看不见,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看不见怎么了!”刘铭不以为然,“能进翰林苑的那个不是进士出身,最差也要庶吉士出身,谁人不是满腹经纶,怎么就他凭个画本子,就能与我们寒窗苦读十几年相提并论?” “这青词,他写也得写,不写,他愿意告上官,那我也等着!” 说完甩袖离去。 “哎,你搭理他干嘛!” 又有人说话,“这也就看章公子不在,他跑来欺负人,耍威风,谁不知道他认了门好亲事,当了千岁爷干儿子的好乖孙!” 方才执言那人嘲讽道:“什么东西!趋炎附势的小人,竟认了太监的干儿子,做干爹!简直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脚步声渐近,那人到了林之绪跟前,“之绪兄,不用怕,不就是青词,你的书童不识字,我来给你读,实在不行我来写!” “明早我看他姓刘的能说出来什么!” “既如此那就多谢兄台了,敢问兄台姓名!”林之绪道。 那人道:“宋刚,字子敏,叫我子敏就行了。” 林之绪花了一天的时间,了解青词的排文造句,又拜托宋刚找了几本道家古籍,回了家吃过晚饭,就拉着姜黎进了书房。 “我听小春说了,今个翰林苑有人为难你?”姜黎有些生气地道。 林之绪:“算不得为难,我以终神记进了翰林苑,总归不是名正言顺,娘子,我从翰林苑带回来几本古籍,你帮为夫把这些在我掌心写画,明早我要交上去一篇青词。” 古籍晦涩难懂。 古文姜黎更是看一眼就觉脑袋大。 上面的文字虽有些跟现代简体文字相近,却也笔画繁杂,姜黎把几本古籍全都在林之绪掌心写完,时间也进入到了半夜。 她打了个哈欠,林之绪的眼睛都有了血丝。 姜黎心下一动,起身道:“你先等一下。” 不一会的功夫,她端进来个水盆,用帕子沾湿了敷在林之绪眼睛上,“有没有舒服一些?” 帕子上眼,丝丝凉凉的触感让林之绪好受不少,他轻笑:“舒服很多了,大夫说我脑袋里有血块,分明看书用眼的是你,怎地我的眼睛如此干涩。” 用灵泉水湿敷眼睛的法子,姜黎从前没想到。 这会恨不得拍自己的大腿。 她道:“病灶到底是体现在眼睛上,不舒服也是正常,时候都这么晚了,你还要继续弄下去么?” 林之绪点头,“得写完。” 不光写完而且一定要写好。 他的生身父母死于当年的政治倾轧,他既然踏进了京城这个旋涡中来,那便没想过独善其身。 青词…… 林之绪心中暗暗思忖,章丞相能靠着这个在皇帝面前获宠十几年,有终神记的珠玉在前,他又有什么写不得。 一炷香后。 帕子拿掉,林之绪明显感觉眼底清明了不少。 连视线里姜黎身上的衣服的纹饰都能看清大概,顺着衣服上去,是一张鹅蛋般的面颊,下巴很尖,薄唇轻抿,鼻头圆融挺翘,双眼似核桃般的形状,睫毛浓密如乌羽一般,衬的眸似宝珠十分好看。 林之绪的心脏骤然停住一瞬。 夜深了,面前的人熬的有些困,她大了个哈欠,大而明亮的双眼,满上水雾更显潋滟。 姜黎正用手抹掉哈欠带来的眼泪,眼前蓦地投下一片阴影,嘴唇触上一片柔软。 第104章 长公主殿下 “唔……” 忽然被亲,姜黎心旌漾了一下,轻轻锤着林之绪胸口,“不说做文章,你亲我干嘛!” 周围的事物仍旧带着阴影。 只有眼前的人儿,清晰如画,多久了,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人。 林之绪遏制不住心中激荡,双目注视着姜黎,生怕错漏掉半分。 “我的娘子,竟然如此美丽……” 他心中想着,手上扣住姜黎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唇瓣接触,唇缝被舌尖低开,林之绪吻的强势深情,肆意攫取。 好半晌之后。 眼前又恢复成了一片模糊。 林之绪轻笑,“帕子敷眼睛挺舒服,娘子能否再服侍我一下?” 亲吻带来的气息还没喘匀,腰间的手已然放开。 姜黎稳了稳心神,“湿敷有作用吗?” 只是看清了一瞬,视线又只是近在咫尺的眼前,林之绪不想她空欢喜一场,便道:“才一次哪能这么快看出效果来!” 深夜总能把时间拉的无比漫长。 时间一刻一刻走着,后半夜姜黎熬不住睡了过去。 天际泛白,姜黎感觉身边人在动,惺忪双眼睁开,见林之绪拉着她的手摆弄,“怎么了?” “看你睡的香,没忍心叫你。”林之绪道:“我已经想好怎么写了,只不过需要个人来代笔。” “代笔?” 青词是给皇帝用的,肯定不能随便上街抓个人来写,他们家从上到下字认识他们,他们认得的字没有一箩筐。 “找谁来写合适?”姜黎道:“过一会你就要上工了,这会天还没亮,找街上代写书信的也来不及!” “不能随意找人!”林之绪道:“找章世昌,这件事他做最合适!” 到了章丞相府邸的时候,天边朝露才刚升起。 丞相府门房一脸不乐意,姜黎递上去帖子他才不情不愿的地丢下一句,“等着吧!” 姜黎林之绪本以为,章世昌没起,却没想,这位大少爷竟然穿戴整齐,亲自过来接人。 他打着大大的哈欠,问,“之绪,这么早来找我,是有要紧的事吗?” “是有些着急!”林之绪道:“抱歉世昌,打扰你睡觉了!” “没事!没事!”章世昌领着他们往里走,“平常这个时辰我肯定起不来的,这不是陛下要举行祭酒仪典么,我爹也为这个忙碌着,每天沐浴上香憋青词,这不连我也得陪着!” 青词难度大的超乎想象。 原来外人看来擅长此道的章丞相,也要每日生憋。 丞相府九曲回廊,沿途遇见丫鬟下人皆躬身退让,进到一处小院,章世昌道:“这就是我的凭澜苑,我平日里就住在这,之绪你有什么事,须得快点说了,一会我爹该喊我了!” 林之绪道:“我娘子识字不多,我这里有篇文章,需要你来代笔。” “文章,什么文章?”章世昌困劲还在,眼睛都睁不圆乎,“我不在翰林苑这天,竟然有人给你派活?是不是有人难为你了?” “没什么难为的。”林之绪道:“时间紧,来不及多说,我先说你先写!” “那好,我就先领略一下吴州府解元的文采!” 章世昌低头研磨,纸张铺开。 林之绪念出心中所想,“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章世昌愣住一瞬,心里想着这东西行文怎么这么熟悉…… 丞相嫡子的书房清雅别致,颇具文人意味。 他们俩在那里书写文章,姜黎打量章世昌的书房摆设,觉得好看,打算在京城彻底扎根后,照着这个样子,也给林之绪弄一个。 出丞相府的时候,章世昌被他爹叫去,看着林之绪姜黎俩人离开的身影,嘴里还念叨着,“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 翰林苑。 刘铭刚拿到林之绪的文稿,粗略扫了一眼,眼眸蓦地瞪大。 他身边的宋刚刚要凑上来看,就被他躲了过去,刘铭脑子一转,对着林之绪嘲讽,“还吴州府的解元呢,写的都是什么东西,狗屁不通!舞文弄墨!” “我看这是交给你来办,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说完他转身就走。 留下愣在当场的宋刚。 “之绪,你到底写什么?”宋刚好心道:“咱们翰林苑学子所出文章都要署名的!” “昨夜通读了一下,子敏兄拿来的古籍。”林之绪说:“只粗略写了一篇,可能真如刘铭说的文墨不通,不怎么样吧!” 宋刚摇头,“你这么说非免妄自菲薄了,他刘铭肚子里的才学多少,能看出来什么,你到底是吴州府的解元,就算眼睛暂时不好,也能是他一个会试三甲末流能比的!” 对于宋刚的义愤填膺,林之绪只笑笑不说话。 姜黎上次跟胡克俭见过面后,除却偶尔派人送来些礼物,基本没怎么联系过。 林之绪放下手中的帖子道:“是皇帝亲姐姐,胧晟大长公主府的宴会,娘子你要去么?” 玉屏记背后的东家大有来头,姜黎知道,但不知道竟然能大到这个份上。 她道:“我不大想去,但是帖子都送上门来了,又是什么皇帝的亲姐姐,我能不去么?” 林之绪笑笑,捏着她的手指,在掌中一根一根捋着,“这种天边似的人物,能给你下帖子,估摸着是有事情,我们现在只是京城里最微不足道的人物,去一趟也无妨,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嗯……” “这我知道。” 近来黄志忠的人一直跟踪着他们,不知背后用意在哪。 听闻这个大长公主,不问朝政,阉党清流门阀,那一派她都不站,去一趟没准黄志忠的人能有说顾忌。 宴会那天。 姜黎依旧加着牛车出门,除了燕小春跟着林之绪,其他的几人都反向盯着跟踪他们的人,还有黄志忠,只留下了林巧儿和贾宇看家。 她带着锦瑟出门。 锦瑟性子看似性子怯懦,实则最是心冷手黑,七个人里面她的暗器和毒使的最好。 姜黎让她换上了浅青色襦裙套装,两个发髻也帮着绿色绸带,看上去跟寻常人家的丫鬟差不多。 姜黎则是丹红色绸缎纹绣衣袍,外罩了一件兔毛披风,耳垂坠着两颗珍珠,头上发簪同样是镶嵌珍珠的款式,虽不张扬,但内敛好看。 胧晟公主府门前。 “一会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别怕。”姜黎道:“今个考你观察人的本事,等回去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今日宴会上这些女眷们的品级,场上有多少人是带着功夫的,护卫有多少?” 锦瑟两眼在公主府门前,转了一圈,应了声,“我知道了姐。” 进入公主府,姜黎被安排在女眷们第三排最不起眼的位置。 京城六部九卿,门阀派系庞杂,看女眷们的座次依稀能分辨一二。 内场中央,落座都为六部尚书和侯门世家嫡女,东面一脉女子面容英气一些大约是些将门女子,在往南面一点女子大多娴静温婉,应当是文臣家眷。 视线再转到北面和西面应当是侯门簪缨世族的家眷。 姜黎坐在最外圈,把里面的人看了个通透。 不多会,太监唱和大长公主到。 所有女眷纷纷起身,姜黎也跟着起身行礼。 里面的声音听不大真切,只是余光扫到一人,那人打扮的雍容华贵,二八年华,精致妆容映衬下显得格外出挑惹眼。 是陈舜华。 似乎察觉目光,陈舜华侧眸回望与姜黎对视那一刹眼中闪过震惊,转而便是轻蔑不屑。 宴席上丝竹绵绵,脂粉气浓郁,弄的人打不起精神。 坐了半晌,酒菜无味,有丫鬟在姜黎附耳,说大长公主叫她过去。 姜黎跟着丫鬟起身,身后锦瑟低头跟上。 路过陈舜华身边,碰巧视线对上,她端起酒杯轻声开口,“今日可算是开眼了,竟然能在公主府的门第见到阿猫阿狗。” 虽然声量不大,但周围的人听的真切。 领路丫鬟身后女眷,此前从未见过,霎时间不少目光投射在姜黎身上。 她并未动怒。 公主府也不是动怒的地方。 “走吧。”姜黎对领路的丫鬟轻声说。 脚步刚抬起,忽地,背后被撞了一下。 锦瑟连忙站稳脚跟,身体却一半栽倒在附近的桌椅上,手上满是油腻,她怒目瞪向,背后推了她一把的陈舜华的丫鬟。 姜黎侧身回头。 陈舜华依旧端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锦瑟半身衣裳都脏了,那是她活了这么大拥有过最好的一身衣裳,姜黎掏出帕子要给她擦干手上的油渍,她躲了过去。 锦瑟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敛着眉眼道:“我没事的,姐,咱们走吧。” “嗯……” 只那么一瞬间,姜黎就瞧清,锦瑟帕上的粉末落进了陈舜华的杯中。 这丫头,已经不动声色给陈舜华下了药,给自己报了仇,她便也不再多言。 一场小插曲很快过去。 宴会东面一角,贴身丫鬟小环道:“小姐,那边红色衣裳的女子,就是将军来信说的人么?” 李云蔚自打姜黎一进来,目光就一直留意着,“大哥说的应该是她,兵部尚书家的新夫人倒是有些意思,才刚来就能在大长公主的宴席上,公然给来客使绊子。” 她说前面那人,身边坐着的世家女不认识,但后面兵部尚书倒是听的真切。 旁边一位夫人道:“李小姐有所不知,这位唐家夫人,本是不小呢,嫁了六旬老汉,当了后娘没几天就开始立威摆谱,才这几天啊,整个京城高门女眷被他结交了个遍。” “听说,跟太医院家的走的最近,可着劲的打听求子方子呢,姓唐的老头都多大了,就算生出来孩子,也得比孙子小几岁,唐家子嗣那么多,能让她生出来才怪呢!” 李云蔚眉头一挑,听着觉得怪有意思。 眼睛目送着姜黎的身影,轻笑道:“唐家长房没有出息的,长子只是个秀才,嫡长孙也会试屡试不中,只有二房的唐林听说还不错,在兵部挂了个从六品的职位。” “唐尚书年事已高,她为自己打算也是正常。” 就是不知道同为吴州府出身,她怎么对姜黎那么大的敌意。 “民妇姜黎叩见长公主殿下。” 第105章 珍珠生意被抢 姜黎跪地行礼,膝盖贴地心里简直不舒服到了极点。 胧晟公主谢岚,刚年过四十,一身暗紫色云锦上锈金丝鸾鸟,盘发高高竖起,眉眼慵懒,眸光流转,扫了两眼下面跪着的人,轻轻摆手,“起身吧。” “你就是把珍珠养殖出来的妇人?” 姜黎起身回话,“是民妇研制出来的法子。” “倒是个聪明的。”谢岚道:“你的事,胡克俭都跟我说了,哀家的私产也因着你充盈了不少,不过一介平民守着个生钱的法子,还是有些不妥。” “珍珠的法子,你有没有意向卖给哀家?” 姜黎精神一震,下意识回看,就见那女人神态漫不经心,叫人一时间捉摸不透。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民妇的珍珠与殿下的玉屏记签的契约,只买给玉屏记一家,现培育珍珠的法子,还有许多需要完善,待民妇研制出完整的体系……” 她不疾不徐地回答,并时刻观察着这女人。 还没等姜黎说完,她打断道:“不用紧张,哀家又不是要抢了你的!” 谢岚轻笑,凤眼微眯,“官不与民争利,但有时候,太值钱的东西放在老百姓的手里,并不是件好事,我只是问问你,你要是同意,就去跟胡克俭商量个合适的价钱。” “不愿意也无妨,哀家就是好奇,能把大宴当成国宝成批量养殖出来的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只是一时偶然,殿下谬赞了。”姜黎恭敬回道。 “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客气。”谢岚道:“哀家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就是一个两个的都拿我当成长辈,我哪里有那么吓人。” “你夫君的终神记哀家也看了,我听说他是个眼盲的,你们夫妻倒是挺有意思……” 胧晟长公主拉着姜黎说了半晌的闲话。 像是要买她手里培育珍珠的法子,可又不完全像。 出公主府的时候,姜黎左思右想都琢磨不透。 直到见了胡克俭。 他谨慎地道:“殿下也是突然跟我说,有意买下的你养珍珠的法子,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姜黎,这事你得要考虑清楚。” “胡掌柜,你的意思是,培育珍珠的法子可能被人盯上了?” 姜黎眉心一凛。 胡克俭道:“很有可能,珍珠这东西太值钱了,你们夫妻又没有官阶护身,这事你好好想想,尽快给我个答复,我好向殿下复命。” 胧晟大长公主要买姜黎培育珍珠的法子,她回家跟林之绪说了。 林之绪沉默许久后,跟她说卖! 并非是他怕事,而是他们现在无所依仗,又怀璧其罪,在吴州就被人盯上,到了京城,如果这次她不愿意卖,那盯上他们珍珠法子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养殖珍珠没什么难的,只是把细沙颗粒,亦或是彩色珍珠的贝肉,放进河蚌的肉里面,就能结成珍珠。 之所以珍珠能在姜黎这里迅速成型。 那是因为仰赖异能温养。 如果没了异能,普通珍珠的结成短的都需要五年。 把养殖珍珠的法子,交出去将来没准也是麻烦一件。 左右为难,可还没等姜黎在两难之中纠结太久,胡克俭第三天就亲自来敲了门。 “胡掌柜,什么事这么着急,要你亲自上门跑一趟?”姜黎把人请进屋,刚准备给他倒茶就被拦住。 胡克俭面露急色,“姜黎,今早圣上下旨了,圣旨上说命令禁止民间珍珠买卖,以三千两的价格,要你养殖珍珠的法子,上交朝廷,在金陵一带养殖珍珠,再由织造局收购全部为皇家所用。” 姜黎愣住,“珍珠专供皇家?那民间的呢?民间百姓就彻底不能用珍珠了吗?” “并非如此。”胡克俭道:“平民百姓仍旧可以购买珍珠,只是珍珠的货源要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就跟盐铁矿石一样。” “并且,圣旨上还说……” 姜黎眉头深深皱着,“还说什么?” 胡克俭面带怒容,“圣旨上还说,珍珠限购买卖双方一次性不得超过十颗,民间有囤货的交易限在五日内完成,这……这简直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姜黎的珍珠每月光是上品交易量都达上百颗。 一次十颗。 三千两银子把法子上交给朝廷。 这简直就是在明抢。 姜黎怒不可遏,却又必须将怒火强压,“那长公主殿下怎么说?” 胡克俭道:“长公主殿下没有明示,只说购买,但不能动用库银,可玉屏记每月的购买都是定量的,支出和进项完全分开,本月我已经在你这里买了三万两的珍珠,账面上能动用的钱实在有限。” “姜黎,你那里还有多少珍珠?” 培育池的珍珠都跟着姜黎来了京城,全都在空间里放着呢,她每日早中晚都花了打量的精力和时间去弄这些珍珠。 现在皇帝一纸令下,养珍珠的法子不光要上交,五天之后连卖都不能卖。 “两到三千课颗……” 姜黎表情怒僵着,思索着怎么把这些珍珠都换成钱。 胡克俭一听,“这么多……便是玉屏记半年的采买银子也不够啊!” 晚上林之绪回来后,家里气氛沉闷,餐桌上没人敢说话,全都偷瞄姜黎的神色。 林巧儿自从来了京城以后就沉默下来。 姜黎板着脸她害怕,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姜黎的手,往她的饭碗里放了个鸡腿,“婶婶吃肉,婶婶不要不开心。” “乖,吃你的!”姜黎又把鸡腿夹了回去,“婶婶没不开心,巧儿在家里没事做,要不跟着锦瑟妹妹学写字?” 有了上回的事,七个小的,都被姜黎摁着脑袋强制读书识字,每天苦不堪言。 林巧儿一听立刻摇头,“不要,巧儿不要。” 林之绪却道:“巧儿不要读书?你的江哥哥可是认得不少字,将来叙平做了大官,咱们家的巧儿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江哥哥,当大官?认识好多字?” “当然了。”姜黎笑笑摸着她的头,林巧儿的不谙世事的样子,让她心情和缓了些许。 “那,那巧儿也要,巧儿也要认字!” 林巧儿吃了没多一会,就央着锦瑟离开,让她教自己写字,锦瑟便是不识字也比她聪明一些。 剩下其他人,生怕被姜黎逮住拷问功课,纷纷撂下饭碗散的飞快。 “珍珠的事,我在翰林苑听说了。”林之绪道:“娘子你的珍珠不卖也可,左右我们现在钱财够花,囤积下来的珍珠,有吴州的金爷在,官府管不了黑市太多,他那边慢慢都能消化掉。” 话是这么说。 但精心饲养了半年的东西,一下子叫她说放弃就放弃,姜黎心里中憋着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我再想想吧,不是还有五天的时间。” 黄志忠跟踪的人一直都在,她不信,对方不知道自己跟长公主府有来往,既然珍珠卖给了皇帝的姐姐,都没能挡住惦记的人。 说明饲养珍珠实在太诱人,就算是皇帝也没忍住在亲姐姐这里拿东西。 因着珍珠生意被强迫终止,姜黎几乎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夜里,林之绪反复安抚她好几次,都没能把心头的那股火给灭掉。 谁知,第二天一直跟她不对付的人竟然主动上门了。 第106章 当街开河蚌取珍珠! 黄志忠带了六七个随从,一身绫罗绸缎,趾高气昂大阔步进了院子。 姜黎林之绪闻声出来。 林之绪马上要到了去翰林苑的时辰,姜黎便道:“你先去,这里我自己可以。” 留姜黎一个人在家,林之绪并没有太大不放心,只是伏在她耳边提醒,“黄志忠在户部供职,不能在家里动手。” “嗯,我明白。” 她给燕小春使了个眼神,“照顾好你三哥。” “放心姐,我会的。” 燕小春扶着林之绪离开,与黄志忠等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就听黄志忠极其轻蔑地道:“来京城了,这里可不是吴州,” 林之绪脚步顿了下并没有停留。 “几位清早来我的家里,是有什么事情吗?”姜黎开门见山,眉目冷肃。 黄志忠两眼直勾勾恶毒地盯在姜黎的身上,“你就是我弟弟曾买回来的小妾?” 姜黎脸色一变哼笑道:“我与黄大人素不相识,你的弟弟黄员外也在去年秋天,因作恶多端被官府斩首异处,我丈夫是吴州府解元林之绪。” “说我是你弟弟的小妾?” 她冷哼,“是你弟弟托梦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黄大人,没有跟梢的事情,青天白日的还请你不要乱说!” “你!”黄志忠眼中怨毒仿若实质,恨不能登时生吞了她。 他怒极转而笑道,“本官不是过来跟你打嘴仗的,昨个的圣旨你可听说了,现在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自交易珍珠,你只有五天时间,剩下的珍珠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他笑的阴险。 姜黎八风不动,“没想好,不知黄大人亲自登门是想给民妇送办法来的吗?” “正是,珍珠非内庭贵人不得有,能让你这个乡野村妇想出办法来,也算家猫碰见了死耗子,这么着,今日我把朝廷所给的三千两带给你,你把手里所有的珍珠都卖给我。” “这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就是来了么?” “三千两?”姜黎道:“三千两不是朝廷让我奉上养殖珍珠法子的银子么,怎地跟黄大人买我的珍珠能扯上关系?” “还是黄大人你想中饱私囊,趁机占我的便宜?” “你既然说是朝廷让你来的,那圣旨何在,公文何在?没有圣旨和公文,抱歉,我不会给你半颗珍珠。” 她灼灼地盯着黄志忠,脸上没有半分怯意,仿佛他如草芥敝履一般,根本没放在眼里。 “你这么说是不打算卖了?” 黄志忠威胁道:“姓姜的妇人,你可知道,我身后的人是谁,我今日站在这里,代表的又是谁,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来日千岁爷摘了你的脑袋!” “你背后的是谁我还真不知道。”姜黎道:“我初入京城,只知道朝廷有万岁爷,大宴的天下都是皇帝万岁爷管着,珍珠的法子,朝廷既然下旨那我照办就是,但你既然说你背后的人是千岁爷,那不知道这事到底是千岁爷说了算还是万岁爷说了算?” 黄志忠被姜黎的话给噎了个正着。 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说不出,千岁爷比万岁爷还大的话,他恶毒地盯着姜黎半晌,放肆狂笑,“好啊,本官还是头次见到如此胆大的乡野妇人,珍珠你不卖给我可以!” “本官倒是要看看,放眼满京城,谁还敢不要命的收你的珠子!” “卖不出去,你那些珠子一文不值,就等着烂在家里吧!” 他说完甩袖愤然离去。 姜黎在后面,朗声道:“黄大人还请放心,民妇的珍珠,就算烂在家里,砸成粉末天天敷脸,也不会卖给你半颗!” 黄志忠走后,范启年对姜黎道:“姐,他认了大太监当干爹,现在又放出话来,那咱们家的珍珠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姜黎眼皮都没抬,冷冷地道:“凉拌!” 空间里的河蚌,结核的快要成型的一共快两千个,憋了一宿,她心里有个不算成熟的想法,还要跟胡克俭再商量商量。 她就不信,京城的其他商贩忌惮阉党,不敢收她的珍珠,所有的世家贵女也全都不敢碰! 黄志忠是明摆着过来,借着圣旨的由头,恫吓姜黎,以此恐吓,用三千两极低的价钱,收购走姜黎手里所有的珍珠。 他走后不久,内庭又正式派了太监出来,宣读圣旨。 三千两银票和公文,一并下发。 姜黎说自己不识字,当场口述,跟来的太监当场书写纪录养殖珍珠的方法。 圣旨收好,时间紧迫,她赶紧去了玉屏记找了胡克俭。 “京城最大的首饰行,就是我们玉屏记。”胡克俭道:“首饰定做完全不成问题,但你说的那个法子,能行吗?” “行不行的先试试,珍珠毕竟价格昂贵,不是官宦世家买不起,能不能在五天之内全部卖掉,还要看胡掌柜能不能说动长公主了。” 玉屏记动作迅速,当天下午就召集了工匠,跟姜黎商讨首饰式样,胡克俭则立刻去了公主府,求见大长公主。 待到第二天。 京城玉屏记门前,铺开了长长的桌子,桌子后面摆了许多精致的铜盆,铜盆里面是比手掌还大的河蚌,在铜盆后面竖立着每只河蚌的价钱。 五十两起价,依次递增,最高不超过一百两。 玉屏记在京城经营数十年,经营范围涉猎各行各业,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间好奇的人们都围在长桌外围,不敢动作。 “小二,这干嘛的!” 人群中有人问,“那铜盆里的河蚌是用来吃的吗?” 长桌周围有不少服侍的伙计,小二笑呵呵答话,“非是用来吃的,河蚌肉又柴又没有滋味,不好吃,这是用来开珍珠的!” “开珍珠?” 第107章 当街开河蚌取珍珠2 人群窃窃私语,平民老百姓只知道,珍珠值钱,那东西只在达官贵人的身上见到过,何时听说过,要在街上开河蚌取珍珠。 开蚌取珍珠的消息,散播开来,不到巳时,玉屏记门前人满为患。 “那河蚌真要五十两?五十两就能开一个?” 有家中富裕的百姓,跃跃欲试。 小二道:“五十两即可开一个五十两的河蚌,所开出来的珍珠,不论大小全归客官所有,并且玉屏记还会附赠最基础的首饰加工,基础的加工不要钱。” “但是您想要些其他花样,也可以照着图样来,只要您给材料费和加工费就行。” 上品珍珠价格昂贵,普通人家能有一颗品相不那么好的,都能当成传家的宝贝了,五十两能买下来,这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那人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二道:“当然是真的!” “那、那一只河蚌能开出来多少珍珠?” “一只河蚌五到八颗,开出来十颗也不是不可能。”小二说:“但是,客官,若是最低价的河蚌没开出来你想要的珍珠,玉屏记可是概不退款的!” “不用退!” “不用退!” 那人从人群中窜出来,顺兜掏出来五十两银票,“这是五十两,你给我挑个好的,我现在就开!” 有了第一个牵头的,其他人蠢蠢欲动。 直到,第一个坐在长桌开河蚌的人,拍大腿兴奋站起来,捧着珠圆玉润的珍珠哇哇大叫,人群才开始真正沸腾起来。 玉屏记的长桌从百姓观望,再到人满为患,交钱的排起长队,拢共用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不多时。 玉屏记门前来了几顶轿子和马车,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停下的轿子和马车越来越多,这些才是珍珠真正的客户。 给世家小姐提供的雅间,约莫两三张桌子,既能单独开河蚌,又能跟好姐妹一起,每个房间都安排了专门的首饰图册,以供这些世家小姐们,开蚌后第一时间挑选。 这些世家小姐,最初收到大长公主的请帖,只是好奇亦或是不得不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来走一趟,一开始坐在那里,瞧着黑乎乎的家伙,还嫌弃的不行。 但当有几个好奇心重的,伸手开了两个,收获了大颗饱满的珍珠以后,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开河蚌,是项让人上瘾且欲罢不能的事。 这些世家小姐,自从进入玉屏记后,就基本没在挪过地方。 一时间惊喜之声,讨论首饰制作式样之声不绝于耳。 首饰师傅的订单都已经排到一个月后了。 胡克俭看着雪花一样的银票从各个屋子里飘出来,乐的牙不见眼,他兴奋道:“姜黎啊,现在的珍珠虽然是贱卖,但光制作首饰这一项,只一天,就顶上玉屏记一个月的流水收入了。” 当然这还没算上,开河蚌珍珠的分成。 朝廷既然盯上了她的珍珠,往后空间里的珍珠,只能通过金大疤拉卖到黑市去,再想像从前那样,成批量卖给玉屏记是不可能了。 她与胡克俭商量好的,此次开河蚌卖珍珠的钱五五分账,至于玉屏记因此叠加带来的首饰加工,她只给出了个主意不参与分成。 “时间太紧了,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清除库存了。”河蚌总算都销出去了,姜黎心上松了一口气,她轻笑道:“以后再想卖给玉屏记珍珠,也只能十颗十颗卖了!” 胡克俭不以为然道:“时移世易,朝廷现在是缺银子,见着挣钱的买卖都心动,这事不着急,姜黎,我跟你说句,本不该我说的话。” 他警惕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珍珠,你还是继续养着,一样的法子百样人用,别人指不定养出来什么样。” “没准过个两三年,这事还得落到你的头上。” 她养珍珠基本靠异能,眼前的这一关算是过了。 至于将来,那就再说吧。、 姜黎低笑不语。 小二跑上来,说是有贵客要见见林夫人。 姜黎来到京城时日尚短,认识的也就是玉屏记的掌柜,还真没跟其他的什么人有交集。 难道是陈舜华? 思及,那个脑回路不正常的女人,姜黎脸沉了下去。 胡克俭道:“既然是贵人想见,你别怕,我也跟着你去。” 顺着小二指引,他们进了雅间,屋里三男两女,五张面孔,她认识两个人。 “嫂子,云蔚妹妹想见见你,我说我跟你认识,便把你喊过来了!” 云蓝色衣衫衬的章世昌唇红齿白,他坐在椅子上手杵着脸,笑意盈盈地盯着身旁的姑娘笑。 视线挪过去,章世昌身旁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约莫十六七的样子,她眉目昳丽,面若玉盘,落落大方,不似寻常官宦女子那般婉约柔美。 倒是周身散发着英挺之气。 “你是姜姐姐?”李云蔚起身到了近前,仔细笑着端详着姜黎,“我兄长在心中提及你跟林举人的事好多次了,年前也来信说你们要进京来!” “我这边连安顿的宅子都准备好,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跟林举人的人影,敢情好,姜姐姐竟然弄了河蚌这么大的阵仗,当真叫云蔚大开眼界!” 李云蔚笑容明朗,语调轻快,让人很难没有好感。 她不摆架子,姜黎也愉快应道:“李小姐言重了,是玉屏记的生意好,要不我的河蚌都得放在家里臭掉。” “我与夫君进京来之前,李将军也曾给过拜帖,只不过无功无凭的不好上门叨扰,而且有章公子相助,我们安顿的很好,多谢李小姐惦念了!” “姜姐姐,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我哥哥信上说了,他遇险时多亏了姜姐姐相助……” 李云蔚话还没说完,旁边章世昌拍桌子惊呼一声,“吴州府的来人,原来将军府的管事说的,给吴州来人准备的宅子就是你跟之绪兄的?” 他吃惊道:“这宅子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那我岂不是捡了个现成的人情!” “天啊,亏我还在之绪跟前好顿显摆……” 屋内几人听了他的话,纷纷被他羞恼的样子逗笑。 唐林道:“也就你爱显摆,都不问清楚,这要是真有其他人从吴州来,因为你流落街头,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云蔚妹妹交代!” “行了!” “行了!别说了!”章世昌捂着耳朵,“那这样,等之绪从翰林苑放工,我做东,我摆一桌咱们再吃一顿!” “既如此,那晚上就要章小公子破费了,我可是想吃玉屏记的饭菜许久了。” 一位从进门开始,姜黎就留意到的紫衣男子开口。 这人身量颇高,眉目深邃轮廓分明,但过于柔和的下颌和噙着笑的唇角,又让人看上去没那么严肃。 章世昌听了他这么说,夸张的举动立刻收敛了些,努努嘴说道:“睿哥,你想吃什么没有,竟拿我打趣,想让我掏银子就直说呗,但我可说好了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要是没了。” “月末,我可要去你的府上打秋风!” 谢明睿笑道,“尽管来就是,我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差你饭吃!” 章世昌像个受宠的小孩,立刻回应,“那可说好了,可千万别告诉我爹!” 几人说笑了一会。 胡克俭见并没有人为难姜黎,转身退了出去。 谢明睿眼眸一转,对姜黎道:“林夫人,听闻玉屏记几日盛况,所售的珍珠,都是你养殖出来的?” 姜黎应了声,“是民妇误打误撞想出来的法子。” “不必民妇自称。”谢明睿面容平和,“你夫君与世昌是朋友,你又与李将军有交集,咱们也算平辈中人,私下见面不必拘泥太多。” 这人仪表堂堂周气度矜贵,连章世昌这样的身份都要看他的神色说话,很明显身份不一般。 姜黎大方回应,“珍珠,乃是河蚌结珠而成,方法并不算太难,只要水域合适,方法得当,基本都能饲养出来,难的是时间。” “时间?”谢明睿道:“难道不是一年方可结珠么?” 第108章 二十万两银子 “并没有那么简单。”姜黎摇头,“一年普通珍珠,也只能结成小米粒大小,要想结成上品珍珠非日久年深不可得。” “日久年深?” 谢明睿眉心深深皱了下去,他又问道,“那你这些话,朝廷来人的时候,禀明过吗?” “说了的。”姜黎实话实说道:“朝廷天使颁旨的时候,家中夫君不在,我是口述给的内庭的太监。” “竟然让内庭的人抢先一步。” 谢明睿喃喃了一声。 章世昌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琢磨,一门心思只在李云蔚身上。 他两眼星子一般定在李云蔚身上,“睿哥,珍珠的事,有朝廷说了算,今个难得出来散心,你还操心不够,不说我请吃饭么!”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章世昌想起翰林苑还没放工的林之绪,兴奋道:“睿哥,我派人去接终神记的作者之绪兄,让胡掌柜给咱们挑个好地方,我都多久没跟云蔚妹妹好好说话了。” 李云蔚好似早就习惯,章世昌如此作风,脸上并未露出嫌弃神色,而是拉住了姜黎的手,笑着说道:“往日你简直吵的很,哪次跟你们出来吃饭,耳朵都要遭罪!” “今个正好有姜姐姐在,我们说我们的,你们说你们的!” 玉屏记,后院雅舍。 林之绪从翰林苑被章世昌的随从接到了玉屏记,落座以后,只应对终神记跟唐林跟第一次见的谢明睿简略答了几次话。 其他人都在聊天。 他低声问姜黎,“珍珠的事都解决了吗?” 姜黎在桌子下回握住他的手,“刚出来的时候,已经卖了六百多个了,明天一天应当全部卖完。” “这么多?” 林之绪诧异,“没听你说从家里带出来这么多河蚌?怎地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空间的存在,因为林之绪眼睛看不见,姜黎一直没遮掩,家里几个她随便糊弄,到了这时候,显然有些解释不清了。 见桌上几人都瞧着他们俩低声咬耳朵。 她随便敷衍道:“带了的,只是你没留意,晚上回家再跟你说。” “嫂子,你跟之绪兄的感情可真好,随时随地都有话要回家再说!”章世昌举着酒杯打趣,目光却是落在李云蔚的身上。 “就是不知道我,这一颗揽明月的真心,何时才能盼得结果!” 唐林见他酒气上头,越说嘴越没把门,连忙又灌了他一口酒,“喝酒,喝酒,别说那些个没影的话!” 李云蔚对章世昌的话,仿若从未放在心上,淡定吃着桌上饭菜,就跟没听见一样。 只是,坐在主位上的谢明睿,目光始终停留在林之绪夫妻的身上。 这对平民夫妻与章世昌这种天之骄子相交,态度不卑不亢,看不出半点曲意逢迎,而且既跟李将军有来往,也不挟恩图报,进京来没去投靠自己认识最有权势的人。 单凭这两点就能看出,他们夫妻就应当不是趋炎附势,附庸权贵之人。 这一顿饭,姜黎和林之绪多少都喝了些酒。 晚上沐浴后,姜黎躺在床上,发丝披散,心里计算着,玉屏记一次性所卖珍珠所得,要是林之绪的眼睛转好,不管是会试后,去地方做官,还是留在京城里,他们都得买个自己的宅院。 “也不知道江公子那边怎么样了。”姜黎头枕着林之绪大腿,心心念念自己借出去的十万两银子。 林之绪道:“西北不是他大哥地盘,有金爷在黑市照应着,涿州府还有傅大人,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丝绸的事,只要他不来信,那就是一切顺利。” “他大肆收购丝绸,再利用今年初颁布的寒衣税,应当是赚了不少银子,丝绸生意原本是把持在阉党手中,被他钻了这么大的空子,不可能一点动作没有。” 林之绪道:“三月会试,他也会下场参加,等他到了京城且看他如何做吧。” 江叙平进了京城,势必要住进他们家里,以林巧儿对他的痴迷,姜黎本能地皱了眉头,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俩离远点才行。 “对了,那位明睿公子,娘子,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那个大高个?” 林之绪点头,“是,今晚这人说话不多,但句句都在点子上,我自觉此人不简单。” 林之绪这么说,姜黎也是这么感觉的。 她想了下道:“能让章世昌看脸色行事的,恐怕身份地位应当很高,怕不是什么皇子王爷什么的吧……” “应当有可能……”林之绪说着身体向下滑,揽着姜黎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道:“今日娘子还没给为夫敷眼睛呢,再劳动娘子下床打盆水来呗?” 林之绪自从第一次清晰见到姜黎开始,闲来得空便让姜黎打水敷眼睛。 次数勤的都让姜黎起疑。 “敷眼睛就那么好受?” 只要跟林之绪的眼睛挂钩,姜黎向来没有半点怠慢,她起身道:“等着,你家娘子现在就打水服侍我们家林老爷!” 林之绪每次敷完眼睛,都会盯着她脸看,然后抱着她亲热一番,有好几次差点擦枪走火。 心里装了人,便时时都想与他贴在一处。 自己的男人虽然有时过分粘人,姜黎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享受甜蜜的时候居多。 另一边。 薛颖半跪在地上,低头听着王挺下一步的训话。 桌上二十万两银票摆在那里,他看都没看,“这个江家倒是有些意思,大儿子是个能干的,二儿子比他还能干,竟然凭一己之力在西北搞出这么大动静。” “薛颖啊……这二十万两银雪花银顶得上一年内庭的支出了,江奇勋又为杂家办事许多年,也没出过太大差错。”王挺拉长了语调说:“你说这钱杂家收还是不收?” 薛颖额尖隐隐有冷汗渗出,他恭谨回话,“卑职不清楚,往年西北丝绸在姓黄的手里能挣多少银子,但想来应该没有二十万两来的多。” 他觑了一眼王挺,这太监依旧眯缝着眼睛,叫人看不出情绪。 “老祖宗赏识江大公子,二十万两又不是个小数,卑职冒昧,依照卑职看,这钱收也可,来年江二的买卖不叫他做便是,不收也无妨,全凭老祖宗的心意。” “你是想说,左右都是送上门的钱,收与不收没有两样是吗?”王挺唇角的肉吊上去似的,裂开嘴笑骂一声,“就你滑头,你们薛家想当年也是门户鼎盛,颇受圣恩的门庭。” “到底是一代不如一代啊,到了你这里……” “哎,故人不提也罢。”王挺道:“去农养珠,圣上主子已经下了谕旨,明年要再金陵第一个开始,杂家觉得江二那小子,虽然有几分胆识,但养珍珠的事情还得要江大来做。” “这个钱……” 薛颖脊背弯着,大脑运转飞速,他忽然道:“老祖宗从未见过这张西北来的银票,去岁西北的丝绸生意乱了一冬天,现在开春了,还请老祖宗拿主意,派个何时的人去!” 听了薛颖的话,王挺挑眉略微有些诧异神色,“嗯……你这么说也对。”他指尖轻点在银票上,翠玉扳指绽路墨绿色光芒,“对了,我曾听说,江二跟那个养珍珠的那个瞎子走的很近?” “回老祖宗的话,去年在西北调查的人这么回话的。” “这世道钱难挣,一个瞎子还靠女人养活不容易,在玉屏记搅合这一回就先放过他们吧,你去告诉黄志忠,把他那些小动作停一停!” 第109章 恶毒奸计! 皇宫勤政殿。 “国库的亏空到底有多少!”、 一张折子狠狠甩在桌案上,谢衍眼底泛着过度服用丹药的血丝,燥热似地气息焦灼,狠厉地看向众人,“何至于连西北的军饷都发布出来,让李永年把折子递到朕这里来,让傅承庸在折子上明里暗里指着朕的鼻子,说朕铺张浪费!” “朕自登基以来,夏衣丝棉,冬衣两套,连冕服都是当初登基司针局所做的那一套!” 谢衍横眉立目,下首官员纷纷跪倒。 勤政殿渗人地安静了几许。 丞相章骅额头抵着瓷砖侧目看向周敬虔。 余光只瞥到周敬虔太阳穴附近几粒硕大的老年斑。 内阁首辅不说话,他这个当丞相的不能不吭声,章骅道:“都是臣等的过错,让陛下忧心了,去岁朝廷收纳税银,三千六百八十二万两,西北均需一年左不过也就不到二百万两。” “去年花销,笔笔都在账上,至于为何西北军饷发布出来,还要问问户部的罗大人了。” 谢衍坐在太极八卦椅上,眯眼扫视一圈,落在下跪的罗山身上。 “罗山,你来说说,国库的银子都去哪儿了,怎地连一百多万两的军饷都拿不出来,李永年守着西北过门,虽说近些年鞑子并未犯进,但军政乃国家大事,这事耽误不得!” 罗山前身跪着的就是老师周敬虔。 西北军饷的折子是清早,王挺放到的皇帝桌案上,乍然收到这个消息,周敬虔又没有暗示。 罗山不疾不徐回道:“回禀陛下,去岁的银子每笔花销,年底封朝的会上,每笔都汇报清楚了,去年河南大旱朝廷拨给河南赈灾所用三百万两,西南流民暴乱又打了两场仗,所非五百万两……至于其他剩余一千五百万两,臣今年春天刚刚接任户部尚书。” “上一任户部尚书,魏大人交接时并未说清楚,臣任户部侍郎时,也未曾参与款项的批条,这个钱臣实在不清楚,户部右侍郎黄大人是魏大人的副手,这钱款的去向向来他能清楚!” 此言一出,勤政殿鸦雀无声。 西北军饷的折子是王挺递上去的。 罗山年初刚在户部当家,现在国库没钱了,皇帝责问,那就让阉党一脉的黄忠来回答。 黄志忠原本跪在外围,突然被提及名讳,又要回答去年的款项,躬着的腰身顿时细细发抖。 “黄志忠何在?”谢衍沉沉地问。 黄志忠本能地偷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的王挺,王挺尽忠职守,并未分给他半个眼神。 他道:“户部右侍郎黄志忠,回禀陛下,去年魏大人所批国库银子,一百九十七笔,其中工部修葺太后陵寝一百八十万两,修建皇宫西院清安观所非九十二万两……再加上京城各部官员俸银发放每笔都有记录可查……” 黄志忠念了一圈,绕来绕去,皮球又踢了回来。 而且还是踢到了工部和皇帝本人的身上。 谢衍吸了吸气,甩袖摆摆手,“行了,都起来吧。” 他道:“章丞相,老师,我把六部和朝廷交个你们,你们两个是当家人,现在这个家没钱了,底下卖命打仗看家的人来告状,你们说这个事该怎么办!” 章骅两袖揣在手里,老神在在地瞟了一眼周敬虔。 示意,方才他已经回过话了,现在该轮到他了。 周敬虔不慌不忙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把西北的军饷发下去,今年才刚开春,万物伊始,假若今年的年景好,大宴四境安定,几千万的税银收入怎么样都是够花的。” 他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章骅暗地里蔑了他一眼。 “堂堂首辅大人,竟也把国库亏空税银的希望放到了年景身上。”谢衍悠悠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们难,上上下下全为了银子发愁,前几日颁下去的圣旨,朕已经让王挺在金陵选好了地方,先试行两个县退耕养珍珠。” “罗山,你刚上任,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别学这帮老滑头,掌家的本事还没学全,就先学会踢皮球了!” 罗山连忙额头贴地,“陛下说的是,臣知错了!” “珍珠是个值钱的东西,朕让人粗略算过了一笔账。”谢衍说:“要是两个县都能养殖成功,那么金陵一带,就可以先行全国,开始饲养珍珠。” “王挺!” “万岁爷,奴才在呢。” 谢衍道:“金陵织造局是你的人在管着,按照现在的市价低两成虽然算出来,养殖一年能补充国库三百万两的库银,那照亏空的六百多万两还差一倍呢。” “你让织造局的人,在江南再活动一圈,还有罗山,西域那头对珍珠也稀罕得紧,那头也能出银子。” “再有,西北的军饷,不能再拖了,朕不管你从哪弄来银子,赶紧先把西北的军饷拨下去!” “朕再不想看见傅承庸的折子指着朕的鼻子嘲讽!” 该说的都说完了。 谢衍云袖摆了摆,不耐道:“行了,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朝臣依次退出勤政殿,黄志忠脚步踌躇了下,看向王挺,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出了皇宫,黄志忠摸着胸口,方才殿前回话的凶险,仍心有余悸。 他敲了敲轿子窗子,“江大公子来了么?” 外头亲随道:“到了的,昨夜就到了,大人是先回府还是先去江大公子那里?” “去见江奇勋!” 京城江宅。 “陛下把珍珠当初填补亏空的救星。”黄志忠道:“明年金陵的事情恐怕少不了,今早西北军费的闹事闹出来,干爹没给我任何指示,提前也没给我通气,江大公子你说千岁爷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奇勋淡漠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上挑的眉眼让原本就刻薄三分的长相,让人看上更加变幻莫测,捉摸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他沉静了一会道:“应该是故意让万岁爷着急。” “养珍珠的法子既然落到了我的金陵。”江奇勋道:“那怎么养,如何养都就得我来说了算。” “至于黄大人你……” 他轻笑了下,“这事恐怕跟你关系不大。” 黄志忠一脸焦灼,“这事跟我关系是不大,但跟一个人的关系可不小,那人就是吴州府解元的妻子姜黎。” “养珍珠的法子是从她这里来的。” “那女人我会过一次,很是不好打发,不是我事先没提醒你,连我弟弟都栽在她手里,养珍珠再出了岔头,这事万岁爷可关注着,到时候你想往出推都不好推。” 吴州商会那一晚,江奇勋身临其中,是实打实的当事人。 他戏谑道:“那女人是有几分诡异,我记得分明把她送到了你弟弟的床上,怎地第二天清早,你弟弟和其他几个睡的竟然是你的侄女,” 他摇摇头,啧啧几声,“当真是有意思!” 亲闺女死于亲爹之手。 这事已然成为黄志忠的奇耻大辱,他闻言色变,又不敢对着江奇勋发作,眼珠一转道:“我弟弟的仇我肯定会报,那两口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倒是干爹最近有些奇怪,有人跟我说,他好像是收了你二弟江叙平的二十万两银子,那个姓姜的女人会养珍珠,没准还能捣鼓出其他值钱的东西。” 黄志忠恶毒挑衅,“你弟弟现在又入了我干爹他老人家的眼,江大公子啊!依我看咱们两个现在情势危已啊!” 江奇勋双阳直直地盯着黄志忠,片刻后笑了,“这有什么,江二他好歹也是我弟弟,出息了长的也是我们金陵江家的脸面,至于你说的千岁爷……” 他顿了顿拉长语调,缓慢地道:“至于荣宠,江二有江二的法子,咱们有咱们的,万岁爷不是想在金陵养珍珠么?” “那就让养珍珠的百姓,只养珍珠,毁了他们秧苗,种不了地,从前的稻田全都换成了只能看不能吃的河蚌……到时候……” 江奇勋指了指黄志忠,“你、我,拿出银子来再贱买来百姓手里的土地,养珍珠的钱归织造局,织造局是老祖宗的,贱买来的地,也有一半老祖宗的。” “任凭我那个弟弟能耐大上天,老祖宗你干爹的宠爱,该是你的还是你的,黄大人你还担心什么呢?” 眨眼之间数条毒计。 黄志忠好像瞬息之间就看见了,数也数不清白花花的银子。 他狞狞地笑了,“高!果然还得是你江大公子,几句话就把危局变成有利的局面……” 黄志忠话还没说完,江奇勋又道:“这不算什么,但凡是人扎堆了总能想出来点主意,那个林之绪跟我弟弟凑在一起不就是这样。” 他冲着黄志忠挑眉一笑。 黄志忠立马会意,当即乐道:“江大公子的话我明白,我这就安排人去办,干爹他老人家反复叮嘱过的,不让露出马脚,那我就做的干净点便是!” 第110章 遇险,险丧命 姜黎最近右眼皮总是跳个没完,珍珠的事情又告于段落,只属于自己独家挣钱的买卖被皇帝一纸令下抢走。 她尽管郁闷的要死,可也无可奈何。 “叙平信上说二月初就回来京城。” 林之绪眼上敷着帕子,手指在椅背上轻点,心情很是不错,“王浩去年的恩科中了,虽然名次不高,也要跟着叙平一起来,说是要攒攒经验,不行三年后再考。” 王浩去年恩科中了个末尾,这事没多久吴州来信上就说了。 姜黎道:“他们来了咱们家又要热闹了,他们都下场参加会试,你就不着急?不想试试?” 这话算是说在了林之绪心坎上了。 他哪里是不想试,他的眼睛只能在湿敷以后,短暂看清一会,而且只是面前的方寸,想要参加会试那简直是不大可能。 林之绪摇头轻叹,“我也想去,但能不能去的上,只能看天命了。” 玉屏记开河蚌,姜黎一次性分了不到六万两银子,基本把大半年的钱全都挣了。 珍珠的风波过后,黄志忠派来跟踪他们的人全都撤了。 即便是这样,姜黎仍觉得心下不妥,仍旧让家里的几个小子轮番盯着黄宅,珍珠生意没了,她又暂时提不起其他挣钱的兴致。 索性把精力全都放在了锤炼家里几个小的身上。 特种兵操练起来,毫无人性,没几天下来,七个人个个打蔫,盯着黄志忠倒成了他们争抢的活。 “我让贾宇在菜市场买了一只羊,晚上咱们做羊汤,烤羊腿吃!” 姜黎把林之绪从翰林苑接出来。 身后惯例跟着个尾巴。 章世昌一听烤羊腿来了兴致,二话不说跳上牛车,“烤羊腿!这个我喜欢,之绪兄,嫂子我也要去你们家吃晚饭!” “好,一整只羊呢,你想吃多少都管够!” 姜黎笑着应承。 牛车缓慢行驶,渐渐走出东城进入闹市区。 “有好菜怎么能不配好酒啊!”章世昌晃荡着腿优哉游哉地道:“我让侍从回家去取了上好的桂花酿,听说西北人都爱烈酒,不知这软绵醇香的你们能不能喝的惯……” 从翰林苑到租住的小院,路上经过一带喧闹的菜市场,傍晚十分正是街头巷尾热闹的时候。 市场这条街上行人与马车并行,那块多点人,那块少点人基本不会引人注意。 他们刚走过的路段,暴起一阵骚乱的吵闹声。 姜黎期初没在意,等她再回过头来,就见一个疯子拎着榔头见人就抡,过往行人皆惊的四散开来。 “林之绪!” 她急吼一声,想要把林之绪拽到身边来,跳下牛车,可下一秒,前头装载木料的货车突然停了下来。 绳索绷断之声犹如响在了脑子里。 一颗颗腰粗的圆木轰隆滚落下来。 章世昌大叫一声,连忙跳下牛车,着急闪避,可还是被急速落下的圆木砸中了脚。 剧痛似的他大叫一声。 举着榔头发疯的壮汉,急急逼近,大批量的圆木小山一样崩塌倾倒,姜黎浑身汗毛倒竖,林之绪紧抓着姜黎的手,急喊了一声,“姜黎!” 电光火石之间。 榔头朝着林之绪的脖颈就挥了下来,那一刹林之绪的眼睛瞬间复明,他甚至能看清壮汉脸上狰狞外突充血的眼球。 “林之绪!” 轰隆隆。 圆木落地。 声响大的好似山崩。 姜黎死死拽住林之绪腰带,恍惚中一个人影抱着快圆木,与姜黎对视狞笑着,手中圆木瞅准了他们的方向扔了下来。 第111章 林之绪陷入昏迷,姜黎复仇 圆木袭过来的瞬间,姜黎拽着林之绪与光速之中闪身进了空间,她十分明显地察觉到林之绪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下。 好似撞上了什么坚固不可摧的固体。 “林之绪……!” 姜黎再出来,前面车上的圆木已经全都淌落到了地上,手上出来熟悉的潮湿滑腻,彻骨的寒意从手掌飞速窜到四肢百骸。 林之绪依然被她抱在怀里,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一行鲜红缓缓从额头正中间流了下来。 好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一样。 他见到那张自己日以继夜想要印在脑海中的脸,焦急地朝着自己呐喊着,他伸了伸手,想去摸她眼角湿润,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林之绪……” 姜黎来回翻看林之绪的身体,身体上没有伤口,只有头上被砸出的口子涓涓冒着血。 这时候章世昌也缓过神来,他不顾脚上的疼痛,几步跑到跟前,只一眼就被迅速形成的血滩惊的说不出话来。 “来人!” “来人!!赶快叫大夫来!!” 贴身跟在他身边的人都被打发去拿酒。 周边老百姓全都围着,没有一个人认得这权倾朝野之人的嫡子。 林之绪被姜黎很快抱到,最近的一家医馆,此时的林之绪已经彻底昏厥过去,大夫一见满身是血的人进来,片刻不曾耽误,把人放平立刻施针止血。 章世昌顺兜掏出来一把银子,随便抓了个药童让他去请太医院的李太医。 半个时辰过去,林之绪头上的血被止住。 李太医也背着药箱急急赶来。 大夫太医团团围住林之绪展开急救,姜黎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张,片刻前还跟他谈笑风生的林之绪。 傍晚。 早晨还好好出家门的人,被从一辆马车上抬下来,林之绪躺在木板上脸色淡白如纸,毫无声息。 把林之绪安顿床上之后。 李太医道:“林夫人,林举人的头部此前受过重伤,此次恰巧伤到的还是原来的患处,新伤加旧伤,本就凶险,要是老夫看的没错的话,他脑中一直有淤血未散,也是因为这样,他的眼睛才会一直看不见。” “现在林举人头部受到重创,脑中血块动荡,不是一件好事……” 章世昌在一旁听的脸色煞白,他失神道:“那……那之绪兄他会怎么样?” 李太医道:“也就天的事,若是醒过来万事大吉,若是……” 他的话不用继续往下说,都能听的明白。 刹那间姜黎的心脏仿佛被抽干了血液。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仔细擦干净林之绪脖颈上的鲜血,她这辈子,上辈子都见过太多血了,却从未对这个颜色如此惧怕过。 那种濒临窒息的绝望,潮水一般一层叠着一层,让她喘息不过来,马上就要在可能会失去林之绪的痛苦里溺毙。 “林之绪……” 章世昌的腿的也受了伤,丞相嫡子伤了腿,着急的大有人在,他走后,月上中天姜黎一个人守在林之绪的身边。 她用灵泉水,一遍遍擦拭着林之绪的伤口。 再一口口用嘴渡到他的嘴里。 如此这般,直到天亮她都没有察觉。 另一边,周府。 罗山一大早就登门,坐在周敬虔家的餐桌上,端起丫鬟送上来的饭碗,边吃边道:“老师,昨个西城发生了件疯子伤人,木料倒塌砸了人的事件。” 偌大的京城,每天有各种层出不穷的事。 能让罗山开口,必然不同一般。 周敬虔饭后端着茶杯,热茶尚未送到口中,问道:“是伤到了什么人吗?” “伤了,伤的是章丞相家的那个小子。”罗山道:“听说伤的不清,腿差点没折了,章丞相正因为这事发落顺天府尹呢。” “疯子伤人跟运送木料的车子一起失控,这事简直太奇怪了,若说背后没有什么人策划,我是不信的!” 周敬虔吹了吹茶叶道:“章骅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紧张些也是正常,顺天府尹向来八面玲珑,这件事应当难不住他。” “是难不住他,但是受伤的可不止他章世昌一个人……” “哦……?” “还有谁?” 罗山边吃边道:“还有此前陛下赐了清雅居士,从吴州府提拔到翰林苑的举人。” 周敬虔喝茶的动作停住,乍然间,他呼吸骤变,好似听见了什么恐怖万分的事,他脖颈僵硬地朝罗山看去。 就听罗山道:“就是,老师一直留意着的那个林之绪。” “哗啦啦。” 顷刻间茶盏坠地摔了个粉碎。 — 内庭。 薛颖在像王挺汇报的时候,单膝跪地,目光看似盯着地面,实则全部都侧眸留在了王挺身旁的一双脚上。 李顽给王挺轻轻捶着肩膀,轻一下浅一下,神情奄奄地,在王挺提到熟悉的名字时,骤然睁开了双眼。 王挺道:“孝子贤孙……杂家有了这么多干儿子,就黄志忠看上去最孝顺,结果也是个不听话,沉不住气的,那个林之绪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瞎子而已,怎么就不能多容他两天!” “现在挂链到章丞相的独苗身上,他是活腻了他!” “老祖宗说的是!”薛颖低头回话,“所幸章公子并未受太重的伤,这件事是黄大人指派,锦衣卫两个千户办的,那两个千户手脚还算利落,章丞相一时半会还查不到黄大人那里……” “查到是早早晚晚的事……” 王挺悠悠道:“给人当儿子就两点,要么孝顺,要么听话。” “两样都不占,就没啥大用喽……”他拍了拍肩膀上李顽的手,“玉奴,你说是不是?” 李顽后槽牙紧紧咬合着,末了酝酿出个极其媚人的笑,“老祖宗说的是,不孝又不听话的东西,留着也是个麻烦。” — 整整三天。 林之绪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林巧儿的眼睛早哭肿的跟核桃一样。 卧房里姜黎守着林之绪三天,寸步不离,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如何才能让林之绪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种愤怒至极,跟可能会永远失去心爱之人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让姜黎的大脑时时处在木然之中。 第四天傍晚。 她终于起身出了卧房的门。 燕小春见状立刻道:“姐,是姓黄的找锦衣卫的人干的,今晚他们还要在和兴楼举办酒席庆祝,姐,要不要我们去……” 姜黎看了燕小春一眼,眼底全是熬出来的红血丝,她道:“不用你们把家看好了! 第112章 复仇,姜黎与李顽相认 林之绪昏迷的前三天。 周敬虔称病告假并没有上朝,而是雇了一顶小轿,在城西的巷子里来回逡巡,轿子每每走到林之绪家门口,他都会悄悄拉开轿帘,往里头悬胆心惊地看上一眼。 如果门口没有挂上白布,那他的心还能撑住,如果挂上了白布则万事皆休。 就在姜黎走后不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敲响了小院的门。 — 和兴楼,后院雅苑。 歌姬抱着琵琶弹奏,玉器杯盏叮当碰撞,女人的调笑声和男人酒醉的粗喘声叠在一起,喧嚣着淫蘼浪荡。 “里间坐着那个?” 锦衣卫千户怀里抱着个妓子,一直手插进青花褙子衣领里,略带嘲讽地道:“黄大人今个把他弄来干什么?” “能做什么?”另外一个千户,大胡子在小唱的脸上使劲蹭了下,半大的少年立刻嘤咛着锤了他胸口一把。 “爬上没根的太监床上伺候,定然手段和伺候人的法子不寻常。” 那千户嘿嘿坏笑,“黄大人是千岁爷的干儿子,里头那个是千岁爷床头上开的最艳的一朵花,儿子找小干娘,能干什么?” “当然是扒他干爹的灰了!” 话音落地,满屋子的男人皆心领神会地哄然大笑。 他们口中扒灰的对象,李顽端坐在八仙椅上,垂着眼皮娟秀的下颌崩的登紧,他道:“宫里马上要到了下钥的时辰,黄大人有事还请快些说,晚了误了老祖宗睡觉的时辰,他该不高兴了。” 黄志忠喝了不少酒,两腮驼红,眼珠盯着李顽,从前只觉得这小子长的跟面团似的。 不爱说话。 跟谁都冷着脸。 心里还暗讽过多次,王挺年老眼瞎,放着宫里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对食,偏偏宠爱这么个玩意。 但现在的李顽,落在他眼里,细致隽秀,眼角眉梢说不出的勾人,那哪是些带脂粉味浓厚的女人能比的。 他醉醺醺地晃着头,语音不详地嘟囔,“怎地就便宜他了……” “李大人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黄志忠盯着李顽的脸,只觉得下身燃起一团火,他晃悠着朝李顽靠近,脸上尽是色欲蒙心的痴态,“怎地今个不叫我干哥哥了?” “叫黄大人多生分!” 黄志忠道:“玉奴……那个老东西喊你玉奴是不是,我也想这么喊你!” 李顽步步后退。 他今个是被黄志忠以王挺生词的事情骗出来的。 从几年前大宴第一座王挺的生祠建成开始,这些年从未间断过,纵然是越过皇家滔天的大罪,在王挺心中也重视非常。 “你要做什么?” 李顽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老祖宗的人,你要是干在我身上打些污糟主意,要不今个就弄死我,要么就别有来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告诉老祖宗……” “别那么害怕嘛……”黄志忠已然被酒熏了脑袋,他颠倒地道:“伺候男人么,伺候谁不是伺候,更何况……” 他嘿嘿笑了起来,“我跟干爹还不一样,跟你也不一样,我比你们都多了个物件,你伺候我滋味定然比干爹他老人家好上一百倍……” “来,玉奴别怕,叫干哥哥摸摸!” 李顽步步后退。 黄志忠越来越近,浑浊恶臭的酒气都快熏到了他的脸上,“就一下,你就当疼干哥哥一回……” 忽地,本来严丝合缝的窗子,吱呀打开,露出外头深黑的夜色。 “啧!”黄志忠不满地道:“谁踏马把窗户打开了,本老爷正要干好事呢,这事可不能叫旁人看见喽。” “你说是不是玉奴?” 就在黄志忠两脚站在窗下的刹那,窗子上直直倒吊下来个黑影,那双眼眸明亮得仿佛草原深夜里觅食的饿狼。 李顽被前景的景象惊住,眼裂瞪大,怔怔地看着黄志忠身后。 黄志忠被他惊恐的样子逗笑。 比以为然地说着,“你怕什么,玉奴……” 他还未来得及说下一个字,因为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闪过了一道雪亮的光芒,这光芒犹如二月里的冷风,夹杂着雪片,阴冷又霸道,快如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脖颈。 黄志忠甚至没感觉到痛。 他只觉得奇怪,怎地窗前回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他的嘴巴话说到一半,怎地突然一个音阶都发不出来了。 鲜血从断裂的喉管出喷射而出,大量的空气涌进肺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脑袋落地的瞬间,他甚至看清了自己的脚面。 李顽定定地站在那里,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从未感觉这么害怕过,好像死神的镰刀正垂在自己的脖颈上。 窗子外那双眼睛极亮,他们在空中对视,李顽身体猛地抖动了下,视线对上的瞬间,他明晰地看清,那人的眼眸又冷寒变成了惊愕。 不过须臾。 雪白的羊绒地毯全被黄志忠的鲜血染透,然后慢慢侵染到李顽的脚底。 窗户外面,已然是一片漆黑。 挂在窗子上的人影一闪不见。 黄志忠的尸体就在距离他不到三步的距离。 李顽喃喃地道:“杀、杀人了……” 外间仍旧热火朝天,谁也没听见他的喃喃低语。 过了一会,他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最惊恐的事情,惊惧万分地砰推开里间的门,朝着外头因为寻欢作乐短叫停而不满的人们道:“杀、杀人了……” 锦衣卫千户霎时间醒酒,推开身上的美娇娘几步窜到屋里。 片刻后,和兴楼,雅苑,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女人惊叫声。 李顽坐在深青色小轿里,身体止不住地抖动着,他脚底使劲蹭着轿子底下的木板,好似沾染上了十分脏污的东西。 “别害怕,死了人都这样。” 第113章 双眼复明,林之绪知道自己是太子遗孤 薛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道:“今晚你是被姓黄的撒谎叫走,他又被人杀了,就算你不能按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回去,老祖宗也不能怪你。” “嗯……我知道。”李顽小声地回答。 自从十六年前,京城那一场动荡之后,簪缨百年的薛家,一蹶不振,薛家从从前的高门大院换成了,西街狗尾巷的一所小院。 薛家人都死了,爹娘也死了、 薛颖从记事起就跟个老仆,住在那里,五尺高的壮汉,颇有些羞赧地道:“我家小委屈你这一夜,比不得宫里,你别觉得寒酸就好。” 轿子缓慢行进到深巷里面。 李顽虽看不清外头,但薛颖的家再破,能有他从前容身的关帝庙破么。 他尚未答话,外卖安静了下来。 那种安静就跟黄志忠死前的片刻一模一样,诡异,渗人。 极为清晰的长刀出鞘声,划破耳膜,李顽急急喊了一声,“薛颖!” “足下何人,拦住我们所谓何事?” 站在深黑阴影里的人,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紧闭的轿子,轻声唤了句,“李顽,是你吗?” 薛颖愣住,脖颈僵硬地转头回看。 轿子里面安静了片刻,一直素白的手,细微颤抖着伸了出来,李顽从轿子里出来,他先是对薛颖道:“先让其他人离开。” 薛颖使了个眼神,四个轿夫拔腿就走。 深巷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李顽脚下如有千钧,他缓步朝着黑影里的人走着,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刀尖上,从吴州的破庙开始,再到被人掳走,再到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牢,一个人破布一样躺在乾西四所,净身后肮脏发臭的木板上。 他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 黑影里的人全身着黑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怀的眼睛。 姜黎摘下面罩,看着李顽一步步走近,心脏密密麻麻被沉痛的丝线缠住,几步之间,让她痛的近乎无法呼吸。 “李顽……” 她轻轻叫了一声。 李顽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一滴泪水就那么从空中砸落到了地上,“姜、姜姐姐……” 姜黎静静地瞧着,很仔细,从上到下,细致温柔,就好像他死去的娘亲那样。 “爬上太监床伺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伺候没根的太监,手段肯定不寻常……” 两句嘲讽的话在姜黎的脑中来回响着。 眼眶渐渐湿润,她伸出手来,手上的老茧贴在李顽的脸上,李顽的眼泪顷刻间淌了她一手。 “疼么?” 姜黎轻声问。 李顽无比依恋地用脸颊蹭着姜黎掌心,他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控制住不叫自己哽咽,好一会抬起泪眼看着姜黎说,“疼、很疼……” 倏地,姜黎狠狠把他搂在怀中。 万般沉痛与酸涩,重叠在两个影子当中,形成一道长长的深黑。 薛颖大脑嗡地一声。 怔怔然看向不远处拥着的两个人。 一句话不用多说,他知道,今夜黄志忠的死,跟眼前的人脱不开干系,为了前程生计他应当把这个黑衣人当场拿下。 但李顽细细发抖的身子,和从未见过脆弱的样子,让他根本无暇想起手中紧握的绣春刀。 姜黎走后。 李顽站在原地缓慢地蹲了下来,他手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肩膀,就像方才被那人抱住的一样。 薛颖走到他身边久久不语。 终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孩子。 薛家小院。 凳子上放了一盆热水,薛颖撸起袖子先试了试温度,伸手脱掉李顽的靴子,把他的脚放在盆里,低头洗了起来。 李顽回神,要把脚抽回去,被薛颖摁住,“别动,我不会对做什么。” 薛颖道:“今天的事,我不会多问,也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来处,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 他低着头,李顽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见一双浓密的眉头舒展着,笔挺的鼻梁露着几分刚毅的味道。 李顽盯了好一会,他才悠悠地道:“薛颖,谢谢你。” 薛颖抬头,轻缓地笑了,用沾了水的手拧了拧李顽的鼻尖,“不客气。” — 昏暗烛光下,老迈的身躯好似被掏空了内里一般,佝偻着沉痛着盯着床上的人。 他长的跟先太子妃太像了。 周敬虔忍不住摊开掌心,在距离林之绪脸上虚空地描摹,“苍天啊……” 故人音容笑貌,因着床上这张脸,在脑中逐渐清晰,周敬虔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轻声开口,“早知会遭遇如此凶险,便不叫你来京城了。” 他道:“孩子啊……你才刚满二十,世间百般滋味都尚未尝过,现在又要跟你的爹娘团聚,我有过私心,想让你就待在吴州乡野,一辈子不踏入这个波诡旋涡里来。” “但是,不该啊……明珠不该蒙尘,你就算是一辈子不知生身父母是谁,他们的骨血也不该一辈子籍籍无名,浑浑噩噩不知来处的过一辈子。” 林之绪将醒未醒,只觉得头上剧痛,身体好像绑了快沉重的大石头,眼皮被黏住了一般想睁,睁不开。 身旁有人在说话。 是姜黎,还是谁? “之绪……这跟你本来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倒也是冥冥之中有了巧合……” 周敬虔从怀中拿出一把竹节扇子,放在林之绪耳侧,“这扇子一共五把,分别赠与你的父母,还有詹事府的四人,他们四个的扇面上都是自己提的字。” “唯独,你爹娘的是我亲自提的,怀瑾握瑜,嘉言懿行,这八个字最配的你的父母。” 周敬虔握住林之绪的手,珍而重之地道:“孩子,你不是无名无姓,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你原本的名字叫,谢明旭。” “你的父亲名为谢昭。” “你母,名为宋婉清……” “半生风雨,半生沉。”苍老的声音在林之绪脑中回荡,“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我周敬虔庸庸一世,无力为他们沉冤昭雪,现在连你也遭遇不测,到底最后是无颜再去底下面对他们……” 以傅承庸傅大人的名帖,主动上门的老人,只在屋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他走后屋内空荡荡,只余下灯花噼啪声响。 燕小春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见林之绪仍旧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退身出去关好了房门。 昏黄幽暗的卧房内,门扉合上瞬间,床上的人缓慢睁开了眼睛。 当朝天子名为谢衍,大长公主名为谢岚,远在浙江台州的楚王名为谢安。 而大宴朝,十六年前名满天下的先太子,名字就叫……“谢昭。” 姜黎回来的时候,燕小春说一个时辰前有个老人,拿着傅大人的名帖过来,说是要给林之绪看病,他拿着傅承庸的名帖,又提到了李永年李将军。 燕小春这才放了人进去。 仅一张名帖就放了进去,姜黎想要训斥,太不小心,又听燕小春说,林之绪已经醒了,她什么都顾不得,快步走进房中。 就加林之绪靠在床头,正眉眼温和地看着她。 热泪几乎一瞬间就淌了下来。 “林之绪……”姜黎鼻音浓重地喊了一声。 刚刚醒来,林之绪看上去有些虚弱,他招了招手,姜黎在他身边坐下,他抬头抹掉姜黎脸上的眼泪轻声道:“姜黎,叫你担心了。” “嗯……” 林之绪总算是醒了过来,若是就此没了,姜黎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凶险过去。 四天没合眼的姜黎,躺在林之绪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睁开眼与身边的人对视。 她才蓦地瞪大眼睛,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蓦地击中,让她久久地定格怔怔地与他对视。 “醒了?”林之绪看着她露出个好看的笑,缓声道:“我听燕小春说你守着我几天没睡,要不要再睡会?” 姜黎一股脑爬起来,两只手在林之绪的眼前晃了晃,“别的先别说,你看看这是几?” 第114章 林之绪隐瞒眼睛复明 林之绪被她的样子逗笑,捉住那只在眼前乱晃的手,摁在自己膝盖上,“姜黎,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你了!” “嗯!” 万分喜悦冲上心头,直高兴的姜黎想大叫两声,她差点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林之绪,紧紧贴住他,“终于能看见了,终于能看见了……” 林之绪复明的消息,一扫之前他受伤的颓靡,振奋了家里的每个人。 燕小春道:“昨个那个老大夫真神了,他进去才半个时辰,三哥不光醒了连眼睛都好了,就是不知道他姓啥去哪儿找,要不再让他给看看。” 提及昨天夜里床头旁坐着的人,林之绪眼中闪过异样。 姜黎尚未说话,他就道:“先不用,我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去找个之前没上门过的大夫过来瞧,多余的不用说。” 燕小春目光诧异,看了一眼姜黎,姜黎点了点头。 他退出去后,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眼睛能看见了么?” “不全是……”林之绪道:“有了这回事的,娘子你应当也感觉出来了,我们来了京城没多久,树立的敌人便一个个找上门。” “我的眼睛……” 他笑了下,“现在能看见,只是并没有完全复明,送到眼前的东西贴着能方能瞧清楚,再远些就是不能。” 他的话在姜黎的脑中过了一圈,她当即明白,“是不让人知道,你全部复明,现在仍旧是个半瞎?” 林之绪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既能顺利参加会试,又能掩人耳目,至于以后如何说,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我再告诉你,绝不会有半点保留!” 这文弱书生,向来心眼多的跟葡萄似的,姜黎听见他这么说心里有了点底。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眼眸黯淡下去,“我昨夜摘了黄志忠脑袋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李顽已经入了内庭,当了太监,姜黎认出他的那一刻就想让他跟着自己走,却被李顽拒绝了,她不知道这苦命的孩子,还要留在王挺那个太假身边要做什么。 但他眼底浓浓的恨意与决绝让加姜黎心惊。 林之绪知道了,吴州府当初那个小乞丐,现在已经到了内庭入了王挺的眼,很久都没说话,只留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新找来的大夫,看了林之绪的病情,说他脑中压迫视觉神经的血块已散,视力暂时不能完全恢复,可能是因为神经被压迫的太久,再等上一段时日好好休养喝药,没准就能恢复。 林之绪的眼睛已经全好了。 听了大夫的话,姜黎佯装忧心,付了诊金把人送出门外,正碰上李云蔚和瘸腿的章世昌要敲门。 “嫂子!” 章世昌拄着拐,腿瘸也没影响他一脸的笑意,“我一听说之绪兄醒了,就赶紧拉着云蔚妹妹和唐林过来,怎么样,之绪他好些了吗?” “好些了,还是不能下床。” 姜黎把人让进来。 李云蔚身后丫鬟把礼物递给燕小春,她道:“前几日听说林家三哥受伤,心急如焚,但考虑着怕耽误大夫诊病,拖到今个才上门探望,姜姐姐,千万别介意。” “怎么会!”姜黎实笑道:“他能醒过来,还全赖你们惦记,现在不光醒过来了,眼睛还能看见些东西,虽是因祸得福,但我心里还是后怕的很。” “正好今天你过来了,陪我好好说说话,这几天我真是吓的不清。” 姜黎这几句说的都是实话,小六和姜梅不在身边,她确实是少了说话的人。 章世昌一听林之绪的眼睛见好,立刻拄拐往院里蹦了两下,“什么!之绪兄的眼睛能看见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我得赶紧去看看他去,让他知道我长什么样!” “你能长什么样!” 唐林赶紧在后头护着他,生怕有个闪失在摔倒,“不就两个眼睛一张聒噪的嘴,之绪好容易嫩看见了,不多瞧嫂夫人,谁愿意多看你!” “这话怎么说的!” 章世昌不服,可手臂确实搭在了唐林的肩上扶着往院里走,“小爷我好歹也是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的美男子,怎地之绪就见我不得了!” 说笑着,几人走进去。 寒冬刚过二月冰雪全没开化的天,前几日买的整只羊还冻着。 姜黎叫燕小春他们把羊给收拾了,在院子当中架起一口大锅,羊头肉全都仍里头,又弄了一个架子,把羊腿加上,从吴州药铺带过来的孜然细辣椒等香料一样样往上撒,不一会就满院飘香,勾的人食指大动。 “嫂子,你这是什么秘方,我们平时烤的羊腿可没你做的这么香!” 瘸腿也挡不住章小公子嘴馋,他第一个从屋里蹦跶出来,凑到烤羊腿的架子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是一些能当调料的药材。” 姜黎撕下来一块金黄椒香的肉,用刀插着递给了章世昌,“章公子你先尝尝!” 章世昌咬了一口,差点没被崩开的孜然烤肉味给香过去,几口下肚后他惊到:“这也太好吃了!唐林!云蔚妹妹,你们快来!” 羊肉属于发物,不利于伤口愈合。 院里的肉香味飘出去老远,林之绪只能闻着不能吃。 唐林章世昌、李云蔚在院里的桌子上,一边吃肉一边议论,“昨夜和兴楼出了大事,锦衣卫的番子全部出动了,满街抓人,昨天出入和兴楼的人全都被抓了起来,城里现在都乱套了!” “那黄志忠跟在王挺屁股头后,什么破烂的恶心事都干!”唐林道:“王挺这些年伤天害理的事,几乎都经由他手,朝野上下树敌不知道多少。” “有多少人眼巴巴望着他不得好死!” “现在好了身首异处,我听说那下刀的人狠着呢,黄志忠死前连叫都没叫,一刀人头就落了地!” 这种血腥的事,李云蔚一个姑娘家听着,脸上淡然的很,她不多言,但两耳也不漏掉一句话。 昨晚动手杀人的正是姜黎。 任凭章世昌与唐林怎样感叹下手之人的狠辣,她都八风不动,只专注手里的翻转的烤羊腿。 忽地,小院的门被再次敲响。 姜黎闻声望去。 章世昌扶着拐站了起来,“嫂子别害怕,要真是锦衣卫的番子,有我和唐林在呢!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第115章 交收敛父母的尸骨都不许么 燕小春跑去开门,几人屏息以待,谁料来敲门的并不是锦衣卫的番子,而是拎着包裹的几个年轻人。 “好小子,又壮实了!” 江叙平一见燕小春便把石头身上的包裹扔了过去,“后头还有一马车,小春跟你的兄弟几个帮忙搬下来!” 章世昌与唐林见三个陌生男子进来,面容愣住。 姜黎惊喜起身,“不是说二月初,怎地这么早就到了?” “嫂子,今个儿可是二月初一,可不就是二月初!”江叙平目光朝着她身后的几人打量。 王浩跟在他身后,轻笑,“原本计划着,要二月初三,叙平他着急从天津过来的路,就骑的马……” 姜黎视线落在王浩身后。 金大疤拉他竟然也跟着来了京城。 “姜娘子,你家林举人呢?”金大疤拉粗声粗气道:“你跟他说一声,我上京城有事情要办,这几日就先在你家里叨扰了!” 后进来这几个人把姜黎林之绪的住所,当成是自己家一样,言语熟稔一看就是相熟之人。 “这几位是?” 江叙平自来熟,双眼含笑看着自己不认识的两男一女。 原本烤羊腿和羊汤都打算在院里吃,现在人一多,有一半还都不认识,须得林之绪这个一家之主在,就全都挪动到了屋里。 听了林之绪因为一场意外,差点丢了性命,眼睛却因此有了好转,江叙平与王浩他们都一阵唏嘘。 林之绪是装的半瞎,他瞎了半年,再装起瞎子来得心应手。 饭桌上几人都盯着他的眼睛看,原来温润精致深邃的眉目,因为马上要触及到眼前而聚焦。 江叙平惊喜道:“还真的能看见!” “之绪这下好了,我们能一起参加会试了,要是你不参加光是我跟叙平我们俩,心里总像是没地。” “有我参加你也一样心里没底……”林之绪抓住鼻尖前江叙平的手,放到一边,“这几位是我在京城结交的朋友,叙平王浩,我介绍你们认识。” 江叙平自来熟,金大疤拉久在江湖上混,章世昌跟唐林又不是喜欢摆架子的,都是年轻人,几句话下来众人就都熟络了起来。 章世昌继续说起黄志忠被杀的事。 江叙平道:“我说城里怎么这么乱呢,我们京城们的时候,被好一番盘问,要不是我跟王浩是会试看考的,就金大哥那张疤瘌脸都得给咱们扣那!” 金大疤拉脸皮抽了抽。 江叙平说的还真是,就他这疤痕贯穿全脸,看了小儿啼哭的长相,要不是说他是两个书生的护卫,怎么看都像是打家劫舍的坏蛋。 唐林盯着对面粗狂大汉的脸,仔细端详,怎么看怎么熟悉,“金兄,你此前当真没来过京城?我怎地看你这么眼熟?” “你的名讳就叫金大疤拉?” “本命是什么?” 金大疤拉眸色闪过微恙,他道:“是第一次来京城,我爹娘给的起的名字,太俗气平时不爱叫。” “俗气?” 章世昌完全没注意到,好友口中的探究,他笑道:“就是仗着孩子小,爹娘胡乱起名字,看看我的,世昌,多老气,要是可以我就起什么毓什么珏,这听着多文雅。” “那个金大哥,你名字到底叫啥?” 他这么一打趣,桌上人视线都集中到金大疤拉这里。 五尺高的汉子,登时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支吾道:“金、金博……” “金什么?” 江叙平蹙眉像是没听清。 金大疤拉大声道:“金博!你听清了没你!” 桌上气氛停顿片刻,轰然暴起一阵大笑。 林之绪与姜黎察觉出来,虽不好意思直白取笑,却也低头闷笑不止。 江叙平与章世昌,这两个外向的压根没想憋着。 章世昌道:“金大哥,你爹娘还真是没浪费‘金’这个值钱的姓氏,金箔……金博,叫起来也没那难听,就是……哈哈哈哈” 江叙平笑的脸都疼,他道:“怪不得之前,怎么问你,都不肯说自己名讳,原来竟然这么值钱……” 众人朗声笑着。 之后唐林一个人,酒杯掩着唇,时不时仔细打量着金博。 夜色深沉。 一个黑影几步窜过小院外墙,双脚落地的瞬间,尚未熟睡的姜黎在屋里倏地睁开了眼睛。 “金柏舟,是你吗?” 廊下黑影身影一顿,金大疤拉缓慢回身,“你认出我来了?唐林?” “认出来了,第一眼我就觉得是你。”唐林摘掉脸上黑布,“我跟我爹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活着……” 夜色下唐林的神色不详,他压低了声音谨慎道:“你不该回来的,当年为了把你和皇太孙送出京城,我们唐家已经担了灭族的风险。” 二月的冷风如薄而又锋利刀子一般刮过。 金柏舟想起十几年前的晚上,同样也是二月彻骨冰冷的天,他抱着皇太孙躲在云华苑的水井里,紧紧握住小殿下的嘴。 厮杀声、惨叫声,不断从井上面传来。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乳娘,被砍中一刀之后,身体死死盖住水井,面朝下鲜血从她的口中,拉长了线在滴在自己和皇太孙谢明旭的脸上。 乳母临死前,血红的眼睛外突着,就算要死了口中依然喃喃安慰,“舟儿,乖,躲藏好……不要叫坏人发现……” 金柏舟从惨痛的记忆里抽神,他颤抖着道:“十六年了……唐林,马上就要到十七年了,我爹娘和族人的尸骨现在还躺在乱葬岗,曝尸荒野,你真的觉得我不该回来吗?我连给我爹娘收敛尸骨,这都不行吗?” “天理昭彰,当年的事情,朝廷六部官员那个不心知肚明!” 他沉痛地缓缓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唐家为了保我跟皇太孙,把我们送出城,却也不还是怕事情败露,只把我们送到了金家的云华苑。” “唐林,我倒是想问问你,问问你爹,当年你们唐家饱受先太子提携,是先太子把你们唐家从没落世族,一步步提拔成了今日的高门簪缨,先太子妃她是怎样哀求你父亲,你唐家才答应保全先太子妃唯一骨血!” “既然答应了,那又为何在先太子太子妃双双殒命,,我与皇太孙刚到了云华苑,不到两个个时辰,锦衣卫的番子便破门而入?” “这其中到底是你们向王挺锦衣卫,通风报信,还是你们唐家压根就是想拿着我跟皇太孙的命,像新皇谢衍表忠心、换前程?” 唐林怔愣住,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后,他道:“柏舟,你我幼时是最好的玩伴,出事的时候,你跟我都太小了,你说云华苑在你跟皇太孙刚逃到云华苑,锦衣卫就紧随其后,这个我确实不知情。” 他低下头来,幽幽地道:“我们唐家这些年在朝堂上确实如日中天,当年告密的到底是不是唐家,这个我无法保证,但我能以性命向你担保,若是我们唐家有人背叛了先太子,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爹!” “若不然,我爹也不能事发之后就辞官不出,这些年一直都待在山中庙里……” 第116章 娶了林巧儿做妾? 十六年前的稚儿已经长大成人,曾经的欢笑被劫波荡尽,枝上冷风在二人间刮过,只余一片凛冽漠然。 唐林走后,金柏舟站在二月冰冷的深夜里,很久脚下都没有挪动。 他刚转身,脸上怅然尽失。 眉目蔓起冷肃,“你听了多少?” 姜黎道:“全部。” 金柏舟顿了下,唇角扯出个酸涩的笑,“明日我就搬出去,不会给你们增添麻烦。” 床榻骤然空了那一刻起,林之绪就睁开了眼睛,半个时辰过后,姜黎回来告诉了他听来的全部。 作为云华苑那口水井中的当事人,林之绪的大脑里并没关于这件事的定点片段,但那些只言片语,跨越十六年光景,仍旧化作利箭射向侥幸活下来的太子遗孤。 他的母亲曾屈膝下跪,只为了给年幼的他争取一线生机。 姜黎站在冷风中的寒气,一丝丝渡过来,再慢慢缠绕到林之绪的心上,让他沉痛的片刻间无法呼吸。 “姜黎……” 林之绪深深拥住姜黎,力度大的仿佛抱她嵌入到自己孤苦的灵魂里去,就此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把他们分开。 林之绪此时的脆弱姜黎无法理解,只从暗红的眉眼间,看出来他很难过,像是溺水之人那般。 “怎么了?” 她抬眸疼惜地摸了摸林之绪的脸。 林之绪不语,用力揽住了她,好似抱紧了最后一块救命浮木,“姜黎,我们成亲吧。” 姜黎愣了愣,轻笑,“咱们不早就成亲了,说什么傻话呢?” 她从穿越来过的那天起,就是林之绪的妻子,自此再没变过。 “姜家把你用木板车推过来,放到我的床上,那不叫成亲,我们没有拜过高堂,没有喝过合衾酒,那样的不叫成亲……”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姜黎的心忍不住跳了起来,现代人成婚多以西方的婚纱为主,在众亲友的见证下,许下一生相爱的诺言,过去她从未期待过,自己会有嫁人的那一天。 等到这天真正来了。 她蓦地想起,收养她的那个臭老头,时空轮转,也不知那老头会不会在天上看见,两辈子的奔波她终于找到了心心相印的命定之人。 “会试结束吧。”林之绪声音仍旧闷闷的,“等会试结束,我要用最好的功名把你娶回来。” 会试在三月初,放榜在三月末。 也就再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好啊……” 姜黎抬头眸中尽是林之绪的倒影,他看了两眼,低头吻重重地了上去。 气息交汇,眼中升起朦胧,倏地姜黎轻轻推了他一把,“等下,金大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真让他搬出去?” 亲吻被打断,林之绪贴着她的锁骨闷声笑了下,他的这个娘子,在打断气氛上简直是一把好手。 他道:“不能让他搬出去,不光不能让他走,我们还要帮金大哥找他爹娘的尸骨。” 第二天清晨。 金柏舟一夜未眠,收拾好的包裹就放在床边,他还未来得及告别,林之绪敲门而入。 又过去一个时辰。 金柏舟手里多一柄竹骨扇子,送林之绪出来时,眼眶微微泛红,看着林之绪的眼神完全变了,目光又恭谨又带着浓浓的沉重。 姜黎跟锦瑟在厨房忙活一大家子的早饭。 王浩在廊下念书,其他人打扫院子,练功、各忙各的,井然有序。 “少爷,这是什么?” 江叙平手里拿着个精巧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看,石头的手刚伸过来,就被他狠狠拍了一下。 “上一边去,别乱碰!” 石头嘿嘿一笑,“少爷,这是哪家小姐送你的,怎地宝贝成这样,碰都不让碰!” “既知道是姑娘送的,那你还乱碰!”江叙平拿着荷包,在腰间左右比划,怎么都寻不到合适的地方挂起来。 蓦地,瞥见廊下柱子旁一抹身影。 眸色一抬,变了脸色,荷包被仍在空中抛给了石头,“给你!给你!小爷我现在没心思风花雪月,再者送我的人,我也觉着不合适,这个你就拿着玩去吧。” 精巧的鸳鸯荷包拿在手里,石头瘪瘪嘴,“少爷,好歹也是人家姑娘一番心意,你觉着不合适,就退回去呗,给我那不是糟蹋了么?” “糟蹋什么糟蹋?” 江叙平一只脚横在椅子上,身体往下躺,抓过旁边的书本盖在脸上,悠然地道:“这东西我醒来的时候,就放在枕头边上了,就算知道是谁送的,我也不想要。” “既然觉得没可能,入不了本少爷的眼,那就趁早拉到,本少爷有大把大把的事情要做,哪有闲心思浪费在一个痴傻的丫头身上。” “少爷,你是说……这荷包……” 石头蓦地顿住,偏头朝一直偷看他们的林巧儿看去。 林巧儿呆愣愣地,江叙平说的话太长了,她得在脑袋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过。 好长时间,她都没有从脚下那块地方离开。 傻呆呆的丫头,低下头去,手指绞了绞衣裳的边,蓦地一滴泪悬空砸到了地上。 半晌后。 江叙平把脸上的书扔到一边问,“她走了?” “走了。”石头不解地道:“少爷,你这样又是何必呢,明知道巧儿姑娘心仪你,还净说些伤人的话,你没看见她刚才都哭了。” 江叙平坐了起来,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紧张,“她哭了?” 石头皱着脸,“看那样子挺难过的。” 江叙平运了运气,只觉得心里烦闷的厉害,他伸出一条腿,照着石头屁股来了一脚,“她哭了,你这么心疼做什么?” “少爷,我这不是……” 石头还没为自己辩解完。 江叙平就道:“石头,你不懂,我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按说要了她过来,在家中做个妾,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跟之绪的关系,还有姜黎护着她的态度,你觉着他们能让林巧儿给我做小?” “那少爷就不能娶她做正妻?” “说什么浑话呢!”江叙平拿起书本砸了石头的头,“金陵漕运本来就被那母子把持十几年,我若是在娶妻上,不能帮自己助益,如何能斗得过他们?还有那傻丫头青天白日都能在街上走丢的脑子,把她娶回家当正妻,还不得被那娘俩给生吃了!” 第117章 锦衣卫抓人 京畿重地,四品大员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被割了脑袋,一时间朝野震荡,人心惶惶,再加上三月春闱,全国各地学子涌入京城。 一时间京城大街小巷乱成一锅粥。 林之绪自从眼睛复明以后,就整日关在房中,研读四书五经,金柏舟王浩与江叙平不时在书房出入,七个半大孩子整日被姜黎锤炼的嗷嗷叫。 在喧闹不休,危机四伏的四九城中,倒也算暂时偏安一隅。 一日阳光正好,林巧儿拿着本书,在小叔的书房门外,要进不进脚底磨蹭着。 婶婶和其他哥哥锦瑟她都找不到人,书本上的几个字,她反复看了多次,不认得,便想来问问自个小叔,偏生书房里江叙平在,她知道他讨厌自己。 就站在书房不远处,不吭声,也不敲门等着江叙平离开。 江叙平也要参加会试,他在学问上照林之绪差了一大截,平日繁杂事物又多,只要在考前猛学恶补, 一上午之乎者也,念的脑袋都要生锈,他刚要出门透透气,就见门口不远处低头站着个人。 “巧儿?” “你站在这干嘛呢?” 按照他心里所想,本应该跟林巧儿划清界限,不该在多交谈半个字。 可那日石头说她哭了的话,始终印在脑袋里,加上林巧儿听见他的声音,低着头又往后退了几步。 明显是在回避着他。 一股不满情绪油然而生,江叙平往林巧儿跟前走了几步,“巧儿,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站在这不进去。” “不、不进去,不喜欢……” “什么?”江叙平心脏漏跳了一拍,“你说什么不喜欢?” 林巧儿抬起头,水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又说:“不认识的字,我有不认识的字要问小叔。” “不认识字啊。”江叙平眉目舒朗地拿过她手上的书本,“这还不简单,那个字不认得?我教你!” “这、这个不认得……” 林巧儿边说着,边偷看着他,她知道江叙平不喜欢自己、讨厌她,她想赶紧离开,就在书本上随便划了两下,“这,这两句。” “这两句啊……”江叙平上身微微低下来,轻笑着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出自诗经郑风的诗句,是讲一个男子在城楼上盼着自己的恋人……” “恋人?” 林巧儿似懂非懂看着他问。 “对,恋人。”江叙平面容柔和下来,“就像你叔叔婶婶那样。” “像叔叔婶婶那样……”林巧儿又重复了一遍,恋人是像叔叔和婶婶那样,她跟江叙平就不能那样。 她看向江叙平蓦地,眼眸飞速泛起水雾,转身背着江叙平,喃喃念到:“我明白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恋人夫妻,是她跟江叙平不能的那样。 江叙平不懂,林巧儿为何突然转身离开。 但二月斜阳下林巧儿喃喃离去的背影,让他心上蓦地疼了一下。 家里一下子有了三个备考春闱的人,气氛紧张的,其他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姜黎见林之绪连夜里睡觉,唇边呓语都是诗书文章,觉得这么紧绷下去不是回事,便想着带全家人好好出去热闹一下。 碰巧,胡掌柜听说林之绪出事,又大病痊愈要做东请客吃饭。 她就呼啦啦带着全家,几十口一起去了玉屏记。 胡掌柜原想着,也就姜黎小两口,最多加上两个家人,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多人,赶紧让小二腾出雅间来。 正赶上午时饭口,玉屏记人最多的时候,容纳下十几个人的雅间须得等上一会。 一行人便在玉屏记大堂等位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胡掌柜笑着打趣,“我原想着,请你们两口子吃口饭,你可倒好,把我当大户吃,把全家老小全给领来了!” 姜黎身边是清一水的六个半大小子,一个个壮实的跟小山似的,一瞅就能吃,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人多嘛,这顿不算,我自己买单,下顿!下顿保准只有我跟夫君两个人!” “这可是你说的啊!”胡掌柜递了一盘子花生过来,“在玉屏记十几个人吃饭可不便宜,这顿的钱我真就不结了!” “不结!不用您结!” 姜黎上次开河蚌空间里还躺着好几万两,再加上借江叙平的银子也还回来了,不就一顿饭,再贵她也吃得起。 胡掌柜跟姜黎打完招呼,就进去忙自己的。 西城大街玉屏记门前,人来人往,偶尔能看见背着书篓从各地赶来的穷苦读书人。 他们坐在玉屏记大堂闲聊着,忽地门口窜进来一个人,神神秘秘脸色警惕,他一屁股坐在了江叙平身边,压低了嗓子问:“书生,可是要参加三月春闱的?” 江叙平正跟林之绪请教学问,没空搭理,头都没回。 见在江叙平这里没得到回应。 这人又转头凑到王浩身边,袖子里露出个木匣子的边,“兄弟我这里有会试考题,你要不要?” 王浩一直耳朵还留在林之绪嘴上,猛地听见考题,油锅碰水似的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嗨呀,你别一惊一乍啊!”那人约莫三十来岁,上唇一刻豆大的黑痣惹眼的紧,他探头往门口瞅了瞅,拉着王浩坐下,“你可小点声,要是招来锦衣卫的番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此时,姜黎正被锦瑟几个围着说笑,完全没注意到王浩这头。 林之绪瞎了半年,耳力灵敏,在江叙平膝盖上点了点,朝着王浩挑了下下颌。 江叙平登时心领神会。 “我这有会试考题,还有文坛大家书写的答案,小问三十两银子。”那人道:“想你们在玉屏记吃饭应当是不会差钱的,三十两也就是两顿饭的钱。” “怎么样,要不要买?” 科举乃是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大事,会试泄题株连九族的大罪,王浩顿时吓的脸都白,挪蹭了两下往他身后靠。 江叙平眼睛一亮,“三十两就能买到考题,你糊弄鬼呢吧?便是三百两,这题也没人敢买,我看你还是趁早上别处去,我们不需要。” “对对,我们不需要……”王浩跟着补充。 “嗨,你这人当真不识好歹!”痦子男不乐意,“我主动问你们是你们命好,旁人要想买还没门路呢,我可跟你们说,会试前三甲早就让人内定了,现在连二甲的价钱都出来了,你们要是下手晚了,连摸小题的机会都没有!” 江叙平与林之绪对视一眼,眼底皆大为震惊。 吴州乡试作弊都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那曾想到了京城,会试考题竟然也会泄露。 正说着,玉屏记门口吵闹起来。 一行黑衣带刀的官差巍巍赫赫闯了进来,痦子男脸色登时大变,姜黎手疾眼快,立刻拽着几个小的向后退了几步。 江叙平也扯着林之绪和王浩往后退。 带刀锦衣卫扯开画像,对着面前众人挨个比对。 最后二话不说,直接把卖考题的痦子男给逮了起来,领头的番子地对着江叙平他们道:“你们方才跟他这里买了东西?” 第118章 锦衣卫抓人2 他们几个连连摇头。 锦衣卫番子凶神恶煞地扫视了他们一圈,冷声道:“会试在即,城里多了许多拿考题骗钱的!顺天府有令,但凡参与买考题者,与贩卖人同罪,你们几个书生都小心着点。” 江叙平带头连连应声。 这么个插曲过去,玉屏记小二过来说雅间已经腾出来了。 众人起身往二楼走的空荡,王浩视线忽地扫到一个东西,方方正正的柳木盒子,不正是刚才倒卖试题痦子男袖子里的? 那人明知道自己会被抓,为了不把罪名着实,竟然把东西留在了这。 王浩家里穷,即便是娶了个能挣钱的娘子,仍旧怕此次名落孙山。 林之绪与江叙平跟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虽是朋友,但他一方面才学不能与林之绪望其项背,一方面近前捉襟见肘,钱财跟江叙平天差地别。 就是此次进京的盘缠还是他娘卖了两亩地,换来的银钱,至于他兜里的三十两,也是临行前妻子给的。 同样的年纪,同样是应试的考生,他才是最输不起的哪一个。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考量,王浩的手已经把那个小小木匣子踹到了兜里。 他平生没做过半点亏心事,此时心脏紧张好似在嗓子眼横跳。 猛地一抬头,林之绪正站在二楼楼梯上看着他。 那么一瞬间王浩,差点吓的跪倒在地上。 转瞬,林之绪双眼迷茫起来,伸手凭空摩挲两下,身后姜黎立刻把手递了过来,轻声道:“怎么了?” 林之绪笑笑,“没什么,都等饿了,赶快上去吧。” 小二给他们临时凑出来的地方,并不是独立一间的雅间,而是一大张圆桌子,用了三面屏风围起来的独立空间。 玉屏记二楼除了四面贴墙是独立的雅间,剩下其他全都这种半开放式的空间。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大伙都饿坏了,菜牌拿过来,姜黎看也没看,直接吩咐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全都上了,再挑些肉多菜量大的,外加一盆米饭三个汤。 玉屏记中午生意火爆,虽然等的时间长,但上菜时间快。 家里尽是能吃的半大小子,再加上石头,几乎上啥没啥,金柏舟与江叙平又不好跟他们抢。 只有王浩,他比往日活泼太多。 像是遮掩什么一样,一直找话题主动聊天,偶尔对上林之绪半空洞的神色在心虚转移开。 “对了,临行前一天,高复生特地让我捎过来一样东西,这几天净忙着啃书,都差点忘了。” 王浩从兜里掏出一柄竹笛,“巧儿,这是送给你的。” 此言一出,桌上几乎一半的人都愣了。 只有石头宝财几个没长心的低头就顾着吃。 江叙平的笑容几乎瞬间就凝固了。 林巧儿距离王浩又半张桌那么远,她愣愣地,想起那夜里,抱在她身上又摸又蹭的男人蓦地红了脸。 “谢、谢谢复生哥、哥……” 姜黎蹙眉。 林巧儿对姓高的母子心底颇有阴影,怎地这么轻易就收下高复生的东西。 “巧儿,不是旁人送的东西,你都要收的!”姜黎道:“你是要是喜欢笛子婶婶给你买,唔……要是看上其他东西,咱家也都能买的起。” 桌上的人都盯着林巧儿看。 傻丫头一时间被这么多看,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期期艾艾站起身,从王浩哪里接过来竹笛。 江叙平就那么看着一柄洞眼粗糙的笛子,从自己眼前被林巧儿拿到手里宝贝着。 “我瞧巧儿还是挺喜欢的嘛。”去年林巧儿被亲爹卖了的事,王浩不是不知道,此刻他被惊慌冲昏了脑子,张口净说二百五的话,“那个笛子好像还是复生兄,亲手做了三天才做成的呢!” “那,这还有个曲谱,怕巧儿不会吹复生亲笔写的!” 简陋曲谱摆到桌上的时候。 江叙平白眼都快反倒天上去了。 与林巧儿要保持距离是他自己说的,整张饭桌上,没谁知道他心里那点反复纠结,就一个石头知道,还在那闷头吃饭,压根不管他们家主子心情如何。 “谢、谢,复生哥哥!” 林巧儿刚手下曲谱。 江叙平憋不住,“有什么好谢的!强娶良家女子,他算哪门子哥哥!” 他这么一说,林之绪与姜黎脸上都有些尴尬。 高复生娶林巧儿是正经下了聘礼,亲爹同意的,只不过后来姜黎反悔硬生生给抢回来,还真就算不上强娶。 林巧儿被江叙平凶了一句,低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抱着曲谱不吭声。 还是金柏舟咳了下道:“我幼时学过笛子,要不让我试试?哪里不对,还能调调音?” 旁的孩子都怕金柏舟那张疤瘌脸,唯独林巧儿不怕,她抬头露出个羞涩地笑,把笛子递了过去,“谢谢,金大哥!” 那笛子是最用最普通的竹子做成的。 吹出来音色也就一般。 但在喧闹不停的酒楼也仿佛洗耳朵一般的存在。 一曲吹完,金柏舟道:“有几个音略微偏了偏……” 他刚话说到一半,屏风后面一道响起一道极为不和谐的呛声,“哪来的俗音俗调,好好吃饭不行么,简直扎人耳朵!” 分明金柏舟吹的是最常见的江南小调,就是不好听,也不至于说成扎耳朵。 林之绪他们只想安生吃顿饭,消解一下科考的紧张,不想多惹事端,就都没说话。 偏生隔壁屏风探过来一个脑袋,“这笛子我小时候就吹,我看谁吹的不行我教教他!” 一句话说了一半,忽地那人惊讶道:“林之绪!江叙平!你们怎么也在这?” 乍然间一句话,把两张桌子变成了一张。 隔壁屏风后面竟然也都是来自吴州参加会试的考生。 饭桌上还见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人。 正是许久不见的朱贵。 第119章 江叙平吃醋,金大疤拉也动了娶林巧儿的心思 朱贵寒着一张脸,没吭声,林之绪他们也不会主动找不痛快。 同是吴州府学子,他乡偶遇自然多喝了几杯。 京城的大小客栈被全国各地来的学子,都给塞满了,徐州来的这几个学子,就下榻在距离贡院两条街上的‘高中’客栈里。 彼此交换完地址,又相约好一起去报名的时辰,一场欢闹才算是结束。 回去的时候。 姜黎照旧与林之绪十指紧扣在街上。 林巧儿在叔婶身后,不紧不慢地缀漫步着。 从始至终江叙平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林巧儿的手。 ‘不就是个破木头条子!’ 他在心里腹诽,‘那么个成色,给他烧炕都嫌蹦的谎,也就林巧儿这个乡下丫头当个宝!’ “少爷,你看啥呢?”石头欠欠探头过来问。 江叙平心情不佳,冷瞥了他一眼,“管到你家少爷我的头上,你管我看什么呢!去!也给我买个笛子去,要白玉的!” “白玉的没有,象牙的也行!” “买笛子?”石头摸不准他家主子的脉,脚下没动地方。 江叙平又抬腿踢了他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就知道磨蹭!” 石头被一脚踹走,江叙平扔觉得心里不痛快,浑身哪那都难受,拧巴着一张脸跟棺材板一样。 金柏舟虽然没娶妻,但到底比他们年长几岁,他喝了些酒,心情颇为轻松地踱步到江叙平跟前。 “那个姓高的恐怕还没断了念想。” “念想?” “什么念想?”江叙平烦躁问。 金柏舟轻笑一声,“当然是娶之绪侄女的念头,之前咱们来京城的时候不也知道了么,高复生断腿重续,用不了多久就能跟常人一样了。” “他跟之绪关系也不错,没准还能参加下次秋闱,要是中了名次,虽然家境寒酸配个傻丫头肯定是绰绰有余,” “就凭他!” 江叙平喝了酒,情绪外露,“他也配!” 金柏舟眼睛闪了闪,意有所指地轻笑道:“怎么不配?之绪家里虽说条件好,他有在京做官的可能,但你别忘了林巧儿,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不好使的傻丫头,在乡野能嫁个吃得上饭的人家就不错了,人家高复生还是个读书人!要是考得功名,再有个一官半职的,对林巧儿也上心,之绪两口子还哪里有不同意的?” 自从跟林之绪互表身份以后,金柏舟待他如亲弟,亦如主子,称呼也随之变成了亲近的名讳。 金柏舟说的句句是事实,江叙平哪里能不知道。 他怒着一张脸,心里横着一股气,要不破罐子破摔,跟林之绪坦白把林巧儿要过来做妾得了。 谁知这时,金柏舟又道:“巧儿长的水灵好看,性子还乖,我也喜欢的紧,要不是我还有未竟遗憾,现在跟之绪开口提亲也不是不行!” “你说什么!” 江叙平嗷的一嗓子,好似石头砸通了脚,“你!你怎么敢对她有那种想法!” “都是男人,我又没老婆,我凭什么不能有这种想法!” “不行!也不能!” 一行人吵吵闹闹回了住所。 在前面散步消食的姜黎林之绪,压根不知道后面江叙平跟金柏舟如何跳脚。 紧张了那么些时日,又苦读了那么些时日,林之绪喝了酒回家就搂着姜黎早早躺下。 云里雾里梦里迷糊之时,耳朵里感觉有东西抓挠一样的难受。 等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错觉。 林巧儿自早饭之后,就捧着个乐谱,嘴边吊着笛子开始吹,金柏舟还不时在一旁指点。 可他在怎么指点,初学的人吹出来能好听到哪去? 整个一上午,小院众人的耳朵饱受摧残。 偏生林巧儿性子软糯,你不让我吹,那我就换个地方吹。 廊下不行我就上门口、墙根。 可是从这个地方挪到另外一个地方有什么区别。 吱吱笛声,令人牙酸心塞,简直催人尿下。 江叙平第一个收不了了,他当着林之绪的面把书本一摔,“我下午找别处住去!” 林之绪能约莫猜到他为什么跳脚,冷淡地道:“城里客栈都满了!” “那……那我晚上,上乐府找舞伎,上哪里睡总有地方!” 乐府是官家开的妓馆,虽不做皮肉生意,可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林之绪白了他一眼,“巧儿晚上不吹笛子!” 就这样三天过去。 林巧儿笛子总算吹的没那么膀胱疼了,江叙平暴躁的心绪才算平定下来。 到了与吴州学子相约报道的日子。 王浩江叙平收拾好名帖,站在廊下,就等人那么会功夫都不忘了看书。 上次圆木桩子意外,小黄砸折了一条腿,也因此被发现跟老黑珠胎暗结,它不能拉车,姜黎就把车架全套在只伤到头受了轻伤的老黑身上。 林之绪仍扮做半瞎,被姜黎扶上马车,王浩江叙平稳稳当当坐在车上。 一行人很快到了吏部指定报名的地方。 他们已经比规定的报名时间晚了三天,就是不想人太多,可到了地方,仍旧是车马难行,轿子马车挤作一团。 姜黎让江叙平跟王浩看顾好了林之绪,自己把牛车赶到稍远的地方,报名过后再跟他们汇合。 报名处排起长长的大队。 各地学子三三两两围做一团,相互商讨闲聊。 王浩扶着林之绪往里走的间隙听见有人说,“你听说了吗,现在连二甲前十名都被人内定了去!” “听说了,听说了!” 那人神秘道:“我同乡酒醉时说了,他买了今年的考题,不是策问,是小问,题目是创业以武,守成以文,兵农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有用乎?” 王浩身体猛地一震。 这会是考题,简直跟在那个柳木盒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之绪察觉到他神色有恙,眸色微动,“王浩,我们是吴州府凭真本事才学考上来的,你不要去听旁的泄考题那些人说什么。” “前些日子城里出了官员被杀的命案,现在又是考题泄露,京城风声鹤唳,我们无依无凭,但凡沾染上半点,全家都得搭进去!” “我、我知道!” 王浩连忙说,他看向林之绪的眼睛,依旧是茫然一片,连报名签字的时候眼睛都几乎贴在纸张上,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要不然,刚才林之绪凛然的语气,他都以为自己偷偷拿了那木匣子被林之绪看家了。 “呵,这年头可真新鲜啊!” “我大宴朝容貌有损,身体残缺者,皆不能参加科举,如今一个瞎子都能来会试!这是瞧不起我们双眼健全的读书人么?” 第120章 危机,朱贵要林之绪的命 一句嘲讽引得众人侧目。 会试每三年一次,大宴个州府的前三甲都备受瞩目,京城各赌坊,早为会试前三甲设好赌局,其中林之绪这个吴州府解元,因为特殊的身体原因,再加上早早就在万岁爷哪里挂名,备受瞩目。 朱贵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林之绪缓缓回过头,仍旧是双目不灵,他淡漠地道:“学子读圣贤书,积才学与胸,为报国为黎民,形于气节,鉴于言行,达于性情,林某不才也是吴州府解元。” “自认学术。才智,皆高于朱兄,不知朱贵你以半瞎鄙陋之言,挑唆在场所有读书人是为何意?” “我……” 朱贵此前多番挑衅,早已习惯了林之绪惯常默不作声挨他欺负,此刻他那个凶煞的娘子也没在场。 还以为林之绪根本不会回话。 却不想从才学再到品行,被林之绪贬低个遍。 他张嘴支吾老半天,脑中墨水搜刮个遍,也没找到能胜过林之绪一筹的话。 只好怒道:“总之你是个半瞎是事实!就你这样的若能高中,还要我们这些双眼健全的干什么!”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有学子看不过去,当场回怼,“我与这位林兄不熟,但也听说过他失明之后,出书终神记,帮助相邻脱困,连陛下惜他才情,将他破格提拔到翰林苑。” “天下多少健全之人,都尚且不能如此,这等励志的读书人榜样,却叫你说成什么都不能做的半瞎!” “那我敢问仁兄,你著书几何?取得举人功名之后又有何建树!” 京城不是吴州那种,个别有钱人就能横行的小地方。 几乎所有应考学子都目光不善地盯着周贵,众目灼灼,他几乎被鄙夷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之绪仍旧高高站在录名的台阶上,眼神冰冷看他仿佛一件死物。 周贵蓦地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他与林之绪已然势同水火,他已经入了翰林苑胜了自己一筹,假若林之绪真的高中,取得高官厚位转过头来对付自己,那他恐怕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吵什么吵!” 官署衙差骂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再敢随意吵架,通通记下名字取消会试资格!” 衙差一嗓子下去,气氛短暂平静了一会,又恢复如初。 他们几个也登记完姓名。 “兄台请留步!”林之绪对方才替他说话的人道:“多谢仗义执言,敢问仁兄尊姓大名?” 那位学子二十七八,长身玉立容貌端正,他身旁也簇拥着几个学子,闻言回身笑道:“在下永州府曾道安,林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如今得见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永州曾氏,天下闻名,曾出过三任宰辅,三位皇后,现在圣上已故皇后便是曾氏女。 在场其他学子,听说这人就是七岁成诗,十岁成文的曾道安纷纷停下脚步朝这边望过来。 江叙平扶着林之绪的手紧了紧。 林之绪笑道:“林某才疏学浅,实在当不得曾兄如此夸赞。” “非也非也!”曾道安笑道:“你的终神记我可是每篇都详细拜读了,就等着你出第三册呢,话说林兄你这第三册到底什么时候出?” 都是同届会试学子,又是饱赋才名的学子,此时结交没准将来在官场上,都是助益,林之绪与曾道安交谈片刻,便相约到了永州学子下榻的客栈。 好巧不巧,永州学子下榻的客栈,正好跟吴州的是同一个。 林之绪虽然性子淡漠,但言之有物,跟众学子在一起倒也算相谈甚欢。 这种未来的交际场,江叙平自然不会放过,他长袖善舞不多时就与其他人打成一片,只有穷苦出身的王浩,想插话都插不上,只能看着他们高谈阔论闷声喝酒。 姜黎不愿意待在这种男人多的地方。 留林之绪一个人在这,她也不放心,便找小二要了个雅间,放了一张矮塌躺上面睡一觉等着林之绪结束。 月上中天,学子们曲水流觞,仍旧没有歇下来的意思。 王浩早就把自己灌倒在桌上睡着了。 永州曾家号称大宴第一世家,江叙平怎能放过这样拉关系的好时候。 林之绪喝了些酒觉得下腹酸胀,想要去方便,见他们俩都不太方便,便拿着竹棍点在地上扮做半瞎,自己走了出去。 高升客栈,就在贡院不远,主要做的就是学子们的生意。 林之绪朝茅厕走,一路上遇到不少学子跟他打招呼。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偏离了线路。 “你确定,把这个背下来就能保进二甲?” 耳朵一动,是朱贵的声音。 林之绪左右看了看身后无人,便在站在客房门前,侧耳倾听。 “当然确定,银子我都已经递了上去!”屋内的人道:“这试题的答案,可都是找了往年二甲以内,现在朝廷五品的官员给写的,你只要背好了准没错!” 朱贵仍旧有些犹豫,“保准进不了二甲银子就能退么?这五千两银子,可是背着我爹在钱庄支取的,若是中了还好说,要是每中,我爹非活劈了我不可,再有消息报靠么?” “可千万别惹上管事!” 靠正常手段,会试他肯定考不过林之绪,名落孙山倒是极有可能。 但他瞧不起人的大话早都放出去了,又是当着那么多学子的面,再加上林之绪倘若高中定然不会放过他,这个险朱贵是不得不冒。 “你们这小地方出来的,就是墨迹!”那人不耐道:“我都已近告诉你的,录用你的人在吏部已经安排好了,连四品官员的名讳都跟你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既如此,那最好了……”朱贵一脸紧张。 “客官,茅厕在东面,您走反了!” 林之绪身子猛地一震。 屋内一声爆喝,“谁!谁在外面!” 第121章 官差抓人,说林之绪杀了朱贵 偷听被人发现,林之绪脚步急冲,几步走到拐弯处,随手推开一件房门走了进去。 杂乱焦急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林之绪紧贴着房门旁的柱子,屏住呼吸。 就听外面的人对朱贵道:“被人偷听了,这人必须得找出来,要不然泄露出去,你我可是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要是找到了……然后呢?”门外面朱贵的嗓子都在抖着。 那人压低了嗓子道:“弄死,除了弄死还能怎么着!这人跑的太快了,咱们推门出来就不见人影了!” 朱贵停顿片刻,道:“我知道偷听的人是谁!” “是谁?” 朱贵道:“吴州府解元,我的同乡,林之绪!” 他连林之绪的人影都没看见,就说偷听的人是林之绪,就是打心眼里想借刀杀人,不想让他活着。 林之绪在房间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到外面一阵喧闹,个学子走了过来,他竹棍点地摸索着向外走去。 期间还有不少吴州同乡跟他打招呼。 林之绪皆脸色正常地与人回应,还找个同乡扶着他回了聚会的雅间。 刚一进雅间,江叙平便酒气上脸取消他道:“之绪,你上哪儿去了,别不是又跑嫂子那里说悄悄话去了!” 这些人里面,有一大半尚未娶妻,林之绪娘子养殖珍珠,被朝廷采纳的事都有耳闻,闻言纷纷对这位珍珠娘子好奇。 “之绪兄,珍珠乃大大宴国宝,你娘子当真是奇人,竟然能把此等贵重东西养出来!”曾道安道:“若是之绪兄不介意,要不让嫂夫人过来也待上一会,我们也好涨涨见识了解下珍珠那东西到底是怎么结成的?” 林之绪心绪不安,但面上不显,他仍旧笑的温和,“还是不了,我娘子惯常不愿意见外人,珍珠如何结成我倒是知道一些,我说给你们听。” 就这样又说了一会。 林之绪给江叙平使了个眼神。 江叙平当即明白,佯装头晕想吐,想要回家去,他拍醒王浩,跌跌撞撞与众人拉扯一番,好容易才从雅间里出来。 姜黎闻声从隔壁走出来,扶住林之绪,“结束了?” “结束了。”林之绪面色绷紧,语气冰冷,“娘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回家!” 以林之绪稳重缜密的性子,能说出种话定然事情非同一般。 姜黎与江叙平对视一眼,脚下片刻不停急急往客栈门外走去。 只有喝的迷瞪的王浩,嘴里还支吾着,“喝、喝酒!” “喝个屁喝!” 江叙平一把捂住他嘴巴,直接把人推上了牛车。 回去的一路上,姜黎都感觉有人在跟着,速度不紧不慢,距离不远不近。 牛车回了小院。 江叙平把酒醉的王浩推给贾宇,总算是送了一口气,“把他弄进他自个屋去,死沉死沉的!” “之绪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又问。 林之绪道:“先去王浩的屋里,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眼睛的事没瞒着江叙平,抬脚就往王浩的屋子里走。 姜黎他们俩也紧随其后。 进了屋以后,王浩趴在踏上嘴里哼哼唧唧,一会要娘子喂水,一会嘟囔今个菜咸了。 林之绪在他房中,翻翻找找,不多会功夫,便在枕头底下寻到那个柳木匣子。 “这不就是装墨条毛笔的盒子?”江叙平问。 林之绪摇摇头,分明指节在木匣内里掏了掏,没有东西,然后在江叙平与姜黎的目光下,拧开毛笔末尾处,取出一张写满细密字迹的纸条。 江叙平当即皱紧了眉头,拿过来细瞧,“创业以武,守成以文,兵农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有用乎……” “这是什么?” 一瞬间江叙平脑子如遭雷击,“这是会试考题?”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醉倒的王浩,“他这是、他这是疯了吗?” 姜黎起身拿着木匣上下看了看,若有所思地道:“王浩胆子没那么大,他也拿不出那么钱来,这个应当是前几日在玉屏记被锦衣卫抓走的那个人留下的。” “这他也敢碰!他当他是谁!有几条命”江叙平气的几乎磨牙,伸脚照着王浩的屁股上就是一脚。 “先别说王浩。”林之绪从江叙平手中拿走纸条,放到灯烛下燃成灰烬,他面色凝重道:“我今天又遇见朱贵了,他在买考题!” 他把听来的详细跟二人说了一遍。 江叙平几乎气的怒火压不住,“这个杂碎,在吴州就不应该让他活着,他竟然连想都不想就抱上你的名字,这是打定了注意存心要你的命!” 姜黎沉默片刻看向林之绪道:“你有什么打算么?” “暂时没有。”林之绪摇头道:“他们谈话中说,考题泄露涉及了几个吏部官员,我听来这些话,就算放到应天府衙门,也不会有人信。” “那就等着他们人上门来杀你?”江叙平说。 “不会,他们不会这么冒失,到我家里来取我性命。”林之绪道:“目前看来只能熬到会试结束,然后在看!” “所以这几天我就不出门了。” 林之绪预料的不错,那两个跟踪的人,只在院子外面徘徊并没要动手的意思,应当是盘算着,等他们出门林之绪落单的时候再动手。 按照他预想着,还有三天会试,会试当天他与众学子一起出门,到了只要到了朝廷重兵把守的贡院门前,一切便可暂时安生。 岂料第二天一大早。 小院的大门就被人“咚咚”凿响。 两个身着官差制服的人不由分说闯了进来,“谁是林之绪?” 家里人正围在一张圆桌上吃饭,姜黎刚要起身,被林之绪摁住,他道:“我是,不知两位官差大哥所为何事?” “何事?”官差凶煞道:“你杀了人,我等奉顺天府尹的命令,将你捉拿府衙问话,你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杀人?”姜黎冷眼入刀,“他杀了谁?” “吴州府朱贵!”官差道:“昨日你与他在贡院门前发生口角,他今早就死在客栈里,你昨天还在那客栈里喝过酒!” “人不是你杀的又是谁?” 江叙平站起来怒喝,“不可能!你也说他昨天是跟我们喝酒,既然喝酒多少人都能给他作证,他怎么可能杀人!” “那他消失的半个时辰去哪儿了!” 官差二话不说扯过林之绪,腰间刀拔了出来,“冤不冤枉的你上府衙跟大人去说,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你!” “还有你们想干嘛,想拘捕,造反吗!” 第122章 险被杀,林之绪被满城通缉 朱贵头一日花了五千两买前程,自以为功名利禄在手,当年下午就招来几个歌舞伎在高升客栈,款待吴州来的众学子。 读书了书的男人,也是男人。 更何况,这里面有大半都是家境贫寒的苦读之人。 见了美酒美眷,一开始还愤然扭捏,到最后仍旧是架不住勾搭,跟朱贵厮混到了一块。 男人,尤其是封建礼教裹脚布抱住脑子的男人,最爱做的就是两件事,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青楼妓女从良,一行人兴致高昂在客栈闹腾半宿。 待第二天醒来,其他学子再去寻朱贵,推开房门就见这人敞开衣襟,开膛破肚肠子淌了一地,大喇喇地在地上躺着。 林之绪被两个官差推搡着进了小巷。 “二位官差大哥,这不是去府衙的路,你们要带我上哪儿去!” 林之绪好歹也出入东城翰林苑两月,自然认得去顺天府衙门的路。 “让你走你就走!” 官差又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个瞎子哪认得什么路!” 林之绪稳住身形,侧眸望去,从小院里出来就一直跟着的姜黎,正踏着屋檐跟在身后。 京城西城的胡同七扭八歪,越走越深。 倏地,一声长刀出鞘的刺啦钻入耳朵。 刹那间林之绪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刀锋隔断发丝的顷刻急速转身。 一击不成,深冷刀锋一刀接着一刀劈砍下来。 林之绪慌乱躲避之间,忽地一个黑影,从头顶降落。 下落的瞬间,姜黎一脚劈空直接踹断了其中一人的颈骨,那官差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颈骨断裂见了阎王。 “姜黎!” 林之绪喊了一声。 姜黎护在林之绪身前,只剩一人的官差身边又迅速站出来手持长刀的几人。 “你先走!”她道:“我随后就到。” 林之绪心知武力这方面是自己的弱项,急促应声,“那好,娘子你千万小心!” 他们把林之绪带到巷子里来,显然是早有预谋。 林之绪转身的那刻,身后打斗声响起,他一路疾行,心中思索着现下去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埋伏好的官差到底是不是顺天府的人,尚未得知,但显然只要他去了顺天府,不管清白是否洗刷干净,会试肯定会耽搁。 他虽然没亲眼见过姜黎的身手,但家里的几个孩子,每日训练他是确实见到的。 姜黎对上他们肯定不会自找麻烦,留下活口,可小院肯定眼下是不能回去了。、 忽地。 “那瞎子呢?” 前头巷子里出现两道男人说话声。 其中一人道:“不是说,省的人跑掉让咱们这等着么!” 另外一人说:“真他奶奶的废物点心,一个瞎子也能磨蹭这么半天,要不是吏部那帮人分了咱们银子,这破事我宁愿在锦衣卫喝酒!哎对了,西城大街那边又多了一批窑姐,听说都是没开过苞的,要不一会咱们去试试?” “试试?试个屁!” 先头说话那人道:“给你银子让你干活还这么多屁话,西城大街多出来那批,都是宫里炼丹剩下的,这你也碰,也不怕造孽多了生儿子没屁眼!” “都干上这个了,害怕缺德造孽?”那人不以为然道:“要说造孽,谁有皇帝老子造的孽多,他一人为了求仙问道,弄来那么多童男童女搞那些污糟玩意,我咋没看太子没屁眼!” “闭嘴!” “什么话都往出冒,你不要命,我家还有老小呢!” “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别出了岔头,咱们过去瞧瞧。” 猛喝一声之后。 林之绪调转方向朝另外一条道上跑,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姜黎已经给他挡住另外一群人,他自己必须得尽快脱身才行。 “我说,约好的地方不在那头,怎么往这里拐!” “你明白个屁,杀个举人能用多久,肯定是出事了,先往这头走,这边一共就两条巷子走到头都是死的,往这头来准没错。” 心脏密集鼓点一般在耳边咚咚响起,林之绪一路疾行,后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有几步就到了那个锦衣卫口中死巷子的尽头。 忽地身旁院子门打开,一直手薅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进去。 “人呢!” “你不是说,这都走到头了,怎么没见人影?” 第123章 被通缉,林之绪失踪 林之绪脊背紧贴着门板,呼吸急促,慢慢地门后脚步声渐远,他才彻底松懈下来。 “没事了。”紧挨着林之绪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 林之绪缓了缓心神,抱拳施礼,“多谢,道安兄救命之恩。” 曾道安也心有余悸,“之绪兄先别客气了,我腿都软了,先扶我一把,我这里还有客人,你跟我先去见见。” 腿软只是一句玩笑话。 君子六艺。 世家子弟自小琴棋书画、弓马骑射皆有熏陶,曾道安一路领着他往里走。 “这里是曾家在京城的院子,因是我家无人在朝中做官,所以没挂匾额。”曾道安道:“你同乡姓朱的学子被杀,虽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不光我不信你能杀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不相信,也是碰巧了,他今天来我这里做客,把守的侍卫来通禀,这才把你救下来,还好还好,时间赶的正好。” 虽没官爵,但曾家宅邸也不是一般的大。 林之绪跟他穿行一会,到了一处偏厅,偏厅里站着个男子长身玉立仪表堂堂。 他眼眸微整。 曾道安笑吟吟地道:“表哥,我把人安然无恙领回来了,门外的官差当真好不凶残,怕是我晚了半步,再跟之绪兄见面恐怕都要百年之后了。” “说了叫侍卫去,你偏要凑热闹。” 厅上公子风度翩翩对林之绪笑道:“林举人,别来无恙。” 曾道安仍旧朝他吟吟笑着。 林之绪面容微怔片刻后,眼睛仍旧没有聚焦,他朝着声音的方向,单腿屈膝,恭敬地道:“此前眼拙未曾识得天颜,吴州府学子林之绪拜见太子殿下!” 谢明睿挑眉,似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先膝盖触地伸手扶住林之绪,笑道:“你倒是机敏,竟这么快认出我来了。” “章公子对殿下崇敬有佳,加之道安兄又称殿下表哥。”林之绪不疾不徐道:“若是连这样都认不出来,那我就不单是眼盲而是心盲了。” 谢明睿听后爽朗笑了几声。 三人客套几句,直接切入正题。 “之绪据你昨日听来的,会试考题是从吏部泄出来的。”曾道安道:“但吏部于大人,现年纪已过六十,再过几年就能安然荣退,他犯不上做这样遗臭万年,带累整个家族的事。” 谢明睿道:“于老圆滑了一辈子,做事情倒也算勤恳,没出过太大的错漏,但吏部在他手中却也不出彩,常言道世家五世而斩。” 他说:“他是个好样的,儿子是个好样的,孙子可就未必了。” “表哥你是说……”曾道安蹙眉。 “是,前几日我听闻,于大人的孙子参与倒卖火药,被顺天府抓了个正着,倘若要是被锦衣卫抓到了,那还好说。” “可抓住他的人偏偏是顺天府尹段游。”曾道安道:“这于大人甘冒诛九族的大罪,就是为了倒卖考题,好献银子给王挺,好救他那个独苗乖顺?” 谢明睿道:“应当是这样。” 大宴门户京畿重地的地方官,这样的位置,非是一般手段一般的人能做的。 那位段游,段大人,林之绪略有耳闻,是个在京城门阀各势力之间周旋,游刃有余的官场万金油。 见林之绪不说话,曾道安解释道:“段游,这人做官很有一套,若是小事世家门阀子弟犯到他手里,打个招呼喝顿酒就能放出来,但涉及到国冈根本,天王老子来都不好使。” “于老的这个孙子还当真是孝子贤孙啊,大宴兴盛了百年的老于家,恐怕不久就要消失喽……” 太子既然出手相救,林之绪暂时无隅。 他心中惦念姜黎道:“太子殿下,我在家中被假扮的官差领出来,恐怕暂时回去不得,能否差人去送个消息也省的他们挂心?” 谢明睿还没说话。 曾道安笑道:“哎,我还没邀请你留宿呢,你怎地先自己说要住下?” 林之绪笑着回应,“那我现在就走?” 姜黎解决那几个官差的时候,扒开他们衣裳,露出里面的飞鱼服,就已经得知他们是加班的官差。 巷子里横了七八具尸首。 不过半盏茶功夫,又走来两人,同样被姜黎解决,从最后那人口中逼问,他们追赶而来,并未见到林之绪人影。 姜黎在巷子周围四下寻找,待锦衣卫的人来,把尸体抬走番子多了起来,才不得不回到小院。 “姜黎!” 刚回家,江叙平焦急迎上来,“之绪呢,他真去顺天府了?” “没去。”姜黎坐下语气凛然,“那两个官差是锦衣卫假扮的,路上他们要动手,已经被我解决了,但是……” 但是林之绪却不见了人影。 小院里气氛焦灼,王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气不敢吭,江叙平见了他也没有好脸色。 金柏舟和家里七个小伙子都被姜黎派出去找人。 就是傻子也知道林之绪出事了。 幸而,中午时分,来了个人递上林之绪的亲笔信,一颗心才彻底放进了肚里。 可再问那人,林之绪到底在哪里,那人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再有两天会试就要开始。 赶考的举人惨死客栈引起轩然大波,比之前黄志忠被杀更让人人心惶惶。 顺天府已经贴出了告示,全城通缉吴州府解元林之绪。 案件尚未审理,便满城通缉,各地学子心中虽有怨言却也不敢冒头。 可就在这时翰林苑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是按说跟朱贵的死没关系。 但丞相嫡子却火冒三丈。 “你再说一遍,这青词是谁写的?” 他瞪圆了眼睛,拎着宫里太监拿来嘉奖的那张纸。 “是、是编修刘铭刘大人……” 小太监被章世昌吓的缩脖子。 刘铭跪在地上,梗着脖子,道:“正是下官写的,翰林苑每出文章皆有署名,若是章公子不信自行查证便可,犯不上连圣上的嘉奖都要反驳,我刘铭虽然人微言轻,但青词有不是只有章丞相一人写得。” 章骅靠着旁人不能写的青词,荣宠十几年。 现在林之绪写的那篇青词,入了皇上的眼,又口头嘉奖,刘铭一时间自满的快把自己当成章骅第二,马上就要凤凰腾达,连对章世昌说话也敢不客气。 至于往后的青词,再让那个瞎子来写便是。 刘铭心里真盘算着。 “我查验!” 清早刚睁眼就听说林之绪被卷入人命官司,被满城通缉,到了翰林苑又见到这个蠢货冒领林之绪的青词。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让太监念完了全篇,竟然跟那天早上林之绪让他代笔的文章一字不差。 “我查验你姥姥!”章世昌简直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扑到刘铭身上,拳头抡圆了开揍。 翰林苑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想要把人拉开,可章世昌发狂发怒简直势不可挡,不多会丞相公子在翰林苑打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周敬虔正因为林之绪的事情忧心。 碰巧在勤政殿外面听见传言,登时就走了进去。 “老师你来的正好!”谢衍眉眼弯着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你看这是什么?朝廷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把青词写的这么好。” “以后朕祝祷上苍,就不用只辛劳章丞相一人了。” “这青词骈文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依臣看颇有章丞相当年之风。”周敬虔上下扫了两眼,转头对一旁沉默着的丞相道:“可这骈文好像并不是出自翰林苑编修之手。” “嗯?”谢衍挑眉,“不是?朕派出去嘉奖的人应该到了翰林苑,撰写青词翰林苑这还能出错?” 周敬虔老神在在,“这可就要问问章丞相家的公子了,他说青词并不是陛下嘉奖的人所写,正在翰林苑发怒打人呢!” 半个时辰后,章世昌衣冠不整被皇帝亲卫拎到了勤政殿里。 “你这怎么搞的!”谢衍见他一身狼狈样笑了出来,“也是十八九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过家家一样动手打人?” 皇帝取笑的开心。 章骅脸都快成棺材板了,他狠踢了一脚章世昌,“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跟陛下说明白,官署动手简直有辱门风!我在家都是怎么教你的!” 事情闹到皇帝跟前,章世昌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他抽了抽鼻子,规矩跪好,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道:“那青词根本就不是姓刘的蠢材写的,冒领别人的文章与小偷没分别,我就是气不过!” “哦?”谢衍唇角噙着笑,“那你说是谁写的?” 章世昌偷觑了他爹一眼,被他爹瞪了回来,他道:“是、是吴州府解元林之绪……” 第124章 你是真的想死吗 又是这个林之绪。 勤政殿里章骅怒瞪着自己儿子,眸光闪过异样,弓腰伺候的王挺倒茶的手停顿了片刻。 “当真是他写的?”谢衍语气辨不出神色。 章世昌实话实话道:“是他写的,半月前他大清早来敲门,请我帮忙代笔,写的文章跟陛下嘉奖的青词一字不差。” “陛下您也知道他眼睛不好使,那样的人在翰林苑难免受排挤,那个姓刘的就是看他好欺负,还有……” 他憋憋屈屈眼睛提溜转了一圈道:“现在城里都说他杀了人,顺天府还满城通缉他,陛下!他是个瞎子啊!就算是个半瞎,没人领着都出不了房门,他那个同乡好歹也是个正常人,这怎么肯能是他动的手嘛!” 勤政殿里安静片刻。 章骅屏息目光愠怒看向周敬虔。 周敬虔仍旧是方才置身事外的样子,仿佛压根不知道林之绪这个人,拿姓章的儿子当枪使不是他。 王挺身体猛地一抖,再看向皇帝已然是来不及。 谢衍挑眉道:“他杀人?你说林之绪杀了他的同乡?” “是!顺天是这么说的,说他嫌疑最大,现在通缉的告示都贴了!” “你把话说明白!”谢衍认真起来,“他一个眼睛不好的人怎么杀人,如何杀的?因何杀人?” 章世昌瞅了瞅他爹,把听说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皇帝面无表情,鸦雀无声中,谢衍侧眸缓缓看向身旁伺候的王挺,眉头一挑,语气深然地道:“大伴,会试考题泄露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顷刻间,王挺渗了一身薄汗,他立刻跪下磕头道:“科考会试,向来是吏部筹办的,奴才……奴才实在不知啊!” “不知?” 又安静了一瞬。 茶盏猛地掷出,茶水与瓷器粉末飞溅,谢衍怒喝:“锦衣卫现在是谁在管着的?是你在管着的?你以为朕不知道?” “会试是国本!” “国本!” 血色暗红很快从谢衍脖颈上升起来,一直蔓延全脸,狰狞暴虐的血丝在眼周瞬速拉满,谢衍弯下身子,低的甚至快要跟跪着的王挺平行。 “大伴,你不缺什么了!谢衍拉长了声调:“旁人都叫你老祖宗,你知道老祖宗是什么意思吗?” “奴、奴才,狗胆……”往前几十年,谢衍连对王挺语气重些的时候都甚少,更何况如此雷霆暴怒,他额头紧贴着地面,委屈瑟缩,“主子万岁爷,那都是底下的人瞎叫的……” “瞎叫?”谢衍胸膛喘息剧烈,几个深深的呼吸下去,他眼中暴怒平复了一些,“大伴啊……” 他悠悠道:“世上哪有活着的祖宗,祖宗那是叫死人的,锦衣卫早已听你调遣,现在会试考题泄露,你跟我说不知道?” “你是真的想死吗?” “奴、奴才不敢……” 王挺膝行到谢衍脚下,涕泗横流,花白的头发倒显出点可怜,“陛下,老奴从陛下三岁的时候,就伺候着陛下,老奴从没有过半点不安的心啊……” 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老宦官声泪俱下,抱着谢衍的小腿声声哭求。 章骅轻咳了一声。 同样跪在地上的周敬虔眼睛瞟了一眼门口。 还未到他们眼神交流完,皇帝谢衍便道:“今个先到这,老师章丞相先下去……” “臣遵旨……” 二月冷风冰刃一般刮过周敬虔与章骅的脸上,勤政殿内王挺哀哭的声音依稀可变。 这一刻,周敬虔与章骅彼此的心中闪过同样一个想法。 大宴朝廷僵持了十余年的三足鼎立,恐怕要变。 “章世昌!” 快到宫门口,原本跟在两人后面的章世昌被亲爹叫了名字,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忙窜到周敬虔身后,“周、周伯伯,你帮帮我!” 他快哭了似的,“我爹肯定要打我!” 周敬虔但笑不语,拍了拍章世昌的肩膀道:“别怕,这是宫里,你爹就算要打你也不能在这。” 章骅脸上阴云密布,黑的几乎都滴水。 章世昌仿佛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揪着周敬虔的衣摆,哭丧着脸,“啊……周伯伯我跟你走吧,我不想回家了!” 两天的时间飞快过去。 黑还没亮姜黎套好老黑,刚坐上马车,身后锦瑟地上来个贝壳,“姐,涂一涂吧,你嘴上都起燎泡了。” “嗯,给我吧。” 林之绪不知所踪,纵然知道人暂时是安全的,姜黎仍旧睡不好睡不安稳。 通往贡院的大街上,赶考学子们家中条件好的乘轿子,书童陪着,条件不好的街上三两地走着,诸如王浩这种搭乘好友马车,身上夹袄单薄的也缩着脖子,以防更多的冷风往衣领子里吹。 为了防止作弊,科考是不让穿太厚的衣裳。 会试连考三天,一天三场,一般人家为着这一天早早就准备了应考的东西,姜黎也不意外,现在林之绪不在,她仍旧把准备好的,熟米、干粮、羊皮夹袄带上,想着万一能在贡院门口遇见。 林之绪出了意外,江叙平这几天兴致都不高,对王浩冷脸了三天,到了贡院门口,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王浩,之绪不在,这两天冷待你了,你别放在心上。”江叙平从石头哪里拿过来一个小包,“这是我准备的羊皮护膝,考试这三天不好熬,你一会换上。” 王浩生性庸碌,听了他这话,差不点红了眼眶,他手下东西道:“我、我知道,我会好好考的!” 他约莫猜到了江叙平因为什么对他冷眼相看。 那夜酒醉后再醒来,分明藏在枕头下的柳木匣子被明晃晃放到了桌面上,他偷拿考题的事,林之绪和江叙平肯定是知道了。 很快到了检查个人物品入贡院的时刻。 王浩一贯还是畏缩的样子。 但是天气寒冷,又是学子寒窗苦读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那点脸上的惨白与不安也就没人在意了。 “把包裹打开!” 负责检查的御林军冷声道:“还有衣裳,全都脱下来!” 王浩乖顺木讷地听从指挥,一样样照办,侍卫把他的衣服来回翻看,连内里的棉絮都没放过,到了翻开柳木匣子的时候。 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第125章 林之绪参加科举考试 姜黎他们出来的早,王浩他们入场之后,她就拿着考试的东西等在贡院门口不远处,不多会人逐渐多了起来贡院门口排起了长龙。 可依旧不见林之绪的人影。 林之绪涉嫌杀人的事,即便通到了皇帝跟前,那位高高在上的九族至尊也没对此前赏识过的才子有过多怜惜,只是口谕转告顺天府尹好好办案,务必捉拿凶手不能冤枉了好人。 对于林之绪是一州解元,可能会在会试上大放异彩,会成为国家栋梁只字未提。 林之绪对章世昌为自己出头,打了刘铭,把事情闹大一无所知。 他人出现在贡院门口的那一刻。 姜黎看见了,顺天府拿人的官差看见了,暗中埋伏要他命的锦衣卫也看见了。 “林之绪!” 姜黎几步奔到林之绪跟前。 他身上还穿着分别那身衣裳,人看起来还好。 姜黎警惕地走在他身边,“应考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顺天府和锦衣卫的人都在,会试你还考么?” “考!” 自从眼盲以来,有太多次凶险需要人护佑的时刻,林之绪所思所想会试皆是第一步。 他心知这时,有不少人等着要他的命,这两天来,他不断思索,朱贵之所以会死,八成是因为,卖考题接头的那人约莫也猜出来,朱贵并没有确切看出来偷听的人是谁。 即便朱贵胡诌,误打误撞说中了自己,对方也会因为他林之绪是个瞎子有所怀疑,灭九族的大罪,既然有泄露的风险,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个也是杀。 五千两银子已经落袋。 杀了朱贵这个当事人最为保险。 “林之绪!” “你涉嫌杀害吴州府学子朱贵,现奉顺天府段大人之命将你缉拿,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几位官差大哥,朱贵被杀一案并未过堂,今日又是会试。”林之绪一边说一边往贡院门口走,“请几位官差大哥回禀,等林某考完会试,自会去顺天府接受盘查。” “不行!” “杀人大罪,岂容你含糊!”官差刻不容缓,“你现在就得跟我们走!” 林之绪与官差之间谈话声量不小,交谈用词皆有门道,官差说的是涉嫌杀害,缉拿归案,但林之绪说的则是接受盘查。 这二者之间相差千里。 官差摆足了拿人的架势,林之绪步步疾行,一旁有学子胆子大的,立刻把他裹在排队的人里,原本拍好的队伍顷刻间乱了起来。 “你们让开!”官差道:“敢耽误官府拿人,枉顾法度,有几个脑袋!” 这时一直暗藏着的锦衣卫也趁乱混了进来。 姜黎精神全部提了起来护在林之绪身边往贡院门口靠近。 混乱之时,银光紧贴闪了一下,姜黎手比眼快,锦衣卫的短刀还没出鞘就被姜黎一个寸劲给推了回去。 一刀落空。 学子自发挤在一起,摆明了报团护着林之绪,能下手的机会不多。 忽地,姜黎耳旁响起一道男声,“别喝贡院里的水……” 视线猛地抬起,前面的人回头对视上,说话这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薛颖。 薛颖的话姜黎听见了,林之绪自然也听见了。 就快要到贡院门口,两顶轿子狭路相逢停下。 顺天府尹段游走了出来,贡院门口侍卫原本是不管个别学子死活的,但看了段游立刻行礼道:“不知段大人到了贡院有何吩咐。” 段游视线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在林之绪的身上。 他抬手指了指,“他,把他拿下!” 顺天府侍卫在前,锦衣卫在暗,贡院侍卫也动了起来。 霎时间林之绪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姜黎匕首握在掌中,瞬息之差就要动手。 “慢着!” 忽地,另一顶轿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这人一下轿在场官差与段游的脸色全都变了。 “下官段游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 呼啦啦人群跪倒一片。 谢明睿淡漠地道:“本宫前来只为了看看会试学子风貌,却不巧碰上段大人铁面无私,这林之绪是吴州府解元,法度在无情,审案也不差这一时三刻,段游。” “下官在!” 谢明睿并没有让段游平身。 他道:“且让他进去考试,是否杀人等他考完了再说,若是证据确凿按律法处置,若是吴州学子的死跟他并无关系,岂不是耽误了国家栋梁。” “殿下说的是,臣遵命!” “别担心,会没事的。” 太子摆明了护佑,林之绪入贡院再无人阻拦,他站在门口对姜黎道。 “水!”姜黎把灌了满满灵泉水的水壶递给他,“可惜炒好的熟米不能用开水冲着吃了,这三天就喝这个水,我在外面等你。” “嗯,放心!” 两天未见,林之绪依旧是眉眼温润如玉的样子,姜黎与他对视,目送他进入贡院。 京城贡院始建于大宴两个朝代之前,三个朝代的积累,一趟趟的考棚加起来能有上万间,朝廷官员尽数出自这里。 林之绪跟随巡场侍卫进入考棚。 考棚狭小款不足四尺,长约五尺,门口一张木板卡在墙体中间,白天用来答试卷,晚上则取下来与座下木板拼接用来晚上睡觉。 林之绪坐好之后,闭上双目等待,约莫半个时辰后,铜锣声敲响,寻常侍卫开始发放试卷。 另一边。 王浩从坐下开始便心神不宁。 他的位置十分凑巧,每两个考棚中间用来取暖的炉子,离他极近,但巡场的带刀侍卫也离他极近。 方才进贡院坚持的时候,他已经被吓掉了半条命。 这会已经万分后悔,把那个柳木匣子带到考场来。 不多时,案板上飘上来一张试卷。 王浩手指哆嗦地拿着试卷上下翻看,策问题目,应帝王有治天下之大体,有治天下之大用……关于这个题目,他跟江叙平与林之绪曾讨论过。 王浩稍稍放下心,下一刻,他的大脑猛然回血嗡的一声。 就见三道小题其中的一道,正是木匣毛笔上所写的,创业以武,守成以文…… 能考到京城来的学子,会试之前,私下不知演练多少便,王浩也是如此,按照他之前的习惯,应当是答完小题,再大答题策问。 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曾看过,也背过默写过,但此时过分惊惧冲刷着大脑,那张纸条上的所有内容他竟是一个字也不记得。。 官差就距离他不到十步的距离。 塞着答案的毛笔就在手里,王浩额头出汗,心脏狂跳仿佛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第126章 科举结束1 “你干嘛呢!” 王浩刚要拧开笔管,官差一声凶喝,吓得他魂飞魄散。 见他这幅面色,官差立刻起疑,拿起他的桌案上的东西来回翻看。 “我要完了……” 顷刻间,王浩脑中只剩下那一个想法。 官差翻找的动静引来其他考棚的学子侧目,不多会,官差凶煞地看着王浩道:“老实点,别搞些鬼把戏!” 毛笔啪地放在桌案上。 露出比拧断空荡荡的笔杆。 王浩重重地跌坐回去,这一刻他无比感谢林之绪,若不是他事先将纸条抽走,恐怕他已经被官差拘押出考场,等待下狱发落。 会试每天连考三场。 第一场的题目,林之绪胸有成竹答完,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交卷的学子们纷纷拿出午饭,林之绪也将包裹打开。 应考的东西,姜黎准备了一份,曾道安也给他准备了一份。 按照贡院前混乱之时,那人所说,他不敢去跟官差要开水,只能拿出包裹里的饼子还有姜黎给的一壶凉水勉强充饥。 从前在吴州参加乡试的时候,同样也是连考三场,九天六夜,林家自然不会给他准备什么好东西,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 不过是凉水就饼子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虽然是这样想,但是乡试毕竟是在八九月,跟寒风凛冽的二月还是有差别。 经过一上午,一壶水已经冻成冰坨,林之绪边吃饼子,边把水壶放在大腿上温着,一壶水还没化开点响,贩卖开水的官差就拎着大水壶路过。 会试三天虽然不提供伙食,但提供开水,但这开水也不是白给是要钱的。 价钱倒也不算贵。 两个铜板一壶。 隔壁相邻的学子都找官差买了开水,到了林之绪这里他只静静地看着,官差目光扫了他两眼,道:“你不要?” 林之绪摇摇头,“多谢,我不用。” 砰地一壶开水放在他脚边,官差道:“天冷,今个夜里可能还有雪,喝点暖暖身子吧,别心疼三瓜俩枣的,要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嘴上说的好听,但那一壶水没准就是来要他的命的。 林之绪没说什么,只默默吃自己的干饼子。 官差冷哼一声走了之后。 他拔开水壶混着冰碴的水进了嘴里自然不会好受。 这一壶水要支撑正正三天,林之绪没敢多喝,只稍解口中干涩便收拾好东西,闭目养神等待着下一场考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中午过后,他的精神好了很多。 下午两场答完,旁的考棚里的学子,都已经疲惫不堪,他仍旧觉得精力有余。 到了晚上,官差仍旧主动送来一壶开水。 林之绪仍旧没喝,甚至到了寒风烈烈的夜间,他腹中竟诡异升起一股暖流,缓缓从腹中淌过流入四肢,在狭小逼仄的考棚里竟也没觉得有多难熬。 经过一夜寒冷。 第二天学子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如第一天。 林之绪非但没有感觉一丝疲惫,面对试卷上刁钻的考题,他甚至觉得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思绪运转飞快,下笔如有神。 忽地,桌案被猛地敲响。 惊的全神贯注中的林之绪手上猛地一抖,一滴墨点在纸上晕染开来。 那故意惊扰他的官差,正是主动给他送开水的那个。 会试试卷是绝对不允许脏污、错漏字的,林之绪手下这张恰好是草稿纸,他心知这人是故意的,屏息片刻,让思绪重新回到思考当中继续作答。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那个官差瞅准了机会,只要林之绪换上正式的答题纸张,就过来用刀把狠狠敲击林之绪的桌案。 左右对面的学子皆看在眼里,但不同于之前在贡院门口,法不责众,大家伙挤成一堆不好分辨,涉及到前程攸关的时候,谁也不敢多言。 第三天,已经有支撑不住的学子,被陆续抬出去贡院。 姜黎从中午就开始在贡院门口等着。 燕小春见不断有学子被抬出来,忧心道:“也不知三哥靠的怎么样了,身体还能不能支撑柱,前个晚上可下雪那么冷。” “会没事的!”姜黎心知,自己给林之绪那一壶水,是满满当当不掺一滴其他的灵泉水。 “之绪肯定可以的。” 金柏舟面色凝重,“旁的人不行,他一定可以。” 无比笃定的语气,让姜漓侧目,那天晚上的谈话她听的一字不漏,也知道金柏舟正是当年晟乾四杰的金家后人。 林之绪又是在金家别苑被林大安夫妇发现带走。 也就是说,令人三缄其口的先太子一案跟林之绪的身世定然有脱不开的关系。 “金大哥,你爹娘的骨灰找的怎么样了?” 按说当年金家人的尸骨都是先皇下令不许收敛的,但时间过了这么久,乱葬岗那种地方,怎可能日日有人把手,即便日久年深,找起来应当也不会太难。 “找不到。” 金柏舟摇头,“金家人的尸骨都集中叠在一块,但唯独找不到我父母的。” “金大哥是如何分辨出其中没有你爹娘的?”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尸体肉肉身殆尽,白骨成泥,姜黎问道。 “我爹左脚上多了一根脚指头。”二月中午的灿阳中,金柏舟笑的凄然,“小时候我娘总是用这个来调笑我爹,现在却成了能寻找他的唯一线索。” 十六年前的事情,在所有侥幸活下来的人心中都是一道,只要提及就会隐痛的伤疤,姜黎是个十足的局外人,那些经年的沉痛她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此时也知道金柏舟肯定心里不好受。 又等了大约两个时辰。 贡院大门打开,有学子陆续往出走。 姜黎朝着门口靠近,生怕再有埋伏的锦衣卫,燕小春则是从大门打开的那刻起,就抻长了脖子往贡院里头看。 最先出来的是江叙平,三天过去,这位公子哥身上风流气息全都不见,脸几乎成了蜡黄菜色,一身绸缎羊皮夹袄,也皱皱巴巴跟腌菜似的。 “公子!” 石头见到自家主子,第一个跑了过去。 江叙平见到石头,二话不说跟骨头都被人抽走了一样,趴在石头身上,有气无力地道:“石头啊,你家少爷差点撂里边,赶紧、赶紧扶着我上马车,我要躺着,我要棉被!” 第127章 科举结束,林之绪险名落孙山 第二个出来的是王浩。 这三天他好像经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神色恹恹,眸光毫无光亮,见了姜黎他们也是苦笑。 “怎么了,考的不好?”姜黎问。 王浩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道:“答倒是都答上来了,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谁也不能料想到,一向胆小窝囊的王浩竟然会把作弊试题往考场上带,燕小春把他接走到马车上后,姜黎继续等着林之绪。 不多时,学子中出现林之绪的身影,对比其他学子跟丢了魂似的,林之绪的精神状态简直惹眼。 “怎么样?” “有没有感觉那里不舒服?”姜黎几步跟了上来,金柏舟紧随其后。 林之绪一间姜黎唇角就漾着笑,“很好,我答的很好,也没有那里不舒服,就是感觉有些困想睡觉。” 即便有灵泉水撑着,三天过度集中思虑过重,也让林之绪感觉疲惫。 “那好,那赶紧回家!” 姜黎和金柏舟牢牢护在林之绪身侧。 幸而,这一路上都再没遇上什么岔头。 到了小院,江叙平和王浩直接是被架着进去的,也就林之绪能好点,自己走着进去的,但也是已经入卧房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姜黎……”林之绪脸朝下贴着被褥,闷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看他这个样子,姜黎有些心疼,“宝财他们烧了热水,要不要先洗个澡吃点东西……” 正说着,她整个人被向后拉去,林之绪躺在她身边,琥珀似的眸子,盯了她两眼,又使劲亲了她两口。 “我应当是考的很好。”林之绪神色奕奕地说着。 “真的?” 依他稳重的性子,惯常不会说没把握的事情,他说考的很好,就应当非常好,姜黎笑着回吻笑道:“那你预测名次能排到多少?” “前二甲应该能进去。” 林之绪动了动,想要离姜黎近一点,却见她眉头皱起,鼻翼一张一阂。 “怎么了?”他问。 “怎么有股子臭味?”姜黎抬起下巴想贴着林之绪闻,却被他推开。 林之绪很快从床上爬起来,面色有些尴尬地道:“我先去洗澡,剩下的等回来再说。” 在考棚里闷了三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纵然林之绪吃喝比较节制,身上也不免染上味道。 他去洗澡了之后,姜黎在卧房里坐等右等不见他回来。 终于按捺不住去浴室看,就见林之绪坐在浴桶里仰着头已经睡着了。 会试后。 江叙平与王浩正正睡了两天,林之绪状态能比他们好点,但也觉得身上肌肉发紧乏累的很。 翰林苑。 会试后的卷子,经专门的人誊抄最后全送到这里,等着阅卷管审阅。 考题泄露的消息爆出来,原本安排的吏部阅卷官员被抽走了一大半,罗山是紧急被指派来协同管理审稿的。 誊抄后的试卷顶部全都封上名字,笔迹变动,加上名字被封,根本辨不清谁是谁。 “臣闻帝王有治天下之大体,有治天下子大用,体者何?道是也。用者何?法是也。夫吹万物各有不同,物各任性,应帝王当为治外,所谓治外,则如用天下人的本性去治理天下人……” “这样的文章,这样绝艳拔萃的文章,怎地就被弃之不用?” 宋刚此次也是阅卷官之一,但依他的官位只负责筛选根本没有参与试卷留存的资格。 “哎,你着什么急嘛!” 刚把试卷甩到不留用的人道:“会试稿子都要经过三次审阅,这次不行,不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觉得好没准上头的人也觉得好,过后再给提出来也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宋刚面色恼怒,“第二次第三次再提回来,就已经是排除在二甲以外了,这样的文章文采,是你能有我能有?” “你这样把学子试卷潦草扔出来,简直就是不负责任!不行,这试卷必须留用!” 把试卷单独提出来的人,事先一早就接到消息,吴州府林之绪的文章必须不能留用,他提着精神一上午,终于在一堆试卷里找到做了记号那个。 刚把试卷扔出来,就半路杀出个搅事精。 “你说留用就留用?”那人呛声道:“你觉得好,我还觉得不好呢!再有会试名次自有上官定夺,你算哪根葱跑出来非要挑事情!” “你!”宋刚一把扯过桌案上的试卷,“不行,这个卷子不能听你的!这是关乎一个人的前程,哪能让你这么草率就给耽误了!” 那人连抢都没来得及抢,宋刚就拿着卷子往吏部主审官那里走。 审卷子这事罗山本来没打算投入多少精神,看了一上午,户部还一大堆事,正打算离开,就被怒气冲冲的宋刚撞了个满怀。 “哎,你……” “大人!”宋刚躬身草草行了个礼,“这个试卷,方才被同僚草草认定不留用,下官只看了个开头便觉得不妥,您给定夺定夺,这样的卷子哪能评定为不留用。” 会试考题泄露,吏部和司礼监已然乱套,本着隔岸观火,罗山没想多搭理,可试卷刚送到眼前。 磅礴大气的文风跃然纸上,仅仅只是一个开头就让人立刻知道,下面的内容不简单。 “拿来我仔细看看!” 罗山拿来试卷找了一把椅子就地坐下,越看越觉得精神振奋,“涉海凿河,使蚊负山,视为欺德,以一正万,则万不正矣,应帝王,当顺应民物之性,使之不相,妨碍,无所疑阻……” “好、好好文章啊!” 罗山看第一遍仍觉不够,又看了第二遍,又把其他小题策问全部翻阅一边。 放下卷子后,他面带愠怒道:“你方才说这样的卷子,被人不留用。” 宋刚松了一口气,“正是,若下官不及时觉察,恐此人今日起就名落孙山了。” “把这篇试卷放在批次的头名,本官临时调任协同监考,若是有其他人问起,让他们来找我来!” 罗山本想着,自己已经把试卷提到了批次的第一名,好歹也不至于让书写那张试卷的应考学子名落孙山,但五日后勤政殿,他仍旧没在最后进入三甲的试卷中看到它。 第128章 太子当年 会试大考,涉及国本,若是明君必定重之,但当朝皇帝远血亲,戒色欲,沉迷求仙问道,勤政殿呈给皇帝的也就是二甲以内的试卷,跟往常几年的一样走走样子。 谢衍眯着眼听着章骅奏报金陵那边关于珍珠养殖的折子。 周敬虔与罗山这两个寒门代表,自然要对试卷多看上几眼。 “针砭利弊,言辞过于犀利。”周敬虔低声道:“答题举子若是在殿试上也如此风格,恐怕会让陛下不喜。” 罗山瞥了两眼不置可否。 皇帝谢衍十余年不上朝,死谏的官员不知有多少,皇帝依旧我行我素,区区一个举人,尚未涉足朝堂就干谏言朝堂,恐不长久。 周敬虔说:“把这人放到二甲以外吧,将来外放做官也能磨炼些许。” “是,老师……” “哎……不对啊!”罗山左右翻看皱眉道:“我前几日看到一篇绝世好文章,已经叫人提到了第一名,怎地这里没有?” “没有?” “你再找找!” 罗山协同监理阅卷是周敬虔临时批调的,为的就是怕有人在私下里搞动作。 师徒俩把白玉案上下翻了个遍都没见到罗山所说的那篇文章。 “老师?你跟罗山在找什么?”本来快睡着的谢衍被纸张哗啦声响吸引。 周敬虔给罗山使了个眼神。 罗山躬身到谢衍跟前,“回陛下,臣前几日在翰林苑见到一试卷,上面文章平仄公正,文风凛然刚正,俨然不输大家,今日呈上来的这些试卷里却没看到。” “不输文坛大家?” 谢衍打了哈欠,眼底血丝浓重,“如何就不输文坛大家了?” 罗山把试卷上应帝王,风吹万物,顺应而治的理论简短概论一遍,谢衍逐渐从困顿中清醒。 “还有这样独辟的见解,这届会试当真是人才辈出啊!”谢衍瘪嘴不悦道:“这种文章也能流掉,看来不光吏部,连翰林苑都有人在搞动作。” “大伴?” 王挺身子抖了下,连忙道:“万岁爷主子,上次您天颜动怒,奴才已经让锦衣卫把吏部于大人给拿住了,吏部真再没人敢做什么。” “至于翰林苑……为何把好文章流掉,老奴真的不知,可能是文人相轻对试题的理解各有不同吧……” 好一个各有不同。 几句话就把会试阅卷可能有问题遮掩的干干净净。 章骅干咳了一声和稀泥道:“陛下,罗大人把留用没进入二甲的文章,说的如此精妙,不如先把那试卷拿过来,让陛下审阅看看到底如何?” “对对,还是章丞相说的有道理。” 王挺趁势而上,“万岁爷,您都已经下令会试放榜之后,彻查科举舞弊,这里面的宵小肯定一个都逃不过,先将罗大人提到的试卷拿过来个给陛下看才是主要的!” 皇帝不作为,王挺大事小情都要吹风,丞相惯会和稀泥。 作为首辅的周敬虔早已习惯。 只是他没想到。 那张试卷,正是他想尽办法,让段游把林之绪在会试前羁押,好在会试后找机会,让带着妻子回到吴州老家去,自此平安顺遂一生。 那张试卷被皇帝查阅后被当场定位会试第一名。 十六年沉淀的尘冤,不得昭雪,林之绪从吴州山林乡野中走出来,拨开层层迷雾终得知自己的身世。 那些十六年前冤死的英魂们,领着他,在处处绝境中,寻得处处生机。 苦难与背负尽头是冥冥中的天意。 十六年前的一切,随着林之绪的脚步,终将踏破命运桎梏,得以窥见天光,大白天下。 会试放榜定在三月初三。 这些天里林之绪频繁出去曾道安府邸,连带着把江叙平也引荐了过去。 越接近谢明睿,现任太子越朗风霁月,他心中的阴暗仇恨越阴鸷不堪,直到那些汇集了十六年的沉痛在他心中形成一幅不折手段复仇的宏图为止。 “之绪,我怎么瞧着太子跟你长的有些像呢?” 一日,江叙平从曾家出来,坐在姜黎的牛车上悠悠地道。 说者无意,本是一句平常的玩笑话,姜黎却倏地聚起精神看了林之绪一眼。 林之绪:“没什么像的,他是天潢贵胄,我是一介乡民,要是哪里像可能就是去除阉党,澄清朝政的理念相像吧。” “对了,你说起这个我有个话想了很久。” “先太子谢昭……”江叙平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他当年代理朝政监国的时候,推行摊丁入亩,这本就触及一部分世家大族的利益。” 日头艳阳,牛车缓慢穿行在行人密集的京城街道。 如此寻常的景象,谁也想不到,牛车上的年轻人,讲的竟然是令人闻风色变的前朝往事。 “摊丁入亩纵然大大减少了百姓的负担,这国策先在还在推行。”江叙平道:“若没有先太子的这个国策,现在的大宴百姓还指不定活成什么样,但是……” 林之绪面容冷淡,“但是什么?” “但是改土归流太早了,先不说大宴各地方节度使,就说谢家皇室遗留下来的皇族老一派藩王。”江叙平说:“重新丈量土地,取消地方政权,这完全关乎到这些门阀的死活,他们怎么可能让先太子做下去!” 话不用再往下说,他们心里都明白。 不是“改土归流”这一项国策不对,而是先太子推行的时机不对,若不然现在的皇帝也不可能由皇二子谢衍来做。 “你想说什么?”三月春风里,林之绪的目光深冷。 第129章 寻找金价爹娘骸骨,会试放榜! 江叙平郑重道:“太子殿下现在赏识你我,也有意提拔,但我看,他也是想施行当年先太子的治国理论,现在朝中的局势三派互相牵制,若是一个弄不好,咱们可能就会成为这位明面上有明君风范的太子的……” “先行炮灰!” 江叙平分析句句到位,一针见血。 姜黎在一旁听着,暗自心惊,她上辈子接触的无非是,救人杀人,于政治上根本没有触及,从来不知道由一帮手不能提的读书人,组成的朝廷竟然阴诡密布处处算计。 “叙平,你说的那些我自然知道。” 林之绪蓦地笑了,他拉起姜黎的手道:“即便你不跟我说,我也会主动找你说这个事,我有无比重要要去做的事情,那些事,我从前不知道,但现在却成了压在我心头的梦魇。” 他眸色雾霭沉重,看了眼姜黎,“叙平,你我为此生挚交,自认为可以托付生死,不论将来如何这条路我必定是要走下去的。” “姜黎……” “她是我此生挚爱,来日风云莫测,倘若将来我要做的事情……”他语气顿了下笑的苍凉,“我已经没有家人可以连累了,只有一个她,让我放心不下。” “叙平,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如何凶险,请看在你我相交,姜黎数次相帮过你的份上,你务必要保全她。” 江叙平猛地顿住,怔怔然盯着林之绪。 他虽然不知道林之绪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林之绪堪比托孤的话语,让他明白过来,林之绪要做的事情,必然千难万难,累及身家性命。 “之绪,你放心,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然会把你妻子姜黎的性命放在我自己的前头。” 会试后的夜里,几乎每夜林之绪都会与姜黎抵死缠绵,虽然他始终强调,最后一步要成亲之后做,但他们现在身体的亲密几乎与夫妻无异。 又一场亲密的接触结束。 莹白光裸着的背泛着细密汗珠,床上黑发披散混乱分不清你我。 “如果遇到躲不过的凶险,你会把我推开吗?” 姜黎趴在林之绪的胸膛上,呼吸喘着。 “不会,倘若真躲不过,我会挡在你前面。”林之绪抚着姜黎圆润的肩头,“我跟江叙平说那些,不是为了把你推开,只是心中不安,姜黎,一个人身手武功再强大,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你是我活着最大的私心,以你的能耐,本可以逍遥一生,却是因为我要卷入无边诡谲里,我……” 姜黎眼眸暗了暗,照着林之绪的腰间拧了一把,“你这人可真是矛盾,既然想好了就去做,管他将来刀山还是火海,你虽然没降爹娘的事情告诉我。” “但我既与你心意相通,喜欢你,那你的隐秘沉痛就是我的,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 剩下的话,姜黎没在说下去。 日子越往前过,她越有种预感,冥冥中,她能突然来到这个世界,老天必然是要安排她一些事情去做。 那些终将踏上的道路,指引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缘由,没准就是林之绪。 距离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 王浩和江叙平也越来越心焦,城里已经有不少,涉嫌科举作弊的学子被逮捕,听闻朝廷吏部十室六空,吏部官员从上到下几乎快被洗刷干净了。 放榜的前一日。 月上中天。 狗尾巷忽地闪过一个黑影。 薛颖刚从北镇抚司回来,洗过了审讯科举舞弊案的吏部官员的血腥,卧房们就被悄然推开。 “谁!” “是我。” 屋内灯烛宛如黄豆,姜黎站在阴影处突然出现宛如鬼魅。 “吴州府林解元的夫人?”薛颖眸光警惕,“你就这么站在我的跟前,就不怕我拿了你进诏狱?” 姜黎道:“你不会,你既然查明我的底细,又知道黄志忠死于我手,要抓你早都抓了,又何必现在口头威胁。” “你来找我什么事?” “李顽过的好吗?” 二人同时出声,薛颖表情松了一下,既然同是跟李顽有瓜葛之人,他便放下手中绣春刀,“入了宫的男人,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语气幽深,“你来就是问我李顽的事?” “是,也不全是。”姜黎径自坐在椅子上,眸色黯然,“因为兵部尚书现在的续弦陈舜华横叉一脚,我没能把李顽救下来,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 她道:“我从前还以为他不在了,没想到这孩子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罪,你能想办法把他从宫里弄出来吗?” 从见到见到李顽的那天起,把他弄到身边的心思,姜黎就没断过。 薛颖摇头,“皇宫大内想弄出来个活人谈何容易,从前他在乾西四所冷宫当差,还能有希望,但他现在入了王挺的眼,基本没可能了。” 姜黎听完后,长久都没有说话。 以她的身手弄死个太监不是什么难的事,但王挺权倾朝野十几年,势力触角根系庞大。 杀了他一个容易,但后续的事情根本无法预料。 “我会护着他。” 薛颖忽然说。 姜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薛颖道:“李顽把你当亲姐姐,我这话跟你说也算是对他家人有个交代,他现在在宫里,尚能自保,但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会尽我所能的护着他。” “护到何种程度。” 姜黎有些惊讶,她从前在部队里,过的是今天衣服脱下来,明天不知道能不能穿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什么没见过。 像薛颖李顽这种的感情,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用命吧……”薛颖深沉地道:“事未临前,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倘若轻易对姜黎说以命相护,或者承诺担保一大堆,姜黎心中还有疑虑,这般看来这个东厂番子对李顽还有几分真心。 沉默了一会,姜黎道:“除了李顽,我还有件要紧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忙?”薛颖笑了,高壮的汉子打趣她道:“林夫人,进入锦衣卫同知的住所如无物,杀朝廷大员如切菜,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需要我帮忙。” 他的揶揄姜黎权当没听见,“我想找一下十六年前晟乾年间,詹事府金跃文,金大人和他夫人的遗骸。” “什么?” 十六年前这四个字让薛颖精神一震,他眸色紧缩,顷刻间愠怒起来,“十六年前金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找金跃文夫妻的遗骸做什么?” “你不用紧张。” 姜黎道:“我知道你的父亲也是当年四杰之一,薛家现在剩了你一个,但是这个遗骸是我朋友非找不可的东西,如果不是我们遍寻不到,没有办法不会请求与你!” “三甲第一百二十九名云州张成栋。” “三甲第一百一十八名,泉州杨俊……” 铜锣敲响。 会试正式放榜。 曾道安在长安街放榜附近的酒楼里定了位置,从第一声唱名开始,人群中不断爆出喜极而泣的欢呼声。 二楼靠窗雅间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林之绪虽然对自己有把握,但随着名次越来越靠前,一颗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之绪别紧张。” 第130章 会试第一名,林之绪距状元及第只差一步 曾道安倒了杯茶本想递给林之绪,拿到自己嘴边才反应过来,他笑道:“我告诉你别紧张,其实我自己现在也心跳个不停,之绪你没问题的,会试中与不中,你人都已经在翰林苑了,不像我们从小读书,虽有才名,到最后还是需要走这最后一步的盖棺定论。” 林之绪已然是翰林苑的学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想要出阁入相非翰林,林之绪若是连二甲都没进,恐怕连前阵子打的火热的太子都不会再青睐于他。 “会中的!”姜黎闻声道:“要是不中咱们就回吴州乡下养鱼去,省的在京城每日提心吊胆。” “嫂子这话说的没错!” 江叙平搓了搓手难掩紧张情绪,“自打你们来了京城多少事,怎样都是一辈子,还不如在吴州过的安安稳稳,不过种地可能埋没了之绪这样的人才,我相信他肯定能中!” 曾道安此前就听闻杨珍珠的法子是林之绪妻子所创,今日见了难免多看几眼。 姜黎对他陌生,几次视线对上也都礼貌一笑。 曾道安不光请了林之绪一同看皇榜,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学子,这么一大桌子人,已经有金榜题名高中的了,唱名也逐渐到了一百名以内。 这些人里面最紧张的当属王浩。 从考场出来的这些天,他每日提心吊胆心如油煎,担心自己透了考题败露被锦衣卫抓走。 “三甲第八十八名,吴州府王浩。” “三甲第八十七名,常州徐永达。” “王浩!” “你中了,中了!” 江叙平第一个窜起来,搂住神魂天外的王浩,惊喜呼和,“王浩,你高中进士了,三甲第八十八名!” 桌上的人起身道和。、 林之绪与姜黎同样兴奋高兴。 王浩好半天才从耳朵里听明白众人说的是什么,他表情空白一瞬,紧接着两行泪流了下来,不敢相信地道:“我中了!我真的中了进士!” “中了!中了!”江叙平一扫之前心里的隔阂,“王浩,你这下真成了官老爷了!” 王浩喜极而泣,捂着脸掩面哭了起来。 放榜唱和仍在继续,数十年寒窗苦读,终在一日开花结果,随着进士名单名单念到二甲,江叙平与曾道安也逐渐坐不住。 “二甲第九名,金陵,江叙平!” 雅间里气氛凝固片刻,忽地爆出一阵呼喊。 石头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公子!公子!我的公子你中了!” 这还是他们这一桌第一个高中二甲以内的学子。 江叙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道:“苍天厚土,我终于可以向已故的娘亲有个交代了,之绪,你的才学远在我之上,我既然能进二甲,你就必然能中!” 林之绪的情绪也跟着越来越紧,他道:“叙平,你跟王浩都高中了,我真为你们高兴!” 随着名次进入二甲,皇榜周围越来越安静。 “二甲第三名,永州,曾道安!” 曾道安才名远播,能进会试前五众人并不意外。 只是之前赌场上炒的火热,在考前惹了官司备受人瞩目的吴州解元黄榜上迟迟不见他的名字。 “二甲第一名,池州,王家博。” 二甲第一名之后,便是前此次会试的前三名,林之绪周身血液几乎快要凝固,父母的滔天仇恨,他自己的雄心抱负,全在会试这关键一举。 “一甲第三名,苏州,马驰,一甲第二名……” “一甲第一名,吴州,林之绪!” 雅间里气氛停滞,所有的目光汇聚一处,林之绪心脏停掉一刻,倾瞬间激荡满胸怀,真的中了,他真的考中了! “姜黎!” 林之绪呼吸颤抖,眼圈发红,用力拥住了姜黎紧紧把她抱进怀里,不顾周遭高声呼和兴奋的人群,仿佛时间只剩他们二人。 这一路他走的太远、太辛苦,还好上天把姜黎派来到他的身边。 让他苦厄无边的生涯多了一丝曙光。 “小举人!”姜黎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回报住林之绪,“中了,你是会试第一名,是连中两元的会试魁首!” 大宴王朝,从立朝至今,只有两人院试、乡试、会试全部第一三元及第。 若是几天后的殿试林之绪也夺得第一名,再加上他之前,考取秀才之前的三次第一名考试,那便是本朝第一个六元。 连中六元,从科举至今从未有过。 各州府拔尖学子履历坊间如数家珍,不光姜黎反应过来,林之绪可能是有科举以来的连中六元的第一人,放榜后街头巷尾,但凡人群聚集欢闹之处,也都在议论着这位可能会成为六元的千古第一人。 “什么!” 周敬虔满目震惊,“你是说本次会试案首是吴州林之绪?” “是,而且会试第一的试卷,还是老师跟我一起递呈给陛下的。”若不是自己一时坚持,会试第一恐名落孙山,罗山显而易见的高兴,他道:“老师,如此大才高中会试,又是老师一手提拔的,怎地看上去老师有些不高兴?” 岂止是不高兴。 得知林之绪是会试第一名,周敬虔周身的汗毛几乎全部炸开,一股股彻骨寒意冻得他如最冰窖。 他千拦万拦,还是没拦住这孩子走到皇帝谢衍的跟前。 第131章 会试第一名! 租住小院一下子出了三个吴州的进士,一个是会试头名,一个二甲以内,虽说王浩名次差了点,但也是实实在在的进士。 不大的院子一时间车水马龙。 江奇勋的马车停在小院不远处,遥遥的看着江叙平与林之绪等人意气风发,呼朋唤友。 “倒是小瞧了他。”江奇勋唇角勾起眼眸危险。 帘子放下那刻,车里的林耀祖仍在往外看,林之绪的会试第一名,像是给他心中的妒火浇了一层油。 他暗恨道:“主人放心,三年后的会试我定会高中,殿试名次必然不会比他低!” 林之绪已经是连续五元了。 按照惯例,三元已是世间难得,六元……即便殿试的时候,林之绪发挥失常,只要文章过得去,都会被破格提到状元的位置上。 更何况,从谢衍登基后,大宴朝廷并没有太能拿得出手的政绩。 就算是图个吉利,为了皇帝脸上有光,状元之名也基本是林之绪的。 林耀祖的嫉妒之言,在江奇勋耳朵里宛如屁话。 上挑的眼角冷漠中略带鄙夷,“你能靠引荐破格考个举人就很不错了,大白天的就不要说胡话了,你难道忘了去年中了举人是怎么来的么?” 江奇勋一番话,好似一把锋利的刀顷刻间,就剥掉了林耀祖的脸皮。 去年吴州乡试舞弊闹的沸沸扬扬。 林耀祖正是作弊案的受益者。 他心中羞愤万分,在江奇勋面前却又不敢露出分毫。 “行了……”江奇勋悠悠道:“读书这方面你注定比不过你叔叔,还是换个别的法子吧,今年圣上在金陵推行褪耕养珠的国策,大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用不上再等三年,你马上就会比他的官位高!” “热闹也看够了,走吧……” 章世昌与唐林第一个拎着礼物上门,翰林苑的同僚也纷纷过来道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东宫詹事府派来的人。 才刚中了会试魁首,太子就已经抛下来橄榄枝。 无需多言,未来天子已然青睐,林之绪的将来必将无可限量。 林之绪仍旧是半盲的样子,宠辱不惊,与江叙平王浩招待众人,预料到家里可能会有人高中,姜黎老早就准备好了酒宴吃食。 还是烤全羊。 不过这次样菜式略有变动,羊肉羊腿,全都分切开来,串成现代夏天街边常见的肉串,孜然香料往上一撒香味瞬间飘出去老远。 “嫂子!” 章世昌搬个小板凳瞅了过来,“这个是什么?怎地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专门用来烤串的路子,是我在城里铁匠铺定制的,”姜黎道。 第一把烤串刚好,章世昌第一个接了过去,吹都没吹直接上嘴,“呼,好烫,好吃好吃!嫂子你这个做的这么好吃,没想过开个酒楼饭店什么的么?” “是啊,姜姐姐,京城里各式各样的酒楼不知凡几。”李云蔚也寻着香味过来,“你若是开了烤串的铺子,肯定宾客满朋!” 章世昌一见李云蔚过来,眸色登时雀跃,“云蔚妹妹,你吃这个,嫂子那里还得等一会!” 李云蔚这次倒没拒绝。 薄唇轻启咬了一口,口齿生香,嫣然的面庞笑道:“嫂子,要是担心开酒楼的银钱不够,我这里可以帮忙的!”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章世昌立马表态,“就嫂子的这个手艺,要是开了一家酒楼保证稳赚不赔,再加上丞相府、将军府的面子生意肯定差不了!”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子女,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也是钱。 簪缨门户家的嫡女从生下来开始,娘亲就开始攒嫁妆,一般多是庄子铺子田产等,但若是多了酒楼生意什么的就更好了。 “想过要开。” 姜黎想了下道:“但是具体要怎么做还没想好!” “没事嫂子你慢慢想!”章世昌兴奋道:“钱财方面不用担心,有我和云蔚妹妹呢,只要你想出来个章程,我们择日就干!” 章世昌十九岁的年纪,眸色清澈浪漫,灵魂不受半点俗事沾染,连笑起来都带着那么一股子与世无争的蠢意。 “瞧瞧,他又开始在云蔚妹妹那里现眼了!”不远处唐林无情嘲讽。 江叙平也是自幼生长在高门大户,各种手段倾轧之下的孩子,他瞧着章世昌纯净的笑脸,怅然道:“真羡慕他可以这么快乐,要是可以一直这么快乐就好了。” 可是人生哪有一成不变。 人生下来,抛去极个别,从娘胎里都自带三分热血赤诚,但凡读过书的初看横渠四句,为天下开平,为往圣继绝学,那个不悸动三分热血七分。 但世事轮转,当初那三分心性,或消磨于光阴消散,或消磨于功名利禄,最后所剩不多的良心,能留给父母双亲妻儿尚算不错。 林之绪想起幼年在猪圈里与猪争食吃,活的与狗都不如,当真如吴州街头那个老乞丐说的,贱极、贵极。 若不是苍天薄待,他应当也能像章世昌这样,长与富贵锦绣丛中,父母疼爱,不谙世事只顾眼前快乐。 “会的吧……” 他眸色艳羡地说,“应该会的。” 众人在小院闹腾到日上中天。 王浩酒量极差老早就把自己灌醉,撂倒在酒桌上。 会试高中第一,林之绪也难掩高兴,喝的也不算少。 江叙平兴奋劲还没过去,举着酒杯,摇摇晃晃与林之绪碰杯,“人生能几何!遇酒且呵呵!” 林之绪虽然酒色上脸,但眸色极为清明,他清楚地知道,今日恐怕是他往后复仇道路上,最轻松惬意的一天。 他同样摇晃着酒杯,觉得江叙平说的好极了。 人生能几何,随遇而安,得放纵且放纵。 他与江叙平碰杯,眼中迷蒙起身朗声道:“人生贵在适意,贫贵荣辱,俱身外之事,于我有何!人生能几何?遇酒且呵呵!” 第二天清晨。 卧房门被敲响,姜黎刚要起身下床,就被林之绪拦腰搂住,宿醉过后的嗓音底哑道:“不急,再睡会……” 姜黎被搂住无法起身。 门口燕小春敲了敲有些着急。 心知屋内三哥跟他姐昨夜熬的太晚,肯定不爱起来,但门口放着的东西,实在是不吉利透了,燕小春心里气的厉害,想要继续凿门。 金柏舟从后面走过来,揉了揉眼睛道:“大清早的你干嘛?” “金大哥!” 燕小春指了指大门口的东西,气的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谁,一大早就送来个骨灰坛子,这简直也太缺德了,哪有这么给人找晦气的!” 第132章 骨灰,殿试 骨灰? 因是觉得晦气,燕小春没去碰那两个骨灰坛子,仍旧放在门口,用布包裹着半打开,露出专门用来盛装骨灰的瓷瓶。 霎时间,金柏舟眼皮一跳,心神震荡,他疾步走到门口,把棉布全部扯开,叮的一声一块东西落在上。 金柏舟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一开始只是胳膊,然后是身躯,再然后整个人发抖不知,莹润的液体落雨一下滴滴砸在地上。 “把这么个玩意送到咱们家门口,肯定是不怀好意!” “不行,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姐去!”燕小春正说着,就见金柏舟紧紧抱住地上两罐骨灰,死死抵住胸口,他手里还握着一块残破的白玉珏。 底哑的哭声,仿佛吞了刀片一般从他的喉咙里呼出。 燕小春被吓的一个字不敢再说。 金柏舟无声哭泣,那紧挨着骨灰坛子的玉佩,正是当年爹娘缀在他身上带着玩的玉珏,时光荏苒,爹娘的音容笑貌又在脑中,可触手却成了焚烧成齑粉的骨灰。 金柏舟并未在门前痛哭太久。 到了早饭时候,他已然恢复正常,只余一圈通红的眼眶。 “之绪,姜黎,我爹娘的骨灰找到了。” 林之绪与姜黎一愣,让薛颖去找金跃文夫妻的尸骸,这事是他们来共同商议的,薛颖既然是当年太子案的后人。 纵然现在投身在阉党旗下,好歹也在京城待了十几年,必然要比他们知道的多。 再加上,金柏舟掏出残破的玉珏放在桌面上。 林之绪和姜黎都推测,金柏舟爹娘的尸骨,恐怕更早就被薛颖偷偷收敛,若不然也不会连当年小小的一块凭证也能拿出来。 林之绪问金柏舟要如何处理爹娘的骨灰。 金柏舟在吴州苟且偷生了十六年,现如今,当年被他抱在怀里护佑的太子,已然站在身前,他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在继续意志消沉下去。 当着饭桌上众人的面,金柏舟淡然地道:“带在身上,我去哪里我爹娘就去那里,我要他们亲眼见证我为他们正名!为他们报仇!” “即便最后不成,我在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父母双亲。” 饭桌上倏然一静。 王浩还有几个小弟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万分惊诧,金大哥竟然要把活人炼成的骨灰放在身边。 就算是双亲的那也不行啊…… “你自己决定便好。”林之绪道:“金大哥,我跟娘子决定了要跟将军府还有章公子开酒楼,这其中有些事情想让你去办。” 他语气倏地正肃起来。 几个的小的顿时极有颜色,赶紧扒拉菜到饭碗里,捧着饭碗离开了。 只剩下一个王浩不尴不尬地坐在那里不知自己到底走不走。 “我、我也吃好了!” 王浩语气发虚,他们这几个人里面,就属他心智最不坚定,往常林之绪与江叙平谈事情,也不会带着他,他能明显感觉到就连对待后出现的金柏舟,也要比他看重的多。 林之绪眼眸流转,他侧眸把目光留在王浩身上道:“王浩,你不要多想,我已经知道父母身世,金大哥的爹娘与我爹娘是故交,叙平他家里的情况你也多少知道些。” “我们要做的事情会累及家人,实在不想拉着你一起涉嫌。” 他又道:“你好容易考中了进士,爹娘和族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指望你光宗耀祖,跟我们这些父母不全的不一样。” 王浩怔了怔,此前并未听说过林之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的爹娘,且爹娘都不在世了。 江叙平也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亲密地道:“好兄弟,你之前把考题那么不要命的东西往家里带,着实是把我气的不轻,现在事情安然过去,你也会试高中,其他的不要多想。” “我们的事不让你知晓,不让你插手是为了你好!” 会试考题的事几乎把王浩吓掉半条命,林之绪与江叙平都这样说了,他就算是榆木脑子也能听出来好赖。 王浩站起身来,面色凝重,“之绪,叙平,我知道你们心里装着我,当我当兄弟就足够了,我人微言轻,废了天大的劲才考上进士,我家往上数八辈子都是种地的出身。” “出了我这么个出息的确实不容易,你们的事情我虽不清楚始末,但是……” 窝囊的人有窝囊人的骨气和执着。 王浩道:“今日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但来日,若是有用得着我王浩的地方,只要不违背祖宗礼法,只要不累及家人。”他用力拍了拍胸膛,“不管多凶险,只要你们说,我王浩必然当仁不让!” 王浩一身磊落地走了出去。 林之绪把姜黎想要跟将军府和章世昌开酒楼的想法说了,他道:“京城三教九楼,各种消息庞杂,现在我们还没露头都已经被人盯上。” “我几次涉嫌跟阉党脱不开关系,叙平的大哥,自来就为阉党办事,金大哥……”他说道金柏舟语气丁顿了下,“既然我们的目的一致,就不能一直受制于人,酒楼会尽快开起来,到时候九门提督、御林军,金大哥你……” 会试放榜五日后,便是殿试。 林之绪与江叙平换上统一的学子服,跟随二甲以内的学子前往勤政殿前参加殿试。 三月春凤簌簌于耳边掠过,日光揉散了投下来,映鲜红宫墙投射出一片染血了似的金色光晕,林之绪站在巍峨皇宫门前。 微微阂眸,设想着,当年他的父亲,出入这里用自己的理想和报复,整治山河,妄图让大宴江山清河海晏。 他失败的时候。 被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疑心幽闭东宫的时候。 他被老派门阀世家倾轧,在绝望中自焚以证清白的时候,脑海中会想起什么? 是根本没预料到,自己的妻子会拔剑自刎,随自己而去,还是到了黄泉碧落都不会想到,自己唯一的骨血会从一口井中流落民间。 在长达十年的虐待和侮辱中心生偏执暗恨。 再经由十六年的光阴把他推送到一切的远点大宴的皇宫中来。 “殿试正式开始!” 随着太监一声场合。 一张张殿试卷子发下来。 殿试这样重要的场合,就算皇帝谢衍再求仙问道,他也不得不来,他一身青灰色道袍,发丝稀薄一跟木簪高高竖在头顶,与民间道馆的道士并无二致。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抬起手指,“下面哪个是写终神记的林之绪?” 王挺站在一旁暗暗地看着,弄了那么多手段还是让这个姓林的在皇帝跟前露了头。 周敬虔目光遥遥地落在林之绪的身上,心中万般情绪翻涌,他还惦记着他头上有伤,不知好没好利索,这样寒冷的天,他穿的暖不暖。 那是前朝太子,他最得意的学生的孩子。 章骅道:“听闻,吴州解元姿容出色,且患有眼疾,陛下你往下看,只要脸贴着卷子最近的就是他了。” “哦……?”谢衍才想起来当初写终神记的就是个瞎子,目光向勤政殿外扫去,果然在第二排,扫到了一个身型提拔如竹的学子,整捧着试卷几乎贴在脸上看的身影。 “一个瞎子能努力到这个份上,当真是不容易。” 记起之前的那篇青词,谢衍略微高兴地道:“大宴的学子,若都如他一般刻苦,那朝廷岂不满部栋梁,大宴江山哪有不兴旺的!” “陛下您说的在理呢!” 王挺见缝插针奉承,“这个林会元倒是能耐,同乡死了的事,到现在没眉目,他都已经到陛下跟前参加殿试来了!” 第133章 殿试,林之绪初见仇人皇帝 “啧!”提起科举舞弊,谢衍有些不悦,只觉得这老太监最近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他瞪了王挺一眼道:“你还提?这事是因为什么起的?” “哎呦,奴才知错!”王挺立刻就要下跪。 被谢衍不耐烦地挥手阻拦了。 周敬虔与章骅心里清楚,科举舞弊这等滔天大案,只发落了吏部尚书姓于的,始作俑者老太监在皇帝跟前哭求几天,在皇帝跟前跪了几天,这事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可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几乎可以预见王挺的来日。 且等着吧,若是王挺倒台,偌大的朝廷就只剩下寒门与门阀的斗争了。 数十年的政治拉锯,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 殿试在勤政殿前的广场上举行,上上下下数百双眼睛看着,林之绪装瞎装的脖颈酸痛,好在书写试卷的时候并未半分滞涩,几乎一气呵成。 试卷快写到一半的时候,忽地投下来一片阴影,身侧也骤然升起暖意。 小太监举着伞很小声地道:“姐夫,你且安心答题,这是万岁爷的恩赏,怕你日头晃了眼睛看不清试卷,炉子也是万岁爷搬来的。” 林之绪侧眸上看一眼,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令姜黎万分遗憾的李顽。 “多谢!” 林之绪道了声谢,继续答题。 墨迹最后一笔落下,林之绪检查完卷子,见左右学子都在奋笔疾书,上面距离甚远的皇帝眯眼昏昏欲睡,他轻声道:“若有是有空回趟家里,你姐姐念你得紧,地址问一下薛颖就知道。” 撑着伞的手顿住。 他说的是回家,说的你姐姐,话音半分没有鄙夷他这个爬上王挺床,以下媚上的腌臜货的意思,而是把他当成了家人。 让他回家。 眼眶蓦地就湿润了,李顽站在伞下死死咬住唇色,伞面倾斜不叫任何人见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他又有家了。 在亲爹给王挺修生祠活活累死,在跟娘亲流落街头要饭,娘亲病死之后。 试卷答完。 林之绪跟随众学子跪在地上三呼万岁,拜别皇帝,身着整齐学子服服侍的大宴才子,在太监的指引下陆续撤出勤政殿。 光阴轮转穿梭,先贤才子名流,或魂断菜市口,或梦碎于嫌恶朝堂,此生汲汲营营为保自身,将满腔愤懑与才情压在胸中不再敢出头。 然而大宴江河不变,新一代的少年人满怀希冀,带着新的希望,不知天高地厚地越众而出。 出皇宫的一路上,身边学子窃窃私语着,曾道安也在他耳边讨论试题。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心里想的全是那遥遥一望,皇帝谢衍青灰色的身影。 是他……就是他取代了自己父亲的位置。 当年先太子谢昭的死,他手上染血几何?太子谋逆一案,他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林会元……” 刚到小院门口,后面有人叫住了他。 这人虽然容貌普通身量不少,但姜黎看的真切,他下盘极稳呼吸匀称是个身上带功夫的。 “林会元,我家大人,户部尚书罗山罗大人有情,请林会元拨冗一聚。” 林之绪与姜黎、江叙平对视一眼。 时任户部尚书罗山,乃是寒门代表,内阁首辅周敬虔的得意门生。 朝廷三品大员来邀请他,他断没有不去的理由。 “去吧,叙平,方才在宫里殿试的时候,陛下已经开恩着人为你打伞添炉的,三品大员邀请也没什么太意外的。” 姜黎唯恐林之绪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出了意外,她道:“我陪你一起。” 牛车行进半个时辰,到达城东户部尚书府,姜黎扶着林之绪一路进入府邸,却在书房门前被拦了下来。 “林夫人,请见谅,我家大人只邀请了林会元一个人。” 林之绪拍了拍姜黎的手,温声说:“放心,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姜黎目送林之绪进了书房。 任由身旁尚书府侍从如何劝她,去其他地方喝茶水吃点心等着,她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林之绪刚一进入书房。 罗山便热切地迎了上来,“林之绪你可算是来了。”他没有半分官架子,亲手扶着林之绪往里走,“早先就想跟你见一面,岂料,会试审卷的时候,我千方百计递到陛下跟前的试卷,竟然就是你的!” 对于取得会试第一名审卷中间的波折,林之绪并不清楚。 听了罗山详细说,才知道,原来他差点跟会试第一名失之交臂,不光如此,若是没有罗山,他恐怕连前三甲都进不去。 “多谢罗大人仗义出手!” 林之绪深深鞠了一躬。 罗山连忙扶起他,温和笑道:“你最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从你撰写终神记开始,就明里暗里把你的书往陛下跟前送的人。” “是何人?”林之绪道:“若不是大人说,我从前还以为真的是自己的书入了陛下的眼,才一步步走到京城来。” 他说这话自然是恭维。 撰写终神记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心只想出人头地,只想不再靠着妻子姜黎的保护过火。 “我说这人你肯定听说过。” 罗山扶着他进入到里间,入目一位头发银白的老者端坐在哪里,在见到林之绪的第一眼,情绪便绷不住噌地站起身。 “之、之绪?”周敬虔眸中雾色渐起,视线被水帘遮住,顷刻间辨不清眼前年轻人的样貌,“你是吴州府解元林之绪?” 苍老激动的声线,林之绪几乎已经猜出来眼前人是谁。 他恭敬起拱手行礼道:“在下吴州学子林之绪见过周阁老,周大人!” “你知道我是谁?” 周敬虔声音抖着,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叫自己失态。 第134章 林之绪高中状元! 林之绪抬眸并未可以遮掩清明视线,他言语恭谨温声笑道:“大宴能有几个周阁老呢?” 几息之间,视线相接情愫涌动。 周敬虔很快收敛起所有情绪,矍铄的眸中饱含深意,“认得我就好,去年吴州乡试的考题就是老朽出的,老朽把你当成弟子,想来你也不会有不愿意的地方。” “周老学识渊博,能入阁老门下之绪荣幸备至。” “那就好。”周敬虔上下打量着面前年轻人,越看越觉得他神情之间像极了当年的太子谢昭,他道:“既入了我的门下,担了师徒之名,我必然要照拂与你。” “这个是西北地区今年的空缺。” “若是觉得那个职位适合,不拘官位,直接跟我说就行。” 一个帖子推到林之绪跟前,打开扫视几眼,全都是西北地区官职清闲,且油水颇多的官位。 林之绪看了一眼周敬虔,再结合他头部受伤昏迷时听见的话,顿时就把这位老者的心思猜得通透。 “老师,您这是不想让我在京中留任?” “你会试成绩颇佳,没准还会是大宴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六元。”提起林之绪的才学,周敬虔言语带着自豪,“让若你没有中状元,没成为大宴的第一个的六元,按你的会试成绩,留在京城也就只能留在翰林苑,最多也就是个九品编修,并没有外放任官手中有实权来的好。” 周敬虔殚精竭虑,为的就是想保全谢昭唯一的血脉。 林之绪虽然清楚,但他要做的事情,绝对与这位老人背道而驰。 他不疾不徐地道:“谢谢老师的提点,还是不了,之绪还想留在京中,毕竟出阁入相非翰林,离京外放虽有实权,但不如在翰林苑以待时机的好。” 周敬虔的心猛地一提。 讳莫如深地盯着林之绪看了好半晌。 有那么一刻,他都以为林之绪知道了身世的真相。 但转念一想,他自从来了京城,所接触的人和事,全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当年的旧人旧事。 罗山看着他们两人说话跟打哑谜一样,不明其意地道:“老师,之绪很可能是大宴的第一个六元,既然都是六元了,就算是放在翰林苑图个吉利,陛下应当也不会把他外放出去。” 林之绪之前在翰林苑被皇帝破格提拔成了学子。 现在这个经由皇帝破格提拔的又可能成为,大宴朝史上第一个六元,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六元,这简直是给皇帝谢衍脸上大大的增光。 这么简单的道理,周敬虔这个在官场打拼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就是想看看林之绪的意思,想在各方势力混乱崛起之时,给他尽可能铺就一条平坦,顺遂一生的道路。 “你说的也是……” 周敬虔蓦地温和笑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和蔼,“之绪,我听闻你娶妻了?” “去年五月成亲的。” 提到姜黎,林之绪语气轻松了些,“方才她也跟着一起来了,老师可想见见拙荆。” “好好!见见!” 周敬虔与谢昭师徒情深,在他眼中林之绪俨然是自己的孙辈,林之绪早些娶妻生子,谢昭的血脉就早些延续下去。 不多时,一位身型薄削的少女走了进来。 “民妇林姜氏见过周阁老,见过罗大人。” 周敬虔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妇人,她鹅蛋脸,面容白皙薄唇绯红,眉眼狭长目光灼灼有神,见了当朝首辅高官,也无半点怯懦,反而磊落镇定,一身坦然处之的气度,显然非一般女子可比。 “好,好好啊……” 他连连呼出三个好字。 蓦地想起当年惊才绝艳的太子妃。 林之绪的妻子虽然样貌不及她,在行走官场一辈子的老辣目光看来,此女子定然会在某方面成为林之绪的助益。 姜黎见了内阁首辅,被问了许多家长里短,周阁老竟然还把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给她当见面礼,从罗府出来的时候。 她握着掌心那枚黄玉雁子微微发愣,“这雁子四角都被磨平了,盘褒奖了,显然是周阁老每日握在手里的东西,他把这么贴身的东西送我做什么?” “收下吧,他没有恶意的。” 林之绪坐在牛车上,威风徐徐,他眯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扬,感受着阳光的惬意,许久之后,他忽然道:“他也曾是我父亲的老师。” 姜黎驾着牛车,神游天外,脑袋里想的全是酒楼和在京城埋桩子的事。 青天白日猛地被林之绪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她脖颈机械缓慢地看向林之绪,就见这人优哉游哉,半靠在牛车货架上,悠闲的就差没跷二郎腿了。 好似惊天一样的身世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殿试后放榜,同样也是五日后。 不过这次是官差直接山门亦或是到学生的家中通报喜讯。 殿试放榜那日。 章世昌老早跟唐林老早就来了,他一个在翰林苑闲出屁的人,不管干什么都拉着唐林,好似唐林在兵部没有公物一样。 也正因为有了唐林当幌子,李云蔚才愿意跟他出来。 廊下殿试报喜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他们几个脑袋就凑成一堆,商讨着酒楼的装修菜式。 “这个是我闲来无事研究的,云蔚妹妹,章公子你们可以先找厨子试验一下。”姜黎拿出来的是空间里早先用paid存储的手抄版,川菜菜谱。 “可能口味辛辣一些。” 姜黎道:“我看京城并没有川渝那边的菜馆子,若是做好了,应当不愁生意。” 川渝菜色好吃肯定是好吃。 但一般川渝的厨子都在世家大族伺候,几乎没有出来单干的,一来是作料昂贵,成本合不上,而来则是在京城做生意,三教九流若是没个靠山,开酒楼? 怕也就只能是想想了。 “行啊行啊!”章世昌兴奋道:“川渝那边的菜属实好吃,我家里也养了两个那边的厨子,这个菜谱我晚上就拿回去让他们做。”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想起来,“哎,不对啊,嫂子,不是说做烤羊肉么?怎地换成了川渝菜色了?” 中华文明积淀千年,随便一样后世的东西,拿到古代来都能换成钱。 烤肉烤串姜黎不是没想过,一来烤串这东西太过大众化,并不附和她跟林之绪一开始想收拢各方情报的目的。 二来…… “开酒楼光考一个烤串太单一了。”姜黎道:“烤串我另有想法,用不了几天你就知道了。” “那装修呢?” 十九岁的少年,头次自己单独做些什么,性子盎然,喋喋不休。 终于唐林耳朵受不了了,嫌弃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没看云蔚妹妹都嫌你吵闹,挪到一边做着去了!” 章世昌抬眼,还真是,李云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离了他们,坐到不远处。 “云蔚妹妹。”章世昌嘿嘿两声,笑的像个痴汉,“不说话了,保证不聒噪了,你回来坐着吧。” 李云蔚捂嘴轻笑,看向章世昌的目光倒是没有半分嫌弃,她轻挪脚步,“世昌哥,你们继续,我只是觉得在经商上,能出的主意少,要是刀枪剑戟还能见解一番,到了经商赚钱这就觉得不行了。” 李云蔚出身将门世家,自然不爱女红爱兵甲。 章世昌眼珠提溜一转道:“云蔚妹妹,锦衣卫雷大人,给我爹送来了几匹好马,我得了两匹,都是西域纯种的汗血良驹,明个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往日里章世昌送的首饰等小玩意,李云蔚全都让人给退了回去,这次却眸光一亮,“西域良驹?雷继明竟然连这个都能弄来?” “西域良驹难得,旁的人自然弄不来。” 唐林截过话头道:“他雷继明在大宴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几匹马而已自然难不倒他。” 商讨酒楼事项的途中,姜黎竖起耳朵听着,视线瞥见院里低头给怀孕小黄牛舔毛的老黑身上,暗自叹了一口气。 当兵行伍出身的那个不对好马良驹不眼馋。 什么西域汗血的马,她也想要……但她却只有两头牛,还是两头就知道舔毛处对象的牛。 姜黎这头因为酒楼的事情,商量着,林之绪跟江叙平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品茗喝茶等着时间流逝的没分每秒。 忽地巷子深处传来一阵震天铜锣声。 “报喜!” “报喜!” 官差还没走到近前,老早等在门口翘首以盼的燕小春宝财他们,刚听见报喜俩字,也不管报的谁,直接把准备好的鞭炮点燃。 一个院子里出了个会试第一个,一个二甲第九名,小院门口老早就聚集了一帮看热闹等信的人。 姜黎林之绪等,闻声起身,朝门口走去。 身上带着红绸的官差,一路敲锣进入小院,笑容洋溢,“恭喜恭喜!” 第135章 林之绪高中状元2 他拿出圣上敕封皇榜朗声道:“徐州府江叙平,文采卓然,甚得朕心,特赐进士出身二甲第六名!” “江老爷恭喜了!” 殿试名次比会试的时候,又提高了三名,江叙平自然意气风发,当即从石头手里拿出来个大大的红包放到报喜的官差手中。 历来宣旨报喜都是个让人眼馋的俏活。 这个官差挤破了脑袋,才争取到,去西城小院报喜的活。 颠了颠手中红布包裹着的银两,约莫能有五十两重,官差乐的牙不见眼,转而更为期盼地盯着院中眼眸无光的林之绪道:“圣上有旨……” 院子内外哗啦啦跪倒一地。 “吴州府林之绪才冠古今,博学通达,文章拔群,实乃当代学子为之典范,特敕封状元及第,六元之吉大宴罕见,特敕封清雅学士,赏宅邸一座,纹银千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林六元!”官差嘴上跟抹了蜜一样,“此番林老爷状元及第,又是大宴头一份六元加身,往后试图无可限量……” 六元! 那可是从科举第一场考试到最后,场场第一的成绩,丈夫取得了这样傲人的成绩,姜黎自然激动万分。 连带着套出来给官差的红包,都比江叙平的重了一倍。 多给了银子还不算,等官差一出院子,打开红包,在百两银锭的旁边,竟然还看到两颗圆润的珍珠。 报喜的人走后不久。 小院的人沉浸在喜悦的气氛里,不多时院门你被再次敲响。 来人正是被封为探花郎,殿试第三名曾道安。 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探花郎满脸笑意,盯着林之绪看,末了来了句,“果真是姿容出尘啊……连我这个男人看了都觉得好看,怪不得京城里的世家贵女都四下打听,你是否有婚配!” 古来有状元打马游街,榜下捉婿的传统。 姜黎自然也听说过。 她面上不显,但骤然不悦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叙平一向不怕事大,他道:“哎呀,我倒是希望能有个世家贵女,把我套麻袋弄走了,好当个高门大户的乘龙快婿,可是谁让我没考进前三甲呢!” 他戏谑着拍了拍林之绪肩膀,“之绪我的好兄弟,还是你有福分,我听说第二名榜眼是个考了三次五十多岁的,第三名又是压根就没人敢惦记的曾家。” “榜下捉婿……看来也就只能捉你了!” 林之绪拿掉肩膀上的手,眉心一跳,转过头去跟姜黎是视线对上,果然,跟两把冷刀一样飞了过来。 他们虽有夫妻之名,但未行周公之礼。 这时候林之绪可不敢乱说话,“说什么胡话呢,我此生只爱我娘子一个,就算被贸然捉了去,也是抵死不从的!” 听了这话,姜黎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一些。 没过多一会,小院支起了桌子,熬煮多时的羊汤被端上桌,不知是不是曾道安的错觉,总觉得他这碗汤格外咸。 都有些发苦。 但一看,其他人面不改色,便也没多想。 江叙平凑了过来,把他的汤碗挪到一边,憋笑道:“还喝?你不觉得难喝啊!” 曾道安猛地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方才打趣林之绪,无形中的嘴了人家的正室妻子,所以他的汤里被特意添加了作料。 他顿时来了兴趣,眼睛精亮地看向姜黎,却得到个冷嗖嗖的眼刀子。 曾道安被那目光惊的一哆嗦,他对江叙平道:“这之绪的娘子,这么……” 粗鲁、野蛮、霸道…… 这几样好像都不是。 林之绪的娘子长的面容颇为昳丽好看,这几养放在她身上怎么着都不太合适。 江叙平及时道:“凌厉。” “对对,之绪的老婆一贯都这么凌厉吓人么?”曾道安说:“这眼神跟巷子口杀鸡的婆娘差不多,也忒吓人了!” 江叙平心说,‘这才哪到哪啊,真正吓人的你是没见过。’ 江叙平眼珠一转道:“之绪的娘子可不是一般人,我劝你嘴巴管好,少惹,你那碗汤不能喝了,喝我这个吧!” “不会了,不会了!”曾道安只当他是好心,接过另外一碗汤,想也没想灌下去,本想冲冲咸味。 却“噗”地一声,汤汁全都吐了出来。 他连皱巴成一团,直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要被酸掉了。 “江叙平你!” 作乱捣鬼的江叙平朗声大笑。 一旁的林之绪半点笑不出来,正襟危坐对着面前一碗汤,也不喝也不吃菜。 “怎地不喝?”姜黎笑的十分温柔,温柔地有些渗人。 林之绪手指摩挲饭碗边沿,吸了吸鼻子语气委屈,“娘子,都是他们的玩笑话,这个汤我能不能不喝?” 姜黎语气淡淡,“不能。” 另外两个的汤碗里都被加了东西,林之绪这碗汤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他娘子有仇必报的性子,他可太清楚不过了。 林之绪深吸一口,端着汤碗一饮而尽,一股古怪的苦味顿时直冲脑门,林之绪眼眶顿时就被刺激的通红。 偏生章世昌什么都不知道,还特别关切地问:“之绪,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怎么难看?” 大口呼吸了好半天,又猛灌了两口酒,林之绪口腔全部麻木了才觉得好些,不正常的暗红从脖颈一直蔓上脸颊。 他咳了咳道:“没什么,有些呛到了。” 转头又问姜黎:“娘子,你往汤里面加了什么?” 姜黎面不改色,“蛇胆,淫羊藿……” 林之绪,心里嘴里发苦:蛇胆明目,淫羊藿补身,确实都是好东西…… 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小院的门被再次敲响,贾宇刚把大门开了一条缝,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就争前恐后挤了进来。 “她们这是干嘛?” 章世昌问道。 看了那几位妇人身上的衣着,曾道安可太明白这些中年女人是来干嘛的,不过他方才已经吃了咸又吃酸可不敢在乱说话。 只握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林老爷!大喜呀林老爷!” 其中一个妇人道:“恭贺林老爷高中六元,我这里有天大的喜事要与你说!” 第136章 媒婆上门 “我这里也有喜事!我先来的我先说!” 五六个娘们叽叽歪歪挤做一团,顿时吵闹的人耳朵生疼。 姜黎皱眉烦躁,“一个一个说,想好了再说,要是没正事,立刻就把你们扔出去!” 凶悍的语气登时就弄得身后,江叙平曾道安等人打了个哆嗦。 怎料,那婆子不知死活,抢先一步摇晃着花手绢一窜到姜黎跟前,满脸堆笑:“嗨呀,这位就是林家娘子吧!” 她两眼探照灯似的,不怀好意扫视着,“您家林老爷可是有天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姜黎约莫能猜出个大概,语气已经冷了下去。 “我这里有鸿胪寺王大人嫡女的庚帖,还有工部侍郎陆大人嫡次女的庚帖,这两个豪门显贵家的女儿,都愿意下嫁给林六元为妻!” “还有我,还有我!” “我这里有广元郡主家的女儿,还有坤廷侯府的女儿,清一水的都是嫡女,大宴朝第一个六元的正妻惯没有让庶女当的道理!” 后说话那媒婆上下横了两眼姜黎,目光颇为不削,“林娘子,你家老爷得天大的福分,这你可不能拦着!” 姜黎的脸已经黑了。 林之绪心下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就连差点被圆木砸死都没这么害怕,他噌地起身冷声道:“各位,我与我家夫人,感情深甚笃,情投意合,并未有停妻另娶的打算,此生也不会纳妾,几位还请你们赶快从我家中离开!” 他语气着重强调了“赶快”二字。 走晚了,他怕姜黎一个怒火控制不住,直接拧断了她们的脑袋。 媒婆们一看林六元的脸色就知道,恐怕他在吴州乡下娶的这个女人是个凶悍不好应付的。 先前开口那媒婆作死地道:“林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伺候男人天经地义,打理好家业更是本分,我都打听好了,你与林六元成亲快一年,并无所出。” “有这般能让你家相公在官场有助益的亲事上门,你还不赶紧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好来日叫当家主母善待你几分,怎地还能拦着呢!” 姜黎老早就知道古代礼教封建,跟茅坑里捞出来裹脚布似的恶心人。 但没想到,竟有人把强占别人夫婿,逼人停娶另娶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燕小春!”姜黎怒喝一声,再晚半分秒她就快被气炸了。 林之绪一听心神剧震,抢白一步,“小春赶紧把这几位请出去!告诉外面那些看热闹的,我林之绪此生只有一个妻子,管他是王孙公子的家的女儿,我不换人也不纳妾!” 燕小春几个已然窜到院子当中,露胳膊挽袖子,压根没听林之绪的,只听姜黎一声令下。 后开口的媒婆争前恐后地找死,“这话说的可是不假!林六元,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你现在虽说中了状元六元,但不也还是得从芝麻小官坐起,若来日呢!” “将来,你要成了朝廷重臣,自己家的正妻却是个大字不识一篓筐,没身份的乡野女子,这说出去多寒惨、多丢人呢!” “燕小春!”姜黎忍无可忍,“把她们几个给我丢出去!” “得嘞姐!” 燕小春几个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顷刻间就把几个老婆子薅着衣领子头发给拽了出去。 有个婆子挣扎着不死心,竟然挣吧到姜黎跟前,破口辱骂,“好你个粗鲁民妇,当真没有规矩,你当我是谁!我是郡主府和侯府请来的!” “你敢对我动粗!” 对你动粗又什么了,一个侯府请来的媒婆也敢在她的头顶反复横跳。 姜黎二话不说,五指撑开,直接抓住那娘们的天灵盖,直疼的那女人哇哇大叫。 曾道安被惊的手不出话来了,惊恐万分地道:“我滴亲娘啊!”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还好头发都健在,他惊叹道:“之绪娘子,也太凶悍了些!” 光天化日竟然直接亲自动手,而且看样子还像是个练家子。 江叙平缩了缩脖子愣是没敢吭声。 燕小春几个已经把几个婆子丢出门外。 姜黎揪着婆子头颅紧随其后,门口婆子躺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见头顶一道漂亮弧线划过,一个人“碰”地一声被扔出去老远。 林之绪也跟了出来,皱着眉头,一时间不敢多说什么。 “林之绪,我且问你。”姜黎周身煞气浓重,“往后你不管你是平步青云,亦或是封侯拜相,会不会嫌弃糟糠之妻,另娶他人?” “会不会因为子嗣问题,娶小妾,宠妾灭妻?” “林家的内宅的事情从今往后到底是谁说了算!” 林之绪好歹也是铮铮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被妻子这样问话,他不要面子的吗?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么训斥这个乡野出身的悍妻一顿,要么拂袖而去。 谁料,她好像没脾气一般。 从袖子里掏出拍子,一根根擦拭着姜黎的手指,神态温顺得都有点低眉顺眼了。 擦完了手之后。 林之绪咳了一声,无比坦然地道:“我林之绪不管日后高官厚禄加身,亦或者平步青云,都不忘与发妻共患难的恩情,我心中挚爱只有你一个,宠妾灭妻……” “子嗣上……我就算这辈子都没有儿子,都不会娶另外的女人,世家贵女也好,小妾也罢,林家从前听娘子你的,往后也都是娘子做主。” 姜黎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霎时间人群鸦雀无声。 众人都被林六元着惧内的样子惊掉了下巴。 一时间,林之绪惧内的消息与高中六元同时在坊间传开。 晚上。 殿试出了结果,林之绪心头松开一块大石头,沐浴后,本想着跟姜黎好好亲热一番,却不想姜黎坐在八仙桌手拿锥子粗的针头低头缝着什么东西,压根不搭理他。 “娘子?” “姜黎?” 连叫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林之绪心下不安,到了近前搂住姜黎肩膀指着桌上破布道:“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缝麻袋!” 姜黎冷淡淡道:“不是榜下捉婿么?我看谁能抢得过我!” 第137章 林之绪状元游街! 林之绪:“……”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在姜黎身边坐下,主动伸手拿起桌上另一副针线。 “你干嘛?” 姜黎不明所以。 “缝麻袋!”林之绪无比坦然地道:“让你捉去,总好比过叫旁人捉走!” 其实姜黎也知道,今天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姜黎的东西,向来只有她不要的,惯没有叫别人前按着头被抢走的道理。 两人动手比一个人快,不一会的功夫,硕大麻袋就已经缝好了。 林之绪见姜黎面色好些了,语气放轻,拉着她的手把人提到自己的腿上坐着,“今天白天章世昌提过的烤串生意,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没想跟他们一起做?” 一起过日子这么久了,姜黎太直到自己男人是个什么性情,若说她有仇必报,那林之绪说难听点就是睚眦必报。 她不是没猜想过林之绪的身世会跟当年的太子一案有关系。 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天皇贵胄之后,废太子唯一的血脉,依照林之绪的心性,若是自己是被爹娘抛弃的,即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报复太狠。 但十六年前,先太子的事情,姜黎已经听了不少。 十六年前,堂堂大宴太子自焚以证清白。 母亲拔剑自刎殉情,临死前为了唯一的孩子,以千金之躯下跪托孤。 不仅如此,当年跟随太子的人,尽数死在那一场动乱里,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前途凋零再不复从前风采。 林之绪瞎了眼,都能凭借坚韧的心性,葱吴州一步步走到京城来,现在又六元及第,一只手已经摸到朝廷核心,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生身爹娘报仇。 怎么可能不为了,自己十六年间经受过的凌虐苦难找个说法。 “我从前只知道,自己喜欢上的男人是个饱读诗书的学子。”姜黎盯着林之绪面若冠玉的脸,语气难掩心疼,“但他现在有了另一重身份,他要做的事情,即便迎着刀山与火海仍旧毅然直前,我又怎么能拖他的后退。” “我想着要想做成你想做的事情,单靠一个酒楼根本就不够!” 林之绪视线怔住一瞬。 爹娘的事情,林之绪只提及了周敬虔一次,他要做的事情,姜黎就已经推断出了大概。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懂自己的人。 又怎么会有如此为自己义无反顾的人。 心头酸涩臌胀的厉害,他低头咬住了姜黎的耳垂,尖牙在皮肉上来回研磨,顷刻间恨不得将姜黎拆分入腹。 红尘万丈,尽在这方寸之间。 若是他身上没有背负那些人命仇恨,或许他跟姜黎能是世上最逍遥快活的眷侣。 “姜黎……” 林之绪底哑的声线里带着浓重爱意,“我好爱你啊……” 耳朵上的细密麻痒,已经逐渐挪到了颈上,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脊背往下延展,林之绪饱含至深情义的深情告白。 让姜黎猛地打了个哆嗦。 情动就在顷刻间,她捧住林之绪的头,低头吻了上去。 …… 定下来要开酒楼开始,小院众人便不像之前那样清闲,京城里几日之间,街头巷尾同时出现了几个烤串的铺子。 铺子不大也就占个旮旯的地方。 但烤肉的味道却飘出去老远。 也不知道那烤出来的肉到底放了什么香料,竟叫人一闻脚下就挪不动步子。 同一时间,石头与宝财贾宇、迟鱼向渊,几人踏上了回金陵的路程。 仅仅月余的时间,同样的烤肉铺子竟然由金陵开花散开,短短不到三月整个江南就已经随处可见,不过这都已经是后话了。 琼林宴当日。 坐在骏马上的少年郎年龄不过弱冠,一身艳丽无匹状元大红袍加身,日头一晃,莹白肌肤下衬托眉宇浓重,鼻梁挺直,单薄唇瓣轻抿,双眼微微无神,目似朗星,不言笑,自带一身温润气派。 转过头来,却眉目疏离,好似浑浊污水中开出的一朵白莲。 叫人看上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状元郎打马游街,长安街上老早就人满为患,城里百姓早都挤着想要一览状元郎风采。 早听闻,状元郎还未封官,没进入官场,就已经被世家大户盯上,想要招揽过去成为乘龙快婿。 但也听说,虽然京城众世家女都为新任状元郎俊美外表暗自倾心,但架不住林六元的发妻实在凶悍,连郡主候府上门的媒婆都敢动手撵出门。 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再看待这位状元郎心中涟漪就少了很多。 古有掷果盈车,美男当街被瓜果砸死的,现今,林之绪头上雪花一样扔下来的鲜花与荷包,也不遑多让。 同为游街一员的曾道安摘掉脑袋上的迎春花,吟吟笑道,“你家娘子凶悍的名声都传出去了,怎地还有这么多人,往你身上可劲扔,不行,我可得离你远点,别还没等进宫面圣呢,就被砸的满头包!” 曾道安虽比他年长,但也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 关系又熟悉,说话向来不顾及。 倒是他们二人中间夹着的那位五十多岁的榜眼,两眼瞄着四处,嘴角瘪了瘪,打趣似的道:“林六元,等下我绕到你的外侧去,我这把岁数总姑娘们看不上,你脑袋能少遭些罪!” 林之绪但笑不语。 黯淡的眸子在街边二楼商铺上四处逡巡着。 姜黎跟他约定的就是在这条街上。 不多会,林之绪就在一处茶楼的二楼瞧见了,摇晃手绢的子女林巧儿。 林巧儿惊讶大叫,“婶婶!婶婶!是小叔!” 他们这一桌本来平平无奇,但随着她一嗓子,顷刻引来了无数目光。 这几日坊间都传遍了,林六元的正妻凶悍无比,林之绪虽然高中六元,却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 第138章 成亲洞房 林巧儿正拉着姜黎衣袖。 游街的队伍刚巧走到楼下,林之绪向上回望一眼,对上姜黎的目光脸上顿时漾起舒朗的笑容,少年郎一笑宛如三月出风拂面。 看热闹的少女小媳妇被这一笑迷的心驰荡漾,就差没尖叫了。 姜黎站在二楼与林之绪遥遥相看,虽然隔着距离,但彼此眼中的情意浓稠,她抬起手把事先准备好的花团做势就要朝着林之绪方向抛。 林之绪唇角噙着笑,三两下拿干净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两手张开对着姜黎的方向。 倏地,一下硕大花团从空中抛下,正中林之绪怀中。 少年的腿轻夹马腹,对着二楼的方向,朗声喊道:“娘子,等我回家!” 姜黎一颗心宛如掉进了蜜罐,她趴在茶馆的窗棂上,压根不管旁人怎样的目光,朝着自己丈夫大声回话,“我在家等你,进宫去不要喝太多!” 他们的对话只要附近长耳朵的都能听见。 众人一听。 好家伙。 这哪里是悍妻、惧内,这分明是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琼林宴皇帝谢衍并未出现,而是由丞相章骅代为主持,林之绪淡漠的性子没有在琼林宴上结交太多学子。 官场交友贵精不贵多。 他也只是在被点到名的时候,站起来赋诗两首,做做样子。 晚上林之绪身上酒气未散,在镜前,手执眉笔在姜黎眉上细致描摹,姜黎换上了林之绪不知何时偷偷准备下的凤冠霞帔。 灯光昏黄,铜镜里的人眉目精巧,睫似鸦羽,往日凌厉气质在成婚的大喜日子下褪去许多,饱满唇色朱砂轻点,是林之绪从未见到过的精致漂亮。 “姜黎……” 林之绪贴近她的发冠轻轻吻在了发髻上,“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吾妻甚美。” 姜黎眸色婉转潋滟,想起穿越过来以夫妻之名,跟林之绪生活快一年了,今日才算是彻底成亲,也知道今晚她彻底会完全属于面前这个男人。 一抹红晕蔓上,是难得一见的娇憨。 林之绪拉着她跪下。 桌上红烛映着三个牌位,一个是林之绪的生父大宴先太子谢昭,一个是他的生母宋婉清,另外一个并不是姜黎的母亲。 而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许克忠。” 林之绪拉着她跪在地上,轻声念到,“一敬天地赐缘分。” “二拜爹娘生育恩!” “三拜,你我夫妻永结同心!” 三拜过后,林之绪拉着她起身,轻声问道:“许克忠,这是谁?” 穿越之前对抚养她长大的人,姜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是跟我父亲一样的人。” 红烛昏罗帐,烛火映出一室旖旎,姜黎上身的口子一颗颗被解开,直到彼此之间再无遮挡,林之绪贴着她的身后,从脖颈开始自上向下啄吻。 他们纠缠似的唇色相抵,床帐内的温度逐渐攀升。 姜黎只感觉自己很热,由内而外,快要热化了开了那种,视线昏暗里,林之绪的面容影影绰绰,他似乎不再隐忍,但因情动带来的汗涔萦绕在额头周围。 忽地,一阵战栗。 那是一种在极度缠绵下被打败的感觉,林之绪逼迫的太紧,又紧掐着她的腰,以至于她眼底惧色情愫全然落在林之绪眼底。 “姜黎……” 林之绪缠绵悱恻地不停呢喃着她的名字。 头顶床帐不断摇晃,宛如初春冰雪褪去,被风掠夺过的粼粼河面。 后半夜,姜黎的小腿垂下床边的时候。 那种心身被撑到臌胀被侵袭的感觉仍在,姜黎仿佛像是被烫到了,身上满部薄汗,传染一样沾了林之绪一身。 林之绪绯红滴汗的脸近在迟尺,每一寸目光都述说着,叫她吻他。 姜黎顺从吻上,动作间……泄出哭腔似的喘息。 热烈,无处可逃…… 一夜过去。 姜黎身上的汗意仍旧未散,从腰肢开始到指尖皆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意识停留的最后一刻,她只记得林之绪换下湿掉不能看的床单。 等再睁眼,天光大胜。 仿佛小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出卧房的时候,姜黎好像浑身散架在被林之绪恶意拼好一样,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 “锦瑟,什么时辰了?” 锦瑟跟林巧儿在廊下绣帕子,猛地一抬头,就见姜黎眼底发青,脚下虚浮地站在那里,语气僵硬: “快、快晚饭了,姐……” 家里的人早晨就被林之绪吩咐,不许吵醒姜黎,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为什么。 但江叙平与王浩金柏舟,这几个成年的又成亲的,哪能不明白,林六元都亲自开口了,家里做饭等一应事物自然有人主动去料理。 林之绪在房里没找到人。 见姜黎揉腰站在院子里便走了过来。 林之绪的目光跟水似的盯着她,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彻底不一样了。 姜黎一见他那张脸就觉得头皮发怵。 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放下床帐竟然会是如此凶猛,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会被一个男人打开到这种程度。 “娘子,你感觉怎么样?” 林之绪问的自然。 姜黎却没脸在俩孩子身边说自己难受,浑身酸疼。 冷冷瞥了他一眼后,姜黎揉着腰往屋里走。 只留给了林之绪个倔强的背影。 虽然睡了将近一白天,姜黎仍旧感觉疲乏的不行,林之绪紧跟在身后,还没等进屋呢,手就已经抚上了她的腰,轻轻揉捏。 姜黎登时精神一紧,“拿开,别来!” 林之绪一愣,顿时笑了,“我是看你腰好像不舒服想给你揉揉,娘子,你说别来?哪个别来?” 他语气简直再自然不过。 就跟平常聊天一样。 姜黎又不傻被他气的脸色一红,碰巧这时,林巧儿抱着一叠棉布走进来,嘿嘿笑着说:“婶婶,床单晾干了,巧儿帮你抱进来了!” “婶婶,你的床单好多哦!” 林巧儿向来出入他们房中没有顾忌,抱着厚厚的床单往里走,“巧儿,就不了,巧儿一次只能弄脏一条床单,婶婶小叔,天冷,要是下雪了,总洗床单要换不过来的!” 姜黎的表情霎时间跟雷劈了一样。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林之绪,“你把床单晾哪儿了?” 林之绪一贯平静的脸色此时也像是裂开了一样,他嗓子痒似的咳了下,面不改色道:“后院,我亲自手洗的。” 后院! 亲自手洗!! 姜黎浑身的汗毛都要炸开了,重点是手洗么? 这个时代不手洗难道还用洗衣机么? 折腾了一夜,难道他不洗还能是自己洗么?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把连成片的床单晾大喇喇凉在后院么? 第139章 洞房第二天,林之绪吃腰子补补肾! 晚饭时候,一开始一切都还正常,但到后面姜黎就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准确来说是在看林之绪。 金柏舟拿林之绪当弟弟,当主子,肚子里即便有揶揄取笑的话,也不会开口,王浩跟林之绪是哥们,但对上姜黎总是莫名地心里发憷。 只有江叙平嘴上向来没遮拦,“之绪,今早洗床单累着了,多吃些这个补补!” 姜黎想起林之绪把床单连成片晾出来。 就觉掌心发烫。 想杀人。 也想拧掉两颗脑袋来试试。 江叙平夹到林之绪饭碗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块爆炒的羊腰子。 羊腰子补肾。 这个是个男的都知道。 羊腰子补男人。 这是个人就知道。 很好……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姜黎咬咬牙,红着耳根硬头皮吃完了一顿饭。 跟章世昌他们开的酒楼正在准备着,林之绪也到了回翰林院当值的日子。 他高中状元榜首,又是本朝第一个六元,朝廷旨意早都下来了,叫林之绪去翰林苑做个从八品编修。 翰林苑除了没有官职以外的学子。 编修也有等级,林之绪并没从最低等的书记官,九品编修坐起,而是被封了个从七品的编纂。 皇帝赐下的来的宅邸,工部还在翻修,林之绪也不是立功封赏了不得的人物,工部的活干的比黄牛还慢,皇帝赐下来的宅子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住上。 林之绪虽然拒绝了周敬虔外放为官的提议,但还是跟他求了个人情,让江叙平原本也是入翰林的成绩,硬生生被内阁首辅提到了兵部任职。 在兵部当了个六品的员外郎,与唐林成为了同僚。 王浩官职就略低些,被外放到浙江的一个沿海县做了八品县丞。 送别王浩那天,正是林之绪正式去翰林苑当值的日子。 京城有了更为重要的事情,姜黎让王浩转告林姑娘,若是跟了王浩去浙江,草药生意做与不做都全听她自己的。 至于她走时大柳树村留下,让杨勇看着的培育池河蚌苗,就先还保持原样,没准将来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林之绪去了翰林苑刚两天,就感觉出来自己可能是被孤立了,按理来说,就算他是从未在翰林苑当过学子的新人。 与他同科录取一同进入翰林苑的学子们也应当有交集。 可翰林苑的人不论是新人还是老人,都对他避而远之,甚至连抄书的活都没给他安排过。 每日也就是章世昌,早晨来点卯的时候,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剩下大多数时间,林之绪都是一个人坐着冷板凳。 对此情况,林之绪也完全不慌。 他每日按时来按时走,但凡遇到个人都会礼貌打招呼,不管对方是冷脸还是敬而远之。 而且,他自己坐着无聊的时候,还会在翰林苑闲逛,但凡这个同僚在他打招呼的时候有回应,他就会默默地出现在那人身后。 要么,在看人干活的时候,遇见学术上看似高深的问题不耻下问。 要么,就是午饭的时候,把家里酒楼定来的饭菜,默默地给人家端一份。 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即便这些人,一开始的时候,收到风声要让林之绪在翰林苑不好过,但久而久之与他交往的人还是逐渐多了起来。 尤其! 翰林苑的学子一般都是俸禄不高的低品小官,朝廷发下的那点俸禄,出去租房养家所剩无几。 翰林苑的大锅饭使劲捞兴许能看见肉星。 林之绪让姜漓在玉屏记定的饭菜,对他们来说简直诱惑太大了。 没到半个月,中午吃饭的时候,林之绪的饭桌前就已经围了一圈人。 “之绪,民本纲纂有些地方我不太懂,古籍上也找不到相应的,下午你要得空能不能帮弄一下!” “之绪兄,这个红烧鱼我看你剩下不少,我能不能带回家去!” 对同僚的要求,林之绪向来有求必应,慢慢地大家都对他改观起来,上面虽然说不让林之绪好过,但也没明确说,具体不让他好过到什么程度。 尤其林之绪的顶头上司。 翰林苑主事,曹爽。 他简直对这个林六元再欣赏不过了,学识渊博的六元,为人不骄不躁,虽看上去性子淡漠,但为人好相处极了。 “之绪,这个是祭酒大典祭文,需要准备的书目,你找出来明日一早交出来,再把其中需要的段落标注,这个事着急就辛苦你晚些放工!” “知道了,曹主事!” 皇帝祭酒大典的重要性与祭天无意,这么重要场合的祭文,需要的典籍怎么可能在少数,翰林苑藏书浩瀚如海,想把这些书找出来,没个一晚上根本不可能。 更遑论,还要把其中的段落标注。 曹爽抓了冤大头替自己干活,不用熬到深夜乐滋滋哼着小曲大摇大摆走了。 宋刚一脸怒容过来,气哼哼地道:“你答应他这个干吗!就你那个眼睛别说找一宿了,就是找半个月能找齐都不错了!” “他这明摆着欺负你,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第140章 空间灵泉被发现 “看出来了。”林之绪微微叹气,“可我也没旁的办法,朝廷授我官职,之绪自当感谢天恩,翰林苑我总要待下去,也不能一直做冷板凳。” 他说的句句属实。 宋刚人如其名,为人刚正,直的不能再直,他气道:“知道你老实,性子温吞,竟没想到你能老实到这种程度!” “算了吧,今夜我陪你吧。” 宋刚说,“不过事先可说好了,后半夜要是困倦,你可得管酒!” 上次青词的事情,宋刚就给他出过一次头。 再加上,后来文章留用的事情,罗山也跟林之绪说了,林之绪本来就对宋刚心怀感激。 一顿酒而已,根本就不算什么。 林之绪让燕小春回家给姜黎送消息,说自己在翰林苑忙碌可能一整夜都不会回去,叫她准备些好酒好菜备着。 一夜过去。 天际鱼肚泛白。 纵然熬了一晚上,宋刚仍觉得精神抖索,“果真是六元之才,原以为这些能找到这些书就很不错了,没想到竟然能把一大半都标注了。” 曹爽给的书单,其中有一半是晦涩难懂的古籍。 其他很大一部分,林之绪都看过,但凡被他看过的书,一半都会在脑海中记个大概。 “都是眼盲的时候闲来无叫朋友给念着听的。” 熬了一夜,林之绪眼底隐隐有血丝,他道:“当初写终神记的时候,翻阅了不少古籍,没想到会在这里有用处。” “书海无涯啊!今个我可算是知道,我跟状元来六元之间的差距了。” “一本书我若是连续看上五遍能记住都算快的!那想你这样容易!” 宋刚一边照应着他一边往出走,“可惜今个不是休沐的日子,一会曹爽来了还得检查,等他检查完了,你就去睡会,要有人找你,活我来干!” “好啊,如此就多谢子敏兄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有了这一回,顶头上司曹爽找林之绪干活的次数越来越多,距离祭酒大典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林之绪也基本长在了翰林苑,最长的时候,一连着五天都没有回家。 好容易到了可以休沐的日子,曹爽又纠集了一帮性子善交际的同僚,约林之绪去玉屏记喝酒。 “这些穷酸,平日里能喝些桂花酿都是荷包出血了,今日竟然阔气到去全京城最贵的地方喝酒吃肉!”宋刚不满道:“这不是明摆着让你付账,把你当冤大头么!” “无妨。”林之绪脸上仍旧惯常温润的表情,“只要曹主事,以后能少给我写活,一顿酒而已花不了多少钱。” 整个官场的人都知道,林之绪的妻子,就是朝廷花了三千买下养殖珍珠法子的珍珠娘子,再加上林之绪受封清雅学士圣上还赏了一千两现银。 这么有钱的翰林苑低阶官员。 不宰他宰谁! 姜黎本就对林之绪隔三差五熬夜加班心里有怨言,再看见他跟一帮翰林苑的老学究,混在一起喝的五迷三道,更加怒火交加。 “之绪!” “你是咱们大宴朝第一个六元,这杯酒我敬你!” 曹爽喝的脖子和脸都成了酱红色,他歪歪斜斜的靠在林之绪身上,一身横肉紧贴着。 林之绪面上不显,但眸色里冷然一闪而过,“曹主事客气了,读书识字受圣人教诲,全为报朝廷赏识之恩,以后若是有曹主事用的到的地方之绪义不容辞!” 说着一杯酒一饮而尽。 翰林苑众人见林之绪喝的如此痛快,顿时气氛喧闹起来,七八个老学究跟这辈子没喝过黄汤一样,不多时吟诗作对逐渐便往有辱斯文上走。 姜黎坐在隔壁脸色阴沉。 胡克俭咳了咳,“姜黎啊,要不行,把你家林六元给提前接出来吧,这么喝下去恐怕没有天亮不能结束啊!” “先不了。” 姜黎语气不悦,“再等会,他喝不动了自然也就出来了。” 还真如她说的,约莫过去一个时辰,林之绪脚步虚浮地从雅间里走了出来,曹爽亲自送他到了门口,看见林之绪的妻子等在这里。 “之绪娘子啊……” 刚想搭两句话摆摆官威,听听奉承。 却不想,林之绪的媳妇,连瞅都没正眼瞅他,冷脸架住林之绪直接往外走。 “呿,不识抬举!” 曹爽醉醺醺骂了句,“到底是乡下来的村妇,连自己丈夫的上官都不知道逢迎!” “堂堂六元竟被个乡野丫头治住,往后不能有什么大出息!” 他骂完林之绪两口子,两眼一眯想起个非常重要的事。 转过头就对玉屏记的胡掌柜挤着笑脸道:“胡掌柜,这个、今个的酒菜钱……不知道林六元有没有付啊……” 方才他嘴里骂的一字不漏全被胡克俭听了去。 向来八面玲珑的胡掌柜,压根不惯着翰林苑的穷鬼,“付钱了,林六元要是不结账,这顿酒钱你能掏得起么?” “就你那点微薄的俸银,恐怕连在玉屏记喝粥都不够!” 曹爽被骂脸色微怔。 他酝酿片刻,正想回嘴,但一想这人是京城第一酒楼的掌柜,纵然自己是个官,也得罪不起,不满地瞪了胡克俭两眼,又继续进去跟人吆五喝六开喝。 林之绪喝多以后倒没什么反常的。 就是瞅着姜黎眯眼笑。 嘴里不停念叨,“姜黎……娘子……” 姜黎低头给醉鬼脱靴子,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语气凶悍道:“你要再这么不着家喝下去,往后就别回来了,跟你翰林苑同僚们去过吧!” 姜黎虽然杀伐果断,脾气不好,但对林之绪还没说过什么狠话。 这种不算狠的话,那在林之绪这里也是头一遭。 他笑盈盈地转过身,身体极为配合,让脱衣就脱衣,给擦脸就扬下巴,醉红的脸双眼微眯,笑起来上挑的眼角染上绯红。 活像个山里修炼成精勾人魂魄的妖精。 “娘子,你生气了!” “没有,我哪敢!” 姜黎把擦完脸的帕子扔到水盆里,气道:“林六元是国之栋梁,顶顶人才,我可不敢!” “人才?” “顶顶?”林之绪翻了个身,姜黎没防备被压在身下,刚要推开他。 就听这人摆了摆腰道:“顶顶……我不光是个人才,顶顶方面也挺厉害的!” 姜黎眼睛倏然睁大,不敢相信,这人还没熄灯呢就开黄腔。 “胡说什么呢!” 她狠狠地推了林之绪一把。 林之绪本来就喝的不少,被这么一推,险些没吐出来,他翻身仰面躺着,喃喃道:“娘子,我头疼,上次你给我喝的水还有没?” 原本打算收拾床榻的动作顿住。 姜黎不可置信地看向林之绪,不确信地问,“什么水?水不都是一样?” “不一样!” 林之绪偏过头来,目光与姜黎略带慌乱的撞上,“娘子,你说会试那天,你给我喝的水与旁的水真的一样?” “之前你给我敷眼睛的水,也跟其他的水一样?” 这人太聪明,空间与灵泉的事,早先姜黎趁着他瞎看不见,用的肆无忌惮,没想到林之绪这才复明多久,就已经对灵泉水起了疑。 “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啊!” 姜黎苍白地胡乱遮掩,“那我看都一样呢,怕不是你喝多了,瞎说!” “我没瞎说……” 林之绪语气粘稠,唇齿间呼出来的全是酒气,“还有那次,我头受伤那次……”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分明记得,很快、很快,你带我进了个从没见过的地方,很快你就又拽着我出来了。” “娘子……” 林之绪牢牢搂住她的腰,温热酒气喷洒出来。 姜黎却猛地脊背升起一阵寒意。 就听林之绪道:“娘子,那个有泉水的神仙洞府是你的家么?” 第141章 借钱买房 姜黎一动不动,像是被瞬间施了法,她大脑里燃起风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林之绪解释。 她已经彻底嫁给了林之绪,按说跟他坦白也没什么。 但是空间和灵泉的秘密守了太久。 姜黎还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说还是不说…… 姜黎纠结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没了动静,把林之绪的脸扒拉开一看,竟是彻底睡了过去。 一夜到天亮。 今天仍旧是要去翰林院当值的日子。 整个一早晨,姜黎对着林之绪欲言又止。 可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只字不提昨晚灵泉与空间的事情。 他不提,姜黎也不提。 吃完早饭,快到出发的时候,姜黎见林之绪还没走,站在牛棚旁边,一只手抚摸着老黑的头,语气温吞地说着什么。 江叙平大少爷出门讲排场,从第一天去兵部当值开始,就给自己弄了一顶小轿子雇了四个轿夫,每日接送他去兵部。 林之绪仍旧是做自家的牛车,他偶尔去喂喂牛,姜黎也没当回事。 牛棚前。 林之绪手里拿着草料,一口口喂着老黑,面容沉静,“吃吧,明早我还喂你……” 快要成精的老牛,大眼睛眨了眨,低头看自己主人掌心的草料,杂草中间还裹着扯的细细的纸条,老黑牛哞地一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纸张混着草料吃了下去。 若是老牛像人一样识字,就能看见,那些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同一个字。 “诏”诏狱的诏字。 燕小六把老黑赶到门口,姜黎要送林之绪出去,就听他说,“娘子,今日我应该能早放工,你傍晚要不要来接我?” 因为忙着皇帝要举行祭酒大典的事,林之绪放工压根没有准确的时辰。 但这次他说的这么笃定,姜黎也没都想,便道:“那好,下午我去接你!” 翰林苑的人昨天在玉屏记喝到天亮。 大清早到了点卯的时辰有一大半的人不见踪影。 主事曹爽还是来了,今早从玉屏记出来的时候,他特地问了下,一顿饭竟然花了二百多两银子,都不多抵上京郊一座小院的钱了。 想起自己的孙子,成亲后还跟着他们挤在西城的宅院里,曹爽心思动了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着林之绪笑眯眯地道:“之绪,昨晚叫你破费了!” “若我知道玉屏记吃一顿要那些钱,定然不会叫你请客!” 他说这话一旁的宋刚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京城最贵的馆子,胡吃海喝的时候,不去说价钱,等第二天早上五谷庙都他娘的跑几圈了,消化完了,这会口头心疼充好人。 敢情平日里林之绪那些饭菜,都进了狗肚子他从不知道多少钱一样。 但宋刚和林之绪到底还是低估了曹主事的脸皮。 谁也没料想道他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曹爽看了一眼左右四下无人,凑近了林之绪,低声道:“之绪呀……那个,你看你手头还宽裕吗?不行,你每日别去玉屏记定饭了,我让你家嫂子多做些肉菜带来,你跟我一起吃。” 林之绪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一旁桌案上的宋刚也提着耳朵听着。 就听曹爽不要脸地道:“玉屏记的饭菜太贵了,圣上赐下来的一千两,吃个几顿就没了,不如你这样,把定菜的钱剩下来,凑一凑,借我三百两我在城郊看上一套宅院,正好还差些。” “以后你的中午饭我就全包了!” “……???” 饶是林之绪乡野出身,在村里见惯了贪便宜厚脸皮的亲戚,也对曹爽这种厚颜无耻到极点的话给震惊到。 宋刚第一个坐不住了,林之绪还没吭声呢。 他就使劲摔了下书本,怒道:“曹主事!之绪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老子,你看上宅院看上房子,去找你亲爹老子要钱去!” “要是你老子拿不出钱来就别惦记!” “翰林苑谁不知道,你娶了三房小妾,儿子女儿一大堆,你在朝廷领的俸银才多少钱?” “每月二十三两!” “二十三两,抛去养你家中老老小小,小妾儿子一大帮,猴年马月能还上林之绪的钱?” “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打算还!” 曹爽被宋刚不歇气的怒骂给砸懵了。 “宋刚!” “竟然公然对上官无礼,你是疯了吗你!” 曹爽嗷地一嗓子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我疯什么疯!”宋刚竖起手指指了一屋子的人,“是你们疯了才对,一个个贪人便宜,见风使舵,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气氛越来越僵,林之绪拉了他一下,“子敏兄……” “别拉我!”宋刚驴脾气上来,使劲甩了一把袖子,“林之绪早先我以为你好歹也是六元及第,品性自当高洁刚正不阿,却没想到你竟也是个惧怕无耻上官的软骨头!” “姓曹的钱,你愿意借就借,我拦不住你当冤大头!” 宋刚火爆脾气,无差别地把所有人全都突突了一遍,完了就跟骂人的不是他一样,继续坐在桌案前该忙啥就忙啥。 如果说林之绪刚来翰林苑的时候,人缘是第一差。 宋刚就是一直以来的人缘第一次臭。 翰林苑对这刺头不时挑事骂人早都习以为常,不多时翰林苑重新恢复正常。 曹爽仍旧没放弃想在林之绪这了薅羊毛,借银子,他凑过来道:“之绪,别搭理他,隔三差五就要骂人,整天把圣人挂在嘴边,他一个人穷酸也就算了,还得拉着别人跟着他一起受穷。” “曹主事。”林之绪淡然道:“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借钱的事,我得回家跟我娘子商量一下。” 曹爽愣住,猛地反应过来,跟前面若冠玉的林六元是个出了名的惧内耙耳朵。 昨晚上,林之绪娘子甩都不甩他的样子,能从那样的女人手里借出来钱都见鬼了。 “之绪啊,咱们都是男人,我又是你的上官,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曹爽亲密地揽着林之绪肩膀,嘴里呼出来的全是沉积了一夜的酒气,恶臭的让人想作呕。 林之绪面上仍旧一派笑的温润,“曹主事,你要说的之绪大概猜出来一二,我娘子虽然凶悍了些,但我爱中的紧,也喜欢的紧。” “男人博爱,可也有人专情,我可能是最没出息的那个,此生就爱重她一个,这辈子断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他道:“曹主事家里需要钱的事,我晚上跟她好生说说,我娘子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曹主事放心。” 曹爽主要目的是借钱。 林之绪两口子的事,他可管不着,见林之绪都这么说了,立刻心放进肚子里一半,话锋一转道:“此次祭酒需要的祭文,之绪咱们两个来商讨一下。” “祭文不是要同僚们一起商讨的么?” “从前一起商讨的,但之前你写的那篇青词,不是受过陛下嘉奖么。”曹爽打算卖林之绪个人情,好借钱顺理成章,他道:“这里面的门道你不懂,就算大家商讨的,最后只署了你的名,到最后嘉奖政绩也都算你一个人。” 林之绪眼眸动了动言语谦虚推诿,“谢过曹主事为之绪着想,我才刚来翰林苑,即便有心往上走,也不急于一时。” “也不想出头太快,不若你看……” 他指了指三米开外没半个人影独自办公的宋刚,笑道,“我可不想变成他那样,再坐会从前的冷板凳。” 第142章 诏狱 “那好,下次再有机会我想着你……” 不多会。 曹爽召集了前来当值的翰林苑众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宋刚,他叫众人按照古籍上标注的段落,一起誊抄然后集思广益想出一片祭酒祭文。 那些古籍正是前几天,林之绪与宋刚加班加点,熬了两个通宵弄出来的。 这次古籍标注清晰,文章贴合度极高,众人对曹爽连连感叹,曹爽却对书稿是林之绪整理的只字不提。 宋刚刚才都骂了一圈人了。 眼瞅着又要开口,被林之绪一把拽住,“子敏兄,我有些内急,昨晚熬的也有些晚,眼睛不舒服你能陪我去趟恭房么?” 宋刚愣了愣,眼睛眨着。 分明林之绪的书童人高马大的就站在一边。 他不叫自己的书童陪着去,喊他干嘛? “子敏兄,方才的事情,我有话跟你说,你且陪一陪我!” 长长的桌案前,曹爽等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如何行文排序,忽地曹爽道:“之绪,你怎么出去了?” “这里彭祖淮焉,这篇骈文的排序你来给看看,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连行文排序都要请教,真是不知道他这个翰林苑主事是怎么当的!” 曹爽刚发问,宋刚便出言相怼。 林之绪见他们马上又要吵起来,立刻道:“曹主事,我身子不舒服,着急让子敏兄带我出去一趟,此次祭酒以白云在天,道里悠远,于归动土,万民平均为题。” “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这几句是古籍上对应。”林之绪道:“与这篇登楼赋相近的诗文,都在同一趟里面,开头末尾平仄都已经标注好了,曹主事看着用就行。” 不光能用得上的古籍段落标注,就连平仄使用都标记好了。 曹爽要是这样都还不会用,那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出了翰林院办公的屋子。 宋刚扶着林之绪到了茅房,林之绪进去片刻就出来了,速度快的简直令人咂舌。 “这么快?”宋刚诧异,“你方才不是说不舒服么?” “方才是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会好了。”林之绪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分明方才进去连腰带都没解开,“子敏兄,我来翰林苑这么久,还没好好看看呢,屋子里吵闹你且陪我逛逛。” 说是逛逛。 宋刚还真的以为,林之绪要拉着他说些什么推心置腹的话。 没想到,逛逛就是逛逛。 他扶着林之绪在翰林苑硬生生转了三大圈,他都没说什么特别的,眼瞅着一个上午都要过去了,宋刚还惦记着自己的活没干。 便扶着林之绪往回走。 这会林之绪没再拦着说要再逛。 到了放饭的时候,喧闹的屋子里,早没了人影,宋刚急急做到自己的桌前,从家里带来的布兜里掏出来两张肉饼,热也不热,就那么就着茶水吃了下去。 办公大屋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林之绪眼眸在宋刚看不见的地方恢复光明,他默不作声地低头坐在自己案上,视线扫了片刻,立刻就在文书中找到,最关键最后上奏给司礼监,皇帝用来诵读祭酒的文书。 “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 林之绪轻声念了两句,眼睛盯着屋子唯一的宋刚,“子敏兄,曹主事他们真的用了,你觉得精妙的登楼赋。” 宋刚头也没抬,只专心自己眼下的书稿,“嗨,那还不是你提醒,登楼赋我早先读过,这么些年早都忘的透透的了……” 在宋刚没抬头的间隙。 一柄小刀,像是剃指甲那么大小,从林之绪指尖闪出光亮,林之绪凉薄的眉眼全程注视着宋刚,几个呼吸过后,原本呈交给司礼监写好的文书上。 北弥陶牧,西接昭丘,为避讳前朝罪太子名讳的朝的昭就换成了,他练过千万遍的诏狱的“诏”字。 两个肉饼吃完宋刚再一抬头,就见林之绪眯眼坐在椅子上,额头不满细汗,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之绪?” “之绪兄你怎么了?” 林之绪睁开眼睛,对宋刚笑了笑更显虚弱,“我可能有些不舒服,子敏兄,我能求你帮忙,把我送回家去么?” “好好!” 刚才被拉着在院子里闲逛,宋刚只当林之绪闲得慌,没想到他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当时就招呼燕小春,顺着平时请假有要事走的侧门把林之绪扶了出去。 丞相府将军府有权有钱。、 酒楼很快就筹备了起来,姜黎从装修中抽出身,打算回家换身衣裳,去翰林苑接林之绪,回家里见这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桌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不说让我去接你么?” “怎么自己回来了?”姜黎问。 “身体有些不舒服。”林之绪道:“娘子,你去请个大夫,去请上次诊脉没瞧出来我眼睛复明的那位来。” “找他做什么?”姜黎不明地问。 初春的日头落在林之绪促狭的笑容上,无端带着一股冷意,他语气缓慢地道:“翰林苑连日熬书稿,我有些不舒服,就提前叫同僚送我回家了。” “想叫娘子,找上次那个大夫给看看,好跟翰林苑告个假好好休息几天。” 先前会试之前,林之绪日夜苦读,不说比现在的工作量还大,却也是不遑多让。 姜黎不知道林之绪在谋划着什么,挑眉轻笑,“那好,我去找那个大夫,你好好在家躺着可别叫人看出来,你红光满面,身体强健。” 林之绪从椅子上起身,脱掉外袍径自在床上躺好,表情顿时乖巧的不像话,“娘子放心,我只是白天装病,晚上依旧生龙活虎。” “……” 圆房之后,林之绪仿佛是打开了某个莫名其妙的开关,私底下不时就冒出一两句荤话,让姜黎没法招架。 她颇为无语地瞟了林之绪一眼,出门打发燕小春去请大夫。 在翰林苑请假之后,林之绪每日待在家里气定神闲地装病,对于翰林苑的公务是问都不问。 期间也有几个同僚上门来探望,都被他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待没多一会就给请走了,养病期间,来的最勤快的当属惦记借钱的曹爽。 “那个姓曹的又来借钱?” 晚上姜黎靠着林之绪肩头不悦道。 “不会借给他的。”林之绪神情淡淡的,但眸色里却情愫浓重,“娘子,酒楼的事情忙的怎么样了?” 提起酒楼。 姜黎就打开了话匣子,“丞相府和将军府各自投了五千两,我投了五千两,一万五千两的先期投入,还有川渝菜色的成本,就算经营的好,也得要两三年才能回本。” “酒楼的事情娘子看着做就行。”林之绪手留恋在姜黎腰间,眼眸暗沉,“情报方面的事情,娘子做起来应当得心应手,娘子你看着做就行。” “嗯……” 姜黎在他身上翻了个身,“哎,对了,你说在殿试那天遇见李顽了,这都多少天过去了,怎地还没有消息,要不我再去薛颖哪里问问。” 没圆房的时候,他们俩睡前习惯性商量事情。 但圆房姜黎彻底属于自己之后,林之绪的占有欲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与日俱增,薛颖……这已经是今晚第三个了,姜黎在他们床榻上提起的男人。 “就这么挂念李顽?” 林之绪话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悦。 “怎能不记挂。”姜黎叹气,“说起来,他进宫当了太监,还有你的一部分原因在。” “我?”林之绪搂着姜黎肩膀缓慢滑进被子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提起这个姜黎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伸手下去在林之绪腰上很掐了一把,“要不是陈舜华的婚驾拦着,李顽何以至于救不回。” “若是李顽被救下来,现在在家里孩子就多了李顽一个,他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做不成男人。 在宫里当叫人瞧不起的太监,还跟个锦衣卫的番子…… 姜黎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忽地身上腰带被拽了下。 猛地一低头。 她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把衣裳都脱了?” 纯白里衣顺着被角被踢出来堆了一床边,林之绪露出骨肉匀亭的肩膀,大手摁着她的后脑,眼眸情欲深陷,语气灼热不已,“娘子,不要在操心别人了!” “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 姜黎上辈子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这辈子初尝情爱,她跟林之绪自从认识的那天起,就好像男女颠倒了位置。 是她自动把林之绪放在了柔弱的位置上。 但最后一步亲密关系突破后,她才发现,外表看上去再无害的男人,他……也是男人,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身体又被他掌控沉浮了半宿。 第二天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又纵着林之绪胡来。 “婶婶,婶婶又赖床了……” 还没从床上起来,门口就趴了一个小脑袋。 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姜黎无奈地道:“巧儿,去别处玩去,婶婶不舒服还得再躺一会!” 婶婶不让进屋。 林巧儿失望地哦了一声,慢慢朝屋外走去。 自从城里的烤串摊子火起来后,小院便清净下来,往常能陪着一起玩的贾宇向渊他们都不见了人影。 就连锦瑟姐姐也变得早出晚归,每日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看见人。 “巧儿,你干嘛呢?” 金柏舟站在廊下看林巧儿神色恹恹。 “金大哥!”林巧儿见到金柏舟就来了精神,两步跑过去,“金大哥,风筝,我有风筝你陪我一起放风筝吧。” 风筝是早先燕小春还没正式陪林之绪去翰林苑,闲来无事扎的,做了快一个月愣是没飞上天,净放在房中落灰了。 “放风筝?” 金柏舟有记忆开始就没碰过那玩意,但看林巧儿一脸期盼,不忍拒绝,“好啊,去哪里放?院里恐怕不行吧,地方太小了。” “去湖边,湖边有一大片空地方,桃花,桃花也开了,可好看呢!” 说着林巧儿便扯着金柏舟衣角往院子外头走。 几乎是金柏舟跟林巧儿搭上话的瞬间,江叙平就听见了。 两脚不听使唤地迈出门口,正好看见的就是林巧儿跟金柏舟亲密走在一起,出院子的情形。 “金柏舟!” 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气,噌地一下子烧起来,他刚喊了一声,就被林之绪拉住。 林之绪面容冷肃,“叙平,你也要跟他们一起放风筝么?” 江叙平愣了下,从上次帮着林巧儿认知开始,便时刻保持着距离,没再敢跟林巧儿接近过。 但金柏舟可是明确表示过,想要跟林巧儿提亲的。 他双目望着,林巧儿方向,目光露出浓浓不甘,偏生金柏舟听见喊声,回过头来一只手故意搭在林巧儿的肩膀上,朝他露出个极为挑衅的眼神。 这一刻,江叙平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他强压怒火,其实往日淡定理智已经没剩几分,他咬牙道:“之绪,我若是向你讨了巧儿做妾,你如何看?” 林之绪琥珀色的瞳仁,淡漠里带着冰冷,头次对自己的好兄弟语气不愉道:“我们家的姑娘不做小,你自己觉得呢?” 第143章 酒楼开业,锦衣卫煞星雷继明 说完便拂袖而去。 江叙平自知让林巧儿给自己做妾不太可能。 又懊恼自己,突然冒失就这样跟林之绪开口。 金柏舟亲密揽着林巧儿的样子,好似把他的心摘走了一般。 金柏舟与林巧儿已经走远了,消失在门口,江叙平站在原地喃喃不甘地道:“我怎可能娶个傻子做正妻,我江叙平怎么会对个傻丫头动心……” 祭酒大典早一个月之前就说要举行。 但因为皇帝谢衍身体突发不适,又让钦天监挑了个日子,往后推了一个月。 在祭酒大典举行之前,城里西城大街最繁茂的地方,一座新开业的酒楼门前车水马龙。 章世昌与唐林几个世家公子,站在门前迎客。 三层高的酒楼外围以红漆木为装饰,大红灯笼窃了晚霞一般地挂满了整个酒楼,远远看上去,好似一处炙热浓烈的红色火焰山。 “雷大人!” “早先叫人给您送帖子的时候,还以为雷大人不会来呢!”章世昌难得对什么人态度恭谨。 章世昌对面男人足比他高出一头多,背着光,竟是把日头全部遮挡住,雷继明四十出头,却没半点中年人发福的样子。 蟒蛇金纹的绣春刀悬挂腰间,悍腰长腿,挺宽的肩膀傲然众人,宽阔的额头下,露出一双眼皮褶皱极深阴冷的眼眸,鹰隼野兽似的目光是看上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章小公子的生意开张,雷某人岂有不来捧场的道理。” 雷继明招了招手,身后薛颖低着头将礼物奉上。 掐丝镶金的八宝匣子,里头定然是装了顶值钱的宝贝,章世昌竟是看也不看一样,让亲随收下,跟在雷继明身边就往里走去。 丞相嫡子和将军府开的买卖,宾客们皆是朝廷六部由头有脸的人物。 李云蔚尚未出嫁,这样的场合出面不合适,指派来了李府管家和家丁过来帮忙。 迎来送往全是章世昌与唐林他们在张罗,姜黎则充当起掌柜的身份,在大堂和雅间之间来回穿梭。 林之绪给酒楼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泓飨记,”既是经营川菜,又是达官贵人开的买卖,价钱自然低不到哪里去。 一楼大厅的散台,全都是前来道贺五品以下官员。 二楼雅间里面坐着的全都是当朝勋贵,打眼一瞧,几乎整个大宴朝廷大半的官员全都在列。 “雷大人,容我给你介绍。”章世昌拉着林之绪起身,“这位是我的好友,今年金科状元咱们大宴朝唯一的六元林之绪。” “这位也是我的好兄弟,二甲第六名,现任兵部主事江叙平,也是金陵漕运家的二公子……” 随着章世昌介绍,雷继明冷萃的目光扫视一圈。 在金柏舟的脸上停顿片刻,最后停留在面容俊雅的林之绪身上。 按理来说,锦衣卫总指挥室,亲军都尉,朝廷三品大员,是不会跟他们这样一群小辈一桌的。 雷继明唇角珉直片刻,沉声道:“都坐下吧,不必拘着。” 话是这么说。 但有他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番子头头在,桌上气氛还是凝滞起来。 只有章世昌没心没肺地一直跟雷继明套近乎,说笑起来没完。 林之绪从雷继明一进屋开始,便目光不时地留意着雷继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刚进来时雷继明留恋在他身上的目光非比寻常。 章世昌和李云蔚这两个勋贵子弟只管出钱,在最初规划装修的时候,兴奋参与,但到了经营商全都是门外汉,就把日后的经营全都交给了姜黎。 从确定好要开酒楼开始,姜黎就一直有自己的私心。 她的烤肉摊子,已经在偌大的京城开了快有十家了,除却一开始的几个摊子,是贾宇宝财锦瑟几个支撑起来的,剩下的全都是,她在各个破庙或者流浪儿中间选出来的。 泓飨记的小二也是一样。 全部都是在人牙子市场花钱买了死契过来的。 有了泓飨记酒楼的幌子,做起事情来方便,姜黎在酒楼装修一开始就在京城外二十里地的山上买下了一处庄子,专门用来收留这些,她看着可以的流浪孩子们。 “启年,你去后厨催一下菜,还有让前头忙活的几个人手脚麻利点……” “好嘞姐!” 姜黎刚吩咐完,就觉得肩膀一重,转过头神情骤然愣住,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李顽!” 李顽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与她对视,“姐,我来看你了。” 几月没见,李顽身高又窜起来不少,上次见面在夜间瞧不太真且,现在白天看,少年稚嫩的脸上竟然多了不少肉,气色红润,让原本就精致的眉眼看上去更加浓艳昳丽。 姜黎瞧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愣住半晌,才伸出手去,在李顽脸上轻抚了下,“壮实了,也长高了不少。” “嗯!” 李顽此刻全然没了在宫里时的阴沉偏执,他眉眼舒朗,笑意温和,完全是普通少年,许久未见到亲人的样子。 “姐,怎么就你在这里忙,姐夫呢?” 李顽叫的亲切。 从上次殿试开始,他就已经把林之绪也划进家人的范围。 姜黎愣了下,轻笑道:“他在上面陪着会客呢,薛颖也在,不知你上去方不方便,要是方便就过去见见你姐夫。” “不了。”李顽摇了摇头笑的促狭,“姐,薛大哥的上官是锦衣卫总指挥使,他跟丞相公子的饭桌,我这种阿猫阿狗可上不去!” “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姜黎语气沉了下来。 她身后吃惊许久的范启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顽看了好久,表情就跟活见鬼似的,“你是……李顽?” 都是吴州城要饭的孩子。 范启年跟李顽之前还是一个破庙的,彼此之间自然认识。 几个月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 李顽好整以暇地瞧着范启年揶揄道:“不是我,大白天的还能见鬼了?” 范启年脸上的表情可不就跟见鬼似的,即便李顽跟他说了话,他仍旧不相信似的,上前捏了捏李顽的胳膊,拍了拍他的头顶。 末了,一脸震惊地道:“还真的是活人啊……” 第144章 酒楼开业高朋云集 范启年见着了活着的李顽,一时间惊讶激动地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楼下过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姜黎让范启年把李顽领到,小二伙计们休息的屋子里去。 自己在前厅和后厨又去安排了一圈。 另一头。 楼上。 随着时辰过去,原本的雅间里多了好几个朝野举足轻重的人物。 区区酒楼开业,太子自然不会到场,曾道安代表太子前来道贺,席间还多了个跟雷继明不相上下的英武男子。 “只是个小小的酒楼开业,就劳动了锦衣卫雷大人,还有九门提督程大人!”章世昌喝的脸色薄红,意气风发,“我虽然是个晚辈,但实在感激诸位前辈捧场,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曾道安从进门开始,就跟林之绪挨在一起聊天。 章世昌一贯爱热闹,桌上的人有他在冷不了场。 倒是后进来的九门提督程广琛,他跟雷继明刚进来的时候一样,视线停留在金柏舟的脸上。 屋子就这么大,金柏舟自然察觉到,高官在桌,他一个江湖人士,不乱说话直低头吃自己的。 忽地,身旁薛颖瞧瞧捅了他一下。 “柏舟,程广琛是你亲舅舅……” 金柏舟手上的筷子顿住片刻,疤痕横生的脸侧向薛颖,低声道:“你还知道我舅舅是谁啊?我以为你只知道当阉党的狗,失忆了呢。” 同样是当年晟乾四杰的孩子。 唐林能认得金柏舟,薛颖又怎么可能不认得。 “你……”薛颖脸色白了一瞬,他觑了一眼雷继明,见雷继明没往他这边留意,唇齿间泄着恨意地道:“当年的事情,我爹娘也自裁而死,我们薛家满门也只剩下我一个。” “金柏舟,你摸着良心,难道真的要全都死了才算是效忠先太子么?” “如果为了活着投靠阉党,那你呢?” “十七年过去了,你又做了些什么?” 金柏舟握着筷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不远处程广琛的视线仍在他身上逡巡。 他对薛颖的话无从辩驳。 薛家也跟他金家一样,满门死的死走的走,全靠着一块祖上传下里的丹书铁券,才保住他这么一根独苗。 “我爹娘的尸骨,多谢你!” 金柏舟起身淡漠地道:“我出去方便一下,满桌的大员人物,你且陪着吧。” 饭桌上统筹交错,章世昌等人谈笑风生,程广琛不时跟小辈插言几句,不多时,他便也起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雷继明眸色偏了过去。 衣料擦身的刹那,他低声道:“低调些,今日来的人太多。” 程广琛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泓飨记后院中央有一处不大的人工湖泊,湖中央立着个湖心亭,从背面的二楼推窗看去,正巧能看见两个男人站在亭子里。 其中一个屈膝下跪,跪在另一个人的身前。 “姐,你饲养珍珠的法子,真的能一年就结珠吗?” 李顽与范启年交谈几句,范启年过了兴奋劲,就立刻被姜黎打发下去照看生意。 “当然……” 姜黎冷哼。 李顽的眉头一挑。 姜黎道:“不能!” “寻常野生珍珠都得要五到八年才能结成,这还是看成色。”姜黎仔细地瞧着李顽,她道:“怎地忽然这么问?” “是宫里那边有什么风声吗?” 皇帝笃信道教,沉迷修仙炼丹,早些年前几任皇帝攒下的私库家底全被填了炼丹的窟窿还不够,连带着朝廷的赋税也跟着连年赤字。 李顽把自己在宫里听来的说给姜黎听。 姜黎道:“不就水银朱砂,铅汞那些慢性毒药么?怎么能挥霍掉那么多钱?” 李顽摇摇头,“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帝沉迷修仙炼丹,若只是找几个老道在宫里念经,就是炼一万年的丹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他着急弄珍珠是想用珍珠来堵内库和前朝的窟窿。” “他是在用人血炼丹。” “人血?” 姜黎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李顽想起自己的遭遇,语气虽然平和,但手指却暗中扣着衣角,“他不是用一般的人血,而是用少女初次的葵水的血,还有少男……” “少男……” 李顽虽已经不是完整的男人,但姜黎在他心里依然是亲姐,即便家人之间谈及这样的话题,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姜黎的眉头越皱越深,“葵水,少男的那啥……??” 她简直无法想象,没穿越前,电视上演的和听来的,最多也就是皇帝昏庸炼药丸把自己玩死。 那听说过,用这两样炼丹的…… “这玩意,他怎么往下咽的?” 姜黎没忍住问出了声。 李顽也被她的口气逗笑,他道:“不光是这样,那些各地被掳走的孩子,不只是被取走了精血这么简单,他们的下场……”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皇帝也不知从何处的古籍上翻出来,说孩童的脑脊水是炼丹圣药,那些被抽取脑脊水的孩子,就算活下来了也成了废人,我听薛颖和宫里的人议论过,那些孩子侥幸活下来的命好,如我一般进了宫成里太监,命不好的……男的被当成奴隶贱卖掉,女的……” 女孩的下场不言而喻,比男孩要惨上千倍万倍。 “姐……”李顽语气凄然眼眶暗红,“我真的没想过能活着再见你……” 鼻音浓重的话音里带着委屈。 一字字一句句听的姜黎心里好像,狠狠伸进一只大手,穿破皮肉捏住心脏,叫她疼的喘不过气。 “没事,好了,会好的……” 姜黎倾身拥住李顽细密发抖的身子。 她数次跟薛颖提过要把李顽弄出宫来。 是这孩子自己不愿意。 “李顽,你不肯出宫,是因为要给你爹娘报仇么?” 良久后,姜黎松开他,眼周湿润。 李顽两腮动了动,抽了下鼻子,“姐,我不光要给我爹娘报仇,我还给我自己报仇,我要在宫里,在王挺的身边,亲眼看着他倒台的那天,我要亲眼看着他活的生不如死!” 王挺权倾朝野十几年间,因扳倒他失败的朝臣无数,死的也无数。 姜黎深叹一口气,“光是你一个人谈何容易啊……” 扳倒王挺的难度,李顽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笑的灿然,“不容易也要去做!我这辈子往后的每一天,就只为了这一天而活……” 并且,他没跟姜黎提及,那日在殿试上,林之绪最后深深回望宝座那一眼,只那一眼,李顽就确信,姜黎的丈夫林之绪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是同样有着滔天仇恨,即便豁出命粉身碎骨也要报了血仇的人。 泓飨记后院凉亭。 “舟儿,我可以把你送进九门提督府,但你不能用本来的名字,我不能让你冒险。”程广琛道:“当年我拼死把你送出京城,是想留下你母亲的血脉,这些年你在吴州的一举一动,舅舅都知道……” 程广琛面容萧索,他抚了抚金柏舟的发顶,“孩子啊,舅舅知道你恨,但你真的不该贸然到京城这个旋涡里来。” 第145章 风波起 “舅舅……” 如果当年的太子遗孤没有找到,如果这些年他流于市井,忘却金家满门惨死,只安心做个升斗小民,那他便不会再来这个当年爹娘魂断的地方。 金柏舟目光毅然,“舅舅,我爹娘的骸骨找到了。” 程广琛大惊,“找到了?” 当年姐姐姐夫去世后,他冒死把金柏舟救出去,等再回来去找井中的太子遗孤,谢明绪已然不见踪影。 程家受了太子一案风波影响,他不得不蛰伏去往云桂,在那的军营里摸爬滚打,经历数次大战,才逐渐回到京城,一步一个血脚印重新获得皇帝的赏识,走到了九门提督这个位置上。 姐姐姐夫的尸骨,等他在去寻找金跃文夫妻的尸骸已然没了踪影。 十七年前,同样跟他在云桂军营打仗的还有锦衣卫总指挥使“雷继明!” “葬在何处?” 程广琛语气急切。 金柏舟摇头,“我带在身上,京城的天地都是脏的,若是将来有一日天下清明,谢衍阉党王挺一脉,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再收敛所有金家人的尸骨。” “把他们跟所有枉死的金家人葬在一处。” 若不然,京城这块处处脏污连空气都带着恶臭的地方,根本配不上他爹娘的铮铮白骨。 泓飨记开业,姜黎忙碌了一整天,第一天的流水就高达八千两之多,这还没算上,冲着丞相府和将军府名声来送礼的。 回到小院,姜黎把李顽和薛颖安顿在客房。 回屋后,林之绪已经清洗干净自己在等着她了。 “娘子,过来。” 林之绪用干帕子绞着姜黎的发丝,轻声道:“今日累坏了吧?” 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酒楼开张,姜黎的确是有些乏累,她道:“李顽这孩子今个跟我摆明态度说,他要留在王挺身边报仇。” “但那太监坏事做绝,仅凭他一个人怎么能报得了仇。” 林之绪听后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扳过姜黎的肩膀,面对着她目光直视,“娘子,我若是说,想要利用李顽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你会不会生气?” 若是按照林之绪的性子,别说区区一个李顽了,就是身边所有能帮助他达成目的的人,只要他想,伪装的好,他想利用便利用。 但他深知李顽在姜黎心中的分量。 也不愿意,自己的良知和理智全都被仇恨蒙蔽支配。 姜黎眉目低垂下去,面容怅然到有些无奈,她叹气道:“你要报父母的仇,李顽也要报父母的仇,你们本就是同样的人,报仇的目标也一致。” “这条路上凶险万分,独行不如从众,多了个帮手就多了一份胜算,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另外一间屋子里。 薛颖的心跳尚未平息,下唇上还有激烈啃噬过后留下的血印子,他摁着李顽的脸颊,紧贴着自己汗涔涔的胸膛。 神色悸动地道:“我到此刻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李顽你真的跟了我……” 李顽垂眸眼角还带着激动后的薄红,“要是不相信我再咬你几口。” 他转了个身,莹白小腿搭在薛颖身上轻晃,语气欢脱,“你既见了我的姐姐、姐夫,就算见了我的家人,你没有爹娘,咱俩这样也就不算私定终身了。” 薛颖眸色一晃,狠狠在李顽的身躯上留恋,那上面有他咬出来的痕迹,腰际脚踝也有清浅的掐痕,“一想到,你这个样子还有另外一个人看到,我就恨不得一刀刀剐了那个老不死……” “他早晚都会死的……” 李顽上身斜靠着薛颖的臂膀,轻飘飘地道,“皇帝前些日子吃丹药已经吃到浑身毛孔都出血了,连几年不见的太子,都召到宫里侍疾,你说皇帝死了,王挺还能有几日可活?” 锦衣卫跟司礼监可谓同气连枝。 宫里的事情,他虽没有李顽知道的详细,但最近也收到风声,说宫里加强了守卫,王挺这个皇帝的大伴不分黑白地守在皇帝跟前伺候着。 “不该这么死啊……” 薛颖悠悠地一声。 “你说什么?”李顽问,“对了,你说我姐夫,很可能跟当年的废太子一案有关系?他跟废太子有关系到何种程度?” “从前太子府的旧人,还是说……” 废太子三个字一出。 薛颖登时换了神色,联想到金柏舟一直都跟林之绪住在这里,而且他今日出去后,九门提督程广琛立刻紧随其后。 一张不大的饭桌,当年旧事后人集齐了一半。 将来还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薛颖不想让李顽也卷入这种危险万分的纠葛里面来,他道:“只是猜测而已,出事当年我还太小,很多事都记不清楚。” 他眸色暗了下来,托住李顽的后腰又把人锢到身侧,“你能避开那老东西的耳目,出宫留宿的机会不多,方才那个……” 男人语调深沉下去。 烛火熄灭已死幽暗。 第二日一大早。 李顽跟薛颖离开后不久,金柏舟也收拾好行李站在廊下与小院众人告别,“我在城里找了个差事,以后的名字可能有变化,若是在街上遇到不要喊我,有事情让小春通知我,我自会回来!” 他要去九门提督府当差的消息,林之绪一早就知道。 姜黎听完之后也没太大的反应。 京畿重地京城守备何等重要。 他们当中会有人走上这一步,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金大哥,这个你手下。”姜黎递了一把短刀过去,“这把刀跟了我多年,削铁如泥,拔刀的时候没有声息,还有这个……”她又把一个小酒壶递给了金柏舟,“这个是我珍藏多年的疗养药酒,关键时候能救命,你留好了,别当成普通的酒给喝了……” 众人在廊下依依送别,所有人都知道,金柏舟此去可能非比寻常。 就只有林巧儿一个大眼睛懵懂地瞧着金柏舟舍不得。 “金大哥……” 她指尖捏住金柏舟衣袖,“你什么时候回来,巧儿、巧儿还想放风筝。” 江叙平原本还对金柏舟有些不舍、和惦念,林巧儿的话一出,他当即就变了脸色,“不就是风筝,找谁放不是放,巧儿你把手松开。” “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风筝的事不着急,只要我一有空就回来陪巧儿放。”金柏舟语气温压根不搭理江叙平,他收好姜黎给的东西,对林之绪道:“之绪,你在翰林苑多保重,能不进宫就不要进宫,有什么事一定通知我。” “好!” 林之绪眼眸深沉情绪晦暗,他用力拍了拍金柏舟的胳膊,“金大哥,你也一切小心。” 泓飨记开业后。 姜黎就彻底忙碌了起来。 同时,林之绪从前就好的过分的伙食,从玉屏记的换成了泓飨记,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之绪的书童就会从外面拎回来辛辣鲜香的四菜一汤。 那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咽口水。 曹爽仍在打着朝林之绪借钱的主意,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从林之绪病假回来以后,对他冷淡了许多。 “之绪呀!” 燕小春刚把泓飨记的饭菜端上桌,曹爽闻着味就先过来了,他先是扫了一眼菜色,然后对着林之绪黏糊糊一笑,“我听闻,城里新开的大酒楼,背后的老板是丞相府和将军府,你娘子也在酒楼里当了管事?” 林之绪只是个翰林苑七品小官,娘子却跟当朝勋贵的子女开起了酒楼做起了买卖。 章世昌他们没有声张,他们两口子自然也不会主动到处去说。 林之绪淡淡然瞥了他一眼,语调冷淡地道:“是我娘子与章公子将军府合股开的,曹主事这么问是有什么事吗?” 林之绪语气与表情都生疏极了。 曹爽尴尬一瞬,将军府和丞相府的名头的确是他得罪不起的,林之绪竟然有那个钱攀附权贵,开什么劳什子酒楼都不借给他钱。 曹爽压下不满,咬咬牙把借钱的事又提一遍“之绪,你答应我,回家跟你娘子好好商量,借我三百两银子的事,怎么说了?” “若是你娘子肯借,我今个就去官署牙人哪里下宅子的定钱。” 大中午的大家伙吃饭都在一个地方。 长长的桌子个人挨在一起。 宋刚就坐在林之绪的不远处。 刚看不惯想出言打断,就听林之绪极其冷漠地道:“曹主事,你是想钱想疯了么?三百两?若是借给了你,你拿什么来还?” 林之绪声量不小,翰林苑大大小小的同僚都看了过来。 霎时间,曹爽的脸仿佛开了锅,羞臊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拂袖怒道:“林之绪,本官找你借钱是看得起你!” “不借就说不借的!你作甚言语羞辱与我?” “羞辱你?” 林之绪语气淡淡,眉头一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燕小春立刻就夹起来喂到他嘴里,姿态轻慢悠闲。 他慢悠悠地道:“我用得着羞辱你?我说的那句话不是实话?” “林之绪!” 就听翰林苑大门轰地一声,从外面撞开门扉扇在墙上。 飞鱼服锦衣卫带着刀,一人前面开路身后跟着五六个锦衣卫番子。 薛颖手拿令牌站在翰林苑正院,沉声道:“奉上谕捉拿翰林苑主事曹爽,来人,把人带出来!” 第146章 林之绪进了锦衣卫 锦衣卫的人闯入,翰林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惊慌失措中,曹爽和几个编修就已经被提了出来。 薛颖拿在手中的正是,翰林苑前几日递交上去的祭酒文书,他冷眸扫了一圈,“就这么几个?” “回薛千户祭酒文书上署名的人全都在这了。” 方才还跟林之绪即将翻脸的曹爽,顷刻间就被摁着跪在地上,他惊惶挣扎,“大人!锦衣卫大人!我等犯了什么事?为何无故缉拿我们!” “什么事?” 薛颖神态轻蔑,文书在曹爽脸上甩了甩,“前朝罪太子名为谢昭,虽不是已故登基需要避讳的先祖皇帝,但他也是当今陛下万岁爷厌恶透顶的人物!” “你说,祭酒的文书,天底下那么诗文古籍可以借鉴,你偏偏用登楼赋这种一句话三个昭字的,还把烈日昭昭的昭改成了,诏狱的昭,你这什么意思,是想借着陛下祭酒的功夫,告诉天下人,罪太子谢昭入了诏狱,沉冤不得昭雪?” 曹爽的脑子嗡地一声。 眼珠子瞪得老大,是了,朝廷文书公文,十几年都命令禁止涉及前朝罪太子,他怎么会用登楼赋这种犯了大忌讳掉脑袋的诗文。 “不、不对!” 死到临头,曹爽要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他死死地盯着文书上的每一个字,他记得分明,第一版稿祭酒文书,是自己亲手书写再交由同僚誊抄然后才交上去的。 可当那个明晃晃的诏字摆在眼前。 已经钉死的事实,如同刽子手冰冷夺命的刀贴在了脖颈的皮上。 “怎么……怎么会!” 涉及文字案若是范围小,责罚一番也就罢了,但前朝太子皇帝谢衍,梦里都不敢梦到的人物,连锦衣卫都出动了,翰林苑他治下的人几乎全跪在地上。 这已经能称作是文字狱了。 “曹主事!曹主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几个下属同僚,登时痛哭害怕,“书稿分明是大人你先打好草稿,我们都是按照您写的原样誊抄,而且反复查验过没有问题,才交上去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 这些年皇帝不理朝政,翰林苑转呈司礼监文书,也就查验的没那么仔细,也只有在极为重要的事情上,曹爽才会反复确认。 但这次…… 他猛然反应过来,提交文稿的头一天,他跟跪在地上的这些同僚,在玉屏记喝了大酒,正正一个上午脑袋都浑浑噩噩。 所以誊抄好的文稿,他拿过来就习惯性地当成归类成从前一样。 宋刚和林之绪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曹爽一脸死气地跪坐在地上。 方才他听锦衣卫的人说了,锦衣卫之所以来拿人,全是因为祭文里出现的诗文登楼赋,冒犯了前朝先太子的忌讳。 “怎么会是这样……” 登楼赋是他在古籍上圈出来的,虽然最后的定稿没有署他的名字。 但是…… 顷刻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搭上了线。 他仿佛被累击中了一番,惊愕万分地转头看向林之绪。 “子敏兄,登楼赋涉案的虽然没有咱们俩,但是同为曹主事下属,我们也要接受问话。”林之绪面容淡定地道:“我叫小春去通知家里人,要不要顺道跑一趟,告知下嫂夫人?” 林之绪语气温和 仿佛这么大的事,与他半点不发生关系。 事实也确实跟他牵扯不上。 宋刚大脑发蒙脸色发白地点了点头,连谢谢都忘了说,就木着腿腿脚跟上了锦衣卫的人。 燕小春回家报信的时候,姜黎就已经收到了林之绪的纸条,只是去问话让她不要着急。 但林之绪去了锦衣卫衙门第一天不见回来,第二天仍旧不见人影,连去问薛颖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林之绪被单独审问,连他都见不到面。 这两天林之绪都在北镇抚司衙门后的一间小房间里。 从他进来开始,一日三餐照常,中间并无人来问话,仿佛怕他觉得无聊那般,桌案上竟然还放了几本杂书,供他解闷。 两天过去,饶是林之绪再耐得住性子,也忍不住怀疑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忽地门扉吱嘎一声。 门口光线被肩膀如壁垒一般的人挡住,来人腰间悬挂蟒纹绣春刀,一脸肃容仿佛刀锋一样的目光扫视着林之绪。 那目光深刻的仿佛就要把他看进到骨子里去。 “吴州府林之绪?” 雷继明沉声开口,威赫地坐在林之绪对面。 林之绪答道:“正是下官。” “你家中父母可在?”雷继明背向日头而做,更显得脸上阴沉,“老家还有什么亲戚?” “父母都在。” 林之绪原样回答,“我爹娘是村里外来户,宗族亲戚并不多。” “那你爹娘名叫什么,身体可都还好?” 雷继明又问。 林之绪这才抬起双眸与视线昏暗处与雷继明对视,“指挥使大人,翰林苑祭酒文书犯了事,但这跟下官并未关系,下官的亲眷关系,在会试报道的时候已经递呈上去,大人想查一查便知。”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房间里骤然安静。 落针可闻。 几息过后,雷继明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林之绪,眸中冷厉仿佛淬了冰,“你从西北不远千里来到京城,经历同乡被杀,科举舞弊,好容易取得状元及第。” “天下文人科举只为当官,既然周阁老已经给了你外放的机会,官职也不低,你为什么拒绝,反而留在京城。” 林之绪眸色倏然一紧。 与周敬虔上次见面是在户部尚书府,周敬虔乃当朝内阁首辅大臣,连他们与自己如此私密的对话,雷继明都一清二楚。 锦衣卫竟然对京城官员掌控到如此密不透风的程度。 林之绪脊背骤然间冒出一层冷汗。 “入内阁非翰林。” 林之绪垂着的眉眼敛了下,心神也跟着收拢,“我是大宴朝第一个刘元及第,若是放弃了进翰林苑的机会,岂不是自毁前程。” “那好……” 雷继明又重新做了下来,端起桌上茶盏也不管林之绪碰没碰过,轻轻抿了一口,突然道:“那你对前朝罪太子谢昭怎么看?” 倏然间,林之绪心神大震。 他一直淡漠的表情,顷刻间仿佛就要裂开,不堪置信地瞧着雷继明。 雷继明却好像问了一句极为平常的话,仍旧端着茶杯浅浅地喝着,“问你话呢?你紧张什么?” 前朝太子谢昭,只是一片祭酒文书,就牵累了翰林苑那么多人。 这种问题正常官员都无法瞬息间给出答案。 更何况林之绪还是太子遗孤。 林之绪心神震荡片刻,很快冷静下来,“大人,您想听我说什么呢?若是雷大人想要我的一条命,您只管拿去便是,想来锦衣卫总指挥使取了一个七品小官的性命,应当与捏死一只蚂蚁无意。” “雷大人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圣上亲军都尉,朝廷如此重要的人物,把我留在翰林苑,也不肯能是为了拿住我什么把柄。” “您若是要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第147章 长公主跟太子妃死有关系 雷继明眼眸抬了抬,忽地唇角勾起弧度,“还成,还不错,有几分胆识。” 他起身走到林之绪近前,铁砂似的大掌在林之绪的肩膀上拍了拍。 一阵剧痛,顿时从肩胛骨向下贯穿,林之绪死死咬牙挺住,愣是连呼吸都没重上半分,“多谢大人赏识。” “也不算赏识!” 雷继明语气突然飘忽,“只是从你身上瞻仰一下故人风采而已……还好没让我失望……” “雷大人,您说什么?” 他的语气实在太轻了,林之绪只听得见风采二字。 “没什么。” 这么短的时间里,雷继明的眼神突然变得宽和,他抬手给林之绪整理了下衣襟,“体格好好练练,别瘦弱的跟一巴掌能拍飞一样。” “你的娶回家的那个娘子,她就很好,伸手利落狠辣果断。” 林之绪周身突然一僵,刚要说话。 雷继明堵住了他的话头,“说了叫你别紧张,你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日月有明,山河昭昭,在朝廷好好干!” “雷大人我……” 雷继明若是只提到他跟周敬虔的对话,林之绪尚能理智应对,但他提到了姜黎,这是他豁出性命报仇下的唯一软肋。 “我娘子她……” 若是林之绪此时仍旧维持平时的淡定,就能发现雷继明已然换了一副神色,全然没有了刚进来时的凶煞。 “本月二十三皇帝举行祭酒那天,你不要来,也不要出现。” 雷继明抿平生了林之绪的衣襟,他道:“走吧,文字案的事情已经了了,我就不送你离开了。” 整个对话过程中,林之绪的思绪越来越乱,他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雷继明很有可能跟自己的父亲有瓜葛,但是锦衣卫总指挥使,直接听命与皇帝,又与阉党一脉密不可分。 不论怎样想,雷继明的立场都不可能跟前太子相符。 “等下……” 就在林之绪一只脚踏出门口的间隙,雷继明从背后出声叫住了他,雷继明道:“对了,你那个娘子,在城外的庄子做的事,还要再隐秘一些……” “嗡!”地一声。 林之绪的脑子仿佛挨了一记重锤。 他嘴唇张了张,神情被摄住了一般,怔然地看着雷继明道:“雷大人,您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雷继明的声线变得幽暗,整个人又退到了阴影当中,“只是提醒你一下,回去吧,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直到走回到自家小院。 林之绪都没能从雷继明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 姜黎还在泓飨记照看生意,家中只有一个傻呆呆的林巧儿在。 烈日昭昭,春日灿阳如火似的笼罩整个庭院。 林之绪独自坐在长廊下的木凳上,整个灵魂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他甚至想,如果锦衣卫指挥使,不是雷继明,没有今天雷继明的提醒,恐怕他跟姜黎的命,从杀了黄志忠开始,就已经不在了。 今年春天仿佛是个不得消停的多事之春,从开春的朝廷命官被杀害,再到科举舞弊案,西城菜市口的血液还没干透,又添了新的。 文字狱一案,以曹爽为主,文书上签字的大小编修全部下狱,锦衣卫连夜审案递呈皇帝。 多年不上朝的皇帝,认真取人性命来,格外的雷厉风行。 不过五日,曹爽等人的脑袋就在菜市口落了地。 虽是没祸及家人,但除了曹爽以外的几个贪小便宜的人家,的确也无辜受到了牵连。 这件事本来就是林之绪一手设计,曹爽的死对他来说没有半点负担。 他跟姜黎反复琢磨了雷继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最后得出结论,不管雷继明是何用意,现在提醒了他们城外庄子的事,就肯定暂时不会跟他们作对。 曹爽他们处斩以后,林之绪又在家里休息了两日,才重新回到翰林苑当值。 从前人声喧闹的屋子一下子变得冷清。 办公的人只剩下了林之绪跟宋刚两个人。 朝廷任任命的翰林苑主事还没来,祭酒的文书又交给了其他的部门去做,宋刚和林之绪一下子闲了下来。 即便是这样,宋刚也是出奇的一上午没跟林之绪说半句话。 他不主动说话,林之绪也一派淡漠,更不可能主动张口。 枯坐一天,到了放工的时辰,燕小春扶着林之绪往外走。 忽地,宋刚开口道:“之绪兄,我有话要问你。” 林之绪回头眸色无水无波,“子敏兄,你想问什么?” 宋刚愣住片刻。 在心里憋了一天的话,却在林之绪无比坦然的面容下,一个字都问不出。 是了。 他要问什么? 是觉得曹爽他们犯的文字狱,跟林之绪有关系,还是觉得登楼赋是林之绪故意引诱他调出来标注的? 分明那天,如果不是林之绪非要拉着他在翰林苑无所事事的闲逛,现在魂断菜市口身首异处的就有他宋刚一个。 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一个站在阳光处,却满腹心计,不着痕迹翻云覆雨要人性命于无形。 一个心怀坦荡,此生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事,此时却好像被人在性命攸关里拉住了跟脚,轻易不敢动弹不得。 “子敏兄,你不是有话要问我?”林之绪轻声问道。 宋刚愣了愣,“没、没事了……” 林之绪舒朗一笑,眉目俊俏如玉“那子敏兄,我就先回家了,明日再见。” 跟宋刚分开,一只脚踏出翰林苑,林之绪脸上的温润的模样倏然不见,换成了一副阴冷模样。 先太子他的生父谢昭,如何被人以谋反罪名构陷,如何被老皇帝逼迫到自焚以证清白,事情来龙去脉,林之绪早在金柏舟哪里听了个大概。 这个曹爽,就是当年东宫詹事府最不起眼的秉笔之一。 曹爽才学稀松平常,为人最擅长的就写了一手好字。 “寻常人的笔迹只需三两天,就会被他模仿的七七八八。” “曹爽在东宫詹事府那么久,接收的全部都是太子亲笔文书。”胧晟长公主谢岚,姿态慵懒地翻了个身,豆蔻红的指甲在桌面上敲了敲。 一旁章骅便把水晶杯盘里的葡萄推了过去。 “当年的信件出自曹爽之手,若不是本宫见他实在不成器,惯不会叫他活到今日。”谢岚语气轻飘:“现在死了倒也干净。” 章骅眉心深锁,“确实是如殿下所说,能让曹爽活这么久已然是殿下的恩典,但是……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嗯……?” 谢岚神态聊赖,将睡未睡似的半阖着眼。 第148章 姜黎培养影卫被锦衣卫察觉 章骅道:“曹爽半辈子都跟文书打交道,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锦衣卫的供词我看了,并未找出什么不对。” “锦衣卫都找不出来破绽,你我就更不能了。” 谢岚身体斜靠在软塌上,语气绵软,“行了,有雷继明在,若真有问题,王挺不会让他放着不管的。” 今年的春闱格外特殊,往年举子们中了进士之后,都要熬上几年,或是外放或是留在京城,熬着资历等着机会。 但开春科舞弊案爆发,锦衣卫拿了吏部尚书于怀仁,吏部两位左右侍郎,连带着主事撸掉一大堆,原本个舞弊案看似毫无关联的六部其他五部官员,也有因为被各党派当成机会,往下薅人的。 六部九卿风声鹤唳许久,眼见着事情马上要平息,现在又闹出来文字狱的事。 朝廷刚补上的官员一批屁股没坐热乎,就又换了一批。 许多本没有资历的学子也因此得了进入官场的机会 祭酒大典在即,京城本应该肃清的街道,每日都能见到凶煞的番子随便抓人。 姜黎在泓飨记也听说过一些。 这日中午林之绪没在翰林苑吃午饭,到了她这里,“娘子你看什么呢?” 姜黎目光从外头的骚乱中收回,叹气道:“以前总觉得,你眼睛能好了,能科举上场考个好成绩,日子就算很好了。” 她怅然地道:“现在看还不如在吴州乡下消停。” 乡野农人,充其量也就是因为蝇头小利争抢不休,哪能像危机四伏的京城,动辄就是几条人命进去。 叫人时刻感觉,朝不保夕,风雨飘摇。 林之绪道:“我可能在翰林苑待不了多久了。” 姜黎诧异,“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林之绪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在本身在翰林苑的目的就不是简单的一个曹爽。” 他眸色深沉地道:“现在还是太慢了,纵然已经引起了雷继明的注意,也还是太慢了,得更靠近那个人一些才行。” 姜黎蹙眉看了林之绪好一会。 语气忧虑道:“小举人,之前雷继明虽然提醒了咱们,我也把庄子上的人挪到了山里,但我总觉得还是不要冒进更稳妥一些才好。” “并不是……”林之绪摇了摇头,“雷继明的人坐在锦衣卫总指挥使的位置上,就算他看出来些什么,暂时不与咱们作对。” “但是……姜黎,浑水才能摸鱼,局势越不明朗才越对咱们有利。” 他拉过姜黎,肩膀依恋地靠了上去,亲昵地轻蹭着姜黎的肩膀,汲取能量那般,“我有种预感,雷继明肯定会做些什么,我们俩来京城这么久了,黄志忠也死了这么久了。” “按说,我们在吴州的时候,就已经被王挺注意上了,雷继明想要除掉我,或者见我不会等到现在……” 林之绪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雷继明带个他的感觉,虽然与周敬虔不同,但他这个人一定跟当年他的父亲有关系。 而且有着莫大的关系。 至于他为何会听命于王挺,成了皇帝谢衍的心腹就不得而知了。 曹爽的事情过去没几天,吏部任命文书就送到了翰林苑,不出林之绪所料,他的顶头上司翰林院主事变成了在翰林苑勤恳供职快八年的宋刚。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刚还跟贸然中了大奖一样,根本反应不过来。 还是林之绪替他收好任命文书,放到他手里,对他说:“子敏兄,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上官了,之绪往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才是。” 宋刚一直都对,曹爽以及几个同僚的死耿耿于怀。 一下子升迁,他大脑有些空白地道:“之绪,登楼赋……是我标记的,虽然我没在文书上署名,但是……” “不要在但是了,也没有但是!” 林之绪紧紧捏住他的手,以往无神的眸子忽地犀利起来,“曹爽坐在翰林苑的位置上,十数年毫无寸功,另外几个同僚的为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文字狱本就是天家不讲理的规定,锦衣卫的番子抓人,王挺阉党想要杀人,他们的理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林之绪道:“子敏兄,此次文字狱风波你跟我都没有受到牵连,实在应该庆幸才是,但是这两字我劝你以后不要提,也不要再想。” “翰林苑主事这个位置,在六部九卿里什么都不是,但是……这个官位的俸禄却比你从前多了五两,我听说嫂子现在还在浆洗衣裳贴补家用。” “别的不用说,多了这五两银子,你和嫂子的日子也能宽裕不少。” 宋刚怔愣良久,半晌后,面容惭愧地道:“之绪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锦衣卫阉党抓人,没牵涉到我,我还在这妇人似的犹豫什么呢!” 他笑容豁然开朗,但笑意仍旧不达眼底,“之绪,这次我好歹也是升官了,翰林苑的同僚我也就能跟你说到一起去,等放工后,我请你喝酒去!” 林之绪的目光重新变得黯淡无神,唇角勾起淡淡笑意,“那好啊,不过先说好,酒你来请,饭菜我来请。” “好!”宋刚朗声大笑,“城里泓飨记是你娘子开的,吃你的我不会客气的!” 距离三月二十三祭酒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城里的风声也越来越紧。 皇帝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太子侍奉在侧,有好一阵子林之绪都没再见到他。 东宫议事厅。 曾道安拿着手里的信笺,眉毛快要气的竖起来,“如此伤天害理,他们……他们怎么敢!” 厚厚一沓信笺被甩在桌子上。 太子谢明睿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户部连年赤字,三年前为了修金陵沿岸秦淮河堤坝,花费一百多万两银子,这才三年过去,连年洪涝的田地才刚有所好转。” “渔阳县和清河县,两个县的百姓也是最近两年,才断绝了饿死人的情况出现,听说江南水师守将汪铮宪已经跟金陵布政司衙门起了冲突。” “布政司衙门?” 曾道安眉心紧皱,“退耕养珠,毁了百姓青苗的事,两个县的县令在干什么,用得着布政司衙门出头。” 曾道安义愤填膺地跟谢明睿商讨。 林之绪全程一言不发,淡漠安静地喝茶,仿佛议事厅里没有他这个人。 谢明睿悠然长叹,“道安你说反了,不是布政司出头,而是他们的人带头马踏青苗,跟军屯的水师遇上了,水师守将打了他们的人,事情这才闹开了,不然清河渔阳两个县青苗被毁的消息,恐怕也得下个月才能送到我这里来。” 说着,他看向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林之绪。 “而且……之绪,带人毁坏百姓青苗的金陵新任布政司督司你也认识。” 林之绪回眸看向太子谢明睿。 就听谢明睿道:“是你亲侄,去年吴州府在榜的举人林耀祖。” 第149章 丧天良!!太监怪事做绝 金陵布政司衙门带头毁坏清河、渔阳两个县田地青苗一事,被金陵知府反复上奏,折子还进入内阁就被司礼监的人给拦下来。 祭酒大典在即,皇帝谢衍又从古籍上研制出新的丹药,用孩童几经实验最后确认吃了不会死人之后,谢衍才开始服用。 也或许是太上请清君,在天上打盹的时候,偶然间睁了眼,发现了谢衍这么个狂热的信徒,给了他点什么指示,那灵丹吃下去之后。 谢衍的身体竟突然间变了好了。 经历充沛的不分昼夜诵经,但燥热症状却日益恐怖,三月里的京城屋檐上的雪都没化透呢,他的清安观殿里摆满了冰块。 连累的没黑没白地熬着,整个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脸色铁青,跟病入膏肓的人脸色差不多。 司礼监的内堂底下都燃着暖烘烘的地龙,这样他犹不觉得热。 缂丝缂丝棉被包裹在身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铜制暖炉,“南京那头的事我的几个干儿子跟我说了,万岁爷主子把退耕养珠奉为国策。” “今年整个一年的户部内庭的银子都指望着这事呢!”、 “那个金陵的知府怎么回事?”冷热快速交替王挺使劲抖动了下,李顽赶紧递过去一杯热茶。 王挺抿了口茶水语气不悦,“你不是说过,金陵的知府是你的人,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添乱,眼看着都快要三月中了,要是河蚌苗不能及时下地,那年底的珠子陛下找谁去要?” “这个责任谁来担着?” “潘超的确是我的人。”雷继明坐在王挺对面,目光冷峻,“但这是怪不得他,毁坏百姓的青苗,而且是两个县的,这不是小事,陛下是让清河、渔阳两个县试行退耕养珠。” “但是,金陵的父母官是潘超,而不是金陵布政司衙门,要是事情闹大压不住,出来顶罪的只能是潘超。” 雷继明道:“千岁爷,年初陛下发下圣谕的时候明确说了,退耕养珠全凭百姓自愿,只要参与养珠的百姓,可免除三年赋税,并且家中无粮的也可向衙门借粮,严令禁止衙门向百姓收取利息。” 圣旨上就是从司礼监发出的,内容王挺一清二楚。 他越听雷继明的话铁青的脸越黑,“依你的意思,百姓不愿意退耕养珠的国策就不能推行了?那陛下哪里怎么交待,户部和内庭的亏空由谁来补?” “难道要用青禾渔阳两个那丁点的赋税?” 老太监拔高了嗓门,司礼监内堂顿时安静下来。 雷继明脸色仍旧冷然,“不是不推行国策,而是……” 他语气停顿了下,“踩踏青苗的这个罪责不能牵累到千岁爷的头上,据我所知,江奇勋已将卖地的银子准备好了。” “还有,台州楚王也给我递了消息,说也准备好了银子。” “谢安?”王挺诧异,“他难道也想插一手?” “毕竟是两个县的土地,数十万百姓。”雷继明:“公然毁坏百姓的青苗做法太明目张胆了,即便是江奇勋派去的人来做,也难保会有百姓煽动闹事。” “千岁爷……” 雷继明目光幽深犹如深潭,“就算清河跟渔阳的百姓造了反,您老有法子镇压下去,但下官还是忍不住提醒千岁爷,渔阳和清河两个县的边界可是距离楚王的台州只隔了两个乡。” “你是说……” 思绪转过头来的王挺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对了,对了,这时不能牵累上楚王。”王挺道:“即便清河跟渔阳两个县的土地叫谢安拿去一些,也不能出了岔头把他牵扯上。” “既然这样,那可就难办了。” “第一茬的地让百姓中了,过了秋后百姓手里有粮,不挨饿死人就不会贱卖土地,再想让江奇勋他们动手可就不容易了。” 雷继明道:“千岁爷,千难万难迈出第一步最难,只要第一步踏出去,叫清河跟渔阳的百姓提前挨饿没粮,自愿卖地才是最稳妥的。” “自愿?” 王挺眼眸亮了,“怎么个自愿的法子?” 雷继明说:“这个简单,人祸既然不成,不是还有天灾,左右江南的春汛也就一两个月的事。” 王挺眉头狠跳了下,神情犹疑,“真这样做死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几十个百姓的事了……” “洪水哪年不发,旱灾那哪年没有?” 雷继明云淡风轻,“怎么样都是死人,死十个是死,死一万个也是死,就是个数上的差别而已,这样做既能不叫千岁爷等到秋收的时候,拿到土地,还能叫江奇勋在拿到土地后早些下了河蚌苗。” “好好……” “如此甚好。” 王挺语气激动,仿佛两个县的土地马上就要进了自己的口袋。 没根的太监,即便曾经有过妻女,即便已经爬到了大宴王朝的最顶端,但骨子仍旧惶恐不安,于上他是个依靠谄媚荣宠过活的奴才。 于下,他是个不能入祖宗宗庙的阉人。 皇帝亲弟楚王封地也不过一州六县,他王挺若是有了金陵的两个县,岂不是位置仅次亲王。 “嘶,不对……” 王挺又道:“继明,借着春汛的由头纵然能早半年拿到土地,提前下了河蚌苗不假,但是十几万的百姓,田地全被毁了,要是真的……” “要是真的造反了,也是天灾跟布政司江奇勋的人没半点关系。” “当然……”雷继明凶悍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牙齿深白,“跟千岁爷也没半分关系,区区两个县的百姓,就算造反了,也有水师提督府挡在前面。” 第150章 丧天良,大太监坏事做尽 “大宴的水师安逸太久了,千岁爷手把手送上门的军功,水师提督安若海能不对千岁爷感激?” 退耕养珠的事,章骅大长公主老派门阀,不表态不参与隔岸观火。 寒门清流一派,想插手,却怎奈金陵城早就被江奇勋和阉党把持成了铁桶一块,即便有心也无从下手。 雷继明从司礼监出来,孑然的身子站在空旷的大殿前,回眸向内望去,王挺正志得意满搂着得宠的小太监狎昵调笑。 阳光璀璨灼眼,这天下却一片污浊。 应该再乱一些……经久磨砺的缝纫才好破开皮肉,血溅三尺。。 退耕养珠的事发生在金陵,表面看上去跟林之绪并无关系,但养珍珠的法子是从姜黎这里被朝廷拿走的。 太子特地在他面前提起毁坏青苗的,布政司督司是林耀祖,不知是何用意。 曾道安一路送林之绪出了东宫太子府。 他道:“现在吏部官职空缺太多,一般的位置殿下不会让你去,再等等吧,等祭酒大典之后,且看章丞相和周阁老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是要等他们把自己的人安插完么?” 林之绪十分冷淡地问。 曾道安皱眉一瞬,立即拉了把林之绪,“你小声些,这话不能传到殿下耳朵里。” “道安兄,我知道这种以下犯上的话大逆不道,到了殿下的耳朵里,可能连往后的前程都没了。” 林之绪语气刚硬,“但我就是看不惯!殿下他是太子,是将来的九五之尊,若是你们害怕得罪丞相阁老,我人微言轻七品末流不怕!” “我且等着,不管殿下把我安排到吏部的那个位置上,我都是殿下的人,我都要秉公办事,以殿下的名义以振朝纲!” 在外人看来林之绪的性子向来淡漠沉稳。 曾道安还是第一次听见,林之绪如此刚强逼人的一面。 他脸色变了变,“行了,知道你前些日子被关在北镇抚司受了委屈,你还年轻,办事情不能光凭一头热血,殿下有殿下的考量,你且等着便是。” 送走林之绪后。 谢明睿挑眉意外道:“他真这么说的?” 曾道安点头,“是这么说的。” “殿下……林之绪虽然高中六元,为人看着也缜密稳重,但他到底阅历和年纪都太小了,把他放在吏部的位置上能行吗?” “行与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明睿道:“他好歹也是本朝第一个六元,即便在吏部的位置上,折腾不出浪花,犯了什么错,父皇也为看在六元的名头上饶他一命的。” “他资历浅这是事实,可你说他年纪小……我并不这么觉得。”谢明睿笑的明朗,“旁人的年轻人可不会,身在乡野瞎了一双眼睛,还能有本事把自己送到京城来。” 出了东宫后。 燕小春驾牛车路径一处荒芜宽广院落,那黄色的墙面日久年深已经被岁月冲刷成了白色,去年青绿今年迎风摆动的荒草一丛丛地昭示着荒芜与寂灭。 走了好一会,都没见绕过这宅院的院墙。 燕小春好奇地道:“三哥,我瞧翰林苑当值的那些人,有好些都买不起房子,听说一辈子租房的都有,怎地京城这么值钱的地方,能空了这么大的一个院落。” 林之绪并未说话,顺着绵长的院墙向前看去,凋零萧索的府门前只剩下皲裂破碎的台阶,能看出十七年前的煊赫威仪。 从前不知道自己身世,年幼的林之绪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过诸般幻想,或是贩夫走卒,或是乡野村妇,高门勋贵不是没想过。 只是乡村里的孩子,有限的认知里最大的人物也就是里正李德仁了。 再大些,他便也不再幻想,只一心摆脱林大安夫妻。 十七年前门庭煊赫的东宫太子府门前,林之绪静静望着,心中并无波涛汹涌的感伤和骇浪滔天的恨意,他只是淡淡地想着,假如有一天。 他能堂堂进入到这里面去。 他一定会好好看看爹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哪怕只是凭空生出一丝爹娘面容的幻想也是好的。 从东宫出来,林之绪便没打算回翰林苑。 泓飨记的生意一般从中午开始火爆。 经营了半个月,姜黎基本已经能脱开手去处理其他事情,林之绪来的时候,她正要出门去。 “你怎么来了?” 姜黎脸上漾着笑。 “公务忙完,不想回翰林苑来找你出开个小差。” “那好啊!” 从来到京城以后,他们俩就甚少有闲暇的时候,正巧姜黎今个要出城一趟,便兴致高昂要林之绪陪着一起去。 牛车刚驶出西城大街,迎面的花梨木华盖马车擦身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碰巧对上车厢里的人撩开车帘。 燕小春赶着车,姜黎靠在林之绪后背上,笑意弥漫地小声说着话,林之绪不时回应一声,抬起手挡住姜黎脸上的刺眼阳光。 年轻夫妻柔情蜜意,羡煞旁人。 林之绪目光极轻掠过,陈舜华的脸落在他的眼里,无波无澜。 他们恩爱的模样,落在此时已经嫁个六旬老头的眼里,简直成了滋养内心仇恨疯长的养分。 “夫人,你跟方才那个小官认识?” 陈舜华的贴身丫鬟早就在初嫁尚书府的时候,无礼冲撞了老夫人被杖毙。 第151章 生父先太子亲笔信 现在跟在她身边的是老夫人身边管事的嬷嬷。 “同乡而已,算不上认识。”陈舜华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眼皮半垂敛着神色,“我父亲治下吴州出了个大宴朝第一个刘元,我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 出了京城天地空阔,大片的白云棉纱似的扯在湛蓝的天上,春风掠过潺潺化开皑雪,裹着泥土味的风吹拂面颊。 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牛车行在东城山脚停下,姜黎跳下牛车,叫燕小春松开车架,老黑牛刨了刨蹄子,不多会就自己悠哉悠哉地去一边找初春的嫩草吃。 没有外人林之绪眼眸清明地与姜黎漫步在山林小路上。 松涛山风吹来,他脱下身上披风给姜黎穿上,“山里风凉,山寨还有多久才到?” 姜黎朝着一片高耸的断崖处指了指,“从这里翻过去就是了。” 她言语说的是从断崖翻过去,其实树林遮蔽处有一条极为隐秘的小道,拨开遮挡松枝,走了一会一块开阔地映入眼帘。 才十来天的时间。 这片地上已经起了几个石头木板垒成的小房子。 随处可见的半大少年,在栅栏为成的大院子里成群的扛着树枝,或是挥舞木剑刀枪对练。 “这么快?” 林之绪有些意外。 “还成吧。” 姜黎从把燕小春七个带在身边开始,就动了培养自己的特种小队的心思。 现代特种兵技术,以一当十,姜黎收留了差不多五十来个半大少年,假以时日,她相信,这将是一只佛大杀佛神挡杀神的一队人。 姜黎要忙着泓飨记的事,大多时间,这些人都跟着范启年、燕小春、锦瑟带着训练。 燕小春一到地方就撒腿抛开,一群孩子撒野似的围在他身边,一个个跃跃欲试地要他教他们几招。 忽地有人看见姜黎,人群立刻朝她这边聚集起来。 “姜姐姐!” “你今天来训练我们什么!”一个脸上带雀斑个头快赶上林之绪的男儿朗着嗓子嚷道。 另外一个少年也喊道,“对啊对啊!姜姐姐,我最近吃的可多了,你看!”说着撩开袖子,紧绷着肌肉叫姜黎看,“姐,你看!我的力气大了不少,再过阵子肯定能赶上小春哥!” 虽然年纪差不多大,燕小春与他们相比稳重不少,他懒得瞧似的横了一眼,压根不想搭理。 小子们扎堆在姜黎跟前献宝,不是谁抓了山鸡,就是谁谁这两天搭伙快垒出来一个小房子了…… 这些孩子无一例外不是城里要饭多年的孩子,要么就是城外流民连饭都要不到的孤儿。 才这么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就都褪去身上卑贱如泥的枷锁,骨子里的铮铮少年气便争前恐后地跑了出来。 高兴叫嚷声,在看见姜黎身边站了个身穿官府的俊俏官老爷,戛然断了。 姜黎瞧着孩子们眼里的光线,迅速被提防恐惧占据,笑着说:“别害怕,他是我相公,不是欺负人的狗官。” “哦……” 即便这样,孩子们也不敢轻易上前,跟姜黎再套近乎。 姜黎也不多说,跟林之绪在小山寨里逛了几圈,交代燕小春几句,便顺着另外一条路往山上走。 “他们吃的粮食都是泓飨记那边运过来的?” 山庄上几十号人一天的粮食就得上百斤,林之绪问。 “是用了泓飨记采买的幌子。”姜黎拨开挂在身上的树枝,“其他生活用品什么的,都是在庄子上慢慢搬过来的。” 旧东宫太子府的破败萧索与满眼盎然生机的山林形成鲜明对比。 林之绪道:“这些孩子的训练什么时候能见成效?” “三月内还不行。”姜黎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去做吗?” “暂时还没有。” 恰巧行到一处比较陡的台阶,林之绪伸手去姜黎把手搭上。 他道:“谢衍病了一场,太子明显坐不住了,朝中局势本就混乱,他在插上一脚……” 林之绪语气落拓,他既盼着谢衍死,又不想他死的太快,早早见了阎王,自己爹娘的仇无处去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几乎到了山顶,一处破漏庙宇闯进视线。 “这里的庙不知荒废了多少钱。” 姜黎与林之绪牵着手,进了庙里,“我之前查探地形的时候,特意观察了这里附近三十里都没有人家,这座庙也不知当初是什么人建的。” 庙宇占地不大,很简单的布局,前面是供奉佛祖的大殿,后面是供僧人居住的院落。 走了这么久,姜黎自己是武人又常年喝灵泉水,她怕林之绪觉得累便在后殿扫了一处靠墙的地方,找了块木板让林之绪坐下休息。 林之绪见她这样笑了,“你做什么?当我是娇弱的姑娘家么?”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手却拉着姜黎一起并排坐下。 日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忽地,姜黎视线聚集在佛龛背后与墙体的缝隙上,“你看哪里是不是有个东西。” 此处是前面佛陀的背后,墙贴的青砖倒塌了一片,长明灯一类的灯盏散乱一地中,墙体旁一个泥塑佛像的下面木匣破损露出个内里的一个角来。 “那是什么?” 姜黎一时起了好奇心,起身走过去,轻手挪开小佛像,木匣子不历经知何年何月,手指无须用力一碰就铁钉就彻底散开了。 捡起里面羊皮蜂蜡的信奉,惊讶道:“这里竟然有一封信。” 林之绪也到了近前,伸手把信笺拿手中拆开,轻声念了出来,“暮春四月,百草春胜,祭天大典前遂与吾妻乃步行于山间,偶遇庙宇,见佛陀无悲无喜悲悯,念及家中呱呱幼子,心有所感,特在此为吾儿佛前寄语……” “月有盈仄,日有偏正,昭却愿我儿,松柏葱郁,迎雪傲霜,思琢明绪……一生无忧无愁,爱侣鹣鲽,儿孙绕堂……” “晟乾三十五年,春。” “谢昭手书。” 一阵山风忽地扫过,温暖柔和却无端湿润了人的眼眶。 捏在信笺一角的之间泛白,滴滴莹润落雨一样砸在年久泛黄的纸张上,姜黎紧了呼吸,未及开口,抬眸却见林之绪眼眶绯红。 雾蒙蒙似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蓦地。 林之绪低下头,极轻地唤了一声,“姜黎……” “嗯,我在。”姜黎回答。 林之绪笑着哭了,“是我爹……是我爹的亲笔信……” 第152章 林之绪任礼部侍郎 谢昭的亲笔书信,写于晟乾三十五年,距今正好二十年整,二十年前年关刚过,成亲三年的大宴太子谢昭,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日月轮转,谁也不知道二十年前,喜得麟儿的谢昭是何等心情,但佛前寄语的字字句句,皆是温柔绵长的父爱。 此前脑中关于父亲的模糊幻想,此刻汇集形态,透过时光林之绪仿佛看见了,谢昭提笔站在佛前的年轻身影。 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父亲的珍爱与寄语,化作山间轻柔手掌般轻柔抚过头顶。 姜黎把破庙翻遍了,除了这封信以外,再没找到任何关于林之绪生父谢昭的东西。 那封信被林之绪妥帖地放进胸膛前的衣襟里,直到在山寨里吃完了饭,快要进城的时候,他的情绪才算是好了点。 “姜黎……” 他轻声喊了一句。 “嗯?”姜黎温声回答。 “无事。”林之绪的眼睛还有些红,“我就是想喊一喊你。” 林之绪自有记忆开始,便为生存装了满肚子算计,松柏葱郁,迎雪傲霜,他恐怕做不到,至于一生无忧……他的前半生已然渡尽劫波风雨飘零。 谢昭对他的寄望,也就夫妻鹣鲽算是能报偿先父夙愿。 “嗯!”姜黎轻哼,与他四目相对。 因为临近祭酒大典,进城的百姓都要接受城防司的盘查,城门前车驾与行人百姓分成两列,姜黎的牛车排了块半个时辰,才慢慢挪动道城门口。 “什么人,进城做什么?” 城防司的兵机械念着,上下扫视姜黎他们三个。 见林之绪穿着官府挥手不耐烦地摆了摆,“祭酒大典在即,有司衙门上下都忙碌着,您这可倒好还有闲工夫到城外闲逛。” 林之绪道:“多谢放行。” 牛车缓缓行驶进城的时候,姜黎一转头对上,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金柏舟经她手易了容貌,腰间挎着刀正站在城楼上面,目送他们离开。 转头的时候,他做了个手势。 视线顺着看过去,姜黎眸色倏然收紧,眉心紧蹙。 “怎么了?”林之绪察觉她神情有恙。 城门口的人熙熙攘攘,各种挑担子、送货的人都在依次进城,姜黎指了指前面大约五丈远,三两六马牵头的马车缓慢行驶着。 打眼扫过去三辆马车上的货物,被搌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捆绑绳索紧绷,六匹马的马力,拉着车上的东西还能看出来十分吃力。 而且车辕滚过的车辙极深。 再看押送货物的人,皆是三十出头的神情冷肃的壮汉。 “那几辆车里的东西不对劲。”姜黎低声道:“还有押送货物的人,他们下盘稳健,身上的衣服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你看他们的靴子……” 目光朝着他们脚上扫过去,就见押送的人脚上全是统一制式的黑色麂皮靴。 “那是锦衣卫特才有的靴子。”姜黎道:“六匹马拉车上的东西还这么费劲,车上的东西肯定超过了五六千斤。” …… 任命林之绪为吏部右侍郎的文书,当天下午就送到了林之绪手上。 大宴朝第一个六元,二十岁尚未及冠的年纪,七品编修做了不到俩月就做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虽官阶压在正五品,但直接跳过了从六品、六品、从五品的官阶,三连跳直接到了五品,升官的速度简直令人咂舌。 若是大宴朝廷皇帝没十几年不上朝。 朝廷六部九卿各政治部门运转正常,七品到五品的官阶晋升,基本都够一个普通官员熬上一辈子的了。 但林之绪升官是低调十余年的太子亲自举荐。 林之绪就任吏部右侍郎,为三方鼎立的朝局释放了一个十分鲜明的信号,大宴江山将来是主人是他太子谢明睿的。 他想要插手朝局,不管任何一方势力都得让道。 进吏部报道第一天,林之绪的境遇与在翰林院的时候差不太多,也是没人愿意搭理,不同的是同样是冷板凳,翰林院那帮文人编修,也就是冷言冷语。 但吏部的可不是。 上一任吏部尚书因科举舞弊案而死,有三分之一的吏部官员,被牵扯到这场动乱之中。 而林之绪恰恰是这场会试的最大受益人。 就算他是六元、状元,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是皇帝眼中的吉祥物,但在吏部众人眼里,吏部一大半官员同僚,都在这场会试当中丢了性命,此时看他简直无比膈应晦气。 与他一同赴任的,还有他的顶头上司新任吏部尚书。 田建章今年六十有七,之前在鸿胪寺悠闲摸鱼了一辈子,眼瞅着快退休了,被章骅提溜到吏部来,当了个操心累死还不讨好的吏部尚书。 刚来第一天,寒暄面子功夫都没做完,田建章便拿出一沓吏部财务文书,“之绪,我知道你眼睛不大好,但是吏部许久没人当家,左侍郎章丞相和阁老也没派人来,这些年后沉积下来的公务,还辛劳你赶快做完。” 田建章甩上来的文书看上去没几本。 但文书下面足足摞了能有半米高的公文。 林之绪朦胧的瞳子看了一眼,道:“大人,您要我做的是只有这些,还是……” “全都是、全都是!”田建章摆手面露不耐,“也不知道之前吏部的人都在忙些什么,竟然积压了这么多……哎呦……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头疼不舒服……” “现在看你都重影,这会眼神恐怕连你都不如!” “快去吧,之绪,时间不等人……” “那大人,吏部左右两个司务厅的人……”林之绪刚张口。 田建章便起身歪歪斜斜,一副大去不远的样子,“你看着办吧,我岁数大了可操不动这些心思了……不行,我得进后衙躺一会……” 跟泥鳅一样的老头子,连给林之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摆明了躲事情撒丫子跑的比谁都快。 林之绪跟燕小春各从田建章哪里抱过来一大摞公文,屁股还没做到右侍郎的椅子上呢,就见他的办公桌案上,堆积了山一样高的待办公文。 他左右瞧了一圈。 吏部右司务厅的几个官员,目光闪躲地觑着他,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 “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第153章 林之绪整顿吏部1 林之绪当即发问,“这些待办的公文,全都要交给我一个人做?” 无人说话。 司务厅里鸦雀无声。 那几个给中事,员外郎都跟哑巴一样,互相对视一眼一声不吭。 “几位是没听见我说话么?” 林之绪声量不大,但威压骤起。 气氛就这样安静焦灼了一会后,员外郎戴江梗着脖子道:“这些从前也都是上一任右侍郎做的,我们只管稽查、考功,财税核算,没到岁末季末,这些活不归我们管的。” “吏部司务厅统管文选、验封、稽勋、考功,我是新任右侍郎,指派你们干活理所应当,”林之绪语气深沉显然已经动了起,“这位下属同僚,你确定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戴江出身门阀,家族附庸章丞相多年,新任吏部尚书又是章丞相的人,他自然不会把这个穷乡僻壤里冒出来的右侍郎放在眼里。 戴江梗着脖子回答,“侍郎大人您说的是吏部职属划分,活不得是人来做,要都按规条上的东西办事,那不成了死脑筋。” “这些活从前就是上任右侍郎来做,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分担些,可他那人太勤快,可能怕我们抢了他功劳似的,从没让我们插手过。” “您这贸然间就让我们干上官的活,我们也得会啊!” 一番话把厚颜无耻、臭不要脸发挥的淋漓尽致。 “好,戴员外郎,本官清楚了。” 林之绪表情淡漠,撩袍径自在山一样的公文后面坐下。 戴江几个吏部老油条,还以为就此结束,他们拿捏住了这个新任年轻上官。 就听林之绪又道:“既然,诸位对吏部公务不甚熟悉,那往后其他的事务,不是年终岁尾也都不劳动大家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没答明白林之绪话里的意思,他那话好像是再说,以后吏部的公务除了年终岁尾的活,都不用他们来做。 一个朝廷的财政部门,光是一天的公务都能堆积如山,林之绪只让他们做最后的核算,是想把自己累死不成? “那最好不过了!” 还是戴江第一个出头,“林大人,您且记着您今日的话,别来日我们什么都不做,您再去太子面前告我们的刁状!” 为难了人,还不让人告状,如此小人计量,简直比妇人孩童还不如。 林之绪看也不看地道:“今日的事我不会去殿下哪里说什么,但我记着了,你们也要记得。” 晚上回来,姜黎被抱着一堆公文的林之绪还有燕小春吓一跳,“你俩这是把吏部搬回家了?” 林之绪把公文往书房里抱,冷着脸没吭声。 后头燕小春努着嘴,满脸怨气地道:“吏部那帮狗养的,欺负人,把这些活全都丢给了三哥。” “欺负人?” 姜黎不解,“你三哥不是礼部侍郎么?怎地还能让人欺负。” 燕小春添油加醋地把白天的事情跟姜黎说了一遍。 姜黎听后颇感无语。 职场霸凌果然不分朝代,连古代的官场也有。 此前一直装瞎,这回可算是吃到苦头,白天在吏部那么多双眼睛下林之绪,没法正常用正常速度干活,一整天下来也就核算批完了一本公文。 “要不要先吃口饭再做?” 姜黎端着一碗参鸡汤,还有一盘夫妻肺片,外加一道凉菜进来。 林之绪把桌案上的公文,分类规制好,“当然先吃饭,叙平呢,他回来没有?” “回来了。”姜黎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书,“我把他喊过来,让他帮你一起做。” 虽在一个屋檐下,但林之绪太忙与江叙平见面的时候不多,兵部里有唐林照应着,他到不担心江叙平在兵部的处境。 “好家伙!” 江叙平一只脚刚踏进书房,瞧着半人高的公文,惊讶退后一步,“这是干嘛,吏部的人全死了啊,可你一个人来?” “我现在回屋躺着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 林之绪端着饭碗,掀了掀眼皮道,“别愣着了,江壮丁,赶紧过来帮我干活吧,那边……”他指了指能有桌子腿高的公文道:“这些今晚要做完,明早要递呈上去的。” “明早?” 江叙平坐下来翻开一本,又拿了一本递给姜黎,“吏部的人还真是死光了啊,这么多!就算咱们三个弄一宿也弄不完啊!” 公文上的内容,姜黎粗略翻开了几眼,大概都是朝廷的各项开支,之所以看着多,挤压成山,完全是因为复杂繁琐的复式记账。 一本公文看起来多,但换算成现代记账方式,并没有多少。 “弄不完也要弄,能弄多少算多少。” 林之绪道:“对了,最近没看见世昌?他在忙些什么?” 江叙平已经吊着毛笔坐下了下来,他喊了一嗓子石头,才发现石头已经被派回金陵去,“嫂子,给我弄个算盘来。” “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能忙什么,忙着讨好他的云蔚妹妹呗。” 江叙平道:“兵部虽然运转正常,但姓唐的那个老头子,也是个成天哼唧不管事的,我想着兵部主事的位置,虽然在京城但是……” 但是距离金陵还是太远了。 他想要拿回江家,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机会。 “别急……”林之绪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谢明睿那边,已经跟我提过一次林耀祖,现在就在你大哥的手下当差,且……” 他冷哼一声,目光冷冽,“他们做下的事情,缺德至极天理难容,不着急,最迟两个月,你应当就有回到金陵的机会。” 林耀祖投到了他大哥江奇勋的手下,江叙平听林之绪提过一嘴。 既是缺德至极,天理难容,那林耀祖做的必然是受江奇勋指使。 “且看来日吧。”江叙平冷哼了一声,“我巴不得江奇勋做的事大些。” 不做大了,他哪里找得到机会下手。 林之绪姜黎三人忙活到后半夜,也才将将把一半的公文核算完毕,也幸好是皇帝不上朝,他们这些当官的不用闻鸡起床。 天际鱼肚泛白。 院外头传来打更人收更的梆音。 江叙平早就累瘫睡着了,林之绪也在一个时辰前支撑不住,闭眼休息打算天亮之后再继续。 姜黎打了个哈欠,起身伸手在江叙平的脑袋上推了推。 睡的死沉死沉的。 再看一眼林之绪闭着眼睛,她连咳了两声都没有反应。 忽地掌心,多一样四四方方的东西。 姜黎拿着计算器坐下,把烦人的毛笔扔在一边,掏出碳素笔,翻着公文噼噼啪啪算的飞快。 十五分钟不到,就算完了一本。 屋外燕小春起床去厨房做饭的时候,姜黎已经算完了五本。 晨晖斜插进屋子,落在姜黎颈上,她算的入神,却不知一旁闭眼休息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林之绪眼看着姜黎嘴上叼着一根黑色笔杆一样东西,手指在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上,上下翻飞,公文书页不多时就被翻过去一页。 姜黎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极度震惊的目光里。 可能是饿了,她的掌心忽地多了一样东西,撕开表面华绿的外皮咬两口,一会凭空多了个黄色的罐罐,打开来再猛地灌下去几大口。 她吃的那些是什么? 凭空造物? 姜黎她难道是神仙?仙女? 一向不笃信神明的林之绪脑中思绪错乱。 “可踏娘的算完事了!” 第154章 林之绪整顿吏部,打脸众人2 姜黎一直姿势做了一个时辰,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起身活动的瞬间,林之绪连忙闭上眼睛。 在视线关闭的缝隙里,他眼瞧着姜黎抓起桌上的华绿皮子还有黄色小罐,倏地一下那两样东西,就那么直接消失在她手上。 燕小春做好了早饭,姜黎困的都快升天了,一口都没吃,直接进了卧房倒床就睡。 江叙平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直接叫了随从去兵部请了假,打算在家中睡他个昏天黑地。 只有心思混乱的林之绪一点睡意也无。 他坐在床边下巴上微微带着些熬夜的胡茬,抬手拨了拨挡在姜黎眼前的碎发,素净的脸庞睡得酣甜,林之绪看了一会,俯身低下头在姜黎额头上亲了一口。 姜黎若有所感似的睁开眼,睡意迷蒙地在他掌心蹭了蹭,“你还没走啊?” “这就走了。”林之绪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睡吧……” 吏部。 仅一夜时间积压数月的公文全部被核算完毕。 林之绪找田建章批条子的时候,没睡醒的老头子眼睛都吓大了一圈,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惊讶万分地道:“之、之绪,这些都是、都是你一个晚上完成的?” 林之绪眼圈还泛着血丝,“并不全是,我家里有泓飨记的生意,叫了几个账房还有家里人一起做的。” “啊……是这样啊……” 丞相公子跟将军府开的酒楼有新任状元一份,这田建章倒是知道。 但就是这样,一晚上的时间,办完一个月的公文也够两人咂舌的了。 不光他吃惊。 戴江等其他吏部下属,同样惊掉了下巴。 是以,左右司务厅的人全听见风声过来看热闹的时候,就见林之绪若无旁人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就这样平静了两天,戴江等人已经断定,这个新任的年轻吏部右侍郎是个,被欺负到把公文都搬回家里做的窝囊废。 林之绪却直接向田建章要了权利,把左右两厅的事务全都拿过来自己做的时候,他们才彻底觉得林之绪疯了。 吏部左右两个司务厅,统管整个大宴王朝所有赋税人事公务。 他林之绪就算再是大宴六元,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活全都干了。 就在林之绪把左司务厅的公务也要过来的当天下午。 吏部衙门陌生人开始多了起来。 他们开始还没人在意,因为这些人都是来找林之绪的。 再到第二天第三天,就渐渐品出来不对了。 这些陌生人,清一水的是户部,亦或是其他衙门的末流小官,而且每次往来都里不是拿着条子就是吏部公文。 并且林之绪竟然还未他的随从安排了一张桌子。 明晃晃地坐在那里,检查好其他部门同僚核算好的公文,一手交钱一手教货。 有几个员外郎做不住的,没脸皮跟林之绪答话,跑去跟燕小春套近乎,“小子,你这是做什么,怎地还给他们钱?” 燕小春耷拉着眼皮,半点好脸不给,闷声粗气地道:“我家老爷眼睛有旧疾,几位大人每天喝茶水听曲都不愿意忙公务,我家大人不雇人,难道你们愿意干活?” 几个员外郎被一个随从小厮怼的哑口无言。 面面相觑片刻,灰溜溜打哪儿来的,又回哪去了! 不然他们能怎么办? 一开始打算孤立林之绪是大家伙一起商量好的,他林之绪虽然背靠太子,但现在朝中是章丞相和周阁老说了算。 他们吏部向来是章丞相的地盘。 周阁老那片云彩从来没遮在上头过,就算是太子又能怎么样,皇帝才四十多岁,离死大老远呢,等太子登基恐怕还得猴年马月。 县官不如现管。 左右两厅的官员私底下凑了一圈,一致决定,冷静观望看他林之绪一个人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另一边,跟在不时发癫精神亢奋皇帝身边的王挺,身体糟蹋得厉害,等他收到林之绪已经去了吏部当值,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我倒是小瞧这个瞎子了。” 王挺坐在火炉旁珉了一口热茶,“上次锦衣卫他们两拨人都没能弄死他,现在倒好,竟叫他成了五品侍郎了!” 嘲讽轻蔑不满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的出来。 薛颖半跪在地上,目光觑了一眼,在王挺身边站着伺候的李顽,李顽抿着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薛颖道:“千岁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王挺哼了哼,“瞎子是太子亲自举荐上去的,不管我原本想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安插了谁,也都得让步都得忍着。” “对了,雷继明呢?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回老祖宗的话,雷大人最近还在忙着祭酒大典的事。”薛颖语气恭顺,“但雷大人吩咐过,让属下尽心尽力办好老祖宗的差事。” 王挺哼了哼,拍了拍李顽摁在肩膀上的手,犯困起道:“林之绪……吴州……我记得去年派去的人,好像回来说,他并不是他爹娘亲生的,跟养父母之间矛盾闹的还不小……” 李顽眼睛倏然亮起与薛颖的对上。 薛颖道:“是跟养父母不和,去年吴州跑的那趟是属下派人去的。” “那就把人弄到京城来看看,碍眼的人总不能一直都在眼前晃荡。”王挺拍了拍李顽的手背悠悠地道:“玉奴啊……你老祖宗我,已经两宿没合怎么合眼,陪我好好歇一歇。” 李顽早在泓飨记开业的那晚,就已经是薛颖的人了。 在进宫后,就没挨过王挺的身。 “千岁爷!” 薛颖蓦地拔高了嗓门,底底垂下去的头,两腮咬的死紧。 李顽的心,也随着他一嗓子给骤然提了起来。 王挺转过身挑眉不满,“做什么,突然这样大的嗓门?” 好在,薛颖并没彻底失控,他低沉地道:“老祖宗,林侍郎的爹娘在吴州,娘亲已经疯了,爹去年就不知所踪,这……” “那就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挺促狭的眼眸狠盯了他一眼,“在锦衣卫当差这么久,连构陷这点小事都没学会么?” 构陷、无中生有,害人下大狱,这是每个番子入锦衣卫都必须学会的第一堂课。 李顽又去伺候那个死太监了。 薛颖身体僵直地站在冷宫月门拐角的阴影里。 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什么时候天黑了都不知道,直到身后站了个人,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这才转过头。 “你……” 想象中跟从前一样的伤口,并没有出现。 李顽走路的站姿也十分正常。 他笑了下,“憨货,怎么没出宫去?” “你……”薛颖你了好半天没下文,最后支吾出来一句,“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李顽轻笑了下,拉着薛颖到一旁的长廊下坐着,从怀里掏出来帕子包裹住的点心,“先吃点,还是热乎的呢。” 一想到自己的人又被王挺拉到床上……薛颖只恨的想杀人,哪里还能吃得下去东西。 “吃吧,他没把我怎么样。” 李顽道:“熬了两宿,又在冰窟窿里冻了一宿的人,你觉得他还能有什么力气?没折腾死就算不错了。” “他真没动你?”薛颖眼底拉满了腥红血丝。 李顽摇头,扯了扯衣领子,“不信,你看?” …… 锦衣卫的人要去吴州提林家的人,本来这事薛颖是想着要通知姜黎,好叫他们提前有个准备。 但李顽的事弄的他心头乱糟糟一团麻,再加上祭酒大典的事,一忙起来就想着明天告诉,结果一天拖一天,等到祭酒大典头一天他想起来。 第155章 与杀父仇人近在咫尺 林之绪正跟着章丞相与六部的人在祭酒大典举行地六林峰视察。 忽地御林军说有人来找他。 林之绪跟田建章知会一声,朝石林大路走去,遥遥就见姜黎站在石林路中央,身着男装,她身边还站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章世昌摇晃着手臂,笑意盎然,“之绪,这里快看是谁来了!” 走到近前姜黎眉眼带笑地瞧着他。 林之绪目光落在她身旁身材伟岸的男子身上,面露惊讶,“李将军!您从西北回来了?” “回京述职,正好赶上陛下举行祭酒大典。” 数月未见,当初的瞎眼羸弱举人,已然成了大宴六元,而是在吏部任要职。 李永年狭长的眸子露出笑意,“当初我与傅大人就觉得你非池中物,没想到才多久没见,你就已经考得功名跻身朝中上流。” “李将军说笑了。” 林之绪两步站在姜黎身边,“我能到吏部任职,全赖太子殿下赏识,离家半年,不知傅大人和吴州那边怎么样了?” “傅大人……很累……”李永年语气停顿了下,“从寒衣税开始,傅大人便在为了民生奔劳,再加上从过年到现在西北未曾下过一场雪,若是再没雨雪恐怕,西北的几个州府要有旱情……” 李永年三年未回京城,跟林之绪交谈了一会,正碰上带官员巡视的章骅,他们在那边热络寒暄。 林之绪把姜黎拉到一边,“你怎么会跟着李将军他们来?” “是李云蔚她在泓飨记,他们家的管家来找,说是李将军回来了,碰巧章世昌要上六林峰来找他爹,听他说你也在六林峰,我就扮成李将军的近卫一起来了。”姜黎灿然笑着说。 眼睛没好之前,他并未见过姜黎穿男装的样子,她面庞粉白,头发高高竖起,用一个根紫色发带系在头顶,黑色的紧身短打外罩深紫色外袍,虽个子小但身姿挺拔。 颇有少年郎的风流俊逸。 “你这个样子挺好看的!”林之绪多看了几眼,眼里俱是笑意。 姜黎也道:“是吗?我也觉得挺好看的,那我以后就多穿穿……” 他俩若无旁人柔情蜜语。 倒惹得章世昌在一旁牙酸,“之绪还有嫂子,你们两个够了啊!我还在这喘气呢!” 他嘟嘟囔囔地,“好容易云蔚妹妹愿意跟我多说几句话了,李将军又回来了,我还要在这里看你们俩恩恩爱爱……” “当真是好生气!” “你不愿意李将军回来?”姜黎问。 “也不是……”章世昌团乎的脸上怅然忧愁,“我跟云蔚妹妹打小长辈就给定下过,这你们知道吧?” “分明我们家与他们家家世相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以后两边的大人就都不提了,而且……每次我用了苦功夫,云蔚妹妹一见松动,李将军就述职回京。” “我不是不乐意他回来,就是他每次回来后,云蔚她就会冷上我好久……” 门阀世家之间的交往,往往都能数上百年,章世昌苦恼的确实有道理,既然家世相当,那又为何两家人都不提不念,权当这门口头亲事没发生过。 姜黎想张口问上一嘴,却见林之绪轻微摇头。 不同于地坛,六林峰是从谢衍登基后兴建,专门用于敬告苍天太上真君的地方,六林峰以道家三十六重天为参照。 从第一界欲届六天开始,太皇曾天,太明玉天……一直到三十六重天,影影栋栋的道家神像林立两旁。 姜黎跟林之绪踩着阳光处,行走间避开御林军和锦衣卫番子多的地方。 章世昌还在叽叽喳喳,“这些神像,我小的时候还爬上去过,被我爹逮到以后好一顿揍,幼时觉得这些石像都参天一样的高,现在看……” “啧,还是很高!” 姜黎林之绪都专注看着遮蔽天幕的石像,并未听他讲话,章世昌说完之后,见没人理,自己干巴巴笑了几声。 忽地他歪着头,眉心紧缩,“这几个石像,我怎么看着不像从前的?” 姜黎正习惯性的在心里摸排六林峰的布防,转过头问,“哪里不对了?” 林之绪也同样看了过来。 “这个、还有这个……”章世昌指了指,“这几个我分明记得北泰帝尊是在右面,怎么在去左面了,还有这个,还有二殿楚江王他怎么会跟,太阴大帝挨的这么近?” 道家的神像,姜黎并不是太了解。 她习惯性地上下扫视。 林之绪皱眉道:“位置是有些偏差,但是规矩上也不是不可以……” “但你说,右边的又挪到左边了,这些石像这么重,少说都要几千斤,陛下祭酒大典在即,有谁会轻易去挪动他们?” 他们站的地方距离祭台已经很近了。 姜黎甚至能看清,番子冷厉戒备的眼神。 这时候章骅他们也走了过来,一行人,看向姜黎他们背后,呼啦啦跪倒在地,“臣等参见陛下……” 皇帝谢衍身着道袍走了过来。 三月里常人还穿夹袄的天气,他衣襟微微敞开,双目不用细瞧都能看见通红的血管满部眼白,脖颈往下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血点一样的红疹。 谢衍就这样触不及防出现在林之绪的眼前。 他身体僵直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姜黎站在他的身侧,心脏骤然间提了起来。 章世昌看林之绪还愣着,脸上伸手拉了他一把,“之绪,跪下、跪下……” 第156章 祭天大殿,火药! 他们被章骅等人挡住,等谢衍走近的时候,林之绪已经跟姜黎半跪在地上。 “平身吧……” 谢衍挥了挥手,“章丞相,祭台视察的怎么样了?明日大典可不能出现纰漏?” 章骅道:“回禀陛下,祭台经工部翻修,已然恢复,明日大典肯定和风顺遂安然无虞。” 前面当朝天子正在跟朝臣叙话。 林之绪头低低垂着,霎时间只感觉膝盖里生了倒刺,那带着恨意的倒刺顺着血液,被仇恨冲刷,密密麻麻不透风似的顷刻间全部捅进心脏。 “小举人……” 姜黎跪在他身侧,瞥见他放在地上的手,都在因为用力发白,胳膊肩膀整个上身都在轻微颤抖着。 与会试之时不同,林之绪心中恨意依然滔天。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 他却要向他下跪。 心头暗涌翻江倒海,霎时间搅的人心口生疼,姜黎掌心平移握着林之绪的,眸光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不是现在…… 就算他们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雷继明呢?”谢衍道:“怎么六林峰全是锦衣卫的人,他这个总指挥使不见人影?” 番子头头去了哪里,旁人怎么知道。 章骅低着头不吭声。 王挺出言笑道:“万岁爷,祭酒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雷继明不见人影,肯定是在忙的旁的事,要不奴才叫人把他找来?” “不必了。”谢衍摆了摆手,“朕明日率领百官敬告苍天诸神,你去告诉雷继明,把明日的事情跟钦天监的人理顺了,万不能出现一点岔头……” “万岁爷主子,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叫人去告诉雷大人……” 林之绪此时见了谢衍心中如何滔天汹涌,姜黎只能从他的神情中窥得一二。 她跪在三丈外,眯着眼打量着,那一对皇帝太监主仆,身穿道袍的皇帝谢衍的样貌,粗略看去跟模样稍好些的中年人差不多。 王挺……这个太监,依照姜黎看来,是最符合特工标准的一类人,放在人堆里不眨眼,一眼过去不会给人留下半点印象,也最容易深藏不露。 皇帝跟群臣对明天的祭酒大典嘱咐了一番。 便身后浩荡荡离开。 姜黎林之绪跟随前头的官员已然站起身。 忽地一阵山风呼啸而过。 滚过来似的,原地卷起一阵旋涡,顷刻间山林响动,飞沙走石,直刮的人睁不开眼睛。 林之绪站在风啸地另一端,满目憎恶地盯着谢衍的身影。 似是有所觉地一般。 谢衍转过头,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露出的刹那间,他仿佛五雷加身,周身的血液骨骼齐齐震慑,他脚下绵软,仿佛一只脚踏进了白骨林立的地狱沼泽里。 疾风已散。 王挺见皇帝僵直地站在那里,面容好像活见了鬼。 他拈声细语地道:“陛下?万岁爷?” 就这么几个眨眼的功夫,谢衍仿佛见到了亲手害死的大哥……谢昭。 他瞳孔欲裂地死死盯着臣子的方向,下巴机械性地张了张,却好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林之绪早已默不作声低头站在了章世昌身后。 有前面的人挡着,他尚且看不到谢衍的脸,谢衍的身量不高更看不见他了。 “陛、陛下……”王挺又喊了声,“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谢衍总算是从惊惧缓过神,他眼睛木木地扫视着臣子当中的每一个人,每个臣子都屏息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是了。 他现在是九族至尊,天下苍生无不在他手中掌握。 就算谢昭活着站在他面前,也就是一缕幽魂,谢衍喃喃道:“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听见皇帝以我自称,章骅蓦地抬眼看向皇帝。 就见皇帝谢衍身体剧烈摇晃了两下,王挺赶紧上前扶住,主仆二人缓步向前面走去。 前十几年,皇帝谢衍沉迷修仙文道,不问朝事,章骅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朝中大肆分权发展自己的势力,在他的权衡利弊中,谢衍最好一辈子不上朝。 要是因为铅汞丹药让脑子更昏庸那就更好了。 但今日他却有一种十分明晰强烈的错觉,皇帝谢衍……恐怕会越来越癫狂难以控制。 皇帝和群臣散开的间隙,姜黎拍了拍林之绪的手掌,眼眉挑动了下,随即便跟混在散开的臣子当中隐匿了身影。 六林峰山下的马车里,章世昌鼓动着两腮,撩开车帘纳闷地道:“之绪,嫂子呢?咱们还要等上多久呀?” 他在玉屏记首饰行定了套黄碧玺头面,心心念念着想赶紧看看到货没,好给李云蔚送过去。 “她一会就回来,别着急。” 这会林之绪已经平复好了心境,他道:“倒是世昌你,我听我娘子说,你是来找你爹的,怎么刚才章丞相来,不见你去说话。” “我是来找我爹的啊!”章世昌眼眸神采灵动,“李将军难得从西北回来,我想着要是他跟我爹都在场,我也好把跟云蔚妹妹的亲事再提提,我哪知道今天的人这么多!” “好烦人!下次他们俩都在,又不知道得等上多久。” 对于章世昌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亲事,林之绪向来不置一词。 从他在金柏舟哪里听来的,当年他父亲谢昭的事情在哪里横着,章李两家的亲事就不可能成,至于为什么丞相章骅,不拦着章世昌总在李云蔚哪里蹦跶,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多会。 车帘撩开,姜黎刚上车,章世昌就赶紧拍了拍车厢,叫车夫快点走。 “嫂子,我在玉屏记给云蔚妹妹定了礼物。”章世昌笑着道:“也给你跟之绪带了一份,一会咱们先去玉屏记吧!” 车驾缓缓移动。 方才与皇帝骤然近在咫尺,林之绪跟姜黎这会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只有章世昌一个人在车里叽叽喳喳。 也正好有他在,才不至于让气氛太过于沉闷。 “之绪嫂子,你们刚才看见了么?”他眨了眨眼睛目光神秘八卦。 “什么?” 林之绪抬眸问题。 “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啊!”章世昌道:“我听我爹说,他三十多岁进宫,从扫茅厕开始,不知怎么的了,被派到当时不受宠的淑妃宫里伺候……” “我听我爹说,陛下少年的时候,跟王挺亲密的都睡在一张床上,陛下刚登基那会,还想封那个老太监亚父呢!” “亚父?” 姜黎诧异皱眉:“干爹?” 她脑中响起现代不太干净的关系。 “对,就是干爹,还好当时群臣竭力反对,要不现在的王挺可就不是一个九千岁能挡得住的了!”章世昌说的兴致勃勃,“哎,对了,我跟你们说一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林之绪木然地应付着。 张世昌道:“那个王挺都那么大岁数了,你们知道他咋了?他竟然把宫里和宫外养的女人和对食都给扔一边,宠信上一个小太监去了!” 小太监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顽。 想起自己家的孩子,留在宫里为报仇忍辱负重不说,还被人在背地里这么编排,姜黎忍不住冷脸地道:“呿,老不死的没根货,还女人对食的,就是给他个天仙,他能干什么?” “干瞪眼,拜把子么?” 姜黎心不顺直接爆粗口,“一个太监叫什么不好?非叫王挺?” “他挺什么?拿什么挺?” “一剪梅都没他剪的干净,干脆叫把根留住,王留根得了!” 章世昌被姜黎一番输出弄的目瞪口呆。 他震惊半晌道:“嫂子……你虽然骂的粗鄙些,但我听着好有道理啊……” 林之绪肩膀抖了抖,从吴州出来,远离乡野,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姜黎泼辣的样子了。 之前沉郁心情一扫而空。 他道:“确实,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姜黎眼睛翻了翻,懒得搭理他们俩。 陪着章世昌去了玉屏记,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手上各多了一串玉珠子。 吵人的章小公子可算不在。 姜黎漫步街头与林之绪低语道:“硫磺,我们刚才路过的几个神像底下都发现了,距离祭台再近些的有番子看着我不方便查探。” “硫磺?” 林之绪皱眉,“就算是炼丹硫磺也应该出现在丹炉,不会出现在这里。” 祭酒大典从年前就在开始筹备,锦衣卫和御林军严密把手的情况下,神像下怎么会出现火药? 林之绪蓦地想起,被扣留在北镇抚司时,雷继明曾明确的跟他说过祭酒大典那天不要去! 硫磺……林之绪脑中飞转,猛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用力抓住姜黎的手语气颤抖问:“你说会不会是火药?” 第157章 先太子被烈火焚烧 回到小院,金柏舟已经等在家里多时。 “金大哥,你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林之绪心中若有所感。 “是有事情。” 许久未见,金柏舟并未寒暄,进了书房语气紧张地道:“之绪,你明天不要去六林峰!” “为什么?”林之绪目光灼灼,“是发现那里不对劲了么?” 金柏舟眸色一紧,再看一眼姜黎,大约猜测出来他们也可能知道了,“我舅舅跟雷继明不对劲……” 他道:“从进入城防司开始,我就不止一次,发现过锦衣卫的人正在运送一些沉重的东西,我舅舅突然带着我去了一趟六林峰,他虽未说什么,但我却在神像周围发现了硫磺的痕迹。” “是,我今天也看见了。”姜黎道:“既然,程大人带你去了六林峰,那他什么都没跟你透露?” 金柏舟摇头,“没有,他只是问了我在吴州这么多年的事,且事无巨细,好像不会再见到那样。” “怎么会……” 林之绪眉头深深皱下去,他沉吟道:“雷继明跟着王挺起家,近十年锦衣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道理……” 不管是从雷继明的身份,还是他的立场,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可能做出对皇帝和王挺不利的事。 这一点金柏舟也捉摸不透,他道:“所以,之绪,明天的六林峰祭酒大典你还是不要去为好。” 另一边皇宫里。 皇帝谢衍从回宫后开始便心神不宁,神情恍惚,连目光都直直地没有聚拢。 王挺关切地道:“万岁爷,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大典,您看您今个还诵经么?” 谢衍怔愣了会,王挺的话好像隔着老远在说,他听不真切,只能看清模糊的嘴型。 “你在说什么?” 王挺又重复了一遍,“主子万岁爷,时候不早了,您看您今日还诵经么?” 谢衍后知后觉,摇了摇头,木讷讷地道:“不了、不了,明日还要举行祭酒大典……” 深夜。 宁静一片的皇宫,好似匍匐在大地上的吃人猛兽,本不应该出现在皇宫周围的夜枭,嗷呜嗷呜地哭得人心慌。 视线颠倒迷幻,御花园里的小皇子因母亲不受宠,宫人摆高踩低,连一件避寒的棉衣都没有,年幼的身子缩成一团手里拿着粗树枝,低头在隆冬的地里刨着什么。 母妃的腿已经浮肿的老高,谢衍听伺候的老嬷嬷说过,菊芋的根泡水喝能去浮肿、解热毒,镇咳…… 他娘病的太久了,外祖家又获了罪,偌大的皇宫,他们无依无靠,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见过。 太冷了。 谢衍在地上刨了不知多久,也才得了定点的菊芋根。 他捧着那几个菊芋旮瘩块,跟疗伤仙药一般宝贝地抱在怀里,两条没张开的短腿蹬蹬地往母亲居住的宫殿跑,周围遇见的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没有一个会对他行礼,只有冷漠嘲讽的眼神。 忽地,身体撞上硬硬的木桩似的东西。 谢衍抬起头,就见一个身披雪狐披风,头戴玉冠的隽逸少年郎,诧异居高临下看着他,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这少年却比他高出半头还多。 “瞎了你的狗眼,还不赶快行礼!” 随侍太监掐着嗓门咒骂:“这可是太子殿下!” 谢衍忙不迭跪下,之前费力刨来的菊芋根滚落了一地,谢衍目光渴望地看着,想等着太子走后自己再去捡。 太子他当然知道。 是他的兄弟,亲大哥,也是他娘亲叫避而远之的人物。 “这是你很重要的东西么?” 谢衍低着头蓦地感觉身体一重,方才少年身上比雪还白的披风垂落在自己眼前,抬起头,眸色上方正对上,太子两指拈着给他娘治病的菊芋根好奇打量。 “太子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你!” 太监还未抬脚踹,就被一声怒喝止住,“做什么!这是本宫的弟弟,大宴朝的二皇子……” 身体忽然一轻,谢衍被扶了起来。 他这才瞧清楚,这个他血缘上的兄长,面容素净目似朗星,琥珀色的眸子跟看菊芋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谢衍?” 谢衍脑袋发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别紧张!” 谢昭闻声一笑,语气里具是轻柔,“咱们是亲兄弟,我是叫谢昭是你大哥,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 “这个东西是什么?” “是菊芋,嬷嬷说菊芋的根可以用来去浮肿……” 一大一小的身影远去,遥遥地还能听见,少年之间的谈话声,“是你母妃的身体不太好了么……我记得冬日里菊芋的根好像不能吃……你问过太医院了么……” 视线颠倒迷乱,世界好似一个个被敲碎锋利碎片,化成齑粉后在迅速汇集起来。 雪片纸张撕碎似的从天上倾泻而下。 谢衍拿着谢昭的亲笔信,周身冰冷地茫然站在大雪中,肩膀上的雪已经积了老厚,头顶身上全都是,茫茫冷雪好似连他的灵魂都要冻住。 已经被幽闭东宫的谢昭,送来亲笔书信,叫他不要为自己求情。 清者自清,真相总会大白。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天真的指望着清白。 谢衍太冷了,纸张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深渊地狱里伸出来的手,亟不可待地要把他拖下去……冻彻心扉的寒冷,叫谢衍感到无边恐惧。 所有的意志叫嚣着、挣扎着想要逃离……可茫茫四野,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的无声呼喊。 忽地肩头一重,与雪化成一片颜色的狐裘披风落在肩膀上。 “阿衍,风雪太大,你怎地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是谢昭的声音。 求救许久的神经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谢衍僵硬地转过头,他的亲大哥眉眼温润地看着他,一如幼时的模样。 “大、大哥……” 他踌躇地喊了声,嗓音粗粝嘶哑。 “嗯?” 谢昭看向他,浅琥珀色的眸子好似赤红火焰跳跃。 “阿衍,是冷了么?”谢衍眼中的火焰反复跳跃。 谢衍眼睛瞪大,僵硬地盯着谢昭的脸慢慢被火舌舔上皮肤,不多会的功夫,俊逸的面容就被烈火包围,熊熊大火顷刻间,就把谢昭的面容烧成了一句牙白的骷髅。 带着火星的骨架,下颌还在一下下的动着,“阿衍,你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跟大哥说话呢?” 谢昭的声音幽怨空洞,好像地狱里伸出的利爪,一字字捏紧他的心脏。 “阿衍……阿衍……” 谢昭的眼球仍然红着,谢衍能真切看清他头皮上烧着的皮肤,化成焦黑粘稠滑腻的脂油地往下滴答。 “阿衍……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已经烧成骨头架子的谢昭忽地,整个抱住谢衍,朝天烈火瞬间包围全身,谢衍仿佛能感受到火舌舔舐说哟肌肤的疼痛。 他想要呼喊,喉头却被谢昭赤红滴血的眼珠吓住。 “阿衍……你救我!救救我!!” “不要……不要……谢昭你放开我,放开我……” 业火无边无际,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与谢昭的脚下的血连成一片。 倏地,眼皮猛然睁开。 周身被烈火燃烧的疼痛犹在,谢衍骨骼剧痛地躺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暗红色的厚重窗帘,沉寂多年的血液那样,把整个寝殿遮蔽的漆黑一片。 “王挺!” “王挺!” 诡异的寂静维持片刻,在谢衍听见地一声夜枭哭啼后,谢衍声嘶力竭地呼喊,“王挺!!!” 第158章 祭天大殿,神像爆炸 不用在皇帝身边伺候,王挺得了闲工夫,便拉着李顽在膝盖上坐下,“玉奴,明个可是祭酒大典,万岁爷最看重的日子,老祖宗想带你去见识见识,你想不想去?” 李顽水漾的眸子剔透流动,他伸手勾住王挺的脖子,与他的身体之间空隙却隔开老大,他语气惊喜地道:“真的吗?那么重要的场合老祖宗也能带我去?” “当然是真的!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琢玉一般的人儿脸上露出的乖顺,大大取悦了王挺,他呼吸间老年气浓重的味道,传出去老远,眸色浑浊地盯着李顽的细白颈子,低头上去亲了亲,“玉奴,杂家许久未曾疼你了,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想我不想……” 腰带被轻缓抽开。 李顽压根咬的近乎蹦碎,却还要忍着做出逢迎模样。 “想……” 一个‘想’字刚出口,门外被急促敲响,“老祖宗!陛下!那边找您!” 好事被打断,是个男人都不会高兴。 王挺这个一半的阉人也不高兴,他叱骂一声,“没用的东西,不会先好生伺候陛下一会,什么事都要我亲自来,你们都是死的吗!” “老祖宗息怒,不是奴才等不想伺候万岁爷,实在是万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一直叫着您的名字,小的们不敢触怒天威,这才来惊扰老祖宗!” 天还没亮,金柏舟就已经离开。 这一夜近乎没有人能睡好,姜黎半睡之间翻身还见林之绪睁着眼。 天光大亮后。 姜黎见林之绪穿好官府,带好官帽问,“你真的要去?” 林之绪眼底熬出了血丝,一晚上的时间,他苦思冥想都没想明白,雷继明到底要做什么。 “要去!” 他转过身,拉住姜黎的手,语气歉意,“姜黎,我又要拉着你涉险了。” “我是你的妻子,你想娶去我便陪着你去喽!”姜黎故作轻松,“那等下我扮做你的小厮,还是什么人呀,寻常的人祭酒大典也不让去啊……” “若是真的发生险情……”林之绪并未接她的调侃,“你那个福地洞天,能很快进去么?” 姜黎愣了愣。 一时间卧房里落针可闻。 她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的表情空白了好半天,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之绪道:“被圆木砸中的第一次我就知道,我知道我的娘子不是一般人,她可能是个神仙,也可能是山里修行千年的精怪。” 他拉住姜黎的手,抵在唇边亲了亲,温润的眉眼俱是温柔。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在我看来,她是什么人,到底是来自何处。”林之绪字字清晰定盯着姜黎的目光道:“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知道她是我娘子,我是林之绪的妻子,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便好。” 一直以来守着的秘密,骤然被戳穿,姜黎内心的震荡不止一点半点。 她换了一身吏部官府,脸上易了容,跟在林之绪身边,随着百官一路进入六林峰。 山林的风呼啸而来,吹捧起官员的衣摆翻飞。 湛蓝的天碧空如洗,日头耀眼的与昨日一样。 朝臣林立在六林峰祭台之下,皇帝谢衍带领着跪下叩拜苍天,姜黎在群人遮蔽中抬头,一眼就瞥站在站在谢衍不远处的雷继明。 还有祭台边缘的大太监王挺。 “天德巍峨,万果均沾化育,神恩浩荡,世民共赖维持,故感戴之有年,斯报酬于是日也……” “士庶感涕,嵇首顿首,百拜上言……今大宴朝皇帝谢衍,叩首苍穹……” 从谢衍开始念敬天诰文开始,姜黎周身的神经就紧绷着,纵然林之绪近在迟尺,她也没有把握在炸药计量不清楚的情况,让两个人都安然无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皇帝敬天开始,雷继明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林之绪的身上。 长长的敬天诰文念完之后,太子谢明睿起身将皇帝扶起。 这时候,还都一切正常。 山林间的风依旧吹着,还有不少官员受不得冷,暗地里缩着脖子,数着时辰祈祷祭天赶紧结束。 湛蓝的天空,白云不知何时被乌云取代。 祭台上方的天空,仿佛被墨汁染黑,浓重的像有一只大手往下拽。 一开始只是有微弱的嘶啦声响。 姜黎几乎是一瞬间就听见了动静,她骤然紧紧抓住林之绪的手。 那动静不是别的,正是炸药音信被点燃的声响。 “轰!!!” 地一声,距离武官末尾那侧的神像轰然炸开。 天崩地裂地面剧烈晃动,随着一声炸响之后,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六林峰的神像一个个爆开,巨大石块飞溅砸向人群。 视线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慌乱不堪,惨叫声跟石头爆裂的声响起此彼伏,姜黎的神智仿佛在一瞬间被炸开。 混乱中,她对上林之绪毅然的目光。 第159章 造反!雷继明弑君! 倏然间心底的慌乱被止住,上辈子被炸弹炸死的恐惧消失,姜黎拉着林之绪急急撤到右侧躲避,左侧神像几乎全部炸开。 那天姜黎明明探查过,两遍的神像全都有硫磺的痕迹,那为何爆炸的只有林之绪不在的左侧。 “来人!” “来人!!!” “护驾!护驾!!” 祭台剧烈摇晃,已然不再年轻的王挺,先太子一步非扑到谢衍身上,以身躯挡住飞射过来的石块,谢明睿后知后觉,于地动山摇之中大喊,“御林军!御林军!” 林立在祭台周围的御林军,还未形成人墙,将皇帝跟太子保护进去,就被一旁的锦衣卫抽刀相向,谢明睿瞪大了眼睛,眼底皆是不可置信。 “雷继明!” 谢衍已然被震懵了,他朝着做了自己十年的爪牙心腹大喊,“雷继明,你是疯了吗?” 雷继明始终站在祭台后方,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他是疯了! 确切的说,从先太子自焚那日起他就彻底疯了,疯了十七年。 天地崩裂般的爆炸声终于停止,六林峰附近死伤遍地血流成河,数不清的朝臣被砸断了身体,残垣的四肢与内脏混在石块当中铺满了一地。 雷继明终于有所动作。 他动了动脖子,目光冰冷地盯着祭台周围的一切,喃喃地道:“这一天我终于等来了……” 谢衍拨开身上趴着的王挺,目光先扫过,距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太子谢明睿,再眸色震裂地盯向雷继明。 爆炸声使得他耳朵嗡鸣,但勉强维持的大脑还是能认清一个事实。 “雷继明,你是要弑君!你是要造反吗?” “弑君?” 雷继明凶悍的脸上露出笑意,那笑容堪称温润与周遭浓烈的硫磺味,和遍地惨烈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像祭台下方,终于找到一抹安然无虞的身影,咧开嘴痴痴地笑了,“你是君么?你算什么君?你算是什么帝王!” “登基十七年,因一己之私,沉迷玄修,以至于朝纲废弛,吏治混乱,你这样的昏君,我想杀了便杀了,想反便反了,还有什么疑问么?” 雷继明拔出手中绣春刀,直奔皇帝身边,银色冷光,一闪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杀了谢衍的时候,他只是把谢衍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陛下!” 王挺尖着嗓子恐惧大喊。 尖刺声响还没落地,就被雷继明一脚踹了出去,正好落在太子谢明睿脚边。 谢明睿脸上被石头划出血痕,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道:“弑君乃九族皆不能留的大罪,雷大人,你万不能这么做!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手下的锦衣卫其他人着想?” “难道你真的要为你一人之失,让所有人都断送性命,血流成河吗?” “呵呵,呵呵呵……” 雷继明狞笑着。 拎在手中的皇帝仿佛轻飘飘的骨头架子,他甚至把谢衍高高举起,在半空中晃了晃。 雷继明轻蔑似的看向太子,“诛九族?血流成河?难道这天下人因为他死的还少吗?你知道他炼成一粒丹药,会死掉多少无辜孩童吗?。” “人间即是枉死城,每一条人命皆因他一人断送,谢明睿你不妨问问,你背后站着的这些人,他们还哪里有家人,他们的家人因何而死?” 皇帝登基以后,不事朝政,朝纲废弛已久,用孩童性命炼丹之事,谢明睿自然听说过,但他是儿子,是储君,大宴江山还远不到他能做主的程度。 “雷大人,我父皇在朝政上虽有惫懒,但他真的不是个……” 六林峰的朝臣们有武力的几乎全被炸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全被锦衣卫控制着,山林的风带起浓重血腥味,祭台上下鸦雀无声。 侥幸活下来的在担心自己性命是否能在锦衣卫屠刀下苟活。 已经没人在乎何为君,何为帝王! “不是什么?” “不是昏君?” “哈哈哈……”雷继明仰天狞笑,手中绣春刀毫不迟疑,直接捅进了谢衍大腿里。 “如此昏庸无能之人,坐在大宴帝位宝座上十七年!”雷继明道:“谢明睿,你乃东宫储君,看着他崇尚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大宴朝廷官员皆当百姓为鱼肉,十七年……” “才短短十七年,以他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大宴朝臣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如此昏君,若不是先太子铲除积弊,更新吏治,大宴江山早已摇摇欲坠!” “谢明睿!” 雷继明扫视台下一眼,与林之绪的眼眸对上一触即分,“谢明睿!你乃东宫储君,蛰伏这许多年,难道就真的没想过取而代之?” “雷继明!” 谢明睿身上冷汗顿时寒彻如冰。 谢衍在半空中,怔怔由上至下地盯着雷继明,听着他的每一句话,腿上鲜血涓涓留着,他都没有喊疼,但先太子三个字一出。 他骤然大喊,“朕说是昏君?难道你是就贤臣吗?你是直臣吗?” 普通良善之人,若想登顶锦衣卫总指挥使,恐怕要做下八辈子的坏事才行,在谢衍心里,天下谁都有资格骂他是个昏君。 就他雷继明不行! “我当然不是!”雷继明悠悠地道:“我若是直臣,贤臣,那也是侍奉先太子殿下,你在我眼里如阴沟里的蛆虫一般,哪能与他相提并论!” 爆炸过去不过须臾,可漫长的好像走完了一生。 祭台上下的人,从雷继明的话里总算听出来一些跟梢。 “原来还是因为他……” 谢衍灰头土脸,眸子血红,嘴角向上扯开面颊抽搐地道:“雷继明,没想到你也是他的人,连你都能是他的人……” “先太子勤政明德,我是他的人难道很奇怪么?” “所以,你跟在朕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雷继明道:“当然!” “先太子……先太子……哈哈哈……”谢衍桀桀大笑,“他哪是什么先太子,是罪太子,是意图谋反的罪太子!” “你不是要杀了朕,你不是要造反吗?” 谢衍大喊,“来啊,用着朕钦封给你的刀,割破了朕的喉咙,像你的罪太子效忠啊!” “父皇!”谢明睿大叫一声。 雷继明却迟迟没有动。 他面色重归于平静,隔着虚空远远地看了林之绪一眼。 他道“杀了你恐怕都要脏了我的绣春刀,先太子朗风霁月,宁愿自焚都不愿意弑君篡位,若我这的这么做了,恐怕再见,他会不悦……” “那你……” 谢衍表情空白。 “我要你重新翻案子,我要你为先太子正名,证明他是清白的,他并未谋反,我要十七年前的血流沉珂,大白于天下!” 谢衍愣住良久,仿佛心神全部被掏空,他怔怔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是罪太子……朕怎么可能给他翻案,朕凭什么给他翻案!” “就凭他是冤枉的!” 雷继明字字句句振聋发聩,“就凭你跟他是亲兄弟,就凭你是踩着他的尸骨登上皇位!” “谢衍,当年的事情,虽你没亲自参与,但先太子谢昭到底是不是冤枉的,你比谁都清楚!” “先帝尚未给他定罪,身为他最疼爱的弟弟,你不应该为他正名!凭什么你不能还他个清白!” 第160章 造反!太子一条腿被砸断! “不、不不要,我不要……”谢衍形容枯槁,神情瞬间萎顿,他道:“我没有……我没有害他,害他的不是我……” 滴滴泪水砸落。 祭台下面的人也许没有听清谢衍在说什么,但是祭台上的王挺与谢明睿却听的清清楚楚,这当然也有一直待在台上伺候的小太监李顽。 “你不肯……” 大地又再次震荡起来,不远处传来震天的轰鸣声。 祭台上下大惊,谢衍也以为会再次爆炸,他哭嚎大喊,“不要!不要杀我!” “我、我给他翻、翻案……” 一旁的谢明睿,见自己的父亲以帝王之身,为求苟活,竟痛哭哀求,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 雷继明得到回答,却没立即松开谢衍,反而把他举的更高,“大点声,让所有的朝臣都听见!” 谢衍精神已然崩溃,他泪流满面怅然大喊,“朕答应,朕答应为先太子翻案!为他证明!” 此时,六部九卿,全都睁眼看着这位求仙问道的帝王,为保活命,卑微哭求,周敬虔表情空白地盯着雷继明。 盯着这个人人都唾弃的番子,做出了他十几年从未敢做的事。 章骅被炸伤了手臂,他心中万分惶恐,拒绝这样的结果,可眼下他却没有勇气吐露出来半个字。 谢衍已经答应了,雷继明的要求,但是大地震动仍未停止。 谢明睿大喊,“雷大人,父皇已经答应了你,你为何还要坐下这等罪孽滔天的事?” 雷继明却不言不语,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林之绪的方向。 林之绪早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任他怎么想,都想不到,雷继明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逼迫谢衍,让亲自掀翻当年谢昭的罪名。 大地不断震动。 祭台下方的人,各个神情惶恐,可此时六林峰已经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姜黎遥遥对着李顽摇头,想让他离开祭台上的神像远一点,因为在她的视线里,紫薇星君的神像已然斜了过去。 阴影下方正是太子谢明睿与他的方向。 轰隆隆马蹄声渐近。 御林军统领与九门提督程广琛驾马狂奔,还未及近前,便大声怒喝,“雷继明,尔等乱臣贼子,还不快快放开陛下!” 喊话的人正是与雷继明至交二十余年的程广琛。 雷继明手中还举着皇帝谢衍。 目光从林之绪的脸上离开,遥遥看上天空,面容舒缓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当年说过,忠义在心,不在身,先太子!” “迎霜傲雪……思琢明绪……我终于……” 倏地一柄长箭破空而来,正中雷继明喉咙,穿了个通透。 他倒下去的瞬间,祭台上的所有锦衣卫番子,纷纷挥刀自刎。 祭台上下再一次血流如注,程广琛与御林军统领下跪,谢明睿想要起身去扶雷继明尸体旁的皇帝谢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浩劫终于结束的时候。 一阵诡异的嘎达声响,敲击祭台上下所有人的耳膜。 嘎达……嘎达…… 姜黎目赤欲裂,肝胆剧震,顷刻间,撇开林之绪的手,把腿朝祭台上奔跑。 可是依然来不及。 阴影倏然快速放大。 时光像是被拉开了亘古那么长。 “李顽!” 姜黎搏命大喊,李顽的脖颈动了动,似是听见了姜黎的声响,他脖颈朝着和后面看去,下一刻,眼裂瞪大,拔腿就跑。 站在祭台后侧的薛颖也同样瞧见了这一副。 顷刻间,他想也没想,直接窜上祭台,朝着李顽的方向跑去。 变故陡生。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太子谢明睿反应过来的身后,小太监已然跑到身边,而他脚边的王挺,想要爬却浑身根本使不上力气。 “李顽……” 一声惊呼之后。 姜黎亲眼看着神像倒塌,李顽在神像落地的瞬间,扑倒了前方的太子,寸劲使得他避开了神像的肩膀,可一条腿却牢牢砸在了下面。 千钧一发之际,薛颖调动了身体所有的气力,将李顽拉到身侧,一旁的王挺也被他下意识拽了过来。 “轰隆”一声过后,烟尘四起。 祭台出现了个巨大的深坑。 所有方才在爆炸中偷生的人们,再一次脸色煞白魂不附体。 谢衍早已经被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地上快速洇出来一滩血迹。 “太、太子……” 他喃喃两声,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 而太子谢明睿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脖颈机械地看向自己的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一条左腿已经砸断在神像的肩膀下面。 祭酒大典出了事,京城九门紧急封禁,一辆辆管家马车,从城外疾驰而进。 短短半天过去,时候还不到中午,锦衣卫所有的番子全部下狱,督建祭台的工部,还有筹备祭酒大典的钦天监,凡涉事人员全部被压往大理寺候审。 祭酒大典发生爆炸,锦衣卫总指挥造反使,朝廷武官死伤大半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 林之绪从六林峰回来后,便一言不发,眸光深锁地坐在那里。 姜黎也不打扰,只搬了个板凳,守在书房门外,静静的等着他。 两天后。 金柏舟于深夜赶回家中。 他撕下脸上的假皮肉,坐下目光幽深地盯着林之绪道:“这次爆炸是雷继明跟我舅舅一同策划的,射向雷继明的那只箭……” “也是他事先吩咐我的。” 第161章 太子腿断!雷继明被鞭尸! 夜空低垂,天空黑的连半颗星子都没有。 姜黎到城楼下的时候,鞭尸的人刚收起鞭子,掏出怀中的酒壶,骂骂咧咧,“他娘的,活着受锦衣卫番子的气,死了还得半夜来伺候他。” “趁早刮掉最后一块皮肉得了,省的这样折腾人!” 旁边另外一人也骂道:“你踏娘的小点声,是上头下来的谕旨让这么干的,别再让人听去了,把小命弄丢了!” “丢就丢呗!” “这世道人活着不如狗……还是他姓雷的是个人物,说造反就造反了,按我说,都有那胆子了,干啥不直接结果了那老道?自己当皇帝试试?” “我的老天爷啊,你可别胡说了!”另一人急急捂住他的嘴巴。 忽地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 门口老兵瞪大了眼睛嘴巴却被死死捂住。 雷继明的尸身随着夜风在半空中晃荡,头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庞,脖颈上拇指粗的血窟窿血肉翻飞,一身曾经煊赫无比的飞鱼服,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早已冷却的肉身,挨了说不上多少鞭。 姜黎几个跨越一只脚刚踏到城楼上,就敲晕了两个守城护卫。、 没了气息的人,分量无比的沉。 姜黎费力把雷继明拉上来,也不嫌脏二话不说放进空间里,如夜色中的鬼魅一般,眨眼间又消失在了城楼上。 城下老兵还在支支吾吾。 甚至情急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你!” 老兵宛如活见了鬼一样,怔愣地盯着城楼空荡的绳索,“没、没了……” …… 姜黎闪身进小院的时候,金柏舟还没走。 他跟林之绪两个人打理好雷继明的衣冠,在后院高高架起了柴火堆,加了桐油的火舌舔上雷继明肉身的时候。 一股巨大的沉痛哀伤,江河倾倒般地压上心头。 林之绪眼圈泛红地盯着烈焰火光。 只要一闭上眼,都能想起雷继明临死前看向他期望的目光。 “金大哥……你舅舅没再多说些什么吗?”他声音嘶哑到了极致。 金柏舟摇了摇头,“没有。” 向来也是,株连九族的弑君之举,若不是林之绪贸然出现在京城,爆炸的神像何止一侧,若不是金柏舟留在京城不走。 恐怕那疾驰而来的穿喉之箭,恐怕是要程广琛亲手射出。 也可能……雷继明干脆就不用死,他大可以杀了谢衍一了百了。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除了祭台上逼迫谢衍的字字句句,剩下的林之绪心里十分清楚,他所说的全都是在为自己铺路。 用自己血肉和锦衣卫上下几十条人命为他铺就一条,白骨血肉的路。 皇宫。 谢衍大腿上包扎着厚厚的布,眸光涣散地盯着寝殿太医疾步匆匆,一盆盆的血水被太监端出。 盆里的腥红血迹,全是他儿子谢明睿身上淌下来的。 “陛下……” 从六林峰回来,谢衍就像是丢了魂一样,不发一言,就连雷继明的处置都是王挺下来的令。 “陛下,太子殿下肯定会安然没事,这都深夜了,您今天水米未进,要不要先喝点粥……” 王挺还一身狼狈,并未更衣一直跟在谢衍身边伺候,孝顺的跟亲爹老子一样。 谢衍目光仍旧怔怔地盯着那盆里的血水。 “睿儿的腿,还会好吗……?” 他后知后觉地呢喃出声,丢失十几年的父爱,直到出事他才记起,谢明睿幼时也曾被他抱在膝盖上悉心疼爱。 王挺低下头去。 任是他再舌灿莲花,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 太子从神像抬出来的时候,小腿已然被砸成了肉泥彻底断裂,即便华佗在世,也不能再叫他像常人一样行走如初。 “陛下……” 王挺抹了抹眼泪,“太子聪明睿智,即便伤了一腿,那也是大宴朝的储君,也是您的爱重的儿子……” 谢衍好久没有说话。 短期王挺递过来的粥碗,手臂颤抖不停,忽地急促的呼吸止住,“大伴……”他语音里隐隐带着哭腔,“难道朕真的错了吗?” 天家无真情,皇权之下无父子。 大宴历朝历代为了皇位兄弟阋墙的不在少数。 在那种情况下,他只是做了其他人都会做的选择。 “大伴……如果我当初没有……我的睿儿是不是就不会……” 王挺神色霎时间收紧,他急道:“陛下!您没有错!您是天子,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错了,您也不会有错!” “罪太子……罪太子他是命该如此,您荣登大宝是先帝授命,天地所归,万不能听一些人的胡言乱语,乱了陛下的道心!” 寝殿门口太医依旧脚步匆匆。 没个人的脸上表情都极为紧张严肃。 忽地,殿内传来一声极为惨痛的叫声,那叫声像一把刀子一样,霎时间捅向谢衍,叫他四肢百骸都跟着一起剧痛。 谢衍听的真切,那是他儿子谢明睿的叫喊声。 谢衍身躯细密抖动着,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抓住任何一个太医问问谢明睿的情况。 热粥不知何时洒在一边,他痛苦地捂住脸,低声呜咽,“错了么……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 为躲避风声。 从六林峰事变开始,姜黎便暂时关了泓飨记。 林之绪在她的陪伴下,只是最初的几天清晰低迷,两三天之后言语行动如常。 但姜黎心里十分清楚,他只是将隐痛压在心里,任是谁,爹娘惨死,分明是天潢贵胄,却流落民间受尽欺辱,经过那么多条人命铺陈在自己眼前。 只为了那缥缈的希望渺茫的还谢昭清白与天下,都不会是心底如白纸一张的良善。 夜晚。 冬日的雪正在化,屋檐滴滴答答,院子里湿漉漉一片,连呼吸都是潮的,石桌上的酒壶倾倒手边。 江叙平早已把自己灌醉,豪情万丈地踩着石凳朗声道:“管他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煮茶!” “我自人间浪漫,平生事,南北西东!” 林之绪也笑弯了眉眼,手拄着脸庞,眯眼盯着院中眺望夜空的姜黎。 月白色襦裙夜色下,倩影薄削好看,她提着裙摆也不嫌脏,领着林巧儿两个人,踩着水坑说说笑笑。 不同于几日前的阴云密布。 广目苍穹朗星如照,白俏的月牙儿挂在天上一角,映的人间的人儿又清又好看。 “看什么呢?” 江叙平醉醺醺的,靠过来,顺着林之绪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却落在俏丽灵巧的林巧儿脸上。 他嘟囔了句,“可真好看啊!” 可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对面的高复生,也同样盯着林巧儿看,春意盎然的脸霎时间就冷了下去。 他直接生气地问,“你看什么呢?” 第162章 抵死缠绵,林巧儿说,婶婶被小叔打哭了! 可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对面的高复生,也同样盯着林巧儿看,春意盎然的脸霎时间就冷了下去。 他直接生气地问,“你看什么呢?” 高复生也不生气,他唇角噙着笑,“看巧儿,之前事出突然,都没好好看看她,原来巧儿生的这样美丽……” 先有金柏舟,现在又来了个高复生。 江叙平在心里埋怨林之绪,好端端的叫这么个丧门星来京城干嘛! “美不美的,你也不要惦记!”江叙平脑袋里的酒气换成了冲人的老醋,他气横横地恨不得,顷刻就把高复生一把扔回西北去,“此前,你跟巧儿的婚事不作数,我可警告你,就算一个屋檐下住着,你也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嗯……?” 高复生也喝了不少酒,他的腿已然能站立起来,林巧儿又是他亲密接触过的唯一女人,加上她又生的那么好看。 午夜梦萦,自然时常幻想。 “叙平兄?之绪与他夫人还没说什么,你怎地突然这么大火气?” “火气大怎么了?” 江叙平毫不讲理,“我说不许惦记,就不许惦记!” 详细的高复生不清楚,但同为男人,他太清楚江叙平话音里的霸道是什么意思了。 “巧儿曾嫁与我过,不管怎样,只要她没成亲,之绪没给她正式定下一门亲事,我就还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 他不悦地道:“倒是叙平兄你,对旁人家未嫁的姑娘,也未免太上心了些!” “什么未过门的妻?”江叙平当即撒泼,“你要不要脸!青天白日的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晴天白日?”高复生跟他斗起了气,“你怕不是酒都喝到脑子里了,看清楚了,现在是晚上!晚上!” “什么白天晚上!你这么说话就是不行!” “怎么不行了,哪里不行了……” 林之绪摇晃起身,撇下小孩斗嘴的俩人,步履轻缓起朝着月下倩影走去。 一双鞋子完全不能看了,姜黎与林巧儿踏水玩的正欢,抬眸就见林之绪过来,“小举人,快来啊!我好欢乐啊!” 她就像个孩童一样,将幼稚的东西玩的有趣。 林之绪走到她身边,忽地长臂一揽,姜黎整个视线倒转,竟是直接被他抗到了肩上。 “哎,你干嘛!” 姜黎笑着锤他的背。 林之绪也笑着,“时候不早了,带我娘子回屋歇息!” “快放我下来,好颠簸!” “不放!” 不光不放,林之绪还在她大腿处重重拍了一巴掌,理所当然,大步流星地扛着自己媳妇进了卧房。 只留下浅水坑出呆愣愣的林巧儿。 不明白婶婶做了什么错事,三叔要扛着她打屁股。 廊下吵架的两个小学鸡似的男人彻底傻眼。 人家林之绪都抱着佳人美眷了,他们俩还在那吃飞醋无聊斗嘴。 视线火花闪电似地碰撞。 江叙平与高复生同时闭嘴,你瞪我,你我剜我地,改成眼睛打架。 卧房门重重拍向两边,两只脚刚落地,脊背就被推倒门扉上,带着酒气的吻,铺天盖地不由分说落了下来。 姜黎揪着他的衣襟,呼吸困难,唇齿的每个角落都没霸道攫取。 她上手推了林之绪一把,想叫他轻点。 身躯却被再次举起,姿态困难,她全身的重量全托在林之绪的两个臂膀上,绸布推落的瞬间带着鞋袜,一起分落在林之绪脚边。 林之绪恨不得将她浑身上下都染透自己的颜色。 他想也不想,地摁着姜黎的腰狠狠下压,似疼似热的灼疼,抖的姜黎低喘了声,从来不知道他的力气竟大到这般程度。 双唇紧抿,姜黎眼中像起了雾她用下巴抵开林之绪的肩膀。 “做什么?” 林之绪的口气很急。 姜黎虚虚地喊了声,“扎……” “你的胡子,太扎我了……” 树影绰绰摇晃,屋外的化雪娇媚一起化开,声音滴滴缠绵清脆。 第二日一早。 姜黎破天荒地没有早早睁眼。 林之绪躺在床上,上身中衣微敞开,露出云亭的肌肉与浅红抓痕,青丝在指尖缠弄,蓦地身侧的人动了动,似乎哪里不妥,叫的很轻。 林之绪低下头去,才听清姜黎呢喃着什么。 “别、别来了……” 底底一声闷笑之后。 林之绪身体又滑进潮湿的被褥,锢着姜黎的肩膀,紧紧贴近自己的胸膛,他低下头去,在那一截白壁的颈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一声嘤咛之后。 卧房里逐渐又暖了起来。 婶婶昨晚被小叔抗走,叫林巧儿担心了一整晚,大清早她就偷溜到叔婶的房门外,耳朵贴着严丝合缝的门扉仔细听着。 正偷听入神。 忽地肩膀被拍了下。 林巧儿被吓了一跳,大眼睛扑闪扑闪,受惊吓一般地盯着身后的人。 江叙平宿醉过后,头还有些疼,皱眉问,“巧儿,大清早的你干嘛呢?” 担忧多过了平日里避着这人的心思,林巧儿神情肃然万分担忧地说,“哭了,婶婶哭了,她被小叔打哭了!” 江叙平一开始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好半晌……他脸跟桃子似通红的,几乎是跳起来拉着林巧儿远离林之绪两口子的卧房门口。 偏生傻子懵懂。 走到廊下之后,林巧儿还不停回望,担心的快哭了地说,“不行,你拉我干嘛!婶婶……小叔不能打婶婶……” “老天爷呦!” 江叙平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甚至不知道这傻子怎么安然长到这么大的。 惯常花言巧语的嘴,此刻跟开水烫了一样,一时间不知该跟林巧儿怎么解释。 碰巧这时候,西侧的厢房门打开。 高复生刚睁眼,就血气上头,只见廊下昨晚跟他争的面红耳赤的江叙平,跟个登徒子一样,死拉着林巧儿不放。 再看林巧儿两眼泛红,一脸焦急,不是被欺负了又是什么。 第163章 太子的假腿! 姜黎揉着腰出房门的时候,餐桌上的争吵已经结束,但高复生和江叙平仍像斗气的炸毛公鸡一样,瞪着彼此,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怎么了?” 林之绪与姜黎一同坐下,手习惯性搁置在姜黎的腰上,不着痕迹地轻揉着。 锦瑟眼眸动了动,低头笑没吭声。 范启年跟贼似的,伸手捞起饭勺子,动作奇快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闷头就吃。 高复生与江叙平鼻孔出气冷哼不说话。 姜黎只好转头去问距离自己最近的傻巧儿,“巧儿,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林巧儿抽了抽鼻子,语气为难,“我就说小叔把你打哭了,江哥哥就好大不乐意,他、他还跟高大哥吵架!” “你小叔打我?”姜黎蹙眉问。 “嗯!”林巧儿重重点头,“昨晚上,他不就打你了!以前,以前我爹、我爹就打过我娘,我哭的可凶了,早上、早上我去找你,又听见你哭了,我说小叔打你了,江哥哥非说不是……” “唔……” “什么……?”姜黎大脑迟钝了三秒,才彻底明白林巧儿在说什么。 再看江叙平,这家伙脸上跟墨汁开锅了一样,又红又黑,眼珠子乱瞟,压根不敢看她。 姜黎顿时感觉呼吸困难。 这个世界简直不能再好了…… 让她现在穿越回去吧……立刻马上! 江叙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向好兄弟林之绪求助。 林之绪却像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竟然淡定地给姜黎盛了一碗汤,“娘子,金大哥升了神枢营营官,下次他要再提跟巧儿的亲事,娘子你可考虑考虑……” 他让姜漓考虑金柏舟,竟是把高复生江叙平,这两个一个想娶他侄女正妻、一个想讨林巧儿做妾的,全给一竿子否决了。 餐桌上瞬间安静。 经了几事,林巧儿没之前那么傻了,涉及婚事,她都没敢看江叙平,偷瞟了一眼高复生深深垂下头。 就这一眼,江叙平心头跟泼了一瓢冰水一样,顿时沉下来脸不说话了。 姜黎见他吃瘪想杀人的心情才算好些,她回复林之绪,“再说吧,巧儿还小,成亲的事,等她再大些,中意谁便嫁谁,咱家姑娘虽傻点,但宁愿锦衣玉食的在家养着,也不受年纪束缚盲婚哑嫁!” “盲婚哑嫁……怎么着就算盲婚哑嫁了……”江叙平破天荒地没做他那顶官轿子,非要等林之绪的马车,一同去东城,打算着再探探他的口风。 妾怎么了? 朝中大员的女儿还有嫁世家子为贵妾的呢。 林巧儿傻是真傻,但他也是真的不放不下,大不了就娶回家来,他好生护着呗,正妻什么的也就是他计划里的,一时半会的连影都没有。 他就不信了,他又不是他爹那个老糊涂没心肝的,还叫她被人给欺负了去。 林之绪姜黎刚出来,就见树下一人在低头嘟囔,还不时往树干上踹几脚。 “叙平,你怎么还没走?” 六林峰事变之后,朝中放了几天假,今日正好到了上工的日子。 江叙平本来想打算着再跟林之绪商量商量,再看他身后的姜黎,顿时泄气,他好大不乐意地嘟囔:“没什么,轿子坐着闷,我跟你做牛车一起去!” 高复生被林之绪从吴州请来,本来就是要给他做师爷的。 自然也要一同去吏部。 见他不紧不慢地上了牛车,还鼻子朝天地不看自己,一张脸垮的更厉害了! 头次入官场,高复生问了许多吏部的事情,林之绪一一回答,安抚道:“尚书田大人上不管天,下不管地,六林峰又被吓了一回,估摸着没有一个月他是不会来吏部的!” 大宴朝廷纲纪废弛,这个天下人皆知,但废弛到当朝尚书能尸位素餐到是事不管,只知道一味躲懒,这着实让高复生惊讶一番。 路上就朝中局势跟六林峰的事,林之绪跟高复生说了些,江叙平也逐渐正经见缝插针的补上。 牛车停在吏部衙门。 高复生跟着林之绪下车,正准备往里走的的时候,身边人停下脚步。 姜黎还没驱使老黑牛,就见林之绪缓步又走了回来,春日和暖,他背着手,眼若星辰地盯着姜黎笑了一会, 正待她要出口发问。 林之绪黑发垂了下来,挡住姜黎的眼睛,嘴唇在她鼻尖轻轻碰了碰。 “好了,我去上工了。”亲完之后,他轻快说了一句。 江叙平简直目瞪口呆,他还四下看了看,吏部大门口就他们几个,并未外人,那他也捂着眼睛急道:“光天化日,有违礼教!简直没眼看、没眼看!” “没眼看,你就别看!” 林之绪大步走远,姜黎回怼。 她从另外一个时空维度穿越而来,现代社会里,小情侣当街亲热的有的是,别说亲额头了,就是法式热吻也没人拦着。 …… 六林峰事件之后,朝野上下一片低迷。 听江叙平说兵部下辖武官,但凡去了六林峰的六死五伤,京畿神枢营武官基本覆灭,若不然便是金柏舟一箭射死雷继明,有救驾之功,也不会直接坐到神枢营五品营官的职位上。 本就官员稀少的吏部更是如此。 连往常总在林之绪跟前蹦跶戴江等人都不见踪影,老油条尚书田建章更是直接称病在家。 没有他们在,林之绪倒是难得清静了一回。 几天后,吏部众人陆续归位,气氛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和谐,只不过这次林之绪身边多了个人,听说也是从吴州来的。 不过那又怎么样,不就一个师爷而已,连林之绪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师爷又能算什么。 吏部又重新恢复了门庭若市,只不过这次,其他朝廷小官核算完公文,凭条子发钱的从小厮燕小春换成了高复生。 …… “这东西……”李顽盯着手中惟妙惟肖的木头假腿,惊叹道:“姜姐姐,做的也太逼真了些?” 手中木头假腿,不是别的,正是姜黎空间里,从前战友受伤用过的义肢,模仿雕刻而成的木头小腿。 “确实精巧。” 雷继明死后,薛颖接任锦衣卫总指挥使一职。 天知道,他有多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拉了王挺一把,他宁愿接受三司拷打,让王挺被神像砸成肉泥,也不愿意让那个老王八活着。 “不过,太子殿下刚脱险,一条腿已然残缺,你确定这个东西他见了不会牵累你?” 第164章 林之绪为了报仇不要命了! “还能怎么牵累?” 李顽勾唇轻笑,少年音掺上阴毒,轻飘飘地道:“老皇帝不行啦,若没有我扑的那一下,太子恐怕在阴司黄泉报道呢,他能怎么牵累我?” “难不成杀了我不成?” 他与薛颖并肩坐着,两指头勾弄着绣春刀上的穗子玩,“这个东西,他可能暂时看了会大发雷霆,但是……他难道一直甘心一直当个瘫子?但凡他有想站起来的那天,那就是我的机会!” 果不其然。 李顽到东宫的时候,等了一个上午,才被放进去面见太子。 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太子寝殿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太子在里面发狂发怒,东宫奴才跪了一地,还是曾道安进去,把李顽提了出来,闹腾了好半天,才算平息了怒火。 曾道安出来后,拿着宛如人腿的假腿,面容苦丧,“李公公,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说你着什么急,你救了殿下的命,殿下还能忘了你不成,用得着你现在就捧着块烂木头巴巴来触霉头!” “殿下一条腿本身就……你这不是上眼药呢么?” 司礼监王挺宠信个小太监的事,曾道安早有听说,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就这么没眼力见的榆木脑袋,王挺看上他什么了? 难道就是因为生得好看? 李顽眼圈泛红,低眉顺眼地,小声抽泣:“我真没想那么多,小人只是想着……想这东西能让殿下站起来,就算不如从前,那殿下千金之躯,总能站起来行走,总比坐在木头椅子上……” 曾道安面露不信,盯着假腿满是嫌弃,“你说这东西,能让殿下站起来?” “能!能的!” 李顽道:“我爹没死的时候就是木匠,这东西他给村长儿子做过,他也是小腿被砸,我是、是跟着他才学来的……” 李顽的爹早死了。 就算他真是个掺水木匠,这玩意只要能让谢明睿站起来,曾道安都不能直接给扔喽。 听他这么一说,曾道安把假腿拿过来,反复端详,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可能,他道:“暂且信了你的吧,若是日后殿下真不嫌弃,因为这块木头站起来了,你的名字就算我不提,殿下也自然会想起来的!” “小公公,你好日子在后头的,殿下品行高洁,今日发火都是暂时的,你慢慢等着吧!” …… 六林峰事件过去一月后。 林之绪拿着折子等在东宫寝殿外。 太子受伤以后一直不见外人,曾道安是除了太子妃和皇帝以外,唯一能留在身边伺候的人。 “之绪,这么急到底什么事?” “道安兄,请把这个转交给殿下!” 曾道安拿过折子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冷汗直流,他震惊问道:“你是疯了吗你?殿下看了这折子说不定会要了你的脑袋!” 林之绪目光坚定,表情执拗,“要是摘了我的脑袋能让殿下振作,那摘便摘了!” “你……”曾道安感觉自己是个操心的老妈子,上要安抚情绪不稳的太子,下还要顾及这些坐不住耐不住的东宫众人。 他又仔细看了眼手中折子,表情严肃地说:“之绪,你这折子递上去了,朝中一半的人可就得罪尽了,远了不说,就是章丞相那边,老牌门阀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林之绪道:“老牌门阀,党同伐异,之绪的目标志向向来不是这些,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但我林之绪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太子殿下是我认定要跟随的人!他的意志潦倒,我的志向便不可行!” “六林峰之事,乃天均之数,劫难与痛苦虽然难熬,但正是决定命运的关键,也是殿下强大的关键。”林之绪铮铮地看着曾道安,“道安,我知道现在殿下不好受,肢体伤残,即便旁观的我,只是想一下,都觉得五内剧痛,可能六林峰的事,殿下现在备受病痛,尚不能顾及去想。” “但你也没看透吗?” 曾道安掌心已然出汗,这番话便是他跟太子一同长大,便是他们是骨肉血亲,也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之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阉党和门阀在大宴的权柄已经到了顶点,百姓们的容忍也到了极限!” 曾道安肩膀被林之绪狠狠捏住。 他目光炯炯,“道安,我也是人,我家中有恩爱至深的妻子,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事临深渊总要有人挺身而出!” “山河待整,朝纲待振,殿下要振作也必须振作起来!” “前太子谢昭治国何等清明,尚且十七年未曾平凡,他都如此……”林之绪痛心疾首,“道安兄……你我心里都清楚,历朝历代的太子但凡没有走到最后,他们是如何下场!” “林之绪!” 曾道安怒喝一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你莫要再说了!” 掌心的折子因用力被捏到变形。 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 良久之后,曾道安释然地笑了,他像是骤然间想通了什么,目光变得明亮豁达,“之绪,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为何你是六元,你是状元而我不是了!” “你这份殊死忠义,即便殿下发怒,责难与你,我曾道安就算拼上性命也会保你一二……” “如此……之绪就先谢过道安兄了!” 林之绪说完便走,脚步落拓洒脱,唇角笑容却阴鸷桀骜。 苦厄困难,有太多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这些几乎贯穿了林之绪的整个人生,他方才一番话,看似忠肝义胆,其实满腹算计。 谢明睿……即便他是太子,他是跟他父亲谢昭一样朗风霁月的人,那也不能让他复仇心的心减少半分。 那些横跨了十七年的噩梦和震撼犹如呼吸那般,早已融入进了林之绪的身体的每个角落。 压在他父亲身上十七年的污名还没洗清,他的目的还远没有达到,他怎么可能让谢昭倒下! 夜晚。 东宫寝殿散了一地的瓷器碎片。 谢明睿目光腥红,怒煞地盯着屋里的每一个人,那条假腿早就被他拿回来,绑在腿上,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再爬起来,试了千次前次,却始终在颤巍迈出一步的时候重重摔倒在地。 “道安……” 谢明睿颓丧鼻音浓重求助般地喊道,“你把林之绪的折子念给我听,只要孤还没站起来之前,就把他的话重复给我听!” 第165章 姜黎给了李顽现代迷药…… 雷继明的尸身丢了好几个月。 短短几十天,锦衣卫上下被大换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活落在谁头上谁也不乐意干,顺天府尹段游更是。 衙门的人,搜查动静弄的震天响,愣是定点线索没查出来。 有谣言在老百姓中传开。 说弄走雷继明尸体的是夜间行走的煞神鬼魅,若不然,怎么就能在满城楼的守城官兵眼皮子底下,一阵风似的无声无息,把尸体带走。 而百姓口中的吓人鬼神,正吃着苹果,跟李顽俩人蹲在北镇抚司后院的石阶上。 “这个你拿去,要是那死太监,再找你,把这东西直接喷他脸上就行!” 姜黎递过去一个白色小东西。 “姐,这是什么?”李顽接过来,上下打量,仔细摸来摸去,喷口对准了自己刚要摁,就被姜黎抢走。 “哎,这可不能对准自己!” 啃干净的苹果核仍在一边,姜黎把喷雾剂拿过来,对着空气喷了两下,细密的气雾顿时散开,无色无味,“这是强效迷药,我也就只剩两瓶了,保准喷两下,死太监连你的麻烦都不想不起来找!” “喷完就死了?” 李顽惊讶,又把小瓶子重新拿过来,发现白白的瓶子分量很轻,是从没见过的材料。 “死不了!”姜黎满不在乎地道:“他要死了,你不获罪了?就是短暂会让人昏迷,且失去记忆的东西。” “还有这等好东西!”李顽惊喜,赶紧揣进怀里。 薛颖从回廊过来,见姐弟俩都半点规矩都没有地蹲在那块,啃苹果,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脸上的笑又坏又惊喜,像是密谋什么。 “人都安排完了?” 李顽见他过来问。 “嗯,都安排完了。”薛颖把李顽拉起来,拍了拍他身后的浮灰。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的一批番子,基本都受雷继明连累,死在牢里,要么被斩首流放,反正也没好人死再惨也不冤,薛颖上任不久,就把上下都安插进自己的人。 当然也有姜黎送过来的人。 “我听说泓飨记开业,出了好几个新的菜式,要不要去尝尝?”薛颖语气温和地对李顽说。 纵然王挺整日守在皇帝谢衍身边,李顽能出宫的时候也不多,他眼睛弯成月牙,“好啊!今个我姐来,又给我带了好几套新衣裳,你看这件云锦外衫,我穿上好不好看?” 淡蓝色丝绸竹节暗纹外袍罩在李顽上身,衬的少年朝气灵动,若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小公子。 这么贵重的衣裳,便是薛颖这个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轻易松,姜黎一拿就是好几套。 李顽这个样子,他看了喜欢的紧,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摸了摸李顽的头发,“好看,等我再攒几个月银子,也给你买!” “不用啊,姐给的够穿了,你要手头宽绰,先把臂缚换两套好的,你看你胳膊上这个狗屁皮的都磨起毛了……” 姜黎背着手,在后头听着,只觉得好笑,这俩人当她空气似的,言语亲密,去自己的馆子吃饭,竟然跟她一句话都没有。 六林峰风头过去,泓飨记重新开业,姜黎又从空间里的食谱上,抄了一批新的菜式,刚开业就生意爆满,一楼大堂里等位的人已经排起了队。 “怎么回事,都等了多久了!” “还京城有头有脸的大馆子呢,怎地连叫个花楼的姑娘来解闷都不行!” 刚把李顽他们送上二楼雅间,姜黎站在楼梯上就看见个熟悉的人影,“怎么是他……” “前面吵什么呢?” 见姜黎下来,店内小二嘲讽不满,“姐,也不知道拿来的泥腿子,多少达官老爷,上咱家来吃饭,也没他那样啊,才等多一会,就骂骂咧咧!” “还要找青楼的姐儿,上咱们这陪他解闷喝酒!” 小二吐了涂抹,“呸!忒不要脸!” 泓飨记其他小二,花生瓜子地笑脸相迎,完全没用,已经有不少人朝着门口看过来了。 林立涛撸了一口羊肉串,满嘴的油腻,一牙缝的辣椒面,大声呼和,“不就开个破菜馆子,老子告诉你们,就吴州的那些个酒楼,上赶着请老爷,本老爷都不稀得去!” 姜黎靠在扶手处,手拄着脸,歪头听着。 几月没见,林立涛这个窝囊废,都成老爷了,还当真是刮目相看。 “你们知道我儿子是谁吗?” 林立涛那副嘴脸,简直叫人不忍直视,“我儿子是乃是金陵布政司,督司,堂堂朝廷从五品大官!朝廷大员的爹,你们也敢怠慢,本老爷叫你们去喊花楼的姑娘,你们就赶紧去……” 都多久没听见,这么熟悉的且上不去台面的吵嚷声了。 姜黎听了一会,咂么咂么觉得没啥意思,招了招手,店里四五个大小伙子立马过来。 她拍了拍手里吃完的花生皮,不耐烦道:“你们林大人也是吴州来的,可别叫他在这丢吴州人的脸了,赶紧扔出去!” 大宴朝廷,丞相府、将军府开的买卖,自打开业那天起,就没招待过这么不长眼的。 店里小伙子们,早都听的耳朵长茧子了,立刻露胳膊挽袖子,“得嘞!咱们这就把他扔的远远的!” 这几个小子,刚要走,又被姜黎叫住,她坏笑了下,“不能让他在咱们门口白叫唤,偷摸再补几脚!” “踢伤了算我的!” 李林涛还在门口,骂的脸红脖子粗,身旁一等候的高门家丁耳朵遭不住了,“我说,这位吴州来的,你可小点声吧!” “你可知道这泓飨记是谁家开的?” “谁家开的怎么了!”林立涛不以为然,“谁家开的不是商户,士农工商,我儿子是官!” “你快拉倒吧,京城满地勋贵,天上落下个雨点,都能砸了一片当官的!” 那人瞧不起嗤笑,“京城从五品的官多的跟毛毛雨似的,你还真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呐!我可告诉你,这泓飨记乃是丞相府和将军府一起开的!” “便是那合股的吏部侍郎,也比你儿子官位高多了,鸟毛都不是一个,还跑人家门口撒野,简直都给你儿子丢人现眼!” “傻子都没你缺心眼!” 第166章 林之绪打脸吏部众人,一撸到底,全部罢免! “傻子都没你缺心眼!” 李林涛反被骂了一通,三角眼咔吧咔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辱骂不休压根没瞧起的菜馆子酒楼,竟然是丞相府和将军府的产业。 丞相官位有多大? 便是个偏远农村种地的也知道,天底下最大的除了皇帝就是他,更何况还有个将军府。 霎时间,李林涛脸色跟被雷劈了似的。 “不、不对,我没那个意思,我的意思……” 他正在那磕磕巴巴找补。 几个魁梧泓飨记伙计满脸凶煞走了过来,“您别什么意思了,您要想意思,您就麻溜出去意思吧您!” “哎哎,你们干嘛!” 伙计们二话不说,七手八脚,把林立涛跟鸡仔似的拎起来,四脚离地,直接给抬了出去。 这时候,林立涛那张嘴也没闲着,“你们、你们松开我!我儿乃朝廷命官,我是朝廷命官的爹!你们放开我!” “放你姥姥个大鸡蛋!” 其中一个小伙子骂出了姜黎的口头语,吐沫吐了林立涛一脸,还不忘补几脚,“就你这死德行的,还我儿子朝廷命官!” 他摇头晃脑学着林立涛骂人,“你要是朝廷命官的爹,我们就是朝廷命官的爷爷!” “哥几个,还不赶紧教训一下好大儿,好他让好好做人!” 二楼雅间。 姜黎手中又多了一捧花生,她自己吃还不算,还拉着李顽到跟前,一人一把,“这人你认识不?” 李顽磕了一粒花生摇了摇头,“不认识,但听口音像是咱们吴州的!” “可不就是吴州来的!”姜黎推开窗子,朝着街面上喊,“小王!往腋下踢,那快肉疼!” “姐,为啥往腋下踢比别的地方更疼啊?”李顽不懂就问,“他是男的,不应该往裆上踢吗?我刚才也听见了,是他要找花楼的姑娘不?” “这么不干不净的玩意,踢折了不正好?”李顽自己的不能用巴不得所有讨厌的人都没有。 “哎,你不懂……”姜黎意味深长地道:“当街打人,那么重的伤都够进顺天府衙门的了,那不行,还得腋下大腿根,这种淋巴分布没有骨头支撑地方,只要力道得当,疼他半个月都是轻的……” “哦……是这么回事啊……” 李顽重重点头,“嘴巴这么脏的人,要是顺天府不管,我还是觉得踢他裆比较好……” “这样也不是不行……” 姜黎已经看不惯李立涛很久了,她道:“要不,我一会让人跟着他?” 雅间里另外的一个大活人。 薛颖听着姐弟二人的对话,心里怎一个无语能形容,他早知道李顽不是什么好欺负,好惹的,但他这个姐姐…… 某方面,好像比他还阴损。 …… 吏部,戴江等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吏部的罢免公文会出现在自己的桌案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员外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好端端的,我们怎么会被罢免啊!” “戴大人!你的呢?你桌上有没有公文?” 戴江一脸怒容,肺都要气炸了,“有怎么没有!咱们集体被罢免,肯定跟那个姓林的瞎子脱不开干系!” “走!我们现在就去田大人那要说法去!” 一群人义愤填膺,怒不可揭,正要往出走,就见林之绪迎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之前来吏部领钱的穷酸,更让人气到发疯的是,他们竟然还穿着跟自己一样的吏部官府。 这些人,从前都是六部的末流小官,有户部管库房的,有工部盖窝棚的瓦匠。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林之绪搞的鬼! “林之绪!” 戴江脸上的怒气,活像要吃人,“我们被罢免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凭什么罢免我们!” “对!我们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都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他们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进吏部当差!” “林瞎子,你赶紧给我们个说法,若不然我们就状告陛下,参你扰乱朝纲!” 林之绪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面色淡然,伸手拨开前头挡着的戴江,“让一让,我官阶比你高两级,请你称呼我林大人!” 说完之后,径自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眼底的那份淡定和漠然,好像戴江等人就是一群恼羞成怒的小丑。 “好!好!官大一级压死人!” 戴江咬牙切齿,“那敢问林大人,我们有什么过错要全部被罢免!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林之绪直接了当承认,“是我上疏奏请罢免的诸位,依照诸位在吏部不务政事,尸位素餐,所作所为,被罢免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简直要把戴江等人气死。 戴江被林之绪直接承认噎了一把,怒道:“我们……我们……” 他们从林之绪上任之后,在吏部当值期间,没做过任何一件跟公务有关的事,没处理过任何一件公文。 戴江强词夺理,以势压人,“那你也不能随意罢免我们,你可知,我们的背后都是谁?都是什么门庭!你难道不想在京里朝廷里混了吗?” “不想混!” 林之绪语气淡淡,分明是极俊俏的面容,却恨不得让人当场掐死他。 “我林之绪,自进入官场的那天,就没想混过,比不过诸位志向远大,出身高门大户,能在官场混日子!你们要想闹,想打压我林之绪,请随意?” 他两手摊摊,“我林之绪全都受着!” “如此狂悖,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反了!反了!” 戴江狂吼,“你等着!等着!四九城里,有你一天,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你!”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他们皆是出身豪门大族,就算不是正统嫡子,能进吏部也是沾亲带故。 在他们眼中,林之绪依靠的太子殿下,已经在六林峰成了个残废瘸子,皇位到最后是谁的都不一定呢,林之绪现在的举动跟作死无异。 戴江等人呼啦啦气汹汹走后。 林之绪吩咐完他从前阵子,在他这里赚外快的六部新调过来的众人。 唐林才姗姗来迟,“哎呀~……”他进来就一脸感叹,“你是怎么打发走戴江那伙人的?” 都是京中长大的世家子,他自然对戴江等人无比熟悉,“戴江那小子,仗着祖上跟着太祖开国的蒙阴,平日里最是嚣张,目中无人,我嫌他膈应都得避着,你是真不怕事啊!” 第167章 林之绪被参逼死爹娘 “怕惹事,我也不会把你从兵部弄来!” “你不是一直觉得兵部污糟,待着难受现在好了。”林之绪抬眸看他,语气淡然,“吏部上下干干净净!” 六林峰事件之后,田建章就在他家里龟缩躲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权力早已被彻底架空。 小朝会还没开始。 田建章拉着林之绪到一边,到这个时候,他再不敢小瞧这个年轻人,“之绪啊,我知道你刚进吏部的时候,受了些委屈,戴江他们……他们家世都不是好惹的,你这一下子上奏把他们都给惹毛了……” “谕旨是经由詹事府,再到内阁签发的。”林之绪勾唇浅笑,“田大人您放心,便是戴江他们再闹腾,最后也不会牵扯到您的头上。” “我不是……” 田建章刚想说自己并不是怕了戴江他们,他想问问太子殿下的情况,话头就被林之绪打断。 他收敛笑容眸色深沉地道:“田大人,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天六十有七?” 田建章一愣,“是已到花甲之年……现在朝中局势……” 林之绪没让他继续唠叨,“田大人,您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之绪会让您安然荣退的,小朝会要开始了,田大人咱们赶紧去候着吧!” 六林峰事件两月之后,朝臣们第一次见到皇帝,谢衍气色大不如前,大腿上的伤虽然好了,他也还是坐在木头轮椅上被王挺推着。 虚弱蜡黄,毫无神采的样子。 简直不知道,断腿的是他还是他儿子。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行礼过后,由章丞相和周阁老两月来的朝中事务。 谢衍一直耷拉眼皮昏昏沉沉听着,在听到秦淮河水位上涨的时候,他含混张口,“章丞相,退耕养珠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章骅眉头一挑,回答道:“回禀陛下,退耕养珠的事,金陵布政司正在抓紧办理,前些日子天金陵来折子说天还太冷,说不适宜下蚌苗,臣再叫人拟了折子催催。” “催催?” 谢衍睁开眼,从前满部血丝的眼睛,瞳孔已然变得浑浊,他语气不悦,“退耕养珠乃是国策!往年这时候,金陵的秧苗都长起来了,金陵布政司的人说天气冷,你就真觉得冷?” “章丞相!” 章骅连忙跪倒在地匍匐着。 勤政殿上朝臣大气不敢喘。 谢衍手中折子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众人心上。 “五月!”谢衍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皮肉抖动狰狞,“现在都五月了!五月了!朕的珍珠呢?朕的河蚌呢!” “圣旨下发下去几个月!竟天气冷短短几个字就能把你个章丞相打发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好糊弄!”谢衍骤然发火,没有一点预兆,他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章骅,又指了指众人,“你!还有你们!”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 “连雷继明都能背叛朕,你们心里有多少人都装着谢昭!有多少人装着罪太子!在你们的心里是不是觉得朕压根就不如他!” “臣等万死,陛下息怒!” “臣等万死,陛下息怒!” 朝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林之绪跪在田建章的身后,抬眼睨着上头发疯的帝王。 他父亲谢昭,恐怕是深埋在谢衍心里长达十七年挥之不去的梦魇,谢衍资质平庸,一刻暗黑的良心,日日受梦魔与不甘啃噬。 即便日日沉迷求仙问道,心结却不曾解开片刻。 雷继明的事,宛如利刃引线,直接炸开了他那可早已流脓阴暗的心。 谢衍在殿上发了好一会的疯,连王挺都安抚不住,等他彻底疯够了,跌坐在椅子上,胸膛剧烈喘着粗气,才摆了手叫朝臣们平身。 “退耕养珠的事是国策,先已经到了五月,不能在继续耽搁!”才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又跟换了个人一样,“章丞相平身吧!” 朝臣都起来了,章骅仍旧匍匐在地上,他道:“陛下责问句句锥心,是臣办事不利,养珠的事,本月底之前,臣必定催促金陵务必下了蚌苗。”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 谢衍神情必备。 王挺要推谢衍离开的片刻,章骅暗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王挺微微点了下头。 退耕养珠的事,一直是金陵那边,王挺的人再办,现在章骅无端遭到责骂,五月前种下蚌苗的话,已经在皇帝这里撂下了。 若是再出事,章骅定然不会再管。 “陛下,臣还有要事起奏!” 轮椅还没走出两步,朝臣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了出来。 “你是何人?” 谢衍盯着那老头,愣是没从记忆搜出这么个人来。 还是王挺小声提醒,他眯了一眼林之绪的方向,“陛下,这位是博武侯先祖曾替太祖挡过箭的那个博武侯。” 谢衍神态蒙着,显然是记起了爵位没想起来人,他道:“博武侯,你有什么事?” 大宴开国几百年,老派门阀世家无数,像博武侯这种,爵位传了几百年,地位早就不值一提,但二品侯爵仍有面见天子起奏之权。 博武侯毕恭毕敬跪下,“回陛下,臣要参奏吏部右侍郎,本朝六元林之绪,枉顾孝悌,逼死养母,害养父无故失踪生死不知!” “想去年,陛下念他眼盲,还将他破格提拔入翰林,却不想我大宴堂堂六元,竟是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悖逆之人,臣博武侯扣请陛下彻查!” 第168章 皇帝看了林之绪一眼突然吐血 此言一出,勤政殿上下目光皆凝聚在林之绪身上。 他刚起身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 皇帝谢衍倒了来了精神,“哦?不是亲生的?逼死养父母?” 他隔空朝着林之绪的方向点了点,“朕的六元,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之绪不紧不慢叩拜行礼,“回禀陛下,我与养母之间是有龌龉,博武侯之言张口闭口污臣逼死养父母,臣虽然不知他是从何处听来的,又是何居心。” “但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耳听之言,岂能全信?”他头看向博武侯,“敢问博武侯可是因我罢免了,您的宝贝孙子,所以才怀恨在心,故意在陛下面前诬告?” “吏部的事周阁老都跟朕说了!”谢衍唇角勾勾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吏部那帮人,拿着朝廷给的俸禄,不事政务,目无上官,怎么罢免的人里头,还有博武侯的孙子?” “陛下冤枉啊!” 博武侯赶紧跪下,“臣的孙儿却是顽劣了些,但绝不可能像林之绪这个忤逆毫无良知之人说的那样,他犯了错,臣已经责罚与他,但林之绪他逼死养父母,这可是句句属实绝无诬告,还请陛下为臣,为普天下辛劳的父母们做主啊!” 朝臣们当庭诽谤、谩骂,谢衍早都见惯了,这种养父母与养子之间的家长里短,他觉得新鲜,“林之绪,你且来说说,现在博武侯状告你不孝不悌,朕应该怎么办?” 林之绪缓慢抬头,“回陛下,臣自认身清名正,不惧任何诽谤污言,既然博武侯言之凿凿,说臣不敬父母爹娘,为求清白,不管是三司还是大理寺,臣都走得!” “寻常家务事,哪里有用得着三司大理寺了!” 谢衍这时候,还在为给他脸上添光的六元说话,但看清林之绪样貌的一秒,朗朗晴天,千钧闷雷,仿佛刹那间砸在他的头上。 像……简直太像了。 那一刹,他仿佛以为,他大哥谢昭站在了他面前。 博武侯还在据理力争,“既然林六元想为自己证明,那巧了,你养父母的亲子,你的大哥,本朝五品官员的父亲碰巧就在京城,你不是要审案吗?” “若是陛下允许,咱们即刻就去!” 谢衍瞳孔距离收缩,朝中大臣精神全在博武侯和林之绪两张嘴上,一时间并无人注意到他急速惊恐的神色。 就连王挺都在为博武侯死咬不放感到满意。 “陛下,林大人的事,您看是您给断断,还是叫刑部亦或是大理寺来审案?” 许久未曾说话的周敬虔这时候,站了出来,“陛下,您方才也说,只是寻常家务事,既是家务事,哪用得着劳动三司大理寺,依臣看来,交由顺天府来审最为妥当!” 王挺本想借大理寺的手,直接锤死林之绪,却不想周敬虔突然跳出来唱反调,他朝皇帝谄媚道:“陛下,堂堂大宴六元不敬父母,这事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就要寒了天下父母的心……” 谢衍呼吸越来越急促。 惊恐惧怕宛如无边潮水,黑压压地朝他倾轧过来,他感觉自己的性命比在六林峰雷继明的手上提着还要危险。 此时的谢衍已经神志不清。 他豁地站起身,眼珠外突,身体僵直抖动,指着林之绪,嗬嗬喘气,“顺、顺顺天府……” “噗”地一口鲜血喷出去老高。 勤政殿上下齐齐大骇,朝臣朝着谢衍涌了过去。 混乱之中,王挺还哪顾得上陷害一个半瞎,他捻着嗓子惊叫,“陛下!陛下!太医!宣太医!” 谢衍吐血实在太过突然。 大约是因为自己这张跟父母过于相似的脸,谢衍才会吐血晕倒。 林之绪略有察觉,冷眼瞧着人群簇拥方向,他也想看看此时的谢衍到底是何等狼狈神情。 但怎奈人太多,他挤不进去。 皇帝在小朝会上骤然吐血昏迷。 朝臣三三两两地往宫门外走,田建章原本有心再跟他套近乎,想给自己的子孙,在太子殿下那边再铺铺路,但一看这个姓林的才短短几天,就又惹事情上身,立刻避而远之。 他如此,朝中其他大臣亦然。 想是方才被拿养父母说是,可能心里极为不悦,林六元身旁三尺毫无人烟,一张俊脸冷若冰霜。 周敬虔遥遥看了他一眼,罗山正要抬脚过去与他搭话,却被老师拦了下来,“先别去,马上要到宫门口了!” 罗山虽不甚明白,出宫的路,跟马上要到宫门口有什么区别,但老师拦住了他,他便也就没再上前。 周敬虔对林之绪知晓自己的身世,早有怀疑,今天皇帝看他一眼就惊惧吐血,更加让他心中不安。 之前科举无比、同乡命案已经让他置身重重危险之中。 现在雷继明以身赴死,也要为他父亲谢昭搏一丝清白。 种种事情加身,依林之绪机敏沉稳的性子,周敬虔根本预料不到,这孩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谁,最终会有怎样的打算。 四月底的天,已经彻底热了起来,中午的日头如此炙烤,宋家人却老少皆跪在宫门前,祈求天恩,祈求皇帝谢衍能够履行当初,在六林峰被雷继明威逼出来的承诺。 “老臣,宋志远,恳请陛下,为先太子太子妃正名!” “老臣,宋志远,恳请陛下,为先太子太子妃正名,还先太子谢昭身后清白于天下!” 景宁侯跪在宫门口为先太子太子妃求清白的事,林之绪从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 三尺青天,光照大地。 七旬老人携着已然不多的家眷,跪在地上涕泪哭求,林之绪早先心里预设过,告诉自己不要露出微末马脚,但身到近前,却仍旧止不住心神剧荡。 他的外祖。 他娘亲的亲生父亲,正跪在距离自己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 他却不能上前搀扶,不能跟他说上一句话,这时候,哪怕一个眼神都能将一切的计划隐忍打乱。 周敬虔一直跟在林之绪身后。 看见林之绪面无表情地掠过宋家人,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老师,方才你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跟之绪师弟说话?”出宫门,罗山便问了出来。 到了这一刻,周敬虔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老了,瞻前顾后,连上前扶起从前旧日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他颓然疲惫的摆了摆手,“我累了……累了……” 而一直站在宫门口处的章骅也默默注视着。 林之绪的长相,他第一眼瞧见,就觉得他跟前朝太子谢昭脱不开干系,但派去西北的人,什么都能查出来,这次王挺的人先他一步出手。 他冷冷地瞧着林之绪漠然路过宋志远身边。 而宋志远也只是祈求地看着宫门方向,二人之间并无半点交流。 第169章 当堂对峙,林立涛状告林之绪害死父母 皇帝晕倒前叫着顺天府的名头。 林之绪凌虐养父母的案子,顺天府不接也得接! 林之绪对外仍旧是眼睛不好的样子,他双手背在身后,博武侯等看热闹的大臣林立两旁。 惊堂木一响。 段游坐在案首道:“诸位皆是是朝廷命官,不必下跪行礼。” 林之绪拱手行礼,“在下的清白有劳段大人了!” 博武侯则着鼻孔朝天一哼哼,倚老卖老没有好脸。 几月不见,林之绪周身气度已然不凡,已经不是贡院门口,那个看似随意拿捏的瞎眼举人。 段游视线留在林之绪身上片刻,“既如此那便审案吧。” 大宴京畿重地,朝中党派错综复杂,但凡有点事情都跟顺天府脱不开关系,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但凡没点能耐的,一天都做不下去! 段游其人更是如此。 “博武侯,你既指控林大人不敬养父母,苛待老人,若有认证,还请尽快请上来吧!” 博武侯在面圣状告的时候,说的不孝养父母,逼死养母,陷害养父不知所踪,到了他的口中,就变成了不敬父母。 逼死、陷害,跟不敬不孝之间天壤之别。 博武侯当即吹胡子瞪眼,又不能轻易得罪段游,袖子怒甩,“那便听段大人的请上来吧!” 林立涛出现在顺天府衙门,林之绪并不意外。 林立涛进来先是瞪了他一眼,眼中恶毒毕显,他跪在地上行礼后,段游问道:“下跪之人,可认得你左手边站着的人。” “回大人的话,草民认得!”林立涛回答道:“他是我爹娘悉心培养十六年,怕苦着怕累着的寄予厚望的小弟林之绪!” “既然认得,那便说说,林大人不敬你的爹娘,逼死你的母亲,你父亲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游又拍了下惊堂木,林立涛身体随之一抖,他道:“林之绪被抱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从那他抱回来的那天起,我爹娘就格外宠爱他,他在我林家长大期间从未下过一次地,没做过一次农活!” “去年他高中吴州府解元,眼睛受伤,我爹娘倾家之力,拿了所有钱财给他医病,这才从鬼门关把他给拉了回来,更怕他因眼盲,下半生无依无靠,又给他娶了邻村的姑娘姜氏,可哪知,自从那个姓姜的女子进门,我家中便再没一日消停过……” 林立涛拖拖拉拉,总算是把事情说清楚,“去年我那可怜的母亲终于熬不住去了,我爹也不知所踪,大人!青天大老爷!!” “林之绪他狼心狗肺,听凭歹毒妇人之言,害我爹娘无辜枉死,他的罪孽天打雷劈烈火油烹都嫌不够!” “求大人将这个孽障绳之以法,还有她那个婆娘斩首示众,以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林立涛的话里,林之绪被娇养长大,林家上下对他倾注心血,到头来却遭得如此下场,家破人亡,若是他的话属实。 那林之绪这个看上去温润俊俏的朝廷六元,简直就是中山之狼,哪有为人的半点良心。 朝臣皆惊,议论之声渐起。 段游像是好不吃惊,不紧不慢地道:“林家长子句句指控,林大人,你作何解释?” 林之绪面容冰冷,冷飕飕地盯着地上跪着的林立涛,并未直接回答段游的话,而是反问林立涛,“大哥,你从前见了村里的里正,说话都结巴,半个字不识。” “你方才言之凿凿,颇为顺畅,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吗?” 林立涛愣住片刻,他设想过林之绪的种种解释,但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问。 “我……就凭你能识文断字!我就不能讲话流利?” 他反驳道:“林之绪你别忘了,是谁养育了你十几年,又是谁把你从一个孤儿,培养成了状元之才朝廷命官!” “哦……”林之绪语气淡然,“你不说我还真就忘了,是你们林家养了我十六年,也是你们林家,把我从我亲生爹娘身边偷出来,只为盗取我身上的值钱的物件,然后把我丢在一旁不管。” “你既然拿林大安夫妻俩的养育恩说事,那我倒要问问你,我读书的这十年当中,你们可曾出过一分钱?” “我中了廪生之后的廪银,都花在了哪里?你们林家的大房子,包括村里的田产、你娶大嫂的彩礼钱,这些都是从哪里出的?” “还是你不记得了,你只因你儿子烫伤了手臂,就把我的胳膊往烧着的灶坑里推!” 说着林之绪撸起袖子,两出一条雪白,但仍旧能看清陈年伤疤的胳膊。 这一下朝臣们更吃惊了。 一时间根本分辨不清,林之绪与林立涛之间谁说的话是真的! 李立涛脸色大变,登时站起身来,“你撒谎!那根本、根本就不是我往灶坑里推的你!” “哦?”林之绪步步紧逼,“那你且说说,我的胳膊是如何伤的?” “那是……那是……”那伤是林赵氏烫的,林立涛也不傻,没被林之绪套话露出马脚,“小时候的事情,谁记得那么清楚,我那知道你那怎么伤,没准你自己淘气烫的也说不定!” 林之绪轻笑一声,把袖子放下,“你既说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他方才反驳林立涛,透露出几个关键点,他林之绪的确不是林家亲生的,他很可能遭受过虐待,还有在林之绪科举的道路上,林家可能一分钱都没花过,反而盘剥他的廪生银钱,用于家里盖房子买地娶媳妇。 林之绪不说话了,淡淡然站在那,下一步如何进行,全看段游的。 段游瘪了瘪嘴,心道,‘又是这种,阉党和清流之间的破事,现在还夹进去了太子的人,这个破顺天府尹他是一天都不想干了。’ “大人!请别听他胡言,草民的话句句属实!” 林立涛道:“草民这里还有,吴州府去年判了我母亲,诬告他妻子姜黎那个毒妇的陈案结词,他们夫妻俩狼狈为奸,他林之绪虐待我爹娘,他的那媳妇更是丧尽天良,是她残害杀了我的二弟,又把我母亲气到发疯……” “林大人,这怎么还有你夫人的事?” 第170章 当堂对峙,林立涛告林之绪害死爹娘 段游语气不耐,“来人,把陈案结词拿上来!” 情势左右摇摆,方才看热闹的大臣们,还觉得林之绪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这会有怀疑起吴州知府,跟他串通,残害兄长逼疯养母了。 段游看完了陈案结词,皱眉道:“下跪原告,你的这份证据本官看了,上面审案过程清晰,证词详实,并没有像你所说的林大人的妻子,杀害了你的二弟,并且那上面所说,你二弟失踪是在林大人夫妻成亲的第二天。” “只是两天,一个刚出门的新妇,根本没有理由去杀害婆家兄长,吴州府的判罚没有指摘之处!” “段大人!”博武侯见李立涛有点应付不过来,跳出来道:“林家辛苦供养出朝廷六元,又在吏部担任要职,按说一般家庭出了如此了得的后生,合该举家欢欣才是,可林家长子,依旧不畏权势上京状告,为保公允,您不该直接审问林之绪这个嫌疑,怎么屡次刁难原告!” “您若是再这样,老朽可要上告陛下了,请陛下再行定夺了!” 老皇帝一口血喷那,缓没缓过来还不一定呢,博武侯张口闭口那皇帝说事。 段游面露不悦,他道:“博武侯稍安勿躁,顺天府审案自有流程,断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会让奸佞宵小之徒逍遥法外。” “如此这般最好!”博武侯俩鼻孔哼哼。 “林大人,方才你兄长已经将控告你逼死养父母的始末,你对此有何话说?”段游道:“生恩不及养恩大,长兄为父,他以杀害、逼迫罪名指控你,你得拿出来真凭实据来才行!” “我是在林家长大,但他们对我绝算不上好!”林之绪的爹是前朝太子,不管将来如何,他万不能将幼年遭受虐待的事情讲出。 “兄长若是状告我不敬养父母,这个我林之绪承认。”林之绪目光扫视了一圈,“我并非养父母亲生,我想便是在场的任何一位大人,知晓自己并非亲生,因他们夫妻一时贪念,远离亲生爹娘,至今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为何人,恐怕都对这样的养父母孝顺不起来!” “段大人想叫我拿出真凭实据,才能洗刷清白。” “方才林家兄长说父亲不知所踪,是被我和我夫人所害,我这里有涿州知州傅大人的审案结词。” 林之绪居高临下眼神漠然看着林立涛,“兄长,你是当真不知道爹他去了哪里,因何失踪吗?难道还要我讲耀祖他欠下的……” “林之绪!” 提到林耀祖,林立涛立刻从地上蹦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要捂住林之绪的嘴。 林之绪闪身躲开,一旁的差役立刻上前摁住他。 惊堂木再次拍响。 “原告不得放肆”段游的声音刚响起。 林立涛满脸怒容里带着惊恐,生怕林之绪在说出什么影响他儿子前程的事。 林之绪蔑视地盯着他,眼眸精亮,他嘴唇动了动。 距离虽然不算近,但林立涛却清楚地看清了林之绪在说什么。 “闭好你的嘴!” 不然你的命没了,你儿子的前程也没了…… 林立涛霎时间好似霜打了的茄子。 “段大人,我这里不光有傅大人的审案结词,还有当初分家时的文书,兄长的前任和离发妻林周氏也在京城,其中种种,段大人一问便知!” 林之绪不轻不慢地道:“若我当真如兄长所说,穷凶极恶,连养父母都害,那他的女儿养在我家里,他为何不说?” “段大人,我与博武侯并无交集,他却把远在吴州的兄长请来,不远千里诬告,不知是何居心?其中阴谋诡计,还请大人彻查!” 事情到了这里几乎已然明了。 段游命人当众念了涿州府傅大人的陈案结词。 傅承庸其人满朝皆知,若说段游是个万金油,那傅承庸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便是谁会包庇说假话,他都不会。 段游又把林之绪提到了林周氏叫到堂上来,问话一番,不问还好,一问才知道,皇帝当成宝贝闪金光的朝廷六元,未曾出头时在家中竟过得如此凄惨可怜。 一时间朝臣们对林之绪的看法,又变成了怜惜可怜。 “本官宣判,原告林立涛诬告朝廷命官,杖责三十,但念在其子在朝为官,免去十仗,改为二十……”、 段游拍着惊堂木道:“既然真相大白,林大人是被冤枉的,诸位同僚就先散了、散了吧!” “林大人果然好手段!”博武侯不服输地死盯着林之绪,“老夫当真是小瞧你了!” 林之绪嗤笑一声,完全没把这老头当回事,转头朝着刚要离开的段游朗声喊道:“且慢!” 段游回头看他眼,眉头紧皱,心想;‘你又想干什么!’ 就听林之绪道:“段大人,我逼害父母的罪名虽已查明,我兄长也受了责罚,但状告我的不止他林立涛一个,还有博武侯。” “诸位同僚大人们亲眼所见,博武侯不辞辛苦到陛下面前告我的御状,若是今日没有查明呢?那我林之绪岂不是名声前途尽毁,保不齐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度过!” 他说的半点不假。 御前告状,一个处理不好,就涉及身家性命。 段游叹气道:“博武侯已然高寿,如此年纪,你权当他年老糊涂不行?” “不行!”林之绪振振有词,“大宴律法在上,若是犯法者全依仗年龄老幼说事,岂非律法形同虚设,岂非作恶者有了依仗。” “那林大人你待如何?” “道歉!”林之绪冷肃地盯着博武侯,一字一句地道:“博武侯既以让天下寒心来诬告我,那就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他,老眼昏花,无事找事,要毁我清誉,坏我前程!” 段游脑袋都大了,这个林六元也太能不依不饶了,他摆摆手,“道道,让他现在就给你道歉!” “不行!” 林之绪显然是跟他们杠上了,“如此这般道歉哪里来的诚意,若是伤害着,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把事情揭过,那要律法何用!” “那你想怎么样!”段游问。 博武侯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浑浊的眼珠子外突似的怒瞪林之绪。 林之绪道:“我要让博武侯,撰写道歉文书,在京兆衙门每日高声诵读,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林之绪并非是迫害养父母的人,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博武侯倚老卖老,诬告朝廷命官轻视他人前程张口就来!” “狂悖小儿……狂悖小儿……我乃开国功臣之后,你竟敢……你竟敢……”博武侯气的身型晃晃,指着林之绪,下句话还没骂出来,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第171章 金柏舟立威,连杀七人! 博武侯晕了过去。 林立涛被摁在地上仗刑。 一时间大堂上作乱作一团。 林之绪站在下首,对着满眼惊愕的段游行了个礼,转身施施然离开。 燕小春从升堂就跑去泓飨记。 姜黎一听见动静就赶了过来,守在顺天府衙门外,见了林之绪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林之绪摇头轻笑,“平安无事,光是他们还不能奈我何。” 视线瞥见他身后局促不安的妇人。 “谁把她弄来了?”姜黎当即不悦,“她也是指正你不孝爹娘的?” 林周氏闻言刚要张嘴,就被林之绪一个眼神冻在原地,脚下不敢动弹分毫。 “是薛颖,六林峰出事以后,他跟我是说王挺可能要有动作!”林之绪温声解释道:“是我叫他把大嫂接来的……” …… 神枢营在前朝先太子谢昭还没出事之前叫三大营。 三大营下辖十二卫所,负责京畿外的军事布防,是京城最后一道门户。 十七年前,三大营统帅李元猛不满太子幽闭东宫,率领三万士兵围困京城,后在太子谢昭以死明志,后三大营上下惨遭血洗。 由从前的三大营改为现在的神枢营,原本的十二卫所也缩减成现在的五个营。 金柏舟一早就听说,卫兵拒绝操练,在营所里打架寻衅,等他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拉开。 姜黎送过来的几个小子脸上带伤。 其他几个参与大家的也各个挂彩。 “怎么回事!” 金柏舟一进来,士兵们各个吹胡子瞪眼。 先前就在营中混的兵油子蔑视地眯眼,语气不屑,“呦还当是谁来了,这不是咱们千总张大人么!您来的可正好,您给评评理!” “咱们神枢营历来是招募世家子,向来新入营的都要听老人的话!” “这几个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野小子,借了您张千总的光,入了神枢营还不知道感恩戴德,竟然不把我们这些当前辈的放在眼里,叫他们去工部帮忙,他们竟然不服还动起手来!” 姜黎的人历来手冷心黑,只要动手,就往死了招呼。 这几个老兵油子显然是被揍的不轻。 “张千总,俺们可没故意找茬打架!”揍人的小子,一脸乖觉裂开一口下白牙,“您当初可是说过,这军营里可不讲论资排辈,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就是打不过人,还跟娘们一样告刁状!” “你们咋不说,好端端的不操练,叫我们去工部干嘛?” 几个小子叫嚣着道:“俺们是来神枢营当兵的,又不是你家长工,你想指使就指使,这么喜欢当老爷,回家让小妾捶腿享受多好啊!当什么兵啊!” 听了几句,金柏舟心下了然,他面若寒蝉冷喝一句,“都闭嘴!” 姜黎送来的人,是他自己人,立即听话闭嘴。 那几个老兵油子满脸不服气,“今个的事,你可是亲眼瞧见的!他们打了人,可不能白打!” “那你们想怎么说?”金柏舟冷声道。 “不怎么说!”挑头的老兵油子姓赵,家中行三,在神枢营混了二十来年,在人情来往上很有一手。 赵三眼珠在金柏舟和几个小子身上转了一圈,满不在乎地哼哼,“初入神枢营就这么没眼色,今个敢打老兵,明个就敢造反,挑了整个神枢营!” “但您张千总的面子我们不能不卖,就这么着吧,把他们几个全赶走!” “今个这事就算完了!” 从金柏舟任营官开始,这几个老兵油子便隔三差五找麻烦,跟他带来的人更是多有摩擦,今日更是直接动起了手。 “哦?是我把他们几个全都撵出神枢营,今个这是就算完!”金柏舟大马金刀站在营房中央,面容僵冷的看不出情绪,他道:“那赵三爷可是卖了我姓张的好大面子!” “那是自然!我们好歹也是张千总手下的兵,日后还要在张大人手下吃饭,这点面子自然还是要给的!” 简直是蹬鼻子上脸的态度,把几个小的火重新拱了起来。 当即就又要撸袖子,干架,“人是俺们打的,你要是不服,那就接着继续打!找张千总告刁状算什么东西!” “我看你们还是没被大够!” “啧啧,您看看!” 赵三脑满肠肥一张脸,被揍的眼睛就剩一条缝,“张千总你在这,他们就这么嚣张,你要不在这,他们不得上天!” “营内寻衅打架,违反军规,来人把他们拖下去仗责二十!” “张千总!” 有小的不服气,也有立即拍着胸脯站出来,“仗责就仗责,人是爷打的,爷敢认,不像你们几个没种的缩头龟孙!” 金柏舟一声令下,动手的几个小的当即就被拖下去。 校场很快就传来棍棒拍打皮肉的声音。 赵三对此略微满意,哼哼道:“还是张千总懂的护着自己人,要我说您领来那个几个毛头小子,除了有膀子力气还能干什么!” “不就是叫他们去工部抬点东西,这都不干!” 金柏舟脸上贯穿的刀伤,叫他看上去本就比常人凶煞许多,再加上他魁梧高大的身材,光是往那里一站周身的威压就让人感觉不舒服。 狭长的眸子微眯,赵三顿时打了个哆嗦。 就听金柏舟道:“我张舟初入神枢营,原本还不知道五品的营官该怎么当,现在总算是开了眼了,诸位占着神枢营的身份,每日不着家地去上赶着巴巴打着工部的工!” “我当真是不知道,这京畿守备竟是给他们工部开的了?” 赵三见金柏舟语气深冷,立即软下话头,笑容谄媚,“张千总,您这话是怎么说来着!您是营房的官,咱们都归你管!” “这不是工部那边常年没人么,求到咱们头上,咱们当兵的没别的,就是有膀子力气,不过就是点小忙,帮一把面子上过得去的事!” “哦……是吗?” 金柏舟:“工部大修殿宇,事情多杂,历来外找力工没人每天三十文钱,不知赵三爷,像您这样有膀子力气的官兵,工部出价几何?” 赵三脸色变了变,听金柏舟这么说,还以为是眼红工部的工钱。 工部那边向来雇人工,现用现结,早些年,也就只在市场上找些力工,或是自己养一些长工,只是在工期比较紧张的时候,才会来神枢营跟营官说说过来帮忙。 吏政混乱上行下效,久而久之,帮忙就变成了利益合作。 神枢营里普通士兵,被这些有些家世的营官老兵油子驱使,不得不去,以至军纪荒废,神枢营从内到外污糟腐败成一片。 普通士兵去了工部只有白当苦劳力的份。 往往几个月赶下来,连个铜板都不带捞到的。 至于钱……那当然是进了营官和老兵油子的口袋,上一任营官在六林峰被蹦的肠穿肚烂,赵三几个趁着金柏舟刚来不懂行情,着实赚了一大笔。 “嗨,您要是这个意思,您早说啊!” 赵三装着明白踹糊涂,“上任营官肖千户,在工部那边拿大头,工钱工部的人自己留两成,肖千户拿三成,我们么……也拿三成,总不能一点也不给底下的人留啊!” 工部工钱分账从前赵三他们至多也就能拿个两成,他是唬着金柏舟,打算能贪点就多贪点,毕竟谁家都有老小,谁也不嫌钱多咬手指头。 “三成……?”金柏舟牙齿顶了顶上颚,凶煞的脸上意味不明,“听上去倒是不少,一个月能有多少?一年能有多少?” “嘿嘿,这就要看朝廷那头事多不多了!”赵三以为自己得逞,朝着身后几个使了使眼神,其他兵油子立即殷勤掸了掸太师椅,请金柏舟坐下。 赵三搓手继续道:“这个钱,也得看咱们派去的人有多少,您看今个,咱们营的差事就被那几个小王八给搅合了!” “要不然光是今天,您就能分到三两银子,若是赶上陛下要修个什么道馆,庙宇啥的,一个年弄个百八十两银那可是一点都不费劲!” “这还真是来钱的好路数……” 金柏舟动了动脖子,接下腰间佩刀,啪地一声撩在桌面上,语气骤变,“我方才说,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个五品的军官该怎么当!” “原来你们以为是这个意思!” “我初入神枢营,各位就在我脸上蹦跶的欢!” 金柏舟一开嗓,赵三人等脸色一变。 就听他继续道:“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我还本想着,给几位些时间,没想到你们是真的一点都不拿朝廷法度当回事,把我姓张的脸皮当抹布,踩在地上碾压!” 金柏舟咬着牙,目光凶煞狠厉无比,“那行啊!敢差使我的人去工部打白工,当我姓张的当冤大头,就别怪我不给各位留情面!” “来人!” 他爆喝一声,城防营和从姜黎哪里带来的官兵倏地冲进来。 各个唯命是从,“张千户!” “这几位欺压军中战友,与工部私相授受,贪污舞弊,给我扒了他们这身军皮,仗责五十打折腿脚,直接给我扔到兵部衙门去!” 第172章 皇帝谢衍要死了…… 赵三等人顷刻间就被摁在地上。 金柏舟变脸太快,他们根本料想不到是这个结果。 不管背后家世如何,五十军棍下去,就算有命在那也只剩一口气,下半辈子就算彻底废了,更别提打折手脚扔到兵部大牢。 “张、张千户,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赵三当即求饶,挺大老爷们仿佛骨气不存在,当即就哭了出来,“张千户,您可千万别啊!是我们的罪了,我们给您赔不是!” “五十军棍可使不得,那是要出人命的,您可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 “留活路?” 金柏舟一只脚抬起来,直接将赵三的脸踩在泥土地里,“我没给你们留么?打我进神枢营的那天起,我就说过,从今往后,神枢营第三营,姓张以后所有的事我说了算!” “你们当我张舟是什么人?我张舟不是街边的地痞流氓!我是圣旨钦封的将军!” “有胆子敢在我脸上蹦跶,就料得到会有今日!” 说完,他再不管赵三几个如何求饶,直接摆手将人拖了出去。 神枢营第三营,只一天就打死了七个人。 动静闹的如此之大,其他几个营的不可能不知道。 这地方三不管,不是王孙公子造反勤王,一百年也打不了一场仗,谁到这里不是混日子来的。 他姓张的,刚进神枢营就闹了这么大动静,神枢营守将其他几个营官,都两眼一闭,新官上任三把火,且让他威风几天。 谁让人家救驾有功呢! 这头刚处理完神枢营的事,许久没回小院的金柏舟刚踏进院子,迎头走过来个乡下妇人,见了他一眼就妈呀一声,吓的撒腿就跑。 姜黎跟林之绪站在廊下,瞧见立刻捂嘴想笑。 “那是谁?” “巧儿的娘,今个刚来!” 金柏舟本身就长着一张小儿见了啼哭的吓人连,他大阔步进院子,满身血煞之气未收,林周氏没被吓尿裤子都是好的。 姜黎笑道:“怎么了这是,火气这么大?” 林之绪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金柏舟坐下捞过来茶壶,也没用茶杯,对着嘴猛灌了一口,叹气道:“当真是江河日下,从前李将军还在时,京城三大营何等威风!” “再看现在,从上到下乌烟瘴气,这群狗娘养的不是逛窑子,就是在营房里赌钱,今个被我打死了几个!” “出人命了?”姜黎挑眉。 林之绪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自从三大营裁撤成神枢营,李将军被凌迟,从前老的武将灰心归隐,三大营早就没了风骨,变成今日这样也没甚意外的。” “话是这样说……” 金柏舟话音浓浓地不甘,“这才多少年啊,谢衍在位这才十七年!京畿守备尚且如此,更何况地方军队,大宴江山若是还是他当皇帝,恐怕江山倾覆社稷危已……” 另一边。 皇帝突然在勤政殿吐血昏迷,就再没醒来过。 太医进进出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谢明睿被从东宫请过来,他看着床榻上面色酱紫,即便昏迷着面容仍旧痛苦的父亲陷入沉思。 谢衍恐怕活不久了……这是他们所有人心中都有数,却都不能宣之于口的事实。 十七年间,谢衍吃下去的丹药太多了,铅汞朱砂早就掏空了他的底子。 漆黑深冷的深夜,犹如不无边深坑巨潭,涓涓冒着黑色的血液,一点点没过谢衍脚踝,恍惚中他又站在勤政殿上,看着下跪朝臣,一个个面容惨白。 好像地狱幽冥的小鬼。 暗怀鬼胎地想要攀爬上他的小腿,将他一把拉紧深渊。 “不、不要……不要!” 层层叠叠的脑袋潮水似的欺了上来,谢衍惊恐害怕,六神无主间,一直素白的手把他带离了血海深渊。 谢衍缓慢地转动脖颈,回过头的第一眼便涕泪横流。 “大、大哥……” 谢昭仍旧穿着很记忆里最温暖的狐裘大氅,温和笑容一如往常,“阿衍,怎么了,别害怕……” 第173章 皇帝要杀掉林之绪 “大、大哥……”谢衍瞬间哭了出来,涕泪横流,他紧紧握住谢昭的手,“大哥,我害怕、这皇位我做的害怕,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 “你让他们别来找我好不好?” 谢昭仍旧笑着。 长久之后,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阿衍知道错了对吗?” 谢衍哭红了眼圈,目光极其不安地朝着兄长点头,“嗯,大哥,我好后悔啊……” 后悔没在当初谢昭罹难之时,伸出援手,也许他当时站在了谢昭的身后,没默许一切的发生,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还是那个,出身高贵,整日忙于风花雪月舞文弄墨的逍遥王爷。 而不是披着一身帝王的皮,到了夜里就很怕冤魂入梦的宵小。 “你后悔了……” 谢昭的声音空洞而幽远,“晚了……” “我死了十七年,婉清你大嫂自刎,四杰死了,京城血流成河……” 忽而,谢昭骤然换了个声音,年轻而又尖锐,他饱含怨恨地道:“你以为你说后悔了,他们就会原谅你!我就会原谅你!” “谢衍,等着吧……无边业火等着你,你将永堕地狱,永远无法翻身……” “兄、兄长……” 谢昭的身型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推开,谢衍顷刻间没了依仗,方才恶鬼潮水一般往他身上攀爬的大臣头颅,重新滚滚而来,幻化成一张张,记忆深处那些曾经鲜活过冤死过的人们。 “谢衍……好疼……来吧……跟我们一起永堕阎罗地狱吧……” “谢衍……二皇子,跟我们一起走吧,走吧……” “不!不要!不要过来!” 梦中的谢衍被吓的连连后退,哭泣和哀求并不能阻止那些死去的冤魂。 忽地勤政殿上,响起漫天尖啸哭声,无数孩童的影子重重叠叠压在一起,朝他哭着从半空中袭来。 谢昭的面容来回变换,好像另一张脸呼之欲出。 “谢衍,你的报应到了……” 那张年轻的脸从谢昭的头上挤出来,谢昭的面容被劈成两半,一半是谢昭,而另一边则是…… 林之绪! “不、不要、不要过来……” 六林峰上谢明睿失了一条腿,元气大伤,守着皇帝很前侍疾,半夜没到他就合眼睡了过去,忽地耳边响起急切呼求声。 谢明睿一睁眼,就见父亲谢衍脸上躺满泪痕。 被什么恶毒的东西魇住了一般,醒不过来,眼珠在眼皮下乱转不休。 “父皇!” “父皇,你醒醒!” 谢明睿急切喊了两声,谢衍仍旧没有醒来的意思,不得已,他上手摇晃了几下,谢衍忽地挣扎,猛地从床上坐起。 两只眼血一样的红。 宛如遇见恶鬼那般,紧紧抓住谢明睿的胳膊,大口大口喘息,直到确定,这是人间而非地狱,才带着哭腔地道:“睿、睿儿……” “父皇,儿臣在!”谢明睿挪动到床边,抬手抚着谢衍的后背,安慰:“父皇,只是噩梦而已,您别害怕,儿子一直在。” “睿儿、朕的睿儿一直在……” 谢衍周身被冷汗浸透,漆黑的寝殿,与他而言,好像随时都能冒出来鬼魅。 他惴惴不安了许久。 呼吸逐渐稳定之后,再抬眼,脆弱的眸色中催生出垂死挣扎的勇气,“睿儿,我要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谢明睿脸色一变,怔怔地着自己神情已然癫狂的父亲,“父皇、您、您要杀了谁?” “杀、杀!我要把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臣全都杀了!” “睿儿、睿儿,你帮父皇杀了他们,杀了勤政殿上的人,杀了勤政殿上的鬼……” “鬼、他们全都是鬼,他们全都来想我索命的恶鬼!” 谢衍顿时挣扎不休。 殿外守着的王挺,听见动静立刻敲门,“太子殿下,陛下怎么了,是否让奴才进来伺候陛下!” 六林峰之后,王挺因为雷继明受牵累,已然在谢衍那里不复往日。 皇帝这个脆弱的时候,谢明睿断不会给他半点可乘之机。 “不必!” 谢明睿冷声道:“你在门口伺候就行了!” 谢明睿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谢衍安抚下来,可他虽然不在挣扎乱叫,但神情仍旧混沌,没有一丝清明。 谢衍靠在谢明睿的身上,口中还喃喃着杀人。 忽地,谢明睿身型僵住。 就听安慰下来的父皇口中,含混不清地念着,“杀、杀了他们,杀了林之绪,杀了林之绪……给朕杀了林之绪……” 谢明睿虽然不知道,谢衍梦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满朝文武只说出了杀他一人的名字。 谢衍病重,他趁机换了皇帝身边的所有太监。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根本就不会让王挺接近。 可百密一疏,王挺还是趁着太医诊病的时候,偷偷跟了进去。 “殿下,千岁爷,已经跟陛下进言,礼部侍郎林大人可以交给他。”李顽在王挺见完皇帝后,立刻到了东宫,“他答应万岁爷,会让锦衣卫的人叫林大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父皇怎么说?” 谢明睿扶着断腿以后,墙上特有的栏杆,下肢傍上假腿,艰难行进着。 李顽恭敬地道:“陛下,这几日精气神好了许多,千岁爷跟万岁爷承诺会除掉林大人后,陛下今日多进了一碗汤。” 虽不知道,谢衍因何非要除掉林之绪。 但林之绪于他太子谢明睿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从这次,他在六林峰落下残疾,短短的时间内,林之绪就不断刺激激励他,生怕他会就此一蹶不振。 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一个吏部从上到下全部肃清干净交给自己。 这样的人才,谢明睿不愿意放手,更不愿意他出一点事。 “行了,我知道了!” 谢明睿朝着李顽温和笑了下,一贯的朗风霁月,“你叫李顽是吧?” 第174章 林之绪被贬出京 李顽诧异抬头,又极快低下去,立刻跪倒在地上,“是,奴才李顽。” “这次事你做的不错!”谢明睿轻声道:“以后王挺在宫里的事情,都交由你来盯着,下去吧,临走之前去福公公那里领赏!” “奴才谢殿下。” 李顽躬身退后,正要准备离开,就听谢明睿又道,“对了,以后再到我这里来,提到王挺,不要叫他千岁爷,大宴朝廷只有太子王爷才是千岁。” “他一个阉人还不配!” “是,奴才知道了!” …… 上次逼死养父母的事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 林之绪在顺天府衙门当场气晕了博武侯,可谓是一战成名。 再加上,吏部上下都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吏部尚书田建章短短几月时间就成了个摆设。 大宴朝廷上,再无人看小瞧这位后起之秀。 就在朝臣们以为,林之绪洗刷完污名之后,这事就算完,可谁也没料想到,当场气晕年迈的博武侯还不算。 竟然还自己些了一封道歉信,叫自家小厮,整日站在博武侯府高声诵读,叫博武侯府上下颜面丢尽。 博武侯祖上开国功勋,以武起家,官司打输了,他们理亏,但不代表什么窝囊气都能咽。 礼部侍郎的小厮刚念道歉信的一天,府里就冲出来家丁赶人。 那林家小厮也不着急不忙慌,一边被人撵,一边念,撵多远念多远,弄的半拉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博武侯倚老卖老欺负人,还不肯道歉。 林家的家丁,每日都来,人还不重样的换。、 不是蹲在墙上,就是从树梢上冒出来,最气人的是又一次竟突然出现在博武侯府长孙戴江的马车顶上。 神出鬼没的,叫守在门口赶人的家丁,压根分不清,那个是林家前来羞辱人的家丁。 被人一天三遍,轮着番的羞辱,博武侯没几日就病倒了。 就是可怜了宫里的太医,宫里守在神志不清虽是发疯的皇帝身边,出了宫还要被博武侯府请走,医治一天晕三遍的老博武侯。 “这是谁家门庭?” 李顽挑起车帘向外望去,“怎地门口这么多人看热闹?” 薛颖朝外头看了一样,就笑出了声,跟李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这些日子,因为王挺带来的压抑和困扰顿时就减轻了许多。 博武侯府门前,两个半大小子,一个拿着写满字的纸张到处扬,一个被博武侯府家丁追着喊,“博武侯,倚老卖老,颠倒黑白,诬告我家林大人!” “博武侯,倚老卖老,颠倒黑白,诬告我家里林大人……” 鸡飞狗跳的一幕,叫李顽轻笑出声,他语气羡慕地说:“还得是姐姐、姐夫读书人,想出来的法子就是不一样!” 薛颖喉头滞住片刻,他很想说,气死人不偿命,这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无奈地揉了揉李顽的脑袋,“你要真觉得羡慕、有用,就多跟你姐姐姐夫学学吧……” 这段日子皇帝不待见王挺,这死太监,有了空闲,除了挖空心思研究复宠,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折腾李顽的身上。 姜黎送给他的迷药,已经用了好几次。 一小瓶眼见着快要用没。 自从有了薛颖之后,李顽心底再不能容忍,王挺接近自己一点。 趁着这次到东宫的机会,他连忙让薛颖把他送到姜黎那里去,打算再要一瓶迷药。 到了林家小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林之绪听完了王挺跟谢衍的进言,一点都没意外地说:“我这些日出头的太快,也是该避避风头了!” “现在锦衣卫上下都是我的人。”薛颖道:“但王挺老东西,浸淫锦衣卫多年,总有我照顾不到的地方,一次两次还行,若是长此以往……” “无妨!” 林之绪道:“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他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只管在派人来的时候用心一些就成,往后的这些日子,我会跟我娘子一起进出。” 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透。 薛颖自然明白,这是要让他借此机会,整治掉锦衣卫里立场不明,或是不放心的人。 依照姜黎的功夫,再加上他们家里培养的几个孩子,不管锦衣卫派来了多少人,那都是有来无回。 他们这头说话。 姜黎在另外一间屋子,端过来家里所有的好吃的,供在李顽跟前,又递给了李顽一瓶迷药,“也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能解决那个老不死的!”、 李顽嗦着一碗川渝凉粉,见了迷药赶紧伸手。 被姜黎一把拍开,“先吃饭,啧,我说你还是少吃点辣的吧。” “怎么了?” 李顽两张薄唇吃的红彤彤,他不明其意,“姐,端上这些不就是给我吃的么?” “是给你吃的不假,可谁知道,你是跟薛颖一起来的啊!”姜黎抄手就把辣油满碗的凉粉端走,“行了,你别吃了,省的明个身上难受。” 从泓飨记开业那晚之后。 李顽便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听明白姜黎的画外音,顿时脸红的通透。 他再成了太监,也是个男的,被姐姐提及房中事,面上挂不住,无奈地喊了一声,“姐……” 这时候,薛颖和林之绪正好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 林之绪坐在姜黎身边,“晚上叙平跟兵部的人喝酒,他不回来,就咱们那便开饭吧。” 家里来了客,谈论的都是正事,锦瑟跟林巧儿他们不好上桌。 饭桌上就他们四人。 端起饭碗之后,李顽便很少说话,只透粉透粉的耳根子透露出些许尴尬。 薛颖贴着他耳边悄声问了句,“怎么了?你姐说什么了?” 李顽还没说话,此时姜黎抬头,正好撞见薛颖在跟他贴耳朵,耳根由粉变红,瞬间炸开,连带着脖颈和脸上都开了锅。 偏生薛颖大老爷们粗心眼,压根没明白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了?” 薛颖继续道:“脸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李顽忍无可忍,在桌下狠狠提了这莽汉一脚。 …… 把博武侯气个半死,又掌控了整个吏部,林之绪一时间在京城风头无两。 可还没等见风使舵的人攀附上门呢。 一道谕旨下来,外放林之绪到金陵任金陵知府。 东宫,谢明睿撑着一条假腿勉强站立,他道:“之绪,虽然是平调外放,但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的最好结果了!” 王挺的意思在明白不过,是想要锦衣卫的人直接弄死林之绪。 谢明睿在皇帝跟前几番周旋,才给林之绪争取到了金陵知府,这么个风口浪尖上的职务。 “之绪,退耕养珠的地方就在金陵。”谢明睿担忧道:“离开京城鞭长莫及,再加上江南织造局,还有金陵的锦衣卫,你这个金陵知府肯定是困难重重。” “清河渔阳两个县怎么样了?” 林之绪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自己被贬去外地的事实。 第175章 林之绪被贬金陵知府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谢明睿递给了林之绪个折子,“四月二十六开始暴雨连下七天,秦淮河提拔从清河开始决口,到现在为止,已经淹了清河整个县和渔阳大半个县。” “河岸两侧相邻两个村庄无一生还,淹死百姓不计其数,三万六千八百多人,这还只是折子上的死伤人数。” 金陵与京城快马加鞭公文也要五日送到。 只是短短几行字,就是无数条百姓的命。 林之绪眉心深锁,表情冷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殿下提到过秦淮河提拔三年前修缮过一次,花费一百多万两?” “一百多万两,别说是修缮,就是将金陵秦淮河沿岸全部重修都会固若金汤,怎地区区几日暴雨提拔就会决口到如此严重地步?” “这也是我正要说的!” 谢明睿道:“大宴幅员辽阔,我之所以把你送到金陵那个旋涡中去,就是要你查清楚,清河渔阳两个县被淹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陵早十年前,就在王挺的把握当中。” 一直在旁边未曾说话的曾道安,压制不住怒火道:“三万多条人命啊!可是几乎半个县的人口,一下子全死了,阎王殿怕是都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若说是洪水天灾,我是半点不信!” “雷继明活着的时候,金陵知府潘超还能左右些事情,他一死潘超立马下狱,金陵从上到下就全都是王挺的人!” 谢明睿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头笑的怅然:“本朝祸患皆从阉党而出,而阉党的根本……” “殿下!”曾道安急切地喊了一声。 “无妨,都不是外人……”谢明睿摆了摆手,“当着之绪的面,我不妨把话直说,之绪,你此去金陵,赈灾稳定局面是首要,其次我要你……” 一直蛰伏朝野,外表翩翩佳公子一般,朗风霁月的太子,骤然威压加身,他看着林之绪字字清晰地道:“顺藤摸瓜,收罗罪证,借着退耕养珠让大宴阉党彻底止步于此!” 谢衍膝下五子,并不只有谢明睿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朝局三足鼎立,谢明睿的东宫太子之位,一直稳如泰山,东宫异储这样的消息从未传出。 林之绪早知道他并不想表面上那简单。 借退耕养珠,彻底锤死王挺,就算谢明睿不这么说,他也会这么说。 “既如此,那退耕养珠……”林之绪佯做语气犹豫。 谢明睿却嗤笑一声,“你娘子都说了,珍珠虽然之前,没个三年五载都见不到成效,之绪你心里能没有数?” “我父皇把退耕养珠当成朝廷头等大事,却不知百姓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老派门阀在大宴朝廷盘踞太多年了,这十几年间若不是有摊丁入亩在先,减轻了百姓的负担,恐怕难见这样的太平盛世。” 谢明睿虽身体残缺,周身却已然有了一个帝王的锐气,“当年我伯父顶着硕大的压力将摊丁入亩推行至全国,但改土归流却遭到各地门阀世家的极力反抗,各地百姓只知节度使,不知朝廷的局面要从金陵开始打破!” 林之绪身躯一震。 此时的他说是不震惊的那是假的,摊丁入亩与改土归流,正是送他父亲谢昭上断头台的两把刀。 这八个大字在朝中根本无人敢提。 谢明睿是谢衍的儿子,他……他竟然会认同谢昭在政治上的策略。 这一番话,好似一粒微小的石头,投掷心口却让坚若磐石的仇恨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林之绪面容惊诧。 曾道安早已对谢明睿的决定了然。 谢明睿拍了拍林之绪的肩膀,淡笑着道:“不必太多惊讶,我今日与你推心置腹讲这么许多,就是打消你的顾虑,不要想那么多,你的背后有我,而我必将成为大宴江山下一任力挽狂澜的皇帝。” “之绪放手去做吧。” “按你心中所想,做你觉得正确的。” 东宫太子府,由一座前朝大臣宅邸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这么多年工程从未停止,但楼台景致仍旧不及当年前太子谢昭的太子府第。 春末的灿阳火一般地笼罩殿宇,林之绪缓步走着,心中却层浪滔天难以平静。 曾道安并列身侧相送,“殿下已然把你引做知己,我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得殿下如此青眼,之绪啊……” 他意味深长地道:“金陵此行万望保重,我在京城等着你,殿下也在京城等着你!” 谢明睿一番刨白,把前太子谢昭抬出来,虽不知最终用意,但很明显,他已然把林之绪当成一把刀。 一把开山破局的锋刃,指望着林之绪能在混沌的朝局中,开辟出来一条,独属于他储君谢明睿的道路。 林之绪回身郑重地对曾道安深施一礼,“道安兄放心,之绪定然不负殿下期望!” 新任礼部侍郎,风头正盛没几天,就跌了个重重的跟头,连京城都没留住,比一年之前与王挺斗败了的傅承庸还要没有面子。 直接被踢到金陵那个多事的地方当了个知府。 前阵子林之绪就没人敢惹。 这会更是人人都嫌晦气,压根没有朝臣敢上前。 宋刚在吏部门口站了一会,才被燕小春给接了进去,“宋大人,我家大人出去了,您且先进来等。” 不同于往日吏部官员牛鼻子朝天,现在的吏部官员,各司其职,偶有与他视线对上的,礼貌一礼,转头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整个吏部上下焕然一新,井井有条。 “子敏兄?”林之绪阔步从外面回来。 “之绪,几日不见,我得改口叫你林大人了!”宋刚道。 “子敏兄,如此说可是折煞我了。”林之绪知道他所为何事,开门见山道:“子敏兄,你是想问我外放清河县的事吗?” 宋刚点头,面露愁绪,“我这些年一直在翰林苑撰书,并未参与过地方事务……清河又是退耕养珠推行国策的先行地点,不瞒之绪你说,我这心里实在是忐忑。” “我知道。” 林之绪把他让到一间屋子,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我知道子敏兄,你一直待在翰林苑,不曾涉足朝中其他政务,我也初任地方官,心里没底的很。” “但有一样,我十分了解你,你不光才高八斗并且嫉恶如仇,于老百姓不利的事,在你这里半点行不通。” “金陵那边是个事窝,此次外放,可能最后会涉及身家性命,但我真的再没别的可靠的人选。” “出仕为官,为的就是上报朝廷,下抚黎民,之绪你这样说……” 林之绪摆手打断,“我并非是跟你打官腔,挑好听的在说,我刚从东宫殿下那里回来,我先给你说一下清河渔阳两个县的事。” “若你听完,仍觉得敢陪我金陵走一趟,那咱们再商议之后的事不迟!” 第176章 锦衣卫暗杀 秦淮河堤坝可能会是人为损坏,害的清河、渔阳百姓流离失所,数万条人命无辜枉死。 宋刚听完了之后,手中茶杯颤抖不休,脸上的汗毛瞬间炸起,“如此、如此丧尽天良,更古未闻!他们、他们怎么敢的!” 毁堤淹田的事,林之绪料到他会如此反应。 他道:“事情现在已经出了,我得罪了王挺,在朝廷在京中已然没有我的位置,不瞒你说,我也只剩下金陵这么一条活路了!” “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林之绪语气歉意,“抱歉了,子敏兄把你拉下水了,你若是觉得冒险,此时我向殿下进言换人还来得及。” 两个县被淹了,数十万百姓等着安抚,涉及民生没有小事。 再加上退耕养珠,还有金陵的阉党势力盘踞。 宋刚从震怒中回过神,严肃道:“赈灾的银两怎么说?还有可否有开仓放粮的权限?” “上一任金陵知府潘超,在被抓之前,已经开仓放粮,金陵官仓的粮食早都没有了……” “那赈灾的银子呢?钱呢?殿下怎么说?” 林之绪面露无奈,“没有,朝廷多年亏空还等着退耕养珠来填补,户部只能拨出来十万两,还有殿下的贴私三万两,目前能用来赈灾的银子就只有这么多……” “至于赈灾的粮食……我们只能去借了……” “借!” 宋刚拔高嗓门怒不可揭,“你一个今年刚中榜的状元,我一个蹲了十年的翰林,咱俩认识谁?管谁是去借?” “堂堂大宴朝廷,连年大兴土木,京城满地勋贵,金陵大灾,朝廷就只能拿出来十万两赈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连个县的百姓几十万张嘴,殿下叫我们两个穷酸去!” “我们能干什么?是直接躺下叫老百姓啃了充饥,还是能拔刀直接把金陵的粮商都劫了,堵住几十万张百姓的嘴!” 林之绪缄默不语,听着宋刚骂了好半晌。 等他怒气消下去,叹气道:“金陵的形式就是这样,而且不光如此,我听说,江南的大户已经准备好好了银子和粮食。” 听到银子和粮食宋刚眼睛亮了起来。 “是要借给官府或是援助百姓的吗?” 林之绪摇头,十分沉重地道:“并不是,是他们用来买地的,往年金陵田价一亩上田,纹银十五两,麦子一百五十石。” “朝廷没有赈灾粮,也无赈灾银,秦淮河堤坝二十六日决堤,距今已经有十多天,就算百姓家里有去年的余粮,房舍还没洪水冲垮,在他们能坚持的情况下。” “这些江南富商出低价卖地,他们不答应,但秋天呢?无春种就没秋收,到了冬天,家中老小挨饿,饿死了人,一亩地的价钱就从十五两变成,十两、八两、五两……最后可能就是两石麦子!” 瞬息之间,宋刚浑身汗毛炸起,鸡皮疙瘩蔓上脖子。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官逼民反……” “这怎么不可能!”林之绪凛然道:“而且子敏兄,你应该非常清楚,我说的还是最好的情况,现在清河渔阳两个县遭灾,淹死百姓无数,地价已经快要跌破十两了……” “你……我……” 宋刚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若是你我此去无粮无钱,百姓造反了……” “那你跟我就是千古罪人,保不齐会被揭竿而起的百姓割了头颅,落个挂在杆子上祭旗的下场,”林之绪凄然笑道:“所以,我才叫你思量清楚,子敏兄,你应当也知,我家中财力尚可,对你的命!” 他目光灼灼,“我无法保障,但你的家人,嫂夫人和侄女可先行送到我的吴州老家,若是金陵真捂不住,出了乱子,我会叫我的夫人,照料你的家人一生。” “所以,你不着急答复我,等你想好了,三日后再来给我答复!” 一道谕旨,就把林之绪从炙手可热的礼部侍郎,变成狗都嫌弃的金陵知府。 姜黎对他的事,向来不多过问,只要你决定去做,便我便全力支持。 泓飨记有她自己培养的掌柜、账房,小二全都是她买来的,对她死心塌地,有章家和李家在,她去金陵几月也不会出乱子。 金柏舟虽然去了神枢营,但城防营虽有程广琛在,还是有自己的人比较好。 山庄上最后几个孩子,也被送到城防营当差。 唯独林巧儿娘俩,她有些犯难。 林周氏那个从穿越过来就跟姜黎不对付的娘们,见自己对林巧儿这么好,林之绪又当了官,来了京城就不想走。 姜黎是看她一眼都嫌烦得慌。 “我大哥那个人,虽说阴狠的厉害,但他也不是没有软肋。” 江叙平替林之绪分析金陵本地局势,“他女人娶了一大堆,几乎金陵本地所有豪族的女儿,在他后院都能找见,女人他向来不当回事,但是有一样……” “他孝顺,几乎到了愚孝的地步。” “并且那个老女人,是个极其贪财,脾气暴戾的性子,她也就是能在我爹跟前装一装。”江叙平道:“至于如何破局,就看你的了!” “好我知道了。”林之绪道:“那江南水师呢?道安兄倒是跟我说了些,但有些事情,他恐怕没有你们漕帮了解的清楚。” 他们两个商议正事。 姜黎在一旁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神情极为认真,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画什么大作。 “笃笃笃” 三声敲门响,她笔下不稳划了一道,啧了一声不耐烦,“真烦人,好容易画的!” 姜黎心明镜的是谁来找。 起身没好脸地去开门。 江叙平好奇,“嫂子画什么东西,这么认真?” 林之绪抿唇咳了下,眼中带着笑意。 等江叙平走到近前,却见雪白的纸张上,一只硕大墨黑的王八尾巴出拖了老长一笔,旁边还潦草地写了两个大字“王挺。” “……”江叙平愣住片刻,朗声大笑,“一个土丘八用得着画的好看么!” “干什么!” 门外,姜黎一点好脸没有。 林周氏期期艾艾,低眉顺眼地道:“姜黎,我听说小叔要外放了,那地方刚遭灾,我和巧儿能不去吗?” “谁也没说要带你去啊!” 姜黎不耐烦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吴州,甭管是京城还是金陵,都没你待的地方,要走赶紧走!” 她心里清楚,若是他们去金陵走了,留下林巧儿一个人,家中无人护佑,等再回来,这傻丫头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了。 林巧儿肯定是要跟他们一起去金陵的。 至于林周氏,姜黎完全是看她不顺眼,一眼都不想看。 “我、我,姜黎,你知道的。”林周氏表情难过,“我二嫁那家,被巧儿她爹得闹腾的,不跟我过了,我爹娘……他们的铁匠铺也被搅合的开不下去了。” “我……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去了……” 纵然她说的是实情,姜黎烦她烦的的不轻,“你的意思金陵遭灾了,我们去金陵你跟巧儿留在家里,鸠占鹊巢在我的家里享清福?” “不不不!” 林周氏连连摆手,“我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姜黎不想跟她废话,又顾忌着前几日,她给林之绪在顺天府做了证,不得已压着火气道:“我明摆着跟你说,林之绪已经得罪了朝廷最大的阉党,别说林巧儿和你留在京城。” “便是我们都留在这都不一定有命在!” “巧儿,我肯定不管走去哪里,都会带着,你要不愿意,就趁早卷铺盖卷回西北,少三番两次来找我添堵!” 谕旨上离京的期限给的急,只五日的时间,从知道要去金陵的那开始,姜黎便白天整顿行装,晚上几乎不脱衣裳睡觉。 随时应对着锦衣卫的暗杀。 虽说详情薛颖已经提前透露,那姜黎也不敢掉以轻心,京城里开肉串铺子的几人锦瑟范启年,纷纷抱着刀站在廊下等杀手送上门。 又一番刀兵碰撞。 五个身手灵活的锦衣卫倒下。 锦瑟年纪小,到底是个女孩,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怎么样没事吧?”姜黎从卧室里面出来。 第177章 暗杀,离京,送别 锤炼了几乎一年,他们这七个人,除却先行去金陵的宝财几个,范启年、锦瑟、跟燕小春身上已经绝对具备一个成熟特种兵的身手耐能。 “没事姐。”锦瑟扯下衣摆绑在胳膊上止血,“就是小口子,一会我自己上药就行。” 满院子的尸体躺的横七竖八,江叙平和林巧儿房门都官的死紧,便是听见动静了也不会轻易出来。 这时候,小院大门被敲响。 “会是谁?” 燕小春眸色警惕。 不管是抄家还是杀人,对家都不会敲门而入,姜黎道:“没事,去开门吧。” 小院大门打开,薛颖率先一步走进来,李顽紧跟其后,“姐,明日你们就要出发了,我提前来送你!” 就算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摸爬滚打,李顽也到底还只是个少年,话刚说了一半,见了满院子的尸体,当即白了脸,脚下挪不动步。 “没事,都死透了!” 燕小春抬脚踢了尸体一脚,他们都是同一个要饭的庙里出来的,自然语气熟稔。 锦衣卫每次前来杀林之绪的人,全经由薛颖之手,亲自下发命令,他扫了一眼院中尸体,眉心紧皱,“就这几个人?” 姜黎立刻察觉不对,静谧幽暗的小院,顷刻间阴风四起,几道寒光同时闪过。 行动大于思考,姜黎回身到林之绪身旁的瞬间,手中多了一柄匕首,叮当,凶器碰撞,院中长廊上不知何时埋伏了人。 刀锋之差一点就划破了林之绪的喉咙。 顷刻间,小院四周又窜出来五六个黑影。 刚刚结束战斗的几人,又重新抽刀相向。 李顽被薛颖死死护在身后,冷眸注视着院中的打斗,他知道姜黎的伸手不一般,培养的孩子们,也都各个伸手凌厉。 这从她送进锦衣卫里的人就能看出来。 但他没想到,姜黎的身手竟然会快速狠辣到这种程度。 锦衣卫的番子全都奔着林之绪而来,目标明确,并不与其他人恋战斗狠,刀刀杀招全都直奔林之绪一人。 只见漆黑夜色中,姜黎身型如鬼魅,尚未看清她如何动作,两臂交叉,直接扭断一个人颈骨的同时,一只脚脚尖旋地,半约起身,一脚正中一人心窝。 随即片刻不曾停留,手上颈骨断裂的尸首一丢,她仍旧站在林之绪身边,手中一把短刀割破空气正中那人眉心。 六个锦衣卫的番子,从活人变成死尸,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不到。 “我、我姐好厉害……” 李顽脸上煞白的血色隐隐带着兴奋和崇拜,“薛郎,你要是跟我姐对上,是不是也打不过她?” 他是倒了血霉了,才会跟这种女人对上。 薛颖心中对李顽太崇拜姜黎有些不满,但那句薛郎,还是大大取悦了他。 他道:“你姐的这种身手,满大宴都找不到几个,让我跟她对上,你可是真向着我……” 额头被不轻不重顶了下,李顽吐舌头笑了笑。 院中打斗停止,燕小春他们抬着尸体,往后院的井里扔,薛颖护着李顽道:“去金陵的路上,还会再有几批,但是水路上我没安排人,就怕金陵那边的番子会提前埋伏,你们也要多注意些。” “嗯,多谢提醒。” 临别姜黎想跟李顽多说几句话,便拉着他到一边。 李顽好容易在苦海里挣扎出来一点光亮,现在姜黎又要离京,他自然是浓浓的不舍,“姐,你还要何时才能再回来?” “这个我也说不定!” 事出突然,姜黎早先没准备,临时从空间里摸出来一沓银票,“我不在,薛颖也能护好你,就是宫里那个地方叫人放心不下,这些你拿着傍身用。” 姜黎拿出来的银票面额都不大,一百两的银票,约莫能有二十来张,那对于内宫的人来说,也是天大的一笔银子了。 他连连推拘,“这我可不能要!我在宫里吃喝都不愁,薛颖的月例银子,到号了都交给我,姐我不缺钱的!” “知道他对你好!” 傻小子一脸的笑,姜黎都懒得吐槽,“但这是我给的,自家人的钱,可跟你男人给的不一样,你拿着,又不是让你瞎花,万一有个急用的地……” 姜黎的话还没说完。 范启年燕小春手中抬着的尸体,没死透乍然跳起来,一把刀直冲距离最近的姜黎后心。 “小心!” 霎时间,林之绪魂都提了起来。 凛冽刀锋从背后而来,姜黎察觉到,拉起李顽的手正要侧身避开,‘噗’地一声,冷刀入肉声响。 那人临死前在黑暗中瞧清,持刀之人的长相,满脸错愕地说:“你、竟然是你……” “自然是我。” 薛颖把刀重新抽回,甩了甩绣春刀上的血珠,“不然你们这些心里想踩着我往上爬,朝王挺效忠的人,怎么一批批有来无回!” 京城局势波诡云谲,薛颖和李顽又都蛰伏在王挺身边。 又了这回的事,姜黎更加不放心了。 天快亮时,她又从兜里拿出来个圆溜溜的东西,递给薛颖,“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万一被人围攻,情势不利,可以那它来防身。” 圆溜溜沉甸甸的东西,外面像是铁皮做的,跟小号的哈密瓜一样上面还带个把。 薛颖好奇问,“这是什么?” 姜黎也不藏着掖着,“这是小型炸药,别看它小,就是我现在住的房子,一个炸开花就都不存在了。” “当真这么厉害?” 这么厉害的东西竟然还没一个巴掌大,薛颖拿在手心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厉害。”姜黎给他讲解演示,使用和注意事项,“千万要注意别伤到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千万不能用,我是怕王挺发觉不对,转过头来对付你们,用来以防万一自保用的!” “行,我知道了。” 薛颖点头,表情无比郑重。 天光大亮没过多一会,小院门口停了几辆马车,章世昌与唐林、李永年兄妹俩前来相送。 李顽薛颖早已离去,院里的血迹被冲刷干净。 章世昌第一个不舍地过来,抱住林之绪的肩膀,“这才多久啊,你就要被下放,哎,要我对朝政感兴趣就好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你在朝中得罪了人,我还说不上话。” “你感兴趣也说不上话,之绪得罪的是大太监王挺。”唐林不拆台不说话,“连你爹章丞相,都不轻易驳了那老狗的面子,你又能如何!” “嗨,唐林兄,之绪都要走了,这时候你还要跟我打嘴架!” 章世昌语气不满,“之绪,不理他,他借着你的光,跳出他大伯的势力范围。去了吏部高升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于章世昌的欢脱,林之绪向来但笑不语。 姜黎在跟着李云蔚告别。 李永年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了一封信,“水师汪曾宪跟我一起平过叛,你若是有困难的时候,可以带着我的亲笔信去,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当会帮你一把。” 大宴重文轻武。 地方官虽辖制军队,但知府的面子轻易也没人搭理,金陵两个县十几万人的烂摊子,李永年这封信,对林之绪而言,简直太重要了。 “多谢李将军!”林之绪由衷地道。 “我们之间无须这些虚礼。” 林之绪在京中发生的事情,李永年早已了解了个大概,他对这对年轻夫妻,简直再欣赏不过,他拍着林之绪的肩膀道:“金陵那地方虽然乱,但也不失为出头的好机会,让若你连这样的乱子都能归置明白,将来再回朝中,王挺他们便轻易动你不得!” “是,我明白!” 姜黎出门讲究轻装简行,但家里人口属实不少,再清减行礼也收拾了三马车。 到了城门口后与宋刚汇合。 章世昌他们送无再送,依依不舍目送他们离开。 京城范围内三十里的地方,薛颖都没再派人埋伏,姜黎心下也轻松了许多,遥看官道两旁青山叠翠,鸟儿飞鸣,她感叹道:“只要人味少的地方,看着都舒心。” 林之绪坐在她身边,姿态落拓地往她身上靠着,没骨头那般,拈起姜黎耳旁的发丝,气息打在耳廓,他轻声道:“娘子,那个神仙洞府,你真不打算再让我看看?” 姜黎骤然回头。 两只眼睛瞪圆了瞅着他,六林峰的事情过去太久,久到她都有些忘了,林之绪知道她空间的事了。 “嗯……啊、那个……” 她支吾半天,犹豫着进了空间以后,对自己的来历是据实相告,还是张嘴瞎编,视线触及之处,京城十里亭上两个黑黑点朝他们远远地招手。 “哎,你看那边有人!” 傅承庸等在十里亭相送,正好将空间的事情岔过去。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凉亭里,面前茶水已经冷却多时,向来很早就在这等着了。 “学生林之绪,见过老师!” 林之绪临行前不是没想过,要跟周阁老拜别,但他总觉得父亲的这位老师,目光过于慈爱担忧,对此他心有戚戚,叫他不敢过多接触。 第178章 带着相公进空间 “之绪,起身吧!” 风乍起,卷起衣袂翻飞,周敬虔的几缕银发挡住担忧的目光,“我知你投在太子门下,心中有抱负,太子为人方正处事公允,他既然以你为先驱,想打乱这棋局,老师也会为你定心。” “退耕养珠,虽被陛下视为国策,但朝臣们心中都清楚,那不过是镜中花,虚幻而已,但政令下达,落在你肩头做的好是本分,做不好就是你的错处!” “之绪啊……” 周敬虔身体已然老迈,脊背隐隐佝偻,“老师会为你在京城撑起一片天,你且放心去做,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即便是天大的窟窿,只要你安心辅佐太子殿下,我都会护佑你周全。” 林之绪恭敬地听着。 但听到辅佐二字,温润的眼眸骤然冷淡,所有温度都在瞬间隐匿,叫人看不出情绪。 “老师说的学生谨记。”林之绪淡然回话。 这份处变不惊的态度,叫周敬虔心下不安,他不错地盯着这张与谢昭极其相似的面容,许久之后悠然长叹,“之绪啊……人活着要明白,知其不可得而安之若命。” “许多事压在心上,挂碍太久便成心魔,最后难过痛苦的还是你自己……安乐平安一生,岂不是更好?” 到了此刻,周敬虔几乎已经不在试探。 而是挑明了说,想看看林之绪对于谢昭的死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林之绪仍旧面容恬淡,仿佛将一切的事情都看开了,他唇角噙着笑,悠然地道:“老师过虑了,我从乡野走出来,虽有报复和志向,却也明白时也命也,一切事物不论人和事都有其发展的规律。” 他道:“心怀宽广,天大事落在心头也是一隅,之绪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轻言放弃,还请老师安心。” 风又起,卷落山间槐花,落在林之绪肩头。 他就那样孑然而立,站在周敬虔的面前。 仿佛一切都摊开在外,任由他去猜测打量,不论周敬虔对他做了何等打算,他都会坚持己见一条道走到黑。 “你既如此想,那老师便不再多劝了!” 周敬虔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浙江巡抚也是我的学生,若见了面,你该叫他一声师兄,我知道朝廷无力支援金陵灾情,钱粮方面若是紧急,你可先从他哪里借。” “多谢老师,替之绪思虑周全!” 告别周敬虔,走出十里亭的瞬间,林之绪的唇角平直了下去。 宋刚为人刚直,宁折不弯,把他放在清河县令的位置上,是他事先就想好的。 高复生依附他从吴州而来,完全听命与自己。 虽是两个不起眼的县令。 但金陵已然成了各方势力,虎口下的肥肉,寒门党首有自己的盘算,世家老派阉党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但他亦有自己的打算,谋算布局,一切都要从金陵开始。 他们从北京开始马车陆路行了三天,杀光了薛颖派来的锦衣卫番子,到了船上第一晚,觉还没睡踏实,船舱里又潜进来杀手。 上了船姜黎就跟被人夺舍了一样,脸色煞白躺在床上,一动就吐,搏命而来的杀手全都是范启年他们几个解决的。 这次的杀手不同于京城,全是金陵那边派来的,燕小六他们仔细搜查完船舱,把尸体一个个扔进水里。 宋刚脸色泛白,惊魂未定,扶着桅杆闻着血腥味,苦胆好悬没吐出来。 他旁边的高复生贴心地送上水袋,“喝一口水压一压。” 最后一句尸体扔进水里,溅起无数水花。 宋刚抚了抚剧烈跳动的心脏,“这么多番子都是来杀我们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去金陵,宋刚早已做好了丢命的准备。 可他一点都不想,什么都没替老百姓做呢,就魂断锦衣卫的刀口之下。 都是执笔的书生,高复生虽然在京城小院见过几次暗杀,但这种事,就是经历多少次,都忍不住心惊后怕,他道:“锦衣卫的番子,在京城就动过好几次手,听之绪说,应当到了金陵就会好些了。” “在京城就动过手?” “那这么多次,你们都是怎么挺过来的?”宋刚吃惊,怪不得林之绪之前说,金陵是他最后一条活路,林之绪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高复生心中唏嘘,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当初被林之绪从吴州招来是上了贼船,还是奔着前程了。 “就那么一路杀出来的。”他指了指甲板上抱着刀的几个孩子,“你看,这几个都是之绪夫人当弟妹养着的孩子,要是没有之绪媳妇,还有这几个伸手了得的孩子,你跟我还有之绪,还哪有命当官,早都去阎王殿哪里报道了!” 林之绪的夫人,是千古以来第一个研究出人工培育珍珠的人。 她还在京城满地勋贵当中,跟当朝丞相府、将军府合伙开了酒楼,那样一个年轻的美妇人,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怀有杀人技的能人。 “我听闻,他夫人不就是普通乡野农户出身?”宋刚好奇,“怎地如此厉害深藏不露?” 姜黎就是乡野出身,这一点林之绪身边的人都清楚。 高复生耸耸肩膀,“别说是你了,我也好奇呢,那人家是之绪的夫人,咱们外人在好奇也就只能憋着。” 船舱里姜黎脸色煞白地靠在木板上,两眼无光,刚吐完一脸生无可恋。 林之绪往她唇边送了一碗酸梅汤,“喝点压一压,再有几日就到了!” 姜黎低头闻了闻酸甜的味道,也就这玩意她喝了能不吐,咕嘟咽下几口,虚弱地道:“再不到,我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说着船舱晃动,她又习惯性干呕了几下。 林之绪唇角突然漾起笑,“娘子你这样好像……” “好像什么?” “像是怀了我孩子的孕妇。” 她都快吐死了,这男人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姜黎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头抵在船舱木板上压根不想跟他答话。 林之绪却贴了过来,把她揽住怀中抱着,语气温柔诱哄,“娘子,等金陵的事结束,皇帝死了,咱们要个孩子吧?” 他们圆房许久,但那方面一直非常注意。 一来姜黎怕生孩子疼。 二来现在他们的情况也的确不适合孩子出生。 “再说吧……” 怀孩子也要吐,这个罪姜黎简直都要遭够了,要是真有了孩子,也这么折腾她,那她宁愿一辈子不要。 上船两天,姜黎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酸梅汤在胃里轱辘两圈,没过多一会,就都又吐了出去。 林之绪看她那个样子实在心疼。 顺着她的背道:“姜黎,到镇江还有几日,你去那个地方里待着吧,我真怕你吐出个好歹来。” “哪个地方?” 胃酸刺激的姜黎眼睛都发花,她身体一僵,反应过来林之绪说的空间。 都吐了两天,上次来京城的时候,她就吐了好几天,差点没把命给吐没了。 她盯着林之绪眼睛眨了眨,抓住他的手腕,顷刻间船舱里空无一人。 只不过视线一晃的功夫,林之绪眼前的所有就变了天。 第179章 林之绪到时,金陵百姓正在造反。 姜黎进了空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连汗毛孔都舒服了起来。 左右林之绪已经进了空间,她也不在遮掩,几步走进空间的房子里,拉开冰箱打开冷藏的灵泉水,猛喝了几大口,然后把自己仍在席梦思大床上。 至于自己的男人,他爱咋样咋样吧, 让她把这股子难受劲缓过去再说。 林之绪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他所处的地方,头顶一片云雾缭绕,目之所及两所小房子,前面有一处白玉天然而成的泉眼,正滴答落水。 他僵硬木讷地顺着姜黎的方向走进屋子里去。 自己每夜抱着的媳妇,正躺在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床上,而屋中的一切,黑漆漆的大方块,形状怪诞的家具。 所有的东西,只有桌上零散的几张银票是他认识的。 剩下全部陌生。 “姜、姜黎……” 林之绪能言巧辩的舌头,生平第一次卡壳,他想问的太多了,但大脑却被震惊的不止从何问起。 “这里没有怪物,你先自己逛逛。”姜黎滚进被窝,摆了摆手,“有什么话缓过来再说……” “哦,好……” 听着林之绪木讷的答话,姜黎脸埋在被子闷声偷笑。 福地洞天不大也就五亩见方,林之绪在空地上没见到任何农作物,房前屋后倒是有很多,吴州乡间常见的小花,想来是姜黎闲来无事撒的种子。 小房子有两间,另外一间没上锁。 甫一进去,林之绪就惊在当场,两间屋子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各种各样武器,有开刃闪光的匕首、短刀,棍棒节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长枪短炮他从未见过,但一眼就知道是杀人用的东西。 如果说另外一间房子是姜黎的住所。 那这一间就是武器库和财宝库。。 只见屋子的当中,摆了两口口杂物箱,里面各种玉器字画,还有数不清的金条。 林之绪震惊之余,蓦地想起,姜黎初嫁给自己,他们居住漏顶的破屋子,因为太穷,每日辛苦去城里卖鱼,心里就更加觉得委屈了她。 分明她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好。 逍遥一辈子,却因为情爱跟自己绑在一起,陷入无边的政治旋涡。 “姜黎……” 林之绪去而复返,没问她的意见,便径自上床进了被窝,搂住姜黎的细腰,心虚翻涌复杂,“姜黎,你是神仙吗?” 虽然俗气还有点傻。 但他想不出姜黎身份的合理说法了。 “什么神仙呀……” 灵泉水下肚,又躺了好一会,姜黎觉得好一些,身子动了动顺着林之绪的臂弯躺下去,“我若是跟你说了我的来历,你别害怕,把我当成鬼怪烧了就行。”、 “那怎么会……” 就算姜黎真的是什么,修炼成人型的精怪,只要他认定了,那就是他林之绪的合该疼爱一辈子的妻子。 但任由他怎么想。 都没想到,姜黎竟然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借尸还魂到了隔壁村的姜黎身上。 林之绪听完姜黎的来历之后,久久不言,抱着她的手臂更加紧了,语气里带着隐隐不安,“那她还会回来吗?” “应当是不会了!” 姜黎道:“黄老狗死的时候,是我最后一次梦见她,她的仇怨已了,应当进入另一个轮回去了吧……” 空间彻底袒露。 过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后,林之绪接受的极快,在船上的这几天,他借着照顾晕船姜黎的由头,几乎不出房门,整日跟姜黎待在空间里头。 只两天的功夫,他就把现代简体字研究个通透。 抱着平板电脑,研究里面存储的电子书,还叫姜黎把液晶电视打开,通过纪律片战争片,研究现代政治体系,赋税等等各种,跨越时空壁垒的知识。 “原来百姓种地还可以不收税。” 林之绪放下平板,悠悠感叹:“各地政府负责地方财政由中央统一辖制,各国之间的博弈从战争上升到经济……” “这种打破阶级固化的政治举措恐怕大宴朝千年都不能完成。” 政治的事,姜黎不太懂,她只道:“任何一个时期,只要有人在,有利益资源的争夺,战争和硝烟都会一直在,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形式出现罢了。” 若不然,她也不会做了十年特种兵,为了保护人质爆炸牺牲了。 得了这么个遍是瑰宝的神仙地方,林之绪饱尝了几天的知识洗礼之后,见姜黎身体恢复过来了,男人的劣根便开始显露无疑。 尤其是他知道,灵泉水的作用后,在情、欲上对姜黎的索求更加无度。 “晚上你自己睡吧,我跟锦瑟巧儿一个屋。” 几天下来,空间里到处都有他们恩爱过的痕迹,姜黎的腰都要折了,简直忍无可忍。 一行人到了镇江,锦衣卫番子的暗杀,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这是到金陵上任之前难得的清闲,林之绪怎么肯放任她晚上不跟自己住,“客房就定了那么几间,巧儿锦瑟那屋还有大嫂在,你不是最讨厌她。” “你难道愿意过去跟她挤?” “今晚只陪我看看戏,不折腾你了好不好?” 便是姜黎跟他详细讲过电影和电视剧的划分,林之绪仍旧管电视里的影片叫戏,姜黎也懒得更正他的叫法。 思来想去,她也不愿意看林周氏那张讨厌的脸。 便威胁道:“说好的,只看电影!” “嗯,只看电影……” 看着她那张灵动昳丽的脸,林之绪怦然亲了姜黎几口,心里压根没打算放过她,男人那方面我只抱着你什么都不做的承诺,跟我只蹭、蹭、不、进去没有任何差别。 第二天,姜黎依旧是黑着脸,揉着腰出现在早饭桌上。 还有半日的车程就要到金陵,江南风光自是与西北京城不同,官道旁山峦高耸,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潮热。 林巧儿掀开车帘看什么都好奇。 姜黎靠在林之绪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马上要到金陵城的时候,后面高复生跟宋刚表情严肃地喊林之绪下车。 “之绪,你看这一片地上的耕苗怎么全都毁了?”宋刚指着远处。 放眼望去,一片开阔地面上所有的农作物全被毁坏,有中间拦腰折断的,还有不少火烧的痕迹。 “要是没看错,这应当是桑苗田?”高复生眉心紧蹙,“这几里地的官道路两旁,桑苗田全被毁了,是谁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毁坏老百姓的青苗,难道不怕获罪?” 金陵地界,自来就有自己的小朝廷,地方管理混乱,对此林之绪心中早有预料。 但金陵城外桑苗田乃是用作丝绸所用。 跟退耕养珠完全不搭边。 怎么会有大批桑田被毁,林之绪也摸不到头脑,“朝廷有明文,但凡毁坏百姓秧苗着五亩地便可判监禁,这一大片地被毁,出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且先进城看看再说……” 他们打算的是先进城看看形势,但还没等到金陵城内,就在城外遇见大批扛着锄头镰刀的百姓,成群成群怒火滔天的地往城里涌。 “狗官!” “丧天良的阉狗,不给我们百姓一点活路!” “我们活不了,他们当官的也别想活!” 林之绪撩开车帘,明晃晃地看见个一身高五尺的汉子,带头领着百姓往城里冲。 “这是要造反啊!” 第180章 造反,金陵太监提刀杀百姓 高复生满目震惊。 宋刚苦笑着打趣:“这还没到清河渔阳呢,金陵就这么乱了,之绪啊,我看你我复生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流民当中他们的马车格外扎眼,守城的官兵早就被活活打死,姜黎见形势太过混乱,让燕小春将马车停在城外树林里,林巧儿和林周氏由范启年和锦瑟留下来看护。 燕小春单独套了一辆马车,载着林之绪等人混乱中挤着进了城。 从街面上看金陵城的繁华程度,与京城不相上下,此时城中已经乱到不能再乱,数不清的流民趁着乱子,打砸两边商户,趁机抢粮,饭馆粮铺等跟吃有关的铺子倒了大霉。 姜黎在马车里向外望去,眼睛极尖地看见了街边烤串摊子后探头探脑的迟鱼,她打了个口哨,不一会的功夫迟鱼跟向渊一同到了近前。 “姐!” 半年没见,俩小伙子身高又窜起来不小,不是闲话的时候,姜黎言简意赅,“城里这是怎么了?” “造反了!” 向渊道:“前几天,金陵镇守太监毁了城外十里的桑苗田,本来清河渔阳的百姓,在城外驻扎不让进城,老百姓饿的没招了,再加上这次毁了桑苗田,便趁机反了!” “真的造反了!” 宋刚脸色灰败下去。 林之绪道:“那他们现在是往哪里去?” “金陵织造局!大太监和锦衣卫的人都躲在那呢!” 城里作乱的百姓,几十个人为一伙,能看得出来并不是有组织,被人煽动,而是真的官逼民反气愤滔天,才会犯上作乱。 姜黎两只眼睛盯在外面半晌,转过头来道:“保护好你三哥,我去去就回。” “娘子你……” 林之绪拉了她一把。 “怎么了?”姜黎不以为然,“我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林之绪瞥了一眼外头,贴在她耳根上叮嘱了几句,“注意点行踪,也别受伤。” “行,我知道了。” 姜黎说完便掀开车帘,走入人群几个闪身便没了踪迹。 高复生与宋刚对此震惊不已。 “之绪,你夫人……” 流民作乱,他们这些当官的男人,在车里坐着,倒叫之绪的媳妇下车打探,宋刚这个封建礼教下的男人,脸上挂不住,“她就这样出去了,你也放心?”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林之绪语气笃定。 …… 织造局衙门里安静一片,金陵本地大半官员全龟缩此处,外头街面上喊杀声越来越近,空气紧张的打个喷嚏都能叫人吓尿裤子了。 金陵布政司布政使刘志仁,两只脚跟踩在热锅上一样,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刘大人,您能别晃了么?” 金陵锦衣卫同知石邯不耐烦地道:“我这眼前都叫你晃的直发花!”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官员,此刻都跟成了个抽了魂的鹌鹑样,不是抖着腿勉强站着,就是早就缩在墙角低声抽泣。 “我晃什么了我!”刘志仁简直怕的要死,“你能耐,你能坐得住,那你带你手下的番子,出去把老百姓都摆平了啊!” “事都出了!” “现在一个个都不吭声当了个没嗓子的活王八!” 刘志仁拔高嗓门,明面上呛声石邯,实际两只眼睛全盯着首位上端着的,身着眼红补子太监官府的男人。 那太监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但一张脸毫无血色比涂了脂粉还要白,漆黑鸦羽般的眉毛下,是一双极为勾魂的丹凤眼,就这样一张阴柔至极的长相,偏偏眼尾处生了一颗嫣红的小痣。 宛如在他那张本就妖冶的脸上,点了一颗火种,阴戾的叫人看上一眼便肝胆发颤。 叫人在城外防火砍桑苗的是他,现在悠悠然喝茶的还是他。 “刘大人……” 金陵镇守太监白亭云拉长语调,“您若是害怕,织造局后院还有一口枯井,正好能装下您,要现在去躲着还来得及。” 他低眉浅笑,眼尾的小痣红的耀眼,“不过一些流民而已,犯不上您这样大呼小叫,失了风度!” 白亭云一开嗓,屋里大小官员全都呼吸停住一瞬。 仿佛有他在就有了主心骨,有这个太监在,金陵就算再乱也不会把天掀了个窟窿。; 刘志仁被噎了下,要不是要脸,他恨不能现在就先行躲进枯井里,省的这样担惊受怕。 “那,那白公公,你说现下该怎么办?” “流民都要打上门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锦衣卫同知石邯也忧虑万分地看了过来。 只见那身型细长单薄的太监,悠然起身,招了招手,身旁立着满脸煞气的太监,便把一柄弯刀递到他手上。 “石邯?” 白亭云轻声喊了句。 “白、白公公……”石邯立刻浑身一抖,脚步胆寒地往后缩了半步。 “行了,你在里头躲着吧。” 狭长的眸子从他脚下慢慢扫视了整个大堂的官员,上挑的丹凤眼迸出鄙夷,白亭云冷哼嗤笑一声,唱戏似的语调带钩子,悠然道:“一群带把站着撒尿的,竟然挑不出半个带种的。” “你们喜欢躲,那便好生躲着吧!” “白公公!” 石邯好歹是个锦衣卫同知,带刀行走多少年,临到危难被一个太监这么骂,脊梁骨有些受不住,他急切道:“下官、下官,跟你出去!” “随你!” 白亭云冷眸盯着织造局大门,朝身后招了招手,顷刻间织造局上下太监皆带着刀尾随在他身后。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门口的石狮子上就染了血。 姜黎跟在百姓后头,一路到了织造局门口,原以为先从里面出来的会是衙门的官兵,或者锦衣卫的番子,却不曾想带头的竟是个年轻的太监。 那太监看上去细细瘦瘦,一把弯刀倒是使得不错,但可惜了,刀刃砍的全是普通老百姓。 她躲在织造局对面屋脊上,不多会的功夫,就察觉出来不对劲。 那个太监的身边的其他太监,好像也全部都有功夫,而且他们只朝着手里拿着家伙事的挑头百姓动手。 闹事的百姓乌泱泱好几千。 太监身边也就三十来人,却硬生生在人群混乱当中撕开一条口子。 百姓们闹事全凭一时激勇,没了带头挑事的,没多一会气势便散了大半,年轻太监挑头砍了几个百姓的脑袋后。 手里拿着锄头镰刀当凶器的百姓们,步步后退,又气氛又害怕,“就、就是他!就是这个死太监带头毁了我们的地!” “是他毁了我们的生路,杀杀了他……” 姜黎躲在房梁上看的真切,那太监对百姓并非一股脑全杀,而是只专挑挑事的下手。 偏生,此刻喊话的壮汉离她最近。 姜黎认得他,是他带着百姓,挑粮铺酒楼抢了不少粮食,这会又跑到织造局门前来闹事,但他身边早先跟着的那些百姓全都不在了。 “有点意思……” 她挑了挑眉,掰断身下瓦片看准了便飞了出去。 恰好此时,白亭云也注意到那个壮汉,他狠厉的唇角一勾,弯刀朝着壮汉横劈而去,电光火石,只不过半个呼吸,那壮汉痛呼一声栽倒在地上。 再一看,他大腿上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瓦片扎头,鲜血横流。 “看准了,但凡闹事的全都给我砍了!一个不留!”白亭云一刻不曾耽搁,大喊一声之后,朝着对面屋顶上看去,只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闪过。 像是一个女人。 动乱持续到傍晚,织造局的门前百姓被打退之后,衙门的人连同道台衙门的官兵才出面,在城里四处乱抓零散的流民。 魏二狗腿上受了伤,险些死在太监刀下,同乡们都按照商量的抢完了粮食提前跑了,只有他大腿上受了伤,身体发冷无力地躲在暗巷里瑟缩躲着。 外头官兵呼呼喝喝,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喘着粗气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彻底凉透了,自己要被官兵抓走了根本没个活,他倒有三分血性,忍痛拔下腿上瓦片,对准自己的喉咙。 打算在官兵来之前结果了自己。 “你就打算这么死了?” 一个女人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 他吓了一大跳,魂差点没丢了,“你、你是谁?” 姜黎蹲斜上方的二楼墙上,挑眉道:“我是谁,你用不着知道,只要知道我不是来害你的就成。” 忽地视线一黑。 魏二狗彻底晕了过去。 姜黎怕他晕的不够彻底,在脖颈又批了一手刀,猪肉半子似的直接扔进空间,在血色残阳中几个闪身便没了踪迹。 林之绪在城里流民都跑的差不多了,才找到一家胆子大的客栈下榻。 姜黎一路按照迟鱼他们留下的印记,摸到林之绪开的上房。 “我回来了!” “回来了?”林之绪几步走过来,上下仔细看她,“没受伤。” “我又不是跟着去造反,哪能受伤。” 姜黎拉着林之绪坐下,饶有兴致地把看来的事情学给林之绪听。 “那个太监倒是有种,两千来人,他带着几十个太监就敢出来硬碰硬!” “金陵织造局的太监,好像并非是王挺的干儿子,而是由上一任司礼监太监养在膝下。”林之绪道:“内书堂出来的太监,定然不像王挺,肯定有他的不同之处,若非这样,他也不能在金陵这么多年,王挺都没能找理由换掉他。” “不是说,金陵十几年都在王挺的掌控范围吗?” 姜黎好奇道:“怎么老太监和小太监还不和?” 林之绪说:“并不是不和,金陵镇守太监白亭云这些年,也对王挺言听计从,大宴境内第一座王挺的生祠,就是他建的。”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这两个太监自己知道。” “哦,对了,你说你带回来一个人?” “嗯。”姜黎道:“在空间里呢,这人挺有意思,看上去是个莽汉,竟然知道挑头闹事,给同乡争取时间抢粮。” 第181章 金陵大乱1 魏二狗是疼醒的。 睁眼就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坐在椅子上齐齐地看着他。 大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叫他从昏迷中醒来的脚上的疼,一低头就见一个漆黑的发顶,嘿嘿笑了两声手里拿着牙签几步撤出屋里关上了门。 宋刚眉头抽搐了下。 挂不得林之绪的夫人不叫让凉水泼醒,原来竟还有牙签扎脚后跟这种强制叫醒的方法。 “你是清河县的灾民?”宋刚开口问道。 屋内坐着三男一女,三个男人不认识,女的正是蹲墙头把他打晕的那个。 “你、你们是谁!”魏二狗警惕惧怕。 “别怕,我们是新调任金陵的官员。” 三人当中林之绪最年轻,看上去也最俊俏好说话,他温言道:“我是新任金陵知府,他们是即将到任的清河、渔阳县令。” “你、你们是官?” 魏二狗的神情从惧怕顿时转变成厌恶,“挑头造反的是俺,你们这些狗官要杀就赶紧杀,休想再从我嘴里问出别的来!” 毁堤淹田,践踏青苗,金陵百姓苦地方官员许久。 魏二狗能有这样的反应,他们丝毫不意外。 “这位兄弟,你且冷静些。”高复生道:“我们并非在金陵织造局躲着的官员,而是从京里来的,上面要我们彻查秦淮河决堤之事,你带头造反的罪责,在我们尚未了解清河、渔阳的情况之前,不会把你交给织造局和锦衣卫的人。” “你的安危可以暂且放心。” 魏二狗此前煽动乡民,跟着城外种桑苗的百姓一起造反,就料到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但现在这几个当官说的话倒叫他有些不明白了。 见他呆愣愣地。 姜黎开口道:“你们别文绉绉的,他一个种地的哪能听懂。” 她起身将魏二狗扶到椅子上坐着,“你别害怕,他们是京城派来的官,跟金陵织造局的太监,还有锦衣卫的番子,不是一伙的,金陵这边遭了灾,京城的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派了他们来。” “一来了解情况如实上报,二来是要给你们受灾的百姓做主。” 姜黎温和笑了下,“清河、渔阳两个县现在什么情况,有多少老百姓吃不上饭,多少人流离失所,都可以跟他们说。” 魏二狗眼眸泛起湿润,语气不安,“真、真的?他们真的是从京城来给我们百姓做主的官?” “是真的。” 林之绪肯定回答。 “清河……我们……都、全都死了啊!” 魏二狗哀哭一声跪倒。 “潘大人,发的粮就吃了五天,这十几天官府不让我们进城。”魏二狗哽咽道:“没有赈灾粮,没有银子,我们想自己掏钱买这都不行!” “我们在其他地方买的粮食,也全都叫官府给扣了!” “原先,能给咱们老百姓说上两句话的潘大人,他被抓了以后,就更没人给咱们老百姓做主了!” 魏二狗泪水连连地道:“清河县死的人太多了,数不清了,家中有孩儿,舍不得饿死的,就在城外卖儿卖女,就为了一口吃的。” “金陵城外……”他抽泣着道:“城外码头上一船船的粮食,一粒都不给我们这些快饿死的百姓吃,当官的大老爷们,就看着我们卖儿卖女,全都饿死,太丧天良了!” “还有,那些买地的,已经把价格压到了七两一亩地,七两啊,连从前一般的价钱都不到,这不是逼我们老百姓去死吗?” 屋子里长久地安静下来,只剩下魏二狗的声泪控诉。 清河于渔阳的情况,远比他们事先了解的还要糟糕。 林之绪沉闷地呼出一口气,“那城外的桑苗田呢?那跟堤坝也无关系,织造局的人为何要毁了桑苗田?” 说起这个魏二狗更加气愤,竟是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那个杀千刀狗娘养的死太监!毁桑苗田,就是他下的令,就是那个姓白的!” “是他去了城外放风,说有蚕虫子爬钻进了衣服里,恶心到了他!” “就因着这!!” 宋刚爆裂的脾气老早就坐不住,听了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直接怒着站了起来,手里茶盏直接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桑苗田乃是百姓产生丝,制作丝绸之用!”宋刚额头青筋暴起,在屋里来回转圈,“江南每年丝绸就站了赋税的十分之一,因他一人之恶,就断了数万百姓一年的生路!”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千古大奸!人间大恶!便是王挺恶贯满盈,也没他这么、他这么……” 脾气爆裂如宋刚,一时间都找不到形容来骂白亭云的滔天恶举。 沉思着的林之绪被宋刚吓了一跳。 高复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姜黎见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朝门外喊了一声,“宝财!” 宝财蹬蹬跑过来开门,“姐!” “把他带走藏起来,注意点别让人发现。”姜黎吩咐。 “好嘞姐!” 宝财、迟鱼他们各在金陵城开了好几个烤串铺子,藏人的地方自然是有。 屋子里又安静了好一会,高复生担忧地问道:“之绪,赈灾银子约莫明日就能到,按照现在有的人口,这是几万两,多说也就能吃上七天,还有城里今日百姓造反的乱子,这简直件件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出乱子!” “遭灾的百姓自然是重中之重。”林之绪眉心紧缩,“赈灾有钱有粮,有粮一切可解,但现在拦在我们跟前的根本就不是钱粮死物……” “而是人!” 他们这边忧心忡忡。 金陵织造局门前火光冲天,白天打砸抢围攻织造局的百姓,没跑掉的全都被绑在织造局门前的柱子上。 刘志仁手里拿着刀跟白天一样,在织造局门口转圈圈,“白公公怎么说?” 织造局大门关的死死的,他们盼了老半天才等出来一个小黄门。 弓腰的太监,脸上哂笑,“我们公公说了,惹乱子的百姓,他摁下了,剩下的可就不归他老人家管了。” “那、那些造反的刁民呢?” “大人您是金陵布政司,咱们金陵虽然知府没来,但知府上头不是还有您,还有道台衙门么?”那小太监竟是一点也怕,他阴阳地道:“您这么大个官,不能白天叫我们公公护着,晚上收拾残局擦屁股还叫我们公公管吧!” 刘志仁脸色被损的一阵青一阵白。 他强压下一口气,瞅了一眼旁边的石邯,石邯立刻转过头去看着漆黑一片,半拉星星都没有天。 “好,行有劳了!” 刘志仁目送走小太监,两眼冒火似的,恨不能用眼睛了断了五花大绑的百姓。 “大人,这些刁民您打算怎么办?” 这时一个十分年轻的官员走到近前。 刘志仁瞟了他一眼,脸色略微好些,“怎么办,能怎么办?当然绑回去道台衙门关着了!” “刘、刘大人,道台衙门前几日已经抓了不少闹事百姓了。” 道台衙门常明辉眼神闪躲道:“这么些刁民可是装不下!” “装不下?” 刘志仁恼怒,“你进去躺着了吗你?你怎么就知道装不下?” “这……” 常明辉年过五十身体发福的像个白胖的肥猪,他咳了下嗓门,脸皮厚道:“这,我也没这个机会进去躺着……” “你!” 若不是场合不对,刘志仁都想上前扇他这个皮糙肉厚的一巴掌。 “大人,息怒!” 林耀祖道:“金陵百姓造反,这么大的事,捅到京城都要掉脑袋的事,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那你说该怎么办?”刘志仁胸膛剧烈起伏。 一旁常明辉跟没事人一样,学着石邯两眼望天,好像百姓造反跟他们没半点瓜葛。 事实上瓜葛也不大。 林耀祖拉刘志仁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清河遭灾的事情,京城那边还不知道,百姓是因白公公毁了桑苗田才造的反,可清河县的事万不能捅出去!。” 修缮三年花了一百多万两的堤坝,说冲毁就被冲毁。 若是因为造反,弄的京里来人,查出堤坝端倪,几万人都淹死了,他姓刘的就是死八百回都不够。 “那、那你说怎么办?” 刘志仁瞬间冷汗就出了一身,“总不能把这些老百姓全都砍了吧?” 毁桑苗的事,已经官逼民反,他要是再把百姓都砍了,金陵城那就彻底大乱了。 “都怪那个姓白的!都怪那个死阉狗!”刘志仁骂道:“要不是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好端端的,咱们等着收清河渔阳的地就成了,哪里就闹出这么多乱子!” “大人,也不必太过惊慌。” 林耀祖阴鸷的眸子一转,“白天您可是看见了,那姓白的手起刀落,死他手里的百姓数都数不过来,造反的事捅到京城,他倒是不怕,但咱们不行。” 白亭云大名在江南如雷贯耳。 便是楚王谢安都要让他三分。 这点乱子让然奈何不了他。 刘志仁谨慎问道:“那应该怎么办?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可以这样……”林耀祖俯在刘志仁耳边低语了会。 刘志仁眼中立刻迸出满意的光,“如此这样最好了,你说的对,金陵城可不止咱们这些官……”、 第182章 金陵的窟窿要用人命来偿! 第二天清晨,江府。 林耀祖站在偏厅一角神态恭顺。 江奇勋从内堂出来,就着丫鬟手里的水盆,慢条斯理地净方才给母亲喂过粥的手,“你那个瞎子叔叔到了?” “前天说已经到了镇江。” 林耀祖道:“昨个城里出了乱子,他们进没进城还不知道,但赈灾的银子约莫中午到,他们就是再慢应该也会在中午前来衙门报道吧。” 布政司是地方政务最高机构。 林之绪到任金陵第一站就是要去布政司报道。 “早在吴州就因为珍珠的事,跟你那个小婶子打过交道。”江奇勋悠悠然道:“没想到了一年了,兜兜转转又在金陵遇到,还当真是缘分。” 对于林之绪两口子,林耀祖简直恨之入骨。 他低头暗恨地站在那里,对于江奇勋的话不置一词。 江奇勋浓重的眉毛上挑,落在林耀祖的身上极近刻薄,“我知道你恨他们,但也不能没了章法,在京城借着博武侯的手,你爹都被打个半死。” “别到了金陵,你也斗不过,那简直可太丢人了!” 林耀祖梗着脖子,嘴里两腮皮肉咬出了一口血,他低沉地道:“不会!此次万不会叫主人失望!” “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江奇勋断气茶盏品了一口茶,“但有一样你须得记着,你个人的仇怨可比不得退耕养珠,早些买下老百姓手里的地才是主要的!” “至于,你小叔?” 他冷哼两声,“瞎子一个,跟了个瘸腿太子,这金陵城就是他命中最后一站了,只是可惜了了,我那个出息的二弟没跟着一起回来。” “不然……一勺烩了,那多方便!” 却说客栈这边。 林之绪夫妻两人挨在一起,睡的倒是安稳。 宋刚和高复生则是愁的一夜没睡。 大清早的上等客房的外厅里就站了好几个大小伙子。 姜黎领养的这七人在去年年底分开,到这会总算是举到了一起。 几个少年都窜了不少个子,彼此都有不少的话想说,但是正事当前,听说金陵出了乱子,刚从浙江回来的向渊详细汇报了台州城里的情况。 “这回金陵码头上卖地的粮食有一半都是楚王的。”向渊道:“江公子的大哥,几乎盘剥走了江南市面上流通一半的现银,其中有一大半都换成了粮食也都在漕运的码头上呢!” “上百艘的粮船停靠在码头上,百姓可能看不能买。” “但凡有私自卖粮,都被官府的人给抓了起来,还有有些想进城,去临近城镇打工的也都被撵了回来……” 差不多的情况,昨夜魏二狗已经说了一遍。 但是宋刚高复生没料到这里面竟然还有楚王横叉一杠。 “之绪,那我们……” 高复生有些拿不定主意,“现在就去布政司报道?” 林之绪淡然笑了下,“天大事的也得先填饱肚子,先吃饭,吃饭完再说!” 他拉着姜黎坐下,昨夜睡前,他已经跟姜黎分析了许多,今日他们各自都有去向。 布政司门房从一大早就等着,那位上官耳提面命的知府,等到了中午鸟都没见到一个。 倒是门口有两个拎着包裹一看就是穷酸的书生,慢慢走近。 “干嘛的!” “在下高复生、宋刚,奉上谕前来布政司报道!” 高复生与宋刚拿出公文,那门房看都没看,驴脸拉的老长,直接往他们身后看,“怎么就你们两个?” “不是还有一个?” “是就我们二人。” 小小门房都能狗眼看人低,这时候不适合送刚开口。 高复生礼貌道:“是就我们二人,可否请足下让我们进去?” “怎么能就你们两个?” 门房不满嘟囔,仍旧不死心地往他们身后看,“行了,行了进去吧……” 高复生与宋刚在布政司的门房坐等右等,快一个下午过去,愣是半个当官的都没瞧见。 眼看着都快要到晚上了,他们枯坐着连交接的文书都没办成。 林之绪不在,不光他们着急。 就连布政司内堂的刘志仁和常明辉都有些坐不住了。 “那个瞎子到底怎么回事?” 刘志仁焦急道:“那两个县令都到了,不是说从京城一起来的?他人呢?他去哪儿了?” 百姓闹事平息后,林耀祖一早就叫人在城门口盯着。 一整个大天过去,别说进城的官了,金陵城里连一辆像样的马车都没进来一辆。 “大人,稍安勿躁。”林耀祖也有些摸不到头脑,“既然是新任金陵知府,只要他要当这个管,就算在怎么绕,都不可能绕开布政司衙门,咱们还是再等等看吧……” “就是……” 常明辉胖墩墩的下巴好几层,他脸上的肉颤悠着道:“他是下官,您是上官,您等他,还能等不来?” 刘志仁是看了常明辉这个肥猪一眼都嫌闹心,他没好气道:“我是上官他是下级,这还用得着你说,我叫你把闹事的刁民都押到金陵府衙,事情都办好了吗?” 常明辉不以为然,“刺头昨个都叫白公公给砍了,就这么点事,属下能办好,老早就给押到金陵府衙了,大人放心……放心……”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霏靡。 从秦淮堤坝决口后,还是第一次下雨,噼噼啪啪的雨势渐大,紫色闪电混着雷像是劈在人心上一样,轰的金陵官场上人心没有一个安定的。 甭管外头天气怎么莫测,雷雨大风都好像要绕开织造局一样。 阴沉天空下,白亭云斜倚栏干细白的手中握着白玉的鱼竿,“那个新来的知府怎么说,还没信呢?” 底下小太监躬身,刚要回话。 旁边石邯使了个眼神,上前替白亭云把污泥似的鱼食儿捏在鱼钩上,“新任知府林之绪中午接了户部的赈灾银子,去了清河跟渔阳两个县。” “现人已经返回到衙门大牢,整整一天他都没跟刘大人他们照面,不知他盘算的是什么,但他身边带着的几个人,不是普通人,我的人一时半会还接近不了。” “接近不了……?” 白亭云衣衫懒散半敞,露出一小片瓷白的风光,偏生那细嫩的皮肉上,冒出个粉嫩惹人眼的肉包,离远了瞧靡丽的叫人呼吸都能停上半刻。 可离近了看才知道,那竟一小块被夏日吸血的蚊子啄的一口。 石邯视线默不作声从那暧昧的地方挪开。 “是,此前千岁爷叫我们办的事。”石邯道:“我派去的人手全都折了没回来,白督公,这个林之绪恐怕不简单,咱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哎……” 雨滴落下惊了池塘里的鱼儿,白云亭聊赖的扔掉鱼竿,拢了拢披散的头发,“万岁爷在咱们这画了快地方,美梦一做就要养珍珠,现在刘志仁那个几个蠢货把事情搞大了。” “王挺六十多了……” 昳丽的脸庞,分明是个男人的长相,说出来的话就跟唱戏的一样阴柔,“皇帝也没比他小多少,是该有人坐不住了。” “但凡能到这个地方来搅乱池水的,再简单能简单哪去……咱们且瞧着吧,往后有好戏看了。” 白亭云伸手去接长廊下雨水,咯咯地笑出了声,“要变天喽……金陵的窟窿要人命来偿,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第183章 赈灾,姜黎林之绪摆了他们一道 即便入了夏,金陵衙门的大牢里也是深冷一片。 两个牢头被卸掉了下巴在墙角跪着,数着一分一秒,铜板都快数到一千两了,那位新来的知府也没让他们的膝盖离地。 “城外的桑苗田所登记亩数,本官过后会在衙门核实。” 林之绪坐在牢房唯一的一张桌子旁,拿着一张写满供词的纸张,“诸位乡民,但凡家中遭灾的亦或是,家中桑苗田被毁的,过来画押吧。” 姜黎抱着刀站在桌案前,看着跪了一地涕泪横流的老百姓,心中无比沉闷。 他们接了赈灾的银子,又去清河、渔阳两个县被淹的地方,好些地方洪水尚未褪去,饿殍尸骨,随处可见地趴在地上,无人收敛,渔阳、清河县里街边到处都是跪地乞讨,孩童头上插草刺卖孩子的。 朝廷给的十三万两,他们提前跟在台州宜丰县王浩哪里买了粮,给灾民分了一下午,再了解完清河、渔阳实地的情况后,马不停蹄又往金陵衙门赶。 “青天大老爷,咱们这押也画完了,该说的俺们都说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回家啊!” 带头说话的六旬老头是城外一个村庄的里正。 “俺们也是鬼迷了心窍,才跑到衙门来闹事!”那里正道:“俺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求青天大老爷,给俺们些活路吧!” 穷山恶水出刁民。 金陵这个地方虽然富庶,但也并不是所有百姓都是良善之辈,越是混乱,有些人就越能浑水摸鱼。 林之绪冷冷地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百姓,抬手指了指,“宝财,那几个,还有那几个……” 他指了能有二十多人,“稍后趁着天没亮让他们离开。” “那,那俺们呢!” 里正还有几个刚才冒头的贼眉鼠眼的百姓,立刻傻眼,“那俺们啥时候能走,大老爷,您问的话,我们可是都说了!” 任他们这些人怎么哭求。 林之绪不动如山,冷肃的眼角仿佛淬了冰,一言不发,盯着大牢的门口。 刘志仁等人听说,林之绪这个连布政司衙门都没认的知府,中午先他们一步,直接劫了户部的银子,在渔阳和清河县走了一下午。 现在人在金陵衙门审问老百姓呢。 登时三魂七魄不稳,撒丫子带着人就跑到金陵大牢来堵人。 “来人!” “开门!” 道台衙门专管地方治安,他们的人气汹汹来破开大门闯进来,唯独面前牢房大门关的死死的。 “你们怎么回事!” “还不赶紧让开!” 常明辉呼和一声。 刘志仁简直觉得自己的脑浆子都要炸开了。 毁堤淹田炸开堤坝的事是他跟江奇勋的人一起干的。 昨夜绑来的不少老百姓都是清河还有渔阳县的老百姓,他本意是想给这个新来的知府下马威,叫他去处理这些闹事的刁民。 却不想,他才刚来,连面都没见呢,就结结实实给自己扇了个大巴掌。 金陵知府还没从金陵出来,他们就收到王挺的消息,说派来的是太子殿下的人,跟他们穿的都不是一条裤子。 可太子殿下……他也只是储君而已。 金陵这地方没人管多少年了,刘志仁先前只盘算着,太子殿下可能会想着,在退耕养珠上做些政绩,捞点名声,毕竟昏君老子还能有个明君儿子不成。 哪知道这个林之绪办事竟然毫无章法。 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要是秦淮河堤坝的事捅到了朝廷上,刘志仁瞬间不敢想下去,他咳了咳过分发紧的嗓子,站到打牢门前,“里头可是金陵新任知府林之绪?” 雨丝滴答、滴答、滴答。 好半晌都没人回答。 “里面可是金陵新任知府林之绪?”刘志仁摁着怒火,又问,“本官是金陵布政司刘志仁,林知府可否上前回话?” 等了好一会。 这回门里有人应答了,也是个男的,但怎么听都像是半大小子的声,“刘大人有礼,我家林大人下午走访渔阳清河县,身体乏累,现睡了过去。” “夜深露重也不是商讨正事的时候,大人若有事情,我家大人明日会到布政司衙门听的!” “还请刘大人您先回去吧……” 刘志仁脚底仿佛定在了原地。 一张脸阴沉的像是要杀人。 常明辉跟林耀祖在后头也根本没想到,林之绪丁点都不买刘志仁这个布政使的面子,连面都不肯见,直接隔着门板派了个小厮来回话。 “林……林之绪,你给我把门打开!” 刘志仁再也压不住火气,直接拍上了门板。 方才他好说好商量,还有人回话,这会凶煞地一喊里头连人生都没有了。 “好、好啊!” 刘志仁又开始转圈,“好你个林之绪,有本事就躲在里面别出来!” 他爆喝一声,“来人,给我把门撞开!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知府,他能有多猖狂!” 大牢门前守着的全都是金陵衙门的捕快,刘志仁别说比他官大一级了,就是多少逢年过节都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他们站在雨里各个缩成了落汤鸡。 任由道台衙门的兵去撞门是一点声都不敢出。 林之绪素白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门口。 撞门的声越来越大,地上老百姓也越来越不安,昨天就是道台衙门的人把他们绑在木桩子上,差点活活烧死的,现在要闯进来,万一要他们的命该怎么办。 “大、大人……” 姜黎手搭在林之绪的肩膀上。 林之绪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冷淡地说了一声,“去吧。” 姜黎叫宝财他们把老百姓全都从哪屋来的,关哪儿去,自己抽出腰间长刀,走到牢房大门前,淡定地照着门上踹了几脚。 门外撞门声戛然而止。 门扉吱嘎一声打开一条缝。 就见一柄刀尖挑着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出来,里面依旧是黑洞洞地看不清人影。 “那、那是什么?” 常明辉胖还不算他还矮,踮了踮脚压根没够着,还是林耀祖站在他身后,抬手把那不大点四方的东西拿了过来。 “什么!” “人不出来,捣鼓什么玄虚!”刘志仁火冒三丈,上手就把东西从林耀祖手里抢过来。 红色布包也就掌心那么大,几下就打开了,露出里面黄色的东西的瞬间,刘志仁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见他跪倒,常明辉不明所以,还上手去拉了他一把,“刘大人,刘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晚上没吃饭饿了吗?” 刘志仁一口气梗在嗓子眼,恨不得骂这蠢货,饿你奶奶个头。 他气若游丝感觉自己快死了似的地道:“跪!跪下!” “那是太子殿下的私印!” “见太子殿下印鉴,如同殿下亲临,你们还不赶紧跪下!” 常明辉、林耀祖愣住片刻,立即撩袍跪在泥泞的石板砖上,“臣等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不在。 掌印玺的人也不出来,院中的人就那么跪在雨中,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姜黎。” 林之绪手指敲击着桌面,数好了时辰喊了自己的娘子一声。 为了行走方面,姜黎已然换上了男装,衣着看上去跟宝财他们没有不同,就跟林之绪的亲随小厮似的。 “好嘞!” 姜黎站在门口暗处,瞧着黑压压一片的脑袋,还是头次这么多人跪在她跟前,感觉挺新奇,她捏了嗓子粗气地往阴影外面挪动半步。 从刘志仁手中拿走印玺,抖落出来一张纸,念叨,“自去岁父皇推行退耕养珠,至今几月余,仍无进展,恰逢罪官潘超下狱,朝廷谕旨派新科状元林之绪任金陵知府。” “着金陵地方官员,见印如见孤,务必配合林知府上下行事,推进退耕养珠国策……” 第184章 牝鸡司晨 太子亲笔信念完之后,大牢大门重新关上。 门里门外无声地对峙着。 都要看看彼此能过分到什么程度。 三更已过。 宝财几个奔波一天抱着刀倚在墙根睡着了。 忽地头顶一片阴影罩下来。 姜黎惺忪睁开眼,林之绪挨在她身边的石板地上坐下,“大牢里蚊子多,盖一下。” 昏暗地大牢里安静着,姜黎并未着急说话,墨黑的眸子头次出现了迷茫的神情。 头轻轻地靠在了林之绪的肩头,“我当初养珍珠真的只是想赚钱,我没想过会因为珍珠死这么多人。” “我知道……” 白天浮尸遍地,数不清无辜的性命无人收敛地躺在洪水施虐过的村庄,那样的场景,便是林之绪这种感情淡漠的人看了都觉不忍。 他道:“不怪你,人心的恶都从贪婪不住而起,从你手里抢走珍珠养殖的方子,是谢衍下的旨,炸毁堤坝是金陵这些人干的,无论哪一样都跟你扯不上干系。” “可死的人太多了。” 姜黎黯然道:“在我来的那个世界里,我杀过不少的人,有毒贩、有叛国的间谍,格式各样的坏人都有,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就是林立强,他也是因为要对你做恶毒的事。” “什么恶毒的事?” 林之绪偏头在她微凉的面颊上亲了下,“我之前一直都没问过你,他是怎么惹到你了?” 眸中小散的光芒重新凝聚,姜黎坐直了与他对视,心知这是林之绪怕她难受在岔开话题。 她笑了下,“他说你太俊俏了,要跟我合伙把你卖到南风馆去,让后我跟他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南风馆……?”林之绪蹙眉不悦,转而又浅笑,“那你怎么没卖了我?我那时是个实打实的瞎子,应该很好卖才对?” 姜黎也笑了,抬手端详他的脸,“还不是你长的太好看了,我没舍得,左右都是贪图美色,不如都让我一个贪,那我多开心。” 林之绪:“还好啊……” 姜黎问:“还好什么?”、 林之绪在她唇上亲了亲,“还好我长的好看、俊俏,叫娘子你手下留情了。” 五更天刚过。 一直紧闭着的牢房大门再次打开。 几乎是在吱嘎声响的瞬间,刘志仁等人醒过身来,警惕憎恨地盯着门口。 天际微微发白,暴雨褪却只余细密的水丝,林之绪站在朝露与细雨中间,几乎是出现的瞬间,淡漠的脸上迸出笑意。 “诸位可是金陵布政司的上官?” 他装作惊吓地道:“昨日奔波赶路实在太累,还没来得及去拜访诸位,倒叫各位大人等我,可当真是林某人的罪过!” 熬了一夜刘志仁精神恍惚了下,“你、你就是新科状元,新任金陵知府林之绪?” “在下正是!” 林之绪躬身一礼,若不是等了一夜,若不是地方不对,就凭他那张脸和此时恭谨的态度,还当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林耀祖就站在刘志仁的身后,看着他如何装腔作势,怎么把这局面收拾起来。 “那你觉睡的也太死了些?” 常明辉一张口就像个二百五,“这么多人撞门你愣是没听着?” 林之绪楞了下,面不改色道:“是睡的有些太安稳了,叫诸位好等,下官在此先给诸位赔个不是了!” 他一到金陵就劫了户部的赈灾银,火速去了遭灾的两个县,连夜审问造反百姓,惊天似的动静弄出来,刘志仁他们还以为,这个林六元是个刚硬难啃的骨头。 竟没料到,他说道歉就道歉。 一张好看的脸见人就笑,礼数周全的叫人跳不出毛病,便是肚里有天大的火气,有太子殿下的亲笔信在,也不好当面撕破脸。 “林大人,手握太子殿下亲笔信自然说话底气足,连我这个地方布政使能,等你一等就是一宿。” 刘志仁道:“我听闻你昨个赈济了灾民,又连夜提神了作乱的刁民,你可是弄出什么名堂了?” 林之绪:“昨日是在清河、渔阳走了一遭,诸位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下官刚到任金陵地方,初来乍到,还未摆放过诸位,不如这样金陵可是有合适的地方?” “下官做东,我略敬薄酒给几位赔个不是?” 林之绪不卑不亢地笑着,把一群人请出去。 布政司道台衙门的人呼啦啦进来,再一股脑呼啦啦出去。 人影走到街边的时候,宝财跑回来,“姐,走远了!” 姜黎点头,“把你三哥点的那些人全放了!” 林之绪下放人的命令时,压根没顾忌任何人,更不要说站在院中傻呆呆了一宿的,金陵捕快差役。 捕快头子靠过来谨慎地道:“你们也是林大人的人?抓人的是织造局,你们就这么把人放了不好吧?” 被放走的全是老实巴交,没在乱子当中伤过人的百姓。 姜黎转过头去,眼神冷飕飕地,“你们不困?” 捕快头子,“什、什么?” 姜黎说完话抬脚就走。 还在院中的宝财冷哼了一声,“她是说你不困?天都亮了,官都走了,不回家睡大觉,还有闲心多管闲事?” 金陵织造局。 白亭云拿帕子抹掉额顶的薄汗。 江奇勋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瓷白嫣红的脸上挪开,“买地的粮船已经在江边停了多日了,我听说,那个新来的知府,在衙门审了一夜的百姓。” “前个城里闹事可是因桑苗田的事而起,白公公您倒是好定性,太子的人都到跟前了,您还有闲心大清早的耍刀玩。” 任由江奇勋阴阳怪气。 白亭云净面之后,又打开个精巧的烫金白玉盒子,手指轻点剜出一小块白润的香膏,轻揉慢捻地在脸上涂开。 见他不说话,江奇勋又道:“白公公,这是打定主意彻底不管了?” “管什么?” 白亭云道:“织造局统管江南丝绸商路,珍珠那玩意是值钱,可珠子送到织造局之前,怎么养可不归我管。” “那个姓林的怎么折腾,也是你们自己的事。” “江大公子,要是着急,大可以向老祖宗回话,要是他老人家发了话,叫我管我才管,不然啊……” “牝鸡司晨?你听说过没?” 江奇勋眉心一拧,不知白亭云这是骂他,还是骂自己。 “白公公您这是何意?” 白亭云:“没什么意思……就是那帮当官的坐不住,也没像你这么着急,大清早的就来砸门,你还有事吗?” “没事的话就先请回吧,我还请了戏班子,实在没工夫跟你这说闲话。” 果然是在骂他。 有时候,江奇勋都好奇,这个娘里娘气的阴阳人,到底是祖坟哪里冒白烟,怎么就一屁股坐在金陵镇守的位置上,一做就是十多年。 这死太监向来做事横行无忌,怎么到现在,王挺在皇帝哪里的恩宠都岌岌可危,怎么就他特殊,天大事砸下来,连个雨点都没落到他头上。 白亭云媚眼横生地用眼神撵人。 小太监从侧门跑过来,贴在他耳边低语。 白亭云挑起眉头,有些意外,“来找我了?那就见见吧!” 第185章 交锋 城里刚经过一场洗劫,街面上乱七八糟的厉害,林之绪请了刘志仁几个在酒楼里摆了豪奢的一桌,用了完饭,这种情况下也都没心情喝酒。 吃完了饭,便在他的提议下到了金陵织造局。 这还是头次,林之绪与江叙平的大哥对上。 四目相对,眼眸相接。 彼此都心知肚明地冷笑了下。 林之绪拱手行礼道:“下官新任金陵知府林之绪,有幸得见白公公。” 布政司道台衙门的官七七八八站了一厅堂。 白亭云眯眼精准地在人群中盯住林之绪的脸,“你就是去年新课的六元?” 林之绪:“之绪不才,正是在下。” “说吧,找我这个闲人什么事?”白亭云悠悠道:“瞧你也不是,只来问好请安的。” “公公说的是。”林之绪淡然一笑。 可接下来的话,宛如一声惊雷,轰一下震醒了刘志仁一群困到磕头的人。 “下官想跟公公借粮。” “昨夜,下官审理了金陵府衙闹事百姓,一百三十六人,其中有七十五人,是城外家中有桑苗田的百姓,据闹事他们供述,是公公命人毁坏了老百姓的桑苗田,共计一千三百五十六亩。” “还有……” 林之绪眼眸入刀扫的每个人都心惊胆战,“白公公,昨日在织造局门前,大杀四方,杀害百姓九十七人,您手下太监至伤至残百姓三百余人。” “以上供状供词,百姓均已签字画押,下官也按条例加盖了官印,现已经由信差递交京城,到了东宫詹事府是由刑部还是大理寺处理那就不知道了。” 大堂里鸦雀无声。 刘志仁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不能呼吸一样,惊愕万分地盯着林之绪看。 “疯、疯,你是疯了吗你!” 刘志仁第一个坐不住熬的一嗓子。 怕什么来什么。 他就说这个林之绪笑面虎似的,竟然还请他们吃饭,原来是打着把他们支开,派人送信到京城的主意, 白亭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上挑的丹凤眼思索着打量,这个胆大包天的新任知府。 他道:“到京城送信的人走到哪儿了?” 林之绪:“刚出城,此时去追中午之前,应该能回来。” 白亭云:“说吧,你想借多少粮食?” 江奇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白公公。” 林之绪压根不看他,对白亭云道:“不多借,二十万石,够清河渔阳两个县的百姓,吃十天半月的就行。” “十天半月洪水怎么也能退没了,要是抓些紧,赶种下一批稻苗,秋收虽说推迟一月,但多少也能收些粮食上来。” “你、你是说让百姓还种稻苗?” 刘志仁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那珍珠呢?蚌苗呢?陛下的退耕养珠怎么办?” “朝廷可是下了明文律令,叫五月底之前,把蚌苗全部种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公然不把朝廷的命令不当回事?不把陛下的国策当回事?” 林之绪淡淡然,一点不见惊慌,“下官可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从昨天开始,他们这群人,就被这没毛的半瞎后生,牵着鼻子走,到这会又要出幺蛾子。 白亭云还没表态,刘志仁彻底坐不住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暴怒,“狂悖至极,无法无天,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道台衙门的兵全都搁在织造局门外。 织造局里的太监,自然当他的命令是放屁,没一个人听他的。 刘志仁怒不可揭,“人呢!我说把这个无法无天的狂悖之徒拿下!” 林之绪一动未动,他面前站了两个人,正是他们没瞧起,早饭上连个眼神都没夹的清河、渔阳县令,高复生、宋刚。 “大宴律令,凡毁坏百姓田地青苗者,青苗过膝五亩便可下狱,十亩以上三年刑拘,千亩地的桑苗,闻所未闻,不知要蹲上几百年的大狱,怎么量刑行状送到刑部大理寺,恐都要研读法典。” “林大人按律办事,只不过张口朝白公公,为饥民借些粮食而已。”宋刚炮筒一样字字铿锵,盯着刘志仁愤恨地道:“不知刘大人,您要把林大人捉拿,按是那一条律法?” 刘志仁被重重地噎了一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本官乃是金陵布政司,金陵地方最高官员,任命罢免下辖官员的权利是朝廷给的,他林之绪一个小小的金陵知府。” “刚来金陵,一不来布政司衙门通报公文,二私自提审狱中刁民,本官哪里不能处理他了?怎么就不能捉拿他?至于你……” 他指着宋刚跟高复生,“至于你们两个,区区县令七品芝麻官,连官署的衙门都没认清了,倒是有胆子跟本官叫板!” “来人!来人,把这几个目无上官的绿豆芝麻,全给本官拿下!全部捉拿下狱!” 厅堂上刘志仁的咆哮回声入耳。 道台衙门的兵,站在织造局门槛,没有白亭云点头脚下一动不敢动。 刘志仁的咆哮让场面变得十分难看。 也尴尬至极。 白亭云挑了挑眉,粮食没说借,也没说不借,也没去看刘志仁等人的脸色,他招了招手,锦衣卫同知石邯到了近前。 白亭云道:“追供状的人去了么?” 石邯点头,“回公公的话,已经叫去了,快马不用等到中午。” 第186章 交锋2 “行了……” 白亭云转过身慢条斯理地道:“大清早的就鸡飞狗跳,闹不闹!” 刘志仁:“白公公!” 白亭云挠了挠耳朵,秀眉蹙起,“啧,刘大人你且离我远一些,嗓门忒大了些。” 刘志仁气哼哼转过一边。 “林大人,你方才说想朝我借粮?”白亭云道:“借多少?” 他虽笑着,但阴戾的眼神却叫人想起艳丽潮湿的毒蛇。 林之绪噙笑:“不多,五万石。” “五万石倒是不多,可我这织造局是管丝绸贸易的,五万石,一时半会恐怕拿不出来。”白亭云把皮球踢了出去,“现在金陵城粮食可是江大公子最多,你怎么不管他借?” 江奇勋自打林之绪进来,脸色就暗沉沉地。 他冷哼一声。 林之绪道:“有过这想法,但江大公子是商户,与商人打交道、钱粮恐怕不能白白借给我,下官刚上任,金陵府衙的账目未曾摸到,是在没底气叨扰江大公子。” “那你就有底气叨扰我?” 白亭云丹凤眼一翻,不知喜怒,“林大人……你初到金陵这地界,人又年轻,不知为官之道,重在一团和气,这天底下、官场上,可不是抓到一点错处就把事情闹大,横冲直撞就能得了好处的。” “升官发财,谁都想,可你把人都得罪尽了,日后在金陵为官,还怎么跟同僚们相处?” “你难道还想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做个孤臣?” 林之绪尚未说话。 常明辉大嗓门插言,“就是、就是,这一宿给我熬的困死了不说,还被蚊子盯了满脖子的包!” “你闭嘴!”刘志仁对这个满脑袋是浆糊的货忍无可忍。 林之绪淡笑了下,“白公公之言,下官受教了,那五万石粮食……” “你这可真是瞧着我好拿捏啊!”白亭云翩然转身,雪白的衣袂翻飞落座在椅子上,“林大人,你且记得,这金陵城是杂家在镇守,本公公借你粮食,可不是怕你那些小把戏,而是看着你背后的人……” “白公公的话下官记着了。”林之绪问道:“那不知五万石粮食何时能给下官?” “你还真会顺杆爬!”白亭云语气不满,“我这可没现成的粮食,这样吧,江大公子……林大人要的五万石粮食就请你帮织造局先垫上,过后杂家在想办法还你!” 绕来绕去,到底是让这个姓林的得逞了。 粮食还要从江奇勋这里来出。 江奇勋冷脸道:“公公,您怕不是忘了我这里的粮食可是有大用的,您这样做就不怕老祖宗怪罪?” “才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老祖宗抬出来压人。”白亭云慢悠悠地道:“他老人家的话,我哪能不怕,只不过现在林大人不是着急么?” “那您是执意让我借粮给他了?” 江奇勋眉头狠厉,“我可以将粮食借给他,但今日的事,我会原封不动向老祖宗禀报!” “随你……随你……” “事说完了就别一大帮人糊在我这里了,我瞅着眼晕……” 白亭云敛着眉眼摆弄手里的帕子,刚要挥袖子撵人,外头小太监蹬蹬疾步跑进来,“公公,外面来、来了好些当兵的……” 白亭云说:“没点出息,什么当兵的能把你吓成这样。” “是、是水师的人进城了,带兵的正是水师汪将军……” 布政司和道台衙门乌压压的人堆在织造局门口,白亭云连正眼都不带看,就连林之绪拿着证据威胁,这个金陵镇守太监也只是叫人追回供状。 可一听到水师汪将军的名号,登时快步从厅堂里跑了出去。 步履匆匆的样子,带着几分慌乱。 “水师的人,他们怎么会来?”刘志仁此时被林之绪气的已经乱了章法。 江奇勋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冷道:“我不是官,刘大人您可真会问!” “那就出去看看呗!”常明辉跟个看戏的似的,乐颠颠没心没肺跟着太监们往门口走。 林之绪他们落在后面。 宋刚道:“你真打算把供状送到殿下哪里去?” “没送,吓唬他们的。”林之绪道:“不这么做哪来粮食?” “那你就不怕得罪了这个姓白的公公?”高复生惊讶,“他可是连王挺都动不得的人物?” “已经得罪了!” 满口黑压压一片脑袋,林之绪与他们并排站在织造局门口,他低声道:“金陵知府这个位置,任是谁来,只要不跟王挺的人是一伙,那就都是得罪。” “反正都是势不两立,得罪深点浅点没差别。” 高复生诧异林之绪竟然这样豁得出去。 宋刚道:“说的倒也没错,有了这五万石粮食,加上咱们手里的,起码十天半月不用担心老百姓再造反了……” 马蹄声渐近。 林之绪站在人群后面,见着前方不远处的武将,面容威赫一脸怒意,尤其那双双眼皮极宽的眼睛,仿佛染了寒冰摁进眼眶似的,叫人看了一眼就不寒而栗。 “汪将军,您突然来访,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刘志仁迅速切换一张笑脸,“我好带着人事先准备准备。” “不必了!” 汪曾宪飞身下马,冷眼扫了一群人,顷刻间气氛温度骤降,“安将军说金陵城有百姓造反闹事,叫我带兵过来看看!” “啊,是这个事啊!” 百姓造反闹事,金陵地方最高官员刘志仁自然脸上无光,他讪讪道:“多谢安将军和汪将军挂念,这事已经了了,不若我来安排汪将军?给水师的弟兄们接接风?” 汪曾宪并未马上答话。 而是看了一眼织造局四周血迹未干的地上,哼笑一声,“了了?怎么了的?” 金陵本地没有兵,就是道台衙门跟金陵衙门那点捕快官兵,断然是摆平不了上千人的动乱。 “这还不是仰赖白公公!”刘志仁替白亭云邀功似的道:“是白公公带人平了那群闹事的刁民,这才不至于把事情闹大……” 第一个着急出门的白亭云,却站在比刘志仁还靠后的地方,神情小心,丹凤眼踌躇地道:“汪、汪将军……” “白公公……”汪曾宪语气轻蔑,唇角冷勾,“是你带人平的动乱百姓?” “是、是我……” 不知是不是林之绪从错觉,他在后面看着,总觉得这个白云亭对上汪曾宪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方才的轻慢、傲然全都不见了。 他个子比汪曾宪矮了一头,纤薄的肩膀在汪曾宪魁梧的身材对比下更显单薄病弱。 白亭云:“汪……” “啪”地一声。 白亭云的脸被扇得侧了过去,眼见着嫩白的皮面上浮出明晃晃的手印子,也不知打人的武将用了多大力气,扇的白亭云唇角一条血痕蜿蜒淌下。 第187章 金陵安家 这一巴掌扇的在场众人大气不敢喘。 白亭云是谁? 便是刘志仁这个金陵最大的官,到了他跟前也得低眉顺眼地看脸色。 汪曾宪竟然一见面就把他给打了。 白亭云动了动脖子,抬手抹开唇角的血,不觉疼似的扯出个极为灿然的笑,“汪将军,出手果真是不一般呢?” “我不过是杀了几个闹事的百姓而已,朝廷还没拿我怎么样,汪将军就先对我动刑了……” 汪曾宪似乎是压着怒气,“你不该毁了金陵城外百姓的田!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也下得去手,白亭云!我还真不知你手中弯刀竟然是对准百姓的!” “你如此作孽!百姓们就算活活砍死你也是你活该!” “对!是我活该!” 白亭云定定地忘了汪曾宪。 林之绪站在侧后方看的分明。 这个不可一世的太监眼圈发红,似怨似嗔地盯着汪曾宪,良久他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语调又跟唱戏似的,凄凄然底语道:“是我活该……我就不该活着……叫他们砍死我就都解脱了,我知道像我这种腌臜的太监,你看了一眼也嫌脏……” “你汪将军手里有兵,你汪将军保家卫国了不起!” “惹不过你,那我躲着还不成么?” 白亭云说完,仓惶着急出来,又背影寂寥地穿着单薄的中衣回去。 全程,汪曾宪除了那一巴掌外,再没外漏过任何情绪。 他道:“哪位是新任金陵知府?” 林之绪眼眸诧异,往前挪了半步,“下官金陵知府林之绪。” 汪曾宪盯了他片刻,冷飕飕地,并未多言,他转身上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我这里收到京城的来信,林之绪得空了,可以到水师提督衙门来找我!” 李永年给的亲笔信还带在身上。 林之绪并不知汪曾宪口中的京城人是谁,他道:“好,下官得空自会拜访!” 一场剑拔弩张的交锋,以汪曾宪的突然出现结束。 刘志仁等恨恨地剜了林之绪一眼,拂袖离去。 林之绪他们官比不得刘志仁大,站在原地未动目送上官离开,江奇勋踱步近前,漠然地道:“林大人六元之才,果然手段非同一般,江某今日领教了!” “不敢,方才白公公应下的五万石粮食,还请江公子尽早准备好。” 林之绪淡笑道:“本官提前谢谢江公子善举了!” “不客气!”江奇勋袖子重重甩了一把,“你我走着瞧!” 林之绪他们来的仓促,又赶上城里动乱,整两天过去,才得以喘口气,到府衙后院的时候,正赶上宝财从马车上抱行礼下来。 “三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你姐呢?” “在院里呢!”宝财道:“从京城带来的铺盖不够,姐让我去买两床棉被回来。” “去吧,小心些!” 林之绪跟宝财说完话,边走边对高复生宋刚道:“现在粮食上能缓口气,你们不急着回县衙,先在我这住一晚!” 方才林之绪家的小子说要去买铺盖,宋刚就以为是要给他们准备的,“这么热的天,还有那么多事,心里焦躁,谁能盖得住被子,之绪你赶紧叫住那孩子别买了!” 林之绪淡淡笑笑不说话。 这时候从院里冲出来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笑容惊喜得仿佛捡了钱,“之绪!复生!我可算见着你们了!” “是啊,半年了!” 高复生使劲拍着王浩的臂膀道:“不是说,楚王那边不好动身,怎么就跑这来了?” “是不好动身,这不是借着城里的乱子才来的,要不然还没机会呢!” 半年没见,王浩相较之前明快了不少,他对林之绪挑眉,“之绪,这位是……” 林之绪介绍道:“这位是在翰林苑从前对我多加照顾的宋刚,宋大人……” 王浩中举之后就外放为官,宋刚自是不认得。 几人寒暄片刻,就进了内堂。 金陵府衙后院不大,主屋加上两侧的偏房不过十来间屋子,打眼看去,这房子有些破旧,连厅堂里的家具都漏漆却角。 林之绪撇下他们三人,四处转了转,走到后面的卧房才见到床上躺着的姜黎。 他没回来,姜黎睡的浅,脚步声刚到,她就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林之绪到床边坐下,身上还穿着轱辘一天一宿的官服。 衙门的后宅原来是上一任金陵知府潘超住着。 也不知那潘超为官如何。 在京城看惯了自家干净整洁,姜黎此刻趴在露眼破洞的床幔里头,他心头有些不适应,上前扯了一把姜黎,把人半抱在怀里。 “这都没收拾,别躺这!” 非是林之绪矫情,实在是这卧房破乱的有些不像话,那梨花木床的雕花都打了油,更不要说姜黎身旁下铺着稻草的床榻了。 “我这不是太累了么……” 姜黎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 “那就回空间里去!” “不行……家里还没安顿妥当,我怕小春他们找我!”他们才刚到金陵,家里外头事事都要操心,姜黎嫌弃地用脚蹭了蹭地砖上的坑,面露嫌弃:“这之前住的什么人?” “怎么这房子破的比咱们在吴州的家还不如呢!” 他们在吴州的房子新盖的处处用心,虽不算奢华,但也比这看似高门大院内里破烂脏污强的多。 “这房子前任金陵知府潘超一直住着。”林之绪哭笑不得道:“我听说他之前是雷继明提拔上来的,也算得上是心腹,啧……依照现在的穷酸程度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第188章 藏锋 刚在金陵府衙住下,也不知住在这之前的人过的是什么样日子。 搬进来半天,所见房屋寒酸堪比破庙不说。 厨房除了一口大黑锅外,竟连半截柴火都找不到。 奔波了好几天,家里上下老小都累惨了。 姜黎靠着林之绪身上迷了一会。 忽地脚步声踏进门槛又退了回去。 “是谁?” 姜黎从林之绪怀里起来,朝外头走了两步,恰巧方才登门不入的人没走远。 “小六?”姜黎惊喜喊了一嗓子。 柳姑娘转过身几步走到跟前,眼睛笑眯起来,“姜姐姐!” “不是说,还得有几日才能看见你!”姜黎道:“怎么今天就来了!” 柳姑娘怀里抱着个竹筐,细细的眉眼还跟从前一样,她道:“这不是听说你跟着林举人到金陵任职,王浩要过来,我肯定也要过来啊!” 姜黎拉着她,“走走,咱们进去说!” 卧房里林之绪还在。 柳姑娘:“林举人。” 林之绪道:“你们聊,我先出去一趟。” 屋内就剩下她们姐妹二人,柳姑娘从怀里竹筐递过来一个白馒头,“听说你们昨个忙了一宿,先吃点!” 一天一夜姜黎都没怎么吃东西。 她结果馒头啃了一口,仔细打量快一年没见的人,“瘦了,也精神了。” 柳姑娘羞涩一笑,也看她道:“还好,姜姐姐你也比之前漂亮了许多。” “那哪能啊!”姜黎道:“我在泥里轱辘了一天,身上都快臭了,哎!对了!这馒头打哪来的?” “是你大嫂买来的。”柳姑娘道:“你们后衙的厨房我看了,屋顶都漏了,没法做饭,这个是她买来的,喏……” 她指了指院子,“左右两个偏房她正打扫着呢,她能跟来我挺好奇,但是干活倒是手脚麻利!” 屋外林周氏领着林巧儿忙上忙下。 姜黎冷哼,“她也就这点用了。” 她们太久没见,姜黎又身上乏累的紧,索性就扯过来一床棉被到床上,俩人脱了鞋靠着聊。 她们在卧房里聊。 几个男人在厅堂里就着瘸腿凳子,搭俩板子坐着聊。 见林之绪过来,宋刚把屁股下边的板子挪过去一截,“之绪,过来坐,你这前任知府可是不一般啊,都说末流的京官穷,他简直比京官还穷。” 林之绪瞥了一眼,他身下露出的半截木板,眉头抽了下丁点没有要坐下的意思,“潘超受了雷继明六林峰的事连累,在我们从京城出发之前就已下狱。” “我在金陵大牢没看到他,应当是关在了道台衙门。” “这个潘超倒是有些意思。” 宋刚道:“昨日发放赈灾粮的时候,我打听了下,百姓们但凡听到他的名讳,无不称颂感念,锦衣卫番子之下附庸的人,竟也会体恤百姓,我瞧着金陵地方除了,咱们第一天来闹出的乱子,治理倒是相当不错。” 雷继明因何倒台,林之绪心知肚明。 “刚来一日,下定论还是早了些。” 他岔开话题道:“王浩,你那边怎么样?” 王浩还沉浸在老友相聚的高兴里,被林之绪问起,竹筒倒豆子似的道:“楚王封地台州的富庶自是不必说,台州靠海山林多、耕地也多,他治下勤勉仁义,百姓安居乐业。” “摊丁入亩改土归流,在楚王封地推行多年,朝廷增添的赋税又跟台州地界没关系,可以说整个大宴也就这块地方的百姓过的还像人日子。” “哦?”高复生好奇道:“怎么看来,楚王竟是个贤王?” “可不是,就我到江南的半年来看,楚王是当得贤王二字……” 王浩高复生他们就台州地方政策推行详聊。 林之绪淡然听着,抬头看着外头的阴霾的天空出神。 改土归流……摊丁入亩,这些本该是他父亲推行至整个大宴的国策,现在却只在楚王手中使一隅兴旺。 “楚王,谢安……” 林之绪心中仇恨浓稠地翻滚,丝毫没对楚王封地百姓富庶有定点好感。 “我早先就听说,堤坝被毁的时候,楚王就已经准备好了粮食,只等着赈济渔阳清河的灾民……” 王浩仍旧喋喋不休,“我方才听说,织造局那边也答应借给你们五万石粮食,若是楚王真的出手相帮……” “水师呢?水师什么情况?” 林之绪出言打断。 王浩愣住一下,“水师那头我了解的不多,但我听说,水师提督安若海跟楚王关系匪浅,早些年好像有过命的交情。” “那汪曾宪呢?”林之绪又问,“他这个人如何?” “汪曾宪,我就更不知道了!”王浩说:“之前浙江一带闹还患,倭贼猖狂,沿海边境平乱全仰仗着水师,那个汪将军在战场上悍勇无匹,好像是从泥腿子大头兵一点点爬上来的……” 他们这边分析着金陵的局势。 京城那头王挺也因为薛颖屡次办事不利大发雷霆。 内庭坚硬皂靴毫不留情地揣在薛颖肩膀上,王挺横眉冷肃,“派了那么多人,怎么就连个瞎子的命都取不来?竟然能叫他活着到了金陵赴任!” “薛颖,你不要以为六林峰拉了杂家一把,就能不把杂家的命令当回事!” 司礼监内庭静若寒蝉。 薛颖单膝跪在地上,生生受了王挺这一脚,他脸庞蹦的死紧,李顽的小腿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齿间抖着愤恨,薛颖道:“千岁爷喜怒,并非属下不尽心,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王挺追问,“你是想说,那林瞎子的媳妇,身手了得,一个娘们连你们锦衣卫精心培养的番子都摆不定?” 薛颖低下头去不吭声。 他越是一言不发,王挺越是怒火中烧,老太监居高临下睨着地上的汉子,便是从前的雷继明也没他这般顺从,可他就是对薛颖横竖都瞧不上。 尤其是听说,薛颖跟李顽接触过多,屡次带着他的玉奴在宫外玩乐。 这更是让他觉得自己这个阉人,被带了绿帽子一般。 王挺胸膛起伏喘息的厉害,他看了看薛颖,再瞧瞧一旁低眉顺眼的李顽,冷哼一声,“玉奴……” 李顽心中早都恨意滔天,骤然叫王挺阴阳地喊了一嗓子,猛地身上一抖,“老、老祖宗玉奴在呢。” “你过来!”王挺招招手,眼底阴鸷浓重。 第189章 藏锋2 老太监命令李顽不敢不从。 脚下挪动间,他连眉梢都没敢往薛颖的身上落,一颗心七上八下,忽地后颈一热,甫一站到王挺跟前,身体就被人拿住。 王挺褐皮褶皱的老脸,在他眼中放大,狰狞不休的目光紧贴着,毒蛇一样看着他,“玉奴啊,你总说你是老祖宗我的心肝,可我有多久没碰过你了?” 李顽身体重重打了个哆嗦。 他佯装镇定,所有心思全在薛颖的身上,生怕一个不对,薛颖暴起当场砍了这死太监。 “老祖宗……”淡肉色的薄唇轻启,李顽秀丽的眉目蹙起羞赧,“这还是白天呢,还有外人在呢……” “有外人在,谁在?” 王挺一只手土里钻出来的骷髅利爪一般,拧得李顽面颊变形,“你不是跟他很熟么?玉奴,你跟老祖宗我说实话,是不是觉得我年老了,不中用了,看上他这个带把的了?” “嗯……?” 骤然间李顽的身体细细打起了摆子,他想不透,他跟薛颖之间的事,到底是谁透露出去了,分明他们做的极为小心。 王挺定然是不知道他们发展到了哪一步。 若是全都知晓,定然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薛颖还半跪在地上,王挺的质问的每个字,领他惊恐万分,也同样狠厉地扎在薛颖身上。 “老祖宗,您说什么呢……”李顽眼中迅速蓄起了泪,“您在玉奴心中宛如日月,是谁人都比不得的,真不知道是那个烂舌头的在背后嚼舌根,非得这样诋毁挑拨玉奴跟老祖宗。” 他轻哄着王挺,“在玉奴这谁都比不得您……” “谁都比不过?”王挺狐疑冷哼,“那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顽心知今个轻易躲不过,咬牙笑脸应承,“自然是老祖宗叫玉奴做什么,玉奴就做什么,从前不就是这样么?” 王挺听了这话面色稍好了些。 不过,下一刻,他就捏着李顽后颈上的皮肉,狠狠地把他往里拖,“那就在这,也别等晚上了,倒叫你老祖宗我看看,你是怎么把我装进心里边的……” 薛颖身躯猛地一阵。 在起身的瞬间,撞上李顽祈求泛着泪光的眼睛。 他在摇头,不叫自己立刻杀了这个早该油烹下地狱的老东西。 司礼监大门大敞四开。 不多时,里头就传来娇媚,令人耳根发痒的调笑声。 约莫半晌过去。 薛颖唇角都咬出血,李顽才摇晃着从里面走出来。 “你!”薛颖眸似冒火,死死盯着衣冠不整的李顽。 “没事。”李顽朝外面看了看,见门口的人都躲了出去,拉着薛颖到了门后面,长出一口气,“这个死东西可算糊弄过去了!” 薛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言语来发问。 李顽掏出帕子抬手抹掉他下颌的血,“咬自己干嘛,他没把我怎么样!” 太监不能人道,于人伦上王挺自然不会把李顽怎么。 但是内庭折磨人的手段繁多,薛颖对此心知肚明,他眼圈腥红,抖着手,鼻翼浓重像是哭地说:“还没怎么样,便是这样都叫我觉得死了都不如!” 自己的人被拖进去的瞬间,薛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做个男人。 “说了没什么,就没什么!”李顽心疼地笑下,投身搂住了薛颖劲瘦的腰间:“有姐的药在他能把我怎么,你别看我衣衫乱,那是我自己扯的,要不这样,这老畜生醒了不得起疑?” 薛颖回抱的力度,几乎就要把揉进身躯里,“你姐只给了你迷药么?就没有慢性毒药?” “迷药就是慢性毒药!” 李顽听着近在咫尺胸膛下,蓬勃有力的心跳,“他蹦跶不了几天啦,与其操心他什么时候死,你倒不如看看,到底是谁把咱们的事泄露出去的。” “不光是咱俩的事,要是叫这老畜生知道,我跟东宫那边有联系,恐怕立刻就得给我扔井里去……” …… 清河、渔阳两个县遭灾。 但凡能动的百姓全都集中在金陵城。 有了造法闹事的事在先,林之绪并未立刻接触不叫灾民进城的禁令,而是在城外搭起了长长的棚子,支起了大锅,但凡前两天在渔阳、清河没领到赈灾粮的,均可对照衙门上的户籍信息领粮食。 老弱妇孺也可当场领粥。 林之绪那边领着衙门的人登记发粮食。 拿着破碗领粥的百信排起了长龙,柳姑娘、锦瑟,林周氏这些家里的女眷,全都过来在粥棚帮忙。 姜黎并未站在棚里施粥,而是在百姓们群居搭建的窝棚附近转了几圈。 “这样不行,渔阳清河那边死难百姓的尸体没收敛。” 姜黎把林之绪叫到一边,眉目严肃道:“我在灾民棚那边已经看见有不少发烧的人了,要是再没大夫干预,怕是要有疫病。” 但凡大灾过后,必有瘟疫。 林之绪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冷笑道:“我已经将衙门的捕快全都散出去请大夫了,这个时辰没回来,不是出来岔头就是有人存心干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姜黎问。 林之绪目光远眺,看不见头的老百姓,其中有一半都是青壮年,要是这些人再出了乱子,恐怕就不是一个白亭云领着太监能解决的。 “娘子你觉得呢?” 姜黎眼眸动了动,坏笑道:“我觉得巧取不成那就豪夺,金陵这帮当官的不是,不讲理,不把老百姓当回事么?” “那就他们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大不了,脸面全都不要了,鱼死网破,把他们全都当成狗屁!” “当成狗屁!”林之绪肩膀抖动被她逗笑,“那就按娘子你想的来办,请大夫找药材的事,为夫就拜托你了!” 姜黎:“那闯祸了,我可不管啊!” 林之绪应承道:“只管做就是,有我在,你夫君给你兜着!” 第190章 混乱 织造局门前的血还未消,金陵城已经又恢复成了繁茂模样,灾民被挡在城外不许进来,暴力和鲜血洗涤过后,这里仿佛是隔绝了饥饿和灾荒的天上人间。 姜黎带着燕小春已经辗转了几家药铺都没能见到一个喘气的大夫。 “姐,你看!” 燕小春在后面拉了她一下。 抬眼看去,陋巷偏僻处,几个穿着衙门捕快衣着的壮汉,围着一个年前人拳打脚踢,印着李家药铺的招牌被扯在地上踩踏稀烂。 “满金陵城这么多行医的,就你多事!” “老的不识时务,小的也跟茅坑臭石头一样,惹人膈应!” 捕快揍了人犹觉不够,掀开簸箕上晾晒的草药就往雨水洼里扔。 “别!” 地上年轻人脸上开了花,青肿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别动我的药材!” “今个毁了你的药材都是轻的,要是再上城外瞎转悠,看爷不打折你的腿!” 地上那些药材,全都是他们积攒许久,预备着给城外灾民抵抗瘟疫用的,泥水脏污了他的脸,他不觉疼一般,超前匍匐爬行。 年轻人一只手还没抓到药材,眼前出现一双鞋子。 “你还好吗?” 他被扶了起来,却见面前的人,一张细嫩的脸分明是精致清丽的样貌,精亮的眼眸和挺直的腰板却叫人感觉十分英气。 “还、还好!” 他显然是被揍的不清。 连站起来都打晃。 姜黎道:“你是大夫?” 雌雄莫辩的声线,叫年轻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这几个衙差打砸许久,街边看热闹的人不少,可每一个人敢向她这样伸出援手。 “我是大夫!” 他着急去捡地上的药材,到过谢,不顾身上的疼弯腰就去捡。 姜黎也不阻止,招呼燕小春宝财他们一起伸手。 药材被捡的七七八八。 年轻人好奇,“几位,可是身体不舒服想要看病?你们今日帮了我,我给你们看病不收钱!” 他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嘶地一声。 自己都被揍成猪头了,还有闲心问别人。 姜黎暗笑了下,“并非是找你看病,是有其他事情想找个大夫问问。” “都在江家。” “从五月初五之后,城里的大夫都被江大公子,以江老太爷身体不适为由请了过去!” 年轻的大夫姓李,名佳科。 李佳科道:“我先前带着药出生,他们就只是言语威胁,我没想到今日会动手,叫你们看了笑话!” 他的惭愧,姜黎并未接茬,而是直奔主题,“那我要带你去城外煮药,向百姓赠药呢?你害不害怕,会不会朝百姓收钱?” “医者仁心,我家虽然靠着药铺生活,但洪水过后的疫病不容小觑。”李佳科眼睛亮了起来,“若是阁下能带我去城外赠药,不叫那些强盗似的官差过来打砸,我定然是不会朝百姓要一分钱的。” “只是现在……” 李佳科惨笑了下,“你们也看见了,我家药铺的药材都被他们毁的差不多了,恐是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这你不用担心!” 姜黎道:“你只要保证,给百姓的药没问题,能治病,预防疫病扩散就成。” “现在城里的药都捏在江家手里,想要从他们手里买药材恐怕不得行。”李佳科担忧道:“我出城几日观城外百姓,那么多人,所需药材不在少数……” “知道药材在什么地方就行!” 姜黎:“李大夫,城外百姓太多,劳你先把需要的人手和东西都列出一张单子,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接你出城。” 面前这位身量不高,但气度不凡辨不清男女的人,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压根没把金陵霸主江家放在眼里。 这几天就听闻,朝廷又从京中拍下来个知府。 不知道面前几位,跟新任知府有无关系。 得了准信,李佳科也不墨迹,当即起身,“那好,明日一早我恭候各位。” 姜黎在城里走了半天,金陵的大小药铺、药炉,基本都是这个状况。 天还没黑,她跟几个小弟蹲在江家宅院的墙上,遥遥盯着水榭亭台的院内,黑影一闪,宝财迟鱼窜了过来,“姐,探查好了,大夫们都被集中关在后面的一个院子里。” “药材呢?”姜黎问。 “药材堆在江家两个仓库了,之前就知道江二哥家有钱,真想不到,竟然这么有钱!”宝财感叹,“这院子一个套一个,光是各种库房就十来个,我跟迟鱼差点走丢了!” “还不是你逮着什么都好奇,非要看上一眼!” 迟鱼嫌弃,“不过姐,江家有钱倒是真的,咱们在京城那么多官老爷家,恐怕都没他家有钱,就那老头,江二哥的爹,连他的使唤丫头都穿金戴银,更别提他们家库房里的宝贝了。” “你进去看了?” 江家把持江南漕运百年,说富可敌国可能过了点,但被他俩形容的,姜黎对江家仓库里的宝贝来了兴趣。 “那倒是没有!” 迟鱼羡慕道:“就是看了几个,可能是绸缎的啥掌柜,送来了好些银子,还有丝绸一股脑全都堆到了仓库了,个人抬一个箱子,那得是多少钱啊!” “是啊,要当初我爹娘身上但凡有两个铜板都不至于饿死……” 苦哈哈人家出来的孩子,但凡见了泼天的财富,都不免往自己可怜的爹娘身上联想。 姜黎:“迟鱼,你去把家里剩下的人都喊过来,让他们在江家后门接应,记着来之前弄几身水师的衣服换上。” “姐,那咱们呢?”宝财揉了揉肚子,“我都还没吃饭呢!”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这几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肚子就饿的难受。 “你还吃!”迟鱼瘪嘴瞪了他一眼,“刚才你就在厨房顺走一只烧鸡,长个心眼就知道吃!” “你没吃!” 宝财小声回嘴,“你嘴上油都没擦干净呢,舔着脸说我?” “行了!” 燕小春到底比他们大,稳重不少,“正事要紧迟鱼你别墨迹,赶紧回去!” 迟鱼:“得嘞,我这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朝宝财比划了两下。 日头西斜,血染似的晚霞映在江家庭院的湖上。 院内衣香鬓影,戏台上咿咿呀呀。 姜黎蹲在墙头上脚有些发麻,换了个姿势,忽地身旁凑了个脑袋过来。 燕小春:“姐,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等这段戏唱完。” 从前在现代,姜黎甚少听这些江南水调,也不知是穿越过来久了怎地,渐渐竟觉得好听。 “那姐,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硕大鸡腿怼过来,一股熏酱过的味道,勾人馋虫,姜黎拿过来笑道:“你从哪弄来的?” 燕小春嘿嘿一笑,“宝财那抢来的!” 再转头一看。 方才还感叹人家有钱的梁上君子,这会皱巴一张受气脸,缩在墙根啃鸡脖子呢。 夜幕低垂。 “金一捧,银一捧,街前街后要饭吞,生来就是讨饭命……” 庭院里戏词唱到高潮,几个人影隐于影绰树影潜入江家后院。 偌大金陵城能叫上名号的大夫不知凡几,一个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都被关在一个院子里,看门的被敲晕,门锁被撬开的时候。 老头们不是在凉亭内支着耳朵听戏。 就是个聚在一起讨论医术。 忽地院中闯进来人,都被吓了一跳,燕小春落下脸上黑布沉声道:“诸位老大夫,不必害怕,我是奉太子殿下口谕,接诸位大夫出江家!” 第191章 洗劫,姜黎把江家全都搬空 打着太子名号,是姜黎叫的。 她男人一个小小知府,若是有骨头软趋炎附势的,恐怕都不敢因知府的名头去得罪江家。 老头们一听是远在天边的太子殿下派人来,各个大惊,有大胆怀疑的想要燕小春拿出信物,他也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上头正巧盖的就是太子殿下的私印。 燕小春顾不上他们如何怀疑,直接招呼范启年锦瑟从院里往外拉人。 同一时间,江家大宅供奉祖宗牌位祠堂燃起滔天大火。 那火来的太蹊跷,就跟老天降神罚被雷劈了似的,从发现那刻起就是熊熊烈火,祠堂楼内上下燃了个通透,叫人半分靠近不得。 江奇勋蹲地上正在伺候母亲洗脚。 “我听说新来的那个什么知府,跟江二是穿一条裤子的?” 富贵如江家,当家祖母佩戴何等金玉都不为过,偏江王氏头顶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宛如洗眉姿如蒲柳,乍一看上去,跟三十出头的徐娘差不多。 只那双艳丽转动眸子散发出的刻薄,与他儿子江奇勋一模一样。 “早知道,就该把那崽子直接掐死。”江王氏横靠在床榻上,“若不然能弄出这么多事?” 江奇勋取来汗巾,给老娘擦脚的仔细跟擦他自己的脸似的,“娘,当初那不是有族老护着他么?这几年碍事的老家伙们都死差不多了,便是爹也不管,儿子不会再叫他让娘不开心。” 江王氏哼了哼,“这可是你说的,当初他那个死老娘,仗着正室的身份,不叫咱们娘俩进门,若不然我的勋儿哪能五六岁还没学上。” 江王氏是江叙平爹贴身伺候的丫鬟。 按说大门大户贴身的丫头,抬个通房、贱妾在正常不过,就是老江头年轻时候,太不着调,以至于正统娘子还没进门呢,就叫身边丫头怀了孕。 江王氏也是个硬脾气,死活不肯把孩子打了,老江头对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心疼、有感情,就在正妻没进门之前,给在外头藏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江叙平的娘骨头都烂没了。 江王氏仍旧恨在心头。 “娘说的是!” 江奇勋给老娘洗脚还不算,脱下外衫放下窗幔,就要躺在主床旁边的小塌上,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伺候,生怕他娘半夜噩梦口渴丫鬟不及时。 手里衣衫还没放下,江奇勋右眼就抽筋似的狂跳。 他眉心皱起。 还没等压下心慌,下一刻房门就被咚咚敲响。 管家惊慌,“老!老爷,不好了!” “勋儿,怎么了?” 江王氏听见动静正要下床,被江奇勋扶了回去,“娘,我出去看看!” 江南大户的卧房,里间连着外间,江奇勋刚把门打开,就见晚霞似的一片天,火光大的连半个江家宅院都看的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 管家:“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着了!着火的是祖宗祠堂,已经叫人去灭火了。” 江家祠堂从上到下,被姜黎站在屋顶上洒满了汽油,火苗一点,便是救火大队来了,也连能烧的连木头渣子都不剩。 兵分两路。 燕小春去把大夫们掳出江家。 她跟宝财迟鱼向渊,摸到后院库房,“你们几个去弄药材,我去前边的库房看看!” 赈灾所用药材岂止成百上千斤。 姜黎早有准备,她跟几个小子分开,两下撬开装草药的另一个仓库,刚一打开里头的药味都冲鼻子。 若是宝财他们跟在姜黎身后,此时就能看见他们的姐,所到之处,只要抬手一摸,手下装药材的箱子便会凭空消失不见。 抬东西和摸东西速度肯定不一样。 姜黎迅速扫荡了两个装药材的库房。 直奔迟鱼口中,装贵重物品的几个,江家是真有钱,第一个打开的库房内,金银玉器堆砌成山,便是她靠发家的珍珠项链,一口箱子里都能有上百条。 来都来了。 姜黎绝不走空,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库房里堆着的东西,全都摸进空间里去。 走走停停,她扫荡了三个库房。 值钱的财宝让她摸走无数。 那边宝财已经在模仿蛐蛐叫再喊她了,姜黎不放弃地又走到假山深处的一个隐秘门前,四下漆黑不见五指,她咕咕了两声,叫宝财他们先离开。 手里的匕首三两下,就把锁撬开。 库房里面比外面还黑。 空间里的手电筒拿出来,不照还好,一照满正面墙箱子里装的全是账本。 她走到箱子跟前翻看,几行字就让她明白这些,全部都是江家这些年与江南官员,还有京城往来的脏账。 这些东西,对于林之绪来说,可比金银重要太多了。 姜黎片刻不曾犹豫,直接把所有账册全都装进了空间里,外头敲锣打鼓救火的声音震耳,时间不多了,可能下一刻,江奇勋就能带人冲进来。 脚步留恋的最后,一刻,姜黎眼尖扫到墙体嵌格上的木匣。 “这会是什么……” 第192章 抢夺,姜黎扇掉了江奇勋半口牙 江家祠堂着了火,他们这帮人趁着后院空虚扛着药材急吼吼往出跑,便是再着急救火,江家下人也不是瞎子。 燕小春锦瑟,赶着一帮老头,刚穿过两个院子,就被人发现。 只要是姜黎带出来的孩子。 就没有不心冷手黑的。 “你们是什么人!” 家丁窜出来拦路,一嗓子还没喊完,燕小春冲过去抬腿一脚就给人踹飞出去老远。 锦瑟两手拽着个老头,脚底生风似的蹭蹭往前跑。 就有那个没眼力见的。 先前起疑问燕小春要信物的老头,又蹦出来拧巴着肩膀,不叫人碰,“你、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江家院子火光冲天,四下乱糟糟一片。 “您先跟我们走,保证不是坏人!” 燕小春一句还没解释完。 那老头梗着脖子脚下跟定住了似的,“不行,谁知道你们不是哪里来的强盗!我们不能跟你走!” 他一人不乐意不要紧。 连带着前头跑的老头,全都迟疑了下来。 时间哪能禁得起这么耽搁。 燕小春立刻虎着一张脸,凶神恶煞,“老头,你算是说着了,我们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你要再墨迹,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脑袋!” 他举起拳头恐吓。 那想老头压根不怕,“我不走!你就弄死我!我也不走!” 计划好的逃跑路线,前面院门已经看见宝财他们扛大包的人影了。 燕小春急的眉毛都要着了,“你不走拉倒!” 当机立断,直接挥胳膊一个手刀,把老头劈晕,沙袋似的抗灾肩上朝前面一脸惊吓的老头们,怒吼,“还看!再墨迹,把你们全杀喽!” 人就是这样。 好说好商量不行,来硬的各个听话跟小鸡仔似的。 两伙人在门口碰头,同时江家的人从后面追赶过来。 “快走!” 姜黎推了一把前面抗大包的宝财。 他们先把老头们赶出去,再是宝财几个抗药材的,脚步顿时就慢了下来。 姜黎断后。 一身轻松的她守在月门前。 江家护院小厮拎着家伙,呼啦啦涌过来一堆,姜黎一人当官万夫莫开,旋风一样的身法,抓住最近的一个人轮圆了,飞踢出去,江家护院瞬间就倒下一群。 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迅速补上。 直到此刻,姜黎才真正使出了全部的实力,夜色中,她左攻又突,身型动作快出了虚影,几十个家丁护院近不得她的身。 偏她出手快准狠辣,但凡擦过她身边的,皆关节折断身体骨骼受伤,倒下就再没起来的机会。 忽地,夜空划破一声哨响。 姜黎面前已无人再能站立。 月门对面急急奔过来几个人,几乎一眼,姜黎就认出来那人是谁。 江奇勋刚到祠堂哪里指挥救火,就被人告知,江家院子被贼人潜入,关着的大夫,还有几个库房都被行窃。 “你是什么人!” 他怒吼一声。 姜黎于夜色中,目光幽深地盯着他跑近,后面燕小春他们还在催促,她也不着急,身型轻盈疾步朝身后跑去。 江奇勋这个人,第一次打交道,就给她的茶里下迷药,要把她往黄老狗的床上送。 这么久了,她都没能找到报仇下手的机会。 江家院外头,林之绪安排的人已经在接应,马车把老头和药材们纷纷拉走。 宝财手上一空,就到姜黎跟前,“姐,走不走?” 眼见着江奇勋从深黑的院子里越跑越近,姜黎舌尖顶了顶上颚,“你们先走!” 马车还没走干净,院里还有人往出追。 宝财燕小春自然不能放心姜黎一人在这。 他们脚步跟在马车后面始终脚步迟缓。 就见,江家家主江奇勋,像模像样似的手里握着一柄长刀追赶到后院大门。 “阁下,到底是何来路?” 江奇勋冷声道:“难道,不知我江家是因何起家?强盗我家中财务,难道就没想过下场?” 姜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挠了挠耳朵,嗤笑一声,“当然知道,江家漕运黑路起家的么?” 第193章 抢夺,姜黎把江家家底搬空 “既知道,还不叫你的人赶快停手!” “停手?” 姜黎眼眸淡笑着他,在燕小春等人的震惊下一步步朝江奇勋走进。 这时她已经不刻意隐藏声线。 江奇勋几乎一瞬间就听出来这是个女人的声音,他震惊万分地道:“你!你是姜黎?” “还行!” 姜黎:“还不聋!” “是林之绪叫你这么干的?”江奇勋戒备地冷声道:“知府夫人带人从我府中掳财物,这跟明强有什么区别!他这个知府简直就是不想干了!” “嚯~江大公子好大的口气!” 姜黎踱步近前,漫不经心地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不清楚,我丈夫到金陵为官乃是朝廷任命,江大公子还是一贯的目中无人!” 她手下的人,几乎把江奇勋的家都给抄了,这会当着苦主的面,说跟自己没关系多少有点胡说八道了。 江奇勋后槽牙几欲咬碎,“姜黎!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身后的人忌惮姜黎,也更怕江奇勋。 踌躇着的脚步,刚挪动几分,就见方才还信口雌黄的女人,倏然起身原地窜起来好高,扬起来的巴掌带着风,五指看的分明,乍然一下劈空下落。 忽地一下。 江奇勋感觉面前人影闪过,紧接着整个脑浆都快甩出去似的疼,霎时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口中腥甜从胃里涌出。 “噗”一口鲜血吐带出来几颗牙。 “老、老爷!” 身后的人不敢冒进一步。 姜黎施施然站在他跟前,目光居高临下,带着鄙夷,“江奇勋,我打你,今日这一巴掌,可跟你府上失窃没关系。” “你应当记得吴州商会的事!” 被江奇勋下药的人如果不是穿越而来,赋有一身武艺的她,若是换了旁的女子,恐怕身遭凌辱老早就去阎王爷哪里投胎了。 江奇勋只觉得大脑嗡鸣,自己跟快死了似的。 往过二十几年,从未遭受过这种疼痛和屈辱,他栽倒在地上,踉跄着起身,“姜、姜黎……” 又是几声咳嗽,带出血沫和伶仃要掉的牙齿。 江奇勋:“你今日来全为寻仇?” “寻仇?”姜黎满不在乎地道:“你心里应当清楚,我若是寻仇,你老早就没命在,我今日来就是明摆着告诉你。” “我的男人林之绪,他在金陵,他想做什么,想要干什么,你若识相就少干预,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搞小动作,落在你的头上的绝不会是今日巴掌这么简单!” 羞辱愤恨在五内灼烧如焚。 江奇勋半趴在地上,被姜黎最后那一眼深冷目光震慑住,眼睁睁看着前方马车和人影消失夜色里。 府衙后门。 宋刚目光焦急,“之绪,一共就你夫人领着几个孩子,这能行吗?” “再有,万一暴露了,江奇勋认出来了该怎么办?” 高复生也是一脸担忧。 林之绪笔直的身影孑然而立,他道:“能行,我娘子没什么不能行的,至于江奇勋……” 他哼笑一声,“灾情之下囤积粮食药材本就是大罪,他罪责在身,要闹也随他。” 金陵地界多少年都没人管。 江奇勋、织造局、布政司上下一条裤子,他们囤积了大量粮食,打算趁着灾情吸食民脂民膏,就算姜黎败露了,林之绪也料定,江奇勋不敢闹到布政司衙门去。 杂乱脚步声渐近。 高复生、宋刚赶紧还有衙门的人赶紧迎了上去。 六七两马车的药材和大夫闯进眼里。 燕小春第一个跳下马车,“三哥,我们回来了!” “你姐呢?” 马车队伍后面并没有姜黎的身影。 这是老头们下了马车,见了此地是金陵后衙,瞠目结舌,“你、你们当真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 林之绪初到金陵第一晚就拿太子私印压人,把人接出来扯谎说的太子的人,倒也没错。 林之绪心里惦念姜黎,没搭理几个老头。 宋刚、高复生一边照应着往里抬草药,一边跟大夫们解释。 不多时,黑影绰绰的树荫下,姜黎的身影出现。 林之绪几步迎了过去,“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受什么伤,就是手上破了点皮。” 姜黎把蹭满灰尘黢黑的手掌伸了过去,掌心处的细小划痕不仔细瞅都看不着,她抽了抽鼻子道:“我打了江奇勋,没想到他那张破脸还挺拉手。” “你跟江奇勋动手了?” 林之绪语气紧张。 “嗯,打掉了他几颗牙!” “既要动手,怎么不叫小春他们去?”林之绪拿出帕子擦着姜黎的手,“还好没伤着。” “打他还用得着分时辰?挑人?”姜黎道:“我瞅他不顺眼,想打就打了……” 这两口子的语气,仿佛打了江奇勋就跟打了街边一条野狗。 宋刚帮忙抬东西听见一耳朵,眼睛都瞪圆了,“这之绪媳妇……也太……” “太什么?”高复生憋笑,“从京城到金陵这么远的路,你还没习惯?” 打杀人命完全不当回事,做事仅凭自己好恶,这样强悍的女子,便是再过一百年,传统礼教下的宋刚也接受不了。 他摇头道:“罢了,罢了,人家两口子的事,我插什么言。” 药材很快被搬进府衙,老大夫们从江家被转移出来,仍未能回自己的家,被高复生、宋刚两个县令,抓着分辨药材连夜出方子。 卧房里,刚走进来,姜黎就神秘地拉住林之绪,“你才我在江家干了什么?” 林之绪目光宠溺,“做了什么?不是打了江奇勋么?” 姜黎不以为然,“打他那还叫事,就他在吴州下药那回我拧了他的脖子都不为过。” “那什么事,这么高兴?” 林之绪捋了捋她奔跑中凌乱的发丝。 手上刚一停顿,就被姜黎一把拖拽到了空间里。 就见空间里的空地上满满当当的大箱子,敞开着露出数不清的金银值钱东西,林之绪惊讶着往前走了几步,目之所及纯金的九莲花灯盏、金马樽、翡翠烛龙、白玉佛像……还有数不清的金锭、金锭,玉器文玩、字画。 他拿起一对螺金龙凤镯,紧了紧嗓子说:“娘子,你这是把江奇勋的家给抄了?” 姜黎坐在箱子上,扔起金锭子拿在手里抛着玩,“这才哪到哪啊,江家库房十几个,我才摸走了八个,不还给他们留了四五个呢!” “噗……” 林之绪没忍住笑了出来,“江家积攒上百年的财产大半都在你这了,要是叙平知道,怕是要哭了!” “就是哭也不能还他!”姜黎面色慎重地道:“要给你爹娘报仇,金陵的灾祸这才那到哪儿,将来保不齐有要用钱的时候。” “正好,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姜黎:“哎,对了,你看看这个,我觉着是江家这么多年,跟各地官员往来的账目,我觉着有用就都给拿过来了。” 林之绪顺着她手指方向,打开几口箱子,反复看了几本,温润的眉目冷了下来,“想不到,江南一半的官员都跟江家有牵扯,当真阉党之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刚才他所翻账目,不过一两年受贿金额就达百万两。 大宴朝廷国库,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四千万两。 江南历来出巨贪,却没想到竟然贪腐到了如此程度。 见林之绪脸色不好,姜黎把墙壁里最后一个匣子拿了过来,“那你再看看这个呢,这上面勾勾画画的我没看懂。” 她怀中的匣子能有半个桌面那大。 里面满满登登摞着信封。 林之绪拆开来一个,登时面容复杂,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 “这是永安钱庄的票号印信。”林之绪把票号翻开,捻着纸张道:“大宴全国的永安钱庄,存钱的地根密语对照全在这一封信上面。” “娘子你伸手试一下。” 姜黎抬手摸了一下,纸张又软又绸,“有点像是布?” 林之绪道:“但凡钱庄,每一家的票据的纸张全是自家特质,别家无法知晓,娘子你看,这四个角上永、安、钱、庄,这些印章也全都有含义。” “娘子,你看,这信内一共二十个字,每行开头与印章能对上何时存钱的日期,每行最后一个字对应前面,信开头的密语就是存钱的金额。” “这么多讲究?” 现代人理财,屏幕上操作,数字之间就能代表财富,没想到古代人的在存钱上的智慧竟然缜密到了这种程度。 姜黎顿时感觉,怀里抱着的不是木头匣子,而是一家银行。 第194章 江奇勋要姜黎的命! 票据底根在他们手上,算是捏住了永安钱庄的命脉。 姜黎林之绪听江叙平说过,江家漕运收入大半都用来维护朝中关系,其他的经济来源全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永安钱庄在支撑。 “这些底根你打算怎么办?”姜黎问。 林之绪思索道:“还没想好,倒是有件事须得给叙平寄信商量下。” “什么事?”姜黎笑道:“总不能我刚从江家拿回来的银子还没热乎呢,就要还给江叙平吧?” “那怎么会!” 林之绪唇角噙笑弹了下她的脑门,“钱庄的事先不急,娘子,江家家底差不多都在这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一共有多少钱?” 人在巨额财富面前最见人品。 姜黎虽不至于因为这些财宝,乱了本心,但这么多钱摆在这高兴是自然的。 八个库房,抛出去三个装药材的,剩下五个库房的财务,不算玉器摆件字画那些,光是现银姜黎和林之绪就清点出六百万两。 六百万两,比亏空的大宴国库不知多出多少。 这回姜黎可算是体验了一把数钱数到手抽筋。 又结实熬了一整夜。 林之绪拖着她在空间床上打算再眯一会,姜黎却起身说她去去就回。 清晨薄雾浓重,看守院门的宝财,靠在门板上一会一点头,直到向渊迟鱼过来换班,他打着哈欠道:“里面宋大人和高大人,还忙着呢?” 迟鱼道:“把今天用的药材分拣出来,后半夜就熬不住了。” 向渊也道:“你快去眯一会吧,今个还有得忙呢!” “那我先去了!”宝财摆摆手,往院子里面走,路过院中堆放药材的地方,蹙眉好奇,“不是分拣了么,怎地看起来比昨个采药还多?” 满心装着吃喝的小子,压根想不到,姜黎趁着他门前打盹的功夫,将空间里三个库房的药材一股脑全都堆了出来。 江家大火着了一夜才熄灭,成了城里人们第二天嘴里下饭的谈资。 江奇勋熬了一夜,目光赤红,脸上血手印子肿起来老高,一旁江府管家管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他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挽上佛祖,脸上阴晴不定,叫人看不清情绪。 “老、老爷,府中八个库房被洗劫一空!” 管事战兢道:“祠堂那把活恐怕也是他们放的,这事您看要不要报官……” 想他江家在金陵横行无忌百年有余,官府那些个人算什么,还不是仰仗着他们鼻息,江奇勋桀骜了一辈子,末了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 他哑着嗓子道:“库房里丢失的钱一共有多少?” 管家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开口,“不算文玩摆件,现银总共丢失将近七百万两。” “七百万两……”江奇勋血红的眼睛阴鸷,齿间痛恨地泄出,“姓姜的妇人,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不、不光如此……”管家声如蚊呐。 “还有什么?”江奇勋靠在椅子上,脸颊脖颈头颅,就没有一处不疼的。 管家胆战心惊,“还有秘库房里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账册还有永安钱庄的存银底根也都不见了……” 与官员私相授受往来账册,近十年的都是江奇勋自己放着,库房里的那些全都是早些年贿赂纪录,可即便如此,那些惊天账也不能有定点闪失。 厅堂窒息地安静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有千钧巨物压下。 江奇勋悠悠站起身,目光直视便是只剩框架供奉江家先祖的祠堂,他手中佛祖越转越快,猛地呼吸梗阻喉头。 乍然一下,方才还完好的佛祖,被大力扯断,崩落的佛祖散落了一地。 江奇勋心头怒火沸反盈天,“召集江家所有暗桩,我要姜黎死!” …… 昨夜被从江家领出来的大夫,虽知道强行把他们弄出来的人是新任金陵知府。 倒也没太反抗。 除了零星几个不愿意得罪江家的,大部分大夫都到了城外,坐在棚子下开展义诊,药材充足人手也够,林之绪也没去强迫那些不愿意的。 “爹,林大人好歹把你从江家接出来,你又何必不给人家好脸色?” 新任知府便是再年轻也是官,李佳科刚跟昨天见过的小公子汇合,见了大批药材和自己老爹,高兴劲还没过去呢,就见自己老爹吹胡子瞪眼的,朝人家新任之绪要说法。 老李头就是记恨,昨夜被劈晕。 他揉着现在还酸疼不止的脖子道:“那也像官?差人打家劫舍,纵火伤人,比之前的潘大人差了多少!” 第195章 水师借兵 老头嗓门不小。 霎时间义诊棚外,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李佳科甫一跟姜黎凌厉的目光对上,立刻捂住他爹嘴,“哎呦,我的亲爹啊,您可消停一会吧,你这样说,不知道还以为你跟江家是一伙的呢!” “你捂我嘴干什么!” 老李头挣吧开,怒道:“老子是行医问诊的大夫,看的是病积的是功德,谁他娘的跟那些缺德没屁眼的江家是一伙的!” 不远处姜黎听见骂声,蹙眉道:“怪不得他家药铺生意赔本,这老头脾气赶上茅坑里的石头了!要不是有个好儿子,不得见天跟人干仗。” 林之绪心里天大的盘算,压根没有丁点地方放个别老头的脾气,他只笑笑不说话,目光仍旧盯着百姓的长队。 疫病和粮食洪水过后的两大难关。 总算是抗下去一半。 账册、珍珠、织造局、楚王……林之绪于人群杂乱中捋着自己的思绪,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一切尽握掌中…… 姜黎见他眉心微蹙,不说话,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安静地不说话。 不多会功夫,宝财跑了过来,“三哥、姐,江府那边来人说,江老爷答应借的五万石粮食,叫咱们派人去码头去卸!” 一石粮食约一百三十斤。 “五万石,这么多粮食,咱们怎么搬?”姜黎皱眉,“这姓江的他故意的吧?昨天一巴掌还是打轻了!” 林之绪:“不急,我原想着,他就算肯借粮也要拖上一拖,可能是昨夜被你打了受刺激,五万石粮食,今日这么痛快就借出来,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管他简不简单呢!” 宝财插言,“左右不叫老百姓饿死,多一粒都是好的,三哥、姐,你们别急,我这就去喊人去!” 宝财说着,叫上自己几个兄弟,转身就往人堆里扎,哪块青壮年多,他们往哪边去。 没用多一会,就召集了几百号年轻小伙子。 “三哥,你看这些人手够不!”宝财邀功似的裂开一口小白牙,身后站着全是满眼感激百姓。 挑头一个魁梧的汉子两步跪倒跟前,他一跪后头百姓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 那汉子道:“多谢林大人大恩大德,不叫我们这些百姓饿死!码头上的粮食不管多重,俺们都搬了!只要您林大人有事,我们这些人随时差遣万死不辞!” 从发放赈灾粮的那日起,叩头谢恩的百姓比比皆是。 “为官体恤百姓,是本官的责任。”林之绪并未多言,“都起身吧!” “大人!” 农家出身的汉子大字不识一筐,那汉子热泪盈眶犹豫起身,想继续感谢,又不知说些什么。 倒是姜黎瞧着他面熟,问了句,“清河县招灾,你家中亲人可都还好?” 汉子抹了把泪道:“爹娘,大哥一家都叫洪水从跑了,二哥、草民还有个二哥,前几天跟着百姓进了城,到现在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之绪抬眼看了这面熟的汉子,问道:“你二哥姓甚名谁,本官可以叫人在城里帮你找一下。” 汉子面露惊喜,“我二哥叫魏二狗,我叫魏三狗,要是有人看见大高个长的跟俺差不多的就是他!” “魏二狗,魏三狗……本官记下了。”林之绪额角抽了抽,“宝财,卸船的粮食,全都送到金陵官仓去。” 宝财得令一声,拎着百来号人乌泱泱往码头去。 姜黎道:“五万石粮食放到官仓里,再搬出来不麻烦吗?” 林之绪摇头,“粮食太重要了,能抠出来这么多,都跟在虎口拔牙一样,放到别处我不安心!” 五万石粮食进了城,拉粮食的车队呼啦啦排出老长,几乎城里的车把式全都给征用来了,街边看热闹百姓议论纷纷。 都不约而同地那林之绪跟前任知府潘超对比。 林之绪对此一无所觉,他叫姜黎叮嘱搬粮食的车队,别出乱子,自己带了燕小春去了水师衙门。 自见过了汪曾宪那天,林之绪每日都会来一趟水师衙门。 几天过去,愣是连汪将军的人影都没见到。 这位水师将军,既叫林之绪主动去找他,又不云山雾罩地不路面,也不知盘算着什么主意。 “林大人,我家将军去了海边操练,恐要几日才回,您不妨改日再来……” 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林之绪早就料到那般,礼貌地将帖子交给门房。 转身离去的瞬间,瞥见水师大门口树荫处一辆马车,似乎前几次来的时候就在那。 他朝着马车里面望了一眼,恰巧对车帘即将放下缝隙中的一双渴望眼神。 那双眼睛太特殊了。 冷魅、不甘,眼尾还缀着一刻红痣。 白亭云,他怎么会在这…… 那天织造局门前,汪曾宪扇的那巴掌,林之绪看的清清楚楚,虽不知白亭云与汪曾宪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心下一动,转身朝着水师衙门的后门走去。 水师衙门是武官临时休息之所,所经办军务也多以文书为主。 后边院门被敲响,开门的还是前面的门房。 “林大人您这是……”门房诧异。 林之绪道:“劳烦,再行通报一下,就说下官有急事要见汪将军。” 等了约莫半炷香,门房去而复返,“林大人,我家汪将军有请。” 走在水师衙门院内的路上,燕小春压低了声音道:“三哥,你怎地知道,这汪将军在?” 林之绪淡笑,“若是汪将军不在,门口的马车也不会在了。” 燕小春惊讶,“三哥,你是说门口那辆几天都在的马车?” 水师衙门不算大,几步就到了内堂。 汪曾宪起身相迎,“本将这几日军务繁忙,怠慢了林大人,有什么事情先进来说。” 他嘴里说着抱歉,面上却是半点歉意没有。 连请林之绪进去的姿态都明显敷衍。 本就是上门求人,林之绪也不客气,进了内堂开门见山地道:“汪将军说哪里话,下官今日是有事情想请汪将军出手帮忙,若非紧急也不会多次叨扰。” “什么事让林大人这么着急?” 汪曾宪大喇喇地坐下,径自端起茶杯,双眼皮下一双眸子极轻地掠了林之绪一眼。 林之绪:“我想找汪将军借人。” “借人?” “是,准确来说是找汪将军借兵。” 汪曾宪撂下茶碗目光低沉,“知府治理地方民生与水师并无政务的瓜葛,不知林大人您找我借人做什么?” “金陵府衙是与水师并无过多交往,但下官的处境,想必汪将军知道一些。” 林之绪不知道这个姓汪的对自己拿来的这么大敌意,他道:“我想请汪将军调几千士兵,帮清河、渔阳百姓清理洪水过后淤堵的泥沙。” “圣上退耕养珠国策年初推行,到现在秦淮河堤坝出事,过去时日几近半年,不论是下半年两个县的民生耕种,还是朝廷的国策,现在的情况是一天都耽搁不得。” “哦……” 汪曾宪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辨不清情绪地道:“听林大人的口气是对本官借兵胸有成竹?不知林大人有何底气,张口朝本将借兵?” 林之绪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那不知,织造局当日汪将军为何说,京城来人给汪将军带话,叫下官前来约见汪将军?” “下官虽不知京城给将军带话的是何方神圣。” “但不论那人是谁,都是下官前来找汪将军借人的底气。” 空气安静了一瞬。 汪曾宪与林之绪无声对峙,彼此都没说话。 燕小春站在林之绪身侧,见上首坐着的水师将军都有茶喝,也不冒进,默不作声地挪动到一旁放茶壶的矮桌旁,悄默声地给他三哥斟了一杯茶。 第196章 借兵2 林之绪端起茶碗面容平淡地喝了一口茶,仿佛汪曾宪的咄咄恶意全然不在乎,所在意之事只有老百姓的民生。 汪曾宪探究似的直白盯了他好一会,突然朗声大笑,“林大人好胸襟,既然你这般胸有成竹,就不好奇是京城的谁,嘱托我关照于你?” 李永年的信就在身上。 傅阁老送别时并未提及江南水师。 林之绪淡笑道:“应当是太子殿下!” “林大人所料不错!”汪曾宪道:“不过,寄信给我让我照应林大人的可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曾道安曾大人!” “他父亲与我有恩,此前但凡金陵调来的地方官,不论是阉党一脉亦或是章丞相的人。”汪曾宪语气轻蔑,“就算是寒门清流,周阁老派下来的人,也没有一个不拉帮结派争权夺利!”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金陵这地方是个富贵窝,但凡头顶乌纱都想这里捞上个脑满肠肥。” 汪曾宪身子前倾,气魄威压随之而来,“林大人若是也想借着金陵遭灾,捞名声捞银子,那今日的兵,我汪某人看在曾家老太爷的面子上,皆你一回,这次做过样子之后,就不必再来了!” 他眼中鄙夷毫隐藏。 林之绪倒没想到汪曾宪,看似五大三粗的行伍之人,内里竟是心怀百姓的大义之士。 手中茶碗轻轻放下,林之绪定定地与汪曾宪凶悍的眸子对视,气势半点不弱,“汪将军,常言道书生误国,党争毁社稷,并非我林某人自认清高,实不相瞒金陵这地方的官员,我还真不削与之为伍,他们各个脑袋里装的全是肥油,一心只惦着吸食民脂民膏。” “我林之绪不是圣人,出仕为官考取功名,不可能无所图。” 林之绪语气坚定,“天花乱坠的话,当着汪将军的面我不屑于去说,想必汪将军也没耐心听,清河、渔阳两个县被淹,刘大人江家江南豪族以圣上退耕养珠步步逼迫,不顾两县数十万百姓死活。” “如何安抚清河、渔阳两县百姓灾后民生,秦淮河堤坝为何突然决堤,这些都是下官要做,且必须要做的事!” “数万百姓无辜死难,受灾两县哀鸿遍野,即便林某的做法激进将江南通了个窟窿,即便万仞艰难在前,我林之绪也一定要给无辜死难的百信一个说法!” “所以……”林之绪语气停顿,周身凌厉威势下压,他面若冠玉的面容又重新挂上了浅而又淡的笑,“所以……汪将军,不必过度担心,就算我最后丧命金陵,那也断然不会与刘志仁之流同流合污的。” 厅堂里再次安静下来。 汪曾宪眸色微收,神情冷肃,似乎在判断林之绪话里的真假。 毕竟只是个五品知府,即便有了太子殿下的庇佑,那在阉党、老派门阀的倾轧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半晌过后。 汪曾宪起身走到林之绪跟前,拎起茶壶亲自给他倒了半杯茶,“林大人的话,今日本将暂且记下了,本将感佩林大人为金陵百姓,能有如此决心,但人的诺言就如这杯中茶水,满则溢,若林大人能做到……” 他抬眸跟林之绪的目光相接,汪曾宪说:“若你的能解了这次清河、渔阳两县的危机,日后在江南,我王增霞挥下这万把的人,对你有求必应!” “好,汪将军一言为定!” 林之绪起身茶水一饮而尽,“明日辰时清河县我与大人不见不散。” 出了水师提督府。 燕小春问道:“三哥,这汪将军不是水师的武将么?清河、渔阳两地的百姓与他也没啥关系呀?” 堂堂水师提督下三品武将,竟以民生许诺,来日听凭林之绪调遣,这事燕小春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出了水师提督府,那辆青灰色马车还在。 林之绪扫过一眼,轻声道:“汪曾宪乃是从无名小兵一路拼杀,九死一生爬上来的,他有如今的位置全仰赖上任水师提督的赏识,如今的水师提督安若海与他面和心不和。” “金陵知府的位置,虽然官不大,但之前潘超在时,没少因为军饷的事情与刘志仁他们作对,潘超被拘押,我这个新来的知府若还是跟刘志仁他们穿一条裤子。” “他汪曾宪手里的万把水师士兵,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兵部下拨军饷,出发离京城时被世家老派盘剥一次,到了地方再被盘剥一会,若没了金陵知府的支持,地方军屯简直度日如年,难以为继。 西北军李永年如此。 汪曾宪也是如此。 “那军饷不是发到水师提督那里的吗?”燕小春还是没明白,“怎地,他的钱粮还要金陵知府来保障?” 林之绪瞧了他一眼。 燕小春十五六的年纪不小了,家中七个孩子,也属他最稳重,最能沉下心来读书认字。 林之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春,等金陵的事了,你有没有想法考科举?” “考科举?”燕小春愣住一下,害羞地挠了挠脑袋,“我、我能行吗?” 林之绪温和一笑,“家中有我这个六元在,姜黎又拿你当亲弟弟看待,只要沉下心来念书,不说考个进士,就是押题,也能叫你考个举人!” 燕小春宝财这些穷苦出身的孩子,因姜黎一人之恩,有家可安身吃饱穿暖,平安度日,再不必颠沛流离,又见了高门大户是如何光景。 对比从前已经再满足不过了。 他们家祖辈贫农,往上数八辈子都找不出一个识字的,现在三哥竟然语气鼓励地叫他去考科举。 燕小春一时红了眼眶,言辞磕绊,“那、那三哥,我考!我想考!” “想考,那就好好读书……” 林之绪揽着他的肩膀,两道身影缓慢地走在街上,声音逐渐远去,“读书其实很苦,也很熬人的……” 水师衙门门口。 白亭云一双眼睛都快把门口的石狮子看出个窟窿,几天来都没看见汪曾宪的半个衣摆。 “白公公,那姓林的都从后门进去了……” 小黄门小心看着他的脸上,“这都几天了,咱、咱还等么?” 五月里的天,光是啥也不干躺在床上都能出一身热汗,别说是待在只有一扇小窗四面不透风的马车里了,就算车厢里放了防暑降温的冰块,那也补充不及时。 车厢里的人,一热就是大半天。 白亭云留恋似的放下轿帘,神色雾霭,唇齿很轻地呢喃,“他连幼时情谊都不念了么……” 五万石赈灾粮入库,预防疫病的药材发下去。 林之绪与姜黎难得在前半夜之前回府衙。 高复生、宋刚晨起去了清河、渔阳县。 柳姑娘没随王浩回台州,庭院里正打瞌睡呢,听见脚步声立即起身,“姜姐姐、你们回来了!厨房里包了馄饨要不要吃点?” 这一天施粥、赠药、姜黎倒是没太累就是困的很,“馄饨么?什么馅的?” 第197章 借兵3 “鲅鱼馅、茴香馅的!”柳姑娘道:“都是我跟周嫂子忙活的,她还是头次见到海货呢!对了,家里外头的细软也都是她这两天浆洗的,姜姐姐,我瞧着她现在倒是没以前那么烦人了。” “寄人篱下,她还想咋样?” 姜黎不以为然,余光瞥了一眼,林巧儿门前偷看的人影,睬都没睬她一眼,“小六,我困的不行,辛苦你帮我煮两碗送过来,我跟小举人吃完就直接睡了!” “哎,那行!” 姜黎与柳姑娘之间的相处还向从前,半点不见生分,她家里也没伺候的丫鬟婆子,使唤起自己姐妹来毫不客气。 “对了。”姜黎猛地想起来,“你那个尖酸的婆母是不是也跟着你们去了台州?你在我这这么多天,不回去没事吧?” “没事!” 柳姑娘目光闪避了下,“你家林举人都成那么大的官了,我跟你相交她巴不得的呢!她能有啥事?” “你们成亲之前,她挑这挑哪的。”姜黎道:“这在一个屋檐下,你跟王浩又一堆弟妹,那个都需要伺候,我看你就好好在这里待上一阵子,躲懒着,家里家外的都叫那个老婆子忙去吧!” 听了姜黎的话,柳姑娘面容苦涩了下,什么都没说,只推把姜黎往浴房方向推,叫她赶紧洗洗吃饱好休息。 姜黎刚进了浴室,里面林之绪就冷声喊了一句,“谁!” 半月光晕下,林之绪衣衫半褪,热汗莹润了肌肉匀亭的上身,他脸上眉眼略带几分怒意,见了是姜黎进来,愉悦迅速将眸色盈满。 林之绪弯着眼睛,温声道:“娘子,你进来怎地不敲门?这么想看为夫洗澡么?” 实打实的夫妻,彼此间什么没见过。 但这一幕倒叫姜黎想起吴州老家,那时候林之绪的眼睛还全瞎着,生活上的所有琐碎都要她来照顾,从前裸身展现自己面前的男人,已然褪去少年的青涩,逐渐成了情、欲成熟的男人。 “你洗澡有什么好看的……” 这般男色玉体横陈,便是看了多少次,姜黎都忍不住耳根发烫,“我自己的老公,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老公?” “这是你们那对丈夫的称呼么?” 林之绪手臂半圈住她的身子,灼热气息下压,一只手把原本整洁的领口拨弄开,他眸色晦暗道:“娘子,带我进空间好不好?” 自打来了金陵,被各种事情裹挟着,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便是连一个安稳觉都不曾睡过。 他们已经许久不曾亲热过了。 姜黎心下鼓动,把住那只还要往领口下去的手腕,轻哼:“嗯……” 甫一进入空间,姜黎就被拖进浴室,被压在卫生间的瓷砖上亲吻,林之绪的吻霸道不容拒绝,姜黎心跳搏动,强挤出气力,“洗、先洗澡……” 空间里的小房子,被姜黎按上了全套卫浴。 林之绪听了她的话,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水滴由花洒倾洒而下,不多时便蓄满了半浴缸地水,姜黎难耐地抚着浴缸边缘,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快磨坏了。 浴缸里的水波纹动的太快了。 快的她像是离岸的鱼,想把内心里的饥渴、求饶全都宣之于口。 姜黎靠在林之绪白壁一般的肩膀上,手下堪堪扶住他的一截悍腰,她如同浴缸里的水那样,动荡破碎,高高被抛起在重重砸下。 “姜黎……” 林之绪泄愤似的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姜黎痛呼出声,只觉得自己像被剥开外表坚硬的果子,露出内里最柔软充沛多汁的内里,供林之绪采撷揉捏,左右不得自已。 “周嫂子,我来吧!” 柳姑娘把一把虾米洒进锅里,将馄饨盛出来,动作娴熟地林周氏想帮忙只能干看着。 “柳姑娘,我……”林周氏语气讨好,“你跟姜黎关系要好,能不能在她面前,多替我说说……” “说什么?” 柳姑娘笑道:“按我说呀,周嫂子你就不要太多想,姜姐姐虽然不太待见你,但她心不坏,要不也不能将你女儿养的那样好不是?” “可她……” 林周氏一拍大腿道:“我知道她跟小叔子对巧儿好,拿她当亲女儿看,我、我这不是实在是没地方去了!” “你怕她把你赶出去?” 林周氏点了点头。 柳姑娘端碗出厨房,边走边说,“放心吧,她都能忍着你跟来金陵,便是再看你不顺眼,把你送回吴州也不会将你仍在这人生地不熟地方。” “事倒是这么个事……” 林周氏还欲再说。 就见柳姑娘脚步停在庭院里,好奇道:“哎,姜姐姐不是去洗澡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出来,卧房里也没点灯?” 主屋卧房的灯一夜未曾点亮。 林之绪拉着姜黎在空间里荒唐了半宿。 直到天亮之分,才抱着浑身酸痛的姜黎从浴室里出来。 …… 洪灾过后淤泥难清,许多村庄被洪水施虐过,只能依稀辨出从前样貌一二。 林之绪换了一身轻便粗布短打,跟汪曾宪他们一帮军士一同站在没过小腿高的泥地里。 “之绪,你眼睛不好,这人手多着呢,着急清淤也不差你一双手。”宋刚脸上头发上也沾满了黑泥,“哪有让知府老爷下地干这粗活的!” 不远处汪曾宪露出肌肉虬髯的臂膀,轮着铁锹,往他们这边瞧着。 林之绪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水师的人是借来的,这活又脏又累,我当知府头头的带头偷懒,他们哪能卖力气?” 第198章 遇袭,命悬一线 新任知府文人出身,知府大人若是站在树荫下摇着蒲扇远远看着,也算身先士卒,老百姓也对他感恩戴德。 但他里总是有另一重盘算。 洪水施虐过的村庄土地已然看不原貌,只在淤泥上方偶见几个散乱的屋顶,还有数不清的百姓尸体,清淤的这些士兵从一开始,光着膀子干,到后来气氛逐渐低迷下去。 太多死难老百姓的尸体,从淤泥中挖出。 白骨委积,臭秽满路,已然不能形容。 年轻一点的强壮劳力跟着清淤的队伍干活,老幼的百姓在挖出来的尸体堆中寻找自己家人踪迹。 哪怕只是一面,哪怕尸体被泡的面目全非。 只要能见到最后一眼,不叫他埋于荒野,不叫他成了淤泥下的一滩烂肉都能了全生者余愿。 清河县全县都在灾情范围内。 日暮西陲,宋刚这个从前只拿笔杆子的官老爷,起身蹭了蹭,掌心血泡磨破的脓血,走到林之绪近前道:“清河县先有百姓五万余人,其中九成都是农户,这沃野千里全是黑泥,六月初之前能把秋水稻插上都老天开眼了。” “还有稻苗种子、农具,灾后房舍的重建,哪一样都要银子!” 他万分忧虑地道:“那个退耕养珠……我看老百姓活下去都千难万难,怎么办?之绪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成算?” 撅了一下午铁锹,许久不干农活,林之绪肩膀腰背接酸痛不已,他蹙眉道:“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样样办,先把眼前的解决了吧。” “退耕养珠……”他眸色冷厉,“此等国策若是换了其他人就任金陵,舍了两县老百姓的命都不一定能成,依现在的状况,便是咱们仨是大罗神仙也养不出来。” “那可怎么办呦!”宋刚苦叹道:“我这是上了你的贼船下不来了!” 林之绪笑笑:“子敏兄,大义,是可怜两县百姓的生计性命,可不是上我的什么贼船。” “你少来!别尽给我戴高帽!”宋刚撸了把袖子,铁锹抗灾肩头,“现在有了粮,就要操心稻种、你赶紧想想怎么办吧,我去看看那边淤泥都堆成山了,牛车怎么还不来!” 林之绪不允许她下地,这一天姜黎都在洪灾过后的乡间,帮扶老百姓,夜已经深了下来,目之所及,到处都有恸哭不止的乡民。 烧纸的火光燃成了一条路。 气氛太过压抑,姜黎靠在树干上愣愣地出着神。 “想什么呢?” 林之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侧。 “想这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好……”姜黎神色黯淡,“干了一天活累不累?” 自打他们认识那天起,林之绪都甚少进厨房,两只手比闺阁里的小姐还要白嫩,此刻摊开来一瞧血泡都被磨破了。 她有些心疼,抬手去抹干净林之绪脸上的黑泥。 林之绪却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靠在树干上,乏累地轻叹了一声,“累,比种地还要累,估摸着还得再清两个时辰,要不你先回去?” 姜黎侧眸看了他一眼。 这地方气氛太压抑,她想回去,又舍不下林之绪一个人在这。 正好这话时候,宝财跑了过来,“姐,三哥,府衙那边来人说,有京城的信到了!” “京城的信?”姜黎嘟囔了句,“这才烧了江家几天,江叙平的信就回的这么快?” 林之绪却道:“也未必是回信,没准是来信,昨晚熬的太晚,你先回去,子时之前我肯定也到家了。” 看着饿殍满地的现状,她从怀中掏出纱布,一圈圈缠绕在林之绪手上,“你也注意着点,淤泥里面什么都有,别划伤了脚,我先回去在家里等你!” “嗯。”林之绪垂眸盯着自己妻子恬静的面庞,心下一动,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下。 害的站在一旁的宝财连忙捂住了眼睛。 “宝财,跟着你姐一起回去。”林之绪嘱咐道:“这么远的路,她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宝财鬼机灵似的,两指头露出一条缝看人,“好嘞,我肯定原样把姐送回去!” 姜黎的身手满大宴都找不出第二个。 宝财应承的欢,却不知真出了危险,到底是谁保护谁多。 空间里的老黑牛、小黄牛,从京城被带到金陵,到哪里都是姜黎的座驾,姐弟俩坐在牛车上,迎着悠悠晚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车身在泥泞的路上,擦过一辆低调的马车。 姜黎好奇地看了一眼,没太多想。 从清河县到金陵城五十里路,途径两处山林,才能走到官道上,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道路两旁山林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影影栋栋,好似藏着吃人猛兽。 按说乡间夜晚,蛐蛐鸟叫热闹不休。 可车轮途径第二个山坳时,除却偶有风丝,连空气都安静的可怕。 “姐……”宝财打了个哆嗦,“咱来的时候,看山上那么多坟圈子,你说会不会有鬼啊!” 姜黎目色冷然道:“宝财,你现在就下车,往回跑!” “啊?”宝财吃惊,“姐,为啥要往回跑?” 多年军人的直觉,叫姜黎绷紧了神经,她直接挪动了下身子,抬脚就把宝财踹下牛车,“叫你往回跑就往回跑!去叫你三哥带水师的人来!” 便是再傻,宝财这时候也知道不对了。 夜色下,他小脸都紧成一团,仓皇地抖着嗓子道:“我、我这就去喊三哥叫人来!” 可没等宝财跑上两步,嗖地一只暗箭飞了过来。 “宝财!” 姜黎急促喊了一声,手中鞭子登时飞了出去,虽然打中了,箭簇还是扎在了宝财肩膀上。 “唔……”宝财一声闷哼。 他滚落在地上的瞬间,树林里蝗虫一样密密麻麻飞出无数箭羽。 第199章 遇袭,跌落山崖 “宝财,躲过来!”姜黎大叫一声,一个闪身躲在了彻底,顷刻间宝财的胳膊大腿都被射中,到牛车地下的时候,身上已经中了插了四五只箭。 牛车上方老黑痛苦地哞叫。 扭动间车轮碾动,姜黎拽着宝财随着牛车躲避,漆黑视线下,都能看见老黑牛一边身子几乎被射成了筛子。 “姐,怎么办?” 宝财疼的满脸是汗。 姜黎道:“等下你找到机会就跑,别管我,我自己会脱身!” 他们的身手功夫都是姜黎教的,宝财不疑有他,“嗯!姐,你自己注意,我一有机会就去找三哥报信!” 话音刚落,外面疾雨似的箭声停下。 树林窜出无数黑影,各个手持钢刀,脚步小心着靠近牛车。 “踏马的,这么多人!” 姜黎四下扫了一眼,围住他们的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她两眼如鹰隼,死死盯着外面,在出牛车的瞬间手中凭空多了一柄长刀,黑衣杀手见她出来,黑雾一般将她围住的瞬间杀成一团。 百十来号的人一起围攻她一个。 姜黎调动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出手招招凌厉狠辣,顷刻间肢体伴随鲜血乱飞。 那些人也似乎早有防备,一轮一轮的攻守防备,黑衣人潮水一样几乎把她湮灭。 姜黎在杀手中间,提手抹掉最近一人的脖颈,急促大喊一声,“宝财!跑!” 宝财早已急的眼泪横流。 他内心沸腾一样地煎熬挣扎,但一想到林之绪哪里还有几千水军,咬牙抹了一把眼泪,快速滚出牛车,撒腿就朝原路跑。 要杀他们的人太多了。 外围的杀手见宝财跑出来,立刻追了上去,若是往常宝财的腿法最灵敏,可此时他大腿中箭没几步就被杀手追上。 少年抽出防身的刀,拼死抵抗,初时还不落下风,斩杀了几个人。 没过多一会,便逐渐不敌。 姜黎腾跃之间瞥见宝财艰难维持。 拼杀中逐渐朝他靠拢,可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没有宝财在,姜黎大可以闪身进入空间里,但宝财命在旦夕,空间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声马儿受惊嘶鸣响起。 “怎么还有人来!” 杀手中有人喊道。 “主家,说务必要除掉这个女人!”另外杀手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留活口,一起都做掉!” 那马车明显是要避祸躲开,却在车夫被杀了一后,一人身型灵敏地从车厢中窜出来。 一柄弯刀在夜色中凛着冷光。 二话不说杀了马车前的几个杀手。 其他杀手以为是姜黎的救兵,分出来一部分去围攻那人,姜黎这边压力骤减,几步跃到宝财跟前,他已经受伤不轻了。 一身衣裳潮湿的跟血葫芦差不多。 “姐!”宝财勉力支撑,“我能行!” “能行个姥姥!”姜黎一手提着他,朝树林两旁靠近,一时不察胳膊被划开了道口子。 她已经多少年没受过伤了。 万分危急之下,根本顾不得疼痛,她将围攻战线拉倒树林旁,扯过宝财在身后,抬脚踹飞提刀劈砍过来的人。 使足了,全身的力气轮圆了胳膊,将宝财一把甩进树林里去。 可算是没有顾忌了。 姜黎在宝财滚落山林的瞬间,闪身进了空间,七八道寒光即将要劈中,却落了个空,方才还站在这里的人鬼魅一般竟不见了踪影。 杀手们纳闷的须臾。 一道黑影闪过,姜黎凭空站在了身后,一柄长刀大开大合,从围攻的杀手中生生杀出个豁口。 这些人是来要她的命的。 她也没打算叫他们活! 马车里下来的男人在路的另一端,姜黎刀光剑影凌乱中看了一眼,那人刀法十分熟悉,她立刻就想起织造局面前的阴柔太监。 白亭云处境并不乐观。 他的脊背和肩膀都被砍中,不知这伙人是何来路,非要杀一个女人不可。 白亭云自认身手不凡,可连他都受了伤,那女人却越战越勇。 双拳难敌四手。 姜黎即便在悍勇与这么多人硬碰硬,也难免吃力,她躲过一道,腰间弯弓似的拉满,由下至上又挑了一个人的脑袋。 朝着那人大喝一声,“朝左边的树林里去!” 两边的人越杀越近,最后到了密林里姜黎与白亭云后背相抵。 她嗤笑一声,“多谢兄台出手帮忙!” 白亭云一身绸缎衣裳早都开了花,他愤恨地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然遇见这么倒霉的事!” “等这些杂碎都死了,爷第一个砍的就是你!” 姜黎于黑夜中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她觉得突然冒出个人来帮自己,早都利用空间,把这伙人全弄死了,哪用得着这么玩命! “行了废话少说,等这次过去,你别砍我,我请你喝酒!” “喝酒?”白亭云不削,“本公子的酒可不是那么好请的!” 他们互为防守,边杀边退,不知在山林里挪动了多远。 一百多人的杀手队伍,只剩下十人,眼见着形势不利,密林里开始放起了暗箭。 “艹……”姜黎唇齿间骂了一句脏话。 白亭云也没比她好到哪去,被暗箭逼的连连后退。 只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们两个人身上又都开了几道口子。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白亭云怒喊一声,“你会水吗?” 暗箭使得姜黎狼狈躲避,她急道,“你要干嘛!” 不知何时他们移动到了一处断崖边上,姜黎立刻明白过来,这太监打的什么主意。 刚要大喊阻止,就觉手臂被人死死攥紧,身体以不可抗的力度,向后拖拽,白亭云腰腹抵着她的头颅,“死女人,等爷缓过来高低砍死你!” “你放手!” 姜黎挥舞手中暗箭,一边抵挡攻势凶猛的杀手,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觉得脚下一空,身体以不可控速度急速下降。 “死太监!你踏马疯了!” 尖锐厉叫划破夜空。 许久之后,杀手站在断崖处。 断崖下面黢黑的河水湍急,怒吼似的翻着巨浪。 “这么大的水,就是会水也得淹死,打扫官道向主家复命!” …… 清淤的活不是一天两天,水师的人原地驻扎,林之绪跟汪曾宪到了别,就乘着马车一身疲惫的回了府衙。 府衙后院一片寂静。 只有林周氏守着厨房还没睡,“小叔,你回来了,姜黎呢?” 林之绪愣住,眉头蹙起,“大嫂,你没见到姜黎回来吗?下午有没有京城的信送过来?” 林周氏不明所以,“下午没有送信的,上午倒是有,不过驿站的人送完信就走了!” 第200章 姜黎失踪,宝财重伤 山坳附近并未找到姜黎的身影,只在道路陡坡下百米的地方找到了,奄奄一息满身刀伤的宝财。 宝财被从草丛中扒出来的时候,还意识模糊地念着,“姐……姐……” “赶快抬上马车!” 暗夜里林之绪喉头都在抖着。 察觉到事情不对,林之绪召集了衙门所有的人出来找人,又在水师的人帮助下,两个时辰后才确定了事发地点。 昏黄灯笼下土路两旁树枝上喷射的血迹还未干透。 草丛里偶有见到人类的断肢血肉。 “三哥,汪将军说脚步是一直到了一处断崖才没有的!”燕小春急红了眼睛。 林之绪站直了身体,死死盯着重伤的宝财,山间的风吹在他的身上,林之绪从未感觉这么冷过。 他道:“找!姜黎肯定会没事!” 衙门的人跟水师的兵,在断崖底部寻找到天亮仍未见到半个活人的影子。 晨光熹微。 汪曾宪紧蹙着眉,“林大人……按一路打斗的脚步看,围攻你夫人的不下百十人,此处断崖下又是暴涨的河水,恐怕……” 寻找了一整夜,林之绪不见一丝疲惫,眼眶近乎妖冶似的红着,“不会的……我的娘子身手了得,她不会出事的……” 话是这样说。 但同样是习武之人,汪曾宪心里早有了判断。 他道:“百十人的联手围攻,即便是我也根本没把握活下来……林大人你……” “不会的,不可能!”林之绪他近乎狰狞地道:“汪将军,这世间没人的身手能敌过我的娘子,你不知道……”他惨笑了下,眼底更加偏执,“我娘子根本不是一般人,她是仙人……她有寻常人没有的保命法子,她的性命不可能有闪失!” 汪曾宪愣住片刻,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俊俏书生,竟然对妻子感情如此浓厚。 找人这一夜,事发路两旁漏掉没清理的人体胳膊腿、头颅,他见了不少,也着实心惊,百十人的围攻,一个女人竟能反抗到如此地步。 但林之绪竟然说他妻子是仙人……这怕不是一直打击过大,找媳妇找的有些失心疯了。 他这边心里正吐槽。 手下士兵来报,“汪将军,林大人,我们在树林另外一边,又找到了一辆牛车,那老牛身上插满了箭,身上还有一口气。” 林之绪身体一抖,腥红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士兵问道:“人呢?有没有看见人?” 士兵摇头,却看向了汪曾宪,语气犹豫地道:“不光那辆牛车,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辆马车……” 汪曾宪表情僵住一瞬。 就听那士兵继续道:“正是,这几日一直停在水司衙门的那辆……” 宝财被送回府衙的时候,天还没亮,林巧儿被吓的浑身哆嗦,林周氏赶紧捂住她的眼睛,只有柳姑娘立刻上前询问,“姜姐姐呢?” “姜姐姐在哪儿?” 燕小春撸了一把脸上的泪,一声不吭将宝财抱进屋子,“我给宝财赵大夫,迟鱼向渊你们两个看家!”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柳姑娘揪着站在原地的迟鱼追问,“姜姐姐呢?姜黎呢?” 迟鱼挤出个十分难看的笑,“柳阿姐别担心,三哥他们还在找,等天亮姐就能和三哥他们一起回来了!” 府衙后院灯火通明。 林周氏安抚住哭着要找姜黎的林巧儿,迅速烧了两大锅开水,连着开水一同送进屋一把大剪刀。 到底还是年少的孩子,虽是都跟着姜黎学过包扎急救,但宝财皮肉绽开地躺在那,迟鱼抖着手迟迟不敢下手。 还是林周氏年纪大冷静下,她温声道:“我来吧……” 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呆立一旁的迟鱼从不知一个人的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血,而且那血全都是从他好兄弟身上流下来的。 约莫三炷香过后。 房门被一脚踹开,燕小春下颌滴汗,背上扛着个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被他劈昏过去的李大夫。 老李头已经骂了一路,但刚一见到床上躺着的濒死少年,立刻来了精神,“混小子,我的药箱呢!” “告诉你慢点跑!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你颠散架了!要是药箱也颠坏了,我看拿什么救人!” 他嘴上骂骂咧咧,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 “怎地伤的这样重!” 老李头取出银针飞快地,在早已昏死过去的宝财身上扎下,宝财被扎成刺猬后,血肉眼可见的止住,老李头站起身来,取过纸币刷刷写下药方,“按着这个计量煎熬,三碗水熬成一碗药,要尽快!” 言罢,他又撬开宝财的舌根放进了一块参片。 “大夫!”燕小春急道:“我兄弟怎么样?他、他……” 老李头叹气道:“耽搁太久,身上流的血太多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要是明个下午还醒不过来,那就准备后事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熬着人。 临近中午,后衙大门再次打开。 林之绪血红着一双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燕小春等人朝他身后望了又望,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影。 “小春,大夫还在吗?” 林之绪的嗓子粗哑难听。 “在、还在!是姐受了轻伤吗?她是不是门外的马车里!”燕小春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朝门外跑去,却只见牛车上,只剩一口气的老黑牛。 并未没有姜黎的身影。 宋刚高复生闻听林之绪的夫人出事,急急赶来。 却见林之绪洗漱完毕,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仍要继续清河县清淤的工作。 虽然林之绪口口声声说他的娘子不会有事。 但宋刚跟高复生都觉得,他是受的打击太大,一时间不肯承认事实。 事发当晚是林之绪发了疯似的寻找,等林之绪看似恢复正常了,断崖下寻找的急切寻找的人又变成了王增宪。 同一时间,织造局白公公出城不见人影的消息不胫而走。 又是一天过去,虚弱的少年躺在床上仍未醒来。 林之绪在清河县挖了一天的淤泥,深夜了也不睡觉,就坐在他们的卧房跟前,两膝并拢手拄着脸眼底拉满血丝地盯着夜空。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柳姑娘暗自哭红了眼,林周氏更是压根不敢上前。 只有傻不兮兮的林巧儿,不知哀乐地坐在自个叔叔身边,“小叔,你是想婶婶了吗?” 林之绪眸光涣散,眼前全是与姜黎相识以来的一点一滴,当然还有山林间粘稠鲜红的血液。 “嗯,小叔想你婶婶了。”他回答道。 林巧儿脑袋歪了歪,顺着林之绪的目光也往天上瞅,“过两天就回来了,婶婶,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林之绪这才侧过脸来,看呆傻剔透的林巧儿,露出两天以来的第一个笑,他揉了揉林巧儿的头发道:“巧儿说的对,你婶婶过两天肯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后半夜,林巧儿熬不住夜,跟着娘亲回屋睡觉。 林之绪半分睡意也无,独自站在牛棚里低头看地上喘气费力的黑牛。 “你别死!”他轻声道:“姜黎喜欢你们一家三口,你要死了,小黄牛和你的孩子都会难过的!” 月光把林之绪的身影拉的老长,他就那样默默无声地站着,家里没有任何一人敢上前来打扰。 时候刚过三更,向渊、范启年他们轮流守着宝财,燕小春跟迟鱼几个不死心,也跟着水师的人在断崖下寻找。 忽地院门被大力推开。 燕小春大喊一声,“三哥!出事了!” 第201章 绝处,逼迫 这一声宛如惊弓之鸟,叫醒了整个院子的人。 林之绪叫醒宋刚高复生,急急往粮仓方向去,还没到地方,隔着三条街就见火光冲天,粮仓上方的天空已经染成了艳红。 火势凶猛,随着风,滚出来硕大火球。 叫人根本不能近前。 府衙的人拎着铜锣死命敲着,救火的水犹如泥牛入海,起不了半分作用。 “这、这……这可是两县百姓的口粮啊!” 宋刚哭嚎一嗓子,跌坐在地上,火光在他脸上映出绝望,“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粮食!这是谁!是谁这么丧天良!连老百姓最后一点活路都要断了!” 熊熊烈火与前几天在江家的那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之绪面无表情,眼神发木地盯着火光方向,身体使劲晃了晃,高复生见状立刻扶住了他,“之绪!之绪!你挺住,这火看着大,没准烧一会就能扑灭!你可千万挺住!” 扑不灭的。 林之绪心里十分清楚。 不论是这场冲天大火,还是对姜黎倾巢而出的围剿,全部都是有备而来,就是要把他们所有的希望全部掐灭,置他们于死地。 大火燃了整整一夜,清晨时火苗还在粮仓上方肉眼可见地窜着。 林之绪就那样原地僵硬地站了一宿。 火势见小,全程的百姓自发地拎着水桶,一桶桶地往烈焰降息的火山上浇,宋刚和高复生两人也加入救火队伍。 辰时刚过,布政司任职的林耀祖睥睨地道:“林大人,布政司刘大人有公务要跟你商谈,你过来一趟吧!” 许是,林之绪此时的落魄让他阴暗狭小的内心十分愉悦。 林耀祖甚至连马车都没下。 林之绪眼眸迟缓地动动,血红地眼珠盯着林耀祖道:“好……” “哼……” 林耀祖轻蔑地哼笑,不削说道,“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小叔,竟然也会有今天。” 林耀祖马车离去的瞬间,街边对面另外一辆马车的人,与林之绪隔街对望,江奇勋端坐在车里,嘴角以奇异的角度裂开。 挑衅、又仇恨地盯着他。 布政司衙门内,刘志仁等人志得意满,穿戴溜光水滑与一脸黢黑,满身狼狈的三人形成鲜明对比。 “林大人,现在可是到了六月!” 刘志仁打响第一炮,“开春章丞相可是在圣上面前说了,五月底之前务必要将蚌苗种下,现在呢?林大人来了金陵足有半月,担着金陵知府这么重要的位置,不知退耕养珠的进展如何?” 清河、渔阳两地,哀鸿遍野,死难无数,林之绪高复生、宋刚三人,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局面稳住一二。 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一不问民生,二不管灾后如何。 一张嘴就是逼问退耕养珠的进度。 宋刚脖子青筋暴起,伏在椅子上的手攥出青白。 林之绪眸色灰暗,半抬眼地看了一眼刘志仁,用满不在乎地语气道:“灾后淤泥正在清理,蚌苗……恐怕六月底都种不成。” “六月底都种不成?”刘志仁反问,“什么淤泥要清一个月,你不是请了水师的人帮忙,一个月的时间清淤泥还不够?” “不够!” 林之绪眼眉都没抬,“清不完。” “你、你什么意思?”刘志仁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眉毛竖起,“林之绪!本官这是在与你讨论国家大事,圣上的国策,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你想干什么!” “退耕养珠从颁布下来,就问题重重,现在好容易,老百姓可以拿捏了,地里没了秧苗,这不正好是施行退耕养珠的最好时候!你现在跟我说,淤泥清不完,你想干什么?” “你是想至朝廷国策于不顾,你想造反不成!” 任他怒火滔天,林之绪只淡淡两个字回复,“不想!” 刘志仁被林之绪气的满屋子转圈圈。 布政司从上到下全都绷着神经,大气不敢出。 还是林耀祖觑了觑刘志仁,又看了眼林之绪,噗嗤一声乐了,“刘大人,您这可着急的不是时候。” “您怕是还不知道,林知府的妻子前天出了事,被歹人拦路劫杀,尸骨无存,人恐怕都成了肉饼,他现在哪有功夫搭理政务啊!” 常明辉困顿中打了个盹,吸了吸口水说,“肉饼?哪有肉饼?” 林之绪血红的眸子,倏地盯住林耀祖的脸,阴狠凶恶的好似要把他扒皮抽筋。 林耀祖被他猛兽似的眼神吓了一跳,转而嗤笑着又说,“本官与林大人同宗同源,说起来,林大人的夫人,我要叫一声小婶。” “只是可惜了,那么俊俏的小娘子,小叔何等宠爱,这会恐怕是要被蚊蝇啃噬,天这么生蛆了也是说不定……” “够了!” 啪地一声脆响,茶杯从林耀祖耳边掠过砸在墙上碎个四分五裂。 宋刚气急,两眼几欲喷火,“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他竖起手指扫了一屋子的人。 第202章 祸乱 “圣人言食君之禄,蒙君之恩,诸位都是朝廷官员,担负一方百姓的职责!”宋刚浑身发抖,语气连诛,“清河、渔阳两县百姓,淹死了三万多人!” “三万多人!” 他目赤欲裂,瞪着满屋子的人,“你们一个个张口闭口,百姓的地里没了秧苗,百姓好拿捏,你们到底看没看过,清河渔阳两地的灾情,见没见过尸横遍野,见没见过濒临饿死的百姓,就快易子而食!” “你们各个穿着一身官皮,吃的脑满肠肥,自己吃饱穿暖了就不顾他人死活!” “不管百姓的死活!” 刘志仁等人都被宋刚怒火冲天的诘问弄懵了。 林耀祖的脸被瓷片划破,鲜血流下来,常明辉猛地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囔,“这个县令胆也太大了,好能骂啊……” “现在你们又逼着林大人推行退耕养珠!”宋刚继续怒道:“你们去过灾情地吗?实地勘察过清河渔阳两县的灾情吗?” “还有,昨日粮仓的大火,别跟我说你们不知情?” “老百姓最后一点口粮都没了,十几万人生存无望,你们现在咄咄逼迫,逼着林大人种蚌苗,是觉得这十几万百姓的命贱如蝼蚁!” “还是,压根就觉得他们根本就不会造反?不会拎着镰刀冲进金陵城把你刘大人的脑袋割下来,用锅煮了充饥?” “反、反了!”刘志仁被骂得瞠目结舌,“你个小小的县令,竟敢如此置喙上官,辱骂上官,来人!来人!将如此妄悖之徒,给本官拿下!” “拿下!” 几乎在刘志仁吼破嗓子的瞬间。 外面道台衙门的兵就冲了进来。 锁链加身不过瞬间,宋刚扭了扭身躯,傲然轻蔑道:“别碰我!要将我下狱?我宋刚根本就不怕,实不相瞒,姓刘的,我来京城之前家中早就预备好了棺材,压根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他桀桀怪笑了两声,目光投向脸上淌血的林耀祖,“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跟林之绪林大人是同宗同源?” “就你这种看人下菜碟,媚上欺下的小人,半点不尊长辈,你也配跟他同宗同源,你且等着!” “你等着之绪的夫人,活着回来,第一个要的就是你的狗命!” 刘志仁被骂的脸色紫红,咬牙切齿,摔飞一个茶碗,歇斯底里怒吼,“还不把他给我带下去,还等什么!” 高复生早知道宋刚脾气刚直,却不知他竟如此刚猛。 林之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宋刚重重抖掉肩膀上羁押的手,“说了别碰我!我把话说完,自己会走,管你们要把油烹还是火煎!” 宋刚道:“姓刘的你方才说什么?说现在百姓好拿捏?想让林大人现在就将蚌苗种下?” 刘志仁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跟疯子一般见识,“是,退耕养珠被圣上奉为国策,已然不能再拖了,国库和百姓的生计都在养珍珠上,一颗珠子起价几两白银,可不比种地挣钱!” “你、放、屁!” 宋刚一字一句眼珠几乎怒瞪出来,“别捡那么多好听的说,什么退耕养珠,什么国策,圣上命令禁止不许强行逼迫百姓养珍珠,清河渔阳两县百姓退耕养珠全凭自愿!” “你们呢?” “你们先是派人踩踏青苗,毁了百姓们的庄稼!” 宋刚:“再然后是秦淮河堤坝,刚修整三年的堤坝因何被毁?往年都没事,怎么一要养珍珠了,一场春汛堤坝就决口了?” “还有!灾情发生过后,你们都做了什么,可曾像受灾的老百姓送过一粒米,给过一碗汤药?还口口声声说民生!国策!” “我瞧你们这些人的良心全都被狗给吃了!” “那江家码头上的数十万石粮食是干什么?不就是预备着,百姓饿得受不了,拿来贱买老百姓的地!” 宋刚一口气不停,字字如刀,针针见血,“你们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大宴蛀虫,非要官逼民反,非要搅得金陵这地方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你们且等着吧!等着老百姓揭竿而起,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全都是千刀万剐的千古罪人!” 林之绪重重地阂上眼皮,屋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宋刚给吼懵了。 以粮食逼迫百姓贱买土地,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惊雷就这么被宋刚直接挑开,刘志仁等被宋刚炸的眼前发黑,一时间都有些站不住。 “把……把他拉走!” 刘志仁忍无可忍,“不要叫我再看见这个人一眼!” 宋刚满身落拓,朝着林之绪缓慢鞠了一躬,“之绪抱歉,我恐怕只能陪你走到这了,为兄秉性如此,还望之绪你见谅,待来日,为兄真有出头之日,再与你把酒言欢,共图清河海晏。” 林之绪仍旧默不作声。 但一颗心,早已被烈火油烹。 宋刚被拉下去后,屋子宁静了能有半刻钟。 高复生紧张地握拳,宋刚如此爆烈,他务必要稳住阵脚,若不然林之绪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这些人如此卑鄙,轻视如此严峻,他万不能叫林之绪孤军奋战。 刘志仁道:“林大人,方才权衡利弊,全都与你讲了一遍,我再问你一次,六月你能否让清河、渔阳两县把蚌苗种下?” 这伙人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林之绪淡淡然起身,轻蔑地瞅了刘志仁一眼,“刘大人,您的耳朵聋了么?” “什、什么?”刘志仁没料想他会这么问。 林之绪道:“我是说,您的耳朵是聋了么,方才子敏兄如何说,您听不见?河县令宋刚如何说,本官就是如何态度,若刘大人觉得下官办事不利,尽可以将我与他一样一同拿下!” “劝说百姓种蚌苗、清淤的事,就请您自己来办吧!” 第203章 刑讯逼供 言罢,林之绪径自起身,招呼都没打,当着十数双眼睛直接走了出去。 高复生见林之绪离开,拱手磕绊道:“诸位上官,下官的渔阳县正在清淤,下官也先告辞了!” 林之绪他们离去后,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常明辉:“刘、刘大人,林知府这么不好摆弄,现在可怎么办?” 刘志仁颓废地一屁股沉在椅子上,“怎么办?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他们这些人全都跟王挺绑在一块,阉党的饭吃了十数年,现在更是把升官发财的机会全压在退耕养珠上。 林耀祖拿着帕子沾掉脸上血渍,不以为然道:“刘大人、常大人,不必惊慌,以下官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五万石粮食都毁了,那么多张嘴一日三餐要吃粮,退耕养珠他们不办也得办!” 听了林耀祖这么说,刘志仁来了精神,“依你这么说,这个姓林小白脸最后会妥协?” “他不妥协又能如何?”林耀祖嗤笑一声,“他若是再不妥协,那大人就依他的,把他跟那个姓宋的精神病一起下狱,大人您执掌金陵布政司,罢免个知府不正是您职责权利范围内?” “倒也是这么回事!” 刘志仁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林之绪步履匆匆走出布政司衙门,高复生紧跟其后,想要追问是否想办法把宋刚弄出来,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一只脚才刚迈出布政司门槛。 汪曾宪迎面下马,继林之绪走后,依旧在断崖下寻找的男人,一身武将服已然脏乱得跟梅干菜一般,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他道:“林大人,我听说昨夜粮仓着火,今早布政司的人就来找你,他们要你要做什么?” 林之绪目光幽深,打量了他狼狈的一身道:“退耕养珠的事,不知汪将军找我来什么事?” 汪曾宪面色忽地灰败下去,“我在断崖下游又寻找了几天仍旧不见踪影,林大人你……”他顿了顿道:“你应当还不知道,跟尊夫人一起失踪的还有,金陵镇守,织造局的白公公。” “白公公?” 林之绪面露诧异。 他心里其实明白得很,那个白亭云与汪曾宪之间瓜葛颇深,姜黎遇袭跟他一起失踪,目前看不见人影才是最好的消息。 “林大人,我……”汪曾宪语气犹豫,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像是寻求最后一丝希望那般,“你夫人身手如此高绝,白公公的刀法也是数一数二,他们两个在一起会没事的吧?” “肯定会没事的吧?” 林之绪缄默一瞬,低声道:“我虽不知白公公武如何,但倘若真像你说的,白公公刀法数一数二,那想来应当是没事的。” 汪曾宪长长出了一口气。 却听林之绪又道,“既然汪将军来了,我这里还有一件要是还要请汪将军帮忙!” “帮忙?是何事?” 汪曾宪话音刚落。 大门后面脚步声临近,林耀祖倨傲地看着林之绪,一言不发直接掠过出门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林之绪突然开口,“耀祖,你的娘和妹妹还都在我家。” 他轻飘飘一句。 林耀祖顿时身子一紧,不可置信地看向林之绪,“你、你要干什么?” 他表情中的裂痕,出现一丝惧怕。 林之绪压低眼眸,朝着他诡异地笑了下,“不做什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以为侄儿做了高官,攀得了高枝已经不在乎她们了呢。” 说完,他一眼不看林耀祖。 径自朝着汪曾宪走出,“汪将军,清淤的事项我有些还想同你商量,咱们移步金陵府衙。” 下午落日十分。 高复生从府衙内堂走出来,分明是红霞满天的光景,他却觉得身坠冰坛。 入夜十分。 林之绪坐在马车里,对面正是初入金陵城,被姜黎藏起来的魏二狗,“二狗,你且看好了,这几个人当中有没有你觉得脸熟的?” 魏二狗腿上的伤被养得七七八八,他听送饭的小兄弟说,新来的这几个官老爷在金陵的所作所为,对林之绪简直肝脑涂地。 他死死盯着车帘外面。 扬州瘦马斜倚栏杆,笑容嫣然揽客,金陵最大的勾栏青楼门前,刘志仁常明辉几个,簇拥着江奇勋向内走去。 视线在停留在林耀祖身上的那一刻,立刻亮起仇恨的光,魏二狗怒道:“他!那个人!就是那个人,踩踏青苗就是他带人做的!决堤前我跟我弟下河摸鱼,也在堤坝附近见过他!” 林之绪悠然举起手指,指着人群中轻声道:“是那个穿湛蓝色衣袍的年轻人么?” “是他!就是他!” 魏二狗激动起来,“他那张脸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 “好,二狗,你既认得这张脸。”林之绪道:“我们现在回府衙,路上你把见过他的点点滴滴回忆一下,全部说给我听。” 金陵后衙。 林之绪到了书房,就招来燕小春、性子清冷心细如发的范启年,“小春、启年,三哥现在要你们做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他讲手中几张纸,推到燕小春、范启年跟前,“这几个人,明日一早之前把他们弄到府衙来,记住不能惊动任何人。” 燕小春认真地扫了几眼画像和人物地址,“知道了三哥,保证天亮之前把他们弄来!” 金陵这个普通的夜,勾栏瓦舍照旧歌舞升平,普通人家扇着扇子被热得难以入眠,谁也不知道,金陵城中悄然消失了几个人。 分别是,专门倒卖火药的赵掌柜、道台衙门刚死了老爹守孝在家的丁白户,以及布政司最末流小官张平。 头顶黑布被扯开。 赵成乾猛地挣动了下,刚要张口咒骂,就觉得面前的人无比眼熟,“你、你是林瞎子?” “你踏娘的才是瞎子!” 燕小春一巴掌甩掉了他两颗后槽牙。 此处是金陵后衙的一处厢房,房间里并没有什么骇人的刑具,只有一把锋利小刀,还有催人汗下燃烧的木炭。 “你还记得我!”林之绪缓慢地道:“既是熟人,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四月二十三,你的炮仗铺子进了三百斤火药,这是供给谁的?是谁在你这里买走的?” 第204章 捡条命 赵成乾在眼冒金星中回过神,眸色惊恐收缩,“你、你问这个干什么!姓林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之前是得罪过你,但你媳妇已经逼得我在吴州活不下去,我都背井离乡到金陵来讨生活!” “一点小事,你做什么抓着我不放?” “看来你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林之绪轻笑一声,手中铁钳拨弄着透红的火炭,“你既然你没听懂,小春那就帮他通通吧。” “通通?” 赵成乾被绑在椅子上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你要干什么!私自拘押百姓,滥用刑法,你这是犯法,我要报官去抓你!” 燕小春拿另一个铁钳子,夹起一块燃烧正旺的火炭,裂开嘴嘿嘿笑道:“谁叫你不好好听我三哥的话,拘押你犯法?你怕是还不知道,我三哥就是金陵知府!” “他就是官!” 火炭距离越来越近,灼烧的温度,就快要将皮肤烫化。 燕小春一个没拿稳,火炭直接掉到赵成乾大腿上,刺啦一股白烟,冒起一股人肉臭味。 “啊啊啊……” 赵成乾声嘶大叫。 “真他娘的吵耳朵!”燕小春皱眉,旁边范启年立刻从兜里掏出帕子塞进自己耳朵,还很有眼力见的分了林之绪一块。 惨叫声过去。 林之绪道:“四月二十三,你的炮仗铺子进了一批火药,三百来斤,这些火药都是卖给谁的?你是跟何人交易的?” 赵成乾已经疼得牙齿打战,满脸冷汗,这事关乎身家性命,他梗着脖子不出声。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林之绪道:“我时间有限,小春,你来审,每拖半盏茶拔掉他一颗牙齿,若是到了一个时辰他还不说,就喂他吃个热乎的早饭,记得把他嘴捂上一些,别太吵了。” “好嘞,三哥我知道了!” 这个杂碎是倒卖火药的,上百斤火药交易前后,正好是秦淮河堤坝决堤的日子,燕小春几个心里大约有了个猜测。 生吞火炭,是个想活的都不敢尝试。 没等到天亮,三个人就全都招了,燕小春拿着供状到了书房,“三哥,都招了,已经叫他们摁手印画押了!” “嗯。”林之绪把几张供状贴身放好,吩咐道:“把他们送到水司衙门汪将军哪里去,然后想办法潜入道台衙门,把供状上的内容口述给宋刚听。” “好,三哥我知道了!” 金乌隐匿地挂在天空一角,抬眼望去万里阴霾,林之绪伸出手去,接住外面细细的雨丝。 三个晚上过去了。 他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也没有姜黎半点消息。 同一时间,秦淮河下游,姜黎费力地撬开白亭云紧绷着的牙齿,气急败坏地道:“张嘴,喂你的又不是毒药!” 白亭云腰背胳膊均有刀伤,从落水那日起就发起了高烧。 被洪水冲出去多远姜黎不知道,但看地貌,这地方已经过了渔阳,距离金陵起码几百里之遥。 落水的那刻,她陷入短暂昏迷,本能地将自己丢进空间里,等她再醒来,套上空间里的皮艇,顺着河流走了大半天,才寻到挂在树杈上跟死尸差不多的白亭云。 空间来去进出,只能停留在原地。 不知道杀手会不会追过来,她只能在晚上,把昏死过去的白亭云扔在自行车上,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推着往回走。 白亭云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娇媚,身体却死沉死沉的,这三天,他只醒过来片刻,就对姜黎喊打喊杀,要不是他出手帮忙,跳崖逃生都不忘了拉姜黎一把。 她早把这娘娘腔扔在原地自生自灭了。 天上下了雨,姜黎拖着他找了一处山洞,下巴差点掰断了,才把抗生素喂进白亭云的嘴里。 约莫中午时分,身旁石头上横着的人哼唧一声。 姜黎老早就在空间里换了干净衣裳,吃了牛肉干泡面充饥,此刻她架起火堆,拇指捏着一条小花蛇,扒皮抽筋的血点子溅到白亭云眼皮上。 白亭云只觉得周身跟散架了一样,一睁眼,血红的一片,就见一个女人大马金刀地架着破锅满手血捣鼓着什么。 “我这是进了十殿阎罗?” “嗯,无间地狱!”姜黎不咸不淡地道:“一会就有阴差判你阳间罪行,看你是下油锅还是把舌头。” 身体伤口阵痛传来,白亭云嘶的一声,捂着身体伤口慢慢坐起,冷笑了一声,“少骗人了!你这个死女人,要是下了地狱,你还能跟着?” “是!我是不能跟着你!” 姜黎没好气地道:“我若是不讲义气,早把你扔水里喂鱼了,哪能听你阴阳我!” “饿不饿?” 她把花蛇分段切开,穿在树枝上,“等会就开饭。” 虽然遭了难,但有吃有喝,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白亭云也没吭声,使劲瞪了她一眼,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荒郊野岭的,你身上怎么会有盐?” 一条蛇吃完,白亭云皱眉,看姜黎就跟看仇人似的。 “有的吃就行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姜黎踢干净火腿,拢了一捆干草在生活的地面上躺下来,“背着你走了好几天,我要睡觉,你别跟我说话!” 火堆熄灭在铺干草,既能隔绝潮气,又能防止虫子袭扰。 这明显是军人常用的做法。 白亭云丹凤眼微眯好奇地打量面前这个女人。 身上虽说还疼着,但他受伤多重自己心里清楚,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又赶上河水暴涨,若没有这个女人的搭救,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白亭云闭了闭眼睛,踉跄着起身,抬脚踢了踢姜黎肩膀,“起来,石头上太凉,小爷我要睡在这!” 姜黎皱眉看他,“你有病啊!有话不会好好说,踢我做什么?再说谁要给你让地方!” “不行,石头上太凉!”白亭云一屁股坐下,做势就要躺,“杂家乃是金陵镇守,哪能睡在石头上,你起开,上一边去!” 姜黎霸占着地方,一动不动,不耐烦嘲讽道:“谁管你是什么镇守!就是王挺那个一剪梅的老王八来,也休想让我腾地方!” 白亭云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在石头上歇着,竟然直挺挺地躺了下来。 气得姜黎直接上手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骂道:“死太监,你脑子进水了你!老娘已经嫁人了,你个不阴不阳的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这句不阴不阳简直太难听了。 白亭云在腰间摸了个空,他的弯刀老早就丢了,身体还有伤,根本打不过姜黎,一张面皮似的白脸气的涨红,“死女人,你竟然敢这么骂我,我看我不……” “看你什么!” 姜黎气哼哼地做起来,“砍死我?来啊!”她丢出一把小刀,“现在你就用它捅死我,痛死我,看你一个人怎走回金陵!” 两个人小孩似的斗嘴半天。 谁也不肯让步半分。 最后拱着身子,躺在火堆范围两头,露出最暖的地方空出来晾空气。 第205章 阴阳人,死太监! 白亭云自打清醒过来后,便板着一张怨妇脸,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也跟姜黎一前一后好老远,好像沾上她就沾上晦气似的。 好在这人,看上去金尊玉贵的,但野外生存技能比之姜黎不相上下。 “给你!” 白亭云烤了一只野兔,把焦糊那边给姜黎,好肉全都自己留下。 姜黎瞥了一眼,嫌弃的要死,却也还是接了过来,有这么个大活人在,她不方便随时进空间补给,野兔虽然叫他烤的不咋地,但好歹也是肉。 剥开黢黑的糊面,一口咬下去仍旧又苦又腥。 姜黎瘪瘪嘴,“真难吃!” “那你别吃!”白亭云面不改色地吃着,张口就噎人。 姜黎:“我凭啥不吃?我就吃!” 俩人互相瞪着,互看不顺眼,又不能分开,就这么又走了一日,到了距离金陵城二百里的地方,视线里忽然多出乌泱泱一群人。 “这是渔阳县。” 白亭云淡漠地开口。 目视所及,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举着手中破碗人挤人地往人群中央挤着。 人群中央也搭了个粥棚,放粥的丫鬟大声喊着,“别挤!” “别挤!大家有有份!” 那粥棚旁边站着十几个壮汉,虽穿着普通衣裳,姜黎依然能看出来,他们身上各个带着功夫。 本该继续赶路的白亭云突然停下脚步,板着脸命令,“我想喝粥,你去要一碗来。” 姜黎诧异看他,两只眼睛不可置信,都有点怀疑这人脸皮是城墙做的,“你想喝粥自己怎么不去?” “本公子乃是金陵镇守,岂能跟灾民挤在一起!”白亭云大言不惭,“叫你去!你就去!” 这人简直在把她当丫鬟使唤。 姜黎嗔怒地看着他,转而咧开嘴笑了,“行!我去就我去!” 风餐露宿好几天,正好喝点粥暖暖胃。 一会自己喝完一滴逗不给他! 队伍很快被规整好,姜黎排在末尾,手里连家伙事都没有,身后一个汉字见她两手空空主动递过来一个破碗。 姜黎一回头,就见一双三角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视线隐隐留在她的腰臀上。 姜黎冷飕飕盯了他一眼,“多谢!” 那人汉子也不多言,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只是排队往前走的时候,有意无意往姜肩膀上蹭,给姜黎恶心的够呛,又不好立马做法。 不多时,排到了他们。 粥棚里出现一个美妇人,一身民妇衣裳仍旧难掩其温婉风华,姜黎视线落在她身上几眼,就见她身后站着一个身量不高,但气度非凡的男人。 “阿莹,累了么,剩下的叫为夫来吧?” 美妇人妍丽一笑,“不累,若是能叫百姓不饿肚子,便是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言罢,她温和看了姜黎一眼,“小姑娘,你的碗呢?” 姜黎赶忙把破碗拿出来,视线仍旧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从第一眼开始,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来不及多看。 一碗粥盛好,姜黎身后男人同样盛完粥之后,忽然搭上了姜黎肩膀,“媳妇,咱们赶快回家,娘有了贵人的粥,就不会饿死了!” 媳妇? 娘,饿死? 姜黎皱眉,身体仍旧被那个男人推着走。 “你把手放开!”她沉声道。 岂料三角眼男人竟然道:“媳妇,我知道你嫌弃咱家穷,想合离去做镇上富户的小妾,但那家人都被洪水冲走了,你就别跟我闹别扭,咱们好好过日子吧!家里俩娃都等你给喂奶呢!” 他话音一落,旁边不少人的目光看过来。 落在姜黎身上全是鄙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手痒的时候了。 真想立刻掐断他的喉管。 灼热混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姜黎四下看看,冷冷地裂开嘴角,“好啊,咱们回家好好孝敬娘,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她说的阴恻恻。 打算到了无人处立刻就让他归西。 三角眼男人不疑有他,以为自己得逞了,跟姜黎挨的极近胁迫着她往队伍外边走。 还没等走出队伍,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身旁男人嗷一声惨叫,骨头断裂声响钻入耳膜。 就见,白亭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脸嫌弃地咒骂,“死女人!一口粥都能叫你弄出意外来!” 猥琐汉子疼的在地上打滚。 姜黎嗖地跑到白亭云身后,翻了个白眼小声回嘴:“你瞎啊,看不出来是他不怀好意?” 人心藏肚皮,不管到什么时候,趁火打劫的人歹人都不会少。 这男人明显是看姜黎一个人,生了歹心,要么自己带回去凌辱,要么转头卖掉也都说不定。 惨叫声惊的人群四散。 方才施粥的夫妻带着仆从过来,“你们怎么回事!要闹事滚一边去!” 美妇人瞪了大声呼和侍卫一眼,“别喊,小姑娘,方才这人还说是你夫君,你怎地叫歹人对他下如此狠手?” 四周到处都是打量的目光。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好像姜黎就是那水性杨花抛夫弃子的女人。 姜黎还没说话,白亭云当在她身前,冷声道:“他算是什么杂碎!敢染指我……” 他语气停顿了下。 美妇人身后男人凝视白亭云片刻,好奇问道:“那你跟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你既她说不是地上这人的妻,难道他是冒认的?他是你媳妇?” 你媳妇三字一出,姜黎明显感觉白亭云身体僵了一下。 后槽牙的声都听得真切。 白亭云撇嘴万分嫌弃地道:“拙荆呆傻,叫你们看了笑话!” “真是你妻子?”美妇人面露狐疑,看先姜黎,“小姑娘,你别害怕,我们夫妻在这为你做主,断不叫恶人欺辱了你去!他们俩到底谁才是你的夫君?” 白亭云单薄的肩膀护佑似的挡在姜黎身前,但他说自己呆傻……姜黎眼珠转转,直接挽住白亭云手臂,黏糊娇嗔地喊了一嗓子,“夫君,他是我夫君,地上那个是坏人!” 白亭云身体猛地一抖,像是打了哆嗦。 事情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上赖汗仍旧不死心,扯嗓子嚎叫,“贱人伙同奸夫谋杀亲夫!贵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老娘都日夜盼着她呢!” 他手臂断掉疼的在地上直打滚,还不忘了泼脏水。 “闭嘴!” 白亭云出手狠辣,一只脚直接踢到那人下巴上,直接把人给踹晕了过去。 他拥着姜黎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 “慢着!” 身后男人突然叫了一声。 他一双眼睛死盯着白亭云,深冷开口道:“阁下出手如此不凡,想来不是普通百姓,我瞧你十分眼熟,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白亭云转过头冷冷对上男人一双眼,“不认识!没见过你!” 姜黎与他贴着走出人群视线范围,白亭云刷地一把撸掉姜黎胳膊,嫌弃十足地瞪向她,“你刚才叫的真恶心!” 姜黎不甘示弱,“你也好不到哪去!阴阳人!死太监!怕是这辈子也能听见这一声夫君!” 他们两看相厌,语气中都恨不得掐死对方,又不得不一路相伴。 那碗粥注定是喝不成了。 白亭云脸色阴沉了一天,一天走了大约百里,傍晚到了官道上,这个面冷心也冷的太监,竟然直接抢了一辆马车。 马鞭扔在姜黎身上,叫她赶车,自己躺在车厢里面当大爷。 到底是不用两条腿走路,斗一天嘴都累了,姜黎也没拒绝。 晚上姜黎钻进马车躺下,白亭云掀了掀眼皮,算是默许她在同一空间休息。 山林里虫鸣鸟叫不断,姜黎突然开口,“白天那对夫妻你认识?” 白亭云翻了个身没搭理她。 姜黎继续道:“他们是什么人?江南道的?浙江那边……还是江苏那边?” “都不是!” 白亭云没好气回话,“你睡不睡,不睡就滚出去!” 这样的威胁,每天听上八百遍,姜黎耳朵都起茧子了,她锲而不舍,“渔阳跟台州一河之隔,难道那对夫妻是楚王的人?” 楚王二字一出,姜黎明显感觉到白亭云呼吸一紧。 第206章 烧了百姓的庄家,死太监毫无悔意! 看来是楚王夫妻没错了。 “早听闻楚王治下贤明,爱民如子,这么看这人还不错……” “你会看个屁!”白亭云冷哼,语气极为不削,“米粥还没喝进肚子,就被糊了心,睡觉!再说话,小爷就把你扔出去!” 四条腿的畜生就是比两条腿的人走的快。 第二天中午他们就到了金陵城外。 从白亭云醒过来后,他们的吃食全都是这太监准备的,姜黎手里的鸟蛋也是,她剥着手里的鸟蛋一口一个,“就没了你不吃?” 一窝鸟蛋一共七个。 白亭云一个没吃全给了姜黎。 他闭着眼蹙眉,不耐烦,“别废话!不吃扔了!” 姜黎老早就看出来了,这太监看着凶,说话招人烦,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流民似的赶路这几天,她几乎拿逗弄他为乐。 姜黎嘿嘿笑了两声,“你还真以为我要给你啊?我骗你呢!这也信!” “闭嘴!” 白亭云忍无可忍,“等到了金陵,看小爷我不砍了你!” “砍就砍呗!谁怕你!”姜黎坐在车头上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一想到就要见到林之绪心情颇为不错。 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全部凝固再也笑不出来了。 临近金陵城外大片土地,荒芜焦黑,无数农人面朝黄土,收拾着庄稼地里烧焦的桑苗。 姜黎语气再不像之前那么轻松,甚至有些狠厉,“就因为虫子,你就把这么多百姓的庄稼给毁了?” 白亭云这是才睁开眼,抬手拨开车帘,悠悠看了一眼焦土,嗤笑,“想毁便毁了,轮得到你置喙么?” 有那么一瞬间,姜黎想抽刀直接砍了这个祸害人的妖孽。 姜黎冷哼,“是非到头终有报,毁民生,杀百姓,死太监你的业账会有人一笔笔算清楚的!” 白亭云目空一切地与她对视,像是这世间根本没有他在乎的。 几天相处下来,姜黎总感觉他并不像是王挺那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她想了想又道:“白亭云,金陵城已经够乱的了,因为桑苗田被毁,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这些人都因你而是,你午夜梦回难道不会愧疚么?” “你这是在跟我谈心?”白亭云眸光深冷,所问非所答地悠悠道:“人是不会愧疚的,遇见更好的谁还会记得你?” “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我白亭云行事只问一己好恶,从不考虑其他人如何,百姓的生计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马车到了城下被守城官兵拦了下来。 他们穿着破漏脏污的跟叫花子差不多,姜黎还没表明身份,白亭云撩开车帘声音威赫,“你的狗眼是瞎了么?” 官兵见他如见活阎王立刻放行。 刚进城白亭云就道,“先去金陵府衙。” 姜黎已经多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归心似箭,使劲抽了几鞭子回府衙。 “道台衙门那边,向渊你盯着点,别叫宋刚在里面出意外!” 林之绪边吩咐边往出走,恰好府衙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蹦下来个脏兮兮的人,朝着他艳若骄阳似的笑着。 “小举人!” 姜黎两步窜到林之绪跟前,脏兮兮的小脸,眸色精亮地看向他。 林之绪这一刻灵魂仿佛被什么戳中,呆愣一下,猛然间回过神,直接大力拥住了她,眼圈迅速绯红,鼻音浓重地狠狠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姜黎……” 姜黎知道自己出意外这几天,林之绪肯定担心惨了,拥抱的力度就快要把她的肋骨抱断,她道:“小举人,我害你担心了!” 俩人在府衙门前拥住好一会。 林之绪才放开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像是怕做梦,也怕她丢了,莹润泪滴掉下来,“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向渊看见姜黎完好无损地回来,长大嘴巴片刻,撒丫子往回跑,扯嗓子喊,“姐回来了!姐平安回来了!” “身上有没有受伤?” 林之绪瞬间肩膀一寸寸向下摸着检查,怕有半分错漏。 “就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已经愈合了……”她想起了什么什么似的,一回头,载着她回城的马车早已消失在原地。 第207章 暗流1 家里人被向渊一嗓子喊出来。 纷纷上前,可林之绪愣是一点机会没给,拉着姜黎直奔卧房。 她被抵在门板面上,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来,林之绪把不安全都倾泻出去,亲的姜黎喘不过气来。 过好一会,林之绪才抱住姜黎,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身体细微抖动,呼吸梗阻,“姜黎,再不要出意外了……” 他无法想象,若是她真的回不来自己会怎么样。 姜黎内心酸胀,一种从未有过的命定感充斥心头,好像从从未有一个人,这么在乎她,把她的生死系在心头,仿佛没了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横跨千年时光的两条生命,此刻交融到了一起,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林之绪红着眼眶,露出血丝遍布的眼珠,怔怔地望着他,一滴眼泪挂在他的鼻尖上,他一声声呢喃,在姜黎脸上胡乱啄吻,“姜黎……” 这样的林之绪,把她当成自己命的林之绪,让姜黎内心地动山摇,她扯着林之绪衣襟倏然进到空间里。 也不管身上的脏污,直接倒在了雪白的大床上。 水乳交融、抵死纠缠,他们用尽了一切抚慰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直到床榻不堪重负,姜黎从汗珠中摸出漆黑的泥点子,才受不了,求着林之绪带她进浴室,这一场欢爱又亟不可待地换了地方。 姜黎消失了多久,林之绪就多久没睡。 突破了生理极限,又剧烈运动了那么久,几乎热烈偃旗息鼓的瞬间,他就昏睡了过去。 连睡梦中他都紧紧揽住她的腰肢,数日奔波,姜黎跟着睡了过去。 梦中无日月,山一样的事情堆在哪里,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找,家里都没人去敲门打扰。 这一觉睡的太长,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林之绪还在空间里睡着。 姜黎在空间里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出房门,就见林周氏坐在小马扎上煎药。 见了她出来,林周氏脸色局促,“那个……弟妹,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 姜黎扫过地上炉子一眼,“下碗面吧,多放肉!” 在姜黎这里头次没被贬损,林周氏像得了阳光似的,立刻道:“药煎好了我马上就去!” 宝财房间还没进去,浓重药味就冲了鼻子,锦瑟守在床边,见姜黎进来眼睫湿润,“姐,你可算回来了,宝财他……” 李大夫说的第二日宝财若是醒不过来,他们就要准备后事了。 这么多天过去,床上的人半点没有睁眼迹象,一家人的心都跟着跌倒了谷底,宝财躺在床上,从前一张笑脸上毫无血色,身体各处都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整个人死气沉沉。 “别担心,宝财会没事的!” 姜黎走上前抱了抱锦瑟,“外面巧儿娘在煎药,我有些饿了,你去给姐煮碗面?” 锦瑟抹了抹眼泪点头,“哎!我这就去!” 支开了锦瑟,她在床边坐下,纱布拆开伤口恢复的十分缓慢,胸前深可露骨的两道刀伤最为严重,微和的皮肉边缘有些发红,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非是老李头医术不精。 实在是他伤的太重了,脖颈手臂后背,均有大小不一的砍伤,再加上四肢几个箭窟窿,他在山林中拖了那么就才被救回来,失血太多,能维持住现在不咽气,已然是命大。 姜黎不会看病,只能靠着从前积累的经验,给他用灵泉水重新擦拭伤口,再将消炎药洒在纱布上重新包扎。 做完这些,正好林周氏端着药碗进来。 她接过药碗,汤匙里的药根本喂不进宝财的嘴里。 林周氏忧心道:“这几天喂药全靠竹管往里送,汤药喝了这么些,一口饭没吃,就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姜黎没跟她多答话,简短道:“我来喂,你先出去吧。” 打发走林周氏,姜黎取来桌上的竹管,轻声对宝财说,“宝财,我回来了,姐没事,你也会没事的,嘴巴张开喝了药就赶紧醒过来!” 喂了药,又喂了灵泉水,她掰开宝财下巴,把空间里的罐头肉糜混着米粥送了进去,就那么靠在床边守着宝财。 深夜,姜黎靠在床沿隐约听见林之绪在叫她。 再到第二天清晨,锦瑟推开房门,就见昨日未曾踏进房中的三哥,怀中抱着姜黎坐在床边。 “嘘……” 林之绪竖起食指抵在唇上。 锦瑟有眼色地转身退出去。 约莫中午时分,姜黎睡意迷蒙中,听见有人还在喊爹娘,猛地一睁眼,连林之绪都顾不上了,就见宝财紧皱着眉头。 脸颊淌下两行泪。 口中呢喃哭救似的喊着,“爹!娘!你们别走!” “宝财!”姜黎握住他的手急切地喊了几声。 林之绪松开她,起身道:“别急,我这就去喊大夫来!” 半个时辰后,李大夫收起银针,呼气道:“没事了,约莫傍晚就能醒来,他许久未曾进食,别着急喂他太油腻的……” 宝财终于从鬼门关熬了过来。 姜黎长长舒了一口气。 燕小春他们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老李头人虽然顽固,但医术着实没的说,太阳刚把西边云彩染红,宝财悠悠睁开了眼皮,他目光涣散了好一会,才把面前挤作一团的人认齐。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姜黎。 长久昏迷,宝财一张嘴嗓子跟破锣似的,挣扎着就要起身,“姐……姐,你没事!” “我没事!没事!”姜黎赶紧把他摁住,忍着鼻酸道:“你身上还有伤,别乱动。” “姐,你没事真好……”宝财又哭了,哽咽地说:“姐,我看见爹娘了,他们不带我走……” 人在濒死之时,仿佛都会看到已故至亲之人。 姜黎擦掉他脸上眼泪,心上搅劲地疼,“你爹娘还要你好好活着,阎王爷哪敢轻易收你,宝财饿了没?” 林周氏见状赶紧把煮好的米粥端过来。 姜黎坐在床边,一口口喂完了大半碗米粥,宝财有虚弱地睡了过去,她这才跟着林之绪回了自己的卧房。 这次意外,离开金陵好几天,睡前姜黎才听林之绪说,借来的粮食全被烧了,刘志仁他们趁机逼迫,宋刚被当场下狱。 “你打算怎么办?”姜黎面容沉重。 林之绪搂着她,冷哼,“不过几个肥猪贪官而已,他有张良计,你相公就有过墙梯,不管他们如何阴谋诡计,到最后赢的肯定会是你相公。” 父亲、母亲尘冤,全等他一步步翻盘,林之绪怎么可能输在刘志仁江奇勋的手上。 因着姜黎回来,林之绪在家中休养两日,清早他身姿挺拔地带着众人,刚打开后衙大门,就见汪曾宪胡子拉碴地站在门口。 “汪将军,你这是……” 林之绪好奇看他。 按说白亭云已经安然返回来了,白亭云平安了,心底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他总不至于连衣裳都不换。 怎么还穿着,出事那天的武官服。 距离不远地闻着,汪曾宪身上都有馊味了。 汪曾宪干咳了下,面上有些不自然,看向林之绪身后男装的姜黎,“林夫人有礼!” 姜黎礼貌回了一礼。 他又对林之绪道:“林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林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第208章 暗流2 林之绪:“汪将军客气,你与我夫人有话说,直接问她便可。” 大门偏僻处,汪曾宪上下打量着姜黎,那目光入骨三分,把姜黎看的浑身不自在,她眼眸动了下道:“汪将军,您有什么想问?” “你武艺很好?” 大胡子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还行,一般的人近不了身。”姜黎道:“汪将军,您叫我就是想问这个?” “不、不是!” 不知是不是姜黎的错觉,她总感觉这男的脸色更尴尬了。 回想起,林之绪说过的,他好像扇过白亭云巴掌,好像下手挺重,而且死太监并未还手,她直接问道:“那汪将军,你是想问白公公如何?是不是受伤了?” 汪曾宪眼眸一紧,神态上的紧张全被姜黎看在眼里。 他局促地挠了挠头,“那他受伤了吗?人现在怎么样?” 这回轮到姜黎打量他,这男的长的五官粗狂,虽然没多好看,但也绝算不上丑,看他紧张那样,怎么瞧都难以跟扇巴掌下死手的对应上。 难道他跟白亭云,也像李顽跟薛颖一样,他们从前也是哪种关系? 姜黎心中暗戳戳升起八卦的小火苗。 汪曾宪见她迟迟不说话,语气更加紧张,“阿云,他真的受伤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姜黎眼睛不自觉睁大,心里“喔”地一声,果然姓白的妖孽跟这个汪将军之间有猫腻。 她也干咳了下,拉长语调,“他……” 汪曾宪紧张地看她。 姜黎道:“他只受了些轻伤,在回来之前就好的差不多了,若是汪将军不放心,织造局很近的,您直接去看望白公公不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心里八卦激动,面上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好像就真的认真提议的样子。 汪曾宪出身一瞬,眸色变幻了下,像是有些冷,“看就不必了,织造局那地方跟水师不搭边,本将军也只是好奇问问。” “只是好奇问问……” 汪曾宪走后,姜黎摇头学着他的样子,嘴里念叨,就他紧张那样,说他俩没瓜葛傻子都不会信。 粮仓被烧了好几天,之前筹措来的粮食,眼瞧着就要见了低,林之绪也下令把赈灾粮减少一半发放。 清淤的事项扔在继续。 宋刚一时激愤把自己搞进了牢里,清河县的重担又落到了林之绪身上,他比从前更忙了,甚至晚上压根就不回金陵府衙,直接在清河清淤的田埂上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带着姜黎住了下来。 他俩到还好说,入夜就进了空间里有热水、有大床能好好休息。 就是苦了燕小春几个,山坡上捡来的艾草大把大把的少,扔抵不过成群的蚊子,没两天,就被咬的感觉自己快要贫血了。 “汪将军呢?” 不被允许下地,姜黎偶尔就带着一帮孩子,在浅水洼里面逮鱼,林之绪原本想着叫她远远干净地陪着就行,可每每一天下来,她还是弄的衣裙一层泥巴。 中午林之绪与水师的兵们一起用饭,当然以林之绪锱铢必较的本性,吃的必然也是水师的军粮。 水师伙饭还行,每炖都能看见荤腥,姜黎也会把捉来的大鱼拿给伙房,林之绪给她夹了一块鱼,“我请他帮忙去办了一些事。” 姜黎眼眸一动,“是前几天,在空间里拿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吗?” 林之绪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泥点子,抬手去发现自己的手比她脸还脏,他点头笑的温和,“是,还好我娘子有钱,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不是,还好我有钱!”姜黎抖着肩膀笑道,“可以拱着我的男人可劲花。” 左右江家一大半的家底都在她这,供养一直军队都没问题,拿江家的钱给自己的男人办事,她心里头畅快的很。 “哎,之前你不是要叙平等机会?”姜黎又问,“现在你跟姓刘的他们胶着僵持着,他什么时候能来?” 林之绪摇头轻笑,“快了,不出半月,他就会回来拿回江家。” 约莫十天,清河县的耕地几乎清理出大半,淤泥取出露出湿润的褐色土地,他眉心深锁,“姜黎,你说这地方种些什么好?有什么东西,能短时间内赚取跟珍珠差不多的钱?” 他们家的珍珠是如何养出来的。 从知道有空间的那天起,林之绪就全都知道。 谢衍想靠一年时间,养出珍珠以填补国库空虚,简直是天方夜谭,除非姜黎能用自身异能来帮他。 姜黎从前是个军人,对种地的事一窍不通,她也思索着道:“这要是一片放塘,我还能叫鱼儿多下点崽,种什么能比珍珠还之前,这我真的不知道。” 这个问题对林之绪而言,仿佛至关重要。 当天下午,他就没再跟着水师的人一起清淤,而是走到老百姓当中,穿着一身短打的脏衣裳,没有难点官架子,蹲在老庄稼人的身边详细打听起来。 江奇勋这边。 听到那么高的断崖掉下去,姜黎竟然没被洪水淹死,大发雷霆,连刘志仁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他都阴沉着一张脸。 “江公子,听说那个姓林的已经将赈灾粮减半发放!”刘志仁得意洋洋道:“咱们买地的事情可以准备着了。” “不是一直在准备么?”江奇勋端着茶碗,从头到脚阴气深深,“难道码头上一百多艘两船,刘大人没看到?” 刘志仁被他噎了一下,翻了个白银阴阳怪气,“看到了,那不是还得跟江大公子你再确认一下么?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退耕养珠、卖地的事办不好,千岁爷责怪下来,可不光是我一个人遭殃。” “行了,我知道了!”江奇勋没好气地道:“早先我就将永安钱庄,流通江南的款项全都截流过来,卖地的事,你们只要把姓林的搞明白,不管是现银还是粮食,我这里都准备完全。” 提起现银,江奇勋缺漏的后槽牙就生疼。 恨的心口都要流脓。 江南大半流通的银子此刻全在姜黎那个死女人哪,此等丢人现眼,叫人笑掉大牙的事,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拿出江家自己的库银往里贴补。 六百万两……他恨不得将姜黎扒皮抽筋,弄死千百回。 道台衙门大牢里。 宋刚捏着身上的跳蚤,靠在木栏杆上咆哮打骂,“刘志仁!常明辉!你们两个龟孙,将本官拘押在这,不顾清河百姓死活!” “枉你们还是金榜登科的进食、举人!” “一个个贪官小人行径!” 打牢里牢头塞着耳朵苦者一张脸,像是这些天耳朵饱受折磨,偏生宋刚还是个官,上头又没有任何指使,他们打不得骂不得。 只能堵着耳朵离他远远的。 宋刚已经从一开始关押的牢房,挪到了最里面的,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骂的累了,他从怀中掏出鸡腿,靠着栏杆悠哉悠哉歇着。 仿佛下大狱是什么享受一样。 其他牢房的犯人简直都烦死他了,觉得村口一嚎一宿的狗都没他能叫。 宋刚倏地眼眸变得凌厉,朝着最里间隔壁的一间牢房轻声道:“潘超潘大人?” 那间牢房里干瘪瘦小的中年男人,从进来那天起,就对着墙壁一言不发,此刻听了宋刚叫他,也老僧入定耳朵不好使一样。 宋刚每日骂人、休息都是掐好了时辰。 大中午的牢头根本不会往里面来。 他身体靠近胳膊牢房,一只手伸进去,“潘大人,我这里有鸡腿你要不要?” 鸡腿当然是林之绪叫家里弟弟想办法送进来的。 没了公务操劳,宋刚甚至在牢里还胖了好几斤。 见潘超仍无反应,宋刚坐回原位,大口撕咬鸡腿,看似自言自语,其实在汇报外面灾后情况,“此番洪灾淹死百姓快四万人,死难百姓,以由林之绪林知府带人组织全部安葬。” “金陵城外百姓也均有赠药,并无瘟疫发生情况。” 胳膊牢房里的人,耳朵动了动,身体仍旧维持原样。 宋刚道:“我到任清河县时,两县百姓赈灾粮,已经由林大人筹措发了下去,现在已经没有饿死的百姓了,被关在道台衙门之前,林大人正求了水师的人清淤,想来这时候清河县的淤泥应该清的差不多了。” 他微微转过头去,盯着潘超的背影,“我知道潘大人,因为雷继明的事,已存了必死的心,但是我有办法能让潘大人活下去,你要不要听?” 第209章 命运的屠刀 第二日就是潘超押解京城的日子。 潘超由大番子雷继明一手提拔,从一个最末流的教谕提拔成了五品知府,坐镇大宴朝富得流油的州府,此番雷继明早饭倒台。 皇帝谢衍对雷继明恨之入骨。 潘超进京有去无回。 林之绪从京城出发前并不知潘超为官如何,但到了金陵这些时日,心中早已有了大概,潘超押解进京这天,他和姜黎没回城里,还在城外愁着老百姓的庄稼。 金陵城里从辰时起,大街上就挤满了相送的百姓。 囚车上街,百姓们无不掩面哭泣,他们往车里扔着东西,被褥、馒头,散碎银子,但凡是觉得好的全都想尽办法往囚车上送。 道路两边官兵拦都拦不住。 可潘超始终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只脸颊不断流淌的泪痕,流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金陵这边刘志仁与林之绪两股力量僵持着,赈灾粮几乎发无可发,城外百姓却没了此前激愤闹事的情绪,但凡能动的全都自发跟在知府林大人身后,默默清理淤泥没有一声怨言。 林之绪走投无路,买地即将成功的消息一同递进了京城。 王挺最近老迈得厉害,也不知是身体何处出了毛病,总是神情奄奄,连饭也就只能进去半碗米粥,在皇帝跟前伺候更是屡屡出错。 谢衍已经因为雷继明的事,对他心生极大不满。 王挺就指着退耕养珠的事,能在皇帝跟前翻身的,收到刘志仁的来信,高兴地直拍桌子,“好!好啊!” “只要退耕养珠的国策成了!” 王挺兴奋道:“杂家就能再蒙圣恩,管他是林瞎子,还是太子通通都得给杂家让道!杂家可是陪了万岁爷三十年啊!” 三十年光阴,他早已把谢衍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连他自己在宫外的女儿,都是几年才见一面。 “可算是成了!”李顽轻笑,揉捏着王挺的肩膀,“老祖宗,要是这事真成了,玉奴能不能跟你讨个恩典?” “什么恩典?”王挺体力衰退已经没分不出多余精气神来折腾李顽了,这个清秀的小太监,在他这已然变成了个好看的摆设,有没有都行。 仍不扔也都行。 李顽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他秀丽的面庞露出浅笑,“我想出城一趟。” “出城?”王挺蹙眉眸光尽是不悦,“偌大的内庭不够你待的,你要出城做什么?” 李顽甜甜一笑,“这不是老祖宗的生辰快到了么,糟心的事都让下面的人解决了,我想去城外的生祠沐浴沉香,给老祖宗祈福!” 他说的虔诚无比,从神态到言辞没有半点水分。 王挺眉眼一动,顿时心情大好,大笑几声满意地拍着李顽的手,“还是得是我的玉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记挂着杂家!” 他跟李顽温声细语地讲话,卖弄着肚里那点,从朝堂上听来的墨水,底下小太监跑过来地上来一封大理寺的书信。 王挺正沉浸在两县土地尽归他手,土地能在他手里养珠珍珠,坐拥金山银山的美梦里,拆开信封见了信上内容,登时脸色大变,直接从椅子噌地站了起来。 “老、老祖宗你怎么了?” 顷刻间王挺身体抖如筛糠,“要我命!这是要我命啊……” 老太监剧烈喘息几声,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生当如人,从来处来,去处去,两处皆茫茫,本是浮沉人世间一副皮囊,却生出各种贪媚之心,有时候在高处中坐得太久,就被贪欲泯灭了良知。 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凌驾于善恶之上。 殊不知,光阴早已在流转中下了审判。 命运的屠刀已经慢慢悬在脖颈,亮出了光芒。 两个时辰前久未出门的天潢贵胄,大宴长公主谢岚心血来潮巡视玉屏记,天下第一商号的买卖日进斗金,谢岚听了胡启祥的禀报,心满意足地归去。 马车里丫鬟摇着蒲扇,谢岚撑着脸被燥热的天气弄得昏昏欲睡,豆蔻色的指甲与艳丽的脸庞相得益彰。 “章骅,你说金陵那边养珍珠的法子能成吗?” 章骅跟了跟了谢岚快二十年,爱慕有之,敬仰有之,明知自己身居高位,谢岚也与十几年前丧夫,却仍旧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恭谨地道:“殿下说笑了,养珍珠的法子,恐怕就是陛下的一场大梦,注定血流成河,只不过最后血洗谁家的台阶这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的人与阉党的人在金陵斗的如火如荼。 他们在京城也定然知晓。 “那个林之绪……”谢岚眼皮微微睁开,眸色幽深,“他到底是京中谁家的孩子,查出眉目来了么?” 章骅摇头,“尚未,但目前可以断定,他的身世定然与十七年前的旧案有关,只是他到底是不是殿下心中想的那人还有待查证。” “有意思得很啊……”谢岚悠然道:“我初见那个林之绪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无比熟悉,他的样子太像大哥大嫂了!” “但行事风格却有不太像,大哥太磊落了,但那年轻人满身阴翳。”她摇头轻笑,“那份深沉的算计,跟谢昭又不太像。” 章骅心中举棋不定,他目露杀意:“左右都是跟十七年前的案子有关,不若……” “不急!”谢岚轻笑,“太子初露锋芒,王挺是他第一个开刀的,这么好用的人,还没物尽其用呢。” “殿下你的意思是?”章骅瞬间福至心灵,忽而笑了,“臣明白了,且让太子殿下用林之绪这把刀,砍了该砍的人,我们也算省了不少力气。” 谢岚双眸又重新闭上,悠悠然叹气说:“都是本宫的侄儿,就看他们最后谁有本事了……” 此时正午,官兵开道,十六驾车驾行驶在大路上,路过百姓纷纷避让,本该安然无虞才对,可人群不断骚乱。 就听得车厢外有人咆哮大喊。 那嗓门大的好像肺腑都要将之出来。 “秦淮河堤坝由布政司刘志仁下令炸毁,金陵官员从上之下架百姓于水火!为谋退耕养珠,致使四万百姓死难!” “秦淮河堤坝由大宴官员炸毁,死难百姓无数!饿殍遍地!皆由金陵布政司官员一手促成,四月二十三,火药商人进购炸药几百斤,供于金陵布政司,由布政司督司林耀祖亲自下令,道台衙门丁百户,布政使使官张平,安放炸毁堤坝……” 没人知道囚车马匹为何进了京城,马上要拐到东城大理寺突然发疯。 囚车上的男人头鼻满布鲜血,形状疯魔,锥心泣泪的话却犹如一根根毒针,狠狠扎在京城百姓心中。 “外面何事喧哗?” 章骅皱眉询问。 车夫回话,“回章丞相,前方有马车受惊,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章骅刚要让前面开路侍卫,处理疯马,却见那囚车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他们冲过来。 十六驾车驾何其之大,宽大的主路瞬间变得狭小,根本挪动不开这样的庞然大物。 “金陵清河、渔阳两县百姓惨遭荼毒!” “苍天无眼,圣上昏聩,竟叫我大宴子民为世间刍狗!” 囚车的人仍旧疯癫大喊,“秦淮河堤坝是被布政司刘志仁、林耀祖带头炸毁,便是朝廷一团脏污,我潘超也要叫天下人知道真相!” “知道四万无辜冤魂,因何丧命!” 谢岚陡然拔高了嗓门,眸色震惊,“章骅!叫那个人闭嘴!他在说什么!赶紧叫他把嘴闭上!” 第210章 命运的屠刀2 事关皇家体面,皇帝谢衍一纸国策竟然使得两县百姓遭灾,数万百姓死难,这样的污名一旦在老百姓心中扎根,牵一发而动,后果根本无法料想。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命运的齿轮已经将他们所有人都送上了断头台。 囚车冲将近前,马踏阻拦的侍卫,竟直直朝着谢岚的车驾冲过,一切不过弹指刹那,章骅瞬间用身躯护住谢岚,却听见马儿一阵冲天嘶鸣。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惊魂未定中。 章骅抖着手掀开车帘,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身躯高大的男人,面溅鲜血宛如煞神,手提钢刀直挺挺地插进疯马的脖腔之中。 金柏舟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即便带了人皮面具,染了血横贯脸上的疤痕,也叫他看上去恐怖无比。 “属下神枢营张舟,救驾来迟!” “还请长公主与章丞相恕罪!” 谢岚从章骅与车帘的缝隙中窥得车外大汉身影,她抚了抚心口,总觉得这人眼熟,惊吓过度的大脑却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 长公主的车驾被疯马冲撞差点出事的消息瞬间传开。 可比这更为之瘆人的是,冲撞囚车里,上任金陵知府潘超嘶喊出的话。 顺天府衙门迅速封锁消息,可掩不住悠悠众口,秦淮河堤坝被金陵官员蓄意炸开,致使数万百姓死难的消息,宛如发酵的细菌那般,仅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六林峰之后谢衍没有一日不被噩梦缠身,他糊涂的时候要谢明睿整日陪在身边,才能入睡,清醒的时候,却无时无刻不在打量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 他是不是在等着自己咽气? 他是不是在盼着自己早点死了,他好荣登大宝? 金陵堤坝被毁的真相传进宫里,谢衍正靠在钦安殿的软塌上,叫太子念道家真言给自己听。 他听得眼皮发紧,快要睡过去,经文声响却忽然停了,“睿儿,怎么不继续念了。” 钦安殿里诡异安静。 谢衍睁开眼,却见自己亲生儿子,太子谢明睿,正灼灼地盯着他,眼圈血红,那眸色里盛满了暗沉的仇恨。 那一瞬间,他感觉谢明睿跟梦里那些索命的无边恶鬼一模一样。 谢衍有些害怕,“睿、睿儿怎么了?” 谢明睿呼吸抖了抖,步子沉重地走到谢衍跟前,撩袍下跪,将手中折子高高举起,“父皇,此乃我大宴王朝前所未闻之耻!儿臣……儿臣……” “从古至今,儿臣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泯灭良知之事,还请父皇将此事彻查到底,无论这背后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谢衍倏地从榻上坐起,面前太子仍旧恭顺,半点看不出方才憎恶的模样。 他想不出是何等严重的事,能叫大宴堂堂太子殿下,如此坚决恳求,要求他彻查。 “睿儿,到底什么事?叫你这么这么动怒?” 他本能地害怕,自觉告诉他折子上的东西,一定是无可回圜,连他这个大宴皇帝都束手无策的事。 “父皇!” 谢明睿高举折子一动未动。 谢衍喉头滚动,咽了下口水,紧张地拿起折子,翻开来只看了个开头,就猛地合上,折子上的内容宛如洪水猛兽,叫他恐惧万分,震怒万分。 可谢明睿却不容他畏缩半分。 “父皇!”谢明睿一声好似惊雷,“四万百姓!那可全是我大宴的子民啊!退耕养珠虽为国策,但父皇命令禁止强迫百姓!” “他们……他们竟然敢这样做!” 谢明睿厉声道:“金陵布政司,金陵乃至大半个江南,都在谁的手中握着,上下官员唯谁马首是瞻,父皇……儿臣不信您真的半点不知!” 折子拿在手中犹如千斤之重。 谢衍本能地替服侍了半辈子的老太监遮掩,“睿、睿儿,没准这事是他们自作主张,并未是他的意思呢?” “父皇!”谢明睿步步紧逼,“上行下效,我大宴江山,在您不知道的时候,被那阉人染指了多少!只金陵一地就如此民怨滔天,大宴全疆呢!父皇您不会不知道,凡是外地进京述职考核官员,到了进城不先进吏部,先进王挺在宫外的府邸!” “他们口口声声称他为千岁爷!” 谢明睿膝行到谢衍跟前,目光苦苦求着,“父皇,您是万岁,万岁与千岁,恐怕就只隔了一个儿臣!” “住嘴!” 谢衍明显被触怒,他起身摇摇晃晃,“不可能……不可能……朕的大伴,无非就是贪财一些,他不可能背叛朕,他不可能有反心……” 在谢衍的心里,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取他代之做皇帝,唯独王挺根本不可能。 谢衍像受惊的雏鸟,在钦安殿里胡乱走着。 谢明睿跪于地上,低着头面色激动,但一双眸子浸满了深冷。 半个时辰过去,钦安殿里落针可闻,谢明睿心知,谢衍濒临崩溃发疯的边缘,便没再咄咄相逼,给谢衍磕了三个头,躬身退出殿内的瞬间,却迎面撞上慌乱无措的王挺。 “太、太……”王挺昏过去没多久,醒来站都站不稳就奔着皇帝方位跑,“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了。” 秦淮河堤坝一事,谢明睿心里早有一二。 此时他脸上情绪全部收敛,恢复成往日朗风霁月的模样,扶住王挺,闻声道:“何事,叫王公公这么惊慌?” “我……”王挺害怕地望向这位大宴王朝未来的继承人,刹那觉得自己此前对太子殿下的判断与印象全都是错的。 他跟他的父亲太不同了。 他就像一柄蛰伏的刀,平日了温润无害,但一旦出鞘就一刀毙命。 “王公公,别急!”谢明睿轻笑,“父皇刚刚睡下,你还是不要来打搅的好。” 太子一个眼神示下,钦安殿侍卫不由分说架住王挺两条胳膊,捂住他的嘴向外拖。 王挺此刻才反应过来,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子,在他麻痹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已经把宫中所有近卫军掌握手中。 这边王挺整日惶惶不安。 朝中清流寒门趁此机会,见不到皇帝,就在宫门前请愿,要求彻查秦淮河堤坝被毁一事。 原本板上钉钉,要么凌迟,要么腰斩的前任金陵知府潘超,此时成了无比烫手的铁疙瘩,根本无人敢轻易断言他最后的死活。 与此同时,早已等得心焦的江叙平,敲开了东宫太子府的大门。 秦淮河堤坝被毁的消息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刘志仁他们陷入将来的荣华富贵里无法自拔,林之绪的赈灾粮已然告罄多日,数万张嘴等着要吃饭,这时候他们却不着急了。 打定了主意,等着林之绪主动求上门。 林之绪摆着手指算日子。 他请汪曾宪帮忙的事情,已然落定,风云已起,一盘以人命江山为筹的大棋已然初见露端倪。 第211章 命运的屠刀3 清河县洪灾过后清淤基本结束,林之绪他们跟随水军,一路往下到了渔阳,老百姓们见林大人终于到了自家门口,纷纷扛着能用的东西出来帮忙。 渔阳县情况比清河好些,虽只有一半耕地遭灾,却也有将近一万人被洪水冲走。 夏日知了叫个不停,人间闷热难耐。 浅水洼里滞留的鱼虾,山上的野菜,但凡是能吃的全进了老百姓的肚子,可赈灾粮一段断旧有大批量的百姓挨饿度日。 树荫下。 小男孩抱着一只大黄狗,抹眼泪,“大黄,弟弟要饿死了!你也逮不到山鸡了对不对?” 养了多年的大黄狗乖顺趴在小主人膝盖上,吭哧打着呼噜声。 小男孩又道:“我知道弟弟是你救回来的,我跟娘说了,给他起名叫小黄,以后他也是你弟弟了……” 小男孩抽了抽鼻子,眼泪滴在大黄狗眼睛里,他把大黄狗的眼睛遮住,举起手中捡来的破瓷,对准大黄狗脖颈,小声说:“对不起……我娘,我弟弟要饿死了……” “大黄不疼、我不会叫你疼的……” 大黄狗呜咽一声,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并未挣扎。 “小弟弟,你干嘛呢?” 姜黎靠在大树干上睡的正香,被人嘀咕吵醒,她跳下树来,把小男孩眼睛吓的溜圆,发洪水以后,有太多人打大黄狗的注意了。 他以为从树上跳下来的人也是想惦记大黄的肉。 小男孩紧紧搂住大黄狗。 姜黎走进蹲下,伸手在那老狗头上摸了摸,轻声道:“这么乖杀了舍得?” 小男孩闻言哭的更凶了。 “我、我也舍不得!洪水来的时候,是它吊住我的弟弟,我弟弟才没淹死……”他哽咽哭着,“可不吃了大黄,我弟我娘就要饿死了……” 姜黎心中酸楚,手中凭空多了半袋粮,小男子倏地瞪大眼睛,连眼泪都忘了掉了,“你是神仙吗?” 姜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是呀,我就是从天而降的神仙,是因为听见了,你养的这条狗心中的祈求,才来帮你的!” “帮、帮我?”小男孩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嗯,是来帮你的!”她把约莫三十斤的半袋粮食放到小男孩手里,“这些给你,你会安全拿回家,不被人抢走吗?” 小男孩倏地起身,胳膊在眼前一横,抹掉眼泪,“会!俺娘俺弟都在家等俺哩,要有坏人来,大黄会保护我!” “那就让大黄保护你回家吧!” 京城。 因退耕养珠国策,秦淮河堤坝被官员蓄意炸毁,朝野震动,寒门党派在宫门前连续跪骂了好几天,宫中传来消息,太子监国下令彻查此案。 但令人感到蹊跷的是,太子殿下并未着令刑部,缉拿涉案官员提交京城三司会审,而是排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奉上谕直接去了金陵,大有在金陵审案,将王挺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的意思。 大宴朝阉党为祸十余年。 还是头次有如此明确的苗头,让人感觉到王挺即将要倒台。 曾道安与江叙平放弃马车,一路策马仅用了三日时间就到了镇江,他们俩年轻力壮,这一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可苦了刚提拔上来的新任布政司陈大人。 陈大人与江叙平在吴州时就是老熟人。 但江叙平很明显的没怎么愿意搭理他。 “道安兄,此次钦使你为主,我为辅。”夜里江叙平坐在火堆旁说,“想来你也听说过,我出身江南豪族,家里的漕运生意跟阉党牵扯颇深,此次堤坝被毁一事,我大哥恐脱不开干系。” 曾道安眼红映着火光抿唇不语。 江叙平继续道:“此番请求太子殿下,其实还有些私心。” “什么私心?”曾道安抬眸问他。 江叙平惨笑一下,“家宅内斗,道安兄对此应当不陌生。” “你是想着借着堤坝被毁一世,夺回江家漕运?”曾道安问。 “也不尽然吧。” 前二十年江叙平被压制的太久,心中仇恨根深蒂固,他道:“我想要那对母子死,可一想,他们若是被朝廷按律法惩治,一刀砍了又觉得心里不甘心。” 曾道安挑眉浅笑,手中木棍拨了拨火光,“我方才还以为你要说,审案过程中涉及到你的本家,会叫我网开一面呢!” “没想到,竟是我多想了,你比我想的还要狠多了!” 永州曾家,大宴第一世家,其族中子弟何止上百,世家资源掠夺,向来阴暗残忍,江叙平回以曾道安同样的笑。 他道:“打蛇打七寸,一击必杀,这不也是太子殿下所需要的么?” 修整了大半夜,天将微微亮时,前方马蹄声震动。 由远及近,半刻钟功夫,一个少年从马上跃下。 “小春?” 江叙平惊讶。 跑了一夜燕小春浑身沾满露水,他朝着江叙平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曾道安手上,“曾大人,我家大人预料到你们会在这几日到镇江,他叫我过来送信。” 拆开信封,曾道安扫了几眼,蹙眉道:“江兄,之绪叫我们不必先到金陵衙门,让我们三日后在清河县河岸登岸。” 江叙平略微思考了下,摇头轻笑,“他既能让潘超这样难啃的骨头,在京城弄出来扳倒王挺的机会,叫我们三日后到清河也必然有他的打算。” “若不然他也不会算的这么准,今日就把信送到你的手里!” 金陵织造局门前车水马龙,前阵子传言失踪的镇守太监白亭云二十七岁寿辰,大半江南的贵人汇集在此。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在院子外面都听的真切。 姜黎与林之绪自然也受邀在列。 织造局内高鹏云集,之前的礼物流水一样往里送,林之绪这种五品的知府,只能坐在院子最角落的一桌。 有了上次抢了江家的经验,姜黎现在看值钱的东西都手痒,她扮成男装坐在林之绪身边,轻声道:“你说,这个姓白的会不会比江家还有钱?” 林之绪目光集中在院中一桌上,听了他的话视线收回,“应当差不多……据我所知,白亭云生活奢靡,贴身一应器物皆是最上等,好像连擦脚的帕子都是苏绣的。” “那么值钱的东西拿来擦脚?” 第212章 命运的屠刀4 姜黎瘪瘪嘴翻了个白眼,有点后悔,当初为啥要把这阴阳人救下。 林之绪继续道:“而且,他好像底蕴颇深,他出身何处虽然朝中甚少提及,但从江南这么多豪族都来祝寿,就能看出这个白亭云恐怕要比王挺棘手的多。” 不多时,寿宴主人公白亭云现身,他仍旧一身白,月白如华的缂丝外衫,上秀金线卷云纹,头发高高竖起,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狭长的脸庞,仿佛是染了脂粉,并不像平日里那么妖道,倒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风范,就是那一双含情丹凤眼,阴柔流转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他举着酒杯敷衍似的说了两句。 距离太远姜黎没太看清楚,只是白亭云在祝酒词说完之后,扫视了院中一圈,面露几分失落她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清河渔阳两县的事情在先,林之绪的大名在江南无人不知,臭名远播,他们这桌几个官员吃了没几杯酒,跟林之绪半句话都没说,转头就去了别桌。 高管云集的地方,历来就是名利场,满桌珍馐美味无人尝,黄汤伴随阿谀奉承下肚,为的全是日后升官发财的前程。 林之绪在百忙中来了织造局,自然也不是为了向白亭云贺寿的,要不也不会只在点心铺装二斤寒酸的绿豆糕拎着进门。 他把怀中书信拿给向渊。 不多时向渊回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林之绪道:“娘子,你慢慢吃,我有事一会回来!” 姜黎自打穿越过来后,这还是好吃的最多的一顿,桌上其他人都走了,她索性端过来佛跳墙,放在自己很少吃,这会只顾着品尝美味,听了林之绪的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林之绪转身的功夫,桌面上一旁无人碰过的水晶银丝燕窝不见了踪影。 非是姜黎没见过好东西,嘴馋贪吃,而是古时候的膳食真的太有讲究了,想着家里宝财还卧床,她忍不住想给宝财带回一些去。 满桌饭菜,她连吃带拿,不一会就没剩下什么。 肚子吃饱了,林之绪不在身边,姜黎无聊撑着下巴瞅着推杯换盏的达官贵人,忽地几道扎眼的黄毛闯进视线。 “外国人?” 姜黎吃惊诧异,起身跟在织造局侍从身后,几步越上房梁跟了上去。 织造局偏厅,江南官员送来的值钱东西还未收进库房,全堆在那,满屋子金银玉器晃的几个老外垂涎欲滴。 姜黎趴在梁上看的分明。 白亭云摆手后,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格式丝绸,白亭云虽然不会英文,但翻译的话,姜黎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这是在定下今年的丝绸交易。 金陵织造局要往南洋销售二十万匹丝绸,瓷器十万件。 那些外国人中,不止金发碧眼的老毛子,还有几个皮肤暗黑的东南亚人,他们商量着二十万匹的数量太少了,他们可以预付三分之一的定金,希望数量可以增加到八十万匹丝绸,五十万件瓷器。 姜黎飞速算了下,若是满足几个外国人口中的需求,织造局要出一百多万匹,八十万只是最低数额。 接下来更让姜黎惊讶的是。 近近二十万匹丝绸的定金,就足有一百万两。 三分之一一百万两,全部下来就是三百万两。 如此挣钱的买卖,怪不得江南官员把白亭云高高捧着,无人敢惹,这简直就是现世大财务闪光的金娃娃。 姜黎蹲在房梁上快听了一半。 就听几个洋人叽叽咕咕,翻译对白亭云道:“白公公,他们还想问,大宴的女人是什么价钱,若是织造局能提供,他们愿意每个十六岁以下的女人,出价一百两。” 白亭云的脸刷地一下冷了下来,眉目寒蝉的吓人,丹凤眼瞪的几个洋人顿时大气不敢喘。 末了他扯出个极为冷淡的笑,“你告诉他们,我大宴朝,什么都卖,就是不卖人,尤其是女人,丝绸他们愿意买就买,不愿意买现在就滚!” 翻译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就听白亭云又道:“不要以为,杂家不知道,你在背后搞弄些什么,带他们逛青楼找妓子,那是你自己的事,若是让杂家知道,有一个女人因为洋人失踪,杂家就活剥了你的皮!” 翻译重重打了个哆嗦,把白亭云的话修饰了一遍说给了洋人听。 买不到大宴的女人,洋人们失望离开。 白亭云周身气压极低站在方中,手中茶碗被捏的咯吱作响,他眉目狠厉一瞪,倏地一下茶碗直直向上抛去,直接砸中姜黎的位置。 “看够了吗你!” 姜黎翻身从屋檐外跃进窗子,踢开脚边瓷片,走到墙根拿起一匹金玉马,“你这值钱的东西可真多,这一屋子的金银玉器,能换三十万石粮食不?” 白亭云丹凤眼冷道,“怎么,还想像抢了江家似的,也来抢了我的织造局?” 外人只知道,江家祠堂燃了大火,没人知道他家仓库被洗劫一空。 姜黎挑眉好奇,“连着你都知道?” 白亭云冷哼,“我又不是江奇勋那个废物。” “对了,你怎么知道房梁上的是我?”姜黎好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中金玉马她喜欢的紧,一会不打算还给他。 “女子体重偏轻,能有本事上梁偷听当小贼的除了你没别人!” “小偷,说的那么难听……”姜黎嘟囔了句,又想起城外大片焦土,“哎,对了,丝绸那么值钱,洋人们又要的多,你要是不把百姓的桑苗田毁了,不是又能多卖不少钱。” 白亭云似乎心情很不好,也有可能这个太监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他不耐烦轻蔑地道:“女人家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这里不是你男人的金陵府衙,偷听够了,就赶紧走,多看你一眼都我都嫌晦气!” “你当我愿意看你!” 姜黎同样回以嫌弃,她眼珠一转,对着白亭云坏笑着说,“刚才你在寿宴上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白亭云真就把她当成垃圾,一眼都不看。 姜黎不依不饶,“我知道你在找谁,汪曾宪汪将军么?” 倏然间,白亭云脸色大变,想了下又道:“跟你没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姜黎拉长了语调,“不过,他前两天可是找过我,问我……” “他问了你什么?” 白亭云一下子紧张起来。 第213章 风波起1 “他问我什么?”姜黎故意笑了下,“我不告诉你!” “你!” 白亭云这回在腰上摸到了弯刀,丹凤眼冒火简直要杀人,“你这死女人,敢戏弄我!” 姜黎见他动怒,笑呵呵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谁让你刚才说我是小偷,那个汪将军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他问我,你有没有受伤,人怎么样!”她啧啧八卦地道:“你是不知道他当时关切的眼神,也不知道找你找了多久,胡子拉碴身上都臭了,我听我家相公说,他从出事那天起就没换过衣裳。” 白亭云蓦地眼圈泛红,他激动地问,“你说他找我了?他问我有没有受伤!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金陵就这么大,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喃喃低语带着浓浓的委屈。 姜黎瞧他神态落寞,像是离家多年的孩子,始终找不到依靠似的迷茫。 “你也别太纠结!”姜黎道:“我瞧他那么着急你,心里也肯定装了你!要是你们有什么误会,还是赶紧说开的好!” 她想起世人对兔儿爷的鄙视,咳了咳嗓子道:“这个……我也不太懂,怎么安慰你们这些特殊群体,但我有个弟弟,他也是……” 白亭云抬头眸色依旧迷茫,“你弟弟也是什么?” 姜黎缓缓举起大拇指对了下,“也是这个,他对家也是个男的……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们是这种关系就瞧不起你的,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还可以代劳!” 白亭云的脸色染缸一样,迅速变换莫测,一刻红痣比任何时候都要眼红,当然这是被姜黎气的。 他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嘴里嘟囔着,“你这个死女人……死女人……” “竟敢肖想我跟他是这种关系,竟然以为杂家是南风馆的小唱……” 姜黎见他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立刻察觉不对,两脚挪到房门口,“哎,我就是实话实说,你今个过寿辰,可别动怒啊……” “啊!!!”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白亭云手中的弯道直接飞插在了门框上,距离姜黎就差五寸! “死太监!你要杀人呀!” 都这个时候了,姜黎还不忘抱紧怀中的金玉马,她脚尖旋地,嘿嘿一笑,迅速跑远,一边跑一边喊,“要真有什么误会,我帮你调和!阴阳人,这马我瞧着好看,就当辛苦费先拿走了!” 跑了好远,姜黎还隐约能听见,屋子里瓷器打碎的声音。 她抚了抚胸口,照着金玉马狠狠亲了一口,“哎呀妈,这死太监脾气也太臭了,还好没白来!” 织造局内另一处偏厅。 “你这般处世稳重,是老师的关门弟子没错了!”浙江巡抚苏靖将周敬虔的信物玉佩放到一边,动作十分随意,“早听说,你来了江南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跟师弟见一面,没想到师弟你姿容如此俊朗,大宴朝第一个六元果真名不虚传。” 林之绪坐在他身旁落座,淡然笑道:“平平之姿,师兄抬爱了,离京之时,老师曾嘱咐过,若有难关可向师兄寻求帮助。” “还往师兄万勿怪罪,之绪不请自来!” 苏靖抿了口茶,神情莫测,“小师弟,不用太过客气,师兄我好歹为官几十载,官场的事还能为你指点一二,听闻清河渔阳灾情已经得到控制。” “既是灾情解决了,还有什么难关是师弟你过不去的?” 林之绪敛了下神情,心知这人在跟自己打圈圈,他直言道:“师兄,之绪今日来确实是有件事关,无数百姓生至关紧要的事,想要请师兄帮忙!” 苏靖情绪不达眼底,“你是想朝浙江借粮?” 林之绪:“正是!” 苏靖:“想要借多少?” 林之绪轻微转身与他对视,“不多,五万石。” 苏靖瞧着面前这张年轻气盛,且英俊无比的面庞,轻视地笑了下,起身悠然道:“五万石倒是不多,若是没有退耕养珠的国策在前,别说是五万石了,便是二十万、三十万石浙江也皆的起……” “师兄,如今有何不同呢?”林之绪道:“退耕养珠为的是社稷,借粮也是为的黎民百姓,二者说到底不都是为了民生。” “非也!非也!”苏靖高深莫测地道:“圣上以养珍珠为国策,为的填补国库亏空,补上内庭的赤字,清河渔阳两县,无非就是万岁爷随手指的一片地方。” “养珍珠这事出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官员闹心,退耕养珠的先行地化在了清河渔阳,只能是说他们倒霉,” “再者,王挺阉党他们打的主意,明晃晃都在金陵码头上放着呢!” 苏靖道:“师弟啊,念在同门的份上,师兄劝你一句,切莫一意孤行,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那就眼瞧着几万百姓淹死之后,两县余下的数十万人全部饿死?” “没人要老百姓饿死!”苏靖语气不耐,“把地买了不就成了,若不是你横加阻拦,想必现在珍珠蚌苗都已经下了水,师弟啊……” “阉党一脉祸乱朝纲,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绪不明白,师兄此言是要我向他们低头?”林之绪眼底一片冰凉地瞧着,坐镇一省的封疆大吏。 苏靖噗嗤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年轻啊,如此天真的话,也就你这个年纪能说的出来,大宴千里江山,三省六部,有哪一个一开始不是想做好官!为老百姓多办好事!” “可为官之道可不是这样的,你我都是都是朝廷这条大河上的小小支流而已,不要妄图力挽狂澜,有些事你越想做,越得不到结果!” “想你也是十九岁写出终神记,以残疾之身叫圣上提拔到京城,逆风翻盘的人物,你应当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苏靖道:“大势所趋,顺势而为,方能始终站在这河流之上,这才是为官之道。” 林之绪脸色仍旧淡然,甚至唇角还噙着浅笑,他视线落在苏靖一双镶嵌宝石的靴子上。 只那么一刻闪光的石头,便能抵得金陵城内一件上好铺面。 这个周敬虔引以为傲的徒弟,恐怕跟他早已离心。 他起身躬身一礼,沉声道:“师兄今日之言,之绪受教了,不过之绪也有两句话想对师兄说。” 苏靖方才把自己多年为官心得输出一通,又见林之绪如此恭顺,心底升起傲然,大宴第一个六元,也就不过如此。 “什么话,师弟说便是。” “既然你拿着老师的信物来,粮食我也不会一点不借,这么着五千斤,我借给你五千两斤。” 林之绪却道:“不必了,粮食的事情,之绪会自己想办法,我想跟师兄说的是……” 苏靖志得意满看着他。 就听林之绪淡漠道:“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其丑陋凶恶不堪!” “今日得见浙江巡抚苏大人,获益良多,下官金陵知府林之绪告辞了!” 林之绪说完便走。 独留苏靖一人呆立原地,半晌后,他嗤笑出生,言语鄙夷无比,“竟然敢骂我,我且看这个大宴第一六元能蹦跶到几时!” 第214章 风波起2 林之绪眼中怒气,见了门口等待的姜黎瞬间消了大半。 “你去见了什么人,怎么这么不高兴?”姜黎坐在牛车上,抱着金玉马仰脸看着他。 林之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只有姜黎,一眼能看出他心境到底如何,他把刚才见了浙江巡抚,气的肺腑生疼的事,轻描淡写说出来:“浙江巡抚不肯借粮,他这人不咋地!” “连拿了周阁老的信物,都不肯借粮,那他这人确实不咋地!” “不提他,这金玉马,你从哪弄来的?” 提起这个姜黎来了兴致,乐呵呵地跟他讲方才,怎么惹毛了白亭云,林之绪全程笑着,却从姜黎的话中听出了些不同。 金陵知府家的车驾,从老黑牛,又换成了小黄牛,金黄色艳阳下载着他们缓慢离去。 林之绪向浙江巡抚借粮遭拒的事,飞速传到刘志仁等人那里。 金陵城外已经散去的灾民又重新聚拢,他们心里都在估算着,距离林之绪向他们低头不远了。 果不其然,借粮遭拒的第二日,林之绪便只身到了金陵布政司。 常明辉见了林之绪眉开眼笑。 林耀祖还要借此羞辱几句,被刘志仁拦下,他皱眉道:“林大人,都已经同意百姓卖地,为何还要把粮船停靠河岸一日?” 林之绪神情灰败,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甘,“两县百姓盼着朝廷援手许久,下官也为此做过许多努力,若是一时间叫他们卖地,恐怕心中难以承受。” “下官不想闹到最后,落得民怨沸腾,百姓掀竿而起。”林之绪道:“还是先将粮船开到河岸边一日,下官与老百姓劝说,也有些说辞……” “既如此……” 刘志仁开口就要同意。 林耀祖却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从小一同长大,他太了解他这个小叔了,依他阴诡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林耀祖道:“左右林大人已经让步,那不妨,先劝说安抚好了百姓,再将粮船开过去也不迟!” 林之绪瞥了他一眼,眼中泛起冷意,“下官,是答应了劝说百姓,但口说无凭,单凭林某人一张嘴,恐叫人难以信服!” “林某人与两县百姓坚持了这么久,受灾田地的淤泥已经清了一半,若不下官怕民怨沸腾,百姓造反,那再坚持些时日也是无妨。” 自打林之绪来了金陵,处处跟他们作对,贱买土地的事情,就无限期被推迟,他们想要用贱买来的土地养珍珠更是遥遥无期。 已经快六月中旬了。 一年都已经过去大半,等不起了。 刘志仁横了林耀祖一眼,当即拍板决定,“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明日粮船会准时开到清河县河岸,老百姓的事,可就摆脱林大人你了!” “下官必当竭尽全力!” 林之绪走后,林耀祖心中惶惶不安,“刘大人,下官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让我们把粮船提前一日开到清河,怕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能有什么阴谋!” 买地的事总算见了眉目,刘志仁怎肯轻易放弃,“他能有什么阴谋,一个连太监寿宴都只能做偏桌的知府而已,你没看浙江苏靖都没稀得搭理他!” “就是!就是!” 常明辉附和道:“他不过一个金陵知府,还能翻起多大风浪。” 这个肥猪一说话,刘志仁心口就泛起绞痛,常明辉要不是楚王内弟,他早把这二傻子打出去了。 刘志仁是看他一眼也嫌多,“行了!就你会捧!明个叫你道台衙门的兵,受好了粮船,要再出了乱子,你就赶紧滚回台州去!” 江南行商即将用粮换土地的消息一出,瞬间在百姓当中炸开了锅。 林之绪并未真的去劝说百姓什么,但老百姓们却连成片的跪在他的跟前,磕头不住哀求,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哪怕能在坚持半个月呢。 他们各自在荒地上种的菜苗都能长成。 高复生对此满面沉痛,他把林之绪请到一边,十分慎重地问,“之绪,你真要让百姓贱买土地?没了地他你叫这十几万人,往后怎么活?” 林之绪道:“没有法子了,我借不出来一粒粮食了!” “那钱呢?”高复生急到眼珠发红,“我这里还有八十两,你能不能再凑凑,我们偷偷去台安,或者浙江那边再买点粮食回来呢?” “没用的!”林之绪道:“复生,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几十万人的口粮,就算掏空了我的家底,也填不饱他们几天!” “那、那就这样放弃了!” 高复生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失望,“之绪……我、我以为,我们真的能为老百姓做些什么的,分明我们都坚持了这么久……” 他说着竟蹲下哭了起来。 林之绪仍旧不语,他抬眼眺望不远遮蔽水面,延绵几里成片的粮船,拍了拍高复生的肩膀,沉声道:“复生,明日,如果明日真的不行,那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第215章 金陵官员覆灭 连绵成片的粮船,几百万石粮食停靠码头,百姓们面上却无半点喜色,他们就要被抛弃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里的地。 渴望着,林大人能将赈灾粮能多发几天。 好让秋季的稻子种下,挺过今年冬天,来年就能照常过日子了。 现在仅存的这点希望也被无情碾碎。 而之前对他们倾尽心血,让灾情扭转的林大人竟然在河岸边搭了棚子,望着粮船的方向姿态悠然地喝起了茶水。 因望生恨。 他们不再祈求这个年纪英俊,道貌岸然,实际跟其他高官一样满肚子坏水的年轻人。 百姓们此刻明白过来,这个林之绪其实跟他们并没有区别。 林之绪端坐在棚子内,忽地脸颊一痛。 一块黑泥巴砸到了他的脸上。 “谁干的!” 向渊立刻出棚怒喝。 “没伤到眼睛吧?”姜黎赶紧掏出帕子给他擦去污泥。 林之绪摇头,“没事,就是快泥巴,里面又没加铁定石头。” 姜黎望着他满眼都是心疼,林之绪来了金陵之后,日夜操劳,人瘦的何止一点半点,从前精心养着的文弱书生,现在粗糙的扛着锄头就能下地。 “高复生呢?” “怎么没见他人影?” 林之绪道:“借粮卖地,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应该在哪里躲着难受呢。” 放眼望去,岸上的粮船与灾后泥泞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姜黎心头酸涩,忍不住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林之绪拿过她的手放在掌心,“快了……就快了……” 粮船已经开到了清河县,刘志仁他们当然时刻关注了林之绪的动向。 在得知他并未苦口婆心地劝阻老百姓。 林耀祖眼底闪过急色,“刘大人不行让粮船开回来吧!我怕我小叔他再搞出什么事!” 刘志仁心中也极为不安,他看向一直闷声喝茶的江奇勋,“江大公子,你给拿拿主意,那个姓林的不劝老百姓,这事可怎么弄?” 江奇勋冷冷掀了掀眼皮,“急什么,那些粮食本来就是预备买地的,就是他姓林的不开口去劝,想立牌坊,但粮船一旦搬运上岸,那群饿疯了的恶鬼,有第一个买的就有第二个。” “倒是……” 他阴恻恻地瞄了一眼林耀祖,“倒是你,你之前不一直说,有一击必成,能把姓林的彻底锤死的把柄在手上吗?” 上次京城林立涛状告林之绪不成。 林耀祖很怕在主子面前失了宠,主动提及,他手上有置林之绪于死地的把柄。 林耀祖眼珠动了动,现在买地的事还没成,这伙人暂时拧成一股绳,要是买成了呢?以江奇勋极其阴鸷的为人,他又将何去何从。 “江大公子别急!”林耀祖眼神飘忽,“这是也是我在我爹哪里听来的,等过几日我爹从京城来金陵,我定一五一十原封不动转告给江大公子听。” 江奇勋何其狡猾,这么敷衍的托词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冷飕飕地道:“你最后没有半点隐瞒。”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睡。 秦淮河清晨浓雾缭绕,燥热的天气似的河水像口巨大的锅,蒸腾的河岸上雾气浓厚的看不清人。 “都做好了!” 向渊迟鱼几个噌地钻进棚子。 一夜未睡,林之绪眼眸上拉了几道浅红血丝,他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姜黎掖好了薄被,起身道:“走吧,去迎接京里来的钦差。” 浓雾还未散开,河岸边就已经有百姓拿着东西聚集。 即便千百个不愿意贱买祖辈留下的口粮地,但也架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饿死。 刘志仁他们几个终是坐不住,坐着轿子,穿着便服出现在河岸边上。 船上的粮商站出来高声道:“有换粮的到这边来,上等水田三两银子一亩,一两银子换八十斤大米,中等水田二两银子一亩……” 百姓们一听纷纷炸了锅。 “水灾刚发生的时候,还八两十两银一亩地,怎地现在就三两一亩地!” 有百姓愤恨地怒吼,“三两银子!那可是上田,一年能产五百斤的上田,你们就给三两银子!我们不卖!” “对!我们不卖!” 人群中怒喝声不断。 船上粮商却满不在乎地高声道:“换粮卖地全凭自愿,但可说好了,现在是三两银,明个可不一定就是这个价了!” 即便价格低到了三两银子一亩地,也仍旧有支撑不下去的百姓,硬着头皮去卖粮。 姜黎站在棚子前,一脸肃容地盯着前方。 林之绪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看着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为了一口吃的,卑贱如蝼蚁。 这些人的手上,各个有辛苦劳作到发黑的老茧,他们庸庸碌碌了一辈子,用尽了难看丑态,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 他们的眼里仿佛只有吃这么一件事。 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转转脑筋,动动手指,就操控无数百姓的生死。 刘志仁他们坐在轿子上,与林之绪隔着不远对望,似乎是对眼下的局面满意极了,刘志仁竟破天荒朝林之绪笑了下。 林之绪则是一脸淡漠,眼神里仿佛淬了冰一样扫过他们。 河岸上卖地换粮已经开始了,浓雾被吹散了些,此时一辆小船靠近,船上载着几个身穿官府的男子。 江奇勋只看一眼,就变了脸色,“他、他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 在曾道安、江叙平下船的那一刻。 河岸上诡异刮起一阵大风,吹的船上旌旗摇荡,坠在粮船上方的灯笼随风摇荡。 刘志仁看清灯笼上的几个字,吓的顿时魂不附体,跌爬着出了轿子,指着粮船失声大喊,“摘!给我全都摘下来!” 他不喊这一嗓子还好。 受惊破落似的嗓子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粮船最上方挂着的灯笼上。 就见灯笼上的字不知何时被成了,“内宫敕造。” 第216章 金陵官员覆灭2 这四个大字宛如无声闷雷,顿时把众人的心炸的四分五裂。 刘志仁疯了一样扑向河岸边。 江奇勋只觉得周身发冷,如最冰窖。 他眼看着自己从未瞧起的二弟,跟随身穿四品钦差官府的男子下了船,正往粮船方向望去。 “完、完了……” 江奇勋呢喃一句,重重地跌坐在马车里。 “内、口……” “内宫敕造。” 百姓认字的不多,可还是有人认出了那四个大字。 “那这是什么意思?” 老早就混在百姓中的范启年,冷哼道:“能什么意思,内宫敕造就是这船是皇帝万岁爷造的,现在贱买土地也是他让的呗!” “什、什么!” 范启年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压制许久的民怨乍然沸腾。 有百姓当即扔了手中粮食,抄起手中扁担就朝着粮船上冲,“不叫我们活!” “竟是皇帝老儿都不叫我们活!” 反抗这事,但凡有一个挑头,就从不缺人跟着,河岸边一时间乱成一团。 曾道安见了粮船上的灯笼,登时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狠狠掐了江叙平一把,“叙平,之绪他让咱们三日后登岸,为的就是这个?” 江叙平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眼见着老百姓抄家伙闹事,顷刻间头如斗大,“咱们带的兵,还在后面的船上,应……”他重重地吞了下口水,“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任是外面如何吵闹震天,林之绪见到曾道安他们上岸,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拉着姜黎进了棚子,“娘子,再给为夫斟杯茶。” 姜黎坐在他身边,于动乱之中给他倒满了一杯茶。 林之绪先是自己淡定地喝了一辈,然后连续又斟满了三倍,全部都洒在了地上。 他轻声道:“清河渔阳两县无辜死难的百姓,从此刻起可以安息了。” 好在曾道安他们带来的兵足够多,那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暴怒的老百姓安抚住。 林之绪此时才走出棚子,躬身一礼道:“曾大人、江大人,赎下官公务繁忙并未远迎。” 曾道安脸颊抽了抽,“知道你忙,我等奉太子殿下口谕,前来彻查秦淮河堤坝被蓄意炸毁一事,敢问林大人现在可否有空,我们到金陵府衙商议正事?” 林之绪与江叙平对视,彼此会心一笑,林之绪道:“暂时还不行,曾大人既然是来查秦淮河堤坝被毁一事,那就一定要过问金陵布政司、河道衙门、道台衙门了!” 他轻笑着,指了指树林边缘处,浑身烂泥狼狈不堪的刘志仁道:“可巧,金陵布政司刘大人、道台常大人,以及河道衙门的诸位同僚此刻都在。” 抓捕刘志仁、常明辉、林耀祖等一干涉案人员,都没非半点力气一勺烩。 江奇勋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看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林之绪心机手段深沉的令人胆寒。 “老、老爷,这可怎么办!” 江府管家就差没吓尿裤子了,江奇勋重重闭上眼道:“回府,火速将傲儿送往南洋,我娘……我娘在等等,若有转机我护送她一起走!” 江傲就是江奇勋的嫡子。 他不放心老娘,不在他的看护下,独自一人离家,情急之下的保全算计,竟是没半点考虑上自己的结发妻和亲爹。 刘志仁、常明辉从被抓的那刻起,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再也蹦跶不动。 老百姓仍未散去,在听见是京城来的青天大老爷奉命彻查,堤坝被毁一事,纷纷跪地磕头祈求。 只有林耀祖仍旧怨恨不甘地盯着林之绪,“你以为,你这样就赢了吗?” 林之绪曾道安他们正准备要走。 听了这话停住脚步,燕小春正要上前扇他几巴掌,被林之绪拦了下来,“打他脏了你的手。” 他踱步到林耀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目光交汇与幼时,鄙夷轻蔑的目光一模一样。 林之绪微微底下头,“你怎么知道我没赢?” 林耀祖半张脸被摁在泥里,泥水堵在他鼻前,他宛如恶鬼似的挣扎道:“林之绪,你这个惯会耍阴招的野种!” “你以为拿了我们就会赢!我告诉你!这秦淮河岸边百万石粮食,没有一粒能喂到老百姓嘴里!” “钦差既然来了,你既然算计到这种地步,肯定没想到,船上的灯笼换了,那所有的粮船就都成了证物!你的老百姓们还要继续挨饿!” “哈哈哈哈哈……”林耀祖桀桀笑出声,“想不到吧,你苦苦支撑的局面,到最后还得是无数老百姓饿死告终!” 在场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憎恶万分地看着地上的人。 当场活活打死都不解恨。 林之绪听他狂吠完,眸色依旧冷淡,他一只脚抬起,重重地踏在林耀祖的脸上,桀骜地道:“谁告诉你,这就算完?” “不要以你的脑子妄图来揣测我。” “你幼时不如我,永远也不可能比过我。”他缓缓地蹲了下来,扇柄掰着林耀祖下巴,食指遥遥指向河岸边,“你看那是什么?” 河岸边正有数十艘小船靠近。 那些船虽比不上江奇勋他们的粮船庞然大物,但吃水极深,隔着老远都能看清,那一船船装的全部都是粮食。 “怎、怎么可能……” 林耀祖不可置信地输死挣扎起来,“你怎么会弄来粮食,你怎么可能还会有粮食!分明!分明整个江南的粮食都被我们控制了,根本不会有人卖给你!” “你们江家布政司的淫威何等之大,江南的粮商自然无人肯卖粮给我。” 林之绪手中扇柄,轻拍了林耀祖的脸两下,“可是谁跟你说,这粮食是我买的呢?” 林耀祖的脑袋彻底转不过来了,他绝望似的长大嘴巴,像是要窒息过去。 林之绪此时才扯掉温润儒雅的外皮,露出最深不可测可怕的内里,他轻声道:“好侄儿,小叔不妨告诉你,这些粮食都是我从水军借来的,不多不少,正好是你们防火烧掉的那些。” “私自挪用军粮是杀头大罪!” 林耀祖又像是看到了希望那样,朝着京城来的钦差大喊,“他!他金陵知府林之绪,私自挪用军粮,你们还不把他拿下问罪!” “问罪?” “问什么罪?” 林之绪起身抚了抚衣摆上的泥土,“说你蠢笨,你还当真不动脑子,我说借了军粮你就信,那你就不会想想,江南的粮食我买不来,难道汪曾宪,汪将军他也买不来么?” 第217章 深渊在侧 制造秦淮河堤坝被毁的一应官员被拿下。 加上林大人又重新筹措来了赈灾粮。 民怨平复之后,百姓只剩下感激。 粮船上写着内宫敕造的灯笼,被很快取下,曾道安拿了一盏灯笼,上下瞧瞧,不悦道:“之绪,这么做恐影响皇家威严,你有些太过了。” 江叙平闻言顿住。 在朝为官,他们心里明白的很,林之绪此举虽然能将王挺置于死地,可一旦暴露出来,就算上面有太子殿下顶着,他也免不了一死。 林之绪不以为然,平静道:“道安兄,你说什么?这灯笼难道不是,布政司的人怕百姓不肯卖粮,才挂上了内宫的灯笼,用来压迫百姓的吗?” 曾道安目光定住,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好像从未看透过这个至交好友。 颠倒黑白,贪官们做的,他们自然也能做得。 林之绪豁出命来,给太子殿下办事,为他阵前先锋,为他扫清障碍,损害皇家威严一事,曾道就算心生不满,也得把罪名往刘志仁等人身上诌。 布政司衙门、道台衙门,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高管,顿时成了阶下囚,回程往金陵的路上,曾道安见了城外大片焦土,眉心紧皱,但一听说始作俑者是白亭云,却压着怒火终究什么都没说。 姜黎见此,小声对林之绪道:“火烧百姓的桑苗田,跟毁坏堤坝罪名没差多少,这他怎么不管?” 政治场上无好人。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所有举措、权衡,只为简单的两个字“利益” 林之绪坐在牛车里,拢过姜黎的头让他靠近自己,“朝中动荡,今日还辉煌着的人,明日没准就成了脚下泥,凡事不能只看眼前。” 白亭云出手狠辣,砍杀老百姓还历历在目。 她对这个太监印象十分复杂。 说他毫无人性,连普通老百姓都杀,但他却十分讲义气,临跳崖了也不忘拉上自己,从他醒来后的点点滴滴,再到他拒绝洋人天价想买大宴的女人,姜黎又觉得他不至于是十恶不赦的人。 姜黎蹙着眉头,想的脑壳疼,“你们这些当官的心眼可真多,太能弯弯绕绕。” 林之绪对此不否认,偏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与这些恶心的蛀虫周旋的确很累,倘若天下安乐,没有我爹娘的大仇在先。” 他紧紧抱住姜黎的肩膀,温声坚定道:“那我愿跟你只做一对普通农家夫妻,渔樵耕读,过安定的日子。” 朝廷下来钦差彻查堤坝被毁,且涉案人员全部被抓获的消息,插着翅膀似的飞了出去,以往半个月没人进的金陵府衙,一时间门庭若市。 金陵各部衙门闻声而动,纷纷过来打探消息,很怕这把滔天的火烧到自己身上。 另一头,道台衙门牢房们叮铃咣当打开。 刘志仁等被分别推进牢房里。 与此同时,牢房最里侧的宋刚拔掉头上稻草,正了正衣冠,阔步迈出牢房,走到刘志仁的牢房跟前,神情轻蔑,“刘大人,又见面了!” 刘志仁此时已经从惊惧中缓回些理智。 他一身华服端坐在稻草堆上,仍旧一副高官气度,“是可巧,宋大人,本官且劝你不要高兴太久,本官乃是朝廷三品大员,若无三司恐金陵还无人能有权柄提审本官。” 宋刚虽不知林之绪用了什么法子,把自己弄出去的。 但见了刘志仁几个都下了狱,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想必是跟秦淮河堤坝被毁有关。 他冷哼一声,“刘大人好官威,若是到了京城刑部衙门,您若还能这般嘴硬,那在下才是真的佩服。” 之前呲牙咬人,上蹿下跳的林耀祖,此时在宋刚眼里宛如一条落水狗,他连看都没看,抬脚走出了道台大牢。 大牢门外,高复生一见他出来,立即重重抱住了他,“挺过来了!我们总算挺过来了!” 在牢狱里蹲了快二十天,宋刚同样百感交集,他慨叹道:“真太不容易了!” 他向高复生详细询问了事情始末,在听到百姓们最后有了赈灾粮,忍不住红了眼眶,侧过头去偷偷摸了几把眼泪。 同样为受灾县的父母官,高复生自是心中难忍,鼻音浓重地道:“好歹百姓现在有了希望,先别难受了,京城来的钦差还在衙门呢。” 金陵府衙后院因曾道安他们的到来,再次热闹起来。 宝财在屋里听着,伸长脖子,往外看,“锦瑟妹妹,家里是又来人了吗?” “来人,你也不能出去!”锦瑟一把将他脑袋摁到枕头上,“姐说了,再你伤没好之前,你不许出屋!” “还不能出屋啊!” 宝财抖了抖胳膊腿,“我都躺了多少天了,身上都要长毛了,好妹妹,你就让我出去吧……” “谁身上长毛了?” 院里林之绪他们谈论政务,姜黎听的发困,索性就来看看宝财。 “姐!”宝财一见姜黎两眼放光,“我身上的伤都好了,你带我出去溜达溜达呗?” 十六七的大小伙子,在床上一趟一个月,跟坐月子似的,也难怪他难受,姜黎走到近前,掀开他纱布下的伤口看了一眼。 斩钉截铁地道:“不行,只是皮肉合了,里面还没好利索!” “啊……”宝财不敢反抗姜黎,蔫嗒嗒地叹气。 “虽然出屋不行,但能在窗前待一会!” “真的!” 姜黎跟锦瑟,小心翼翼地把宝财抬上椅子,忽地门口闪过一块衣角,姜黎大约猜到了是谁并未理会。 但晚上的时候,她正要洗漱,房门就被人敲响,“弟、弟妹,你睡了吗?” 林之绪还在书房,姜黎拉开房门,看了眼林周氏道:“什么事说吧。” 林周氏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她眼中闪过愧色,“姜黎,耀祖……耀祖他是出事了对吗?” 第218章 林耀祖死前 这段时间,姜黎跟林之绪忙的脚不沾地,家里外头琐事全都是她在打理,姜黎也没从前那样看她不顺眼。 “是下大狱了,蓄意炸毁秦淮河堤坝,株连的死罪,你已经跟林立涛合离,巧儿也养在我们这里,不用担心受牵连。”姜黎道:“要是你想看他最后一眼,我就让人送你进去。” 听了姜黎这话,林周氏立刻豆大的眼泪往下掉,“看!看!我这就去准备东西!” 与此同时。 道台衙门大牢,一个身穿斗篷的黑衣人坐在牢房暗房内,“能置林之绪于死地的把柄到底是什么?说吧,我会尽量保全你爹娘妹妹的性命。” 林周氏与林巧儿早已脱离林家,自有林之绪护着她们。 至于他那个从来不着四六的爹…… 脚铐铁链动了动,刘耀祖坐在了椅子上,从前他卑贱如蝼蚁,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江奇勋面前,跟他平起平坐。 林耀祖歪头打量着,江奇勋。 毁坏堤坝一事,不爆发还好,一旦爆发他就是第一个被拉出来顶罪的那个,林耀祖心中早有预料。 只是河岸上的粮船,虽然明面上归属各个粮商,但幕后的江奇勋被抓倒台是迟早的事,林耀祖灼灼地盯着,面前这个从未睁眼瞧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棋子的男人。 林耀祖虽然被江奇勋轻视、践踏尊严,但对比之下,他还是更恨林之绪一些。 “他是太子一脉后人。” 长久静默之后,林耀祖突然开口。 江奇勋宛如受到了惊吓那般,紧紧蹙起眉,“什、什么?” 林耀祖裂开唇角,邪佞地笑着起来,他摆弄着手腕上的铁链,“想不到吧?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只知道因为养了他,我祖父失去了一个儿子,还是进了京城之后,去调查了祖父喝多了才会吹嘘的京华苑。” “京华苑是什么人的宅邸,江大公子你知道吗?” 江奇勋此时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林耀祖对他错愕的表情很是满意,分明只有两人在暗房,他却收缩着嗓子,语调阴诡地用气声道:“是金家。” “是附庸前太子的金家。” 金家一门上百口全部覆灭在那十七年前的动荡里。 晟乾四杰金跃文的独子金柏舟,十七年前就已经被证实死亡,出事当时太子幼子皇太孙,才刚刚年仅三岁,算算年纪刚好能跟林之绪对上。 “他……他竟然是……”江奇勋瞳孔震裂,任他怎么想,都不可能猜到,林之绪竟是先太子妃后人。 若没有十七年前的那场动荡,现在端坐云端的太子殿下就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弄死的林之绪。 林耀祖独自陷入漫长的回忆,“他从小就比别人聪明,先生讲的学问,他只要听上一遍就能记住,那些学问好难啊,我被先生打了那么多次手板才勉强记住,却抵不过他爬在树上偷听。” “你说这恨不恨人?” “哈哈哈哈……”林耀祖笑了起来,“早知道我们林家会因为他落得如此下场,我就应该一壶开水烫死他!” 他狰狞地呢喃道:“就应该烫死他,让他跟猪圈里的那些猪一起死……” 江奇勋见他神态癫狂,赶忙问,“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林耀祖轻慢笑道:“还要什么正剧?倒打一耙抹黑一个人,夺人性命,这不正是你们擅长的吗?光是我祖父是在十七年前,把他从京华苑抱回来,这一条,就足够他死上千回百回的了。” 秦淮河堤坝被毁,灾情囤积粮食,这些都不足以撼动江家。 只有粮船上内宫敕造的灯笼,才是呃住江家命脉的关键。 江奇勋的嫡子血脉,已经火速被送走,他冷眼瞧着林耀祖颠三倒四,再不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 他起身,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放在桌上,:“林之绪说的没错,以你的资质确实没资格跟他斗,你爹我会找人照料,走的安心些吧。” 江奇勋走后不久。 道台衙门大牢再次打开。 刘志仁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常明辉赶忙道:“是谁?是我姐姐,我姐夫,楚王的人吗?” 他们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却只见到一个提着食盒的乡下女人。 林周氏见了林耀祖第一眼,就哭出声来,“耀、耀族,我的儿子……” 林耀祖神情萎靡靠在墙壁上,目光闪过激动,瞬间又变成嫌恶,“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明知自己的儿子,生存无望,把食盒摊开,她抹了把眼泪哽咽说:“耀祖,这是娘给你包的饺子,你不是最爱吃茴香馅的?” 林耀祖起身走到牢房门口,扫了一眼地上好冒热气的饺子,又看了一眼他娘,抬起一只脚,猛地踹到了林周氏的肩膀上,“你不是不要我跟爹,你不是改嫁了吗?” “怎么现在那家的男人不要你了!你又跑到我这里来假惺惺!” “我爹说的对,你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滚!看你一眼都嫌恶心!赶紧滚!” 林周氏被踹的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抽了抽鼻子,一寸寸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精心长大的儿子,心痛难当地道:“耀祖,耀祖,我是你娘啊,你亲娘啊……不管旁人怎么看,你都不能这么说我……” “你奶病的时候,咱家那么有钱!”林周氏哭着说,“光我知道的都有上百两,可他们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出,儿子啊!你奶可是为咱家操劳一辈子,都是这么个下场,那我呢?” “若是我不改嫁,难道将来也要跟你奶奶一样,落得个被你们林家男人卷草席的下场吗?” “所以,你就只顾你自己!连我跟巧儿都不要了!”林耀祖腥红的眸子怒吼,“连你的儿子你都不要了!” “说到底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女人出嫁从夫,伺候男人不是天经地义!你那里来的脸面,敢跟男人计较!若我是我爹,老早就休了、发卖了你!” “你从来没为我跟巧儿想过,怎么有脸来看我!你这个自私改嫁的荡妇!滚!滚!你给我滚!” 怒吼声很快引来牢头的咒骂。 林周氏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把散落在地上的轿子,抹掉灰尘放回食盒里。 走出牢房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 幽暗漆黑的牢房,原本看不清什么,林耀祖却觉得他娘的眼神失望极了,他忍不住抬手在空中抓了两下,长大了嘴巴,气息堵在喉咙里,无声地叫了两声娘。 “你这饺子倒是不错!” 牢头走了过来,要脚踢了两下,抬手刚要捡起,却被林耀祖发了疯似的抢回去。 “嘿,反了天了!”牢头喝了点酒,正愁没地方消磨酒气,二话不说打开牢房,照着林耀祖的身子猛地挥鞭子,“丧天良的狗东西,还以为你是什么官呢!” “老子不过吃你俩饺子,你可是害死了好几万人!” “老子就是活活把你打死在这,都有的是人拍手叫好!” 毒蛇一样的鞭子落下来,林耀祖一声不喊疼,疯了一样把饺子往嘴里塞,就算最后被打的奄奄一息,他也还是扣着老头脚底被踩碎的饺子,往自己嘴里放。 牢头打够了走后,林耀祖烂泥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旁边常明辉看不下去了,“你说你,好端端惹他干嘛,弄一身皮肉伤。” 林耀祖身体抽动了下,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变了形的食盒,珍宝一样抱在怀里,重新缩回墙角,他嘴里茴香混着泪,喃喃喊着娘亲。 眼前一幕幕回忆着从前。 若是当初跟林之绪叔侄相待,若是爷奶能对林之绪稍微好点,他没有样学样虐待自己的小叔,家庭和睦,他们家是不是就是大昭第一个出了六元的农户,他也会继续考学,与爹娘妹妹安稳渡过一生。 太子殿下虽调了心腹曾道安来彻查,堤坝被毁一事,但同时曾道安也说,金陵如此富庶之地,王挺一倒,就算寒门不插手,章丞相那边也不可能没有动作。 几人在书房议事到深夜。 忽地,亲随敲响书房门。 曾道安走出来,近卫在他围边低语片刻,身型猛地定住,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万顷惊雷集中,曾道安脖颈僵硬地一寸寸,看向书房中一直沉默,却总能一针见血的年轻人。 第219章 图谋,谢明睿知道林之绪是太子遗孤1 林耀祖死了。 第二天牢头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硬了,他靠着墙,嘴角还残留着变黑的茴香馅,那瓶送他上路的瓷瓶,在他呼吸即将停止的时候被收走。 以一己之力,致使数万人死于非命。 本是,前途大好的科举秀才,却被嫉恨蒙住心智,无人知道他死前想的什么,有没有后悔,林耀祖这一生动诠释了,自作孽不可活。 他为阉党马前卒,此时的林之绪又何尝不是。 孽障也是爹生娘养,即便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对他生啖其肉,亲娘林周氏也忍不住为他哀哭,她去领着林巧儿去收尸,家中无人拦着,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清河县的清淤已经完成,宋刚被放了出来,惦记治下百姓,修整一夜便马不停蹄要跟着林之绪到清河。 去清河县的一处土坡上,恰好看见林周氏与林巧儿满身素镐,身上挂满了烂菜叶子,粪汤臭鸡蛋,往土坡下走。 几乎就在她俩转身的瞬间。 无数百姓一拥而上,将刚埋葬好的新坟扒开。 用石头砸开薄棺,扯出林耀祖的尸身,七手八脚对尸体进行痛殴。 林周氏母女听见动静,泪流满面,呆呆地站在原地,以林耀祖的所作所为,她们也根本没有立场阻止。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宋刚痛恨道:“即便律法尚未惩治,叫他侥幸得了全尸,也要落得个曝尸荒野,被野狗啃噬的下场!” “简直就是活该!” 林之绪对此不置一词。 姜黎更是对林耀祖这种货色,恨不得亲手除之后快。 钦差和赈灾粮的到来,让金陵城短暂平静下来。 那一夜,林之绪跟曾道安他们相谈到深夜,几乎已经确定了,日后的方向,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曾道安在知道,他的身子跟先太子脱不开干系那一刻起,就紧急送信到了京城。 京城要变天了。 秦淮河被毁真相爆出来,从前附庸在阉党羽翼下的大小官员,便开始纷纷与王挺划清界限,弹劾阉党的奏疏也像雪花似一样,落满了太子的案头。 这些天,谢衍对谢明睿很是不错。 慈父的样子,像是要补上十几年的空缺,谢明睿与他明面上父慈子孝,朝政上却半分没有手软,一时间三省六部落马官员多的大理寺监牢都快关不下。 长公主谢岚与章丞相的人也不乏裹挟其中。 京城外护国寺,谢岚一身素衣在大雄宝殿后面,叩拜一副无名牌位。 二十年过去了,她目光专注地盯着牌位,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人的音容笑貌。 侍从在外恭谨地等着。 谢岚念完了一整部法华经,拢了拢衣角,看着牌位淡然道:“成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六月盛夏的天燥热无比,护国寺内树荫遮蔽,偶有一阵凉风袭过,让人顿感清爽,谢岚并未惊动殿外打盹的随从,而是只身朝着护国寺外走出。 原本闷热的天,护国寺上方忽地盖住一片乌云,豆大的雨点不由分说砸了下来。 雨水混着灰尘脏污了她素白的裙角,谢岚矗立在雨中,眼中飘过尚未成亲时与那人的点点滴滴,似乎也是这样的雨天,也是护国寺的这个位置。 一个孱弱书生,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她身后。 替她遮住了满天风雨。 她已故的丈夫相貌并没有多出挑,可就是那样一双坦荡的双眸,叫她一眼万年,倏地头顶一道阴影移了过来。 “雨大,若不嫌弃可同行下山。” 谢岚抬头,就见一个身型极其英武高大的男子,站在身后,这人长的也实在不甚好看,一道贯穿全脸的伤疤,叫他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 谢岚认出来这人是前阵子,马前救驾的那个当兵的。 她并非是未出阁扭捏的女子,极轻地瞥了金柏舟一眼,未发一眼,只略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陌生男子替自己撑伞。 一片乌云飘来又去,从暴雨倾盆再到雨过天晴,拢共用了不到两炷香。 等醒盹的随从反应过来连忙追上,谢岚与金柏舟已经行至寺庙门口。 “是奴才失职!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随从跪下的瞬间。 十六驾的皇家马车,停在山口,金柏舟神情一顿,立即撩袍,深黑色的膝盖跪在雨水洼里,面不改色,“微臣,神枢营营官张舟,并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谢岚虽周身已经湿透,但神情没有半分狼狈,她眸中饱含深意,瞧着地上的汉子浅浅一笑,“还真有意思呢……” “与你见面的每次都这么特殊。” 金柏舟神情一紧,立刻道:“回殿下,臣来护国寺也是为家人祈福上香,上次救驾也是偶然,并非是臣蓄意为之……” 谢岚摆了摆手,或许是因为身上衣料潮湿,令她有些不舒服,她摆了摆手,“上次罪官的囚车乃是突发,张营官不必惊慌,相逢即是缘分,你我既然在护国寺又遇见了。” “那就屈驾你,替本宫驾车送本宫回府吧!” 若说上次杀马救驾是天意。 那这次偶遇就算是金柏舟的蓄意谋算。 他来护国寺与谢岚一样,都是叩拜无名牌位,只不过谢岚拜的是一个,而他则是四个。 十六驾车驾乃是长公主的车驾,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车行驶在东城大街上,一直安静在里面的谢岚忽然开口道:“改道去东宫太子府。” 金柏舟顿住一瞬调转马头,“遵,长公主令。” 谢岚突然到访东宫,彼时谢明睿正在无人的练功房里,脚上带着假腿,扶着墙上的栏杆艰难行走。 听了太监来报,他擦了擦汗,换了身衣裳,依旧是往日里朗风霁月的模样。 若不是他手中那柄碍人眼球的紫檀木拐杖,昭示着他是个少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其他与从前别无二致。 “侄儿见过姑姑!”谢明睿一件谢岚,姿态恭顺,“早知,今日姑姑来,侄儿提前迎接才是。” 谢岚换了衣裳,并非是平日里雍容艳丽的装扮,而是一身月白色肃容淡雅,“自你病愈,本宫还未看望,太子与本宫血亲姑侄,这么说不是疏远了。” “是侄儿思虑不周了!” 谢明睿拄着拐杖,请谢岚坐下。 姑侄俩落座以后,谢岚像模作样详细询问了皇帝谢衍近况,谢明睿一一作答后,谢岚直奔主题,“太子,金陵那边的事虽牵扯到了王挺,可依照姑姑看,现在对他下手还是着急了些。” 谢明睿神情莫测,情绪不达眼底地笑了下,“大宴苦阉党祸患许久,金陵四万条人命都不足以扳倒他,以姑姑看,我们谢家还要容忍这样的蛀虫到何时?” “王挺不是什么好人,这太子知道,本宫知道,你父皇心中自是十分清楚,只不过……” 谢岚抿唇轻笑,上下扫视了他片刻,“只不过,他陪伴在你父皇身边三十年,在皇帝的心中分量着实不低,说是能盖我这个当姐姐的都不过分,要想彻底扳倒他,还得从你父皇哪里下手才对。” “天子坐拥四海,掌天下权柄,只要没涉及自身根本,即便侄儿你现在再打压,王挺再势微,只要你父亲心里还有他,那阉人总有卷土重来的那天。” “多谢姑姑指点,侄儿明白了。”谢明睿心知,自己这位看似深居浅出,不问世事朝中却各处都她的眼线的姑姑,拿着王挺的事,来主动示好,就必然还有图谋后招。 他应承了一句之后,便没再说话。 果然谢岚下一刻亮出了心中图谋,“睿儿,姑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像一个人?” “……哦?”谢明睿浅显地笑了下,“姑姑,您觉得侄儿像谁?” 谢岚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像谢昭,我与你父皇的大哥,前朝名满天下的先太子谢昭。” 第220章 毒计,谢明睿知道林之绪是太子遗孤2 此言一出,偏殿上安静片刻。 谢明睿:“人人都言前朝太子,是罪太子,到了姑姑这里却成了先太子,姑姑您也说,他是您和父皇的大哥,与侄儿我也自然是血亲,既是血亲自然会有几分想象。” “你如此说,倒也对。”谢岚继续道:“出事当年,你还小,并不知道,你皇爷爷其实没打算叫谢昭死,他只是老了……” “雄鹰老去,从前羽翼下护着的幼雏,忽然之间长成自己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这才是你皇爷爷最不能容忍的。” “做皇帝有皇帝的底线,做太子要有为人子的警觉,先天下,后父子,谢昭正直聪敏了一辈子,却没悟透这个道理。” 谢岚轻蔑一笑,“侄儿有时候,猛虎看似老去,那才是最危险的,没准他在打盹,也或许他在死前会暴起最后一击,也是说不定。” “所以啊……前阵子皇室宗亲蠢蠢欲动,以你的聪慧应该能察觉到。” 只是短短的时间,谢明睿周身就起了一层薄汗。 朝中混乱,他蛰伏了十几年安然无恙,六林峰身残后,他几乎日夜陪伴在谢衍身边,看似父慈子孝,谢衍却迟迟不对王挺的事,下最后决断。 是他忽略了谢衍虽然身体不行了,但他还是皇帝,还是君父这一点。 “姑姑的教导,侄儿领会了!”谢明睿眸中凛然。 谢岚继续循循善诱,“天下朝臣,说来说去,都是咱们谢家的事,我最近听到个很可笑的传言,不知太子你听到过没有?” 谢明睿心上一紧,“什么传言,既可笑,又能让姑姑感兴趣?” “还能是什么呀?”谢岚语气轻挑,双眼却紧紧注视着谢明睿,“是你大伯的儿子谢明绪,有传言说他还活着,并且你对他应当十分熟悉。” 十七年前,谢昭身死时,谢明睿已然记事情,堂弟谢明绪的样貌虽随着岁月流逝,但在他脑中的印象,堂弟谢明绪是个十分聪明可爱的奶团子。 谢明睿没少抱过他,他震惊道:“他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岚拉长了语调,玄而又玄地道:“机缘这个东西天定,岂非人能预测,本宫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他是被西北在京城务工姓林的一对夫妻,从金家宅院的一口京中抱出。” “十七年了,算一算那孩子如今也二十岁了……依照他爹娘的聪明,他一步步从西北乡下走到京城来……” 谢明睿此时只感觉手脚冰凉,随着谢岚的话语,他眼前描绘出一个十分熟悉且新任的身影。 聪慧绝顶,惊才绝艳,就连一副样貌都是世间上乘。 林之绪! 他非爹娘亲生,这谢明睿知道,但他怎么可能会是先太子谢昭的遗孤,是他的亲堂弟。 谢明睿猛然想起,林之绪还未出京之时,父皇谢衍突然神态癫狂,直言要杀了所有人,却独独只叫出来林之绪一人的名字。 “侄儿,你说这个大宴第一个六元,你的得力属下林之绪,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谢岚眼中带着无限恶毒,慢条斯理地试探谢明睿的反应。“你说他若是知道了,你现在的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他的,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你们君臣之间,日后又该如何相处?” 林之绪是谢昭的儿子。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谢明睿沉默消化了许久,半晌后抬头,舒朗旷达地笑了,“姑姑,方才说的没错,这当真是个可笑至极的消息。” “且不论,六林峰之后,我父皇还未下令要为前朝太子的案子彻查,就算前太子谢昭无罪,那平反的也应该是跟随谢昭死去的那些家族和朝臣。” “林之绪从政勤恳,本宫对他甚为满意,只一个尚未详实的说法,就断定他是十七年前太子的遗孤,这对他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天家无真情,多少兄弟阋墙,多少父子互相残杀,全为了那把毫无温度的龙椅。 今日谢明睿在林之绪还有用的时候,能放下心中芥蒂,替他撑伞,但来日呢……就怕疑心生暗鬼,前朝太子遗孤,这么大的毒瘤祸患,对皇位是多大的威胁。 权柄之下,谢明睿早有容不下林之绪的那一天。 谢明睿此刻虽表明了态度。 但谢岚的一刻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的目的已然达到,继续道:“侄儿,姑姑还从未与你这般推心置腹过,这皇家温情,我也是许久不曾感受过了。” “章丞相,与我曾提议过,浙江巡抚苏靖为人持重,已经在任上勤恳干了十五年,以侄儿看,退耕养珠在即,他有没有能力将国策推行下去?” 第221章 暗流涌动1 秦淮河堤坝被朝廷官员蓄意炸毁,致死数万百姓尸横漂杵,大宴举国皆惊。 砍了刘志仁几个作乱臣子的脑袋容易。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 金陵之事宛如一把火,势必会烧到京城来,谢明睿明白,谢岚这不让他从上撸到下,以免动摇了京城的根本,尤其是在谢衍还在位,叫他不要过分冒头。 以防落得个跟先太子谢昭一样的下场。 谢岚这是要他轻拿轻放,将金陵的事情迅速遮掩过去。 福安太监小跑着过一封金陵来的信。 信件拆开,一目十行扫下去。 谢明睿身体轻微晃动了下。 福安太监连忙上前想要扶住。 谢明睿摆了摆手。 脸色十分苍白。 长公主谢岚的身影尚未远去,谢明睿扶着拐杖的手捏到发白,是取是舍,谢明睿原本自认坚若磐石的心,隐隐有些动摇。 渔阳县受灾情况要比清河好很多。 清淤进行的也非常快,烈日下水军的汉子挥舞着铁锹汗流浃背。 她男人林之绪雁过拔毛,连午饭都带着燕小春他们跟着蹭。 姜黎看不下去自掏腰包,几乎每天都从县城拉来猪、鸡羊肉等补给军中的兄弟们。 树荫下,姜黎坐在小马扎上,使劲摇着蒲扇,咬上一口在井中泡了半日,丝丝冰凉的西瓜,才觉得自己回魂了。 “渔阳县的活,这几天就快结束了吧?” 汪曾宪过来,二话不说扯开衣领子拿起桌上的甜瓜,啃了一大口,又毫不客气地招呼手下把甜瓜分给其他弟兄没。 眼见着一桌子的甜瓜就要被包圆。 姜黎赶紧抢了两块,塞给林之绪。 那动作快的,落在汪曾宪眼中满是诧异,自从姜黎跟白亭云在一百多个杀手中,安然无恙脱身后,他就一直对这位林大人的夫人好奇着。 “快结束了!此次多亏了汪将军!” 这破天,人都快热成狗了。 林之绪坐在了姜黎的身边,袍子掖在腰间,裤脚高高挽到膝盖上方,细腿上还挂满了已经干裂的黑泥,还哪有半点翩翩佳公子,官老爷的模样了。 汪曾宪道:“我答应林大人的事,可全都做到了,林大人答应我的事,别忘了才是。” 此次林之绪能抗住两个县灾后这么大的压力,全靠汪曾宪在背后支持。 林之绪郑重道:“自然,汪将军且放心就是,最迟年底就会见分晓。” 正说着,宋刚与高复生走近。 他们两个怒气冲冲走进来,宋刚更是被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之绪,你听说了吗?” 自从曾道安、江叙平两个京中来的钦差到了金陵,刘志仁他们的动向,林之绪便没在过多关注,他的注意里全都放在了灾后民生的恢复上。 “听说什么?”林之绪问。 高复生绷着脸,脖子上的青筋毕露,显然是被气的不清。 宋刚怒道:“刘志仁……刘志仁他们竟然把罪责全都推到林耀祖的身上,打算来个死无对证,还有、还有之绪你送过去的认证,那几个跟火药接触过的人证、犯人,全都在今早押解进京了!” “案子还没审完,刘志仁这些主谋还没朝廷三司会审的旨意,几个边角料就进京了?” “他们进京干什么?”宋刚几乎是怒吼着说,“金陵距京城千里,没有上头的公文,这不明摆着要毁尸灭迹,把罪责全都堆到死人头上!” “还像模像样来了几个钦差要彻查!” “亏我之前还觉得投到太子门下,这天下会不一样,这吏治会不一样……” 说到最后宋刚已然破口大骂。 林之绪的脸沉了下去。 连汪曾宪这个武将的脸色都不太好。 “子敏兄,慎言。”林之绪叮嘱了句。 毁坏堤坝一事,被曾道安审成这个样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林耀祖能在被抓的第二天死在牢里,林之绪就隐隐感觉不对,但都是同道好友,他此前觉得曾道安就算顾忌京城势力,处理的就算轻些。 可不管怎么样。 最后也应该是这样一个结果。 子不言父过,臣子背后质疑君主乃是大罪,纵然这会在场都是自己人。 但还有个相交未深的汪曾宪在。 宋刚表情十分难受,语调甚至有些沮丧地一屁股坐下来,“之绪……要不是看在这么多老百姓的份上,这个官我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当了。” 吏政混乱到这个程度,连坑害数万人的罪行都可以轻轻揭过,这样的天下还能有指望么? 这并非是宋刚一人所想。 恐怕大宴朝廷,心中良知尚存,还想为老百姓做些事情的官心中都是这样失望。 姜黎见气氛沉闷,她抬眼瞧了瞧林之绪,转身走出了树荫。 身后汪曾宪却跟了上来。 走出去几步远,她回头好奇问,“汪将军,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汪曾宪瞧着这个身量还没有他肩膀高的女子,想不通就这样一幅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 就连白亭云那样的家学渊源,回金陵后,都要闭门不出修养。 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仍旧精力充沛地跟着林之绪忙上忙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汪曾宪道:“在下是在好奇林夫人的功夫,想与林夫人择日切磋一番。” “切磋?”姜黎笑了下,上下打量身高足有八尺的汪曾宪,很明显他身上功夫,走的与白亭云阴诡刀法是不一样的路子。 “那敢问,汪将军,您能打得过白公公吗?” 汪曾宪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实话实说道:“未曾拼命较量过,以前比试的时候,算是势均力敌吧。” “既是势均力敌,那将军与我就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姜黎淡然地道:“实话讲,白公公并非是我对手,所以……” 所以,你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汪曾宪愣住一瞬。 他能看出来,这女人此言,并非自满,而是对自身实力了解透彻。 “那这样的话汪某叨扰了!”汪曾宪进退有度,“林夫人告辞!” 姓白的阴阳人整天妖妖道道,这个汪曾宪倒是稳重,这俩人明显瓜葛颇深,同在一座城里却谁也不见谁。 姜黎眼珠一转顿时来了主意,“汪将军留步!”、 汪曾宪回头,眼神询问。 姜黎道:“身手不比,骑射怎么样?” 跑马射箭,她许久没碰过了,也有些手痒。 汪曾宪从善如流,“那好,时间地点林夫人你来定!” 在外头转了一圈,姜黎返回树荫下的时候,燕小六已经套好了车。 “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叙平派人送信,说是金陵有贵客到访,要咱们赶紧回去。” 林之绪与姜黎回到家换了身衣裳,到了指定的会馆琼华楼,天空已然繁星点点。 月牙在树梢上挂着,梧桐树把羊肠小路遮蔽的不透光亮,道路两旁星烛摇映,曲径最深处香炉溢出荼蘼味道,杂糅空气中江南曲调,期期悠然好不雅致。 林之绪在侍女指引下刚一落座。 身旁就靠过来,一个姿容妖娆的女子,杨柳细腰,巴掌大的小脸在见了所陪大人是这样年轻,又这般英俊之后,眼中惊讶之余笑意更甚。 姜黎扮做亲随模样站在后面,眼瞧着这女的跟没骨头似的,往自个男人身上靠。 林之绪不动声色,身体偏开些许,沉声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姑娘自重。” 第222章 暗流涌动 “在场诸位老爷,哪个不是家中有妻,风月场上大人可不用这么拘着,奴自当伺候好了您。”那女人出身扬州瘦马,干的就是伺候人的勾当,不依不饶往林之绪身上靠。 这女人心里想的美,她看出来眼前这年轻人,显然是第一次到风月场上来,她若能借此机会迷惑住他,替自己赎身,虽不是大富大贵。 但总比伺候那些有权有势的糟老头子强。 况且面前这官还如此俊俏,叫她看上一眼就心驰荡漾。 她盘算的明白。 却不知背后站着的人家正妻,想把她头盖骨给掀了。 曾道安远远地看了一眼林之绪的囧相,刚要笑,又瞅见女煞星姜黎也来了,立刻心上一惊赶紧偏过头去装作自己没看见。 江叙平倒是对此接受良好,他举着酒杯,踱步到他们这桌,风流笑道:“我这位兄弟虽然官不大,但家中确有悍妻,是动不动就断人手脚的那种,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些,若不然晚上金陵知府夫人,带人把从睡梦中弄死了那可划不来!” 说着还朝姜黎眨了眨眼睛。 姜黎一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死女人,还不赶紧离她男人远点。 那女人果不其然,听了江叙平这样说,撒丫子溜的比谁都快。 “才来的可是金陵知府,林之绪林大人?” 此时一道男声从主位上传来。 林之绪他们寻声望去,顿时就变了脸色,就见主位上一男子面容英挺剑眉星目,气度雍容超然,年纪约莫三十六七。 而在他身旁搂着舞伎喝的面颊驼红的不是别人。 正是本应该关在大牢里的常明辉。 林之绪竖眉盯了江叙平一眼。 江叙平面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常明辉是楚王内弟,他身旁主位上的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林之绪摁下心中气闷,面上不显,起身行礼,“下官金陵知府林之绪,见过楚王殿下!” “林大人初到金陵就力挽狂澜,挽危局于水火,本王来的一路上已经听了不少百姓夸赞林大人的话!”楚王端起酒杯,姿态睥睨,“若朝中官员都如林大人这般,体恤百姓,我大宴江山何愁清河海晏!” “这杯酒,本王替受灾的两县百姓敬林大人一杯!” “护佑治下百姓,乃本官分内!” 林之绪酒杯隔空举起,“楚王殿下言重了。” 楚王谢安与林之绪好一顿官场寒暄之后。 林之绪看了眼已然酒醉的常明辉,又看向曾道安,曾道安与他目光对上一瞬,很快闪躲过去。 同时,姜黎站在后方,正好视线与楚王做的极近的白亭云对上。 这太监显然是特地打扮过,头发一丝不苟地用一根簪子高高固定在发顶,竹节暗纹月白色的袍子,趁得他飘逸除尘与周围荼蘼光景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眼睛收回之后,仍旧盯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如果姜黎没看错,太监今晚脸上应当是涂了胭脂。 江叙平来人送信,只叫了林之绪,姜黎虽不清楚,楚王有没有请汪曾宪,但看今晚的架势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陛下推行退耕养珠已有半年多,现在天灾、饥荒均已解决,不知林大人对国策有何打算?” 此时场上另一人开口说话。 正是前些日子,在白亭云寿宴上与林之绪不欢而散的苏靖。 浙江巡抚什么时候能管得了金陵的事。 林之绪挑眉看了他一眼。 江叙平立刻在他耳边低声道:“苏靖升任两江按察使,上谕正在路上,说是这两天就会到。” 从落座到现在,曾道安一个眼神未曾跟林之绪交流过。 仿佛初到金陵那晚的彻夜长谈不存在。 “又是退耕养珠。早知道弄出这么多事,穷死我都不养……” 姜黎在后面小声嘟囔。 形势多变,朝中派下来什么人,骑到金陵衙门的脖颈上,根本不是林之绪一个小小知府能够掌控。 他目光淡淡瞥过楚王谢安,声调没有任何情绪地道:“赈灾粮暂时得以解决,下半年老百姓的生计仍没着落,退耕养珠的事,下官还未来得及想。” “没来得及?” 林之绪语气不善。 苏靖眉头皱的能夹起苍蝇,“国策!退耕养珠是陛下推行的国策,林大人你难道不知国策为何意?” 林之绪一身反骨此时已然沸反盈天,他眼中厌恶毫不掩饰,“不知道,苏大人博文善变,不知能否为下官解释一二?” 金陵知府,这已经是在公然跟两江巡抚唱反调了。 “林大人!”苏靖心头压了又压,还是控制不住怒气,“亏你枉为当朝六元,你竟然告诉本官,不知国策为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敢不敢!” 林之绪针锋相对,底下江叙平拉都拉不住,他起身肃容质问,“苏大人既为两江按察使,就算不知道清河渔阳两县受灾如何,那也应当没忘了,前几日下官曾与苏大人借过粮食!” “实不相瞒,现在两县百姓的口粮,支撑半月都难,若没人吃饱饭,谁人来种蚌苗,谁人来养珍珠?” “你苏大人一顶国策的帽子扣下来,就要无数百姓饿肚子,若真是这样,那苏大人口中的国策,下官还真闻所未闻!” 第223章 整个天下都欠了他的:白亭云的过去 “林之绪!” 苏靖显然不是刘志仁那般外强中干,他怒喝起身。 楚王立刻咳了一声,“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国策要推行,百姓必然也要顾全,天大的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以诸位高才,还商量不出来个对策?”谢安轻笑:“今日本王设宴是想诸位大人同饮同乐,美酒佳人在侧,苏大人、林大人切莫辜负了才是。” 苏靖恨恨地瞪了林之绪一眼。 谢安又道:“林大人,年轻火气胜,就不要动怒了!” 楚王跳出来打圆场,气氛眼见着缓和下来。 却没想,林之绪盯着苏靖戏谑地哼了一声,“楚王殿下说的是,人生在世,难免有吃屎的时候,只不过不能细嚼就是!” “林之绪!你什么意思!” 苏靖这辈子还没被人当面这么骂过,气急上脸,想也没想,抄起桌上酒壶照着林之绪的脸就飞了过来。 就在酒壶即将砸中的瞬间。 姜黎抬脚正中酒壶,直接原路踢飞了回去,噼里啪啦又落回了苏靖的桌子上。 瓷片、酒杯顿时飞溅,菜叶子都挂到了楚王头上,楚王侍卫刷拉抽刀站了出来。 苏靖不可置信地怒瞪着林之绪,“无耻小儿,枉老夫还念在老师的面子上,还想多番提携于你,你竟然目中无人,不知好歹到这个份上!” “林之绪你给本官等着!” “本官,这就像朝廷奏疏一封,不把你参下来本官苏字倒着写!” “倒着写,不也念苏么?” 姜黎冷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便是泥捏的人,在看见那么多死难的百姓,目睹百姓生存艰难,火烧赈灾粮,布政司与江家关上勾结,蓄意炸毁堤坝,灾情屯粮,哄抬物价,腌臜手段使个遍,往死里逼迫他们,不叫百姓有半点活路。 到头来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一个个轻飘脱罪,要么还如往日一般,风花雪月地逍遥着,也忍不住大动肝火。 林之绪自诩性子深沉,此时也管不住心头怒火,“苏大人,这是被下官说中恼羞成怒了吗?你所谓的升官发财之道,就是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一颗心只想往上爬!” “若真是这样,让我林之绪在你手底下当差,对你阿谀奉承,这个官不当也罢,你不是想参奏下官吗?你参!我林之绪倒要看看,两江按察使封疆大吏,到底是以何名目,参奏我这个为老百姓生计奔波的芝麻绿豆小官!” 林之绪连续输出,一口气不曾停顿。 姜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见管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这么怒气外露她还是头次见。 苏靖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楚王脑袋上菜叶子来不及摘,拉他都拉不住,苏靖连声咒骂,“竖子敢尔!竖子敢尔!” “你个区区知府,对圣上国策如此轻视,对上官毫无敬畏之心,就你这种自视甚高的败类,我苏靖为官三十载,简直见所未见!” “苏大人,一心只想顾着自己仕途发财之路,身边党羽想必也是一丘之貉,你没见过那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苏大人……” 楚王一张脸僵硬,老好人都快装不下去了,“苏大人!林大人!都是我大宴朝廷的中流砥柱,怎能如市井妇人一般争吵,听本王一句……” 当朝六元、为官三十载的封疆大吏,此时已然没有半点文人风度,吵起架来,跟朝中言官没下线打嘴仗没任何区别。 江叙平还从未见过林之绪情绪如此外放。 两只眼睛瞪的跟灯笼似的,使劲给曾道安使着眼神,后者也被这阵仗弄的满头发蒙,刘志仁、常明辉等人没按律伏诛,曾道安本来就对林之绪有些无颜相对。 此时更是一箩筐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原本丝竹霏蘼的场面,一下子乱套,林之绪与苏靖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步一点。 忽地,桌子轰然倒地,呼啦啦杯盘瓷器砸断了骂声。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 就见一直未曾说话的白亭云悠然起身,素白的身姿挺拔傲然,丹凤眼蔑视地扫了一圈,无一例外地鄙视了所有人。 白亭云轻飘飘地说:“真掉价!” 说完竟是连楚王一眼都没看,好似身后这些人都是苍蝇一样,大摇大摆径自走了出去。 楚王脸色白了又白。 一场酒宴闹到如此地步,苏靖自知自己失了风度,安静的气氛让他找回几分理智,懊恼自己怎么轻易就被林之绪挑起了怒火。 林之绪见好就收。 刚一坐下,身后姜黎靠了过来,小声说:“相公,你发火的样子可真吓人!” “吓人吧?” 林之绪一只手绕到后面,精准地找到姜黎的手捏了捏,面上仍是怒气未消,“我故意的。” 旁边江叙平一听,眼珠子瞪的更大了,他想问林之绪是不是演给曾道安看的,但场合不对,又生生把话头憋了回去。 骂战总算停了,场面诡异尴尬着。 楚王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偏他那个豁出老脸,刚从牢里捞出来的灾舅子,自作聪明地大声道:“嘿,这个阉人,怎地连楚王殿下都敢冲撞,不男不女的上厕所都不知道去哪间,有楚王我姐夫在这,哪有他摆谱的份。” 姜黎听了这话,差不点没笑出声。 心想:要是阴阳人听了这话,不得抽出弯刀把姓常的醉鬼剁成肉泥。 常明辉虽然二百五,但好歹话题打破了尴尬,楚王只好顺着继续说下去,“明辉,不得这么背后说他。” 常明辉已经喝的不着四六,比指甲盖没多多少分量的脑子此刻仿佛也泡进了酒缸里,他大着舌头问,“姐、姐夫,姓白的他不就是个太监么?” “为啥,整个江南的人都要让他三分?” 楚王脸色变了变,咳了下,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不是整个江南的人要让着他,而是整个大宴朝廷都欠了他。” 第224章 整个天下都欠了他的:白亭云苦守鸡鸣关2 “啊……啊?” 常明辉无比惊讶。 曾道安也坐了下来,面容霎时间严肃起来。 林之绪与姜黎都等着楚王下文。 就连方才气到发疯的苏靖也不吭声了,侧头盯着楚王。 杯中酒一饮而尽,楚王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声音发闷地道:“当年犬戎人集结二十万大军进犯西北,朝中先太子祸患余危未消,兵部调度瘫痪,朝中有兵无将。” 谢安没有直说,太子一案,牵连太广,年轻武将大部分折损自己人手中,老将失望隐退,若不然区区犬戎游牧部落哪敢进犯大宴。 楚王继续道:“犬戎人马上安家,以战养战,先破了乌云关一路北上,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犬戎人已经杀到了鸡鸣关,若鸡鸣关被破西北将无险可收!” “朝中无将可出,先后派出去的大军皆惨遭败北。” “战事一日比一日胶着。”楚王道:“可犬戎人却在即将破了鸡鸣关的时候,停滞不前,那年的冬天简直太冷了……” “本王听从西北回来的人说,犬戎人一刀砍下来,人还没倒血就已经凝固了,” 他哀然长叹一声,“就是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本是前朝雍王封地的镇守太监,白亭云率领了两千净军,还有收编来被打散的不到一万士兵,苦苦支撑抵抗了二十八天。” “等李永年率兵赶到的时候,鸡鸣关已经尸横遍野,犬戎人大宴人的尸体堆成山一样高,冰冻的血液第二年化开仍有没过小腿那么深。”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风月场,此时已然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好像被楚王带入了十几年前,惨绝人寰的生存无望的战场上。 “李将军率十万精锐驰援鸡鸣关,本应胜券在握,但却遭鸡鸣关守城将领反叛,城门从内大开!” “是白亭云,他领着手下所有的人,在李将军赶到之前击退,击退攻破城门的犬戎大军,射杀了犬戎王子战事才得以扭转。” 苏靖眸光震惊,他万分不敢相信地道,“鸡鸣关大捷,杀了犬戎王子击退犬戎大军的不是李将军么?” 老李将军在谢昭一案中,受人蒙蔽一时激愤,为救当时幽禁的太子谢昭,带兵为了京城,虽先皇念其祖上功勋,最后没降罪李家,但李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鸡鸣关大捷,李家才重掌兵权,李永年才得以重振镇远将军府。 “并不是……”楚王摇头,无奈道:“若没有白亭云率领两千净军,还有最后全打没了的一万士兵的坚持,他没最后斩杀了犬戎王子,李将军根本不可能有增援鸡鸣关的机会。” “鸡鸣关大捷也就无从谈起。” 大宴江山是不是就此覆灭,也无人能保证。 “这、这破天的功劳……”常明辉有几分醒酒,“鸡鸣关一战,但凡参战的西北将领全都连升三级,这么大的功劳,兵部嘉奖怎地半点没提到他?” 说到此处,谢安脸色灰败,神情愧疚,“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 因为他是个太监,这样保家卫国的功劳,就不该他来领,因为他和那两千净军一样,是个人人都瞧不起,没子孙根的阉人,即便为了家国不被铁蹄践踏,身体血肉被马蹄无情碾碎,他们也没资格在史册上勾勒出一个笔画。 哪怕是一个名字。 大宴无数铮铮男儿,朝中满口天下社稷,饱读诗书的这些妻妾成群的男人们都没能办到的事,竟让这些就该阴沟里打滚,就该遭人唾骂的太监办到了。 岂非是打了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脸。 恶心至极! 虚伪至极! 同为军人的姜黎此时胸中热血滚动得,像是身体里有无数根针在扎着神经一样的疼。 白亭云……她眼中浮现出,那一张阴柔昳丽的脸,或冷傲或委屈,但无论怎么设身处地,都无法想象,他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在冷兵器时代,二十万大军濒临城下、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支撑下来的。 气氛已然沉重无比。 许久以来,就连王挺那样伴着皇帝长大的太监,都动轻易动不得金陵镇守太监白亭云的迷雾被彻底掀开。 一顿酒宴彻底被搞毁。 最后便是楚王这种长袖善舞的人,也没兴致再继续下去。 林之绪虽然被楚王口中的真相震惊了下,出了琼花楼门口,他对姜黎道:“娘子,你今晚能把白公公约出来吗?” 姜黎抬眸看了他一眼,虽不知他要做什么,点了点头,“能,你安全回家我就去。” 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背着江叙平。 林之绪又对江叙平道:“叙平,审案的细节,你回家以后跟我详细说说,另外我还有件事需要你来办。” 到了金陵府衙后,姜黎换了一身夜行衣,几个闪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织造局庭院里,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在花园的一处墙角找到,蹲在地上低声细语的白亭云。 姜黎顺着他手的地方看去,他正满手泥巴支着几个木板捣鼓什么,脚边刚出生不久,走路歪歪斜斜的几个小奶猫围在他脚边。 “泥巴搭的窝下雨天不就冲垮了?” 她在背后出声。 白亭云立刻警觉回头,见是姜黎,丹凤眼立刻不屑,“你懂个屁,江南多雨要全是木头搭的,木头受潮会糟,再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白石灰,还泥巴搭窝,本公子还不如你?” 果然还是一张嘴就带刺。 但此时姜黎看他已经全然不同。 甚至有些觉得他骂人都中听。 白亭云似乎格外心疼这些小猫,猫窝附近还摆了肉脯、睡碗,姜黎蹲下来,拿着鸡肉脯逗弄小猫。 猫窝正在封顶搭盖的关键处,白亭云嫌弃地啧了一声,“猫自己不会吃?用你来喂?赶紧过来搭把手!” 若是平时姜黎肯定跟他对上几句。 可这会她简直看这个太监顺眼极了,脸上带笑,二话不说上手帮他,听话得,白亭云让干啥就干啥。 弄的白亭云满脸狐疑,猫窝搭好,赶紧嫌恶瞪她,“你是不是错药了?还是有事要求本公子?” 姜黎瞧他一脸受惊,又想起,他对上王增霞委屈的样,裂开一嘴小白牙嘿嘿笑道:“你真说中了,是有事情要求你!” 第225章 刘志仁被活活咬死 常明辉在楚王到金陵的那天就被无罪释放,他在牢里好吃好喝几天,甚至连皮都没破。 刘志仁的判决很快就下来。 京城来的旨意上说,他治下不严,导致灾情爆发,所有罪责全都堆到林耀祖,还有河道衙门的头上。 布政司他定然是不能待了。 刘志仁被下放到金陵的一个县城,做了八品县丞,虽是连降五品,可但凡在官场上打滚的都知道,像刘志仁这种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 要不了几年。 等风声过去,再好好打点一番,他就又成了呼风唤雨高官。 刘志仁从道台衙门释放那天,金陵城中百姓也像是潘超押解进京一样守在道路两旁,但与潘超截然不同的是,这些百姓全都沉默着地看着他。 那种沉默到骨子里的安静,压抑得叫人瘆得慌似的害怕。 刘志仁的马车里围满了高价聘请来的护卫。 车驾就在这种要人命诡异的安静中缓缓驶向金陵城门。 刘志仁坐在马车里心头不停鼓动,眼皮也踌躇似的乱跳不停。 自觉告诉他,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咯吱……咯吱……” 车辙压过城门楼的时候,高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一道低沉男人声音。 “刘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林之绪声音一出,刘志仁浑身汗毛全部炸起,他紧了紧呼吸,狠狠咽了一口吐沫,撩开车帘,就见林之绪领着差役站在车外,一脸冷然地盯着他。 那目光太冷了,仿佛提着阎王爷要命刀。 “本、本官,自是到地方上任!”刘志仁紧张万分,不怪他害怕,自打林之绪到了金陵,他就没捞到半点好,能保住一条命已然是侥幸。 现在着温面煞神又堵在了这,怎能叫他不胆寒害怕。 林之绪轻笑一声,“朝中下令将刘大人降职到了姚安县做县丞,姚安县正好是本官治下,若本官记得没错,刘大人当初说过,上官对下官又协管统辖之权。” “不知我这个金陵知府能不能管得了你?” 曾经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刘志仁大脑近乎空白,他生怕林之绪会当场罢免了他八品县丞的职位,他哆嗦了下道:“自,自是能的。” “你记得就好!” 林之绪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不疾不徐念到:“晟乾十八年三月二十一,金陵布政司,司官刘志仁收白银一万五千两。” “晟乾十九年正月十七,布政司刘志仁收白银三万两……正隆八年,金陵布政使刘志仁收白银五万五千两……” “以上姚安县县丞刘志仁,在任金陵布政司期间,收受贿赂赃款共计一百三十九万两,刘大人,这一笔笔的银子,你且还记得清楚?” 江奇勋掌握江家之前,收受的赃款被一笔笔念出来,刘志仁早已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他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了一般,疯狂摇着头,巨大的恐慌之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正当他万分胆寒之下,想着林之绪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就听林之绪淡漠道:“本官乃是金陵知府,对治下官员是否清廉理当有惩处之权,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不!不可能!”刘志仁彻底慌了,哪怕被关进大牢都接受京中钦差审讯,都没有此刻来的害怕,“这些你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纵然他嗓子喊劈了挣扎跌下马车。 也阻挡不住木枷铁链靠近。 “不!不要!”刘志仁殊死嚎叫,“本官乃咸成五年的科举榜眼,我十年寒窗苦读,出身贫苦农家,怎可能受这么多钱!” “林之绪,你栽赃陷害我!” “你从哪里弄的假账,来要本官的命!我是贫苦农人家出身啊……” 他哭鸡尿嚎地在原地打滚,力气大的竟然几个差役顿时近不得身。 林之绪全程就像看死人一样地看着他。 他冷漠地看向道路两旁眼中迸射滔天恨意的老百姓,沉声道:“如此巨贪,罪证在前竟然反抗不愿伏法,本官带来的人太少,不知在场百姓可否帮一帮本官?” 话音落下去。 百姓们面面相觑,只不过安静了须臾,人群中阿娘护着的小女孩,顶着巴掌大的脸,气愤的盯着满地打滚的刘志仁。 直接将手里的臭鸡蛋扔了出去。 女孩的娘立刻搂回了女儿,惊恐害怕地看着林之绪。 林之绪温和朝那母女笑了笑,轻声道:“没关系,本官的眼睛不大好,我没瞧见。” 若是此时刘志仁还有理智尚在,估计都会骂他,堂堂朝廷六元、金陵知府,装瞎竟然装到了老百姓头上,他耍阴招玩诡计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眼神有半点不好使? 知府大人说自己眼神不好,连身子都转过去了。 这么明晃晃的暗示,就是傻子也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那颗臭鸡蛋宛如开水锅的引线,百姓呼啦下被点燃,沸水一样朝着刘志仁涌了上去。 人叠人的场面,都恨不得自己少长了一只手,打不到刘志仁这丧天良遭天谴的贪官,有体格小的挤不进去,在外面急的直转圈,看见刘志仁两条腿乱蹬,立刻扑了上去,还哪里管脏不脏直接上嘴就是一口。 刘志仁的叫声惨的让人汗毛直立。 他花高价雇来的那些护卫们,见了这场景立刻胆寒纷纷后退,生怕被瓜连上半点,毕竟挣钱是小,活命是大。 有了一个张口咬人的就有第二个。 凄惨叫声维持了没有两炷香就逐渐削弱下来。 不多时,浓稠鲜红在地上蔓延开来。 林之绪觉得差不多了,给差役使了个眼神,差役将手中铜锣敲响,百姓纷纷散开,再一看地上的刘志仁,已然没了人模样。 一张脸只有额头留了些许皮肉。 脖颈被啃的稀烂,大动脉鲜血喷涌不断,满身粘连碎肉似的人躺在地上,已然是没了生息。 即便凄惨到了如此地步。 也仍有老百姓不解恨,急急从家中取菜刀扬言要割了他的肉吃。 这么吓人的场面,林之绪没见半点发憷,目的已然达到,堵在心口几天的气出的差不多,他淡漠地道:“多谢百姓们帮忙,罪犯刘志仁已然伏诛,来人,把尸骨拖走扔出城外。” 苏靖听到刘志仁在出城的途中,被老百姓活活打死,惊的连茶碗都快要端不住,更是在林之绪当场念出了,刘志仁贪污一百多万的详细账目后,直接坐不住。 “他?他是疯了吗?” 苏靖大闹翁地一声,“刘志仁已经被贬到了八品!八品!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了,林之绪就这么容不得他的性命?” 第226章 人不可轻信,尤其男人 与苏靖的震怒相比,曾道安倒显得过分平静了。 林之绪是什么样的为人,他清楚一些,虽然刘志仁被他搞死,他并不意外,但……自从知道那个消息后,曾道安在思量林之绪的事情上,总是习惯性多考虑一些。 苏靖震怒,“曾大人,你贵为钦差,又是与他一样同是太子的人,我求你劝劝他吧!” “再这么搞下去,整个江南迟早要乱套!” 苏靖是说的半点没差。 漕运江家盘横江南快百年,无论前朝今朝有数不清的官员与江家有脱不开的干系。 不管怎么心急,即便最终目的是澄清玉宇,也不能把江南的贪官一股脑抓来,全都齐齐弄死,那么多势力须得权衡,光是官员补缺这一项都够朝廷喝一壶的了。 曾道安沉吟片刻,“我去找他说说。” 毕竟都是太子的人,他再不能任由林之绪信马由缰了。 …… “姐,那个西湖我瞧着也就那么回事,不就个大点的水坑么?” 姜黎逮人套麻袋的同时,也把伤病刚好的宝财拉出来放放风。 宝财身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利索,他靠在车厢里摆弄着木头架子,道:“那个什么塔下真镇压着大长虫?” 这个世界与姜黎穿越来的世界重合的地方很多。 孔孟之道完全一样。 虽然四大名著还未现世,但在姜黎想来,应该是时代进程还没走到那。 “什么大长虫啊!”锦瑟满眼嫌弃,抢走他手中的木头零部件,“姐好容易弄来的,你别给弄坏了,那是白蛇仙被老和尚拆散了相公和孩子,镇压在哪儿的!” “你不懂可别瞎说!” 少女怀春的锦瑟,迷醉地陷入美好的爱情里,“白蛇娘子修行千年,为报一世恩情对许相公以身相许,许相公明知她是异类,仍与她夫妻恩爱诞育孩子,都是那个该死的和尚!” “要我是那个蛇仙,可不管什么别人的死活,就守着相公孩子好好过!” “我看你是着急嫁人了吧!”宝财跟着臭贫,“就你这动不动就拿针扎人的性子,也就一张脸能看,哥哥可劝你一句,要是见了俊俏书生,可把你那要命的针藏好!” “要不多胆大的男人都得被你吓跑!” “敢嫌弃我的针,看我现在不扎死你!”锦瑟说着就要扑过去。 马车被他们打打闹闹弄得摇晃,姜黎磕着一把瓜子轻飘飘地说:“可别被什么落魄书生仙女的爱情给骗了,那些画本子可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穷书生写的!” “目的就是骗你们这些无知怀女的少女,迷惑几个脑子不好使的闺阁小姐,好拐人私奔生米煮成熟饭,从穷苦的命运里一步翻身。” 姜黎吐了一口瓜子皮,估计林之绪在身边,又要管她。 锦瑟宝财从没听说这个说法,被她说的有些发蒙。 马车摇摇晃晃,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所有传说的白蛇传,都没有最终的结局,那碗雄黄酒是不是许相公故意给她喂下去的,也没人能说得清。” “没准就是许相公勾结法海,收了这个心性单纯想要报恩恋爱脑的女长虫,她最后的结局,被抽了龙骨剥了蛇皮废去千年道行,灵魂被压在雷峰塔下千年不得转世也是说不定。” 方才还浑身冒粉红泡泡的锦瑟,被姜黎说的顿时身上发冷,“姐,你可别说,好端端的情爱画本子,都快被你讲成鬼故事了!” 宝财也愣愣地盯着她。 他想说,三哥也是个书生,不也拿她当命似的,但他不敢。 姜黎道:“人没有三年五载,不经事由坎坷是看不透的,尤其是男人!” 她拍了拍锦瑟的脑门,嫌弃道:“家里已经有了巧儿一个傻丫头,可别跟着再傻一个!” 三辆马车入夜十分,停在金陵后衙门口。 燕小春显然是对套麻袋轻车熟路,若是这会有人路过,就会看见,白天还被老百姓万般称颂,被奉为林青天的大老爷家门口,竟然干着掳人越货的买卖。 大概七个长条形的麻袋被快速扛进后衙。 大门轰然关上。 同时姜黎严令禁止家里有外人进出。 此刻,刚到金陵后衙寻找林之绪的曾道安,大门还没敲几下就被拍了一鼻子灰。 以前恭敬有礼的燕小春,这会就跟不认识他一样,简短说了句老爷没回来,连他下文都不想听直接把大门关上。 林之绪不在府衙,曾道安坐在马车里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却见江叙平敲了大门几下,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 曾道安不禁想:他有这么招人烦么? 幸好等了江叙平进去没多久,林之绪也紧跟其后回来了。 见了曾道安来,林之绪并不意外,他把曾道安请到金陵衙门里。 金陵衙门与潘超在时并无二致,一样的破破漏漏,林之绪自打来上任,大多数时间都忙着灾后,压根没时间管这些无关紧要。 金陵其他几个县的事项都按照从前,潘超在时的规律交给县丞他们打理。 “之绪……”曾道安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应当很失望。” 林之绪毫不客气承认,“我是很失望。” “朝中的权衡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太子殿下也有他的难处!” “道安兄,你是想对我说什么呢?”林之绪淡然地看着,表情十分平静,“是想与我说,之前我们想一起共同努力的清河海晏,海内生平,都是一场幻梦吗?” 这样失望的话语,叫曾道安心惊。 他连忙道:“并非是这样!没按律处置了刘志仁他们,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但刘志仁最后不是死了吗?常明辉是楚王内弟,殿下继位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他是动不了的……” “刘志仁是死了,可秦淮河堤坝被毁真相大白了吗?”林之绪沉默了下,“我知道……太子殿下纵然有他的难处,但京里来的钦差如何做,如何审判,会影响多大的民心,道安兄,你真的没想过吗?” 纵然林之绪从始至终心中的信念从未动摇,但此时与曾道安说的话也是推心置腹。 “权柄并不是只有上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之绪沉痛地道:“金陵够乱了,我好容易把局面收拾到了这种程度,又来个苏靖!” “道安兄,你给我交个实底,退耕养珠的事殿下的打算到底如何?” 第227章 姜黎:掳人套麻袋我擅长 屋子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曾道安抬起低下头的,语气很无奈地道:“养珍珠的事,殿下也知道轻易不能做成,但眼下圣上的身子……” 皇帝眼瞅着就要蹬腿归西,太子即将登基的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差错。 曾道安道:“殿下没荣登大宝之前,陛下的旨意我们不得不听从,国库空虚,养珍珠……之绪,这事也没准能成呢?” 能成? 吴州老家的珍珠,全是靠着姜黎用异能温养才长出来的。 清河、渔阳的土地种庄稼,每年的收成都要看年景呢,想要让两个县的水田都不种秧苗,全养珍珠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之绪不是头脑缺斤短两的大傻子。 曾道安的话,他听了两句,就能明白,谢衍这是要不行了,他死之前,谢明睿不想自己的帝王之路有半点损失。 “我明白了……” 林之绪沉重地应了一声。 这样的局势下,再去追问刘志仁、常明辉为何没有伏法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任平他们再说的天花乱坠,百姓的命,在他们眼中只是权利倾轧争夺的筹码而已。 林之绪道:“让两个县的老百姓放着糊口的粮食不种养珍珠,道安兄,这即便我能同意,老百姓也不会同意。” “眼下的情况就是这么难办,朝廷现在连百万两的银子都拿不出,要一直天下太平还好,若是四境邻国兵戈一起,后果不用我多说,现在的朝廷真的再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曾道安心中忧虑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之绪。 几天前,楚王宴上林之绪那般生气,与苏靖就差没大打出手,情绪那般外露,这般看来曾道安又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心机深沉。 “绕来绕去,所有的症结都在钱上,若清河、渔阳两县能产出与珍珠相等的赋税银两呢?” “你、你说什么?” 曾道安整个人为之一振,差点以为自己没听说,“最值钱的盐铁矿石都归朝廷所有,按照陛下的估算,珍珠起码要出五到六百万两银子,盐铁矿石一年的产出,也不过一千多万,这还不包括折损、工部和均需……” “现在已经六月了,光是两个县,半年?” 曾道安都觉得这个说法荒谬至极,自言自语否认摇头,“半年两个灾情县就出来五六百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呢……” “详情在还没还没事项还没落地之前,我不能跟你打包票。”林之绪道:“给我些时间,一旦事情有眉目我再来告诉你!” 以曾道安对林之绪的了解。 他断然不会在上百万两的大事上含糊,更不会在退耕养珠的国策逼迫下开玩笑。 他极为认真地盯着林之绪,不过放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表情,“你真的有把握?” “五成把握!” 林之绪目光灼热如火,“但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曾道安说:“什么事,你只管提!” 现在这个情况下,只要林之绪能在金陵抠出来五六百万两银子,别说是要求了,就是他真的是先太子遗孤,曾道安都能在他的身份上,在太子面前出言保下他的性命。 “开仓放粮!” 林之绪道:“若我能拿出详实具体可行的方案,作为证物被封存的几百万石粮食,要尽快发放到请清河渔阳两县百姓手中。” 堤坝的案子已经结了。 林耀祖、刘志仁已死。 常明辉……那就是二百五,死不死的也没啥重要。 “粮船的粮食放到老百姓手中是迟早的事,这你不用担心,还有什么要求?”曾道安道:“只要不太过分,你只管说就是!” 他把心提的老高。 隐隐提防着,林之绪会趁此机会,图谋些平步青云的官场前程。 岂料,林之绪却道:“退耕养珠的国策废除,我想要殿下在银子可以预见的情况下,劝说皇上把退耕养珠的国策废掉。” “朝令夕改……这恐怕不好办。”曾道安犹豫下来,“珍珠被奉为大宴国宝,即便这次挡过去了,有这么挣钱的营生在,不光是陛下……” 他想说的是,小小一颗珍珠,就能十几两银子起价。 便是太子谢明睿登基,也不会放弃养珍珠,这么明晃晃生钱的法子。 “珍珠会养,我会让我娘子在金陵开几片实验池。”林之绪道:“道安兄,你只管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殿下,殿下将来登基了自会取舍。” 曾道安面色凝重思量了好一会,“好,我答应你,会向殿下转呈,但之绪时间不多了,你要抓些紧!” 林之绪:“我明白!” 金陵后衙灯火通明一片,金陵知府大老爷家隐隐传来阵阵哭声。 曾道安马车路过的时候,撩开车帘看一眼,有些好奇,但终究没下车多问。 后院里,墙角几个男人哭着蹲在墙角,“大老爷!不要杀我们!俺家上有老下有小,可都指着俺呢!” “对对!” “你们要多少银子,给我家里捎口信,肯定要多少都给!” 院子里站了六七个身上带刀的小子,正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小个子男人,就是她出手把他们打晕绑回来的。 “春哥,我就说你出手太重,你还不信!” 宝财指了指院里蹲着抽泣男人中的一个,嘲笑道:“你看他脖子一动不动,都不会转了!” 这小子向来聒噪,前些日子重伤躺在床上,全家上下都心疼的不行,燕小春也自然担心的整日睡不好,但从他好了以后,一张嘴叭叭起来个没完。 像是要把坐月子这些天要给补上一样。 便是燕小春这样稳重的性子,也烦的不行,“闭嘴,你嘴大是不是,吃着还堵不住?” 锦瑟抱着肩膀朝宝财幸灾乐祸笑了笑,“他那嘴,就快赶上决堤的坝口了,一会不说就憋得慌。” 姜黎是强硬把这几个江南有名的木匠,给掳回来的,他们辗转去了江南几个城镇,在发现好说好说商量根本不行直接下了黑手。 “行了,别哭了!” “没人要你们的命!” 嘤嘤嘤的哭声,弄的她有些烦心,“之前给你们说过,来金陵做工开三倍工钱,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的!” 这些人全是靠着祖传的木匠手艺养家。 要去外地干活,做的还是织布机这样祖传的机密,他们自然不肯。 “你们跟我过来!” 姜黎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无人跟着,无奈加重了语气,十分凶煞地吼了一声,“快点!” 见这伙人真的没拿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拿他们当肉票,几个工匠战战兢兢地跟上了脚步。 非是姜黎故作凶狠。 实在是这日子,为了请这些工匠受尽了气。 光是燕小春,在请他们当中一个工匠的时候,就被身上泼了孩子洗尿布戒子的脏水。 一件大屋内地上零零散散放了许多木料。 工匠们对这些吃饭的家伙事再熟悉不过,各个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姜黎。 就见,小个子开口道:“这些是织布机的零部件,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 一个工匠装着胆子小心问道:“小哥,你是想我们把这些组装起来?” “不是组装。”姜黎摇头。 那人又问,“那是按照原样复刻?” “不是组装,也不是复刻!”姜黎从怀中拿出几张纸,“我是想让你们照着这个图纸,做出来新的织布机。” 第228章 亲吻 那张图纸上,绘制精密,尺寸之间标注详细,一辈子都跟木头打交道的工匠,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门道。 发问那个工匠在看见图纸一眼后,再挪不开眼睛。 “这……怎会如此精巧的织布机?” 一声惊叹过后,其他几个工匠纷纷围了上来。 还好图纸是林之绪按照paid存储上一笔一划描绘出来的,若是让姜黎手抄,没准这些人得看到第二天,都不一定能看出个四五大六。 等他们详细看了约莫半刻钟后,姜黎问,“可行吗?” 工匠几人都看出来了,这些人绑了他们,就是为了研制这种新的织布机,并未是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行,就是要费一些时间!”工匠道:“这里面有些零部件,须得叫铁匠定制,还有一些小的木件需要更加坚固的木料。” “你说这些都没问题!”姜黎道:“只要能在五日内做出来就行。” “五日?” 姜黎点了点头。 年龄颇大些的工匠道:“不用学徒,都是我们几个熟手的话,五日应当没问题!” 姜黎从大屋出来的时候,林之绪刚好洗完澡,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摇着蒲扇。 “姜黎,你回来了?” 连日奔波,姜黎也有些乏累,“回来了,你怎么不问我事情顺不顺利?” 林之绪泯然一笑,“自然是顺利,我娘子做什么不行?我林之绪的娘子,只要想做就没有不行的。” 饶是听惯了这男人甜言蜜语,这样开口就哄的话,也让姜黎心情愉悦,她吧唧在林之绪脸上亲了一口,随即软绵绵地靠在林之绪的臂膀上,揶揄道:“就你长了一张好嘴,” 好几天没见。 洗完澡微凉的身躯,在软绵贴上来的那刻,又有些隐隐发热。 林之绪侧眸看了她一眼,姜黎一身青黑色男装,头发用一根红色布带高高竖起,从脸庞再到他把玩过无数次的纤腰,上下尽是英气。 心中悸动半点没有压制。 林之绪由着自己的性子,在阔大的庭院中,捏住姜黎的下巴狠狠亲了上去。 唇舌相抵,他们吻的火热纠缠。 正当林之绪要把自己的妻子拦腰抱起,打算回了空间,把她摁在床上反复折腾的时候,廊下忽然传来一声。 “哎呦!我的亲娘呦!” 江叙平手指捂住眼睛,像模像样似的,还漏出一条缝,“知道你们是恩爱夫妻,可家中上下十几口,好歹也背着点人啊!” 姜黎哪会受这些封建礼教管束。 唇瓣分开,靠着林之绪肩膀哂笑。 亲的是自己媳妇,又是在自己家里,林之绪没半点不好意思,反倒还厚脸皮承认了江叙平的话。“嗯,我们是恩爱夫妻!” 江叙平眉头深深皱起,两眼都在说着,你可要点脸吧。 他心头装着正是,没搭理林之绪明晃晃的炫耀,“之绪,江家族老已经答应了我,明日我回江家,恐怕那个女人可江奇勋不会轻易答应。” “不答应又能如何?” 林之绪道:“难道,你还会怕了他们?” “我会怕他们?”江叙平语气狠毒,“我盼着这一天都不知道盼了了多久!” 缠绵的吻被打断,林之绪此刻只想抱着姜黎回卧房,江叙平的话他懒得再听。 刚要拉着姜黎起身就走。 江叙平再后头,又赶紧喊了两嗓子,“哎哎,你心急什么!你媳妇又不会跑!” “我是不会跑,可你能不能快点说!” 姜黎从回来水米未进,大热的天连澡都没洗,也有些不耐烦。 江叙平简直服了这两口子了,他挫败地道:“我就说一句,明天的事肯定不会善了,姜黎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算起来,江叙平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回家,他在江家自来备受打压,叫姜黎去保驾护航倒也是情有可原。 但下一刻。 姜黎皱眉瞪了他一眼,“就这事?” 江叙平点了点头,“啊,就这事。” “这点事一句话说不完?”姜黎表情万分嫌弃,无情吐槽,“你可是真墨迹。” 说完小两口,紧贴着牵着手,大摇大摆地回了自己房间。 留下江叙平一人风中凌乱,怀疑自己。 一抬眼,碰巧看见下午才从扬州,跟姜黎他们一起回来的石头。 “石头!” 江叙平喊了一嗓子。 “公子!!”半年没见自己主子,石头速度好老快地冲了过来,差点撞上江叙平的时候,被一把摁住了脑门强行停下。 “石头,我问你!”玉树临风江二公子,不死心地问自己贴身小厮,“你家公子我墨迹吗?” “墨迹?” 石头两眼竖起来,“谁敢这么说我家公子?” 江叙平哎呀一声,“你把袖子放下来,又不是叫你去打架,再说你十个也打不过姜黎一个,我就问问你,我墨迹吗?” 江二公子万分怀疑的眼神下,石头认真思索了半天,态度十分诚恳地道:“墨迹倒是没有,就是有时有些絮叨……” “你才絮叨!” 这俩字简直比墨迹还不能让人容忍,江叙平二话不说,抬脚照着石头屁股上就是一脚。 眼角却瞥见,走廊另一头,林巧儿刚捧着甜瓜刚走出来,见了是他们脚步顿住那刻,表情跟见鬼了似的转身就走。 第229章 江叙平取回娘亲的嫁妆,被后娘刁难 “她怎么还躲着我?” 江叙平此刻无比郁闷。 犄角旮旯的人影石头压根没看见,揉了揉被踢了的屁股,“躲什么?” 自从林之绪在城门口当众念出刘志仁贪污详细账目,苏靖便惶惶不可终日,他彻底坐不住,大清早就把江奇勋给请了过来。 江奇勋眉心中间沟壑纵深,眉宇之间隐隐泛着狠厉之气。 “江大公子,江家账目林之绪为何知道的这么详细?”苏靖焦虑道:“那些账虽然是先帝在位时的,还有十几年前的,但就是一丁点露出来,就够无数人脑袋落地!” 江叙平手上飞快捻着佛祖。 苏靖质问的一字一句,他心里都万分清楚。 江家的翻天账丢了,早在林之绪夫妻初到金陵城的时候就丢了。 账目是被林之绪的媳妇从江家给抢走的,这样的实话,便是内心阴毒如江奇勋这样人,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都是十几年前的老账,连对证的地方都没有。”江奇勋故作镇静,语气略带嘲讽,“十几年前我还未掌家,苏大人也是朝中清流,即便是姓林的手中还有别的把柄,您苏大人怕的又是什么?” 权势富贵福祸相依,苏靖初入江南也怀揣着着澄清玉宇,为老百姓办实事造福一方的志向,但富贵窝里最是腐人骨头。 贪官财阀犹如无孔不入的蝗虫。 便是生了一副钢筋铁骨,见了几辈子都摸不到的银子,不动心,也架不住他们从其他的地方入手,名利、财富、女人总有一样能拉得你与他们一起沉醉在淫蘼窝里。 权势财富福祸相依,苏靖投身在寒门之下,两只手却沾满铜臭味。 江奇勋一番话,倒叫他冷静了几分,“江大公子掌家之前,苏某确未曾与你们交涉过深,但你江家账目已然泄露,这更甚一层的利弊还有我多说吗?” 虽然隔着十几年,事情一旦捅破,朝廷一旦追究下来,江家就此覆灭,账目那还分十几年前十几年后。 苏靖两眼微眯,语气威慑,“江大公子,有些话非得要我明说吗?秦淮河堤坝被毁那么大的事,追究下来,你们江家只折了十几个粮商,你依然稳坐江南漕运家主的位置。” “你们江家现在还是江南第一世家,这其中的缘由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江奇勋周身几不可查地一震,他两腮鼓动,随即冷哼一声,“苏大人,您这是何意?是河还没过,就着急拆桥吗?” 书房里剑拔弩张片刻。 苏靖轻笑了起来,“江大公子,你误会了,你我休憩同船,你江家的安危,便是我苏某人的安危,账目的事实在不能掉以轻心,还请江大公子你好生处理了才是。” “这是自然……” 江奇勋满心怨毒,只恨自己,没在吴州林之绪夫妻还没成气候的时候,就直接出手弄死他们,弄得他现在骑虎难下自身难保。 他正急于一团乱麻中想出对策,手下亲随急急过来敲门。 跟在将其迅速身边的人不可能没规矩,贸然就打断他跟两江按察使的谈话。 “什么事?” 江奇勋右眼忽然猛地跳了下。 就请亲随伏在耳边小声说:“二公子,带了族老跟老夫人闹起来了……” 江家。 “叙平,你这是何意?” 直到此时,姜黎才见到江奇勋的爹长什么样,这男的看上去也就三十七八,四方脸眉眼浓重,便是年纪大了都能瞧出来,年轻时候的几分俊俏。 江叙平一年未曾回家,一回来就带着江家德高望重的族老出面。 他淡然道:“爹,方才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娘去世多年,按大宴律法正妻过世,嫁妆归嫡子支配,我今日回来就是要拿走,我娘过世后族中封存的嫁妆。” 江叙平的娘死了十几年,骨头早都烂成一把渣子。 他江叙平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江家在堤坝案中好容易脱险提出来。 江老爷怒气上脸,“逆子!你娘的嫁妆不是好好封着,没人能动一两银子,你现在把族老都找来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老了,做不得主了,连你娘的嫁妆都要贪了!?” 多少年了,自己老子还是这幅色厉内苒的样子。 江叙平娘亲的嫁妆,除了拿不走的那些商铺,田产庄子,剩下基本都被王氏那女人搜刮干净。 继室母子与嫡子斗的敌死我活这么多年,江穆心里一清二楚,他不是不知道,江叙平备受打压,数次差点丢掉性命。 也不知不是不知道,自己二儿子为避家宅内斗,远走西北,他就是嫌女人孩子哭闹懒得管,就是江叙平取得功名,得了钦差这样光耀门楣的高官回了金陵,他也只是心里高兴一阵。 喝了两顿小酒,搂着小妾在床上轱辘两圈就立马全都忘了。 “爹您现在还做的了江家的主?” 江叙平坐在椅子上冷哼,即便他老子气的火冒三丈,他也没有起来的意思,“我还以为江家全是大哥做主,爹一点事都管不了了呢。” 江穆脸色一变,“你大哥……你大哥头脑灵活,江家在他手里这些年拓展了多少,哪能是你这个心胸狭窄的能比的!” “是,我是比不了我大哥长袖善舞,善于钻营,向江南各级官员送银子,搭上阉党,弄的江家上下几乎覆灭。” 江叙平此言一出,江家大堂上落针可闻。 族老们各个变了脸色。 江二爷道:“江穆!你偏袒大儿子也要分个时候,咱们江家百年,险些毁在江叙平的手里,现在叙平在朝中当官,这孩子只不过是回来,要他娘的嫁妆,连这天经地义的你也不肯吗?” 江穆脸色讪讪地十分难看,“我、我什么时候说不给了!” “那现在就给吧!” 江叙平语气不咸不淡地道:“别爹,你这个时辰同意了,下个时辰喝了点酒,王氏枕边风一吹您又给忘了!” 他这话就说的十分难听了。 江穆好色,江家人人尽知,平常族老们也就隐晦提点两句,他竟然公然拿老爹的枕边事打趣了起来。 “忤逆子!忤逆子!” 江穆气急败坏,茶杯直接摔在了江叙平脚边,飞溅碎渣直接蹦在了江叙平的肩膀上。 姜黎全程都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当个安静的保镖,破茶碗滚到她脚边一半的时候,她伸出一只脚踢出去好远。 叮叮当当的动静,不小不大。 刚好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蹦跶。 “不就点破嫁妆!”江王氏不请自来,身上浅绿色衣裙与身上碧玉首饰相得益彰,看上去十分清丽淡雅,只是说出来的话,好似头天晚上吃了臭豆腐没刷牙。 第230章 姜黎打了江奇勋他娘 难听的哪像个世家勋贵的当家主母。 “白氏死了儿子也不消停。”王氏阴阳怪气,“老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合该把这小崽子逐出家门,你看如今可好,带着几个外人跑自己家来,打自己老子的脸!” “当个上不去台面的小官,还以为最多威风,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王氏一张嘴,在场族老脸色纷纷变得极为难看。 “王氏!”江二爷怒喝,“这是嫡子跟家主在说话,哪有你这个继室插嘴的份!江穆,你就是这么管教内宅女眷的吗?” 若是往常,族老都被暗骂成了外人,就算是为了面子,江穆也肯定会说上两句。 但此时,江叙平把他一张老脸都扯在地上踩。 江王氏跟他站在一头,他恨不得她再嚣张跋扈一点。 “二叔,你这说哪里的话,秀兰也是老二的娘,教训他几句不是正常?”江穆可算来了帮手,说话都比之前有底气,“嫁妆的事,既然老二提了,他也大了,那想分便分吧。” 王氏狠狠剜了江叙平一眼,坐在江老爷身边。 “白氏的嫁妆封存多年,都有府中管家代为经营。”王氏冷声道:“既是要拿走,那便先把账算一算,这些年你娘嫁妆里各个铺子、庄子经营的亏空,可都要补齐了。” 江叙平冷哼一声,他就知道,这女人怎么可能从他娘的嫁妆上轻易撒手。 “有账不怕算,我娘母家陪嫁的庄子、田产都是一等一的好位置。”江叙平分毫不让,“便是来个傻子蠢蛋也不会赔了,我倒要看看你口中亏空有多少。” 王氏招了招手,管家立刻捧着账本上来,就跟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她慢条斯理地翻了几下,轻声道:“不多,经营你娘这些年铺子田产赔掉的白银五十万两而已,只要你拿出来把这笔银子填补上,嫁妆你赶紧拿走!” “白银五十万两……”江叙平差点没气笑了,“江王氏,你自己不长脑子,莫不是觉得旁人都是傻子?” “五十万两?” 他语气嘲讽至极,“便是,我舅舅他们过世留下的永安钱庄,一年的利钱也不知五十万两,你可真是能狮子大开口,痴人说梦!” 姜黎神情猛地一顿。 她吃惊地望着江叙平,永安钱庄……竟然是江叙平外祖家的产业。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王氏岂肯轻易认输,“我听说你当了钦差?一个钦差还拿不出来五十万两银子?那你这官当的可真是废物!” 江叙平脸色变了又变,这么一会功夫,他让这女人骂了好几个圈,五十万两银子他一两都不可能给,刚要再说什么。 姜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让她把钱庄交出来,钱的事往后拖。” 江叙平眼眸一转,立刻道:“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我自然是比不过大哥能攀附权贵,能给江家惹来滔天大祸,我江叙平志向不高,这辈子只想当个靠老娘嫁妆,好吃好喝的寒酸清官。” “既是同意把我娘的嫁妆交换,那就把田产地契都拿来吧!” 江王氏与江穆对视,都意外地以为江叙平这是答应了。 江王氏刚要提银子的事,就听江叙平又道:“我娘的田产铺面那些都是有数的,好清点,最重要的是白家的永安钱庄。” “钱庄的印玺、票号底根密码本,既然我娘的嫁妆要全部交换,那白家的钱庄也自然要一并给我!” “什、什么!你竟然想要钱庄!?”提到钱庄,江王氏彻底坐不住了。 就连江穆都站了起来。 永安钱庄,自打白家人都死光了,彻底被江家吞并之后,江家一多半的银钱来源全来自永安钱庄。 “永安钱庄乃我外祖白家产业,与江家自来没半点干系。”江叙平冷厉道:“怎么王氏,你是老了耳朵聋了,听不明白我的话吗?” “叙平说的半点没差!” 江二爷出言施压,“当初白家没人了,叙平不满十岁,江穆这当初也是说好的,等叙平成年白家钱庄要归还给他,既然都是白家产业,一同跟嫁妆归还也是天经地义!” 江穆倏地眼睛怒瞪向江二爷。 当初吞并白家产业是族老们一致商定的结果。 江家子嗣枝繁叶盛,这些年族中从钱庄上获利不知多少,现在站出来为江叙平说话。 “二叔!”江穆几乎压不住心中怒火,“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人老皮厚,江二爷已经跟江叙平穿了一条裤子。 他脸色不变,场面话张口就来,“叙平乃是我江家最有出息的小辈,他先是中了两榜进士,又小小年纪做了御史钦差这样的官,当真光耀我江家门楣!” “江穆,我老早就跟你说过,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叙平也是你的亲骨肉,这些年你偏心偏的太厉害,也是时候补偿这孩子一些了……” “奇勋虽然经商有几分本领,但士农工商,做生意的哪能不仰仗当官的,依我看……咱们这江家掌家大权交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江二爷已经摆明了反水。 他话音还没落地半秒。 王氏立刻暴怒,竖起手指指着族老江二爷鼻子骂,“你个老不死的!帮这小崽子夺那贱人的嫁妆还不算,竟然还敢动我儿子的掌家权!” “你们这些人,吃喝穿戴,这些年哪一样不是靠着我儿子!” “现在见小崽子得势了,玩起了见风使舵!” “每年你儿子,你孙子到我儿子跟前求爷爷告奶奶借钱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江叙平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从小到大被王氏辱骂早已习惯,但骂他娘,他断然不能忍。 他爆喝一声,手中茶碗直接朝江王氏砸了过去,“江王氏!你敢再侮辱我娘一句!” “我骂你怎么了!” 江王氏整个人跟落水的猫一样,浑身的头发都要炸起来,“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年我就该给你扔冰窖里冻死!” “你娘白氏就是个假惺惺的贱人!你是贱人生的,贱上加贱!” “就凭你也敢惦记我儿子的掌家权!” 刺破耳膜的咒骂声充斥整个厅堂。 江王氏在江家横着走十几年,此刻她还以为江叙平,是那个幼小没有依仗的小可怜,用尽了难听字眼如辱骂江叙平的娘还不算。 这个家生子出身的女人,伸出好老长的指甲竟朝着江叙平扑了过来。 本就一触即发的场面,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江王氏吓了一跳。 江叙平端坐在椅子上,他便是再是男人,此刻也恨不得活活掐死这个几次三番辱骂他娘的女人。 可还没等他动手。 身后姜黎倏地站到他身前,在江王氏即将扑过来的须臾,江叙平几乎没看清姜黎怎么出脚,江王氏整个人就横着飞了出去。 嗷地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大厅。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江穆、江二爷震惊的人都僵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走廊上响起一串凌乱脚步声。 江奇勋听了下人来报,就急急往家赶,他急冲冲回来,还没等靠近厅堂,就见一个淡绿色的人影飞了出去。 那女人不是他娘又是谁! 第231章 大闹江家 “娘!” 江王氏扑通好大动静砸在地上。 江奇勋飞奔过去,一只手刚扶起他老娘,江王氏嘴里就吐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皮看了江奇勋一眼直直晕了过去。 这一脚姜黎使了全力。 不说直接踹死,也得折上好几根肋骨。 饶是江叙平知道她武艺超群,也被这一脚吓的够呛,厅堂其他人更是齐齐大骇。 “姜黎!” 江奇勋转过头来,两眼腥红,抽出身旁侍卫的刀冲了过来,“我要你的命!” 江穆江家族老还没反应过来,厅堂伺候的丫头还没来得及尖叫,江奇勋就已经冲到了近前,刀尖快的好事一道风。 “姜黎!”江叙平紧张地大叫一声。 却见姜黎脚下一动未动,上身微微侧过擦过刀锋,抬起一只手铁钳一样捏住江奇勋的腋窝,身轻如燕似的在他身下倏然打了个转。 “啊!”江奇勋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被姜黎从背后压住。 骨骼扭断的咔嚓声应声响起。 转变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就见姜黎抓住江奇勋的肩膀把人提起来,脚尖离地老高,她五指成拳眉目凌厉如刀,照着江奇勋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 又是一声惨叫。 厅堂里其他人才缓过神来,江穆登时大叫,“住手!快住手!” 他的喊叫,姜黎哪里能听,拳头虎虎生风半分力气没留全招呼在了江奇勋身上。 “江叙平!”江穆急的五内俱焚,“还不赶紧让你的人住手,那是你亲大哥!再打下去你大哥就没命了!” 江叙平被一嗓子喊回神。 看了看不远处地上昏死过去的江王氏,和地上口鼻窜血的江奇勋,多年压制在心头的一口恶气,直到此刻才总算是舒坦了些。 石头呆立在他身后早就看傻了。 他知道林家收养的几个哥们,都被林之绪的媳妇姜黎调教过,也知道他们身上各个有功夫,但从没想过看似小个子的姜黎,教训起人来竟然这么可怕。 尤其是,江家的几个护卫全都上了,几乎被一招解决一个,只拎着江家家主江奇勋一个人下狠手。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过去,江奇勋满身上下跟血葫芦差不多,嘴里血沫子混着口水往下淌,整个人神智不清被打的就剩一口气。 百人截杀,宝财差点死了的这口气,梗在姜黎心口许久,正苦于没有机会,此番江奇勋自己送上门来,她是半点力气没留。 纵然君子六艺,世家公子成年之前,弓马骑射均有涉猎,但那些摆在姜黎跟前就跟三脚猫没什么区别。 江叙平眼见着江奇勋快成一滩肉泥,也怕姜黎失手把他打死,抖着胆子喊了一声,“姜黎!可以了!” 姜黎这才收回手,朝石头勾了勾手指,石头脑袋根本不够用,哪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直到姜黎开口说:“帕子!” 江奇勋的血染了她一手,身上今早刚换的衣裳全是,她揍完了人又站回了原位,默不作声地拿着帕子擦拭着手上的血渍,面露嫌弃。 江穆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惊恐的身体都打摆子,他盯着江叙平舌头打结,“江、江……”又见姜黎掀开眼皮朝他看了一眼,吓的他赶紧转过头。 “奇勋!” “秀兰!” 江穆赶忙跑到江奇勋跟前,江奇勋的口鼻还不停冒着血,他焦急地喊道:“大……大夫!快去叫大夫!” 族老们见状也纷纷围了过去。 虽是江家人,但此时江王氏昏死在地上,身旁除了伺候的俩丫鬟,江家上下没一个人去看她。 江府的大夫拎着药箱很快赶了过来,确定了人只是受伤过重,并没有生命危险,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江叙平站起身来,踱步到了跟前,“爹,娘的嫁妆既你已经答应,那就把白家的钱庄一并给我,今日的事是小惩大诫,便是王氏辱骂朝廷钦差这一条,就够她在牢里蹲上三年。” “更何况江奇勋举到相向,杀我之心昭然,孰轻孰重您老人家好好掂量,五日,五日后我自会派人来江家取回我应有的东西。” 江家门口。 族老们大气不敢喘,看江叙平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 “之前说好桑苗的事情,还请二爷和各位长辈说话算话!”江叙平道。 江二爷:“几万亩的桑苗放眼整个江南,也就只有咱们江家能拿出来,族中答应你的事必定会做到,只是江家上下老小三百多口,你可都要保全了才是!” 人老而精。 江二爷与族老他们早都认为与阉党走不长。 如今,江家岌岌可危,江叙平投身太子麾下,他们急于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对江叙平的要求自然应允。 “我爹已经答应交还我娘的嫁妆。” 江叙平正色道:“不管我与我爹江奇勋如何,只要桑苗如数到齐,江家上下自然无虞。” 与族老们分别后。 马车里石头还在兴奋地,比划学着姜黎的招式,全然没看见他家少爷眉心紧皱。 “姜黎,江家自我祖父起就与江南各部官员瓜葛颇深,我大哥的与王挺的事只是个引子。”江叙平疲惫道:“江家这个大树屹立不倒太多年了,你说这回能躲过去吗?” 他只是个借调的钦差,想要自己的力量保全江家根本没可能。 “林之绪说可以就可以。” 姜黎对自己男人深信不疑,她又想起票号本的事,干咳下,脸色怪异地开口,“江二啊……” 江叙平正愁着,听了她这幅口吻,立即蹙眉目光好奇。 “嗯……那个,我不知道永安钱庄是你外祖家产业。” 江叙平不以为意,“啊,那个啊,我外祖家四个舅舅,各个饱读诗书,可能是老天不长眼,竟到最后我的两个表弟都病死了,白家产业被江家吞并多年,永安钱庄是白家的你不知道这很正常。” “不、不是……”姜黎少有的语气别扭,“其实刚来金陵城的时候,我来过一趟江家,为的是你大哥扣押的大夫和药材。” “嗯,这个我倒是听过一些。” 她这个样子,让江叙平眼神更好奇了。 就听姜黎紧了紧嗓子继续说:“我也不知道告诉你对不对,但想想还是应该跟你说,我来你家抢药材的时候,顺便抢了几个库房。” “库房?”江家的库房宝贝成什么样,江叙平比谁都清楚,便是他这个嫡子二少爷,从小到大连门锁都没有摸到过。 “嗯,库房。”姜黎语气生硬,“我在最隐秘的一处库房里,找到你们江家早些年贿赂江南官员的账目,嗯……还有……还有你们白家永安钱庄的票号密码本。”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 就连比比划划着的石头都察觉不对,听了下来诧异看着他俩。 江叙平嘴巴微张,安静了好半天,转而朗声大笑,“王氏……王氏,江奇勋绞尽脑汁霸占了十几年的东西,竟然到了你这!” 第232章 白亭云:姜黎,你跟你男人是在作死吗? 姜黎被他笑的发懵,“白家票号底根全在我这,你不生气?”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江家大半的家财都被她弄走了。 江叙平却道:“不生气,何止不生气,若你不是之绪的媳妇,我现在都要打板把你供起来!” 他详细解释着永安钱庄票号密码本的用途。 说的倒也跟林之绪大差不差。 最后江叙平道:“永安钱庄,乃大宴第二大钱庄,商铺遍布大宴各地一共三十多家,这些年便是王氏母子也从未在信用上出过定点纰漏。” “现在票号底根密码本都在你这……”他舒朗地笑了一声,“从我与你们夫妻相交开始,便是被你们一直帮扶,现在有了票号底根,我江叙平要靠着自己让王氏母子生不如死!” 姜黎与林之绪商量后把票号本整齐交还给江叙平。 从这天开始,在姜黎与林之绪看不到的地方,大宴各地的永安钱庄,开始有存银商户万两开始不断支取,短短不到半月永安钱庄的银库便消耗掉了一半还多。 永安钱庄,库银告罄的消息不胫而走。 紧接着便开始有散户不断取钱,而支撑永安钱庄的大部分财产又全都被姜黎抢走,一时间永安钱庄信用扫地,店铺门前每天打砸不断,状告官府的案子雪崩似的砸下来。 不过这都是半月后的事。 这天琼花会馆内。 姜黎带着锦瑟跟在白亭云身后,一进屋几个洋鬼子全都站起身来。 翻译怕极了白亭云,战兢地道:“白公公,照您的吩咐我把人全都带来了。” 白亭云嗯了一声,姿态睥睨地落座,“今日找洋人的不是本公公,而是他们,有什么事你们商量吧。” 姜黎找上白亭云之初就说有丝绸生意想拖他跟洋人搭桥。 但白亭云不知道,她具体要卖多少,还以为是林之绪这个金陵知府日子过不下去,想找个挣钱的营生。 “公子,您的意思我已经转告给洋人了。”翻译问道:“但大宴丝绸出口历来都是官府把控,这几位洋人商人说了,他们不跟民间散户做生意。” 近年来浙江海盗倭寇频发,私人商队往往出海就遭打结,货品根本没有安全保证,洋人的担心倒也能理解。 姜黎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是代表我家老爷,金陵知府林大人来跟几位洋人商人谈生意,并且海上商路,这块我家林大人也说了,会说服大宴水军护航,直到货物安全交接。” “并且,会尽量满足几位商人对丝绸的需求。” 翻译把原话告知给洋人。 几个洋商人登时面露惊喜,他们叽里咕噜商量的间隙,白亭云蹙眉看向姜黎,眼神凌厉的就差没当场开口问,他们哪来那么多丝绸来满足洋人百万匹的需求量。 姜黎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微笑着等着洋人的下文。 接下来的商谈十分顺利。 洋人们在织造局签订了二十万匹的丝绸订单。 到了姜黎这边直接翻了六倍,一次性定了一百二十万匹,光这一百二十万匹的丝绸定金就足有三百万两。 “一百二十万匹丝绸总价快两千万两!” 白亭云彻底压不住,质问姜黎,“织造局历来收取一半定金,你就只收了六分之一的定金,你是疯了吗?” 姜黎极为淡定,“别急,没疯、没疯!” “还有百万匹丝绸,整个江南一年都产不出来,到了年底你上哪弄那么丝绸交货,这些可都是大宴的邻邦,就算远些的也能在海上与大宴开战!”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白亭云这边急急质问。 却见,姜黎非但不回话,目光反而忽然冷厉下来,只见她开口打断洋人的对话,用的还都是洋文,“我们大宴是诚心诚意与各位做生意!” 她语气冷到了极致,“林大人派出水军护航,也是为了四邻各国长久贸易,但绝不是为了,方便诸位贩卖大宴的女人!” 翻译跟洋人顿时惊诧万分。 翻译刚要张口,姜黎摆手打断,“你别说话,一会自然会有金陵府衙的人将你逮捕。” 洋人礼貌地起身,摘下帽子躬身施礼道:“尊贵的大宴官员,大宴地大物博,连女人都生的如此美丽,我们只是想让这些美丽的花儿也开到我们的国家,让我们的人民也能见到大宴的美人。” 姜黎都快要被气笑了。 老毛子这种生物,不管是那个时代,都虚伪坏到极致。 姜黎冷声道“你所说的大宴美人,就是从人牙子和妓馆低价买来的大宴女人?” “是的,据我们的观察,那样的女人,在你们大宴也是可以买卖的。”几个洋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如果林大人这边有女人可以买卖,我们当然愿意买一些更加干净的大宴女孩子!” 窜到脑瓜顶的怒气,被姜黎强行压了下来,若不是有诸多顾忌,她都想立刻把这几个老毛子直接扔海里喂鱼。 “不可能,不管是大宴内部如何对待这些女人。”姜黎厉声道:“那都是我们自己本国的事,她们不会踏出国门半步,也决不允许被买卖!” “你们若是执意打大宴人口的主意,不光是丝绸买卖,接下来的珍珠生意也没得谈!” 林之绪被阉党的退耕养珠国策压的太厉害。 姜黎也不好跟洋人彻底翻脸,她运了运气,语调缓和道:“几位远渡重洋到大宴来是做正经买卖,女人……黑头发黄皮肤的女人,不光我们大宴有,与我们比邻的倭国也有,你们若实在想买,到哪里去也是一样。” “再有,今日我们商谈的订单,在我家林大人没确认之前,还都不作数,我希望几位能拿出诚意来,保证在大宴境内不偷运任何一位女子出大宴国境。” 强势压迫下,洋人保证了不会在大宴再打女人的主意, 在看完了,姜黎的珍珠样本之后,又就珍珠商议了一番。 待洋人走后,白亭云一张脸彻底阴了下来,“姜黎你跟你男人是在作死吗?” 第233章 娘娘腔,你快点! “作死?” 姜黎两手北背在身后,语气悠闲,“为什么这么说?” 白亭云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你与洋人商定一百二十万匹的丝绸,金陵现有的耕地有多少是种桑田?每年百姓那里能出多少生丝,这些你们都考虑过吗?” “那些你不用担心,我家相公既然敢叫我与洋人定下这么多的丝绸,定然心中有数。” 白亭云见姜黎油盐不进,身子直接挡在了姜黎的跟前,两只眼睛几欲冒火,“你跟我来!” 琼花会馆就在金陵城中心最好的位置,与织造局距离也就两条街。 到了织造局,姜黎被白亭云急急拉到后院,顺着敞开的大门往里瞧去,就见里头妇女手拿梭针,脚踩踏板一上一下,在两三米高的织布机忙碌着。 这种硕大的织布机与她从扬州那边带回来的一模一样。 白亭云怒道:“你看好了,这是织造局的作坊,像这样的作坊,织造局一共有十几个,织布机一百多台,就算日夜不休满打满算,一个月也就能出几千匹丝绸。” “这还是生丝供应没问题的情况下!” “姜黎,现在是六月份,年底就要交出一半的货,我倒要听听,你和你男人要怎么样在短短半年之内,弄出来几十万匹丝绸!” 任白亭云急的火上房,姜黎不动如山,她晃悠进忙碌的织布坊,捡起地上牡丹花样的丝绸,又展开了一匹花纹馥郁的双面丝绸。 “果然花里胡哨!” 洋人甚美不似中原人含蓄,就喜欢俗气浓艳的颜色,姜黎吐槽了句继续说:“生丝的供应你不用担心,大批桑苗快要运送到了清河渔阳县,我家林大人打算将两个县的耕地,还有金陵外面被你火烧的那些土地,全部用来种桑苗。” “而且,比你们织造局给老百姓的价钱,高一成,三百万两的定金,用于现银现结怎么样都够了。” 白亭云表情出现空白,丹凤眼少有地发直盯着姜黎。 就听姜黎继续道:“还有,你刚才说的最关键的织布机,这个也已经解决了,我们召集了江南所有深谙此道的工匠,已经研制出最新的、比你这里产量高三倍的织布机。” “假如一切顺利,除却洋人定下的一百多万匹丝绸,也许还能有剩余,供应到大宴其他地方。” 白亭云已经被彻底震惊了。 但眼中还是充满了不相信,好半晌他才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姜黎畅然轻笑,“自然是真的。” 即便姜黎说了数次,白亭云依旧不相信,姜黎无奈拉着他又去了一趟金陵后衙,在见到她家大屋里放着的织布机成品,白亭云这个多年与丝绸打交道的丝绸行家,看见新型织布机当场就亲自坐上去试了试。 新型织布机比大宴现有的起码要领先两百年。 虽做不出来,存储资料那样高效动能的现代化织布机,这种一人可操作,一日能产两匹丝绸的织布机也完全够用了。 白亭云人还坐在织布机上,缓了缓过于吃惊的神色,又恢复成了那副谁都看不起冷冰冰的样子,“这样的织布机你们打算造多少台?” “生丝的收购,已经拜托江二公子,也就是钦差江大人已经开始了,我们打算在风声还没走漏之前,降江南地区五成的生丝全部买过来。” 姜黎郑重道:“织布机以一百台试用其他地区散户手里买来的生丝先开始,清河、渔阳两县,之所以种的是桑苗,也是为了抢时间,待两县和金陵地区的生丝下来,丝绸的生产线早已完备。” “这些全是你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备的?” 白亭云震惊之余,也惊讶林之绪与姜黎的办事速度。 收购大半个江南散户手里的生丝,先不论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就是钱财上面都需要不容小觑的银两,更何况还有洋人、织布机、桑苗,丝绸花样。 这样的算计一环套一环,连带着自己都被算计其中。 白亭云立刻反应过来,眼中震惊无以复加,“你们是打算用丝绸代替珍珠?”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姜黎也就不在隐瞒,“是,珍珠并非是人人都能种的东西,饲养起来非常麻烦,水质温度、时间缺一不可。” “金陵现下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要是两个受灾县的老百姓全都跑去养珍珠,那比洪水还大的祸患爆发不是在明年就是在后年,老百姓总有支撑不住的那天,官逼民反,到时候就不是你白亭云领着织造局的太监,砍杀几个闹事百姓那么简单了。” 白亭云缄默不语很久。 姜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白亭云忽地怅然笑了,“这很好,不亏是大宴有史以来第一个六元,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与众不同。” 听见自己男人被夸,姜黎立即自满,“那当然了,我家林大人的头脑岂非凡夫俗子能比,我方才与你说的这些,可不是没有根据瞎说的,那可是我家林大人日夜不免,翻阅土地登记实地核查,熬了不知多少灯油才估算出来的……” 白亭云心底升起无边燥意,霎时间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 姜黎故意气他,见他眸中迸射出杀意,立即调转语调,“好啦,别老动不动就生气,要不你脸上抹的那二斤粉不都白敷了!” 白亭云咬牙切齿,腰间弯刀已然出鞘,“姜黎!” 又把人成功气炸毛,姜黎又转过头去哄,软话说了一大通,终于在她说汪曾宪可能也跟林之绪一起在城外,才成功说动这死傲娇出城。 通往渔阳县的官道,场长莺飞,浮躁的日光下,两道烟尘在马蹄下骤然惊掠,姜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的感觉了。 她骑在马背上领先白亭云一步,抽出背后一只长箭,对准天空上树林里惊飞的鸟儿,“娘娘腔,你快点!” 第234章 也许是此生最后一面 倏地一声弓弦铮鸣。 一道弧线在绿茵的山峦背景下,盘旋而落。 马蹄飞奔,白亭云一手还拖着弓,神色傲然地道:“以为快了就有用?” 若论近身格斗,姜黎自认绝不输他,但弓马骑射显然白亭云更胜一筹。 被压了一头,她也不恼,马鞭在空中狠狠打了个响,她朗声道:“暂且让你一回,我可着急去见我家林大人,你要是不着急就慢慢拉弓射箭吧,这一片天上的鸟儿都归你!” 渔阳县田地里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林之绪这几日都在走访乡民,百姓们原本在遭灾之后,心心念念的全是种下秋水稻。 乍然一听,林大人竟然要让他们种桑苗,心里都有些不乐意。 种桑养蚕虽然比种水稻能多挣些,但与灾后食不果腹,被饥饿吓怕的了惶惶不安相比,他们还是更愿意种水稻。 林之绪连日走访,再三保证,在生丝结成之前,朝廷会补发粮食,绝不让任何一个老百姓挨饿的保证,农户们才隐隐有些松动。 任何情况下都要权衡利弊,这是人性根本。 从堤坝被毁,再到布政司衙门不断拿老百姓的生计不断作妖,老百姓已经对朝廷失望透顶,林之绪此番能把工作做到如此已然是不容易。 走访乡民,作为县令的高复生自然全程陪同。 “真不容易啊,还有两个乡,这个两个乡里正若是说通了,桑苗就可以下发了。” 林之绪抬手擦了擦额顶薄汗,“能顺利种下去就好,对了,渔阳离金陵虽远,但我也想在渔阳县开设两个织布作坊,由衙门出面负责招人,也能略微减轻些百姓的生计压力。” 高复生:“这是好事,一个作坊就算雇佣一百人,那也能有一百户人家有收入来源……” 正说着,乡间土路上远远飘来一片尘土。 家里能用上的人手全都被派下去,跟随江叙平的人忙着收购生丝,因是路上要与汪曾宪相遇,今早出门的时候,林之绪并未多带差役。 汪曾宪留下的两个水军亲卫,见马蹄声渐近立刻抽刀戒备挡在林之绪身前。 欢快笑声远远传来,林之绪拨开挡在身前的水军侍卫,闻声道:“不必惊慌是我娘子。”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果然下一刻,人影显出轮廓,姜黎在马上跑了一头汗,纵身下马的瞬间,白亭云紧跟其后。 “林之绪!” 有外人在姜黎没喊他小举人,三步并两步走到林之绪跟前。 见她满头的汗,林之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不是在和洋人谈生意,怎地突然过来了?” 想要带白亭云跟汪曾宪见上一面,姜黎蓄谋已久,她两眼在四周瞟了瞟,却只见到了几个脸上热的通红的水军,并未见到汪曾宪其人。 “谈的挺顺利,一高兴就想来找你了!” 姜黎语气有些失望,转头一看白亭云,那家伙的脸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沮丧。 她忍不住小声问,“汪将军呢?今早不是说他跟你一起?” 林之绪目光扫到她身后白亭云的脸上,顿时有些了然,“汪将军带了人去台州海边操练,应当两日后才回来。” 他对白亭云施礼道:“下官林之绪见过白公公。” 失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目光在周围逡巡了许久都没能看到,期盼的人影,他努力维持,上挑的眼尾仍旧泄出一丝脆弱,“林大人有礼。” 江南官员少有能被他以礼相待的。 白亭云此刻却对林之绪礼遇有加。 也许是心底太过失望,白亭云脸色颓败下去,再没了一路来时的肆意盎然,姜黎眼眸动了动,“那个……白公子,天还早着,难得出城要不咱们四处转转?” 青天大老爷林知府来了村里,村民们站在路两旁,目光全聚在这一处,又毫不掩饰地对着两个骑马来的人打量。 没见到想见的人,又一堆人使劲打量,白亭云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嫁人的妇人,谁要跟你多逛。” 他鄙视地看了一眼姜黎,转而又对林之绪出言不逊,“你夫人今日与洋人定了一百多万匹的丝绸,事关重大,你可千万被搞砸了!” 林之绪挑眉意外,“多谢白公公惦记,种桑养蚕替代退耕养珠一样同为国策,只要陛下跟太子殿下支持必然会顺利。” 白亭云目光停留在林之绪脸上半晌,眼眸流转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转身飞身上马,又居高临下傲气冲天的模样,“只要没在洋人那里挑起战乱,顺不顺利的谁管,又关本公公什么事!” 言罢,竟是半个眼神不留,直接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过后。 高复生吐了吐嘴里的土沫子,吐槽,“这个太监脾气也太臭了,俩眼睛都长脑瓜顶上了吧?” 被扬了一脸土,林之绪倒是接受良好,“无妨,跟洋人的生意还是他搭的线,咱们想卖给洋人丝绸,第一关要过的就是织造局。” “他先前并不知道,我们要出货多少,眼下也没生气,只不过嘲讽两句这已经很好了。” 姜黎面露遗憾,“他这个矫情的鸟脾气,能有朋友简直太难了。” 白亭云一个人失望而归,姜黎自然要留在林之绪身边,她陪着林之绪在乡间走访了大半日,落日十分乘车往金陵城敢。 官道上行至半路,身后马蹄声轰鸣,原先说两日才回的汪曾宪,竟是从后头敢了回来。 “林大人!” “汪将军,怎么这么晚还往回赶?” “海上不太平,安将军命我回金陵待命!”汪曾宪坐在马上,瞧见姜黎也在车里,“林夫人也在?” 姜黎:“汪将军有礼,我是下午的时候与白公公一同过来的,原打算着跟汪将军和白公公一起比试下骑射,可白公公见汪将军不在,就没了兴致一个人回城去了。” 汪曾宪神情一顿,“阿云,他也来了?” 阿云…… 姜黎心里的八卦之魂顿时燃起,她无辜状点头,“嗯,来了,他听说要与你一同比试,马跑的比谁都快,见你不在好像很是失落又一个人回去了。” 马车外头汪曾宪一张脸堪称吊诡,他表情愧疚下,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立刻又眼中厌恶,“打杀百姓的恶徒而已,谁要与他比试,林夫人以后我与你的比试,还是不要带上他。” 汪曾宪嫌恶语气毫不遮掩。 姜黎与林之绪对视片刻。 林之绪:“汪将军抱歉,我夫人不知你与白公公之间的龌龉,以后不会了。” 汪曾宪神色别扭了下,“我、我倒也不是要责怪林夫人的意思。” 管他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难以解开的疙瘩就是了。 第235章 老太监逼迫李顽,要把他送进掖幽庭 他们一路闲聊进城以后分开,金陵城傍晚以后过一场小雨,雨滴洗涤过的街道泛着清凉的光,汪曾宪马蹄停顿,“你们先回水师衙门,我去去就回。” 一人一马停在织造局门前很久。 汪曾宪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门口,翻身下马,魁梧的身躯几步踏上织造局的台阶,可他却在抬手即将触及门上铜环的瞬间停了下来。 刚硬的脸上表情冷然,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年幼时与白亭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曾经那个恣意任性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命运已经把他们毁成如此模样。 再碰撞下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汪曾宪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飞速离去。 织造局内堂。 宽大的屋子里只燃了一盏小油灯,萤火一样的光晕影影绰绰,白亭云坐在窗下他长坐的椅子上,大半张脸沉在黑暗里,他并未束发,眼尾眼红小痣与萤火小相呼应,他眉目不可思议地平和着。 屋外雨滴早已停下,他却执着地展开五指任由屋檐上地积水掉落掌心,在滑落。 “爷爷……天凉了,您要不要加件衣裳?” 小太监恭敬地捧着一件外衣。 白亭云仍旧愣愣地盯着窗外,他哼了一段戏词,“花无长好人长老,枉自追年少,晓风暗自扣西窗,看取台阶一半,又金黄,飘零杏叶无人管,终教风吹散……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心迹十年远……” 半月一般的白足光裸踩踏在地上,白亭云拂开想给他添衣的小太监,背影萧索地往卧室里走去。 小太监愣愣地站在原地,耳膜里划过白亭云轻盈的语调,“快结束了……我这一生就快要结束了……” 金陵知府出面正是签订丝绸合约的当天。 林之绪带曾道安看了家里已经做好的织布机,还有盖着红印的买卖文书,桑苗已经下发到老百姓家里,金陵后衙一块空地上,两个织布作坊拔地而起。 曾道安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当天连晚饭都没留,直接回了布政司衙门,亲笔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边信件刚送出,江奇勋就从床上艰难走下床。 “大少爷,夫人那边我们伺候就行,您现在哪能轻易挪动!” 江奇勋肋骨被姜黎打断了三根,手臂肩胛骨均有骨裂,脸上高高的青紫肿胀还没消去,显然是捡回了半条命。 “闭嘴!” 他冷喝一声,“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到我娘那边去!” 不管外面评价如何,江大公子对待亲娘的孝顺无可指摘,管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招呼丫鬟,把床榻挪到王氏屋里。 江王氏也没比她儿子好到哪里去。 她摊在床上,被踹到移位的五脏六腑,一动就疼,见了自己儿子被管家搀扶进来,立即挣扎着要起身,“勋儿!娘的勋儿!” 江奇勋脚步着急,肋下的伤口又被牵扯到,疼的额头迅速冒了一层冷汗,“娘!你别动!” 王氏泪如雨下,心疼抚摸江奇勋青紫的脸,“我儿子,我的心快疼死了,咱们娘俩怎么就被人欺负到了这个份上,何至于就欺辱到了这个份上……” 她哭唧唧地仿佛像是不能活。 江奇勋更是被她的话刺激的心如刀绞,他忍着疼扶着王氏躺下,恨恨地道:“娘放心,有儿子在,儿子不会允许再有任何人,伤害到我们头上。” 温言安抚了好半天,王氏才慢慢睡了过去。 管家站在门口,捧着一沓纸,“大、大少爷,这些全都是各地储户到衙门状告的文书,永安钱庄已经乱了,江家账上已经支不出库银来填永安钱庄的窟窿了。” “江二当真是好样的!我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江奇勋声调冷到了极致,看也不看成堆的文书一眼,“拿纸笔过来!” 他算是看透了,无论是江南的祸患,还是京城王挺的危机,所有一切事情的根源,全在林之绪一人身上。 落笔成字,一封信写完,江奇勋嘴角奇异地裂开,露出个诡异无比的笑,“官司先不用管,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务必亲自送到千岁爷手中。” 两封信犹如脱离弓弦的利箭,争先恐后地疾驰京城。 但江奇勋的信还是慢了一步。 京城。 王挺收到江奇勋亲笔信的时候,大脑嗡鸣了好半天,反复看了好几次,才彻底读明白心上的内容。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老迈浑浊的身体好像重新注入了力量,他噌地站起身,枯树皮一样的面部肌肉因为过度激动而抽搐,“怪不得,那个瞎子总是跟杂家作对!” “原来他竟是谢昭的儿子!” “谢昭的儿子竟然还没死!” 王挺狰狞大喊惊动司礼监其他人,李顽也当然在内,他跟在伺候王挺的几个太监身后。 在王挺念出林之绪名字的一瞬间,骤然瞳孔紧缩。 “林之绪!”王挺猖狂大笑,“老天都没能收走你,那就让杂家亲手送你上路!杂家连先太子谢昭都能弄死,还弄不死你!” “李顽!” 他大叫一声。 李顽随即战兢地站出来,满脸乖觉,“老祖宗……” 王挺势微以来,身边的人走了大半,唯独一个李顽仍旧站在他身后,看待他崇拜孺慕的眼神一如当初,他对李顽已然信任至极。 “陛下那边杂家靠近不得。”王挺把那封信妥帖地叠好塞到顺着李顽衣领塞进去,“马上就是陛下寿诞,你跟着太子混到陛下身边去,把这封信递到陛下手上。” 从他方才的狰狞怒吼里,李顽听明白了林之绪的身世。 他大脑飞转,身体不禁抖如筛糠。 王挺见状还以为他在害怕,沟壑纵深的眉眼温和下来,“玉奴啊……” 李顽的身体抖了抖。 “杂家这辈子没相信过什么人,这封信是关于杂家性命的关键,你不会让杂家失望,会把这件事办好的对不对?” 王挺抚摸上了他的脸颊,目光和蔼的仿佛是看着家中小辈的老者,可下一秒,王挺眼神骤然深冷,“掖幽庭刑罚一百二十八样,如果这封信出了什么怕纰漏,杂家会让你把那一百二样全都走上一遍,你明白吗?” 第236章 林之绪身份险些暴露 霎时间,李顽身体如遭雷击,他眸色惊恐地盯着王挺,磕绊道:“玉、玉奴可以的……”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即便是要他身死当场,他也愿意保护住生命里仅存的温暖。 那封信如果真到了皇帝的跟前,姜黎夫妇必定死无葬身地。 与太子交往甚密,是李顽主动坦白给王挺的。 如果他不说以救命之恩蛰伏在他太子周围,以王挺耳目众多,李顽迟早都要暴露,他面上忠于太子和王挺,实则内心里的归属只有姜黎夫妻。 勤政殿。 李顽满头细汗地回想着,掖幽庭里的酷刑,有开水浇到人身上,用毛刷生生刷掉皮的,也有把裤腿扎进猫放进裤子里抓烂整个下半身的,更有割掉身上血肉做成汤羹,让自己一口口吃掉的。 那封信就像灼烧的炭火一样夹在他的衣襟里。 不远处太子与周阁老还有章丞相,就江南的事正在跟两眼犯瞌睡的皇帝议事。 “陛下,当真可喜可贺啊!”周敬虔大喜过望,“林大人!林大人竟然促成了与西洋人,将近两千万两的丝绸生意!” “此举若是一切顺利,国库危局可解,金陵两个灾情县的人心也可稳固!” 太子情绪并未过多外露,平静的面容下,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弯。 章骅眉眼倏地狠跳了下。 就见皇帝谢衍,听见两千万两这几个字后,忽地坐直身体,他像是没听清一样,震惊又迟缓地问了句,“阁老,你、你说什么?” “什么两千万两?” 周敬虔眼角眉梢都透露着高兴,“是林之绪啊,是陛下您钦点的六元林之绪,他任金陵知府,不但把秦淮河决堤后的两个县百姓安顿的明明白白。” “更是以一己之力,促成了与洋人两千万丝绸的订单!” “两千万啊!”周敬虔激动道:“想我大宴的每年的税收,拢共也就两千多万,他这两千万的丝绸订单,就算刨除去成本,也能剩下一千多万,若是能长此以往,我大宴国库可就不缺银子了!” 谢衍狠狠咽了下吐沫,眼眸皆是不可置信,“老师,朕是不是听错了,两千万两……江南的丝绸一年产量都出不来这些,两千万的丝绸他上哪里弄来的?” 章骅今早收到消息,漕运江家已然坐不住,把林之绪是谢昭之子的消息递到了王挺手中。 他受了长公主的意,在勤政殿就等着,保林之绪一把,送太子殿下个人情,可情势竟然发展的超乎他的意料。 谢明睿温和笑道:“父皇,您没有听错,周阁老所言句句属实,林大人已经将丝绸买卖细节都呈上来了,还真亏得父皇明眼识珠,在他眼盲的时候就破格提拔进京。” “江南那边的织布机原本一日产量……” 李顽前胸后背已经被冷汗打透,他狠狠出了一口气,就方才的须臾之间,他都已经做好了,出了勤政殿就吞下信件,把心中的谋划提前在勤政殿前大声喊出来自戕的准备。 皇帝与太子他们还在为国库有大笔银子进账高兴着。 没人知道,勤政殿角落里的小太监,已然在生死路上走了一遭,勤政殿外面的日头正盛,李顽不禁想到,王挺日夜盯着他,他好像与薛颖有半个月没见了。 “好好!好啊!” 皇帝连着说了三个好字,身体又疲惫地重新靠在了软塌上,“这个林之绪……他果然非同一般,若是国库就此充盈,他能一直安分下去,多给他些荣宠体面也不是不行……” 谢明睿闻言眼神定住。 不光他章骅跟周敬虔也为之一愣。 林之绪的身世,在他们面前不再是秘密,但谢衍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勤政殿安静了一瞬,几人见谢衍对林之绪并没再过多言语。 便十分有默契地岔开话题。 不多时,谢衍昏睡过去,太子等人走出殿外。 章骅舒展了下身体,目光看着太子,却对着周阁老慨叹了一声,“这个林六元当真是个人物,无论身处何等绝境,总能逢凶化吉!” “周阁老,在收徒弟这方面我可是不如你!” 周敬虔唇角牵动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章丞相谬赞了,我这个学生从西北考学出来,我并未真正教会他什么,没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 章骅挑眉笑了下,身体向前走去姿态十分落拓,“周阁老!天意也大不过人为!” 太子跟在后面踏出勤政殿没几步,侧头看向后面缀着的小太监,“你的衣裳湿透了,是王挺叫你做什么事吗?” 谢明睿寸寸审视的目光,叫李顽心弦猛地紧了下,“殿下,王总管并没指派我做什么,是小人吃坏了东西,肚子疼的有些受不住了。” 这小太监生的本来就白,现在更是脸色如同白纸一般,他好像是真的很难受,秀丽浓黑的眉头紧蹙着,连嘴唇都咬的隐隐发红。 谢明睿忽地想起,他收到的消息,这个小太监在锦衣卫总指挥使是相好的关系。 一个男的,眉宇间竟在不经意间做出如此媚态。 也难怪薛颖那个木头一样的男人会动心。 “既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谢明睿眼眸一转,忽地轻笑了下,“你入宫多时,想是出宫一趟也不容易,陛下寿诞将近,明日你来东宫一趟,之后叫薛颖送你回去。” 李顽呆愣了下,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耳根蓦地泛起血红,“小人遵、遵命,多谢太子殿下!” “无妨,小事一桩而已!”谢明睿摆了摆手,只身向前走去。 王挺从李顽离开那刻起翘首以盼。 李顽刚回到司礼监,就被王挺死死拉住,“怎么样,信送给陛下了吗?” 李顽摇了摇头。 王挺急道:“怎么了?是没有机会吗?” 李顽从兜里掏出书信来,放到桌上,满脸惊吓后的疲惫,“没有机会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看着王挺眸色珍重无比,“千岁爷,这封信恐怕暂时还杀不了林之绪。” 他把勤政殿上听来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诉给了王挺听。 王挺听完怔忪许久,身体颓然重重落在椅子上,“原来有奶便是娘,连皇帝也不例外啊……我陪伴了他三十年……三十年啊……” “区区两千万两银子,就能让他放了仇人之子的命!” 王挺张了张手,盯着指缝轻声啜泣,“不过两千万两银子,他想要我随时都能给啊……” 李顽静默地看着。 两千万两的银子,以王挺富可敌国的身价,自然能很轻松地拿出来,可国库皇帝内库空耗那么久,他也不眼睁睁看着谢衍整日忧愁,不曾拿出半两银子来么。 本就是凉薄之人,还想在跟自己同样凉薄的人身上,找寻恩情温暖,简直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王挺困兽似的,兀自呜咽了一会,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无边恨意,“丝绸……江南的丝绸都在金陵织造局掌握,他林之绪就算想跟洋人做买卖,又怎么能绕开金陵织造局!” 他桀桀冷笑起来,“竟连他也倒戈了,竟连他也跟杂家作对了!” 王挺摇摇晃晃走到大门口,破鼓漏风一般地嘶哑喊道:“来人!来人!把滞留两月的圣旨发出去!” “立刻!马上!” 李顽并不知什么样的圣旨能在司礼监留存两月之久。 第二天,他见到薛颖时按捺不住心中思念,一见到薛颖的人,立刻飞奔抱了上去。 薛颖将他接住,凌空抛了几下,把他紧紧摁进怀里,“可算是见到你了!” “嗯!”李顽重重回应一声,不错眼珠地盯着薛颖,急不可待地问,“你想我吗?想我了吗?” 此处是东宫后面一处无人的街道上,薛颖即便想做些什么,也只能生生忍着,他瞳色里映的全是李顽的倒影,“想!” “我很想你!日夜都想!” 薛颖准备的齐全,带着李顽在马车里换了一身衣裳,又给他戴上了围帽,“这是蜀锦做的衣裳,一共有三套,还有两套贴身穿的里衣。” 李顽一听,当即就要拆开包裹去看,被薛颖拦住,“晚上再看,你穿上给我看!” 他们许久没见,有太子的遮掩,晚上必定不会回宫里去,李顽红了脸,摸了摸身上滑溜溜的料子,再看薛颖脱了飞鱼服还是一身粗布衣裳。 简朴的就像是自己是少爷,他是随从。 “你不是把俸银全用来买衣裳了吧?” “没有……”薛颖语气迟疑了下,替李顽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怎么会这么问?” “上次姐给的衣裳还有两套新的没上身呢!” 李顽料定,这人是在跟姜黎较劲,“姐是经商买卖的,光她那个酒楼一天就流水似的进银子,你挣的可是刀尖舔血的钱!” “有姐给我的衣裳就够了!”李顽笑嘻嘻地勾住薛颖的脖子,“你的俸银攒下来,还要留着以后咱们过日子呢。” “别担心钱。”薛颖揽着李顽下马车,“总不好你姐能给你的,我给不起,不能叫你,跟着我还不如在她身边过的舒坦。” 第237章 火烧桑苗田真相 温热的掌心牵住他的手,李顽在围帽下嘿嘿坏笑了两声,心道:我姐一年挣的钱,恐怕比你一辈子挣的都多,要这么比下去以后的日子不用过了。 “那也不行!”李顽语调轻快,“我就是个内宫的小太监,又不是哪家的贵公子,蜀锦这种衣裳,皇子穿的也不过如此,你当我在内宫能有机会穿啊!” “你不是太监!” 薛颖语气重了几分,他最听不得李顽这么说,“你入宫并非自愿,所行之事也全无伤天害理,以后不要这样说自己。” 见薛颖有些生气,李顽轻哄,“好啦,好啦!别板着脸,我不说了还不行?” 他晃了晃薛颖的胳膊,薛颖的表情才好了些。 京城大街上商贩林立,人群接踵,李顽跟薛颖逛了一会,才想起来,“对了,那个老东西昨日发出一道,积压两个月的圣旨,你说那会不会对姐姐和姐夫他们有影响?” 司礼监掌标红御批。 有圣旨在司礼监滞留不发也实属正常。 薛颖摇头,“不知道,王挺这回弄不倒林大人,后招并不会这么快出来,别担心,金陵丝绸两千万两这么大笔的银子,在没进账之前皇帝和太子都不会动他。” 那道圣旨抵达金陵的时候,姜黎正陪着林之绪在清河乡下督公寻访。 大批量的桑苗发放到老百姓手中,一场洪涝之后,土地变得松软肥沃,天气像是遂了人愿一般,再没大雨倾盆的景象,而是日才落一场雨,十分适合庄稼成长。 为农户顺利将桑苗种下,金陵府衙下发了大量农耕用具。 林之绪又撩起裤腿,下了地,扶着犁耙走在自家黄牛后面,以知府大人的身份身先士卒地下了地。 他这一举动,着实是给了老百姓一计强心针。 连知府大老爷都下地帮着他们种桑苗了,官府的赈济粮也发下来,他们再没定点不愿意,露胳膊挽袖子在田野里干的热火朝天。 姜黎领着一帮小孩子在田野里玩泥巴,玩的不亦乐乎,忽地头上罩下来一片阴影,帕子沾到脸上,跟着她的小孩,一见林大人来了全都愣住,一会的功夫就都跑没影了。 “忙完了?” “嗯,清河县的桑苗快种完了,等渔阳那边也如期种好,就可以歇一阵了!”林之绪没有穿鞋,两只脚踩上了姜黎跟前的泥巴堆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动静。 姜黎见林大人如此没有正行,也要脱下鞋袜跟着林之绪一起,却被他拦了下来,“不行。” 她几乎满身都是泥点子,都玩了领孩子玩了一整天,竟然还仰着脸,问:“为什么不行?” 林之绪抬手刮了下她鼻尖上的黑泥点,“女子在外不可裸露双足,你是我娘子更不行。” 古代管束女子规矩颇多。 姜黎纵然不愿意遵从,但也不想给林之绪招来非议,瘪瘪嘴不满地嘟囔,“事可真多。” 林之绪笑笑,没反驳她。 在田地旁白的水井旁洗干净了脸,林之绪便让燕小春套车往回赶,回去的路上,姜黎靠在林之绪肩膀昏昏欲睡,忽地一阵嘈杂声闯进耳朵。 “怎么了?”姜黎惺忪着问。 就见林之绪一只手俩开车帘,面颊紧绷着看向车外。 “一家一匹丝绸,这是朝廷的律令!” 低阶小吏与带刀的太监站在一处,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推到在地,“困难,家家户户都有困难,要都像你家似的,朝廷的日子不用过了!” 老农拽着太监裤脚哭求,“大人,这才六月,春天种下的桑苗全被烧了,这一匹丝绸快顶上半年的嚼用了,我们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其他老百姓也同样怨声载道,“是你们官府的人烧了我们的桑苗田,现在又朝我们要丝绸,我们连糊口都费劲,还哪里来的丝绸给你们!” “对!就是你们这些狗官,打定主意,铁了心的不叫我们活!” “走!我们去找林大人,叫林大人替我们做主!” “林大人!”小吏哼笑一声,“林大人区区知府而已,那管得了朝廷的事,听清楚了,是朝廷下来的圣旨叫织造局上十万匹丝绸的岁贡!” “你们若是拿不出来也行!” 老百姓们紧盯着那小吏,姜黎他们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就听那小吏哼笑一声,“那不出丝绸,这还不好办,那就按人头收钱,每个人三两银子,拿钱就能消灾平事!” “那是白亭云的人?”姜黎怒道。 林之绪摇了摇头,眉心紧皱,看了车外好一会才收回手,长长吐了一口气,“白亭云火烧桑苗田竟然是因为这样。” 第238章 金陵镇守太监倒台 大宴朝廷连寒衣税这样名匪夷所思的税收名称都能搞出来。 放地方州府上供值钱的东西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十万匹丝绸岁贡的消息一出。 任是外面闹翻了天,织造局的大门也再没打开过。 圣旨又司礼监直接下发到了织造局,其实与林之绪并未关系,但他也竭尽所能让金陵府衙的人,在城外附近的村庄看着,以免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十万匹丝绸,白亭云签给洋人的也就二十万匹!” 姜黎忧虑道:“那二十万匹已经超过了织造局的负荷,十万匹他哪里能拿得出来。” “他压根就没想拿。” 林之绪刚一出口,姜黎愣住,“你是说,火烧城外的桑苗田白亭云他是故意的?” 林之绪点了点头,“岁贡不过是个剥削地方的由头,你也看见了,即便没有丝绸,只要岁贡的圣旨一出,敛财之人便有了名目。” 不管是丝绸,还是银两,剥削到最后苦的都是老百姓。 “那要是老百姓拿不出丝绸,也拿不出银子呢?”姜黎豁然起身,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拿不出银子,就用白亭云自己的命抵上。” 林之绪淡然一句话,就料定了白亭云最后的结局。 果然,没过三天,京城里宣旨的太监就原路返回。 这期间织造局遣散了大部分的人,只留下朝廷登记在册走不掉的一干大小太监,白亭云依旧是闭门不出,姜黎去织造局内部好几趟,都没见到人影,白亭云就是在蓄意躲着。 好巧不巧,汪曾宪在圣旨到的前一日出兵追击海寇。 姜黎连个把他吊出来的由头都没有。 这一日林之绪正在衙门办公,织造局却忽然来人,请他过去,并且明说不想见到林夫人。 织造局硕大的厅堂内,放置若干冰盆,屋子里面凉爽的与外面简直两个天气,白亭云一改常态穿着一身武服,墨发高高竖起,打眼一看像是那个门派的弟子。 “林大人你来了。” 他浅笑着,一点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 林之绪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知白公公叫下官来所为何事?” “别叫白公公了,不好听。”白亭云笑容浅淡,露出一颗小虎牙,看上去温顺无害,“你夫人叫打趣我的时候,叫我娘娘腔,有求于我的时候,叫我白公子……你也同她一样吧。” 提起姜黎他好像心情有些愉悦。 林之绪听了这话,也跟着轻笑起来,“好,白公子。” “圣旨要金陵上交十万匹丝绸,以做岁贡之用,白公子这是想好自己的后路,彻底放弃不想交了?” 白亭云悠然靠在椅子上,“金陵这个地方是很富庶,可你也看到了,富的只有当官的,老百姓哪有真的有钱的。” “十万匹丝绸……今年若是拿出来了,明年就要一样拿没准还要加倍……” “所以你就提前一把火烧了百姓的桑苗田?”林之绪语气又些快,“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即便你有功勋在前,这般公然反抗,朝廷也会容不下你?” “容不下我又能怎样?”白亭云全然不在乎,“我早该死在犬戎人的刀下了,老天给了我多少偷生的日子,就给了我多少折磨。” “不就一死,王挺这等腌臜还能把我怎样?” 纵然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林之绪还是怔愣了下,“其实,不必如此刚硬的……” 白亭云安静了一会,朝着林之绪轻笑,“好了,那令人恶心的人休要再提,你尝尝这壶明前龙井,还是苏靖那个老匹夫孝敬给我的呢。” 烹茶煮茗,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之间淡然潇洒,像是从小就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 林之绪陪着他聊了许多,从天文地理,再到各地风物,最后天色渐晚,聊无可聊,白亭云起身遗憾道:“若是你娘子那个烦人的在,还能跟我切磋过两招,可惜武艺上你连定点都不会。” “武功方面,在下确实不精通。”林之绪语气温和,只交谈下午这两个时辰,他就能完全感觉到,白亭云此人绝非心胸狭隘,精于阴诡算计的小人。 “时候不早了……”白亭云翩然起身,脊背拉的笔直,“我有些东西原本是要送给……”说着他摇了摇头,“罢了,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最合适。” 他领着林之绪进了自己的卧房,在一副水墨画后打开一处暗室,那暗室燃着黄豆样的暖光,一口口箱子贴着墙摞着。 “我在金陵这么些年就攒下这么多东西。” 白亭云掀开箱盖的瞬间,一本本账册映入眼帘,“我知道,姜黎那个烦人精扫空了江家,但我这里的东西与江家陈年旧账不一样。” “这里全是两江盐税,水军军饷的贪墨往来账目,还有整个江南的官员往来关系网,基本都在这了。” 白亭云语气凝重了几分,“我虽然不知道你最后要做的是什么,但从你的行事上看,这些东西交给你最为合适。” “你若是有成功的那天,答应我,不要轻易揭过江南的这些贪官污吏,要让江南的百姓日子好起来。”白亭云眼底有莹润的光,明明灭灭,衬的那双丹凤眼出奇的亮,“我是个阉人,就算一直活下去也是没机会的。” “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印章,林之绪翻过背面,就见印章上刻着金子门汪曾宪。 “这样的印章他也有一个,他手里的那个是我的。”白亭云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一般,轻笑了一声,“我与他一同长大,幼年时颇有情谊,你若遇到紧急的事,拿着这个去找他,没准他能看在我白家对他曾经多有照拂的份上,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 林之绪依然意外到愣住,“白公子,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汪将军说吗?” “没有啦……”白亭云语气轻飘飘的,“我想要跟他说的太多了,这些年他半句也没容我说过,就这样吧。” “那为何你把要把些东西都给我?” 林之绪问道。 “因为给你最合适。”白亭云打开一本账册翻了翻,“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阉党手眼通天,无所不用其极,想在他们多重权势的围剿下翻身简直太难了。” “可你却做到了!” “林大人,手下这些东西,不论你将来做什么,这些对你都会大有裨益……” “他真对你这么说的?”夜里,姜黎窝在林之绪肩膀上,担忧道:“我听他这话,像是在托付后事一样。” 就是在托付后事。 林之绪心知姜黎的脾性,他没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只就情势利弊分析了下,“他抵抗犬戎有功,朝廷即便记得对他有愧,但这份愧疚过了十几年也快消磨干净了。” “白亭云此番要想留住性命,就要看西北李将军那边速度如何。” “王挺在自身难保的情况,都不忘了对他下手,逮捕他的人恐怕会很快过来。” 一语成谶。 账目交接后没过五天,京城大理寺的人就到了金陵。 大理寺的捕快上门,织造局上下没有半点抵抗,白亭云往常一样一身白衣,任由捕快给他带上脚镣刑枷姿态从容地上了囚车。 第239章 白亭云押解进京,王曾宪着急吐血 短短一月之内,金陵城内,就驶出三两囚车。 与前两次潘超与刘志仁不同的是,这次金陵城百姓反应格外强烈,一桶桶的开水泼向囚车,烂菜叶子石头那些都是最轻的。 群情激昂,滔天恨意,大理寺的捕快拦都拦不住。 姜黎红着眼眶站在一处二楼,两眼死盯着囚车,她难掩哽咽地道:“不应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死守鸡鸣关,火烧百姓的桑苗田,他任由骂名背负,所做的却没有一样是为了自己。 林之绪此刻心里也跟被刀绞了一般,十分沉重,他道:“小春、启年,你们跟着囚车要一路护送他到京城,白亭云乃是国士,宁可看着他利落的死了,也不能叫他被人侮辱了去。” 燕小春、范启年应了一声,转头消失在二楼。 囚车走了一路,老百姓跟了一路,人群追到金陵城外,白亭云一身白衣已然没发看了,他的额头被石头打破鲜血直流,一双腿被开水泼过,裤子黏在腿上隐隐浸出血迹。 汪曾宪带兵回城,远远地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举在一起。 他以为是城内有出了什么乱子,并未太过理会,进了城,他想起来跟林之绪的夫人,还有武艺要切磋。 汪曾宪在海上打了两天海寇,浑身热血还没散干净,就想趁着这股子尽头,找人好好过上几招,到了金陵府衙,恰好碰见林之绪夫妻刚回来。 姜黎的眼圈隐隐红着。 见了汪曾宪之后,泪滴直接绷不住砸了下来。 汪曾宪被她弄的一愣,还以为是人家两口子出了什么矛盾,“林大人,林夫人,本来还想找林夫人切磋一下,看来我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任是心中钢铁心肠,在同为军人的身份下,亲眼见到白亭云最后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姜黎也忍不住心中悲恸,“汪将军……” 她语气悲伤难捱,“白公子,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汪铮宪怔忪一瞬,眼睛一眨未眨,这时候好像连风都是安静的。 霎时间周身血液几近凝固,他张了张嘴,语气木然地问道:“带、带走了?大理寺的人为什么要把阿云带走?” 林之绪拿出白亭云交给他的青铜印章,尽量简短地说了,净军抵抗犬戎大军,还有火烧桑苗田跟岁贡的事。 汪曾宪瞬间如遭雷击,表情近乎裂开,暗红血气直冲上脸,竟是一口鲜血噗地直接吐了出来。 “汪将军!”林之绪急急喊了一声。 姜黎也被他突然吐血吓了一跳。 只见,汪曾宪身体晃了晃,抬手止住林之绪,“我没事,林大人恕我失陪了,阿云还在等着我……我要去找他。” 他摇晃着爬上马背,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你说,他这么追出去能有用吗?”姜黎望着一人一马消失的方向,难过地道。 林之绪道:“有没有用尚说不清,但白亭云心里肯定会好受一些。” 汪曾宪一路风驰电掣追到码头,河面上押送人犯的官船早已行远,他悲痛万分地站在码头上,望着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泪如雨下。 官船后面缀着一艘打渔的小船,正是燕小春他们花了二十两银子着急从渔民手中抢下的。 白亭云这种忤逆朝廷,火烧百姓田地以至百姓造反的重犯,就算是进了船舱刑枷也不得卸下。 木头制成的刑枷重有八十多斤,只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他的肩膀就已经磨出了血痕。 大理寺的捕快,坐在船舱里瞧他眯着眼快要睡着的样子,忽地一碗茶水直接泼到了白亭云脸上。 “像你这种阉人也知道疼?” 押送犯人的是两个大高个,一个络腮胡,一个身型略微旁一些,泼茶水的那个正是胖一点的捕快。 官船上供应吃喝,络腮胡吃着白面馒头,夹了两口咸菜嫌弃道:“就这种没人干的苦差事叫我们来,平日里吃吃喝喝从轮不到我们!” “还不是托这个阉人的福,奶奶的,金陵到京城那么远的路,有一半的路都要靠两只脚走。” 胖捕快越骂越生气,竟起身走过来,在白亭云身上狠踢了几脚,“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死阉人,你们也有今日!” 白亭云满身伤疤,被烫坏的腿上钻心地疼,他闭着眼任由拳脚相加,始终未发一眼。 连求饶也未曾。 络腮胡见胖捕快打的差不多了,出言阻止,“差不多行了,这些人指不定哪天又得势呢,真得罪狠了,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 “你说的对!”胖捕快嘿嘿笑了两声,一把狠揪起白亭云的头发,“你看这死阉人长的比娘们还白,哎,你说想他这样被绞了下半身的,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 两个差役互看一眼,看懂彼此眼中的下流,忽地一起朗声大笑。 那小声宛如淬了毒液的刀子一样在船舱中回荡。 忽地胖捕头大叫一声,身体向后栽去,一把抓住白亭云的头发才险险站住,恼羞很快上脸,胖捕头眼神凶的像是要吃人。 “你个不男不女的死阉人,竟然敢撞老子!” 白亭云用刑枷狠狠一桩,彻底惹怒了他,拳脚不由分说暴雨一样砸下来,整个挨打的过程,白亭云又恢成一言不发,死肉一样任由发泄。 官船一路行驶,半日就到镇江。 出了船舱,白亭云被踉跄着拖着往前走,从织造局出来那身雪白的衣衫也被鲜血覆盖。 范启年怒的两眼喷火:“他挨了打,他们竟然打他了!” 白亭云的事,自然是姜黎告诉他们的,这样单薄的一个太监,哪能经得住那两个壮汉的毒打,知道鸡鸣关真相的两个人顿时怒不可遏。 “先跟上,晚上,晚上再看看……”燕小春到底还是稳重些。 大理寺的捕快拽着铁链牵狗一样,把白亭云一路拽到驿站歇下,到了驿站他才总算喝到一整天的第一口水。 不过那两人怎可能叫他安生喝水吃饭。 一壶半开的水的兜头浇下,白亭云双眼紧闭,求生的本能叫他嘴巴微微张开,让水流进自己的嘴里。 若是这里两个捕快仔细瞧,肯定会发现白亭云此刻脸颊泛红,身体打摆子,已然是发起了高烧。 漏液十分,白亭云被踹到墙角靠着。 两个捕快躺在驿站的大通铺上,正要闭眼睡着,忽地房门被敲响,燕小春扮做小厮进来,“二位官老爷,行了一路需不需要开水?” 胖捕快马上要睡着,闻听此言怒道:“开水方才不是送过!做什么又送第二遍。” 大胡子却从铺上做起来,眼眸冷飕飕地盯着燕小春。 燕小春也不惧怕,端着铜盆放在胖捕快脚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胖捕快手里,小声说:“官爷别恼,我家里曾受过这太监的恩惠,原本我也不愿意来的,但我娘非叫我照应下。” “银子您且收下,我不做别的,就给让他吃口饱饭,要是饿死在了路上,二位官爷也不好交差不是……” 约莫五十两的银锭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胖捕快嘿嘿笑了两声,朝大胡子道:“没想到啊,这种苦差事竟然还有银子送上门!” 大胡子却仍目光警惕地盯着地上的燕小春。 看了好半晌,他才道:“钱咱俩一人一半,盯着点这小子,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燕小春能做什么,他得了林之绪的命令,要他好生照顾着白亭云,想劫囚的念头在心里压根没敢露头。 见两个煞星没继续找麻烦,燕小春很快从身后拿出布包里的肉包子,还有水递到白亭云嘴边,悄声说:“白公子,我家林大人叫我这一路上好生照顾你,你且张张嘴,先吃点垫垫肚子。” 白亭云两眼费力睁开,见是生面孔,燕小春的话他消化了有一回才慢慢张开嘴。 羊肉包子的香味散开。 胖捕头闻到味立刻又吼道,“你给他吃了什么?肉包子?给我拿来,官爷我还啃干馒头呢,一个犯罪的阉人也配吃这?” 燕小春并未放下手里的包子,而是将整个肉馅全都喂进白亭云的嘴里。 转头恭顺地从布包里掏出荷叶包着的烧鸡,递给胖捕头,“官爷,这孝敬给您!” 胖捕头接过烧鸡与大胡子对视一眼,大胡子抬了抬下巴,“你先吃。” 燕小春撕下一只鸡腿,囫囵个咬了一口,两个捕快这才放下心,把烧鸡大口分吃了。 白亭云身上伤口太多。 燕小春费力给他喂了水饭,刚想看看他腿上的烫伤,就又被捕快给撵了出去。 房门外,范启年焦急问道:“怎么样了?” 燕小春摇摇头,“那个胖子好答对,给钱就行,大胡子不行太警惕,生怕有人会劫囚,我刚才给他喂了点药,剩下的明天再看!不行就再多给他们些钱!” 哥俩忧愁地守在房门外一步不敢离开。 却不知汪曾宪此时已经爬到了屋顶上,瓦片掀开,一张血污伤痕斑驳的脸直接闯进眼里,他紧闭着眼,仿佛魂魄被人抽走了一般靠在哪里一动不动。 八十斤的刑枷若是在肩头压伤一夜,不说把骨头压弯,也会对会把皮肉压伤。 可一夜过去,白亭云却未曾感觉疼痛。 好像这一晚,身上的刑枷被人撑着了一样,脚踝上磨损的地方也传来丝丝凉意,就连身上的高热也好了很多。 昨夜收了燕小春的三十两,胖捕快几乎把他当钱庄使唤。 一顿早饭,又从他这里搜刮走了几十两。 出了驿站路上,燕小春在明处跟着,范启年在暗中跟着,走了大半日,白亭云脸色越来越白,连身体都有些抖动,像是忍耐到了极致。 胖捕快嘲讽打趣,“你这小子有些意思啊,多大的恩情啊,他是救了你老娘啊还是咋了,你竟然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他。” 大胡子眼神始终打量着他。 燕小春瞥了一眼面容难过的白亭云,道:“官爷你算是说中了,这太监还当真救过我娘的命,要不然我娘也不会让我来你说是不是!” 燕小春一张好嘴,又奉承了好一会,才央求道:“官爷,太监从昨个起就没方便,您二位行行好。” “我带他去草丛里抖落抖落屎尿。” 说着他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也不等这两个凶神恶煞的捕快回话,就带着白亭云直奔官道不远处的草丛。 “你说这假娘们跟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胖捕快嘿嘿笑了两声,“不会不是哪种关系。” 大胡子两眼死盯着草丛的方向,含糊着问了一句,“什么关系?” “啧,就是哪种啊……”胖不开竖起手指做出个极其下流的手势,“听说许多人天生就喜欢这个,咋能喜欢这个呢,有好好的水路不走,走旱路……” 他一句话堵在喉咙里还没说完,人就直直地躺了下去。 大胡子察觉不对,猛然回头,银色寒光闪过,他连疼都没来得及喊,一柄弯刀就贯穿了他的心脏。 即将倒下的瞬间,他身前站了个魁梧的大块头,那人眸色憎恶阴深地说道:“这世上没人能这么诋毁他,你们活该找死。” 不远处一直隐匿着的范启年,见着了这场景手里的饼子都下掉了。 草丛里头,白亭云跟燕小春还别扭地僵持着,丝毫没察觉到官道上两个捕快已经咽了气。 “那、那个白公子,你别不好意思。”燕小春干笑两声,“咱、咱们都是男人,男人之间一起撒个尿啥的,那不太正常了……” 白亭云脸皮抽抽,此刻他受制于人,若是按照往常的脾性,老早就跳起来骂人了。 他表情如死灰一般地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他娘的两手绑着没办法解裤子,还不过来帮我!” “……啊?” 燕小春一下子被骂醒,立刻凑近了,抖着手要去拽白亭云的裤绳,指尖还没碰到衣角边呢,就觉得肩颈一疼眼睛发花,整个视线急速向下栽去。 “春哥!” 范启年急急从树顶上窜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汪曾宪提着刀刚到近前,范启年就大喊一声,“汪将军手下留人!” 变故发生的有点快。 白亭云眼见着面前的小子,身体晃了晃就要栽倒,又硬生生顽固地站了起来。 “谁、谁偷袭我……”燕小春揉着肩膀。 他身后的失手的水军将军汪曾宪“……” 白亭云嘴角下弯地狠狠瞥了下。 范启年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呼哧带喘地道:“汪将军休要动手,我们、我们是林知府的人!” 汪曾宪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十分难看地道:“我知道你们是他的人,也没打算要动手杀了你们!” 范启年愣住了下,“……啊?” 燕小春这才缓过神来,揉了揉刺痛无比的脖子,十分无语地道:“既然知道我们是林大人的人,汪将军为何还要偷袭我?” “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您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嘶,我着脖子好疼。” 白亭云这才缓过神来,瞧汪曾宪一脸的血渍,声音都有些不稳,“你把那两个捕快杀了?” 第240章 楚王,林之绪的亲叔叔 “杀了。”汪将军答应的很痛快,视线却朝着白亭云的下腹瞟去。 “杀了他们做什么?”白亭云语气有些着急,“你的水师将军不要了吗?我到了京城也不一定非得死!你不是……” 一句不愿意见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汪曾宪这时候满眼都是他身上斑驳的伤,“别的别说,你们连个去把尸体处理了,记得处理的干净点。” 打发走了燕小春、范启年,汪曾宪朝着白亭云靠近,嗓子跟进了虫子似的,盯着白亭云的小腹十分难受地挤出来一句,“那个……你……是打算蹲着,还是站着……” “汪曾宪!” 燕小春俩人还没走多远,就听震怒似的一声爆喝,紧接着刀兵碰撞铁链的声音响起。 等四人再踏上官道,白亭云像身后又什么洪水猛兽撵似的,姿态别扭地走在前头。 两个小子面面相觑,都弄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又要何去何从。 就见汪曾宪在后面跟着几步,大步越到前头,铁壁拦腰一把把白亭云横着抱起来,掼似的摁在了马背上。 “姓王汪的,你踏马是不是有病?” 熟悉的骂声响起。 汪曾宪摸了摸鼻尖,脸皮比城墙还厚,大言不惭地应答,“是有病,我不光脑袋有病,眼睛还不好使……” 竟叫他生生受了这十几年的委屈。 姜黎这几日就觉得心里乱的很,分明丝绸的事情顺利无比,苏靖和江家都没来找麻烦,可她总觉得就是有事要发生。 前头府衙,她刚把食盒摆到林之绪案前,林之绪筷子都没来得及拿,就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楚王殿下派人来请。 楚王谢安,在江南赋有仁德盛名。 若说江南百姓烧香拜佛有一半都祈愿家人康健,财源广进,剩下另外一般,就是许愿来年能撞大运,可以居家迁移到楚王封地上,过安稳日子。 “他突然找你做什么?”姜黎狐疑问道。 林之绪淡然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红烧狮子头,“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饶是一品亲王派人来请,林之绪也淡定地吃完了午饭,才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板着脸跟楚王的随从离去。 金陵一处别苑内,凉亭内香炉袅袅,户外这么宽阔的地方,竟沽名钓誉地熏了一片地方都是浓重的香味。 林之绪行至凉亭里面,被这香味冲的鼻子皱了下,若是姜黎在这肯定会说,装腔拿调,钓鱼熏香,十里开外的鱼恐都要熏跑了。 “林大人,本王可是等候你多时了!” 肯定是等候多时,估计连凉亭的帘子都腌入味了。 林之绪收了收神色,一本正经地回话,“楚王殿下见谅,下官方才处理了些紧急公务。” 谢安对他姗姗来迟并未过多怪罪,而是扶起他行礼的手,温言道:“林大人大才,本王多等些时辰不妨事。” 距离近在迟尺。 四目相接。 谢安与林之绪不约而同愣了下。 谢安惊诧这年轻人竟然让他感觉如此熟悉,上次会馆一叙,他并未仔细瞧,只见面前年轻人林的脸窄紧收,过分凌厉的五官,眉眼浓重乌黑,一双眸子冰冷且毫无温度。 太有冲击力的面容,毫无缓冲地进了眼底,谢安猛然间感觉心口像是砸了块大石头。 林之绪则是一刹那就难过了起来。 “林大人到了金陵几月,感觉江南的风土人情如何?”谢安失神只是一瞬,很快调节过来,拉着林之绪闲话家常。 “江南风物自是与西北不同……”林之绪出神地盯着谢安的脸上瞧。 不知是不是谢安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在看谁,难过又哀伤。 谢安与干瘪削瘦的谢衍不同,他眉宇宽阔、鼻梁高挺,年轻力壮堪称俊朗,我的父亲若是还活着,会不会与他一样。 林之绪不禁幻想,一颗心仿佛沉浸了凉亭下的湖底。 他情不亟不可待地想从谢安的脸上,找出自己父亲的影子,眸色专注地盯着谢安看了许久,久到眼眶发红。 “林大人、林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谢安出言关心,“是身体那里不舒服吗?” 这一张虚伪道尽的脸,怎么会与他的父亲相似,林之绪眸色急速转变,从浓重的哀伤思念,迅速切换成了彻骨的寒意。 那眼神中迸发出的浓烈情绪,叫谢安猛地心惊。 一瞬间,谢安感觉自己好像被猛兽盯住,就要将他扒了皮肉才分入骨。 “谢殿下关心。”林之绪一瞬间变得正常,语调轻缓,“江南不似西北刚烈,连风里都带着几分柔情。” “这你算是说对了!”谢安压下心惊,到了杯茶推了过去,“当初父皇赐下封地的时候,我还担心他不会给我心心念念想要的江南呢。”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大宴地大物博,若论风景当属江南冠绝。” “楚王殿下好文采。”林之绪端过茶杯喝了一口静静等着谢安的下文。 果然,谢安杂七杂八扯了一通闲篇,切入正题,“林大人,我听京里来的消息,退耕养珠的国策好像要被搁置,金陵最近也在盛传,林大人与洋人做成了两千万两的丝绸生意?” “两千万的丝绸,着实不是小数,恐江南一年的产量也不过如此,这个消息会是真的吗?” “殿下消息灵通。”林之绪并未否认,“下官的确是与洋人做了些丝绸生意,只不过两千万两白银,尚未入朝廷的国库之前,还不能完全取代国策。” “这样啊……”谢安状似思虑,目光停留在林之绪的身上,“那不知,两千万的白银的丝绸,林大人打算如何筹措,若是林大人需要支持,我台州封地也有不少桑苗田,也能给予林大人些支持帮助。” “多谢,楚王殿下好意。”林之绪淡然一笑,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朝廷与洋人签订丝绸生意之前,一切都已准备完备,到时候若真的有困难的地方,下官会向殿下求助的。” “如此这般最好了!”谢安从林之绪嘴里套话不成,索性直白地张口,“两千万两的丝绸,不知林大人打算如何提高产量,还有陛下的退耕养珠国策,林大人当真打算全然放手,一点都不想继续做?” 林之绪静静地看着这张可能肖似自己父亲的脸。 在白亭云口中,他已经得知,秦淮河决堤,贱买土地楚王在当中掺了一脚,现在兼并土地成了泡影,养珍珠更是不可能了,谢安这只蛰伏在阴暗里的脏手果然坐不住了。 “楚王殿下实不相瞒。” 林之绪眸色幽暗,声调轻缓地道:“养珍珠我夫人乃是大宴第一人,可以说没人比我更懂得其中的门道,那东西非一般人能养,想要看到泼天的钱,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那个运气。” “至于您说的提高丝绸的产量,是我娘子昼夜辛劳,才改制成功,比从前老式织布机提到两到三倍产量的新式织布机。” “织布机这东西,以往被商户把持,造价不高,却卖出天价,寻常百姓家中几乎难寻。” 林之绪:“此次与洋人达成订单充盈国库,我已与太子殿下商议过,太子殿下也允许对金陵织造局进行裁撤,成立江南织造局,以后江南的所有销往海外的丝绸,皆由江南织造局统管。” “那织布机……”谢安吃惊问道:“你是打算如何?也尽归江南制造局所有?” “并不是。” 图穷匕见,林之绪不愿与他过多纠缠,“我已向朝廷上奏,织布机这等利于民生的工具,以后先由朝廷统一定价,售往民间,再慢慢全部开放给大宴所有的老百姓。” “百姓种桑养蚕,自家产了生丝,有了织布机就可自行织出丝绸。” “届时民间丝绸产量,将提高数倍不止,这些丝绸再回流到江南制造局,由朝廷统一出售大宴四邻,长此以往国库危局便可迎刃而解。” 谢安被林之绪一番话语,震惊的无以复加。 凉亭里安静下来,夏日徐徐的风吹散浓稠刺鼻香味。 许久,谢安慨叹万分地拍了拍林之绪肩膀,“不亏是大宴第一的六元之才,真乃我大宴栋梁!” 他态度极为亲密,面露遗憾地说:“听林大人的意思,不论是养珍珠,还是新式织布机全都是你夫人的手笔?” 林之绪:“是的,我夫人天资聪颖,总能想到许多别人想不到的。” “当真是人才啊!”谢安眼眸一动,“我的王妃进来也到了金陵,家中孩子没跟来,她一个人难免无聊,不若叫你夫人过来与她叙叙家常?” 这老狐狸像是有八百个心眼子。 在林之绪这里没捞到半点好处。 就想把主意打到姜黎的身上。 “内子出身乡野,规矩略微莽撞,若是楚王妃不嫌弃,下官当然乐意之至。” 第241章 劫持囚车 离开的时候楚王亲自相送,又让管家搬了一大堆精巧的礼物放上马车,态度亲和的仿佛林之绪是他亲大侄。 其实林之绪还真就是他的亲侄子。 不过不是那种血浓于水,感情甚笃,而是磨刀霍霍琢磨要他命的那种。 林之绪带着一车礼物回家,着实把姜黎吓了一跳,从林之绪进京城开始,本地官员就拿他当瘟神沾染定点都嫌晦气。 这一下子一车礼物。 姜黎当即拆开一个盒子,翡翠棋盘托在手里颠了颠,“想不到,我们家林大人还有被送礼贿赂的那天,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那个当贪官夫人的命呢。” 林之绪温言一笑,把价值连城的棋盘扔到一边,“娘子喜欢我变成什么样,那我就变成什么样,你喜欢贪官,那赶明个两千万两的丝绸银子,不给朝廷了,直接上缴林家国库全给夫人!” “也不是不行。”姜黎憋着笑,“要是被朝廷查不出来,我可不跟你一起兜着,不知林大人听过没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拿了你的钱,我就立马飞的远远的!” “那睡了我的人呢?”林之绪突然靠近,热气打在耳朵边上,“睡了我的人,娘子就不打算负责任了?” 姜黎眼眸流转地瞪了他下,一只手绕到林之绪腰间,狠狠掐了下,“家里全是人,你怎么什么都说。” “我说什么了?”林之绪语气淡定的,仿佛刚才开黄腔的不是他自己,“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江叙平在屋里听见院里林之绪回来,刚走几步,迎面就碰上手里拿着甘蔗的林巧儿。 见到他转身就走,仿佛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又躲!”江叙平语气败坏,“林巧儿,你站哪儿!” 可惜林巧儿压根没听他的,三步并两步窜到姜黎身后,整个人都隐匿起来,连个衣角都不漏。 这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划清界限。 江叙平死死盯着姜黎身后片刻,又对林之绪道:“你去见了楚王了?” 林之绪点头。 江叙平又问,“他找你做什么?” 林之绪嘲讽开口,“滑不留手的老泥鳅,除了打织布机和珍珠的主意还能有什么。” 林之绪与江叙平又进了书房议事。 姜黎眼眸一动,把林巧儿从背后拎出来,看着她瑟缩的大眼睛,来回乱看,好笑地道:“真不喜欢你江哥哥了?” 一年多的时间,林巧儿跟在姜黎身边,灵泉水不知吃了多少,痴傻的也比从前好了很多,虽没有正常人那么灵光,但到底是十六七的女孩了。 感情的事到底也琢磨出来一些。 江叙平跟小叔一样是两榜进士,家中很有钱是当大官的,那样俊逸优秀的男子,怎是她一个傻子能配得上。 “不喜欢了。”林巧儿摇头,声音闷闷的,“不该巧儿惦记的,巧儿不要。” 江叙平从书房出来,想把石头叫进来,碰巧听见这句,顿时两脚跟灌铅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姜黎揉了揉林巧儿的脑袋,这丫头在他们家细心娇养着,本就生的灵巧好看,现在玉簪钗环带在身上,整个人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嫩好看的不可思议。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姜黎轻声道:“天底下别的不多,男人多的是,咱们家的女儿,要是不愿意嫁,在家里待一辈子婶婶都养着,知道了没?” “巧儿知道了!”林巧儿乖巧应声,但总感觉心里酸酸的,她咬了一口甘蔗,仍旧解不开心口酸涩一样的疼,拉了拉姜黎衣角,“婶婶,甘蔗不好吃了。” 姜黎瞥了一眼,廊下呆立住的江叙平,一只手拿过林巧儿手里的甘蔗,眼睛盯着林之绪说:“不好吃的东西还留着干嘛,直接扔了就是!” 江叙平愣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这时石头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问,“少爷,您找我啊!” 要是平常一主一仆肯定贫嘴几句,可这时候的江叙平,却收敛了眼眸深沉地说了句,“嗯,跟我进来。” 江叙平与林巧儿的事,林之绪夫妻,一致都觉得他们俩不大可能,因此也很少关心。 夜里,又是一晌贪欢过后,林之绪倚在床头,让姜黎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腹肌,“不论楚王妃跟你说了什么都切莫当真。” 姜黎全身上下被林之绪霸道入侵,沾满了他的气息,她眼尾因为过度承受还红着,两只手搭在林之绪胸膛上,呼吸有些急促,有气无力地埋怨: “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吗?” 林之绪一脸餍足噗嗤一声笑了,俯下身在姜黎湿润的眼角亲了亲,“好,不提他们……” 仲夏夜的风都带着粘稠,满床铺汗涔涔,林之绪便在姜黎耳边低语,想哄着她进空间,再在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文侬软语。 卧房门忽然被敲响。 “姐,三哥!”宝财在外头道:“春哥和启年他们回来了!” 燕小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照顾白亭云直到京城,宁愿看他利落的死了,都不能叫他受辱,可这才短短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回来了。 姜黎倏地睁开眼睛,起身的瞬间,林之绪拿着里衣帮她穿上。 等他们俩穿戴好到院中的时候,汪曾宪已经抱着发烧昏迷过去的白亭云进了偏房。 “怎么回事,怎么提前回来了?”姜黎急急地问道。 燕小春应道:“我跟启年一路跟到镇江,过了镇江,汪将军……汪将军他……” “汪将军怎么了?”林之绪问。 第242章 白亭云受的是全阉之刑 燕小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照顾白亭云直到京城,宁愿看他利落的死了,都不能叫他受辱,可这才短短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回来了。 姜黎倏地睁开眼睛,起身的时候,林之绪拿着里衣帮她穿上。 等他们俩穿戴好到院中,汪曾宪已经抱着发烧昏迷过去的白亭云进了偏房。 “怎么回事,怎么提前回来了?”姜黎急急地问道。 燕小春应道:“我跟启年一路跟到镇江,过了镇江,汪将军……汪将军他……” “汪将军怎么了?”林之绪问。 燕小春:“”“汪将军杀了那两个捕快,劫囚了!” 姜黎吃惊:“劫囚!” 她与林之绪进了后脚进入偏房,只看上一眼满眼心惊,白亭云的脸色青白如纸,脸上身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淤伤。 其中最严重的当属两条腿。 他因为是身体的原因,回来的路上不让任何人触碰到他的下半身,现在烫伤过后的皮肉粘在腿上,体液分泌两条腿上的布料已经硬了。 “怎么会伤的这样重?” 姜黎刚要上前被林之绪拦住。 汪曾宪背对着他们坐在床边,看不清脸,幽暗的视线下,只留一个冷硬的侧脸,“林夫人,可以安排些热水来吗?” “我这就去!” 姜黎疾步走开后,林之绪矗立原地,拧眉看着床上单薄如纸的人,“汪将军,不用担心,白公子可以一直待在我这里,不管京中是否有人来查。” 空气安静了一秒后,汪曾宪:“多谢。” 热水很快端来,姜黎又在水里面加了不少灵泉水,她把抗生素碾成粉末与剪刀一起交给汪曾宪。 汪曾宪:“阿云他可能不愿意,旁人见到他的身体,林大人林夫人,你们可以先回避吗?” 房中剩下两个人,白亭云高热中紧拧着眉,好像梦里都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几乎就在汪曾宪的手触碰到裤绳的瞬间,白亭云的眼睛倏然睁开,一只手死死拽住,“你、你要做什么?” 他气息抖动的不像话,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呼吸里的灼热。 “阿云……”汪曾宪声音抖动,“我不做什么,你腿上的伤必须得处理。” “不、不用你!”两条腿剧痛不听使唤,白亭云费力地撑起身体,“我自己可以!” 他身体已经残了。 即便被人骂了那么多年的阉人,他也不愿意这样丑陋残缺的身体,叫至亲的人见到,像是隐匿什么可耻的脏东西一样,白亭云恼羞推着汪曾宪的肩膀: “你、你出去!” 推拘的手软绵绵的有气无力,汪曾宪身体很轻地晃了下,然后低着头一动不动。 房间里安静的只听见灯花的噼啪声。 许久之后,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被褥被晕染上更深的颜色。 汪曾宪身体抖动不休,两只手死死掩着面,极大的痛苦叫他哭不出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阿云……阿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亭云呆呆地盯着棚顶,眼角热泪绷断滚落,一言不发。 应该要怎么样启齿,才能告诉汪曾宪,白家获罪以后,他被抹了全白,身体残缺的还不如女人。 告诉他,鸡鸣关二十万大军压境,刀子捅进身体,多少次他都希望,那刀子能捅的是他的心脏,叫他直接死了多好。 总好比这样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活着。 他鼓足过多少次勇气,就经受过多少难过失落,这么多年汪曾宪从未给过他解释的机会。 哪怕是半句都不曾有。 房间里的空气沉重无比,汪曾宪抬起头,露出暗红一片的眼眶,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剪刀,从下往上一言不发地剪开白亭云的裤子: “阿云,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泪水从眼角滑落,湿了一大片鬓角,白亭云一动不动,烫伤过后,皮肉粘粘被撕开的疼,本应钻心无比,可他却半点感受不到。 那点疼跟心伤比起来,简直太微末了。 姜黎给的药粉十分管用,烫伤创口的血肉眼可见的被止住,剪刀终于停到了大腿根部,汪曾宪竭力控制,两手仍旧抖动不止。 犹豫了不到片刻,房间里又响起布料的咔嚓响。 这次白亭云没再拒绝,他绝望似的闭上眼睛,丝丝缕缕的疼,感受汪曾宪的手,在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 尽管设想过千百次,那道蜿蜒的伤口,还是给汪曾宪心上狠狠开了一道口子。 全白…… 他竟然受的是全白之刑。 汪曾宪强力制止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呜咽哭泣,他从幼年时被寄样在白家,从白亭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抱着他,陪着他玩,后来又一同进山门拜学武艺。 只是白家老爷酒醉一片嘲讽阉党的骈文,江南百年白家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命运的抡锤把他们砸的血肉模糊。 没人记得赋有谪仙之名的白家嫡子,江南多了个人人唾骂的无耻太监。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汪曾宪与白亭云彼此都没说话,许久之后,汪曾宪:“表弟,是哥对不起你。” 他的一声表弟,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白亭云咬住唇角,把哽咽堵在喉咙里,忽地他感觉髋骨的位置,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下,在抬头就见汪曾宪的长发,从大腿上盘踞而起。 “你、你做什么?” 此刻,他的嗓子抖的不像话。 汪曾宪却笑了,眼里装着泪,笑的十分难看,“阿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我永远都是你哥!” — 夜里熟睡中的楚王猛然睁开双眼。 忽然坐起来的动作,惊动身旁的楚王妃。 “王爷,怎么了?”楚王妃柔声问。 楚王怔忪一瞬,“没事,爱妃先睡。” 谢安在楚王妃惊讶的目光中起身,眼前大脑中,全都是那一双暗红的眸子,那双眼睛仿佛无底深潭,漆黑深谙的像是要把人拽进深渊。 他这是怎么了。 那个年轻人不过一个五品知府而已。 “王爷!” 扣扣扣,三声门响之后,管家轻声道:“王爷,京城那边来的急信。” 谢安心脏毫无缘由地突突跳起来,他打开房门,从管家手中接过信件,是他的姐姐大长公主谢岚来的亲笔信。 自十七年前那件事,他分封出京之后,谢岚便甚少与他往来。 狂跳不止的心脏,预示着某种不安。 纸张翩然落在地上,谢安呼吸急促,胸腔里像是钻进了一只大手,横跨十七年光阴的力道,狠狠呃住他的喉咙。 叫他顿时喘不过起来。 “怎么会……” 他呢喃地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盯着地面出神。 深夜,万籁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谢安突然眉目狰狞地笑了。 楚王妃听见声音,穿鞋下床,走到近前,关切道:“王爷,怎么了?” 谢安的表情很快变得温柔,他搂住楚王妃的肩膀,温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一些让人意外的小臭虫,捏死了就行了。” 金陵城中一座座丝绸作坊拔地而起。 京城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 江奇勋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王挺给放弃了,但转念一想,王挺此时的情形,若是连他的支持都没有,那想翻身根本就不可能。 正待他煎熬至极,楚王的人却突然造访。 — 第243章 楚王豢养海盗勾结倭寇 家里又添了人。 金陵后衙已经满到没有空闲的房间里。 这几天里,汪曾宪都住在林之绪家,日夜守在白亭云身边,当然更多的是,他被撵出来,孤零零可怜巴巴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所以,汪将军是你的表哥?” 表情兄弟这样的关系,叫姜黎吃惊不已,亏她先前还以为,白亭云跟汪曾宪是跟李顽薛颖一样呢。 “嗯,他五岁时姑姑和姑父没了。”经过两天的修养,白亭云脸色好了很多,但面颊上的伤依然还留有青紫,“我爹娘把他抱回家,当成亲子抚养,金子门学艺是起初是我想去。” “你应当想不到,他那个五大三粗的人,一开始是想走科举的路子。” “可他却硬是放弃了走祖辈的路,跟着我一起上了山。” 白亭云道:“姜黎,其实我不怪他,鸡鸣关一役之后,是我顺从了王挺的安排,到了他在的江南,左右是当了太监,阉党的身份怎么样都摆脱不掉的。” 姜黎紧抿着唇,这样鲜血淋漓的真相,让她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只好生硬地岔开话题,“原来汪将军是你表哥啊,我之前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白亭云眉头一下子紧皱,两眼怒瞪,“姜黎!你这个死女人,我真相将你脑袋扒开,把里头的龌龊挖出去!” “叫你再整日乱想!” 不知怎地,听他中气十足地骂人,姜黎心情还好了些,她倏地跳下床,嘿嘿一笑,“别生气嘛,你没听大夫说过气大伤身?” “按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好好养伤,要不只剩干瞪眼,整日被我气,还动不了手!” 白亭云都被他气笑了,“你这个……你简直是个混不吝,哪里像个官夫人!”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姜黎不以为然,“比起做官,我更愿意自己是个占山为王的头头什么的,在下山的时候看他年轻貌美,把他掳上山做的我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 “你还知道你像个土匪?整日刀枪剑戟哪里像个女人。” 白亭云顿了一下,书香门第下养出来的孩子,女抢男做压寨夫人,这样的话感觉十分新奇,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话被从姜黎的嘴里说出来倒是没有半分违和。 房门吱嘎一声。 汪曾宪端着碗进来,姜黎在这他面上有些不自然,“阿云,厨房的嫂子做了燕窝,你要不要喝些?” 姜黎也不知他们俩发生了什么,白亭云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 姜黎坐在旁边低头偷笑。 白亭云瞟了他一眼,“不吃!你就没有别的事做吗?” “你们水师的买卖黄铺了?整天盯着我做什么?” “我……”汪曾宪语气卡顿,“我、我就照顾你这几日,你没好,我去打仗也放不下心。” 他这样说,白亭云脸色肉眼可见地没那么嫌弃,丹凤眼迸射出的视线跟小刀子,一样扫了一眼姜黎,一起嫌弃就是俩人,“那还愣着干什么,不是送燕窝?” “还有你!” 白亭云一嗓子,姜黎赶紧坐直了身体,眨巴眨巴眼睛,笑呵呵地看着他。 就见傲娇的一张脸上,气闷地抽了抽,“你……要不要一起吃!” “吃,当然吃!” 汪曾宪赶紧把燕窝端过来,伺候着。 姜黎赶紧道:“说起来,这血燕还是楚王送的呢。” 白亭云闻言,眉心拧成疙瘩,“楚王?” 姜黎点了点头。 白亭云又道:“你们夫妻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怎么说?”即便心里知道楚王不是好鸟,姜黎也想听听关于楚王更多的消息,“之前在城外,咱们俩被追杀那次,你也这么说,他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被追杀的那是你的!” 白亭云破天荒地没撵汪曾宪出去,冷哼一声道:“整个江南无不称颂楚王仁德,却不知,他封地台安这些年,暗地里向外扩张了多少,现在你能看见的流民,只有七八都是因为他。” 他看向汪曾宪,“浙江海寇频发,安若海帐下十万,为何连东瀛弹丸矮人倭族,都收拾不干净,这里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 “你是说楚王跟倭寇勾结?”姜黎的脸刷地冷了下去,森然的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在海上打结大宴本土商船?” 白亭云摇头,“并非勾结,与倭寇海匪勾结,乃是诛九族的死罪,就算谢安是楚王也难逃子嗣散尽。” “他没有跟倭人勾结,但现在海上的局面,也是他跟安若海一手纵容的结果。”汪曾宪冷肃道:“浙江沿海的海寇,分成两派,一派是楚王的人,一派则是正经的倭国人。”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姜黎心底大为震惊,堂堂一朝亲王,竟然养匪打结扰乱本国疆域。 “你脑子真就跟你男人没法比!” 就算说正事,白亭云也不忘了嘲讽姜黎,“若是你男人在这,肯定很快就能猜到楚王打的什么主意?” 说到这里姜黎也反应过来了,她怒目微睁,“屯兵?你是说楚王在屯兵?难道他要造反?” “造反倒是不会!”汪曾宪肯定地说:“楚王即便要造反,也不是现在,他目前只有区区台州这么大的地方,而且,现在大宴天下,前太子谢昭留下的摊丁入亩仍在运行。” “大宴朝廷还没到彻底一团糟的时候,依他老谋深算的性子,他是不会提前出手的。” “照你们的意思,安若海统管十万水军。”姜黎感到一阵恶寒,“就连他也拜在楚王门下?” “那倒没有。”汪曾宪端起饭碗,举起勺子就要喂,却被白亭云狠狠呼了一巴掌。 被打了他也不生气,转而动作很小心地把汤盅放到了白亭云说中,说了句烫,“安若海与楚王他们的狡诈不分伯仲,一丘之貉,他们之间可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要今天朝廷封了安若海兵马大将军,明日他就能拱手把楚王养匪的罪名提上去。” 楚王妃的帖子今早送来,还放在桌上,姜黎本来对那个娇柔貌美的女人印象很好。 但她现在,半点没有想见的心思。 她一把抢过白亭云手里的血燕碗,冷冷地哼了一声,“当真是臭虫当道,婊子一窝!” 白亭云羁押的路上,被劫囚,大理寺的两个捕快消失无踪。 京城很快就下来人查。 但任由他们把金陵到镇江两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想到人竟然就在金陵知府家的后院。 家里有又多了个见不得光的人,金陵府衙后院大门紧闭。 之前曾道安被拒之门外,就觉得自己在林家不招人待见了,可这回退耕养珠告一段落,跟洋人的生意顺利无比,就连南京织造局都已经开始筹备。 再次来敲林家的大门,他怎么还是进不去? 曾道安站在金陵后衙大门口,百思不得其解,碰巧江叙平出门,见他一脸哀怨地站在那,好奇问,“道安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曾道安缓过来神,“啊,叙平啊,这之绪家里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几次都被挡在门外?” 江叙平转了转眼珠,上下打量他,顺嘴胡扯:“能咋了,还不是你之前,没按律处理秦淮河堤坝那几个宵小。” “就因为这?” “嗯,就因为这!” 曾道安不服气,“之绪的心眼也太小了些,那刘志仁不是已经被他弄死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怎地就跟我彻底生分了?” “小心眼的可不是之绪,你看这次,丝绸生意他哪有慢待你一点。” “那、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江叙平勾肩搭背,哥俩好似的忽悠,“之绪看中他夫人你知道的吧。” 林之绪在这帮士大夫文人圈子里老早就有了惧内、耙耳朵的名声。 “就因他夫人姜黎不乐意?我就连他家门都登不了?”曾道安想抱怨几句,又想起林之绪媳妇那出手狠辣的样子。 嘴角抽抽半天,万般无奈叹气说:“果然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244章 织布坊开起来 江叙平给林之绪家大门紧闭找了个完美托词。 除了曾道安,他们家几乎无外人到访,林大人到任金陵短短半年,就饱受老百姓爱戴,他虽然不收受任何百姓的礼物,若无要紧事也跟民众远远隔开。 但他对老百姓的好却一点一滴被记在心里。 虽然金陵后衙大门紧闭,但门口的东西却几乎没断过,不是一篮子鸡蛋、一筐梨,要么就是一条刚捞出来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林周氏还在门口捡到过一筐小鸭子。 白亭云这个没了权势的太监,以往被金银玉器奢靡养着,日常生活简直矫情的要死,不是嫌弃穿戴的料子磨皮肤,就是嫌弃家里吃的不够讲究。 他那个在水师做将军的表哥也是真惯着他。 玉盘玉碗、象牙筷子、珊瑚摆件,不要钱似的往林家送,若不是那个刺头在她家住着,她以为汪曾宪要贿赂林之绪。 有灵泉水滋养着,白亭云身上的伤好的很快,就连腿上的烫伤也几乎没留下什么疤痕。 他整日吵吵热,姜黎被他挑剔的没办法,用硝石弄了许多冰块摆在家里,弄的他卧房跟冰窟窿似的冷,这人的矫情病才好些。 就是苦了家里这些小的们。 以往在织造局有数不清的人巴结奉承,数不清的好东西,上赶着送到白亭云面前,现在他下马了,没有捏肩捶腿伺候的小太监。 连常年养着的戏班子也没了。 好大个人整日无所事事,就变着法地折腾燕小春他们。 白亭云一把弯刀使的出神入化,姜黎还能为之一战,燕小春他们哪里是对手,每天都被揍的死去活来。 “下盘不够稳!” “出刀再快!再快点!” 连着几天,燕小春、向渊几个人睁眼睛就找理由往出跑,生怕跑慢点被姓白的逮到挨顿揍。 他们几个苦不堪言,姜黎倒是看热闹看的不亦乐乎,这天她照例搬来小板凳,跟林巧儿、锦瑟在廊下坐着,一人一把瓜子。 “宝财,戳他眼睛!” “宝财,扫他喉结!” “宝财!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咬他耳朵,上嘴咬!” 白亭云弯刀凌厉诡异,但架不住姜黎在一旁没完没了地瞎喊,忽地耳旁一阵潮湿的风扫过,幸亏他提前偏头,动作稍微慢点都得被眼前小崽子啃一口。 “不打了!” 白亭云气急败坏,狠狠剜了姜黎一眼,大声骂道:“姜黎,你怎么净教人下黑手!” 姜黎笑呵呵地说:“你都说了是打架,能打赢得呗,再说这家里除了我谁能打过你!你自己都不留情,还不让别人全力以赴!” “我还真他娘的头一次听说,全力以赴是这么用的!” 折腾了一脑门子汗,白亭云甩了甩衣袖,睬都懒得睬她一眼直接回了自己屋里,就剩下宝财一个人鼻青脸肿,呵斥带喘地举着家伙回想刚才的招式。 自从伤好了之后,宝财在练功方面比往常勤奋了不知多少倍。 在他心里,当初那场刺杀,若是自己不那么弱,没准就不会让姜黎跌落悬崖,自己也不会差点被活活砍死。 “哎,姐,我明明招式上没问题。”宝财百思不得其解,“力气也比往常多使了不少,怎地竟连白公子十招都接不住!” 他在哪里反复演练,神态认真无比。 姜黎却道:“别费劲了,你伤没好的时候,也接不住娘娘腔的招,现在伤还没好利索更不可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宝财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外伤好的差不多了,筋骨还尚未恢复就着急出来练功自然不去从前。 宝财震惊,“啊……那、那我要是全好了呢?” “全好了也不可能!” “想赢了他你这辈子都没可能!”姜黎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刀拍了拍他的肩膀。 宝财感觉自己半点没被安慰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姜黎继续道: “放弃吧!” “天资这个东西,可不是后天勤勉就能弥补的!” “宝财弟弟,你也别太上火啊!” 一直相信勤能补拙的宝财:“……” 白亭云虽然每天好吃好喝地矫情着,但作坊上的事,他却半点不含糊,从丝绸花样,再到工人配置,但凡问到他跟前的全都被认真解答。 白大公子虽然不出面,但却实打实解决了不少作坊上的问题。 新式织布机,自从得了太子谢明睿点头,林之绪便早早散出消息,说待到明年织布机会全面对民间开放。 那些当初被姜黎掳来的工匠们,对此乐的牙不见眼,以往织布机虽然售价高昂,但一年也卖不出去几个,他们这些祖传的手艺人,还要另外做其他的东西贴补家用。 现在新式织布机每天都在大批量生产。 图纸那些姜黎压根没想刻意隐瞒,老早就印在了他们脑子里,待明年,织布机一推广,可以预见的,他们的工钱将会无限期增长。 自从把他们的住所搬到作坊以后,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便再没不乐意,各个打了鸡血似的没黑没白做木匠活。 织布与宿舍分离。 金陵府衙后面的空地上,起了一座宽阔大院,长长的五趟房子全部用来放置织布机,院子后面几个紧密相连的厢房才用作工人们的休息之所。 为了避免祸患,厨房则另起了一个小院子。 仓库则是安排在粮仓旧址的后面,叫曾道安安排重兵日夜看守,再不能像之前那五万石粮食那样,一时不察叫人烧了个精光。 二十台崭新织布机做好,安放在作坊里整齐的一排。 姜黎和林之绪在门口看着,林周氏给招来的女工们,详细演示织布机的用法,这个女人认真无比,好像脱离了男人、糟心的儿子,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发光的地方。 女工们全都家世背景详细筛选过,年龄在十四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精力充沛从年龄上看能持续劳作十年以上的。 织布作坊正式开工。 也里曾道安、江叙平回京不远了。 永安钱庄几乎被打压的喘息不得,即便母亲的嫁妆全拿回来了,江叙平也连着几天都烦躁不安。 更是在高复生提着礼物上门,在饭桌上提及亲事的时候,直接摔筷子离开。 “少爷,你到底怎么想的嘛?” 第245章 权势面前,感情不过黄粱一梦 自家少爷满脸怒容,石头也跟着闷闷不乐,“你就快回京了,林老爷也叫我们把台州和扬州的烤串铺子继续开。” 才短短相聚俩月,这就又要分开,石头有些惆怅。 “什么怎么想的?”江叙平明知故问。 石头抽了抽鼻子,“巧儿姑娘啊,按我说,您要是真对人家放不下,那就想个办法来,巧儿姑娘也马上十七了,我瞧她娘的意思,对高大人满意的不行。” “您马上就要回京,别等你想明白,再回江南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什么孩子都有了!” “怎么就连孩子都有了!” 江叙平怒气上脸,“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对林巧儿有意思,要娶她了!你是不是闲的看你家少爷我不够闹心,赶上着给我上眼药!” 一眨眼石头被骂了狗血喷头,他撇了撇嘴憋屈道:“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想娶巧姑娘儿做个小,你自己嘴硬,就知道骂我出气!” “等人家高大人把巧儿姑娘娶回家门,有你后悔的时候。” 江叙平本来就闹心的跟心里猫抓似的,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想点燃了的炮仗,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石头!” “是不是有日子没收拾你,你皮痒了!” 石头见事不好,撒腿就跑,速度快的江叙平追都追不上。 这时候林之绪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叙平。” 江叙平回过头,脸色难看尴尬,“之绪,我刚刚……我不是有意针对复生,你过后跟他说一下。” “我知道。”林之绪走了过来,手里拎了半壶酒,自己喝了一口递给了江叙平。 “巧儿的婚事,她娘挺看好的,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他问的严肃,也是第一次主动问,江叙平心里清楚,若是这次再拿不能娶林巧儿当正妻来糊弄,他跟林巧儿这辈子就没可能了。 沉静了好半晌。 江叙平猛灌了一口酒,问了句不相干的,“你跟姜黎……你们一开始也不认识,怎地到后来感情那么好?” 男人三妻四妾,在江叙平生来的时候,身边的环境就是这样,他爹不光先后有两个正妻,小妾通房更是数不清,江家广而大的后院,几乎住满了他爹江穆的女人。 此前,他也一直幻想着,即便他喜爱林巧儿。 自己也会有个名门出身的正妻,即便不认识,成亲以后也会相互助益,不说恩爱非常,也会相敬如宾地走完一辈子。 但林巧儿的那句不要再喜欢他,着实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焦躁的火,让他这段日子都食不下咽。 江叙平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之绪,想要在他那张淡漠的脸上找到答案。 “我与姜黎,跟这世间的男女都不一样。”安静了一会,林之绪说:“你也知道,我那时眼盲,被林氏夫妻欺压的不像话。” “是姜黎,她一点点拾起我对生活的信心。” 林之绪想起认识躺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勾唇淡淡地笑了,“那时候,我知道她想走,想要远走高飞,按说以她的本事,不管到哪里都会活的很好。” “她想离开?”江叙平微微有些吃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黎不是被她娘家强嫁过来的吗?” “礼教那些东西何时能困得住她。” “眼睛没恢复的时候,我整日担心她会走,也想尽办法留她在身边。”林之绪哂笑了下,“不瞒你说,当初我还装可怜,用我这幅皮相迷惑她,叫她心软。” 头次听林之绪的情路。 江叙平吃惊的都乐了,“从来都只有女人扮柔弱留住男人,你这个样子跟我爹争宠的小妾有什么分别。” 林之绪也笑了,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你这般说,倒也没什么区别,可是情爱不就是独占,有了她一个人,便是旁的女子在漂亮温柔,在我眼里也如敝履没什么分别,便是这世人辱我、算计我,只要有她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只是叙平,我知你心中所想,也知道你的抱负。” “巧儿哪怕是普通女子,我都会劝一劝你,不要日后后悔,但她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傻姑娘,怎当得起官宦的当家主母。” 江叙平心中所想被一针见血挑破。 他神情萎顿了下来,“那你也不愿意她给我做小?” 林之绪摇头,“不行,大户人家内宅最是脏污,她那样的性子,即便有你护着,以你对她的喜爱,你来日的正妻必然容不下她。” “林巧儿虽然是我厌恶的林家之后,但她却是林家,对我唯一温暖之人,我不太愿意她最后过的不好。” 壶中酒见底,江叙平神色黯然,把酒壶塞到林之绪手中,怅然地说:“你这般说我明白了。” “世事漫随流水。” “一切浮生如梦。” 江叙平边走边高声说:“是我没那个福分,世间哪得安全法,哪能容得人权势也要,喜爱也要!” 高复生虽然又将亲事提了一遍。 但林周氏也碍着姜黎没一口答应下来。 按照她乡下女人的思维,林巧儿呆呆傻傻,就算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搁村里能找一户老人嫁了都算好。 县太爷的正妻,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你想跟高大哥成亲吗?” 姜黎捋着林巧儿的头发绾了两个女孩家的发髻,红绸银花生的发带系在头顶,珍珠耳环缀在脸颊两侧,镜子里的女孩灵巧秀丽。 林巧儿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视线又对上身后对她极好的婶婶,犹豫问,“婶婶,你说我不嫁人是可以的,这是真的吗?” 姜黎揽着她的肩膀,轻柔地道:“当然是真的,巧儿要是不想嫁人,那就在家里待一辈子,给婶婶作一辈子的伴!” 林巧儿虽然呆傻,抛出去她弄出来彩珠的契机不讲,姜黎也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大柳树村那么多的人,小六、姜敏,胡掌柜,到最后姜黎身边只留下了她一个。 林巧儿不知想起了什么,杏核眼眯在一起,语气温吞着说:“婶婶我听说,姑娘家要是不嫁人,会叫人嘲笑的,但自梳女就不会,要不我做自梳女吧?” 自梳女是江南一带,寡妇不愿意再嫁,亦或是不想出嫁当姑子,也不想嫁人的女人,自己把头发盘成妇女样式,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这傻丫头也不知从哪听来的。 姜黎一听就乐了,“你小叔在朝堂上被人骂的折子摞起来能有一人多高,你婶婶我就更不用提了,咱们家最不怕的就是旁人议论。” 第246章 阴诡算计,杀手闯进卧室 高复生提亲的小插曲过去。 林家又短暂恢复平静。 丝绸作坊红火一日胜过一日,两千万两银子的进项,皇帝太子重视的就差亲自用四只眼珠盯着,朝廷上老早就派下来人督管。 有朝廷的人出头监管,前期所有事项全都筹备完毕,林之绪乐的清闲,处理完金陵本地政务,闲暇时间也多了起来。 再是心思稳重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林之绪调试了几天生活节奏,把手底下几个同知、通判、府堂指使的团团转,政务上行下达之后,便躺在金陵后衙优哉游哉喝茶水。 突然脱离忙碌,在一直没得空的情事上勤勉的简直不像话。 几乎每日都押着姜黎共赴巫山云雨,弄的姜黎白日里神情奄奄都没什么精神头,活像是被妖精吸走了阳气。 这晚林之绪好说歹说放过了她,但也是窝在空间的沙发里,带着耳麦看起了电影。 姜黎发现,林之绪对现代电视产品感兴趣的程度,几乎到了痴迷,空间里虽然游戏机什么的很少,但他略微了解了简体汉字之后。 竟然自学起了电脑编程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学霸的脑子和爱好常人根本理解不了,那些姜黎在特种部队死磕才勉强过关的英文,到了他那里简单的就像捏面团一样,根本没什么难度。 屏幕上正上演一生一次遗憾的爱情。 空荡的卧房窗子轻微吱嘎一声,倏地几只黑影窜了进来,落地离床几步远,抽刀二话不说就剁,可乱刀砍了半天床上却空无一人。 近些日子林巧儿睡的都不大好。 从前空荡荡的心弦遇到江叙平之后,就装满了惆怅心事,夜里她翻了个身,推开窗户刚要抬眸去看天上的星星,就见对方的房门倏地打开,冲出来个闪电般的人影。 几乎是瞬间,刀兵呛喨的声响起。 暗黑的视线下,还没看清白公子如何动作,一道道血痕便在空中划出弧线,林巧儿眼前景象震惊的瞬间手脚发麻,身体僵硬在原地。 院中动静引来其他人。 燕小春第一个拎着刀出来,院中打斗几近停止。 他飞身一脚踹飞最近的一个人,手起刀落将那人抹了脖子,“怎么回事?” 白亭云阴郁着一张脸,朝着姜黎他们的卧房方向,“是从他们的屋子里出来的!” 燕小春汗毛顿时竖起,大步走进屋里,就见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姜黎也没有林之绪,只有床榻上凌乱飞舞的棉絮。 白亭云紧随其后。 燕小春满脸蒙,“人、人呢?” 家里一下子来了不速之客,要杀的这两口子,却安安心心在空间里睡大觉,清晨的时候,姜黎习惯性赖床。 林之绪还惯着媳妇,破天荒的没早起,陪着她在空间里的大床上窝了一个时辰。 等到他们大变活人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全家人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宝财呆愣愣地朝身边的锦瑟道:“妹、妹子,我没眼花吧,是不是刚才进去还没人呢?” 锦瑟毫不客气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吃惊万分地结巴说:“没,没花,我能再掐你一下吗?我咋感觉自己没睡醒?” 宝财被掐的狠狠一机灵,一下子蹦出去老远,眼睛盯着林之绪两口子,嘴里嘟囔,“没睡醒,你干啥不掐自己,让你拧一下,你咋还下狠手!” 燕小没工夫搭理这俩斗嘴的,直接走到姜黎跟前,担心地问,“姐,三哥,你们没事吧?” 从空间出来,姜黎饿了着急吃饭,压根没去注意被砍的稀巴烂的床铺。 瞅着满院子人看他俩跟活见鬼似的,姜黎好奇,“你们干嘛都堆在这?家里早饭没好吗?” 都出了这么大事了。 她竟然还有闲心问早饭。 白亭云掀了掀眼皮,指着地上的血迹说:“昨晚家里来人了,是奔着你们脑袋来的,没找到你们俩人,已经全被我杀了。” 姜黎闻言一愣。 林之绪神情也顿住片刻,“那人呢?” 燕小春:“都在背面舱房里躺着呢。” “带我去看看!”姜黎语速很快。 厨房后面一直堆放干柴的仓房,整整齐齐摆了八个黑衣人的尸体,这些人的面罩全部被扯了下来,从脖颈和胸口上的伤口看,几乎都是被一刀毙命。 姜黎开口问,“这些人跟上次动手的那些比如何?” “不如那批人!” 白亭云踢了踢地上的刀,“不是牛角刀,这两个人的身手有些东洋武士的路子,但其他几个用的都是江南一带惯用的武功招式。” “到底是什么人?”姜黎眉心紧蹙。 林之绪思量了会,嘲讽轻哼,“不管什么人,命都留这儿了,那就不能白留。” “小春,去把府衙里的府堂捕快喊来,通报道台衙门,查!撅地三次也要把指使他们的人查出来!” 金陵知府家里夜里潜入八个杀手行刺皆全部毙命的消息,一时间震惊了所有人,街头巷尾百姓们议论的全都是这件事。 新任道台衙门来金陵不到半月,政务还没彻底熟悉,就摊上这样的大事。 这件事同样也惊动了钦差曾道安,太子跟前的红人被贼人闯进家门,漏夜行刺,钦差也在跟前,道台衙门不敢有半点含糊,当即派出人手将金陵城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却没半点收获。 林之绪对此早有预料。 江叙平道:“到底是什么人想要你们的命,之绪,你心里有没有个猜测?” 白亭云也在房中,陈年龙井在他这里跟漱口没啥区别,喝的眉头拧成疙瘩,满脸嫌弃地盯着林之绪看。 林之绪:“想要我们夫妻命的多了,上到京城阉党,下到漕运江家,但你大哥上次派了那多人来都失手,这次才这几个人明显是试探。” 姜黎静静听着。 白亭云咂么了下嘴,“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有时候明面上的人根本构不成威胁,危险的往往是不以为然暗中的人物。” 江奇勋与刘志仁之流在他心里连二流都不算。 “那你觉得这次会是谁?”姜黎问。 白亭云冷哼一下,下巴矜持地朝林之绪微微抬起,“别用你贫瘠的脑子费力瞎捉摸了,你男人心里有数。” “倒不如快点说说,那天晚上你们偷摸去干什么坏事了!嗯?” 他挑眉一笑,昳丽的面容带着股坏劲,“怎么咱们这么多人,都没找着,最后你俩却从屋里大摇大摆出来了,是这一夜你们夫妻都去学变戏法了吗?” 姜黎被噎住一瞬,“你……” 林之绪却面色平静道:“是去学戏法了,大变活人,白公子你想学吗?想学求求我夫人,叫她教你就成。” 江叙平噗嗤一声,没憋住直接笑了起来。 白亭云狠狠白了他们夫妻一眼,傲娇地呿了一声,“跟她能学出什么好来,你们夫妻满嘴瞎话撒谎都不打草稿。” 姜黎道:“都让你看出来是撒谎了,谁还打草稿?” 道台衙门一时半会抓不到人,索性就把八个杀手尸体,全都挂在了城门楼上,八个死相凄惨的尸首见天的在城门楼上晃荡。 虽意在威慑,但也弄得金陵城人心惶惶。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 出了这么大事,楚王和楚王妃也不知道咋想的,不麻溜赶紧滚回封地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城外开起了义诊送药的棚子。 一进一出城门,顶着头顶八个尸体大风筝,也不嫌晦气。 清河、渔阳的灾情都结束了,地里的桑苗田长势飞快,都快有膝盖那么高了,他们这时候倒开起义诊来了。 用白亭云的话讲,孩子死了他来奶了。 指定没按好心。 说是这么说不假,但一品亲王在金陵做善事,林之绪这个当知府的,就算千般万般不乐意跟他打交道,面子上也得到场。 一连三天,林之绪都带着姜黎到义诊棚报到,与楚王假面菩萨似地两口子,虚与委蛇功夫做到了极致。 “林夫人,我瞧着你甚是面熟。”楚王妃鹅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我们当真没见过吗?” 第247章 亲叔叔楚王打探林之绪的身世 也难为楚王妃,上次渔阳县外姜黎领粥抹了满脸的泥巴,这都能都让她看出来眼熟。 义诊召集了金陵城有名的大夫。 李家父子也在内。 李佳科的眼睛时不时地往姜黎的身上瞟,与楚王妃交谈的女子,俏丽的脸上尽是英气,一身女儿装扮的她实在难以与之前男装打扮的人联系上。 林之绪老早就注意到小李大夫探究的眼神。 他默不作声地将身体挪了挪,彻底把视线断绝在外。 姜黎道:“王妃说笑了,其实我瞧您也十分面善,但我们真的没见过。” 楚王妃倒是一副好脾性,热络地拉着姜黎的手放在掌心,“你家林大人年纪轻轻就在政绩上如此突出,日后也必定不可限量。” “能有你这样的贤内助,也是林大人之福,我听闻你家林大人房中,现在就你一个正妻。”楚王妃半点不见外地道:“这样专一痴情的好男人,我还以为就我家王爷一个呢,原来林大人对你也如此钟情。” 古代的这些闺阁女人。 除了操持家业、照顾子嗣,一颗心就全挂在了男人身上。 听这女人的话,姜黎一开始还以为,她要往林之绪的后院塞人呢,全听完了,这才放松许多,她试探道:“我与我家林大人还没从乡野出头的时候,便夫妻和睦,能得他如此爱重,也是我的福分。” “就是……” “就是什么?”楚王妃问。 姜黎面容有些促狭地道:“就是我们成亲多时一直都没有孩子,听闻楚王妃你府中已有了三个嫡子,我想问问关于子嗣这方面的事。” “我还当你问什么呢!” 楚王妃轻笑,“我入王府的时候,王爷并无侧室,从小陪着的两个通房在我嫁入王府之前,也都打发了出去,王爷只有我一个正妻,王府的子嗣也必然是我的嫡子。” “王妃与王爷的感情当真令人羡慕。” 姜黎眼眸转动,状似无意地道:“但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太子殿下也只有一个嫡子,现年十三好像身体也不大好,太子妃也好像也在四处打听子嗣的偏方,想给皇室多开枝散叶。” “我未出阁的时候,与太子妃还算相熟。”楚王妃语气多了几分防备,“按理说东宫的女人,并不多,子嗣应当充沛才对,但京城与江南远隔千里,其中因由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世子在京城这么久,远离王府,王妃想念吗?”姜黎问的很轻柔,就像是晚辈惦念长辈那样。 提及儿子,楚王妃这才目露哀愁地道:“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时时想念呢,他总在信中说自己都好,可离了娘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也不知我儿他长高了没有。” “那怎么不进京去看看?” 姜黎试探道:“想必世子殿下也十分想念娘亲。” “藩王进京哪有那么容易。”楚王妃感叹:“不过我家王爷说快了,再等个几年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藩王无召不可进京。 就算谢衍死了,那也得是新君谢明睿下旨召唤,否则楚王私自靠离开封地与造反无异。 “几年后?”姜黎状似无意,像是听不懂,“几年后世子都快要成年了,也难为楚王妃日夜思念。” 此时楚王妃已经察觉不对,再看姜黎,英气的脸上并无半分警醒,而是笑容憨厚手上继续忙碌,好似真的没听出来她话里有什么不对。 “是啊,一眨眼我儿再过几年就要娶妻了。” 楚王妃岔开话题,“我离京多年,现在都不知那家的小姐最婉约漂亮了。” 她们这边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 到了楚王与林之绪这头,套话的就成了楚王谢安。 “我听闻之绪你的爹娘不是亲生的?没取得功名之前,还饱受养父母冷待?” 林之绪点了点头,做楚王坐在棚子一角,手里搓着药材,“不是亲生的,不过他们也都西去了,好歹也是养恩一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倒是好心性。”谢安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从前不明真相的时候只觉熟悉,现在再看他生的简直与谢昭夫妇太像了。 “那亲生爹娘就没想过找找?你这般出息,又是大宴朝第一个六元,合该光耀祖上,此生没见亲生爹娘岂非遗憾?” 从谢安打探爹娘的第一个字起,林之绪心里就已经有了大概。 这老狐狸必然是已经全盘知道了。 他知道了,京城那边也必然瞒不住,知道的也没准比谢安还要早。 林之绪将形势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立刻就跟曾道安前些日子态度蹊跷对上了。 他面沉如水,话音里没露出半分马脚,“找了,但只知道爹娘是京城一户庄子上的帮佣,主家好像还跟十七年前的旧案有关,想必也早不在世上了。” 林之绪遗憾地道:“我如今已经成家立业,若是爹娘泉下有知,应当也该瞑目了。” “你如此想得开就好……”谢安语气犹疑,“今日便是中元节,河边放花灯祭祀的不少,晚些你也给爹娘烧些纸钱,虽不知姓甚名谁,好歹也有后人祭奠了。” “楚王殿下说的是。” 林之绪眸色冰冷,心中思忖,他们一家能落得如此,全拜谢岚、谢安,这几个人所赐,现在却来假模假式提醒他祭奠先父,当真虚伪可笑。 中元节,金陵城中有名望的世家,族中全都举行祭祀。 江家也不例外。 便是江叙平跟江穆闹翻天,再不愿意回去,祭祀先祖也要到场做做样子。 族中祠堂与江家的祠堂不同,牌楼林立,从先祖往下数,十几辈人,江家族中男丁就多达上百人。 他中了两榜进士,又当了官,自是与从前不同,连座次都一下子与老爹和族老并齐,安排到了一桌。 磕头烧香,长长祭礼之后,江家人坐在祠堂大院子里,喝酒畅饮,江奇勋面上的伤已经好了,但还不能大动,酒更是一滴不喝,目光与江叙平对视上之后,便淡漠地分开。 就好像从不认识一样。 倒是江老爷,整顿饭都对江叙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江二爷道:“叙平,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你大哥已经有了嫡子,你的婚事也该议一议了。” “叙平你心中有没有合适的门第中意的姑娘?” 江穆这个爹当的压根不知道啥是靠谱,净往自己的屋子里划拉小妾,半分没想过自己儿子都二十好几了。 江王氏那个后母,更是日夜盼着前妻留下的小崽子死于非命,他的婚事人家怎么可能管。 江二爷主动操心起了江叙平的婚事。 江叙平却蓦地脑中闪现林巧儿长脸,那双灵动会说话的眼睛,他与林巧儿终究是有缘无分。 江叙平怅然笑了下,“还没有中意的人,若有合适的还请二爷给留意下。” 他是该到了成家的年龄。 江二爷虽不是官,也不是家中也无子嗣走科举的路子,但江南第一世家不是白叫的,有江家族长出面牵线的婚事怎么样不会太差。 更何况,经桑苗田还有江奇勋的事,江二爷已经把江家的希望全都压在了江叙平的身上。 “如此说那就最好了!”江二爷对江叙平的态度十分满意,“你放心,二爷肯定给你挑一户满意的人家。” “叙平,先谢过二爷了!” 江穆全程都对着自己这个出息的二儿子冷着脸,江二爷起身去了其他桌没多一会,江穆便冷言道:“一会你跟着我回一趟江家!” 江叙平不明其意,淡笑了下,笑意嘲讽,“我以为爹你不拿我当儿子了呢,您还愿意让我登江家的大门,我这当儿子的可真高兴。” “不过我近日事物繁忙,恐怕没法跟您回家,爹您有什么事就当面说吧。” 江穆与江叙平的对话,江奇勋全程沉默地听着,不作一词。 想也知道,江穆突然叫他回家必定没好事。 他拒绝的干脆,但下一秒,江穆却道:“这事你不回不行,我打算把你娘的牌位迁出家里祠堂,你若是不回来也行,那我就直接叫人把白氏的牌位扔到泥沟里。” 第248章 江叙平被下药,林之绪被小女孩刺中心口 一股怒气直接从胸膛上窜起来。 江叙平拼命压着心中火气,“爹你这是打算与我娘死后合离了?” 死人并没有合离这一说。 虽不能把已经死了的结发妻子移除族谱,但把牌位请走,也是活生生在打了江叙平的脸,把他的脸面仍在地上踩。 江叙平面上吃瘪还不能发作的表情,叫江穆这个当老子的心里痛快极了。 “合离?”江穆阴阳怪气冷哼一声,“你娘生了你,就算是给江家造孽了,哪里来的合离,是我休了白氏还差不多!” 五脏六腑被怒火灼烧的生疼。 偏生在宗祠里他根本不能当众与亲爹翻脸,只好咬嘴碎银牙,强忍着道:“是合离还是休妻,自有官府定论,江老爷你既然如此厌恶我们母子,那就真不好把我娘的牌位留在江家,平白受你们的恶心。” “你这个忤逆子!” 江叙平口齿犀利,江穆根本奈何他不得,刚好发怒,桌子底下就被人踹了一脚。 这一脚当然是江奇勋踢的。 江穆反应过来,嘲讽道:“你心里清楚就好,赶紧把白氏的牌位弄走,这样谁都恶心不着谁!” 世家的聚会祭祀,到最后全成了男人的狂欢,族中子弟相聚在一起,互换资源,彼此推杯换盏,到了后半程江穆几乎快要喝成一滩烂泥。 他拉着江叙平也看不清谁是谁,大舌头啷叽地逮着江叙平管酒。 江叙平被灌了几杯,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感觉快到散场的时候,身上隐隐发热,这时候江奇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轻蔑瞧着他,“爹说把你娘的牌位请走,二弟请吧……” 他受伤在身,自然是无法去扶烂泥一样的江穆。 冷冷撂话之后,便起身向前走,压根不管后面的亲爹。 江叙平无奈只好招呼管家,粗暴撑起来江穆,把他往马车上扶,一路上江穆吐了三次,到最后几乎是喷射性的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黄汤。 车厢里一阵阵刺鼻酸臭酒味。 熏的江叙平眼前发花,身体更加燥热难耐,虽未经历过男女情事,但江叙平不是十五六的毛头小子,立刻就察觉出来自己的不对。 “停车!” 他怒喝一声。 但外头车夫就像是没听到一样,马车速度不降反快。 “石头!” 江叙平暴怒大喊,“石头!石头你死哪儿去了!” 马车外头连石头的影子都没有,管家代替车夫的位置,“二少爷,马上就要到家了,你暂且先忍忍,老爷吐一会就好了!” 这话像是他忍受不了自己酒醉的老子一样。 明晃晃的遮掩。 “少踏马废话,我叫你停车!”江叙平彻底怒了,刚好起身掀开车帘,一双脚像是有万蚁啃噬,酸软地叫他直接跌坐回了原位。 管家这时候又道:“二少爷您别再折腾了,您且先挺挺,安生到了家,自然会有人把您母亲牌位交给您!” 江叙平此时脑子嗡鸣不断,一阵阵的热汗至上向下游走,耳畔仿佛有鬼魅在勾引一样,数不清的麻痒海水一样冲击着每一根神经。 马车摇摇晃晃。 进入江家后院,车帘刚打开江叙平就狼狈地滚了下来。 江府下人极有眼色地将江老爷扶走,管家:“人都准备好了么?” 下人回复:“按吩咐已经准备好了!” 迷迷蒙蒙之中,江叙平感觉自己被人挪动,然后鼻子闯进一阵香软气息,微微睁开眼,他身处陌生的床榻之间。 身旁挨着大腿的位置,躺了个上身只穿肚兜的女人。 那女子泫然欲泣地盯着他,嘴巴被绸布堵住,手腕和脚上都被捆着。 江叙平只觉得身体里驻扎了一座活火山,亟待在娇软的女人身上发泄,他两眼出现幻觉,一颦一笑全是林巧儿的脸。 “巧、巧儿……” “谁、谁把你捆住了?” 江叙平磕磕绊绊,手背上都渗着汗珠去解女人脚上的绳子,绳子刚解开,他就急不可待地压了上去,匍匐在女人的双腿之间。 太热……太难捱了…… 他心想。 林巧儿要嫁给高复生了,她就要成了别人的妻子,跟自己再没半点瓜葛,可她为什么只穿了肚兜就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手掌游走的每一片娇嫩皮肤,都像是摁在了冰川上,细腻的肌理纹路,大大浇熄了心头的火热,江叙平难耐地抽手去解裤绳。 猛然发觉不对。 他这是有做春梦了么。 竟肖想那个傻丫头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江叙平颓废地坐起身,上半身摇摇晃晃,凌乱衣襟露出薄削的胸膛,“巧儿,你怎么不说话?” 那女人仍旧是哭。 唔唔地哭,眼泪淌了满脸都是。 好奇一样,江叙平伸出手去触摸到湿润,脸上立刻露出不满情绪,“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吗?” 他此刻的语气温柔的滴水一样。 呼出来的气几乎烫人。 “我这就帮你把绳子全解开!”江叙平摇摇晃晃手指颤抖,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女人的双手解开。 嘴上绸布拿掉的瞬间,那女人呜咽着哭出声,“你、你是谁,你不要碰我!我是江老爷的妾室,你不要辱我!” 江叙平脑袋嗡嗡地,极其艰难地分辨她口中的几个字。 “你、你是江穆的小妾?” 女人啜泣着应声。 大脑已经不能思考,江叙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跟林巧儿还没成亲,他不能这么薄待了心上人。 可身体里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情欲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江叙平猛地照着自己手臂上狠咬了一口,那一口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深可见骨,鲜血几乎立即淌了出来。 江穆的小妾先江叙平一步,跌撞跑下床,刚扑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人推了回来,“你娘、你弟弟的命不要了,赶紧滚回去!” 就是再傻,小妾也明白了此时的情形。 跟了丈夫意外的男人私通,她要被浸猪笼,若是不从娘跟弟弟的命就都得没。 江叙平本就咬着牙坚持,那女人却去而复返,柔软的肢体主动攀附了上来,伸手扒开他的衣裳,指尖像胸膛上的皮肉摸去。 “我、我不想的,我不想死……” “可我不从,我娘、我弟弟就会没命……” 哀婉的声调像是两把细毛刷子,酥酥麻麻地进入耳道,江叙平瞬间全线崩溃,大力推着女人肩膀就压了上去,就在他即将动作的瞬间。 一道凌厉喊声,好似在脑中敲响了铜锣。 “少爷!” “你们放开我!我的少爷呢!” “你们把二少爷怎么了!” 石头在外面不要命地呼喊。 江叙平脑中轰然炸开,猛地晃了晃脑袋,瞬间看清了床上女人陌生的脸。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石头正被七八个家丁围住拖着手脚往外走。 “少爷!” “二少爷!” 石头死命挣扎,滚落到江叙平脚边。 江叙平勉力站住,无比颤抖地道:“石、石头扶着我,我要站不住了!” 石头满脸伤痕加泪,撑起江叙平的身体,蹒跚着向前走,家丁们见状刚要扑过来,他连忙抽出腰间燕小春送他玩的长刀。 肩膀上担着江叙平的身子,两只手死死握住刀把,劈着嗓子喊,“滚!都滚开!谁过来我就砍死谁!” 不远处阁楼上,江奇勋漠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嘲讽不削道:“江二的命还真是好,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不栽进去。” 管家问道:“那要不要继续,就那么个随从拿下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奇勋摆了摆手,“算了……老爹戴绿帽,传出去也不那么好听。再说今晚这只是开胃菜。” 一把刀,为石头开路到了江府门口,到了大街上石头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中元节街上到处都是烧纸的人。 老半天都没有一辆马车,石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银子,压根不去数有多少,惊惧着嗓子喊道:“谁!谁能把我们送回金陵府衙,这些钱就给谁!” 林家上下孤儿一堆,上到林之绪自己,下到宝财他们,几乎找不出父母双全的。 就连林周氏都去了城外给林耀祖收敛尸骨。 往日闲在家长毛的白亭云也不见了踪影,林之绪两口子更是不知道去哪儿了。 石头弄了一辆青楼送菜的车,费劲巴力把江叙平扛回家,把人扔床上就立刻哭着抹眼泪,“少爷,少爷,你别死,你可千万别死!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来!” 十几岁的孩子压根分辨不出来,江叙平是被下了下三滥的药,还是被下了毒药,就知道他要不去找大夫,他家少爷恐怕就得死。 他跑出去后。 江叙平一个人缩在床上,瞳孔腥红,浑身火烧,许是熟悉的环境叫他感觉心安,只一会功夫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只留下浑身最后一件遮挡。 “水……” 燥热难耐的情热全朝下涌动,他感觉自己再热下去就要爆炸了。 七月半的天气,不管是房里还是外面都热的不像话。 家里的人都不在,方才听见动静,林巧儿就以为是小叔或者是娘亲他们回来,就像走出去看看,要是能在婶婶哪里要一盆冰块就好了。 从她的卧房走到姜黎屋子,正好横跨了大半个院子,脚步刚轻缓地走到一扇门前,门扉吱嘎打开,一直皮肤烫伤那么红的手伸了出来。 “巧儿是你吗?” 男人声音充满了无边危险。 林巧儿隐约觉得那声音跟江叙平有些相似,本能地怯懦应答,“江哥哥,我是巧儿。” 这一声江哥哥,好似无声号角,海啸山崩似的摧毁了所有理智。 林巧儿还从门前走掉,就被大手钳着肩膀拉了进去。 金陵城里各处萤火连天,城内河上无数盏莲花灯,载着生人的思念顺着河流摇映飘向远方。 “真不给你爹娘烧纸吗?” 姜黎的手被他牵着。 林之绪摇了摇头,“我想给祭祀爹娘但不是现在。” 谢昭、宋婉清他的双亲,含冤十七载,林之绪不想连祭奠他们都要偷偷摸摸。 他的爹娘,即便是死,也应该在太庙的供奉上,正大光明,接受他的叩拜和思念。 灯光绰绰,林之绪面无表情地盯着河面,姜黎知道他此时必定心情不好,就一言不发安静地陪着。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那雨滴小的连莲花灯的灯芯都浇不灭。 “回去吧……”林之绪声音暗沉。 他们两个牵着手往回走,雨势却有渐大的趋势,石桥两旁烧纸的人冲忙往回跑,忽地一个较小的影子撞了上来。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怯生生的大眼睛露出害怕。 “小姑娘,你爹娘呢?”姜黎弯下腰来轻柔发问。 小女孩抽了抽通红的鼻头,“我爹、我爹说不要我了!” “你生的这么乖巧,你爹怎么舍得不要你!”姜黎把孩子抱了起来,柔声道:“你家在哪还记得吗?姐姐叫人送你回去。” 宝财他们也来河边给爹娘烧纸,此刻也跟在他们身后,瞧着小丫头长的粉面团一样,连对爹娘的哀思都冲淡了几分。 那小丫头竖起手指指了个方向,“在,在那边……” “那好,姐姐,这就送你回家!” 姜黎话音刚落,本能地察觉出危险气息,眼眸刚转向四周查看,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怀中女孩猛地发力朝林之绪的怀中扑去。 “林之绪!” 姜黎大叫一声,手里孩子直接大力掼在了地上,她的一把力气何其大,女孩落地瞬间嗷地嗓子惊破天一样,趴在地上嚅嗫着抖了下就没了生息。 林之绪双眼睁大着看着姜黎。 低头再看自己的胸前,心口的位置血液迅速晕染开来,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插在了他的胸膛上。 “姜、姜黎……” 说完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249章 林之绪心口中刀,命悬一线 “林之绪!” 姜黎大喊一声忙接住林之绪的身体,此时数十道黑影从暗中窜出来,手中刀直挺挺朝着他们砍过来。 “小春!宝财!” 姜黎怒吼,“挡住他们,我去找大夫!” 说时迟那时快,杀手们很快杀到近前,身手凌厉得与前几日的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但燕小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家中七个人全在。 一场恶斗就此展开,林之绪心口上的伤点燃了他们满腔怒火,任是他们训练有素,一时也占不得半点好处。 林之绪胸膛上的刀不敢轻易碰。 姜黎平坦抱着他,比他高一头的男人就愣是,被他打横抱起来疾步向前跑去。 身后脚步凌乱。 不用想也知道有人追上来了。 可马上要到后背的杀手硬生生被拦了下来。 宝财咬牙切齿,“往哪里去!要想到我姐跟前,先留下你的命再说!” 石桥附近,百姓惊叫四散,姜黎无暇顾及其他。 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林之绪不能死,他们还没过一辈子,他们还没儿女成群,在一起的日子才短短一年,幸福的日子她还没过够。 “林之绪……林之绪……” 姜黎焦急的忘了哭泣,“林之绪你挺住,你不许有事!” 巷子越跑越深,好多路她都不大认识,既然连石桥附近都埋伏着杀手,他们回家的路上也必定不安全。 她只能顺着本能在巷子里奔跑,忽地一阵草药香味扑鼻过来。 一抬眼,陋巷深处一个大大的药招牌映入眼帘。 李佳科刚从外面被雨浇回来,满身湿漉漉的一抬眼,就见一个黑影叠着另外一个黑影,急冲冲过来。 “这是怎么了!” 林之绪身上的血只瞧了一样,李佳科立刻道:“别再动他,赶紧送到里面去!” 直插心口的伤,李佳科经验尚浅,不敢轻易上手,急冲冲地几嗓子“爹!爹!”就把老李头给喊了出来。 “叫嚷什么!” 老李头刚踱步到了近前,浓重血腥味,就让他变了脸色,“这、这是林大人?” 他一眼就瞧出不好,拨开被血染透的衣裳,“佳科,快去拿参片,拿百年的那个!” 姜黎矗立在一旁,心如刀绞地看了一眼,下颌染血的林之绪,然后两眼死盯着外面,防备着紧追不舍的杀手。 老李头小心万分地把衣裳扯开,动作的每一步好像被时间无限放大,待看到胸口的伤口后,猛地长出一口气。 本是肝肠寸断转过头去的姜黎,被这一声长叹唤回,视线顺着落在鲜血遍布的胸膛上,就见锋利无比的匕首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死死插在白玉环的中心处。 “刀尖再往下半寸,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老李头掰开林之绪下颌,把参片放进去,又对两人吩咐道:“摁住他,拔刀的时候凶险,千万不能让他乱动。” 姜黎闻言脚下没动,就站在林之绪头顶,扶着他的头靠近自己小腹,两只手死死摁住林之绪肩膀。 粘腻湿滑的血沾了满手。 满眼鲜红全都是她心爱之人的心头血。 眼泪直到此时才大滴大滴掉落,姜黎低头亲了亲林之绪额头,吸了口气道:“林之绪,你挺住,你还欠我的呢?” 说好的一辈子。 还没过完呢,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李佳科跨上床内,摁住林之绪的两只胳膊,下半盘压住林之绪两条腿。 老李头满头大汗,眼眸一股狠劲闪过,喝了一声,“摁住,我要拔了!” “噗”地一下。 林之绪身体因为疼痛抖动。 鲜血四溅,喷射姜黎脸上的瞬间,老李头飞快地用带药粉的帕子死死摁住不停涌血的伤口。 就这样好半天之后。 伤口上的血渐渐停止流出。 老李大夫呼了一口气,吩咐道:“儿子,麻沸散,针线,热水……” 一样样东西准备上,他动手飞快开始缝针,银针穿透皮肉的每一下,不是扎在林之绪的身上,而是狠狠扎进姜黎的心里。 仅仅一刹那,她的心就被贯穿的千疮百孔。 救治的过程,感觉十分漫长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甚至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没事了。” 铜盆里的水全被李大夫的手染红,“林大人还年轻,即便心脉上略微受损,日后好好调养也能修养过来,林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姜黎脸上的血还没擦,林之绪的血溅到她的眼珠里,整个世界都是鲜红的。 她小心地抱了林之绪一下,两眼血红地对李佳科,像是怕吵醒怀中人一样,很小声地道:“小李大夫,你能替我办件事吗?” 李佳科才换过一口气,“什么事,林夫人您但说无妨。” “去一下石桥,我的弟弟妹妹们还都留在那里,你若是不害怕,就替我跑一趟,告诉他们留活口,别全都杀了。” 她虽然说的是留活口,但语气里的森然杀气外漏。 叫从未见过杀戮的李佳科惊吓住片刻,他反应过来,连连应声,“我可以,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对话的时候,老李头还在屋里,他并未拦着李佳科,而是转身痛恨地道:“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好容易来个好官,还被人害成这样……” “这世道当真是没救了么?” “前头先有潘知府是这样,现在好容易来了个给老百姓做主的林知府也是这样……” “李大夫!”姜黎开口叫住了他,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手里凭空多了个水壶,“这是家里的水,我相公习惯饮家里的水,您用这个给他煎药!” 老李头看了姜黎一眼,不疑有他,接过水壶转身出去煎药。 眼泪还在往林之绪脸上掉着,每一滴眼泪都是痛恨和倔强。 姜黎动了动,把空间里最好的伤药拿出来,放在嘴里嚼碎混着灵泉水,一口口对准林之绪的嘴,像是他们曾经接过无数缠绵的吻那样渡给他。 这一天的金陵后衙安静无比。 就连从城外偷偷收敛了林耀祖尸骨的林周氏,回到家都没见到自己的女儿,林巧儿时长会缠着姜黎,有时候跟锦瑟聊的开心了,不回房睡觉也是常事。 心中哀切让她并未多想。 却不知,林之绪两口子,包括她以为跟巧儿睡在一起的锦瑟都没在家里。 李家药铺,地上捆了两个黑衣人,身上带着重伤。 林之绪还躺在床上。 燕小春他们看了一眼,顿时都想把地上的俩人,一刀一刀活剐了。 姜黎从床上下来,周身寒彻,盯着地上俩人的眼神宛如死神降临。 “你们是谁派来的人?” 杀手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看起来并不害怕,两眼轻蔑地看向一边,并不答话。 “呵……” 姜黎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嘴里也藏着自尽的毒囊。” 宝财闻言立刻上前两下就把俩杀手的下巴卸掉。 暴力从后槽牙上抠出来两颗带毒药囊的假牙。 姜黎从包里掏出一包药粉,是她曾经执行任务扫荡过的,某个非法生物制药研究所里的药,她半蹲着拿着捅伤林之绪心口的那把匕首。 轻轻化开一个人的大腿。 那动作轻慢的像是解刨某件艺术品。 杀手身体狠狠抖了下,额头忍出汗珠。 “人有时候能痛快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姜黎轻声道:“你们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也早料想过自己不得好死。” “但不得好死与生不如死之间还有区别。” 白色药粉从空中洒下来落在杀手大腿上,也不知是何等的化学作用,那杀手当即令人胆寒地惨叫了一声。 那杀手不自控地向后退去,姜黎没阻止,而是露出一口深白的牙齿,狞笑着道:“这个药我还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试,之前试过一头牛,两千斤左右,约莫一个时辰吧,你猜怎么了?” 洒了药粉的伤口不停冒出浅淡的白色烟雾,带着熟人肉的腥臭味。 屋里惨叫生不休。 另外一个杀手本能地重重咽了下口水,惊恐地问,“怎、怎么了?” “化成一滩血水,只剩下皮毛和骨头了!” 第250章 林巧儿与江叙平有了夫妻之实 姜黎狰然地笑了起来,“你们今天伤的是我挚爱之人,我曾对天发过誓,不会叫人再伤他一根毫毛,但你们却敢差点让他死了!” 姜黎猛地手肘重重击在杀手脸上,顿时血线划出,杀手面骨断裂,凹陷下去一大块,愣是一口气留着还没死。 白烟不停地冒,像是在人身体上燃了一炷永不停止的香。 眨眼的功夫过去,皮肉融化露出白色腿骨,杀手仍在不休大叫,那声音惨的绵长嘶哑像是谁把阿鼻地狱挪到了人间。 “你尽可以不说,反正都是一个死。” 姜黎觉得有些疲累,摇晃着在椅子上坐下来,“杀了你们,我也有的是办法能查出来,左右时间长短的问题,我只数二十个数,如果你不说,那他就是你的下场。” “一、二、三……五、六、七……” 燕小春宝财,迟鱼等人不约而同打了冷战,都被眼前惊恐凄惨的现状吓的说不出话来。 根本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疼,能叫一个杀手出身的男人,企图咬舌自尽来加快进程。 范启年眼疾手快拦住自我了断的杀手。 “十一、十二……” 催命的数字一个个念出来,到第十五杀手终于收不了了,“是、是江家,是江家家主江奇勋派我们来的!” “你撒谎!” 姜黎笃定无比,“江奇勋上次杀我,手下精锐尽出,一百多人有七十人折在我手里,他们的身手根本比不过你们!” “宝财!” 她喊了一声,将手里药粉递给他,“拉出去,嘴堵上处理了!” 宝财当即扯着杀手的衣领子就往外拖,杀手惊恐大叫,“说!说!我说!” 屋里的人全都冷眸盯着他。 杀手现在只求死个痛快,“是楚王,上次人是江大公子的,这次只有两人是江大公子的,剩下我们这些全是楚王亲卫。” “楚王……” 姜黎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那杀手跟前,揪起他的头发,刀锋上脖子上抹了一把,吩咐道:“把这几个人的脑袋全都割下来,从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这一夜林巧儿过的害怕无比,分明是熟悉的人,却变得像根本不认识那样,江叙平的舌尖又湿又热,身体更是,像是一座亟待喷涌勃发的活火山,把她烧的浑身都要化了。 她就像是家里日常吃汁水充沛的桃子,被人两瓣分开,痛苦炙热全都包围着她。 大脑中对男女情事只停留在亲嘴上的林巧儿,即便乖顺迎合身上男人的每一步,也仍旧被折腾的不轻,江叙平尽情吸吮着她满身的潮湿与脆弱。 叫她想漂浮在海上的无援的孤舟那样。 反复飘荡,挣扎却无力。 再一睁眼,身旁的江叙平睡的很沉,他像是累极呼吸间还带着疲惫的呼噜声。 林巧儿腰上使不出半点力气,两条腿不停抖动,她裹着自己的衣裳费力下床,本来就混沌的脑子此刻胡乱不堪。 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她跟江叙平做了夫妻了。 只有这样一个想法不停盘横在心里,但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真夫妻是要拜堂成亲的,她是配不上江叙平的。 她林巧儿是个傻子。 而且还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傻子。 清晨天光大亮,房门前守了一夜的石头,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他呆愣地看着林巧儿衣衫不整,嘴角破了一块从放中走出来。 “巧、巧儿姑娘……”石头紧张地喊了一声。 林巧儿偏过头来看他,就在这时院中大门砰地撞像两边,宝财他们用木板小心抬着个人进来。 就一眼石头彻底被吓傻,“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压根没人打理他的吃惊,他们把林之绪平稳抬进房里,房门合上的时候,燕小春道:“昨天有杀手埋伏,三哥受伤差点没了。” 差点没了。 这几乎是世上最残忍的四个字,不是病痛,不是意外,是人为,是有人故意要三番几次要林之绪的去见阎王。 林之绪遇刺重伤,让整个林家上下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连汪曾宪都听信过来探望,白亭云在曾道安来的时候躲了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林之绪的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不同寻常的林巧儿。 那一晚过去,江叙平十分清晰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他醒来第一件事,看了床榻上两道象征女子贞洁的两道血痕,心里竟然卑鄙地踏实起来,他想这丫头肯定害羞躲起来了。 等下他要买好些礼物,跟林之绪,跟姜黎,跟林巧儿的娘提亲。 管他正妻、助益,世家,前程,所有的挣扎和犹豫全在这一夜一锤落定。 林巧儿他娶定了。 只要他喜欢,管他痴傻呆愣,他这辈子就这一个女人了。 可还没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满院子的人面容如丧考妣,所有人都告诉他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昨夜林之绪遇刺了,他的至交好哥们还差点死了。 想要立即提亲的冲动就生生被压了下来。 好在林之绪这次没像上次头部受伤那样,一熬就是几天,第二天下午,他就在姜黎的注视下慢慢醒了过来。 另一边。 楚王谢安搂着自己温柔如水的王妃,心情舒展地安稳睡了一夜,晨光熹微,还没睁眼就被一声惊恐尖叫吓的猛然睁眼。 “怎么回事!” 谢安披上外衣脸色极为不好。 楚王妃也闻声起身,跟在谢安后面。 房门刚推开,就见下雨一样的血线从门扉上向下滴,房檐上铁钩勾着整整齐齐不到三十个人头,不光有他派出去的亲卫,其中还有江奇勋的人。 “啊!!!!” 楚王妃尖叫晕了过去。 谢安也被眼前的一幕惊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来、来人!” 侍卫府兵很快赶来,站了满满一院子,见了房檐上整齐的人头齐齐吓的顿住脚步。 “还不敢快摘下来!” “傻愣着做什么!” 自小伺候谢安的老太监壮着胆子怒斥。 人头取下来,血腥味却久久不散,房屋周围吸引了一大堆,闻味来的苍蝇,挥都挥不走。 谢安好容易安抚好楚王妃,他显然是被吓的不清,脸色惨白地道:“去把江奇勋给本王叫来!” 半日过去,心绪不宁的谢安却没能等来江家家主江奇勋。 “江奇勋是怎么回事!” 谢安对江奇勋的怠慢极为不满,“不光失手,还暴露了是不是?” 老太监胆怯地觑了他一眼,“林大人昨夜心口重伤,不知在何地救治,盯在金陵府衙的人回来说,今早他被抬了回来,远看人还活着。” “而且江家那边,江奇勋称病不出,也不知是真病假病。” 谢安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懊恼怒道:“他的命怎么那么大?怎么就那么大!这样都弄不死他!” 同一时间江家。 江王氏被不情不愿地劝上马车。 江奇勋紧随其后,身上并没带太多东西,只是手里捧了个毫不起眼的木匣子。 “勋儿,为何突然要带娘出门远游啊!”江王氏满脸不悦,“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再说昨晚你不说料理江二那个崽子,怎么就突然要出门了。” 江奇勋脸色灰败无比,根本无暇与母亲过多解释,“娘,簌柳和您孙子都在外头游玩,来信说有很多景色秀丽的地方,想念您想让您陪在身边。” “我也跟着一起去,咱们一家人还从未一同出游过,正好趁着这时候一起。” “可是你爹呢?” 上了马车,江王氏不依不饶地问,“咱们一起出游不带上你爹吗?” 江奇勋耐心几乎告罄,“不带爹,爹有其他姨娘就够了,娘您别再说话了,我头有些疼!” 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到了极点,江王氏也不敢在继续说下去。 准备了那么久的行动还是失败了。 上次出动百人杀了姜黎不成,这次布置这么精密都没能要了林之绪的命,江奇勋清楚,以姜黎与林之绪有仇必报的脾性。 他再想翻身也是不可能了。 江奇勋这人刚愎自负,这一生没信过旁的东西。 唯独信命。 从一开始遇上这夫妻俩,尤其姜黎,他就没有一次站在上风过,更遑论她的丈夫还是心机深不可测的林之绪。 马车轱辘每碾动一下,都像是在心上开了一道不安的口子。 整个去码头的路上,江王氏全程都注视着自己儿子的脸。 自觉告诉她,江奇勋今天不对劲,他们根本就不是去出游那么简单。 果然马车才刚刚停在江家漕运码头。 江奇勋的一只手把王氏扶出来,面前就站了个他们最不乐意见到的人。 江叙平骑在马上,身后是整齐在列道台衙门的兵,放眼望去足足有能五百人,几乎是倾道台衙门的巢出动。 “大哥,这是带着王姨娘着急去哪里啊?” 江叙平笑意宴宴的脸上,眼中尽是冷意。 江奇勋双眼紧闭,身体轻微晃了晃,轻笑间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二弟,以往是大哥小瞧了你,俗话说三人成虎,你别的本事一般,找盟友倒是胜了许多人。” “一般一般。”江叙平蔑视地扫了一眼江王氏,“我可比不得大哥孝顺,连遁逃都不忘了带上老娘。” 江王氏此时已经顾不上去挑衅辱骂江二了。 她害怕地扯着江奇勋的袖子,不敢相信地问,“勋儿啊,这是怎么一回事?衙门的人不都听你的吗?江二、江二他带着这么多兵堵在这,不让我们走这是为什么啊?” 第251章 林之绪的功劳被抢走 面对质问,江奇勋半个字都解释不出来。 “王姨娘,大哥跟你解释不了,那我来跟你说说。”江叙平抖开手中文书,“金陵知府林大人,遇刺重伤,经捉拿人犯供述,系江奇勋买凶指使……” 念罪状的时候,江奇勋面如死灰。 他败了,败得彻底。 旁边江王氏连脸色已然煞白。 江叙平:“大哥,想不到你也会有今日!” 他一脸漠然,显然不想再废话,摆了摆手,“来人将他二人缉拿归案。” 金陵河岸线百亩地盘全归江家所有。 无数漕运把头,渔民、工人围着。 众目睽睽之下,曾经不可一世的江大公子,就那么被自己的亲弟弟捉拿下狱。 金陵城人心浮动,满城的人都在为林大人的安危担忧。 许是命运使然。 谢安送了一车礼物,一堆东西都扔库房落灰,唯独最不起眼的玉环姜黎拿在手里把玩,随手让在桌面上。 被林之绪捡起来随手放进衣襟里,生生卡住了最要命的一刀。 他脸色有些苍白地靠在床头,手里拿着裂纹出渗红色的玉环,“谢安倒是谋划缜密。” 房中只有姜黎、江叙平他们三人。 江叙平面露担忧,“楚王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那京城那边……” 姜黎闻言抬头。 就见林之绪眼眸幽深地道:“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所求不过权势稳固,此番国库充盈,即便谢岚他们姐弟三人,想置我于死地,也要找好理由堵住悠悠众口。” “像谢安这样冒失的刺杀,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毕竟江奇勋这种甘当马前卒的实在不多。” 开弓没有回头箭。 姜黎已经随着林之绪一路从乡间走到了现在。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尽力去保全心爱之人的安全。 距离那一晚已经三天了,江叙平心中惦记着与林巧儿的婚事,他刚要张口,门外曾道安急急走进来,“之绪,叙平!” “京中今日来了圣旨。” 他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满脸愧疚,甚至不敢去直视林之绪的眼睛。 “圣旨上说了什么?”江叙平问。 曾道安神色懊恼,舌头打结,“圣旨、圣旨上说,调之绪回京继续在吏部任职,不升不降,新任金陵知府已经在路上,江南织造局还有丝绸……” 他有几分难以启齿,“与洋人的丝绸生意,由江南按察使苏靖苏大人负责,另外,珍珠培育池,也要离开前尽快建好……” 江叙平无比愕然,“如此卸磨杀驴太子殿下也同意了?” 太子监国已有几月,这样的圣旨不经过太子本人的同意,是根本不会发下来的。 曾道安只觉得自己羞愤难当。 已经再没脸站在江叙平与林之绪跟前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为太子辩白,“之绪,你也不要灰心,你在金陵的所作所为,太子殿下都记得的,朝廷也会记得的……” 这样的话压根没人相信。 政治根本没有道德可言。 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若是有良心,死守鸡鸣关的白亭云,最后也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姜黎自然是怒不可遏。 但林之绪倒是接受坦然,像是老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 他露出个脸色苍白的笑,“我知道了。” 江叙平想要求亲的话头生生梗在喉咙里,见气氛实在不对,他跟曾道安草草跟林之绪聊了几句,便同曾道安一起离开。 出房门的时候,他还下意识朝廊下看了看并没有熟悉的偷看影子。 林巧儿发起了低烧躺在床上。 即便逃离了江叙平的床榻,那些令人羞赧的画面,也仍在眼前闪现不停。 那晚的江叙平太可怕了,身体几乎折断了似的被他折腾,带着酥麻的疼从尾椎一直窜到脚底板,连头盖骨都快要被那些陌生的感觉冲开。 她所有的痛苦欢愉、哭泣、呢喃,都被江叙平拆分入腹。 连哭声都被他堵在喉咙里。 再回忆起来,林巧儿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这三天里,她无时无刻盯着房门,想从门口看见江叙平的身影,可她昏昏睡睡了整整三天,却怎么也没盼来应该对她负责的人。 笃笃两声敲门响。 林巧儿连忙撑起身体,却在见到锦瑟的瞬间眼神黯淡下来。 “还没好啊!” 锦瑟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小李大夫就在家里,叫他来给你看看吧,这都几天了。” “不、不看!”林巧儿重重摇头。 即便她是个傻子,也知道那样的事,不能叫人知道。 “多大人了,还怕见大夫。” 锦瑟端了一碗粥,轻声哄着,“你娘给三哥做的,叫我端来给你,先喝点垫垫,我去找李大夫要点退烧药来。” 粥碗塞到手里。 锦瑟刚要起身离开,就被林巧儿拽了下,小声问:“江、江公子呢?” 她的眼神太委屈了,湿漉漉的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锦瑟并不知家里的傻丫头,老早就偷偷喜欢上了江叙平,“江大人,他应该忙着回京城的事吧,江家家主被抓了,听小春哥他们说,以后江家漕运就是他的,应该是忙的不行,连石头都看不见人影。” 林巧儿呆愣了好一会。 心脏重重垂了下去。 绝望难过一股脑冒出来,叫她心口疼的不行。 “要回京城了啊……” 豆大的泪珠不由分说滚了下来,她捂住脸小声无助地呜咽起来,像是惨遭抛弃濒临绝境的小兽。 锦瑟被她突然痛哭,弄的不知所措,“你这……你这怎么还哭了!当官的调来调去不是正常,之前也没见你这么舍不得他呀……” 不管锦瑟怎么安慰,询问,都没从林巧儿嘴里问出所以然来。 收回江家漕运,剔除江奇勋剩余残党,加上政务的事,叫江叙平忙的脚不沾地,可即便他忙的连轴转,也没忘了写下长长的聘礼单子,叫石头去置办。 只等着喘口气好去跟林之绪提亲。 这边江奇勋刚下狱,那头苏靖就马不停蹄地上门来找林之绪交接丝绸生意。 第252章 痛在我身十分,必叫你偿九分 生意而已,一买一卖,朝廷的作坊每一步都有明文在哪里。 能有什么好交接的。 苏靖志得意满地上门,神态倨傲,“师弟,圣旨上可说了叫你一月内回京赴任,与洋人的丝绸生意交接之后,珍珠的事你可要抓些紧啊!” 他这幅全盘尽在掌握的架势,在林之绪看来着实可笑。 林之绪淡淡地道:“朝廷的圣旨怎么说,我便听命怎么做便是,珍珠的事,还是不劳动师兄操心了,再有,我就任金陵知府半年。” “每次与师兄打交道都获益匪浅,在师兄这里学到的东西,回京后我自当原原本本告诉阁老他老人家。” 苏靖挂在寒门的名下,稳坐江南官僚第一人位置。 其中少不得朝廷寒门同僚的支持。 林之绪一旦回京,他在江南种种必将暴露无遗,阉党岌岌可危,林之绪是太子跟前红人,他能投靠的也就只有门阀章丞相他们。 即便断了一条政治上的生路。 但能手握丝绸这么大筹码,他也觉得值了。 “师弟,你这就不懂事了”苏靖面露嘲讽,“阁老那么大的年纪了,操不得那么大的闲心,我们这些当小辈的须得心疼他老人家才对。” 林之绪对他厚颜无耻的言论不置一词。 摆明了不愿意搭理他。 书房里安静了不到一会,姜黎端着药碗推门而入。 一抬眸见是来人是他,一张脸直接冷了下来。 苏靖脸皮宛如城墙,见是林之绪的夫人,两只眼睛上下打量,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看透,好琢磨出来,林之绪的夫人,到底跟旁的女人有何不同。 怎地就能养出珍珠。 还改良出来新式织布机。 可看来看去,这妇人也不过是长的挺好看,腰条不错,眼神犀利些,瞅着也没啥不一样。 “弟妹,之绪受伤未愈,操劳珍珠的事,定然劳累。”苏靖眨眼间来了主意,“你们马上就要离开金陵,时间紧迫,不若珍珠培育池的事,师兄我出面帮你们操持。” “养珠需要注意些什么,是有什么诀窍吗?” 他好像是自以为斗赢了林之绪,被胜利和喜悦冲没了脑子。 这么明晃晃的惦记养珍珠秘诀,还以为旁人都是傻子。 这回林之绪没说话。 姜黎与他对视一眼,得到默许,凌厉眼眸倏地定在苏靖的身上,“养珍珠的法子,户部不是有文书,你不识字吗?” 林之绪的媳妇说他不识字。 苏靖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识、字、吗?”姜黎一个字一个字重复,语气嫌弃无比,“苏大人,我家老爷遇刺受伤,便是京城的钦差都不会在我家耽搁太久,怕耽误他休息,你在这唠叨这么久,怎么还不走?” 苏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文人刻在骨子里的清高,遏制住了他马上要出口的怒斥。 但这么被下了脸面,出言不逊,还真是大半辈子头一次。 他难以置信地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能养出珍珠、改良织布机的夫人?还真见面不如闻名,这般没规矩与粗俗的乡野妇人有什么分别。” “我夫人性情率真,但绝非苏大人口中,毫无礼教的粗俗夫人。” 方才苏靖的长篇大套,林之绪还能当笑话看忍上一忍。 但他张嘴诋毁姜黎便是半分人让不得。 “苏大人此番上门说教,费了这么些吐沫,无非就是想看我林之绪落败的样子。”林之绪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你这般急于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我还觉得我夫人口气太好了。” “你!” 苏靖怒气上脸,又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占尽了好处,又何必与他们多做口舌之争。 他甩了甩袖子,语气轻蔑,“外头都盛传大宴科举第一人,第一个六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看来私底下也与乡村野夫没无异。” “倒是我这个当师兄的操多了闲心,凭白惹的人不待见,既是如此,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苏靖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之绪道:“你在江南与师兄我打过的交道,尽可以告诉老师,我还是那句话,在朝为官看的是长远,绝非一时之短长。” 其实苏靖一开始那番言论实打实的掏心掏肺。 怎奈林之绪并非志在升官发财。 想要走的是条凶险无比的路。 他与这些狡诈的人打交道,就必须要比他们更加狡诈才行。 苏靖走后,姜黎狠狠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句,“你老师收门徒都不看人品的吗?他这样的真是膈应人!” 官场上的师徒只是名分而已。 一场科举主考官,考出来的学子全是主考官的学生。 一次阅卷官,红笔圈出来的也全是阅卷官的学生。 师徒之名,下为投奔,上为日后铺路,真情实意能有几分。 还没等林之绪开口跟姜黎说两句,门外就响起急促的男人吼叫声。 姜黎眼睛瞪大,“外面怎么了?” 林之绪摇头,淡笑,“不知道,去窗口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么说着,推开窗,俩人视线探出来。 就见林周氏手里拎着宰鸡后的大铜盆,满脸促狭忙不迭道歉,“大、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大、大人您没事吧!” 苏靖一张脸比锅底还黑,死了亲娘也没他现在那么难看,什么风度清高全都不见了,脏水不偏不倚把他泼了通透,撵嗒嗒的鸡毛挂了满身都是。 苏靖泼口怒骂,“你是瞎吗!走路都不长眼的吗?” 林周氏简直都要被吓死了。 她做了一辈子饭,还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会把宰鸡的脏水泼到当朝大员身上,任她怎么追着赔礼道歉,苏靖苏大人都跟躲瘟神似的越走越快。 “噗……” 姜黎笑出声,“林周氏这盆水还真解气。”、 可笑着笑着,笑意凝固下来,她伸手心疼地摸了摸林之绪心口的位置,“还疼吗?” 林之绪本来是怕牵动到伤口,控制着,可姜黎心疼的样子,叫他一瞬间眼眸变得深邃,“疼,剜心之痛哪能不疼。” 阳光照进窗子落在两人身上,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人世间,林之绪差点就要留不住。 姜黎:“他们伤了你,我咽不下这口气,要是我做些什么,你会拦着我吗?” 林之绪摇头,认真道:“不会,即便有影响,大不了,杀了那姐弟三人,我跟你躲到空间里看一辈子电视。” 姜黎闻言笑了,凌厉的目光变得柔和,“那说好了,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变卦。” “说好了!”林之绪抬手将她揽如怀中,重重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京城。 玉屏记会馆内,人声鼎沸,一群达官贵人围着在大铁笼子外,两眼充血地死盯着前方,身体亢奋得恨不得直接钻进笼子里去。 笼子里一黑一白,两只公鸡,斗的你死我活,一只被啄瞎了眼,一只脖颈上没了漂亮的羽毛。 “上!上啊!” 公子哥年纪不大却满身锦绣,就是达官贵人遍地的京城,像他这般一身行头能抵一座宅子的也不多见。 他朝着笼子大喊,身边人虽然看好另外一只的,也不敢触其眉头,只好默不作声避其锋芒,到另一边乱喊去。 与他站在一起年龄相仿还有一位小公子。 看上去都是十三四的模样。 只是另外这位,脸上虽是瞧不起的样子,但两只眼睛早已被场上飞禽的狠斗吸引。 第253章 楚王世子被姜黎断了三根手指 很快,白鸡啄破了黑鸡的喉咙,黑鸡摇晃倒在满地羽毛上。 谢迢大声欢呼,“静桓,赢了!赢了,你看见没!我的白敬军赢了。” 谢静桓被他晃着,两眼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眉梢都在抖动,“堂叔,宫外竟是这般有趣,你早该带我出来的。” 谢迢哥俩好似的勾住谢静桓脖子,“老早就说,别在宫里啃书,那些之乎者也枯燥死了,这才哪到哪!堂叔今个非得带你见见世面不可。” “殿下……”身后一直跟着的李顽刚要出言阻止,就被谢迢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谢迢半拥着谢静桓往斗鸡场外走,一脸坏笑地说:“侄儿,你十三了吧?” “十四,还有俩月我就十四了!”谢静桓强调。 “十四啊……也不小了,那你试过吗?” 谢静桓愣了愣,神采跃跃欲试,“试过什么?” “就那个……”谢迢神秘坏笑耳语了句,“今个犬戎那边来了批会跳胡旋舞的,身条好着呢,要不要跟小叔去试试?” “试那个……”谢静桓缩了下肩膀,试探问,“能行吗?这不是得等宫里的教习嬷嬷安排吗?” “那帮老虔婆调教的能有什么意思,往床上一躺跟死鱼一样,还不得是你出力!” 楚王世子谢迢现年十七,继承了爹娘的好样貌,面若桃李,生性风流,骄奢淫逸,最爱跟青楼老鸨打成一片。 乃是京城世家公子当中的恶霸翘楚。 惯常最爱招猫逗狗,不是掏钱给青楼花魁赎逼迫其身下嫁给七旬老汉。 再就勾搭良家妇女与人通奸,待到人家看清他真面目,弃他而去,等上一年半载,人家俏娘子安生过日子生了孩子,他再拿着贴身肚兜上门去认儿子。 狗屁倒灶的事,如此这般不胜枚举。 胡旋舞声声动人,笼纱布料半裹酥胸,舞娘水蛇纤腰没下动作都在勾引。 只看得谢静桓两眼发直,血脉喷张。 谢迢伸长脖子,盯着谢静桓的脸简直满意极了,等谢静桓扭捏被舞娘牵进卧房,他才撇嘴满嘴笑了。 “皇太孙怎么了,是男人都逃不过女人这关!” 谢迢满不在乎地朝李顽招手,“你过来!” 李顽走到近前,下巴被谢迢掐住,“长的跟个娘们似的,就你那样,给你男人的把你也不会用,合该你是个太监。” “今晚的事,不许往外说知道没?” 浑浊酒气喷了满脸,李顽恭顺道:“奴才晓得,就是怕福安公公那边不好交代。” “那有什么可交代的!” “等他明个醒酒了,没准还得主动替谢静桓遮掩!” 谢迢摇晃着往出走,酒色掏空的影子停在一颗月桂树下,树梢上不知何时停了几支乌鸦,深夜嘎嘎乱叫,谢迢解开腰带,不多时水声传来。 李顽留在廊下一张脸沉在阴影中。 微微抬头,就见乌鸦飞走后,一道黑影幽灵一般闪过。 谢迢脊背抖了抖,系好腰带,身体打了个哆嗦,冷风一吹酒醒了几分,觉得头顶瘙痒像是有什么蓄意落在头发上。 一只手抬起来刚要去挠,眼前亮了一瞬。 随着光影落下,三个短截样的东西啪嗒落在脚边,紧接着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楚王的人时刻盯着金陵府衙的动静。 跟踪的人汇报,林之绪身体才刚见好看,就已经去了渔阳县查看珍珠培育池进度。 “勤勉这点倒是像极了谢昭。” 银毫毛笔搁置笔架,‘林之绪除之’内容只有五个字的信笺,被谢安封进信奉,“最快的速度递到长公主手中。” 侍卫接过信奉转身退出书房。 “大哥,已经死了十七年了啊……”谢安在摇椅上躺下,口中呢喃,“你跟大嫂都在地底下,就留个独苗在世上飘零多可怜……” 宫扇在冰盆上方摇动,引来凉风阵阵。 京城的回忆一幕幕在脑中回忆。 谢安双眼迷蒙之间,一阵急促脚步声逼近。 老太监道:“王爷,别苑门口被人冷箭射来了这个。” “冷箭?什么人敢把冷箭射到本王的大门上?”谢安不悦,伸手接过来小木盒。 那盒子很小,也就比掌心略长一些,刚好是人手指的长度。 盖子刚打开个角,就被谢安猛地扔了出去,三根腐烂生蛆的手指随之滚落在地上,谢安气急大叫,“这!这是什么!” “怎么会有人把这东西送到本王这里来!” “府中侍卫呢!去查!” 谢安两眼紧盯着地上的手指,蛆虫来回钻进出,发臭的味道,三块人体腐肉叫他心上猛地不安起来。 这断指到底是什么人的? 断指很快被老太监打发人处理掉。 又有侍卫进来禀报,半跪下去压根不敢去看楚王的眼睛,“殿下,京城那边刚送来消息,说世子殿下……” 这侍卫来的简直太凑巧了。 巧的谢安,感觉这会就像个噩梦,他狰狞着双眸,“迢儿怎么了?他不是在京城好好的?” 侍卫头皮发麻地道:“世子殿下出事了,四天前在玉屏记,遇刺伤了三根手指,锦衣卫和顺天府正在紧密追查,目前并非线索……” 断指腐烂脓血留在地上的淤痕还在。 谢安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上,猛地大叫起来,“来人!来人!把早上送走的信叫回来,赶紧叫回来!” 谢昭在世间唯一的儿子,差点被他杀了。 只差一点点他就得手了。 杀了林之绪斩草除根,这世间便再没他的仇家,但现在他儿子谢迢的手指没了三根。 整整三根,方才被他抛到地上的手指竟然是他儿子的。 谢安只觉得周身阴冷,呼吸困难,亲生子遭此厄难,令他痛不欲生! “林之绪!” “林之绪!” 侍卫太监们眼睁睁看着谢安,半蹲下来,困兽似的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嘶吼,“谢昭!谢昭!是你的儿子来替你报仇了吗!” 姜黎指使人取了楚王世子的三根手指,掐算好时辰,跟京城送信的人一前一后送到谢安跟前,林之绪知道后,只笑容浅淡,并未多说什么。 谢安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京城与金陵千里之遥,离开了江南,还有京城。 千里距离,牵制住林之绪,也牵制住了谢安。 姜黎这么做绝对能震慑住谢安,叫他不安轻举妄动。 可往下应该继续怎么走? 林之绪现在的处境,只胜在谢岚与谢安分隔两地,谢岚又与谢衍互相防备,一旦他们打成共识,发现林之绪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暗中布局谋划。 那他就半点胜算没有。 他不想姜黎从另外一个世界来,这个世界上的牵挂只有自己,有福地洞天可以依靠,有卓然的伸手护身。 林之绪贪心无比,想把姜黎牢牢拴在身边还不算,还要自己爹娘的大仇得报,要大宴这片江山上永远镌刻他父亲的名字。 要永远留下自己的印迹。 秦淮河面波光粼粼,鸥鹭飞了又起,姜黎与白亭云汪曾宪,纵马射箭,不分上下,林之绪在不远处怔怔望着,蓦地心中竟升起无边羡慕。 他被仇恨束缚的太久了。 好像从未品尝过恣意放纵是什么滋味。 姜黎在他视线里纵马飞驰着,他突然好想听听她耳畔的风。 像是有了感应,姜黎一箭射出,松开缰绳朝着林之绪大声欢呼,“林之绪!” 林之绪蓦地笑了,笑意直达眼底,违背了本性那样地朝姜黎伸出手,眨眼间骏马到了近前,姜黎身体前倾手臂交缠。 林之绪稳稳落在马上。 别的才子佳人,男在后,女在前,男人护着女人。 还没有那个女人护着男人。 但林之绪不在乎。 他的脊背靠在姜黎健瘦的身躯上,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山野白云急速倒退。 白亭云在后面高声呐喊,“姜黎再来一局,刚才那箭不算!” 汪曾宪也跟在后面,刚毅的脸上带着笑。 “好啊!”奔跑间,姜黎抓住林之绪的手,握住长弓,两指勾住林之绪手指,箭簇对准靶子,视线汇集一处。 铮地一声。 这一箭理所当然射偏了。 白亭云在身后大笑,“姜黎,你射偏了!” 随后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连着几次都没射准,但林之绪却有了截然不同的体验。 他想要继续,想贪心地一直这样畅快下去。 比试结束后,姜黎已经下来了,林之绪仍旧坐在马上,“姜黎,你教我射箭吧!” 姜黎惊讶了下,然后回道:“嗯!” 珍珠培育池正在建着,就那么回事,姜黎根本不可能上心,能弄啥样弄啥样。 白亭云与汪曾宪不知跑到哪去了。 林之绪牵着马与姜黎漫步在状况的河岸边,彼此都没怎么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要不咱们去小六那边看看吧?” 渔阳与台州一河之隔,王浩供职的县就在河对岸。 姜黎突发奇想。 林之绪眼中宠溺,“行啊,咱们去看看!” 找了打渔的船渡河上岸后,顺着船夫的指引,半个时辰后到了县城,略微打听便找到了目的地。 王浩他们家在县城边上租了个宅院。 满院落的草药,晾晒的比起吴州老家堪称凌乱,院子里走鸡来回乱跑,鸡粪稻草满地都是。 几个赤脚孩子跑了出来,与其说是打闹,不如说是在互殴。 “打打打!” “趁早打死两个拉倒!省的长了一嘴就知道吃!” 第254章 柳姑娘小产 何三娘像是见惯了这场景,张嘴就骂,“柳老五,你往哪儿打哪!竟然照着我儿子的脑袋打,看我打死你!” 扫把飞了出去正中小六弟弟后背。 那孩子也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照样逮着何三娘的小儿子揍。 王家人好像早习惯了这样的吵闹不休。 何三娘放下草药簸箕,脱鞋追了几步,这才看见家里来了客人。 她愣了愣,进了城没比下乡下的时候白上半点,好像比以前更黑了。 林之绪他们的到来,叫她吃惊万分,眼珠瞪了老半天,才认出人来,“你们是……林举人和姜娘子?” 林之绪:“何大娘。” 王家的乱象叫姜黎皱眉,“何大娘,王浩和小六呢?” 林之绪那是中了状元的大官,何三娘不敢怠慢,立刻变脸热情招呼,“王浩去县衙当值了,小六……她还在屋里呐!我这就去喊她!” 何三娘转身朝屋里去。 院里几个孩子停止打闹,都躲在一边眼神闪烁地偷看他们。 不多时,柳姑娘从房子里走出来,见到姜黎的第一眼,眼圈发红,快步走到跟前,“姜姐姐,你怎么来了!” 姜黎自是十分高兴,“惦记你了就来了!” “我这……”柳姑娘面露尴尬,搓了搓满是冷汗的手,“我这家中简陋真怕委屈了姐姐和林大人。” 林之绪是太子跟前红人,又是金陵知府,比王浩高出好几个级别,何三娘杵在旁边,满脸戒备盯着柳姑娘。 姜黎:“咱俩谁跟谁,哪里用得着招待!” 她眼眸动了东,跟林之绪使了个眼神,拉着姜黎朝院外走,“咱俩又是好久没见,陪我走一会聊聊天!” “姜娘子!” 一只脚刚迈出去,何三娘立刻道:“那个,那个大老远来的,就在家里吧,别出去了,我这就做饭,家里家里还有两只鸡,王三王三!赶紧去买条鱼!” 她喊了起来。 林之绪走到跟前挡住视线,“不劳动大娘了,我与王浩也许久没见,还麻烦大娘,去趟县衙叫他回来一趟。” 何三娘还要阻止,姜黎拉着柳姑娘已经跨出大门,她只好应下,“好、好,林举人您稍等,我这就去喊他回来。” 柳姑娘的状态明显不对,先不论她过于憔悴的面色,就看她往日里干净整洁的性子,家里也不至于乱成那样。 姜黎跟她说了,马上又要回京城去。 柳姑娘自是万般舍不得,姜黎盯着她的眼睛问,“小六,王浩还没给你起名字吗?” 王浩从有心惦记上柳姑娘开始,便要说给她起名字。 现在俩人成亲都一年多了。 也没听起半个字。 柳姑娘神色停滞,眼眸闪过几分痛楚,“他忙,还没来得及。” “忙?” 姜黎语气不满,“一个县丞能有多忙?他是宰相阁老?他难道比林之绪还忙?”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一年时间能起箩筐,依姜黎看,忙是借口,不上心才是真的。 柳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姜黎心头点起一团火,直截了当地问,“小六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非要插手你们家的事,可也不能眼看着你受委屈。” 柳姑娘听了这话,不敢跟姜黎对视,看着地面的眼睛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滴。 “婆婆要给王浩娶小妾了,是楚王妃远亲家的女儿。”柳姑娘说:“王浩起先是不愿意的,但自从我小产之后。” “小产?” 姜黎心神一恍,“怎么会小产?” 怪不得这几个月不管金陵发生了什么,小六半点动静都没有。 柳姑娘吸了吸鼻子,“是从金陵回去之后,发现身上有了,起先婆婆跟王浩都很高兴,家里对我也挺重视。” “可是姜姐姐,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王家柳家弟妹一大堆,在吴州老家,分开住日子还能消停点,现在到了江南,两大家子人上下十几口。 柳姑娘又是当儿媳的,即便她嫁妆丰厚,也会做生意赚钱,但架不住活计太多,生意上的事和王浩爹娘还插不上手。 又贪心让柳姑娘多赚点钱,好在官场上给王浩打点打点,官职能往上挪动挪动。 “拿你的钱给他活动官位?” 姜黎一听脑仁都觉得疼。 怕什么来什么,她当初给了柳姑娘那么多钱,就是怕这实心眼的傻姑娘,一心扑给王家奉献,累死累活还落不下好。 “台州这边草药生意还算好做,这一年我也挣了不少钱,给王浩在上官那活动倒也够。” “姜姐姐当初给我的嫁妆钱,我都存着呢,没敢叫婆婆知道。” 柳姑娘难过:“但是孩子不知道怎么就留不住了,我一直很小心的,可他就是没了……” 姜黎亲缘单薄,跟林之绪也一直没想要孩子,虽不太知道舐犊情深是什么感觉,但看她那么难过,小产没了孩子,想来应当十分难受。 “那大夫怎么说?月子做完了吗?” “做月子的时候,你婆婆还让你干活吗?” 家庭琐碎的事,看上去不多,但真干起来没完没了根本看不到头。 柳姑娘:“伺候了的,起先大夫说我底子薄不太好生养,往后怀孕需要好好调理,不能过度劳累,公婆都很体量,也没叫我太累着。” “可……” 说着,她哽咽起来,语不成调,“可楚王妃亲戚那边媒婆上门,婆婆直接就答应了,问都没问过我!” “那王浩呢?”怒火已经压不住,姜黎质问,“王浩也同意了?” “王浩起先没同意。”柳姑娘哭着道:“可、可前几日媒婆再上门下定,王浩却没再推迟。” “他默认了?” “他竟然默认了?” 姜黎气的胸腔都疼,“那楚王妃那边的亲戚嫁过来,谁大小谁?总不能王浩叫你做小!” 第255章 柳姑娘小产2 “那女人家陪了一套宅院,还有一百两银子,拿了这么多陪嫁说是不能委屈了他们小姐,要王浩以平妻之礼娶她进门。”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当初说的多好听,也抵不过柴米油盐。 柳姑娘抱着姜黎哭了好一会,情绪才好一些。 许久之后,姜黎心疼抹掉她的眼泪,心疼地问,“小六,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柳姑娘面露茫然,“我、我想好了,若是王浩把那个女人娶进门,我就跟他合离。” 姜黎诧异,若是设身处地,她也必定会跟丈夫合离。 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轻易说出口。 数不清的女人嫁给了三纲五常,名节礼教困住她们一生,她穿越之间的世界都尚没能摆脱这些承袭上千年的东西。 更何况小六孤苦一个人,没有父兄娘家护持,她能怎么办。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姜黎温声说:“做女人这辈子太不容易了,要不人家怎么说,投胎为女娘此生就是奴隶身。” 柳姑娘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好了不少吗,“这么缺德的话是谁说的,怎么就女人是奴隶男人就不是!” 男人还真就不是。 不管是一月一次的遭罪,还是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女人和男人无论那个时代都不能同等相比。 姜黎故意岔开话题,说起了金陵这几月的惊险。 听的柳姑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见她彻底好了,回到王家王浩已经回来了。 “林夫人!” 王浩气色倒是不错,见了姜黎还有心打趣。 姜黎平淡地点了点头,并不像往常那么熟络。 林之绪倒是一如往常,还约了王浩回京前相聚。 他们并未在王家待上太久,只不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柳姑娘已经读书的大弟弟,何三娘见状也想把自己的二儿子带上。 在姜黎冷淡的眼神下压根没敢张口。 取代林之绪的新任金陵知府到的很快。 政务交接完毕。 林之绪一下子成了全家上下最清闲的那个。 盛夏他穿着薄衫,小憩在院中的竹塌上,光影给他清晰的下颌与喉结上了一层瓷白的釉色,满头墨发随意披散,露出浑然天成的慵懒与俊秀。 困倦似的双眸睁开,叫住疾步的石头。 “石头,叙平呢?” 石头最近被江叙平指使的两脚生风,山一样的事堆积在这半大小子身上,弄得他连顿饱饭的工夫都没有。 “少爷,昨晚就在道台衙门忙着,今个应该还是去码头。” “嗯,叫他有空回来一趟。” 林之绪说完了一句,继续闭上眼睛假寐。 大牢里。 老鼠虫子潦草跑过墙角缝隙,潮湿阴暗的牢房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发霉恶臭。 江王氏匍匐在地上,两手奢望地向前抓,企图扯住江奇勋被拖拽走的衣角,“勋儿!勋儿!江二!你害得我儿致此,你不得好死!” “江叙平你得好死!” 江奇勋被姜黎踢出来的重伤,压根没好透,就罪行败露抓紧大牢里,十几天的牢狱,非但没叫他精神萎靡,反倒回光返照似的,大脑无比清晰身陷囹圄不遗余力地恶习江叙平。 也只有在王氏他亲娘面前,他才能泄出一丝脆弱。 “娘!” 江奇勋喊道:“娘!娘你回去!你回去!” 牢头的鞭子已经抽了下来,这娘俩反骨一脉相承,这女人根本感受不到疼,满心满眼全是自己儿子。 她撒泼打滚哀嚎哭求,“放了我儿子,放了我儿子!” 江叙平冷眼走了过来,居高临下,语调轻缓,“别打了。” 牢头听话收起鞭子。 牢笼隔绝他们母子,曾经的金尊玉贵烟消云散,江王氏手上的豆蔻色褪成斑驳,虫子啃过一样难看的样子,她两只手仍旧死死够着江奇勋。 江奇勋铁链脚铐加身,肩膀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牢头控制着,半分动弹不得。 “娘!” “儿啊!我的儿子!” “母子情深,还真是感人啊!”江叙平蹲在牢房外,“当年我也这么求你的,求你们给我娘找个大夫,求你们给我娘一条生路。” “可你是如何做的呢?” 江叙平眼中冷厉,伸手狠狠扯住江王氏的头发,“是你!是你在我娘的茶里下了东西,是你叫我几岁就没了亲娘!” “江叙平!” 江奇勋挣扎着,却被牢头踹了一脚摁住,“你别为难我娘!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冲我来!” “冲你来?” 江叙平阴诡地笑出声,“大哥你倒是有担当,冲你来?你就快死了,冲你来能解我心头之恨吗?能叫我娘重新活过来吗?” “二十年……”江叙平大笑出声,“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二十年!” 下一秒。 黑色靴子狠狠碾在江王氏手上,一声惨叫后,江王氏手掌骨肉分离。 “娘!”江奇勋困兽怒吼,却不能阻止半分。 江王氏的手被踩到血肉模糊,江叙平呼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恢复风流笑意,“这就受不了?你们真该庆幸,我现在是个当官的,若不然我会割了你娘的肉,亲手喂你吃下去!” “江叙平……” 江奇勋绝望地闭上眼睛,“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娘?我的事跟她没关系,你不应该牵连无辜。” “不应该?” 江叙平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嘲讽道:“她无辜?秦淮河堤坝决堤,淹死的那些百姓那个没有家人,那个没有血缘至亲?” “江奇勋,你当初指使林耀祖坐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该料到会有今天。” “你到底要怎么样?” 江奇勋道:“账本就在江家你已经拿到了,难道一死还不够吗?你非要把我们母子油烹了才行?” “烈火油烹我倒是想了!”江叙平道:“想要让我放了娘,这简单,只要你在通倭供状上签字画押就行。” 通倭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他江叙平现在在朝中任职,兄长炸毁堤坝、通倭罪名压下来来,他这辈子的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牢房里安静了须臾。 江奇勋惨笑了起来,“通倭……通倭!我的弟弟,为了置我于死地,你可真是不遗余力啊!” “一般一般,不过是十几年的日夜琢磨而已。” 江叙平笑了笑,“怎么样大哥,你同意吗?” “那我娘怎么办,通倭乃是大罪,爹娘族亲都要被牵连,我娘要怎才能活下来?” “阴谋手段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的,我的亲大哥!”江叙平冷声道:“不过从道台衙门里弄出一个人而已,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 “你好奇什么?”一股不安袭上江奇勋心头。 江叙平:“昊儿和大嫂,到了南洋也有些日子,你都不问问妻儿过的好不好吗?” 简短一句话,叫叫江奇勋蓦地身体钉住,“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紧张什么?” 江叙平十分体贴地拍了拍自己大哥肩膀,“我不是你,对无辜的孩子和妇人不敢兴趣。” 在江王氏不断的哀嚎下,一封供状很快签字画押。 “江二……江叙平……” “你这个天打雷劈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江奇勋终于可以被允许到了母亲跟前,他珍宝似的碰起江王氏的手,质问江叙平,“江二,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娘放出去?” 江叙平把供状收好,轻描淡写地道:“着什么急啊,案子虽然审完了,但京里的旨意还没下来呢,我的好大哥,唆使林耀祖炸毁秦淮河堤坝,勾结倭寇刺杀林大人,这样的罪没有凌迟不足以平民心。” “凌迟,千刀万剐啊!” 他版弯下腰,盯着江王氏母女露出深白地牙齿笑了,“三千六百多刀,不片到身上最后一块肉,行刑的人都不会让你咽气。” “王姨娘,你说大哥他能挺多少刀?” “这样难得一见的场景,我怎么能不叫你见呢?” 第256章 江奇勋被凌迟 “啊啊啊啊!江叙平!” 江王氏歇斯底里地叫声里,江奇勋猛地扑向江叙平,还没等到了近前,就被牢头一脚踹出去好远。 江奇勋抬起满脸是血的脸,狰狞回头,“江二,你耍我!” “便是戏耍你了,你又当如何?” 江叙平扬起下巴,嗤笑,“江奇勋,成王败寇,你该感谢,我没赶尽杀绝,给你老娘留了一条命,没把你妻儿也跟你一同送走!” 不论那一代的江家家主,都与江南各地官员往来密切。 江奇勋入狱的消息,迅速在江南刮起一阵不安的风。 一时间道台衙门车流不断,坐不住的官员,纷纷跑来找江叙平、找曾道安打探疏通关系。 可现任江家家主,又任钦差,把亲哥哥绳之以法的江大人,却牙口缝不留,任是谁来,都笑脸相迎,对江家贿赂账目只字不提。 在京城凌迟圣旨没下来之前。 道台衙门每天夜里有人企图潜入,想要直接下手杀了江奇勋,以绝后患,可江叙平哪里是吃素的,他收编江家老人,大刀阔斧收拾掉江奇勋的心腹。 他的人,把道台衙门上下守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你大哥,今日行刑,叙平你不去看看吗?”曾道安问道。 江叙平在满桌的文书中抬头,露出过度劳累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什么?血糊糊的,我又不是心里有病,大仇得报了就行。” 左右他已经叫石头带人压着江王氏去看看江奇勋的行刑现场了。 活生生的人,被片成骨头架子,那场面光是想想都吓人。 他可不去。 曾道安闻言顿住一瞬,噗嗤笑出声,“你啊!怎么你家石头的眼睛不是眼睛,他的命不是命?” “只是行刑而已,吓不死他的,没事别担心!” 江叙平摆手道:“行了,你可别跟我聊天了,我得赶紧把这些公文弄完,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呢?” 他们被太子殿下从京城派下来彻查秦淮河堤坝被毁一事。 只撸了刘志仁一个,根本不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现在有了江奇勋在前,纵然阉党在皇帝偏心下,还没彻底倒了,但也算是重创。、 江南一行,尚算功德圆满。 大事都落地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新任江家家主急的火燎腚似的,没黑没白扑在桌案上。 曾道安好奇,“什么重要的事?” 江叙平没抬头,弯唇笑了下,那笑容好像二月初春里发情的猫儿,找到了舔毛的小母猫,得意灿烂不行。 江叙平神秘地道:“想知道?” 曾道安点头,“啊……想知道。” 江叙平嘚瑟:“我不告诉你!” 曾道安无语:“……” 江二公子自顾自地陷入娶媳妇的美梦里着急,五天的活恨不得三天干完,几次路过江家大门而不入。大禹治水都没他累,亲爹老子整日来衙门口破口大骂他也不出面。 他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自然有人着急的不行。 之前与他沆瀣一气的江家众人,虽有太子殿下的护持,但也备受影响,江家子孙往后五代不得科举,不得在朝中任官。 虽漕运仍在江家掌握,但族老们也慌的不行,一个个急于想把江叙平牢牢掌握在宗族里。 江叙平阴狠方面肯定是比不过他大哥江奇勋。 但若论圆滑,江家无人能及。 江家族老在府衙死活堵不到人,索性就直接去了金陵后衙,直接挑着一百二十八台的聘礼进了林家。、 堆了一院子都放不下的礼物着急把林之绪两口子惊到了。 “林大人,林夫人老夫给两位见礼了!”江二爷行礼道。 林之绪:“江老爷子,您这是……” 江二爷和蔼道:“这些是叙平成亲的聘礼,族中已经给他挑了盐政赵家的嫡女,赵家也对这门亲自满意的很,现在就差他跟着媒人去下聘定婚书了。” “成亲?” 姜黎吃惊,双目微睁,“之前没听他说过啊?” 听江叙平突然要成亲,林家上下的耳朵全都立了起来,碰巧锦瑟,拖着窝在房里十多天,快要张蘑菇的林巧儿出来,正好听见的就是这句。 江二爷应承道:“是啊,月初叙平拖我们给他定一份合适的亲事,林大人,您瞧这孩子,亲事给他选好了,女方那边家世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就差他本人出面了。” “成家立业这么大的事,他还整日扑在公务上。” “林大人,您替老夫说说他,好歹也把聘礼下了,成亲的日子定了,剩下的族中操持就行。” “叙平兄任钦差要职,公务忙些很正常。”林之绪:“老人家,我会派人去喊叙平,这些礼物放在我家不合适,还请您先抬回江家。” 林大人两袖清风,连新任知府来了,他都没换地方新租房子,给人家腾地方。 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都站在院子里看热闹,瞅着也着实挤得慌。 江二爷想了想,给林之绪夫妻道了声谢。 聘礼那些东西,怎么抬来的又怎么抬回去。 江二爷走后没多久,石头两脚虚浮,眼下黑眼圈浓重,跟鬼上身似的,往家里飘。 正巧跟路过的燕小春碰见。 “石头,干什么呢!” “都快撞柱子上了,还往前走!” 石头皱巴一张脸,看见燕小春都快哭了,“小春哥……” “怎么了这是!” 燕小春也被他眼下的黑团团吓了一跳,“你是去挖坟了吗?” 石头抽了抽鼻子,满脸怨愤地抱怨,“还不是我家公子,江大凌迟叫谁去不行,非得叫我去,你是不知道,那叫的比七月十五的女鬼还惨。” “全是血!” “吓死的我,一到晚上,耳朵边眼前全是他的惨样!” 可算有个人能哭诉了,石头抱怨起来没完,“小春哥,你是没见到那场景,我滴个亲娘四舅老娘啊,金陵城老百姓全来了!” “挤着压着上前要买江大的肉回家吃!” “还有他娘……” “都说疯子劲大,这回我可算是知道了,好家伙十几个壮汉都差不点让她跑了。”石头感慨万分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当初她但凡对我家少爷好点,对老夫人有点善心,他也不至于,现在让我被吓的整宿睡不着觉啊!” 江奇勋被凌迟,林家上下都嫌晦气,没一人去凑热闹,倒是听说过行刑当天全城出动的盛况。 燕小春听了石头的吐槽,止不住地嘿嘿乐,“那你跟江公子商量,下回再有这事别叫你去!” “还有下回?”石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小春哥,你当凌迟大活人,是分猪肉啊,哪能年年都有。” 凌迟重刑与天牢一样。 但凡沾上这两样的绝非普通人等,那是绝对要在史书上记上一笔,日后臭名百代的。 燕小春想起下午的事,“哎,对了,我正要去府衙找江公子呢。” 石头问:“什么事?” 燕小春:“江家族老把一百二十八台聘礼,弄到了咱家,说是江公子要成亲,他们找不到他。” “成亲?” 石头两眼睁大,想起他家少爷是要娶巧儿姑娘,可不是说不让族老他们知道么。 这怎地还把聘礼弄金陵府衙来了。 燕小春一见他这反应马上就问,“江公子和曾大人就要回京了,真要成亲啊?” “啊……啊,成亲!”石头胡乱点头,视线瞥见廊下的林巧儿,两眼只盯着她道:“是要成亲,我家少爷亲口跟我说的。” 说他还朝林巧儿讨好地笑了起来。 可下一秒。 林巧儿那张俏丽的脸却突然哭了出来,直接转过身跑了。 “哎……巧儿姑娘!” 他刚要追出去。 被燕小春一把拉住,“你跑什么!” 石头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反正看林巧儿哭了,他就想跑。 燕小春拉着他道:“正好你回来了,别忘了见了你家少爷跟他说,也省的我跑一趟。” 石头答应的痛快。 可一回自己屋想躺床上眯会,闭上眼就是江奇勋血肉模糊的样子,迷迷瞪瞪等他再醒过来,日上中天,屋里漆黑,更吓得睡不着了。 作为江家家主的亲随,他自然忙碌的跟陀螺一样。 等他想起来,都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第257章 林巧儿怀孕了,不知道爹是谁 就要回京城,全家上下都在忙着打点行装,来时虽然轻装简行,但半年的日子下来,要带上的东西也着实不少。 最操心的应属是林周氏。 乡村出身的妇人,看什么都像好东西,扔啥都舍不得。 原本姜黎看不上她,但最近几件事上,对她倒是容忍了不少,搬家是个琐碎活,只要不用她操心,回京城路上东西也不用她拿。 爱带啥带啥。 她大摇大摆,跟着林之绪去城外聚会去了。 白亭云烦躁地站在房门口,皱着眉,听着屋里的老嫂子叨叨叨。 “这么好的汗巾咋能不带着!” “还有这个白玉茶壶这可老值钱了,这么值钱的东西咋能扔下!” 在林周氏眼里,家里这些半大小子比她儿子年纪还小,白亭云这个二十六七的也不例外,什么男女大防在她眼里根本不存在。 林之绪他们去了城外聚会。 像白亭云这种头号通缉犯,只能闷在家里继续发霉。 不管林周氏怎么叨叨,白亭云都一言不发。 他掏了掏耳朵,看见宝财手拿肉饼边走边吃,立刻眼睛亮了起来,“宝财!你过来!” 宝财身体猛地打了个突,看喊他的人是白亭云,撒丫子就跑,“白公子,我身子骨还没好,你要对练找别人吧,小春哥们都在厨房!” “跑什么!” 白亭云蹙眉。 屋里林周氏又道:“白公子呀,你这两双靴子……” 白亭云忍耐地闭了闭眼,瞅都没瞅林周氏,头也没回一句话没说,脚步比宝财慢不了多少。 宝财说小春他们都在厨房。 他就往厨房去,到了厨房门几个黑黢黢的脑袋挤在一块,语气紧张: “早晨不是刚吐过,咋现在又吐了。” 林巧儿吐的呼吸急喘,眼圈发红。 锦瑟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燕小春着急说:“我这就去请李大夫!” 正说着,就见白亭云踱步进来。 “白、白公子……你怎么到厨房来了?” “怎么了?” 白亭云走进了问。 燕小春看他也有些打怵,没办法,全家上下都被他打怕了,他让出位置来,退出好远,“巧儿身体不舒服,吃啥吐啥,我打算去把李大夫请来。” 习武之人,多少都懂些经脉气血。 白亭云撩袍在小板凳上坐下,拿过来林巧儿的手放在膝盖上。 许是因为刚吐过,林巧儿神色恹恹,十分没精神,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从那天之后,自己的身体就没有正常过。 “我、我这是怎么了……” 林巧儿问的忐忑。 白亭云眉头狠狠跳了一下,双眼探究地望着林巧儿精巧的五官。 是颇有姿色。 再看看家里这些半大小子,白亭云把家里几个男孩全在心里过了一遍,一个个都跟姜黎一样没心没肺,那个都不像是,能干出背地里欺辱林巧儿的混蛋。 “你……” 白亭云语气纠结,“你最近……” 林巧儿湿漉漉的双眼满是懵懂。 白亭云呼出一口气,更直白了一些问,“巧儿姑娘,你最近出府了吗?有没有接触外男?或者……被强迫做过一些事情?” 燕小春眼皮狠狠一跳。 厨房里安静下来。 林巧儿怯懦地想要抽回手,却被白亭云摁住,他十分严肃地道:“这件事不能撒谎,你的身体出了问题知道吗?” 江叙平不喜欢她。 江叙平就要成亲了。 林巧儿脑子里来回都是这两句话,虽然江叙平事发之后,没跟她有半句交代,也要跟别的女人成亲了。 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为了偷偷喜欢的心上人又犯起了轴。 “我怎么了?”林巧儿问。 白亭云神色凝重,见这傻丫头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换了个说法,“巧儿姑娘,外面有很多坏人,他们如果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不要怕,也不要包庇他知道吗?” 林巧儿心慌回话,“知道,外面的人很坏。” “所以,那个欺负你的是谁?” “就是脱过你衣裳的人。” 白亭云冷若寒蝉的声音,说到这里,屋里的人就全听明白了。 燕小春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手握在刀把上,表情怒的要杀人。 锦瑟表情惊愕地回想,这些天里,林巧儿行踪。 “没人,没人脱过我的衣裳,你松开我!” 林巧儿傻丫头彻底慌了,“你把我的手送来,我的手被你抓疼了!” 白亭云松开手,叹气对燕小春道:“去把林之绪两口子喊回来,快些!” 秦淮河上两岸松涛阵阵,飞鸟振翅,画舫上青梅煮酒,高谈阔论,姜黎靠在桅杆上眺望阔远的河面。 就要离开金陵。 感慨万千。 林之绪酒醉微醺,仰脸迎着微风轻声念道:“壬戌之秋,八月既望,之绪与友泛舟游乐,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月处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哈哈哈哈……好一个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曾道安举樽对月,沉溺在酒香与景色中,眸色深沉地对林之绪道:“大千世界此动彼动,起伏生灭如过眼云烟。” “之绪,回京之后,你还是礼部侍郎,仍旧为朝廷六部个中翘楚。” 曾道安拍了拍林之绪的肩膀,感怀道:“别对太子殿下失望,现在的关口,他的处境很难。” 林之绪两眼两眼迷蒙,淡然轻笑,“道安兄,不必多言,各种利弊之绪全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就怕你剑走偏锋,之绪,一时之短长,并非最后定论,将来的天下自有太子殿下明智宏图。” 曾道安道:“你我皆为辅臣,要多为他着想才是。” 江叙平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流动,心中警铃敲响,他担心曾道安知道林之绪的事,意有所指地道:“道安兄,之绪与我都仰赖太子殿下提携、护持” “路行窄处,退一步与人性,来路自然宽平,之绪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曾道安开怀笑了两声,“就你会说,我这不是在担心他。”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叙平,你成亲的日子是定在回京之前,还是回京后,再回江南办婚事?” “成亲?” “我是要成亲了,可还没跟女方家里定好日子。”酒气叫江叙平脑袋空白一瞬,有点发懵,“这事我还没跟之绪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258章 林巧儿肚里的孩子竟然是江叙平的 林之绪静静看着江叙平。 曾道安:“不是你家族亲帮着定下了盐政陈家的女儿,你家石头告诉我的。” “盐政陈家?” 江叙平豁地站起身,感觉不妙,“我要娶的是之绪的侄女林巧儿,干盐政陈家什么事?” 拔高的嗓门,把船上所有目光全都集中过来。 林之绪拧眉,“你要娶巧儿?那江家族老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江叙平顿时着急万分,“中元节族中祭祀,族老是说要操心我的婚事,那时我没想好,谁知道他们动作这么快!” “之绪,你听我说,我不想娶什么盐政家的女儿,我想娶的只有一个,就是你侄女林巧儿。” 高复生直接起身怒道:“江叙平!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这是要干什么!要与我反目吗?” “夺妻?”江叙平分毫不让,“巧儿跟你的婚事纯属扯淡,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早都作废的亲事,那算什么夺妻!” “因为这,你要与我反目,随你!” 俩人剑拔弩张眼见着吵起来。 姜黎听见动静正要跳下船,就见燕小春撑着一艘小船靠近。 燕小春上船后,高复生与江叙平就差动手,他疾步走到林之绪耳边低语几句,就见林之绪迅速沉下脸,立刻起身对姜黎说:“姜黎,回家!” 林之绪夫妻急色匆匆。 等江叙平反应过来,松开高复生的衣领子,立刻跟了上去。 宋刚王浩见此情形,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放下酒杯,林之绪阻止他们跟着一起下船。 却独独没拦着江叙平。 马车飞奔的这一路上,林之绪都沉着脸,脸色十分难看。 姜黎也压着怒火。 等到了金陵后衙,几个人刚进院子,就听林周氏举着拳头往林巧儿背上锤,“怎么会出这种事!这传出去,可叫咱们娘俩怎么活!” 林巧儿缩着肩膀,被打了也不吭声,只是低着头委屈抽泣。 院里所有人都冷着脸,想要阻止却根本不知怎么开口。 姜黎一把扯过林巧儿在背后,“到底怎么回事?” 院里的全是自家人,只有江叙平一个外人。 林周氏哀嚎一声,坐在地上,万念俱灰地哭,“姜黎,这可怎么办!我的巧儿还没嫁人,就要当娘了!” “她还没成亲!” “高县令上个月还来提过亲,现在清白都没了,肚子里还踹了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孽种,这让她这个傻子往后可怎么活!” 姜黎大脑翁地一声,怔怔回头看林巧儿。 “巧儿……你娘说的是真的?” 她不敢置信地发问,抓着林巧儿的手攥的死紧。 白亭云抱着肩膀,站在一旁冷声道:“脉是我诊的不会出错,今天家里也没有外人来。” 林巧儿已经被她娘给吓傻了。 死死闭着嘴,锯嘴葫芦一样,咋问都不说话。 “说!你说啊!” 林周氏忽地扑过来,“你说,那个男的到底是谁!你到底叫那个混蛋占了清白!” “巧儿别怕,不管是谁欺负了你,都有小叔给你做主,你慢慢想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林之绪脸色沉仿佛滴出水来,冷静的口吻,像是要把林巧儿肚里孩子的爹千刀万剐。 江叙平此时的酒已经全醒了。 一只手立刻不敢相信地抓住林巧儿手臂,“巧、巧儿,你怀孕了?” “你怀孕了……这是真的吗?” 话音里的兴奋,活像是孩子亲爹。 姜黎立刻就问,“林巧儿怀不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江叙平,你到底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面对想要杀人似的质问,江叙平半点不怵,温柔地看着林巧儿,“巧儿,是江哥哥叫你害怕了!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对不对?” 话音落地。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可林巧儿却躲开他,避之不及那种,“你,你别碰我……”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欺负了林巧儿未婚先孕的,就是江叙平这个王八蛋。 “巧儿,别怕,是我前阵子太忙了,我这就跟你小叔说清楚,我这就跟你娘提亲。” “叙平……”林之绪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虽说我的侄女不聪慧,但她不是个物件,即便我不同意,你也而不该对她行这等龌龊至极的事。” 江叙平自知理亏连忙解释,“之绪,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强行欺负她,真的没有,是……” 他着急几句把中元节晚上那天被暗算的事说清。 但林之绪夫妻的脸色也没有好上半分。 林巧儿也瑟缩着压根不跟他对视。 江叙平觉得自己脑袋顿时大如斗,“之绪、姜黎,我对巧儿是真心的,我这段时间忙的昏天黑地,就为了跟你们还有周嫂子提前!” “是真的,我是真的要娶巧儿进门!” “娶她?”姜黎冷哼,“你怕不是想拿她当个玩意,娶回家当小妾吧?” “嗨呀,这还要我怎么说!” 江叙平恨不得自己长了一百张嘴,他稍微冷静了下,语气温和地对躲在姜黎身后的林巧儿道:“巧儿,前几天族老他们来说完要成亲,我要娶别人,那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林巧儿这才抬起泪眼怔怔看他,“假、假的……” 江叙平重重点头,“嗯,假的!江哥哥想娶的,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你!” “你快跟你婶婶说,那天晚上,不是我强辱了你!” 这夫妻俩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林之绪就算因为这事跟他翻脸,也不会明着来,怕的是姜黎,他怕再解释不清,姜黎这女人就要当场出手结果了他。 姜黎两眼紧盯着林巧儿。 就见林巧儿身体往前来了一点,“江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江叙平急于刨白,“当然是真的!江哥哥本来就是想跟你成亲,连聘礼都买好了!” “不是之前你看的那些,是我亲自写的聘礼单子!” 说着害怕她不信,着急吼了两嗓子,“石头!石头!你赶紧出来!” 第259章 告诉外祖他还活着 林周氏虽然是个没啥见识的中年农村妇女,但在大事上很有自己的一套。 她能当机立断,脱离林家改嫁,就能死活不松口熬着江叙平。 江二公子没有娘,他那个爹……有不如没有。 自己的亲事只能靠上下两瓣嘴。 怎奈他说破了天,都更改不了,他趁着药劲占了人家姑娘清白的事实。 林之绪两口子对此事,态度极为冷淡,姜黎更是直言,要不是林巧儿自己点了过,她能都一巴掌把他呼出去。 江叙平主仆俩张罗的聘礼挡路似的摆了一院子。 但林家上下压根没人搭理,怎么抬进家门的,就怎么被装上了回京的马车。 回京那天。 送行的百姓大清早就堵在金陵后衙门口。 “林大人!” “楚王殿下。” 楚王形容憔悴,脸上强挤着笑,目光阴鸷无比,“山高水长,此生再见林大人不知何时,本王特来相送。” 林之绪躬身行礼,“有劳楚王殿下特来相送,之绪感激不尽。” 谢安扶起两手扶起林之绪,在百姓面前,做足了君臣之仪,二人距离极近,他咬着牙泄出来,“不要再动我儿子,要是他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定叫你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林之绪抬眸诧异看他,唇角微弯淡然一笑,“楚王殿下的话之绪没听懂。” “你听得懂也罢,跟本王装腔作势也罢。” 谢安憎恶道:“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没有人知道,好好珍惜你活着的每一天。” “楚王殿下耳提面命,如此好意,之绪定然不会叫殿下失望。” 林之绪脸上淡然的笑,叫谢安心中恨出血。 可就在马上要分别的时候,林之绪站在马车上,一手撑着轿帘,朝着谢安居高临下地道:“楚王殿下,下官与你一见如故,就此分别,心中不舍,不知楚王特来相送,之绪还提前给您备了几车的礼物。” “想来这会应该到了您的别苑。” “楚王殿下看到那些礼物之后,可别太过感谢下官!” 谢安身形一凛,谢迢的三根手指还历历在目。 送行来的百姓,千百双眼睛看着,都以为楚王以亲王之尊前来相送,志趣相投,感情甚笃,只有谢安明白,林之绪就是个面上带笑的人间恶魔。 他与他父亲谢昭完全是两种人。 “林之绪!你又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谢迢的三根手指还历历在目,谢安嗓子发抖。 “楚王殿下,不必惊慌,具体什么东西,您回府去看了就知道。”林之绪俊朗面容笑的十分灿然好看,“小春,告诉车夫,出发。” 来送行的百姓太多了,马车队伍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时辰才出了金陵城大门。 “你到底送了谢安什么东西?”姜黎好笑地问道:“怎么把他吓成那样?” 送了什么东西,江叙平心知肚明,但林之绪没开口。他便也不说。 林之绪上身随马车摇摇晃晃,拉过姜黎的手放在掌中,温言道:“是绝对能让咱们回京后,楚王不敢动作的东西。” 谢安急脚下着火一样回到别苑,就见院子当中摆了几口大箱子,上面的封条明晃晃写着,江南漕运江家。 “谁让你们把这东西抬进来的!” 谢安气急,儒雅人皮再也维持不住。 老太监两眼惊惧,“王、王爷,来的人说自己是道台衙门的人,我们……我们没多想就……” “没多想?” “你这么些年岁是白活了吗?” 老太监伺候谢安一辈子,还没被如此疾言厉色地骂过,抖了抖身体一声不敢吭。 谢安面色像是要杀人,大力掀开没一口箱子,果不其然,里面装的全都是,江家这些年跟江南官员贿赂的惊天账。 他翻开账册,一目十行扫下去,扬天怅然大笑,“林之绪!林之绪!你以为区区几本账册,就能拿住本王,就凭这些烂账就想拿住本王!” “你做梦!” 账册狠狠摔在地上,谢安怒吼:“做梦!” “来人!把这些东西全都拉出去烧了!” “全都给本王烧了!” 如果此时谢安的神经,没有被他儿子的三根手指刺激到过分紧绷,把账册送到那些贪官手里,他日后的处境还能好些。 但盛怒之下,谢安脑袋已然不能同日而语。 纵然他把账册及时销毁,可江家黑账落到楚王谢安手里的消息仍旧不胫而走,从前江南官员仰望着的楚王殿下。 现在在他们心中又多了一层情绪,那就是忌惮。 在林之绪抵达京城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景宁侯为前太子谢昭昭雪,在皇帝寿诞上以头撞柱,险些身亡。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景宁侯府全府封禁,外人不得进入半步。 夜色幽暗,景宁侯府的灯笼彻夜燃着,丫鬟仆人行色冲冲,幸而府里有大夫,老景宁侯宋志远不至于立刻拉手人寰。 “父亲!” “父亲,您感觉怎么样了?” 以死明志三天来,送老侯爷第一次睁开眼睛,他眼角淌着泪,干瘪的嘴唇张了张,眸色满是不甘与屈辱。 窗外去忽地一道黑影闪过。 景宁侯世子宋清轩抽出悬挂刀尖,怒喝一声,“什么人?” 阴暗处走出个人影,那人身型魁梧壮硕,一身黑衣,他扯下面罩露出脸上一道狰狞疤痕,“宋大人,切惊慌,在下乃是神枢营营官金柏舟。” “神枢营营官不是姓张?”宋清轩愣了愣,神色骤然巨变,“姓金,名柏舟,你是……” 金柏舟走到近前,沉声道:“没错,我父亲就是太子幕僚金跃文,我是十七年前侥幸活下来的金家独自,金跃文。” 早已死去多年的金家独子,突然站在眼前,宋清轩脑中宛如响起了一声闷雷,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你还活着?” “还活着。”金柏舟言简意赅,“宋老侯爷怎么样了?” 这人自揭身份,说自己是十七年前金家后人,又是神枢营营官,应当不会对他们有恶意。 宋清轩面色悲恸,“父亲,不大好,大夫说要是这关熬不过去,恐怕就要……” 当年太子与小妹宋婉清的惨死,是梗在他们宋家所有人心头的一把刀。 老侯爷熬了十几年,乍然看见希望,又无情覆灭,其中的打击远比额头上的伤势来的要重太多。 金柏舟大步走到近前,轻声喊了句,“老人家。” 宋老侯爷目光浑浊,瞳孔涣散,枯瘦的一只手费力抬到半空中,金柏舟立刻抓了上去,“老人家,您挺住,您的外孙还尚在人世,您千万要熬过去!” 第260章 林巧儿怀孕,江叙平提亲被拒 这一句话炸得宋清轩眼前发黑,险些站不住,立刻抓住金柏舟的肩膀急道:“你说什么?你说小妹的孩子还活着,当年的那个孩子他还活着?” 金柏舟道:“宋大人切莫着急,我今日到这里来也是受您外甥的所托,他让我时刻关注着宋家的情况,若不是老侯爷今日凶险,我断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 两行泪迅速流出来,宋清轩不敢置信地道:“怎、怎么可能,绪儿,他当年才三岁,就算他活着,他怎会记得亲生爹娘的事?” “你……你千万不要诓骗于我。” 床上的宋老侯爷,似有所感地,偏头微微过来,僵着脖颈目光空泛地盯着金柏舟的方向。 “是真的,太子殿下宏韬伟略,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差,宋大人您别担心,皇长孙他很好,也十分聪慧。” 金柏舟从怀里掏出周敬虔的那把扇柄递给宋清轩,“怕您不信,这是他交给我的信物。” “嘉言懿行……怀瑾握瑜……” 宋清轩当年虽没亲眼看过这把扇子,但却听小妹宋婉清说起过,扇柄上也确是周阁老的笔迹。 “绪儿,绪儿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宋清轩难掩激动,扑到老父亲身边,哽咽地道:“爹!爹!您听见了吗?妹妹……妹妹的孩子,您的外孙还尚在人间,他还活着……” 宋志远浑浊的神情定格了几秒,胸口猛地剧烈起伏,就一张年久腐坏的弓弦,倏然拉紧,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染透了大半个窗幔。 “大夫!” “大夫!” “快去叫大夫!” 大夫丫鬟一涌而进,一场兵荒马乱,维持到了天明。 待宋清轩反应过来,金柏舟早已离去多时。 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五日后的傍晚,由金陵而来的车队,浩荡荡进了京城。 丞相公子章世昌踮着脚,站在小院台阶上,见到马车上的燕小春,立刻眉开眼笑,“我说什么来着,就说今晚之绪他们会回来!” 唐林顺着巷尾看去,脸上绽出笑容,“消息昨个送过来的,说之绪他们今个到,哪里用得着你来说!” “说今个到,又没说什么时辰!” “你就知道拿话堵我的嘴!” 唐林轻哼,“谁叫你嘴欠,不赌你堵谁!” 拌嘴间,车队到了近前,林之绪刚下车,章世昌就撇下唐林快步走了过去,“之绪!” 无忧无路的小公子,宛如阳春三月白雪,光是听了他的声音,就叫人暂时忘却烦恼。 林之绪朝他笑了下,转回身去牵姜黎的手。 “小嫂子!” “别来无恙啊!” 姜黎从马车上下来,轻笑,“章小公子,别来无恙!” 久别重逢,章世昌唐林与林之绪夫妻欣喜地聊太一块,就只有江叙平,从还没下马车脖子就往后看,俩眼睛就跟长到后面的马车上一样。 终于等到,林巧儿跟她娘也下来了。 他窜下来,两步跑过去,朝林周氏讨好喊了句周伯娘,然后对脸色不大好的林巧儿关心道:“你怎么了?是又吐了吗?” 怀胎带来的反应,叫林巧儿在船上就整日晕着。 下了船又吐了一路。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林周氏的脸更难看。 多日被关不能见面,一见江叙平,林巧儿眼睛一下子亮了,着急地说:“吐了……娘说,是孩儿长的壮实才会吐的……” 林周氏朝江叙平瞪着眼睛,训斥道:“巧儿,谁叫你跟他说话的!” 江叙平半点不生气,依旧满脸讨好,“娘说的对,巧儿听娘的就好。” 快要进门去,章世昌瞧着少了个人,一打眼,江叙平围在两个女眷旁边,正笑得欢腾,立刻招了招手,扬声道:“叙平兄!你干嘛呢!” 江叙平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脚下没动,抬手打了个照顾,继续围着那母女俩打转。 章世昌好奇,“他这是干嘛呢?离京这么久,就等他喝酒呢!” 唐林瞅了一眼没说话。 林之绪嘴角的笑一下子凝了下来。 姜黎瞥了一眼,没好气地道:“登徒子,管他干嘛!” “登徒子?”章小公子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他们这些人彼此之间性情相投,可现在林之绪的媳妇,却说江叙平是个登徒子。 而江叙平明显是在围着,林之绪那好看的傻侄女转。 林之绪两口子往院子里走。 林家其他人都拎着行礼往院里搬。 章世昌眼冒精光,一脸坏笑,肩膀顶了顶唐林,“哎,你说……” 唐林瞧他两条眉毛,兴奋地胡乱飞舞,轻笑两声,“说什么?” 章世昌:“你说叙平,他总围着林之绪的侄女,这是怎么回事?要我没记错的话,他可二十三了!” 唐林乐了下,“你记性可是真好,还好你没去记之绪侄女的年纪。” “啧,怎么能这么说。”章世昌象牙扇子摇开,风流倜傥,“之绪侄女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打听人家姑娘的年龄做什么,再说,我要记姑娘的庚辰,也只能记云蔚妹妹的。” 半年未曾回家,林家上下忙碌着。 他俩挑了个不碍事的空地站着。 “依照之绪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让外男与自家女眷,在外面就走的这么近的,按我说叙平与之绪的侄女应该好事将近。” 唐林略有深意地看着章世昌道:“倒是你,我听说,你整日闹着叫你爹去将军府提亲,李云蔚同意了吗?你就这么大张旗鼓?” 提起李云蔚,章世昌少有地沉默下来。 他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若是不喜欢,那断言拒绝就好了,我又不会像黏皮糖一样缠着他,唐林,你不知道,真的不是我一厢情愿。” “你们看我总是没心没肺,但我不是傻子,李云蔚看我的眼神若没有半分情谊,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唐林顿住一瞬。 章世昌说的是事实。 丞相府在大宴朝何等勋贵,想嫁入章家的姑娘顺京城排队都得绕三圈,但谁也不知道李云蔚是怎么想的。 对亲事,不答应,不表态。 全然一副吊着章世昌的态度。 唐林到底年长几岁,稳重不少,凝神看了章世昌片刻,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把本来就心神不宁的章世昌弄懵了,“不是,你好端端的苦大仇深,摇头做什么?” 唐林毫不留情拆穿道:“我摇头,是不赞成你方才的话。” “我方才的话?” 章世昌方才把自己剖析的那么认真,就是找个能聆听、能站在自己这边打打气的。 他一脸懵懂地问,“你不赞同哪句?” 唐林朝着林之绪方向走去,“你不是傻子那句!” “嗯……还有你不是黏皮糖那句。” 第261章 烂天烂地,就是造反了又能如何! 一路舟车劳顿,其实是有些累,但章世昌与唐林上门,兴致高昂,林之绪心中千钧重担,便也没再推迟。 几人在院中,把酒言欢。 有章世昌在,他们不约而同地并未提及江南的事。 倒是章小公子几杯酒下肚,就说起来个没完,据他所说,进城最近发生的大事,莫过于皇长孙夜宿花街柳巷的皇家丑闻。 连楚王世子遇刺,丢了三根手指都没这件事闹的大。 听闻,太子殿下盛怒,在得知此事后,差点没当场砍了他唯一的长子。 姜黎听了差点没笑出声。 爷爷神神道道沉迷岐黄,孙子才十四就长成个色狼。 就中间的谢明睿正常点,还命苦落了个残疾。 夜里章世昌他们走后,姜黎与林之绪刚沐浴要躺下,窗子被敲了两下,金柏舟跳进来,摘下面罩道:“你们喝完了?” 此时姜黎外衣已经脱掉,林之绪眼疾手快,扯过自己的外套就罩了上去。 金柏舟:“……” 林之绪:“喝完了,金大哥你早就来了?” 金柏舟扫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姜黎,紧了下嗓子,“半个时辰前来的,现在厨房待了一会。” “你早都到了,在厨房吃了那么久,为啥不走门非要跳窗?”姜黎看见他胡茬上的油光问。 金柏舟愣住,脸皮抽动下,闷声道:“可能是最近总跳窗习惯了。” “对了。”他道:“之绪,我见过你外祖了。” 卧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 林之绪声线有些抖动,“他、他老人家怎么样?” 金柏舟摇头,“不太好,老人家本来就七十多了,又血溅皇帝寿宴,我去景宁侯府的时候,他……” 见林之绪目光焦急,金柏舟赶紧又道:“不过,你别急,我今个刚打探的消息,说是老爷子能进食了,应当是知道你还活着,身体转危为安也说不定。” 林之绪眸色黯淡下来,只有手指细微抖动,泄露了些许情绪,“能够转危为安就最好了……” “之绪,老侯爷……还有你舅舅宋大人,你真的不打算去见见吗? 同样是十七年前那场浩劫侥幸活下来的遗孤。、 金柏舟不知有多想自己的亲人也在世,他道:“若你能去见他们,你外公的身体……” “不了!”林之绪回绝,“只要外祖他们知道我安然活着,别再冲动可以了。”他们能一直安稳地活下去就可以了。 与他贸然见面太过危险。 林之绪不想自己仅剩的亲人,有半点闪失。 “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太子谢明睿对你父亲的事,不表态,不打压,任由失态发展。”金柏舟把朝中三方势力动向,跟他细细讲清楚。 “当年原本蛰伏的太子旧部,已经安耐不住,要有动作了,狗皇帝现在对你父亲,提及变色,他们若真要做些什么,恐怕谢衍难容。” 六林峰之后,皇帝为保狗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雷继明会替前太子翻案,拖了半年只字不提,朝中先太子旧部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林之绪断定,现在的乱象,是谢明睿一手纵容的结果。 他这个堂哥,比谢安那个蠢货手段高明了何止一点半点,恐怕脑子抠出来都要多二斤。 林之绪道:“不急,现在暗潮汹涌局势混乱,眼下急于为我父亲正名的未必出自真心,再等等,我想看看谢明睿他盘算的到底是什么。” 原本是极静的夜,身体也因为赶了四五天的路倍感疲惫,林之绪却毫无睡意。 “你不困么?” 姜黎将睡未睡地问。 似乎每次提到林之绪的父亲谢昭,他沉静如水的性子,都会有不小的波动。 林之绪亲了亲她的额角,“困……马上就睡。” 卧房里静谧无比,只有姜黎均匀的呼吸与屋外拣枝不肯栖的鸟叫声,林之绪慢慢走下床,没发出一点声响。 院中酣酒过后的酒瓶还未捡净。 他踱步走过去,刚一抬眼就与一双暗沉的眼眸对上。 “你没睡?” 白亭云问。 林之绪微微勾唇,“你不也没睡。” “睡不着……”白亭云捡起酒壶对嘴灌了一口 孤月星稀,白亭云底哑道,“从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我总跟爹说,将来会到京城当大官,现在真的来了,却物是人非。” 林之绪顿住一瞬。 不自觉地仔细打量,面前坐着的男人,他好像从未这么详细看过白亭云,若论身世遭遇白亭云与他不相上下。 命运对着他们这样人凉薄的有些过分。 他还有个姜黎可以依偎,孤寂的心灵可以栖息。 可白亭云除了一个王曾宪,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安慰人这件事,林之绪向来不会做,他拿过白亭云的酒壶,半点没犹豫在他直接喝了几口,岔开话题道:“我听楚王说你当年死守鸡鸣关,现在却身背骂名,当真就没有半点后悔吗?” 白亭云愣住一瞬。 “后悔?”他惨然笑了下,笑容映在昳丽的脸上有些破碎,“你还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后悔……做的时候只凭本性,若说后悔……” “那应该是后悔,我没趁着鸡鸣关大捷之后直接跑掉……我应该直接跑掉的。” 若不然也不会对这朝廷,这天下彻底失望。 “对了,方才来家里的人是谁?”过去太过沉重,白亭云显然不愿说太多,他问,“怎么之前没见过?” 林之绪:“是我哥哥。” “你哥?”白亭云挑眉,“林耀祖不是死了吗?你哪来的哥哥?” 揶揄的口吻,让林之绪淡笑出声,“白公子,按辈分林耀祖是我侄子,就是他爹,也不配做我大哥。” 白亭云畅然大笑了两声,在极静的午夜里十分回荡,“那你说说,你那里来的哥哥?” “是他护着我活下来……” 林之绪声调轻缓地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当中的细节连江叙平都没听过。 白亭云从他的话里把一个伤痕淋漓的少年慢慢拼凑出来,在听见城外十里京华苑的时候彻底愣了住。 “京华苑……金家旧宅……” 白亭云瞳孔震动,“你是说你……” 林之绪哑然失笑,并未直接承认。 白亭云震惊道:“所以方才到你们夫妻房中的是,金跃文的独子金柏舟?” “是他。”林之绪道:“按说这些秘密,我从未与人提起过,可能今天月色正好,遇见你就想说了。” 相处这么久,白亭云也约莫品出来林之绪性情如何。 把江南、金陵当成一盘大棋,又在幼年有过那样的遭遇,这样身世下成长起来的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好人。 白亭云心念一转道:“若不是今夜月色正好,我都要以为你是卖惨来拉拢我了!” “哈哈……”这回事林之绪失声大笑,“白公子,武艺高绝,又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你与汪将军兄弟情深。” “我拉拢了你,汪将军也必然会一起跟过来,便是说拉拢也无妨。” 白亭云喝了一口酒,酒壶猛地掼在地上,豪情悲愤地道: “我白亭云一生二十七载,生死几度徘徊,背负骂名无数,还怕你的拉拢?” “这烂天烂地!这脓疮遍地的朝廷,便是与你一起推翻了又能如何!” 第262章 江叙平与林巧儿成亲 半年没见。 燕小春几个一见金柏舟便扑了上去热闹成一团。 用过早饭,姜黎闲来无事,坐在廊下,挑了挑下巴,“娘娘腔,你不是总嫌弃家里没人能打过你吗?” “这不现成大块头?” “还是神枢营的营官呢,不比试两下?” 白亭云正闲的手痒呢,一听说是神枢营的武将,当即眼神高傲地道:“好啊,到时候,把你相公的好哥哥打出好歹来,我可不管!” 金柏舟老早就注意到这个面皮白净,娘不拉几的年轻人了。 视线甫一对上火花四溅。 二人转眼就比试到了一块。 金柏舟一开始还把白亭云当只会花拳绣腿的娘娘腔,当脸上连着被狠揍两拳之后,再不敢轻敌。 这头俩莽夫斗的不可开交。 长廊那头,江叙平的亲事总算得了林周氏的松口。 “江大人,我家巧儿虽不比其他姑娘。”林周氏神色郑重地道:“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这个当娘的心头肉,你也说了她嫁过去不会做小,但我还有一样希望你能答应。” “您说。”江叙平此时也正经无比,“但凡我能做到的,为了巧儿我都会答应。” 林周氏眉头蹙着,语气却极为坚定,“我知道江大人,你家世好,人也是个有学问与巧儿小叔一样,在朝廷当大官的。” “您这样的出身家境,若不是您乐意,就我们家巧儿这样的姑娘,便是一百个也是配不上您!” 江叙平脸色一变,正色道:“周伯娘,您言重了,我之前对巧儿确实犹豫过,也有过一己私欲想娶她做小,但都被之绪给回绝了。” “但这次皇天在上,我江叙平发誓,我娶林巧儿此生定然不会辜负她。” “不用发誓什么的。” 这世上再没有比男人的誓言更轻贱的东西了。 林周氏道:“我知道你们高门大户,娶的女人多,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傻……要是将来有那么一天,你看不上她了,嫌弃了,那就把人送回来。” “要是将来你江公子又瞧上了别家,高门大户的姑娘,不用太费事,把她送回来,我们不会耽误你。” 八月二十八。 天还没亮,姜黎便去了林巧儿屋里。 她静静的看着婆子给林巧儿开脸上妆,又穿上火红刺绣的嫁衣,凤冠霞帔加身,家里的傻丫头摇身一变就成了新娘子。 “婶婶……” 林巧儿眼中隐隐有着泪光。 “嫁了喜欢的江哥哥,这不是挺好?怎么还哭了?”姜黎无比宽和地笑了,抬手抹掉晶莹泪珠,“这么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 漕运拿回来,江家收归囊中,江二公子有钱,在林周氏还没松口之前,就马不停蹄的花高价买下了一座三进院落。 离家的新嫁娘在出嫁这日,心中对未来生活寄于无限美好幻想的同时,也心里惴惴不安舍不下家里。 林巧儿乖觉地抱住姜黎,“婶婶,我舍不得你……” 姜黎被她抱了个满怀。 遥想当初,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林巧儿还是个玩泥巴都被村里孩子排挤的傻姑娘,一转眼就要嫁做人妇马上要当娘了。 “叙平买的宅子离家不远,想回就能随时回来。” 姜黎有些不舍地道:“不哭了啊,再哭就不好看了。” “她婶娘你不懂。” 女儿到底是嫁了高官,林周氏脸上一派喜气,“哭嫁,哭嫁,让她哭两声吉利!” 外面炮竹噼啪响起。 时辰刚到,迎亲的队伍就到了林家大门口。 林巧儿被她娘亲盖上盖头,锦瑟在一旁拉住她的手,有羡慕也有不舍。 家中小辈,就属燕小春最大,他进屋来说:“巧儿妹妹,今个我背你出门!” 大宴习俗,新嫁娘出门,新娘须得跟新郎,在娘家拜别长辈。 此时林大正厅上,外人都被以姑娘舍不得亲眷为借口撵了出去。 姜黎刚到厅堂就见主位上,除了林之绪外白亭云也在。 她走了过去,与林周氏坐在林之绪身边,一脸惊异好奇地道:“我家侄女成亲,你怎么坐这?” 白亭云显然是十分用心地打扮过,脸上虽未敷脂粉,但一身暗纹紫色蜀锦衣裳,头发丝梳的一丝不苟,庄重的比林之绪还过。 他半阖着眼,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你问他。” 江叙平此时已经跟林巧儿跪在了蒲团上,他一脸促狭咳了一声道:“白公子出身的白家与我外祖的白家,是同宗的另一支,按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表舅。” 姜黎闻言吃惊万分。 林之绪像是早都知道,借着喝茶挡住笑意。 白亭云挑眉道:“怎么着,就你能当长辈?我就不能?叙平外甥的娘没了,总不好你们林家有长辈,我们白家没有!” 姜黎额角抽抽。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说,既然白亭云把自己当成江叙平的长辈,那江叙平苦苦求亲的时候,咋没见他以长辈名分,提江叙平说说好话。 像是明白姜黎眼神里的揶揄。 白亭云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肚里肯定又偷摸编排我,就他干的那事,要不是真成亲了,我可没脸充长辈。” 第263章 长公主与落魄庶子私定终身 江叙平牵着林巧儿的手扣头拜别长辈。 林巧儿与他出门后。 轿子吹吹打打驶出巷口,姜黎与林之绪站在门口相送,“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林之绪轻笑了下:“是啊,以后叙平可就比我们矮了一辈。” 方才江叙平跪在他们跟前敬茶,姜黎还有点不得劲,转头一看林之绪倒是十分享受,自己的至交好友成了侄女婿的事实。 经秦淮河一案之后,江叙平俨然成了京城新贵,他人年轻,性格爽快,朝中年轻官员陪同前来迎亲的队伍派出去老长。 江叙平下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姜黎同样回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两百多抬嫁妆贯穿整条西大街正路,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西城大街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其前来看热闹的无不露出羡慕的目光。 却不知新嫁娘是个极傻的姑娘。 江南漕运当家人仓促在京城成亲,族中长辈一个没请,连他自己的双亲的位置,都只摆放了母亲的牌位。 当天下午,姜黎在家里就听说了,江叙平他们即将拜堂时,太子谢明睿突然出现为江叙平主持婚礼。 太子亲临,这对臣子是多大的荣宠。 虽有兄长江奇勋枉顾律法在前,那也挡不住在外人眼里,江叙平是太子心腹的事实。 十天后。 泓飨记。 姜黎望着酒楼下面的马车出神,最近几乎每天,泓飨记都能受到一个大量订单,前来接食盒的马车简朴异常,但车身所用的橡木还是引起了姜黎的注意。 李云蔚顺着目光看去,淡声道:“姜姐姐,你还没听说吧。” “听说什么?” 姜黎回身抓起把花生,回京快一个月了,林之绪也重新回到吏部当差,日子好像暂时归于平静。 李云蔚笑容略有深意,“兵部尚书的续弦陈氏,在京城广泛结交官家嫡妻、受宠的小妾,成立了个什么晓云楼,专供这些夫人聚会玩乐。” “晓云楼?” 因为李顽,姜黎都恨不得弄死那个脑子有坑的女人,“她一个继室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李云蔚英气一笑,“她自然是没有那个分量,但若加上长公主呢?” “长公主谢岚?”姜黎冷哼,“这个暗藏在暗处的寡妇,搅弄风云的法子倒是不少。” 李云蔚对姜黎言语中的轻视并未多说什么,“当年长公主未嫁时与文渊伯府的庶子私定终身,惹的先皇大怒,迫不得已才将长公主下嫁给一个区区二流侯爵的庶子。” “我听闻长公主谢岚,与那位庶子成亲后感情十分甜蜜,但天不遂人愿,文渊伯搅进了一桩诽谤先皇的文字狱,事发之时所调查出来的文稿全都是由长公主的这位驸马所写。” “所以那个庶子驸马死了?” 姜黎惊讶问道。 李云蔚点了点头,“是死了,不过不是正常结案后赐死,而是在狱中意外亡故,而当年主审这件案子的正是先太子谢昭。” 泓飨记楼下大厅吵闹喧嚣,隔壁雅间斗酒划拳。 姜黎与李云蔚在的这处骤然安静,落针可闻。 须臾过后,姜黎拿起茶壶,倾身给李云蔚斟满茶水,视线默不作声地扫过李云蔚全身。 这是个刚满十八的姑娘。 姿态与容貌都说不上娇柔,但随时紧抿的唇角和冷静的神态,总叫人感觉她骨子带着一股韧劲。 林之绪是先太子遗孤的事,楚王知道、谢岚知道,恐怕连深宫里修道炼丹的皇帝都知道。 但……实在不该李云蔚这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知道。 “这些陈年旧事,你倒是记得清楚。”姜黎不着痕迹地试探,“长公主的驸马死在那年……十七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恐怕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些事当然是大哥告诉我的,”李云蔚迎上姜黎的目光,笑意浅淡,眸色深沉,“姜姐姐,我跟你讲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与唐家陈氏女素有仇怨,跟你说这么多,也是想提醒一下。” “哦?那云蔚妹妹你有心了!” 李顽就是在陈舜华成亲时丢失,以至于几次遭难,现在成了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姜黎不知道,李云蔚说这些话到底真是为了她好,还是把林大安握在手中的李永年,察觉出了什么。 李云蔚杏眼狡黠,目光紧随着姜黎片刻倏地笑出声,笑意十分轻松,“姜姐姐,你家侄女嫁了江大人,你与林大哥,夫妻感情也让人羡慕。” “依你看,章世昌……章小公子他人怎么样?” 姜黎挑眉诧异,章世昌钟情镇远将军府李家小姐的事,整个京城人尽皆知,但在姜黎耳朵里,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位将门之女,对章小公子的一腔情谊有什么回应。 “章小公子为人天真赤诚,这样的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夫妻,应当都很好。”姜黎应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是很好……”李云蔚出神片刻,转而一笑,“可姐姐你也说,他太天真,这样的人倘若一辈子安乐,那他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若不是……” 越天真无忧的人,跌落深渊的时候,越粉身碎骨伤的最深。 姜黎实在是摸不准这个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江二公子斥巨资在京城买下一所大宅院,新婚小夫妻俩,一没长辈约束,二孩子没落地,按理说住的应当在舒心不过了。 但这小两口,在自己家住了不到十天,就觉得大宅子空荡荡。 从睁眼起看到的下人,再到婆子厨娘没一个眼熟的。 在大宅子住了没十天,便收拾收拾行李卷又搬了回来。 还把林周氏这个丈母娘,请到家里,说是叫她好好教教江南族老那边送来的人规矩。 林周氏一个乡野出身的妇人能懂的什么规矩。 无非就是,江叙平嫌族老他们强送来的,清一水漂亮丫头闹眼睛,变着法的让自己丈母娘,把人全都整走。 姜黎从泓飨记打包了几个菜。 回去路上都在盘算着李云蔚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一进饭厅,就见李顽与江叙平俩人抵着头,小声嘀咕咬耳朵。 而白亭云与薛颖则是尴尬地坐在一旁相顾无言。 “姐!” 一见姜黎回来了,李顽高兴的像是出笼的鸟儿,就差直接蹦起来了。 旁边薛颖也跟着笑,俩眼睛跟长在李顽身上一样,堂堂锦衣卫总指挥使笑的跟乡间痴汉没两样。 白亭云不知怎地想起,姜黎说过,她有个在宫中当太监的弟弟与某个男人是那种关系。 这个名叫李顽的……和这个锦衣卫的糙汉薛颖…… 白亭云盯了一会,大脑发散,也不知想到那个让自己接受不了的地方去了,竟然兀自打了个冷战。 姜黎撇了他一眼,他立刻将目光别开,耳廓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家里等着你。”姜黎语调轻快,看了一眼薛颖道:“今晚还回去吗?” 第264章 太子对林之绪的致命试探 李顽笑道:“不回去!我想姐了,找姐夫也有事。” 林之绪不多时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时隐时现的金柏舟。 这一大家子人,还是第一次到的这么整齐。 林家上下加一起快二十个人,这么多人吃饭,哪能少得了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金柏舟心里还惦记前几天,被白亭云这个娘娘腔打的几拳。 酒没喝多一会,就拽着白亭云到院子里比试。 燕小春他们一见架势拉开,七八个小子立刻扔下筷子就过去凑热闹。 饭厅里的人散了七八,就剩下说悄悄话的林周氏母女。 李顽眸色一动道:“姐,姐夫,我有事想与你们商量。” 书房里。 “王挺失宠这么久,皇帝虽然不再见他,但对秦淮河闹出来的事,也没训斥过他半句。” 李顽道:“他叫我拿着江奇勋的亲笔信,去害姐夫那天,我听皇帝话,好像也对姐夫的身份起了疑心。” 他虽然不认识字,但信上说的内容,林之绪到底是何人,心里早已清楚明了。 “这个老东西活的太久了!” 李顽憎恶万分地道:“皇帝现在一天里有十个时辰都不清醒,他的身体倒是没见有什么毛病,有时候我都想下二斤砒霜干脆毒死他算了。” 林之绪沉思了下道:“王挺是不应该再活下去了,这件事你最好明面上不要插手,我们离京之时京城外的布置,现在怎么样了?” 姜黎林之绪夫妻俩,在大宴关卡之处广开烤串摊子。 那些摊子赚钱与否,他们从不过问,所有利润全归经营摊子的人所有,开设摊子的人也是当初在京城外山寨上秘密培训的心腹。 他们离京之前,针对王挺的布置也是由这些人所做。 “就快好了!” 李顽道:“月初我还去看过,就等姐夫你来拿定主意了!” 这小孩一口一声姐夫,着实叫的林之绪心情愉悦,他慎重道:“你自己在宫里也要多加小心,太子看上去与王挺天差地别,但他吩咐你做的事也要多加个心眼。” 宫里有太子殿下护持。 宫外有薛颖细致照应,连姜黎夫妻俩也从江南回来了。 除了王挺还没死,李顽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再满意不过,小少年清丽眉眼一弯,“多谢姐夫!就算为了你跟我姐,我肯定会多加小心的!” 姜黎闻言揶揄一笑,“是为了我们么?为了薛统领还差不多!” 视线与一直陪着的薛颖碰上,李顽耳朵一红,笑容腼腆,“姐,你别总是取笑我!” 林之绪并未叫李顽等上太久。 这一日,他正在吏部当值,东宫的人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叫他陪同进宫一趟。 从江南回来这么久,谢明睿都十分能沉得住气,并未主动召见过他,太子殿下不见则以,一见面就要他陪同进宫。 林之绪驱车到了东宫,东宫的人说太子殿下已经先行进宫,到了宫门口自然会有人接应他。 宫墙巍峨,皇宫大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林之绪跟随太监,一路走到御花园,视线里皇帝圣驾正往相反方向去。 御花园中戏台上的戏仍未停歇。 谢明睿在凉亭中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臣,林之绪见过太子殿下!” 林之绪刚要跪地行礼,就被谢明睿抬手阻止,“之绪,咱们君臣之间,许久未见,不用一上来就如此生分。” 他说的轻缓,语气里也无任何不同。 林之绪心下一动与谢明睿视线碰撞片刻,“殿下礼不可废!” 淡然恭谨的态度,已然不似从前。 谢明睿叹了一口气,“之绪啊……本宫知道,江南一行你受了不少委屈,回京这么久了,也不说来看看我!” “太子殿下您言重了,臣入朝为官,为太子殿下的赏识,为生民为社稷。只要社稷安定,朝廷安定,之绪便是辛苦些也是应当,并没有委屈一说。” 林之绪表情极为严肃,俊俏的面皮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就这幅嘴硬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心里对江南的事没半点芥蒂。 谢明睿骤然朗笑,“之绪,你呀你,你这说奉承话的功夫,可抵不上江二、江大人!” 若是林之绪江南之行,被打压,被夺权,他在谢明睿面前行事照旧,与往日相比半分变化全无,谢明睿就要对这个身世可能永不见光的堂弟再做打算。 但林之绪此时,就像个备受家长排挤的受气包。 连委屈都要强咽,还要撑着面子,半句软话不肯说。 半年没见,再见面,他们在暗中的关系已然改变,谢明睿不由再次详细端详起林之绪这个人。 剑眉星目,面若玉盘,常年不苟言笑平直的唇角,乍一相处,过分稳重的不像个年轻人,倒像是个老学究。 “哎,你的那个终神记……”谢明睿忽然问,“往后就不写了?” 戏台上正唱着楚庄王为父报仇的故事。 林之绪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公务繁忙,便没再继续写下去。” “哦……” 谢明睿沉吟一会,视线直直地望着林之绪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那个故事,当初我父皇可是喜欢的不行,现在你回京了,若是得了闲暇,还是写上一写,正好第一手的书稿可以让我父皇先睹为快。” 林之绪表情始终如一,宛如沉静的湖水。 下一刻。 谢明睿又指了指,戏台道:“之绪,这个戏你听过没有?” 林之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戏台,“回殿下,楚庄王的戏,臣自然听过。” 谢明睿脸上仍旧一派笑容,身体却微微朝着林之绪的方向倾斜,像是急于知道什么答案,“哦……那你对楚庄王纨绔了半辈子,得知自己父亲是今皇所杀,撇下养父的栽培与恩情,倒戈相向为父报仇怎么看?” 第265章 太子殿下对林之绪的致命试探 林之绪看向戏台方向,眸光淡漠,毫不犹豫说出自己的答案:“每个人生来都自带因果,父母亲眷、亲族都在其中,世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命运,身为子女为爹娘报仇,乃是天经地义……” 他目光不闪不避,“殿下,臣觉得楚庄王为父报实属应当。” “实属应当?”谢明睿目光暗沉,身体后撤了几分,姿态防备,“若是寻常皇权更迭,楚庄王杀了仇人给爹娘报仇理所应当,但他杀的是抚养他长大,悉心栽培他的养父。” “这也算理所应当吗?” 不算宽大的凉亭,杀意随风骤起,蜀锦织成的帷幔翻飞。 林之绪又看了一眼戏台的方向,朝着谢明睿淡声道:“殿下也说了是皇权更迭,楚庄王前二十几年做尽了纨绔之事。” “殿下,我科举未出头眼盲之时,曾为了生计写过许多画本子。”他语气怅然,“画本与现实最大的差别,就是猎奇与情绪是否调动人心。” “楚庄王的故事,若是拿到现实来讲……” “殿下,您出身皇家,对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请赎之绪无礼直言,若是一个皇家养子,上面有几个残暴嗜杀自幼就看他不顺眼的哥哥。” “那他当真会坐以待毙,等着养父撒手归西,再由自己的哥哥继位,结果自己的性命吗?” 谢明睿并没有说话。 神态始终探索地看着他。 林之绪继续道:“依臣看,楚庄王非但不会任由自己成为毫无还手之力的鱼肉,还会故意行事纨绔,遮掩众多耳目,他杀了养父为父报仇,在臣看来,是早有预谋的事。” “或者说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更为准确。” “哦?”谢明睿挑眉,目光冷傲,“你这个说法,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有意思的很,照你说,楚庄王杀养父,为亲生父亲报仇也不全是为了孝心?” 送命的试探一波挨着一波。 谢明睿简直就在他眼前,挖下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只要稍不留神失足滑落,就能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林之绪道:“孝心与不孝,这个臣无从得知,楚庄王杀父这个故事,乃是前朝大家所写,之绪自认为写点出其不意的神话故事还行。” “像这种伦理与朝政环环相扣的故事,我自认才学不足尚写不出来。” 谢明睿并未马上说话。 他面前的林之绪年轻气盛,锋芒外露,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半分遮掩,连这次他这次故意的试探,都照常回话。 以林之绪的聪明,他当真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半分起疑? 还是已经知道了,在他面前故意隐藏。 湖心亭蓦地安静起来,只有戏台上细细呀呀呀的唱词,还有九月并不柔和的风丝。 良久之后,谢明睿道:“之绪,你在金陵与洋人做的生意,着实让国库充盈了不少,但……还是不够啊……” “大宴国土辽阔,就属江南最为富庶,你从江南回来一趟,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现在的局面更稳定些。” “百姓的日子更安乐,当然国库也要更充盈。” 林之绪在金陵呕心沥血,收拾一帮贪官蛀虫的残局,到最后,朝廷一道圣旨下来,他就得把所有努力的成果全都拱手让人。 回了京城官阶半点没升。 此时谢明睿又来明着问,大宴朝廷的生财之道。 林之绪并未马上答话,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态疲惫,“殿下,两江之地,江南粮仓自然是比大宴其他州府富庶。” “可是……” “可是什么?”谢明睿马上问。 一把刀暗藏许久,出鞘就要见血,林之绪道:“可是,江南真正富庶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的百姓照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殿下您可知,参与炸毁堤坝的上任金陵布政司布政司,刘志仁他在金陵任职十余年一共贪墨了多少银两吗?” 刘志仁的案子,谢明睿当时已经决定轻拿轻放。 递呈东宫的案卷他并未详细查看。 “多少?”谢明睿眉心深深蹙起。 “一百二十多两!” 林之绪胸膛起伏,压着怒气:“紧紧十余年就一百多万两,平均下来几乎每年都有是余万两的民脂民膏,被搜刮到了他这个贪官手中。” 江南一个三品贪官,就能一年贪墨是余万两银子。 秦淮河决堤之时,堂堂大宴朝廷,却连十万两的赈灾银都拿不出来,给林之绪的三万两赈灾银还是户部在他太子威严下强挤出来的。 叫林之绪拿走的十万两银子,更是太子自己这些年从牙口缝里攒下的体己钱。 堂堂大宴太子,大宴天下广袤江山的下一任主人。 还没有一个三品蠢货贪官有钱。 谢明睿并未立刻表态,但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林之绪道:“这还只是金陵一个州府的官员,就贪墨至此,殿下,两江贪墨早已蔚然成风,为何此次赈灾困难重重,我奉殿下您的命令前去金陵收拾残局,却连一粒粮食都筹措不到。” “江南这些贪官势力凝结成了铁通,在阉党的护持下,他们已经不把朝廷的指令放在眼里。” “再有,秦淮河一事,刘志仁与其他罪恶滔天人等,朝廷并未给出及时应有的惩罚。” “殿下!”林之绪此时说的可谓是推心置腹,他直言不讳地道:“即便您今日治我的罪,我也仍要继续说……” 江南秦淮河的事,谢明睿心里一清二楚。 他十分意外,就在自己刚这么明显的试探过后,林之绪仍旧毫无芥蒂地向他进言,谢明睿不禁暗暗思忖,对于身世,对于前朝蒙冤的先太子谢昭是他的父亲,他到底知不知情。 谢明睿语气严肃,“现在这亭子里就你我两个人,你尽管说就是。” “谢殿下体恤。”林之绪道:“殿下您宏图明智与陛下无为而治,虽为父子,却显然不是同一种君王,大宴的未来牵系在您的手上,秦淮河一案虽处理的不算满分,但江奇勋的死总算是收拢了一部分民心。” 林之绪:“殿下,现下朝局混沌,依臣看,是殿下出手凝聚民心威望的做好时机。” 林之绪初入江南的时候,谢岚曾亲自找过他,名言就是要谢明睿在皇位交替的时候,谨言低调,以免在谢衍咽气之前,登基继位有任何差错。 林之绪给出的观点和看法显然是与谢岚完全相悖。 谢明睿面色凝重,“你继续说。” “陛下不是先皇,您不是先太子。”林之绪眸色凌厉,“这其中并无可比之处,并且现在朝廷急需银两,虽然丝绸生意让国库赤字暂时缓冲,但根植在江南骨子里的蛀虫才是根本。” “你是要本宫,治理江南贪腐?” 江南盛产米粮,也盛产贪官,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谢明睿不赞同道:“我尚未继位就澄清江南官场,这么做恐怕……” “臣明白殿下在担心什么。” 林之绪莞尔一笑,“常言道出头的椽子先烂,对于贪腐之事殿下尽可先释放出一个信号,就是您与先皇不同,与陛下更是不同。” “您要做的是澄清玉宇,并非赶尽杀绝!” “江南贪腐沉珂已久,仅靠信号就能让他们收手?”谢明睿皱眉,“本宫没懂你的意思。” 林之绪轻笑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一个人?” “谁?” “前任金陵知府潘超。” “潘超?”谢明睿语气有些不满,“他不是雷继明的附庸,人现在还在大理寺关着,你好端端的提到他,是叫他来做那个出头的椽子?” “正是!” 林之绪道:“潘超其人古板顽固,脾气又臭又硬,却又清廉到了极点,不瞒殿下说,我刚搬到金陵的时候,住在潘超还来不及收拾的破烂金陵后衙,堂堂金陵知府连吃饭的碗都是缺碴的,床上的被褥也不知多少年未成换过,都洗到透光了,听闻他没有家人,唯独一个亲娘,也在去年过世。” “殿下,您说像他这样无牵无挂,又心怀百姓,被江南官僚打压到了极点的人,他还能怕什么?” “你如此说……” 谢明睿站起身来,眼神晦暗,“本宫明白了。” 大宴江山在谢衍手里十几年被折腾的七零八落。 他不是没有先皇那样的雷霆手段。 而谢明睿本人也不会想前太子谢昭那样,单纯的相信自己的父亲,相信自靠自己就能将天下变得安乐太平。 林之绪所言,简直就是在他一直犹豫当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你说的对,皇权更迭之时,正是积累凝聚民心的最好时机。”谢明睿眼中阴霾散去,“既然如此,那……” 他停顿了下道:“那本宫也不必看在王挺多年陪伴父皇的情分上,再留着他了,既然要民心所向,那就先让他来为本宫铺路吧。” 第266章 李顽给大太监埋下了一天死路 林之绪躬身行礼,“太子殿下英明!” 出宫的路上,林之绪并没有跟谢明睿同行。 宽阔的青石板路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冷硬青光,林之绪步伐稳健,一步一个脚印,这个他父亲出生的地方,脚下这条路,或许父亲谢昭曾经走过无数次。 每次都励精图治地对这个天下满怀希望。 但林之绪不是。 他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他心中矢志未改,但对谢明睿仍目前旧保持辅佐之心。 — 京城发生了两间不大不小,与寻常老百姓完全不搭边的事。 但这两件事,却影响了大宴朝廷往下几十年的命运。 内宫司礼监。 王挺焦躁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怎,怎么会这样,城外的生祠,杂家不是早都吩咐下去不让建了,毁了吗?” “怎么现在又好端端的出现,又踏马的着火了!” “还烧着了清安观。” 若是往常,别说一个不起眼的清安观,就是一个百个,王挺烧了道观杀了里面的道士,又能如何。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现在连皇帝的靴子边都摸不到。 一个小小的清安观,就能让他彻底覆灭。 李顽担忧地道:“千岁爷,您也别太担心,清安观主虽说近来给陛下讲经,但看上去也不是个不讲讲道理的人。” 王挺失势以后,李顽一直跟在钦安殿伺候。 已经隐隐有了取代之势。 这个心肠歹毒了一辈子的阴狠老人,在心里曾千百次怀疑过自己的这个禁脔,但架不住李顽做的太到位了。 不管是生活起居,还是他吩咐下去的事,不论多危险,就算是听上去就会立刻要命,李顽都会二话不说直接执行。 再满肚子坏水也是个人。 何况还是个身陷囹圄的老人。 王挺眼中升起希望,“玉奴,你……你心中是有什么主意吗?” 李顽犹豫了下道:“老祖宗,玉奴心中有两个想法。” “什么想法。”王挺按捺不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李顽清秀的面容,往常柔媚的笑收敛一干二净,“清安观被烧,这事其实不大,只要清安观主不去陛下跟前告状,顺天府尹段游那边帮着遮掩,就能安稳过去。” “整个道馆都烧没了,清安观主,他……他真的不会告状?” “老祖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李顽目光冷肃,“清安观主若是个不爱钱财的,那每月初一十五就不会广开大门,只要老祖宗能舍得下钱财,堵住他的嘴,不叫他去陛下哪里告状就好。” “再有顺天府尹段大人,是个什么样人的,玉奴不清楚,玉奴脑子笨,也就只能想到这了。” 最初听见生祠连累到了清安观,王挺几乎就要没了主意。 他实在是担忧太久了。 李顽此时的话,叫他清醒了许多,“对……你说的对,杂家虽然现在见不到陛下,但司礼监掌首的位置仍旧是杂家的,区区一个道观而已,段游根本不会因为这点事,跟杂家闹大。” 他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枯瘪的手抓住李顽的,一老一幼,对比强烈。 王挺道:“那二呢?你方才不是说想法有两个?” “叫秀娘赶紧离开京城。”李顽严肃道:“不管是回老家,还是另觅他处,只要离开京城就能保命。” “离开京城……”王挺陷入犹豫当中,“为什么要绣娘离开京城?” 李顽:“绣娘是您唯一的女儿,虽然在京城成家,但是……虽然现在陛下安好,若是有将来太子登基的那天,新君与陛下完全不同,他不是您照看着长大的。 “到时候老祖宗又当如何自处?” “怎、怎么可能……” 王挺身体重重晃了下,仿佛在他只知道害人的脑袋里,完全没设想过谢衍会有死了的那天,皇帝会换人。 谢明睿跟谢衍太不一样了。 但在王挺的心里,对太子谢明睿的固有印象,还是个他曾经抱过哄过的孩子。 王挺从没想过,有一天谢明睿会要了自己的命。 殊不知,谢明睿收割他性命的镰刀,已经瞄准了他的喉咙。 王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颓然半晌后,目光竟闪烁出几分感激,“玉奴……杂家幸亏有你啊……” 李顽心虚波涛汹涌,连手指都在不自控地细微抖动。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终于把王挺送上了规划好的死路上去了。 李顽微微弯下身,像曾经恶心过的千百次那样,脸颊贴住王挺干瘪的掌心,缺少安全感的小兽那般,亲昵轻蹭。 王挺似有所感,抬起另一只手爱抚摩挲他的发顶。 司礼监内堂,斜插进窗棂的阳光把灰尘拉成丝线,极度的静谧,暗藏住两人截然不同的心境。 许久之后。 李顽眼眶温润,像是极度担忧不舍那样地道:“对了老祖宗,若是陛下真的问起生祠的事,您一定记得千万不要承认。” “不是您做过的,您一定不要认。” 秋叶厉风如刀,哭嚎风声回响在大理寺监牢内。 以往冷若冰霜的牢头,拎着一壶白酒,二斤猪头肉,拉开了一扇两月无人问津的牢门。 潘超面朝墙壁席地而坐,破烂衣裳罩在瘦削的肩膀上,骨头像是田野里随风摇摆的稻草人一样支棱出来。 “这是要送我上路了?” 这是潘超两月内第一次开口说话。 第267章 一起沐浴 收监大理寺监牢以来,不论审问官员怎么问话,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在秦淮河堤坝一案归于平静之后,他更是被人彻底遗忘在了这个角落里。 牢头拢了拢身上的粗布衣衫道:“上头有动作,也许您真的要死,我祖籍就在金陵,这些酒菜就当是小人送你一程,也省的您到了那边也饿肚子。” 潘超动起来,狼吞虎咽地用脏兮兮的手抓着肉往嘴里塞。 噎到了,就喝一口牢头喂过来的酒。 二斤猪头肉很快吃完,潘超仰天大笑,笑声在牢房里诡异回荡。 笑声戛然而止。 潘超急急冲到牢房一角,哇第一声吐了出来。 只一会功夫,方才下肚的好酒好菜就全都吐了个干净。 忽地,牢房大门方向响起杂乱脚步声。 “罪官潘超接旨……封尔巡按御史,称代天子巡察,负责江南两省,审理考校盐铁茶税,江苏浙江两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为其考察对象,遇有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可立断……” 前来宣旨的官员,把圣旨交到潘超手中,并未多言直接离去。 潘超被牢头抱着哭了半晌。 出了大理寺监牢手中握着新鲜出炉的圣旨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不是人人得以唾骂,大番子雷继明的附庸? 怎地就从待死的囚犯,转瞬间成了按察御史…… 潘超在京城谁也不认识,没有地方可去,两月未曾洗漱,活脱脱个老疯子一样游荡在黑暗的京城大街上。 倏地一辆马车,凭空似的出现在他面前。 里面跳下来个身量不高的人来,“潘大人,有礼!” 胃酸的刺激还没过去,潘超声音嘶哑,“你是谁的人?” 姜黎带着面纱露出精亮凌厉的眼眸,“潘大人不必担忧我的来历,我既不是阉党的人,也不是太子和丞相的人,与周阁老也没半分关系。” “那你这……” 夜风中,潘超脑子一片混乱。 姜黎道:“大人不必多虑,在下并没有恶意,京城此去金陵山高水远,这辆马车里有大人需要的所有东西。” “你是说这马车要送给我?” “是的。” 潘超摇头,“无名之财,这我不能要。” 姜黎眸色迸射笑意,“要与不要,都随大人的意!”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身型灵活,潘超惊异的呼声还没喊出来,方才说话那不知是男是女的,竟然几个跳跃消失在了重重屋檐上。 太冷了。 潘超身上的衣衫还是从金陵来的那身。 马车就停在跟前,摆在眼前可以遮风的地方就在眼前,潘超几经犹豫,还是撩开了车帘。 送马车的人准备的十分详细,潘超在车内的包裹里找出了几套薄厚不一的换洗衣裳。 一包干粮。 一壶热乎可以驱寒的姜汤。 还有一百两现银。 喝了姜汤,嚼了几口干粮,潘超觉得身上好些了,靠在车壁上打算再歇会就下车,疲惫的感觉叫他昏昏欲睡,就在他头猛地垂下的瞬间。 手指在车厢里摸到一条缝。 顺着那条缝,把座椅的板子掀开,一本本整齐账册出现在眼前。 翻开内容,刚扫了一眼,潘超周身所有的汗毛全都在一瞬间炸起来。 这……这竟然是整个江南官员的贪腐账! 姜黎跳墙回家的时候,卧房里浴桶的热水都换了两次,林之绪披着外套,斜靠在软榻上,看似在看书,但目光却一会一往门口看。 门扉吱嘎打开。 林之绪放下书本,迎了过去,“回来了?怎么等了怎么久?冷不冷?” 姜黎仰着脸,任由林之绪用热毛巾仔细给她擦脸,“在车里不觉得冷,那个姓潘的瘦的快成骷髅了,他走的慢我就多等会。” 热毛巾熨帖地敷在脸上,连毛孔都湿润到舒适。 姜黎感慨道:“今年秋天怎么这么冷?这才几月份,外头都快冻死人了!” “凡天夏有洪涝,必然冬日寒冷。”林之绪食指勾住她的衣带,将她带到冒着热气的浴桶跟前,慢条斯理神态认真地,一件件剥开姜黎的衣物。 第268章 八卦:长公主那个寡妇可能看上金柏舟了 衣衫层叠落地,林之绪把姜黎光溜溜地抱紧浴桶,自己也做了进去。 水蒸气温吞,落到两人的目光里氤氲一片,姜黎手臂搭在木桶边缘,林之绪在后面搓着她的背,“那个潘超干瘪的像个老猴子,叫他去江南真能行?” 白壁一片的脊背,触感腻滑,林之绪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随口应承,“咱们在金陵的时候,不是知道他把五品知府当成什么样?” 回忆起包浆的雕花床,还有随处可见瘸腿的凳子。 姜黎轻笑出声,水痕顺着鬓角蜿蜒滑落,垂到因水汽蒸腾而殷红的唇瓣,停留在一截锁骨片刻,最后隐匿在沟壑之下。 “那就让他就那么单枪匹马一个人?” 姜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也不用跟宋刚他们通通气?你不是说过宋刚为人跟潘超差不多?” “相同的人早晚都会走到一起。” 林之绪在水中捞起她的长发,想起空间里看过姜黎持枪短发的照片,比了比,还是觉得现在他熟悉的样子好看。 水桶波纹随动嘴紧密,他贴近姜黎耳后道:“人最大的动力,除了兴趣志向,再就是耻辱,潘超被刘志仁他们关着在牢里待了半年,倘若他死了还好……” “像他这种比宋刚顽固古板一万倍的人,一旦翻身必定没有江南那帮打压他的人没有好日子过……” 身体泡在热水中,宛如置身温热溪流,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姜黎神色懒懒,听着林之绪说话,昏昏欲睡起来。 身后林之绪却突然靠近,昂扬炽烈,粗重呼吸打在耳廓,“去床上睡,还是在空间里?” 一般床上睡,大多数时间姜黎都能安稳一夜到亮。 可到了空间里的无人地儿,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回床上……”姜黎半阖着眼,抬起胳膊懒洋洋笑道:“你抱我去……” 林之绪抿唇一笑,就快要爱死她这幅慵懒模样。 水声哗啦骤起。 姜黎被压在枕头上,身上的水珠还没擦干,腰际之间是林之绪秘秘暗藏的试探,姜黎叫他摸的发痒,哼笑着翻了个身滚进床里。 林之绪趁势而上,眸色暗沉,“怎么躲开了?” 姜黎咬唇轻笑,扯过被子遮住上身要紧处,“不躲,你就要干坏事了?” 林之绪裹着被子,把她囫囵个抱紧,“我要干什么?什么坏事?” 姜黎受困的鱼似的,动了动,不怕死地在林之绪耳边吹了口气,神情狡黠地道:“我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之绪说:“什么都不知道?你都上了我的床了,这可不行?” 姜黎道:“林大人,你好不讲道理,被你指使了辛苦了一晚上,怎地连睡前都要给你打工?” “既是给本大人打工了,那就好事做到底……” 林之绪覆身上去落下一吻,随即掀开被子不由分说钻了进去。 被子立刻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嬉闹轻笑声就变了调调。 翻来覆去被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姜黎意料之中地没能正常起床。 等她到饭厅的时候,家里人基本都吃完了,就剩下孕吐不敢吃太快的林巧儿,白亭云,还有昨晚上不知啥时候回来的金柏舟。 林之绪起身给她成了一碗粥。 自从林周氏到了家里,林家厨房便由她负责,这女人离开江南,没了织布的事,倒是忙的够呛,每日伺候完一大家的饭食,就马不停蹄地往江叙平大宅子跑。 乡村最底层出身的女人,可算是体会到了阶级打压带来的快乐。 江家族老送来的那些丫鬟婆子们,没几天就被她折腾的够呛,连着小半个月下来,听说都收拾行李卷跑了几个。 “金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黎坐定,刚喝了一碗粥,腰后林之绪的手轻车熟贴了上来,体贴给她揉着。 若是以前,林巧儿不懂,小叔为啥总早上给婶婶柔腰,但现在她自己也成了亲,与夫妻情事上自然明白很多。 小丫头眼神往小叔手上瞄了几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连耳朵都红了。 姜黎眼神一缩,身体向后,瞅林巧儿这样子有点嫌弃。 金柏舟大马金刀跨坐在椅子上,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半碗粥端到他跟前,起身叹气自己盛饭,“长公主府说是最近进了贼人,借调神枢营过去帮忙看守巡逻。” “放着城防营、顺天府不去借人?” “跑去你们神枢营去借?”姜黎语气嗤笑,目光促狭,“金大哥,别是整个神枢营就你们三营的人去了吧?” “还真就是只让我们三营的人过去了。” 金柏舟坐下呼噜呼噜大口喝粥,又夹了几大块酱猪肘,举止十分粗犷,“不过,长公主府的贼人,不是突然出现的,是我叫人去的。” “你叫人去的?” 这下不光姜黎吃惊,连林之绪都好奇看了过来。 “嗯……”金柏舟道:“那个老女人,肚子里就没憋好屁,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她,我能安心点。” 什么叫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谢岚…… 姜黎把这句话在脑袋里过了好几个弯,忽地,一股子八卦油然而生,“那个……” “嗯……?”金柏舟转头看她。 金柏舟好歹也比林之绪大好几岁,林之绪平日里又把他当兄长敬重。 “没事、没事!”姜黎干笑了下,“金大哥,你先吃饭,先吃饭!” 金柏舟就是偶尔才回家吃口饭,见见家里人,要是没事了还能在家里安心睡一觉,他吃完饭没什么要紧的事找林之绪,便起身离开。 离开前,还狠狠捏了把白亭云肩膀,“上回那次不算,等得空的!得空咱俩再比试!” 前几次金柏舟和白亭云不熟,随着见面次数增加,白亭云出手也愈加狠辣,把金柏舟这个自学野路子的打够呛。 金柏舟被一个单薄的娘娘腔给揍了,自然是不服气。 白亭云又哪能怕他,正愁没有沙袋练手呢。 他抬手在金柏舟手腕上狠捏了下,隔着俩人的位置,姜黎都能听见骨头不堪重负的咔嚓响。 白亭云道:“你要是皮紧,小爷随时奉陪。” 第269章 长公主可能馋金柏舟的身子 金柏舟出饭厅,林之绪也到了要去吏部当值的时辰,不过他不着急,他就坐在那盯着自己媳妇吃饭。 那比蜜糖还齁的神情,着实让人牙酸受不了。 白亭云不耐烦地对林巧儿说:“你还要吃到几时?平安脉到底还把不把?” 林巧儿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糕点渣,一脸懵,“嗯……啊?” 姜黎心知这阴阳人,又要搞事情,一天不矫情就会死,她朝白亭云挤了挤眼睛。 白亭云立马道:“你眼睛有毛病吗?挤咕什么?” 姜黎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对林之绪说:“金大哥,今年多大了?是不过这个年就二十四五了?” 林之绪眉毛拧在一块问,“虚岁二十五了,怎么想起问他年龄?” “二十五还没娶妻……” 姜黎满脸坏笑,瞄了一眼慢吞吞吃饭的林巧儿,“还记得不,巧儿差点被人贩子拐走那会?他不是还惦记娶巧儿当媳妇?” 林巧儿闻言抬头,反应慢半拍地道:“婶婶……” 林之绪扶额,想笑不能,“你……你先慢慢吃,我改去吏部了!” 他走的飞快,像是很怕跟姜黎凑到一起,背地里开自己大哥的玩笑。 白亭云却一下子来了精神,“姜黎,你刚才说大块头,还想娶你侄女当媳妇?还有这事?” 他脸上的兴奋太明显了。 如果不是性别不对,简直跟大柳树村拿八卦做精神食粮的大妈们差不多。 姜黎就知道,这世上八卦这种消减压力,又能放松身心的事没人不爱,她挪了挪屁股底下的凳子,靠近了白亭云,“我跟你说啊……当初西北黑市有一大半都在他手里握着,我跟金大哥遇见那会……” “你也打他了?” 白亭云丹凤眼瞪的老大,眼睛贼亮贼亮的,“我在西北的时候,好像听过黑市是有个姓金的在……” 犬戎人攻打鸡鸣关那是十年前,十年前,金柏舟也就十几,哪来的本事参合黑市。 不过姜黎也没戳破,继续道:“那个谢寡妇,今年也四十好几,奔五十了吧?” 不削解释。 白亭云立刻就明白,姜黎口里的谢寡妇就是长公主谢岚,他狞笑两声,眼睛更亮了,“她比楚王大,应该四十五开外了,你想说什么?” 姜黎脸上坏笑逐渐放大。 她想起一句农村的言语,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不过那太粗俗了,说不出口,好歹她现在也是个官员夫人。 姜黎一脸八卦道:“我就是觉得,神枢营上下好几万人,那黑寡妇却偏偏叫了他?” 白亭云也跟着分析,“我觉得,你怀疑的很有道理,那长公……”他停顿了下改口,“那黑寡妇,没准就是瞧着你家金大哥,身体健硕,长相粗狂,我听戏文里唱过,真有女人喜欢他这样的……” 他俩凑着脑袋嘀咕老半天。 得出一个非常在他俩心中非常靠谱的结论:长公主黑寡妇谢岚,很有可能就是馋金柏舟年轻力壮的身子了。 京城不像江南,就算白亭云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看他的也不过是觉得这人好看,没几个人能认出来,这就是江南金陵城令人闻风丧胆的。 ——大太监通缉犯。 虽然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姜黎还是不放心,给他面容略微修饰,弄了些胡须和鬓角的毛发,带着他去了泓飨记。 “这就是你跟丞相府和将军府一起开的酒楼?” 有丞相府和将军府这两个招牌在,泓飨记的生意从开始一直到打烊,一直都是爆满状态。 白亭云站在一楼大厅四处打量。 在人来人往的客人中嗅到一丝铜臭味,“这样的酒楼一天能赚多少钱?” “净利一天三百两上下。”姜黎道:“但分到我手里也就六五十两,没意思的很,权当无聊开着玩。” “六十两?”白亭云吃了一惊,“你家男人一年俸银才多少,你一个酒楼就赶上他几年赚的了,还嫌少?” 姜黎摇了摇头,“不是我嫌少,是这钱真的很少……”她从袖口里抖落出一颗圆润珍珠,“这个,当初我卖珍珠好的时候,一个月有万两银子的进项,区区两千两而已,真的不多……” 白亭云两指头拈起珍珠,放在眼前看了看,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姜黎。 这女人看似没规矩,但在正经场合上从未出过错,她打的一手好架,连家里几个孩子都被调教的身手不凡。 不仅如此,她还能挣钱,还不是一般的小钱。 月入上万两银子……这样的数额都要抵上江南一等一的世家大户每月进项了。 “我从前还真是小看了你。”白亭云由衷地说。 姜黎能发财,靠的全是空间和异能,跟白亭云做的那些事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不以为意地道:“嗨,钱财乃是达成目的的某种手段,朝廷养珍珠不就是从我这抢走……” 他俩站在一楼二楼缓步处,话还没说完,就见小二迎进来几个人,盘稳健的几个年轻人把一个大约十四五的男孩围在中间。 在他们身后,姜黎还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李顽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姜黎立刻拉了白亭云一把,给这几个人让出位置上行。 “这就是丞相家和将军府合伙开的酒楼?” 处在变声期的小少年,一把嗓子难听的像鸭子,“是比旁的馆子看起来好玩,他们这里也跟姑奶奶那边一样吗?” 身后跟着的人,听了他这话,身体立刻一抖。 上次皇长孙夜宿花柳,嫖妓事发,连伺候太子长大的福安太监都被打了板子,现在还没下来炕呢。 来泓飨记吃饭,再想跟玉屏记似的,任由这位小爷招妓,他们还要不要活了。 谢静桓身边人都怕死了,一时间根本没人搭茬。 李顽见状道:“小爷,这泓飨记就只有中午和晚上两顿,这的掌柜不行,玉屏记那样的场子他们折腾不动。” “有什么可折腾不动的!” “背靠丞相府,京城做买卖的还有他姓章的老头后台更大的吗?” 谢静桓不以为意,抬脚向上走,目光却倏地跳动几下,停在过道上一个美娇娘身上。 这女人长的……面庞白皙,眉目远黛,冷意疏离中带着一股勾人的劲,尤其那双不怕人的眼睛,跟这么多男人对视,竟没有一点小女人的怯懦。 白亭云眉头紧皱,越身一步直接挡住谢静桓的扫视。 第270章 皇帝要不行了 姜黎站在白亭云身后,只能瞥见李顽他们上楼的身影。 谢静桓一行上楼后。 “怎么了?”姜黎问。 白亭云蹙眉厌恶,“那小孩看你的眼神不对。”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做太监之前也是实打实的男人。 对那种毫不遮掩露骨的打量,他简直太明白那小孩心里在想什么了。 姜黎冷冷瞥向楼上的人影,冷声道:“谢明睿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小小年纪就有色中饿鬼的潜质。”、 这么段小插曲,坏了姜黎和白亭云的兴致,他俩坐在二楼,下着五子棋。 白亭云嫌弃道:“好歹你也是大宴六元的夫人,一个围棋叫你下的像小孩过家家。” 姜黎不服气回嘴,“嫌弃五子棋幼稚,那你别输啊!” “那不对,你这白子都下哪去了!” 白亭云十分认真地拧眉,“没有合围,你的棋子紧盯我的黑子后头,这怎么玩!” 姜黎反驳:“五子棋,五子棋,就是五个子谁先连在一起谁就赢,这么简单的规则你都弄不懂,还围棋,纵横捭阖你能弄懂吗?” “怪不得,你表哥能走读书的路子,你就只能上山学艺,卖苦大力!” 白亭云怒目圆睁,恨不得拿棋盘扇她。 这是房门咚咚敲响两声。 李顽闪身进来,表情凝重,见白亭云也在这犹豫了下,“姐……” 姜黎一看就知道他有事情要说,“出了什么事?你白大哥不是外人,直接说就行。” “皇帝可能要不行了……” 李顽话音一落,屋里俩人皆愣住。 “前段时间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姜黎问。 李顽:“太医院的人并没说什么,但我昨个去伺候的时候,看他的脸色跟我娘没的时候差不多,而且他还把吐血的帕子偷偷藏起来。” 李顽的娘就是瞎吃药小病吃成大病吃死的。 谢衍灌了十来年铅汞炼成的仙丹,五脏六腑早都被毒透了,一朝病来如山倒,李顽说他可能是不行,肯定不是凭空揣测。 “狗皇帝不行了,你没旁人说吧?”姜黎赶紧问。 李顽摇了摇头,“我没敢任何人说,今个也是趁着去东宫的机会,鼓动皇长孙到姐你这里吃饭,才有机会告诉你们。” “行,我知道了……”姜黎抬眸担忧道:“你自己在宫里也千万小心些。” 李顽乖顺应道:“嗯,我会的!” 闲情逸致彻底没搅散。 谢衍就要见阎王这么大的事,姜黎不敢耽搁,撂下瓜子就拉着白亭云去了吏部。 吏部衙门。 白亭云背着手站在金黄的银杏树下。 姜黎去了堂屋里跟他的男人通风报信。 他抬眼看着吏部衙门的一切,从官员再到各部门屋子里开关门露出来的桌椅,如果没被当年的事情连累,他跟汪曾宪没准也会是这四九城中,成了终日忙碌一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官员小吏。 “说完了?” 见姜黎出来,白亭云问。 姜黎道:“说完了,走吧,去菜市场买一只羊,晚上家里做烤羊腿吃!” 江南人饮食清淡,白亭云虽在西北待了些许年,但吃食上总也拐不过弯来,他皱眉嫌弃道:“又膻又油,又招苍蝇,怎么好端端要吃它?” “啧,你懂啥呀,烤羊排是世间第一美味。”姜黎向外走道:“再说了,这么大好事还不得庆祝一下?” “什么好事?”白亭云问。 姜黎答:“当然是谢衍那个老王八蛋要嗝屁!” 她说的声音不小,把白亭云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拖出了吏部衙门。 — 李顽好说歹说才在天黑之前,把皇太孙谢静桓给劝了回去。 他刚回去,就听伺候的小黄门说,王挺被皇帝找了过去,小黄门满脸笑意,还以为李顽能高兴赏他点什么值钱东西。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中。 李顽是跟王挺死死绑在一起的。 深宫的黑夜幽暗阴深,树影晃动的每个影子,都像是想要拉人进地狱的冤魂恶鬼。 身型单薄的少年,矗立在窗前,久久不动。 李顽轻声呢喃:“就快要结束了吗……” 钦安殿内。 王挺跪在地上给谢衍洗着叫,他转过头拿起架子上的帕子,熟练地把谢衍的脚从盆里捞出来,放在膝盖上擦干。 又取从怀里掏出贝壳装着的香脂油。 “又要入冬了。”王挺专注揉着脚,并未抬头去看谢衍,“老奴记得,每年冬天陛下的脚都会干上一阵。” 这双脚,他伺候了三十个春夏秋冬。 幼儿时细嫩的皮肤早已被红斑暗疮所取代。 铅汞侵害出来的暗疮,更是在皮肉中拱出来令人难以忍受的脓水。 谢衍静静地注视着这个陪伴他一生的老人。 “大伴,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谢衍突然开口,语气平常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挺笑了下,“老奴都快到七十了,老天在偏爱,也架不住岁数随着年月走啊,陛下。” 谢衍愣了愣,轻笑着把王挺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王挺并未推辞,或许在他潜意识里早已形成了,我赔了你一辈子。 是我与谢岚、谢安两兄妹一同扳倒了先太子谢昭,你谢衍再有如今的皇位。 才能成为天下第一人的九五之尊。 “你说的对啊……” 谢衍目光注视着王挺,悠悠地道:“只有仙人才能长生,凡人羽化登仙那都是书里的,朕早怎么就没明白这个道理呢……” 王挺顿住了下,一股无边的恐慌油然而生,“陛下……您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是人就会老,就会死不是么?” 谢衍语气突然变得犀利,“所以世人、朝臣百姓,包括朕在内才会追求长生,连大伴你也不例外不是吗?” 王挺不知他突然为什么这么问,身体倏然紧绷,连忙站起来跪倒,“陛下,老奴……老奴可从来没这么想过,羽化登仙那是像陛下这种福泽深厚的人才有的造化……” “老奴……我就是个太监,前辈子不知积攒了多少福德,这辈子才有机会伺候陛下……老奴、我……” 谢衍眸色紧锁,慢慢倾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他,语气缓慢而危险,“大伴,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王挺连连磕头,“陛下,老奴对天发誓,伺候陛下这三十年日日夜夜,从没有过半点僭越之心,若老奴有半句假话就让天雷直接劈死我!” “那城外的生祠怎么说?” “生、生祠?”王挺大脑翁地一声,他已经拿出足够的音量去堵住清安观观主的嘴,怎地谢衍还能知道。 他一个脑袋怎么转也抵不过,谢衍问的快,“你在城外命人建造的生祠,失火连累清安观把清安观烧的什么都没剩,难道这事还有假的吗?” 王挺赶紧匍匐地跪倒在谢衍刚涂完油渍的脚下,“陛下,那生祠真不是老奴做的!老奴真的不知情,没准……” 他眼眸动了动,立刻道:“没准是那个想暗害老奴的人,故事设下的全套。” 说完他还自我肯定了下,“嗯!一定是这样,陛下您不知道,清安观主收了老奴半辈子攒下的银子,他答应好好的说要帮我守口如瓶,可他现在却来您的跟前编瞎话来害我……” 这老东西前言不搭后语。 谎话说的全无逻辑。 就算谢衍想相信,此时从他的话里,也丝毫找不出站得住的理由,谢衍语气沉重,“大伴啊……” 王挺讨好抱住谢衍的脚在怀里,“陛下!陛下!奴才在!陛下您的大伴在!” 谢衍吁出一口气,“朕要不行了……” 第271章 恶贯满盈,死太监的结局 王挺立刻就哭了出来,是哪种涕泪横流,根本不敢相信的样子,“怎、怎么可能,陛下九五之尊,万岁之躯,您不可能有那天的!不可能会有那天的!” 他哭的比死了亲儿子还伤心难看。 谢衍到底是软了心,“大伴啊,你知道吗?按大宴律令,民间私造生祠者乃大罪重罪,不管是秦淮河爆炸案,科举舞弊案,朕都包庇了你太多次了!” 若时光还是从前。 若谢衍没有感觉自己时日无多,那他仅凭生祠一样,就会立刻命人把王挺拖出去按律处置。 “大伴,你真的愿意为朕做任何事吗?” 谢衍语气很轻,隐隐带着期待。 王挺点头如捣蒜,“愿意!老奴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就算立刻剥开老奴的心献给陛下都行!”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什、什么……” 钦安殿骤然安静下来,紧闭的大门,连外面的一丝风响都听不到。 谢衍暗沉的一张脸,贴的王挺很近,“朕是说,你既愿意为朕做任何事,那你愿意跟朕走吗?愿意在朕百年之后,为朕陪葬吗?” 王挺彻底愣住。 在等待回答被无限拉长的时间,又什么重若千钧的东西,轰然无声地倒塌下来。 谢衍终究是没太为难这个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人,他两条腿从王挺的怀里抽出来,转身躺在了龙床上,“大伴,你且下去吧……” “……朕累了。” 一条虚妄的路,走了一辈子,他已经很累了。 见皇帝这个样子,王挺大脑一片空白,连连哭着道:“陛下……陛下,您在给老奴个机会,老奴愿意的,老奴愿意的……” “行了……” 龙床上的谢衍摆了摆手,“你走吧……” 王挺失魂落魄地赶回司礼监。 他的靴子不知怎地走丢了一只,冠帽也彻底歪了,整个人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老、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 司礼监的太监一见王挺跟丢了魂一样,立刻关切围了上来。 眼泪和冷汗混在一块,老太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王挺也重复了皇帝的两句话,“走吧,你们都先走……” 太监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司礼监的老人了,最长的时间恐怕要比王挺还要长。 李顽站在最不显眼处默不作声。 就见失魂落魄的老太监甩掉脚上的鞋子,万念俱灰地甩了甩脑袋,“你们都先下去,杂家要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一听,不再多言,陆续走出大门。 就在李顽也要迈出门槛的时候,王挺突然道:“玉奴你留下来。” 人在精神受到极大创伤的时候,身边任何一点善意都成为救命稻草。 李顽之于王挺就这样。 他失去了皇帝的新任,在无边暗沉的黑海当中,又有了李顽这么个全为自己考虑的精神依靠。 “老祖宗,要玉奴打盆水来吗?” 王挺摇了摇头。 抬头摸了摸半蹲身前李顽漆黑的头发,“年轻真好啊……杂家也曾像你一样年轻过……” 李顽目光闪了闪了,觉得王挺很可能在皇帝哪里受到了大刺激,“是陛下跟您说什么了吗?是万岁爷他要责罚您了吗?” “如果他真的要责罚您,那我能不能代替您呢?” 王挺依旧摇头,他目光慈爱地看了李顽很久说:“陛下……他要为他生殉……” “生殉……?” 李顽有些没懂:“是像无所出的妃子那样,要追随陛下而去吗?” 王挺点头,一行泪又淌了出来,“是……我伺候了他一辈子,到头来……他竟然……竟然要我跟他一起死……” 想起当年,他还只是个乾西四所刷马桶最低等的太监。 年轻心气高,一心向往上走的自己,千方百计才抓住了进入谢衍母妃宫里伺候的机会,谢衍的娘是个极不受宠的妃子。 若不是他使了计谋,叫谢衍无意中接近了生性善良的先太子谢昭,恐怕如在冷宫里待着一般无二的谢衍,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就快死了……王挺就快要死了…… 李顽心里升起无边快意。 这份痛快,刺激的他眼眸发热,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兴奋狂吼出声。 他李顽,渡尽了一切苦难之后,终于要为自己的爹娘报仇,终于可以给自己报仇了…… “生殉……”李顽表情仿佛裂开,两种情绪复杂碰撞,他眸色惊恐地拒绝,“老祖宗,您不能死!玉奴的爹娘都没了!” “我不能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 “玉奴,不想你死,不想你给陛下生殉。” 但凡是个人,即便是生身父母,自己亲生的子女,就算感情比血还浓,一牵扯到生死感激感情立刻减半。 更可况是王挺这种站在权利顶端一辈子的人。 他怔怔半晌后,哑着嗓子问,“他是皇帝,他要我死,我又能如何呢?” 李顽立刻道:“您可以逃,我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出宫,送秀娘走的人才出宫没几天,我们可以去追他们。到时候,我陪在您身边……” “您外孙绕膝,每天都是天伦之乐……何必在这深宫里耗干了最后的心血。” 第272章 大太监,王挺的死期到了 几乎没用怎么劝说,王挺就动了心。 深夜丑时三辆马车疾驰驶出宫外。 几乎是在李顽出宫后的半个时辰,姜黎跟林之绪就知道王挺跑了。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们了。” 薛颖叫他俩别担心,自己却眉心紧皱。 姜黎沉默了下道:“李顽唆使王挺逃跑,只要这老太监一跑就必死无疑。” 林之绪眼眸动了动,“这件事先不叫太子知道,等明早皇帝肯定会亲自下发逮捕令。” 他料的分毫不差。 王挺的连夜逃跑,对于谢衍来说几乎遭遇了世上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本就大去之日不远的谢衍直接被气吐了血,太子谢明睿急急进宫,感到钦安殿的时候,老皇帝还没醒来。 另一边。 周阁老府中。 咔哒一声,多余梅花盆栽树枝落地。 “老师你听说了吗?”罗山眉宇兴奋,“王挺跑了!带着他所有的家当连夜跑的,算算时辰,这会应该快到河北了。” 周敬虔精神头格外的好,满面红光,“王挺今年多大?” 罗山回答道:“六十有七?” 周敬虔摇头轻笑,“比我小一岁,今年六十九了,能在活着的时候,看他有今天,他能万劫不复,当真是这十七年来我最高兴的一天。” “朝廷头号毒瘤被铲除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罗山纳闷道:“老师我就好奇一件事,分明秦淮河的案子皇上坐视不理,太子轻拿轻放,怎地王挺这时候就坐不住非要跑了?” 周敬虔暗笑了下,目光意味深长,“你啊,为师说了你多少次,看事情不要看表面,你可真是一点长进没有。” “看看,小你快二十岁的师弟林之绪。” “如果今天在这的是他,这样的问题他是断然不会问出来的。” “……嗯?” 小师弟备受老师宠爱,隔三差五就拿出来夸上一夸,这罗山早已习惯,只是他心中还好奇另外一样。 既然老师对林之绪如此看重,那为除了在他刚参加科举之前,再没见他怎么为林之绪仕途上提携过。 都是官场马趴滚打多年的官僚,罗山眼眸一动,“老师,你是说城外的那场大火?” 周敬虔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屋子安静几许,罗山嗤笑一声,语气嘲讽,“咱们这位是事不管的陛下,还真是……王挺作妖害死了数万百姓,几十万百姓的生计都比不上捣鼓一个生祠来的厉害。” “几十万百姓……几万百姓……那是没彻底触及到皇帝本人的利益。”周敬虔道:“这个道理你懂、我懂,就是王挺不懂,也活该他有栽倒的这一日。” “请立有德政于民,因而民为之立生祠,以颂其功德才建生祠,连咱们的皇上活着的时候都没这待遇,他王挺一个死后不能入宗庙的条件,大肆建造生祠,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帝王凉薄,便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也不能容忍他去沾染生祠。” — 王挺带着几个心腹和一辈子攒下的家底,一口气跑到了廊坊边界。 虽是出了京城,王挺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慌乱,马车片刻不曾停歇,外头的车夫将车帘挑开个缝隙,“老祖宗,跑了一天一夜了,马受不住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 李顽趴在车厢里睡的正香。 怕他睡不安稳,王挺还在头低下放了锦枕,他抬手摸了摸李顽的鬓角声音压得很低,“找个客栈吧。” 车头马上要调转去附近的城里。 王挺又道:“等等……去找个偏僻一点的客栈,切记不要人多。” 这一行人避开官道大路专挑偏僻的小路行驶,到了一处镇子外,总算是在天黑前寻到一处客栈落了脚。 三辆马车,装着王挺一辈子积蓄。 临时起意冲忙之间,哪能准备这么完全,李顽这么开口问过,王挺本人给的回答是,‘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他触怒了皇帝,总不好现来收拾。’ 第273章 报仇:李顽活剐了王挺 王挺突然睁开眼,害怕求助,“玉奴,我这是不是生病了?你去给老祖宗请个大夫来?快去给我请个大夫来!” “大夫?” 李顽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嘶哑的不像话,“不用请大夫了。” 王挺愣住片刻,这样眼眸里仿佛吹了冰碴的李顽他根本就不认识,“玉、玉奴,你、你为何跟老祖宗这么说话?是哪里不开心了吗?” 审时度势是人性最大的本能。 即便王挺曾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时候也下意识的对李顽说话语气讨好。 “我没有不开心……”李顽动了动,身体有些僵硬,“相反的,我可太开心了……简直开心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王挺就是再迟钝这会也反应过来不对了。 怎奈他被李顽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下了迷药,全身动弹不得,“玉奴、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李顽冷笑一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贴近王挺的脸皮拍了拍,“我能做什么呀?让然是要你的命了!” 他半蹲在王挺身边,声调仍旧娇媚,一字一句地道:“哦……对了,我、叫、李、顽,不是你口中恶心巴拉的玉奴!” “你想要我的命!” 王挺拔高了嗓门大叫一声,然后桀桀大笑,“原来竟连你也想要我的命!你既说你叫李顽,那我且问你,从你入宫开始,杂家可曾有半点对不起你!” “什么时候让你受过丁点的委屈?” “如今竟连你也要杀我!” 他每个字都说的极大声,企图唤起其他房中的太监和护卫。 “别喊了,他们听不见的。” 王挺脸色骤变。 李顽幽幽地道,“因为他们都死了!” “都、都死了!怎么可能!”王挺不敢相信。 李顽嗤笑一声,“我引你出宫,在城外布置人手建造生祠,放火,为的就是这一天,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朝你亮刀子吗?” 话音刚落,房门推开,薛颖走了进来。 他站在暗影出,一言不发,无声地成为李顽最大的依仗。 顷刻间,王挺就想明白了全部,“原来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你们早都勾搭到一起去了!” “玉奴,就为了他!” “你这个贱人,就为了个男人,你就要背叛我!” “谁跟你讲是我为了他!”李顽恨道:“是他因为我才背叛了你!瞧清楚了,认清了我这张脸,以免到了阴曹地府你都恨错了人!” 李顽字字清晰地说:“我就是西北无数个被你拿来给狗皇帝炼药的孩子当中的一人,有多少无辜孩子死在你的手上,恐怕连你自己都数不清楚!” “我爹,因为给你建生祠被活活累死,我娘也因此生病撒手人寰,我本来有家人的!” 说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有姐姐可以救我的,是你!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本该陪伴在家人身边,安稳一辈子!” “是你这个毫无良心的太监,把一切都给毁了!” 王挺重重地闭了下眼睛,身体仍旧动弹不得,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人,生死临头,就算是装也要硬装出几分临危不惧。 “就因为这……就因为这你就想要我的命……” “原来之前的那些温柔小意全都是假的,亏我的还那么相信你,相信真的有人会跟一个老人互为依靠。” 王挺睁开眼直直地看向李顽,以退为进轻声道:“玉奴,不往老祖宗我疼你一场,你想杀我,那就给我个痛快吧。” 他在赌,赌李顽才十几岁的李顽对他根本下不去手。 可他却不知道,李顽为了今天,为了能亲手了解他的性命,做了多少准备。 “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李顽嗤笑,笑中带泪,“你想盼个痛快,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你女儿他们去哪儿了吗?” 王挺闻言脸色大变,“李顽!!!你!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呀?” 李顽轻飘飘地道:“你想知道呀,求我呀?要是求的我满意,我或许能告诉你分毫。” 王挺的女儿秀娘一家,是被李顽亲自安排,薛颖的人亲自送出北京城,一想到这里,王挺浑身冷汗直流。 “你、你到底把秀娘,把虎哥怎么样了!”王挺这时候才真正胆寒,“害死你爹娘的人是我,我女儿是无辜的,我外孙是无辜的……” “无辜?” 李顽放生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薛颖在一旁看见他这样,心中拧成一团。 “什么叫无辜?”李顽道:“她没用你身份的便利,找到世家子弟的夫婿?你女婿外孙一家没因为你凤凰腾达?” 常言道祸不及家人,但那时对小奸小恶,对王挺这种坏事做尽,多到足以名垂千古的,他若是凌迟,那他的家人就得腰斩。 第一道几乎没有犹豫,李顽就割了下去。 一开始先是大腿,再然后往上腰腹、腋下、王挺睁着眼,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血肉横飞,而承受酷刑的他本人,却只能哀嚎不休。 可即便是他喊到最后,奄奄一息了,荒村客栈里能来帮王挺的人全倒在了血泊之中。 临近天亮。 李顽全身湿透,一般是血,一般是自己的汗。 他给王挺留了一口气,他躺在床上身体一半的皮肉都被他用匕首片了下来。 片到最后,鲜血飞溅进眼里,手上全是湿漉漉腻滑的触感。 李顽身体抖动握不住匕首,放生哭了出来,薛颖大跨步走到床边,一把抱住了他,“够了……李顽够了……你已经给爹娘报仇了……” 李顽哀哭一声,“我不想报仇,我只想让他们活着……我不想做太监……” 第274章 李顽活剐了王挺2 京城。 王挺逃跑第三天,刑部的通缉令全国下发,这人竟然突然回来了,而且是只剩最后一口气,被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给送回来的。 听闻那天。 拉王挺的车子腥臭无比,秋日凉爽的天气,停在东宫门口竟然引来了好大一群苍蝇。 “李顽人在刑部大牢,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姜黎听了薛颖的叙述,知道李顽把王挺差点活剐了,心里十分担心,“要不能安排我过去看看也行。” 刑部大牢,并不是薛颖权利范围内,他看了看林之绪,担忧挂在脸上。 林之绪道:“别急,他明面上早已是太子的人了,这会还把王庭直接送到了东宫,谢明睿不会放任他在刑部太久的。” “太子是不会让他被关太久……” 薛颖担忧道:“可我担心他一个人在牢里会害怕!” 毕竟十几岁的孩子,自己报了仇,手上的血腥味都还没散干净,就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等着审问。 林之绪想了下道:“你且先等半天……” 他刚要说自己回去周阁老哪里,疏通一下,叫薛颖和姜黎进去探望,猛然反应过来,林之绪看向薛颖道:“还是不妥,我想了下,李顽是太子的人,若是旁的其他人插手,恐怕会对李顽将来不好。” 林之绪谋断道:“与其这样,不如你直接去求太子,薛颖,你现在是锦衣卫总指挥室,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都是皇帝心腹,你跟李顽的关系,也不能永远都在暗中。” “不如趁着这回,在谢明睿哪里过了明路,你也趁此机会向未来的新君表明中心。” 锦衣卫总指挥室这位位置何等重要。 是大宴朝历代君王信任,朝臣胆寒的存在,只是薛颖这个人太过忠厚,构陷栽赃等其他龌龊事,若没人指使他根本不会主动去做。 至于最后薛颖效忠谁? 是他,还是皇位马上唾手可得的谢明睿。 林之绪心里根本不去过分担心,只要有李顽在一日,他薛颖的屁股就断然不会做到谢明睿的怀里去,更何况,还有十七年前,他们薛家也蒙冤的事情在先。 往后官场前程,何去何从,在林之绪几句话中拨云见日。 薛颖面色凝重,想了下道:“林大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去东宫找太子殿下!” “等一下!” 他起身刚要走却被姜黎拦住,就见她屋子,又很快返回,手里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这里面有换洗一点衣裳,还有一张薄被,羊毛毯子,还有三斤我做的肉干,把这些都给他。” “别叫他在牢里受委屈。” 今年秋天的夜里冷的厉害。 薛颖若是能看到李顽,就带进去一些东西,但总归没有姜黎想的详细,他对姜黎点头道:“多谢!” 姜黎:“谢什么,那是我亲弟弟,等他能出来,可要第一时间回我这里来!” “一定!” 薛颖言简意赅拿着包裹走了出去。 大太王挺的审判很快下来,根本没用三司会审,太子殿下亲自罗列的长达九十七人的逮捕名单,直接红笔一勾判了王挺凌迟死罪。 而他的女儿姑爷一家,也遭受连累,男的全部斩立决,女眷全部下放教坊司,凡其姓氏子女代代为奴。 王挺所贪钱财,三两马车上就有五百多万两的银票,外加各种珍稀古玩字画,锦衣卫的番子更是在王挺宫外的宅子里搜罗出来大量财物。 马车上再加上宅子里的赃款赃物,加在一块,数额竟然达到了一千五百万两以上。 枯竭贫穷许久的大宴国库。 有了这一千多万两银子的入账,一下子变得富得流油。 皇帝谢衍听完了竟也没说什么,只对谢明睿道,“还以为他的钱,能在你登基之后,再充盈国库呢……” 陪伴伺候自己三十年的老太监,就要死了,什么时候问斩,在哪里抓到的,他有没有什么,这些谢衍一概不问,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留着王挺就是给自己的儿子,在攒银库。 好像之前那些包庇大恶的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九五之尊端的一手糊涂功夫。 王挺受刑那天,京城是何等人山人海,姜黎在家中只是听说。 家里一干小的全都出去看热闹。 江奇勋那阵他们没去,可这回死的可是王挺,权倾朝野,害的他们家破人亡的王挺,燕小春他们那能不去。 就连一向爱热闹的白亭云都跟着去了。 李顽跟姜黎缩在床上,手里捧着个汤婆子,咬着肉干吱嘎吱嘎。 “哎呀,你就别吃了!” 姜黎道:“肉干就是再好吃,吃多了也容易脸大,乖听姐的,别吃了熬!” “嗯……!”李顽听话地放下手里肉干,转头又瞄上了托盘里的石榴,“在牢里那几天,我都没怎么吃得下东西,姐,你就让我吃吧。” “行!吃吃吃!” 姜黎:“你尽管吃,反正一会我们中午还要去下馆子,到时候你要吃不下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下馆子?”李顽眼睛亮了,“还去泓飨记么?能不能去别的地儿,那的饭菜我都有些吃腻了!” 姜黎用眼睛白了他一眼,“我的泓飨记是京城最贵的馆子了,这你都嫌贵,你还想吃什么龙胆凤髓么?” 李顽嘿嘿一笑,“不用龙胆凤髓,就家常菜就行,最好是西北菜,嗯……最好是姐你做的……” 说来说去,这小子就是想撒娇折腾她。 想尝家乡味道,不想出去见外人。 “那行吧,那中午就先让他们把吃的送过来,晚上等你姐夫回来,我在下厨给你做些好吃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姜黎眼眸一动,“对了,我的亲弟弟,你跟在是太艰难身边这么久,跟姐说实话,他贪了这么多年,就只贪了区区一千多万两?” 就连江家那样的江南大户,库房里都搜出来几百万两。 王挺那样的巨贪,全国的好处可是都往他哪里送,怎么可能就一千多万两。 姜黎不信。 李顽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我拿了……” “你拿了?”姜黎这会的眼珠子比李顽不知亮了多少,“不亏是我弟弟,你拿了多少?” 李顽瘪嘴道:“王挺的匣子里装了一千万两的银票,那银票最大额的足有五万两,我原本想拿来着,但是薛颖不让。” “所以就跳小面额一万五千一张的,胡乱抓了一把。” “大概能有二百多万两那样吧。” “二百多万两也不是小数了!薛颖说的对,你确实不能拿的太多。” 姜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那也才不到两千万两啊,这个你闲着没事的时候琢磨琢磨,这个老东西会不会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狡兔还三窟呢,我不信,他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275章 百官逼迫皇帝,恢复林之绪父亲先太子名誉 “薛颖呢?” 姜黎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问。 李顽想了下道:“今个王挺行刑,他应该是跟着顺天府的人在一块。” “那晚上你叫他过来一趟吧。” 姜黎说完之后,就把话题扯开了。 等到了晚上,姜黎与薛颖说了,想要继续深挖王挺家产的事,薛颖明显不太上心的样子。 王挺一死。 太子谢明睿也十分愉快地接受他的投诚,对于他自己本人来说,有个知心人,前途也有保证,其实这样就很不错了。 所以说大部分人的命运走向,基本看投胎。 薛颖骨子里是个本分男人,但架不住他投生到了薛家,又鬼使身材,被命运安排进了阴诡莫测的锦衣卫,只要屁股沾上了那个位置。 平安顺遂?这辈子基本就没可能了。 薛颖并没直接回绝姜黎,说自己要回去想想,那姜黎就让他想想,转骨头她就告诉李顽,王挺很有可能还有大笔财富隐藏着。 李顽自然是跟姜黎一条心。 一听那老不死的还有钱,立刻答应下来,说自己回宫去就算掘地三尺都要挖出来点线索。 王挺之死,仿佛是给大宴这条早已浑浊的长河中,清理掉了最大肮脏、最恶臭的一条大杂鱼,太子谢明睿亲笔罗列阉党名单。 自东宫下令的那天起,雷霆迅速,京城那些阉党惶惶不安,锦衣卫的人还没上门之前,下达大宴各地抓捕阉党的人手就已经发了下去。 锦衣卫奉命抓捕京城所有阉党罪犯。 朝堂上沉珂血液以最后的速度被清理,一时间长安街血流注入,阉党一派官员的脑袋砍了十多天仍旧没砍完。 太子谢明睿的名声也因此达到了鼎盛。 俨然已有了超过当年前太子谢昭的趋势。 新旧两个皇帝的权柄交接,仿佛就在眼前。 陪伴一生的人死了,谢衍虽表现的有些淡漠,但自从王挺被行刑之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十月初三。 大宴金銮殿迎来了久违的主人,可能是感觉自己不行了,谢衍在他在位的第十七年,终于又一次踏上了那个坐拥整个江南的龙椅宝座。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銮殿上朝臣三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众爱卿平身……” 谢衍瘦的十分厉害,龙袍穿在他身上,像是枯瘦的小孩偷了大人的衣裳。 “陛下,两江流域今年收成颇丰,农作物能超过往年的两城,今年的赋税有望在提前完成。” “启禀陛下,西北犬戎异族本月初,老可汗王离世,由二皇子穆而帖继承王位,鸿胪寺现在还没收到犬戎王庭的朝圣公文。” 谢衍即便强打着精神,眼睛也是眯成一条缝,他静静地听着朝臣奏报,不发一言。 下跪朝臣,见皇帝病态深重、萎靡强撑坐在龙椅上,心里大约都有了数,时年才刚过五十的谢衍,恐怕是要不行了。 “启禀陛下,金陵丝绸与洋人签订的订单,第一笔货款已经封入户部账户,但有一项问题,海上丝绸之路,当初签订合约的时候,林大人曾与洋人许诺,丝绸离境之后,会由我大宴朝廷派水军一路护航……” “现在的问题是,第一笔丝绸也马上要供货了,虽然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但到底是要把商队护送到邻国港口,护送的水军派多少较为合适,派那位将领出去,才能不辱没我大宴朝廷的威仪,又能叫邻邦小国震慑……” 谢衍动了动嘴唇,“爱卿考虑的是,兵部唐尚书可在?” 兵部尚书立刻出列,“陛下臣在。” 谢衍道:“你与鸿胪寺的人详细拟个章程,提交勤政殿。” “臣遵旨……” “臣遵旨……” 大宴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每天都会上演无数件事情,朝臣们此时,不约而同地对谢衍报喜不报忧。 禀告的全都是欣欣向荣,一派和谐的好事。 可就在谢衍马上要宣布退朝,他就要彻底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陛下!” 监察院给中事陆诤赫然出列,撩袍跪倒,“陛下,年初六林峰上,您亲口答应重审先太子谢昭一案,雷继明六林峰行刺陛下,已过去半年之久,臣,以臣之命叩问陛下,打算何时重审先太子谢昭一案!” 在金銮殿上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谢衍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怔忪地站在龙椅前方, 陆诤一言出,仿若平地一声惊雷。 百官齐齐大骇。 陆诤连连扣了几个头,石板砖被磕的砰砰响,“陛下,虽子不言父过,可也还有君无戏言,您既然答应了会重审先太子谢昭一案,就请陛下今日就定下重审的日子!” “好叫,天下臣民知晓陛下澄清兄长冤屈之心!” “先太子可是与陛下您一脉相承的亲手足啊!向来您也不想来日,百年之后,再无颜面对曾经对自己无比亲厚的兄长。” “就连胆敢行刺陛下的雷继明之辈,都能尚且明白,先太子定然是被冤枉的,陛下你作为先太子的亲弟弟,难道就不应该为自己的兄长平反说句话吗?” 若说是一开始,陆诤的话是逼问。 后面就是赤裸裸的裹挟。 以兄弟之情,裹挟帝王谢衍,必须在他谢衍没咽气之前,在先太子谢昭的事情上给个交代。 “陆诤!” 谢明睿怒吼一声。 第276章 百官逼迫皇帝,恢复林之绪父亲先太子名誉2 可陆诤是谁,是上怼天下怼地,怼的先皇背过气,一口气差点没把先皇气死的天下第一言官。 十七年前陆诤曾因先太子蒙冤入狱死谏先帝。 自古明君不杀言官。 可陆诤也因此被仗责,活生生打掉了大腿上碗那么大一块肉,那块肉至今仍被他视作荣耀,挂在家中祠堂上,后谢衍登基,为笼络威望稳住朝中局势,不得不把陆诤这个天下第一言官又给请了回来。 也或许,陆诤能继续上朝当官,十七年未曾反驳过皇帝一句话,为的就是在等今天。 陆诤额头血痕淌下不惧不怕地,目光平静地与皇帝对视。 谢衍看着金銮殿上一张张熟悉的脸。 这些人都是他的臣子,也是他的敌人,自从当了皇帝,与天斗与地斗连儿子媳妇都要提防,下面这些人各个心怀鬼胎。 有为名,有为利。 所谓忠君忠诚,在权利面前全都是笑话。 谢衍扫视了一圈,静静站着没表露出一丝情绪,“陆诤想叫朕重审罪太子谢昭一案,那你们呢……” 大殿上安静的只余下呼吸声。 须臾过后,周敬虔站出来沉声道:“臣附议。” 周阁老站出来后,户部尚书罗山紧跟着出列,“臣附议。” 大理寺丞韩斌:“臣附议。” 吏部唐林:“臣附议。” 兵部江叙平:“臣附议。” 鸿胪寺卿孙振:“臣附议。” 朝廷六部九卿顷刻间,站出来一多半官员,一时间掷地有声的臣附议之声,响彻整个大殿,到最后连一向任何一方都不站的顺天府尹段游也站了出来,“陛下,重审先太子谢昭乃众臣子心中所归所盼,还请陛下应允!” 章丞相一党对先太子的事不置一词,袖手旁观。 朝中中立官员,低低垂下头,很怕自己卷入先太子的政治旋涡当中。 大殿之上沉默震耳欲聋。 谢衍情绪没有太过激烈,而是隔空望向人群中一直安静站着的林之绪。 那孩子跟他父母长的太像了。 几乎是看清他样貌的第一眼,谢衍就断定了,这个他亲手从吴州乡下提拔上来的大宴六元,定然与他大哥谢昭有着撇不开的关系。 “睿儿……”谢衍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你怎么看?” 谢明睿身型顿住片刻,回身扣头行礼,姿态谦恭无比,“重审皇伯父一案,儿臣年纪尚轻,还请父皇定夺!” 太子殿下说的不是先太子,也不是罪太子,而是用了皇伯父这样带有血缘至亲的称呼。 几乎是‘皇伯父’三个字一落地,章骅的眉目狠狠一跳,惊诧万分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太子。 每个人一生中都要做无数次抉择。 政治更是一道选择题。 章骅诧异,太子谢明睿这么快,就抛下大长公主谢岚,转而投降了周敬虔寒门一派,可他并没有想明白的是,太子殿下即将登基。 连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何来党派站队一说,只不过在他心里认为林之绪对比谢岚,对他的价值更大,对他本人将来更有好处而已。 谢明睿迅速站到为谢昭平反那头,打了章骅一个措手不及,十分被动,此时他在想表明立场,或是在想再说些什么已然是来不及。 “连朕的儿子也站在他的那头……” 谢衍喃喃低语了句,浑浊的眸子中情绪万千,他站在金銮殿的最高处眺望远方,许是思念曾经那些有过的美好时光。 许是在怀念,自己的大哥曾经给与的那些温暖岁月。 末了。 半晌后,谢衍悠然叹气道:“这天下本来就应该是他的……那就还他的个清白又何妨。” 左右他就快死了。 还谢昭他亲大哥一个清白又能怎么样。 谢衍的话轻的没人听得清,谢明睿问道:“父皇……” 谢衍面上挂着微笑,遥遥瞥了夹杂在臣子当中,安静矗立的林之绪,“睿儿,朕记得你大伯还曾抱过你,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把他的案子重审吧,就又你来做,不用假手他人。” “就这样吧,散朝!” 皇帝离开金銮殿后,大殿上安静了好一会,才有朝臣互相搀扶着起身,他们彼此都没说话,或许一个眼神,或许一个不着痕迹的笑意,都像彼此表明了: 他们赢了。 天理昭彰。 曾经那个励精图治,善良而机敏的谦谦君子,前太子谢昭终于得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清白了。 大殿上朝臣陆续走出,林之绪坠在队伍最末尾。 连往常同行说笑的江叙平和唐林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跟在他身边。 无人知道他曾经哭过。 只是腥红的眼眶,赤裸裸暴露了他的情绪。 谢明睿站在天子椅前并没有离开,反而深思似的目不转睛盯着林之绪瘦削的背影看--看来他还是全都知道。 谢明睿心里想着:那么聪明的大宴六元,心思无比深沉的大宴林之绪,怎么可能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察。 第277章 林之绪被皇帝关了起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重审先太子谢昭一案,轰动朝野。 连王挺死了,都没有这么大的震动,京城有不少人家比过年还热闹,甚至西城大街上竟然有人彻夜燃放了鞭炮。 对此,别说锦衣卫了,就连顺天府都没人出来管。 一时间民心沸腾。 文武百官都前所未有的积极,在重审先太子一案上,前所未有地支持现在的太子谢明睿,更有言官私下里直言,谢明睿将会是大宴太祖开国以来,最英明睿智的君王。 任由外面闹腾翻天。 林之绪仍旧保持着日常的频率,唯一让人感觉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他更加沉默了,有时候除了公务上的事,他甚至一整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姜黎……” 深夜他紧紧抱住姜黎窄瘦的腰身,好像能从这具精干的身体里汲取无边力量,“文武百官都在为先太子的事,逼迫皇帝,只有我默不作声,甚至连一句话都未曾说,你说爹娘在底下他们会怪我吗?” 姜黎周身未着寸缕。 每次林之绪心灵上遇到过不去的坎了,都会拉着她一起沉溺在情欲里,好像这样就能忘却世间最大的烦恼一样。 这个样子的林之绪叫她心疼。 这一场毫无人性的政治斗争,只有林之绪一个人是最冤枉的,他分明是出身天潢贵胄,身份无比尊贵荣耀,可一路走来艰险无比。 姜黎回身紧紧拥住他,“别太多想了,你做了什么爹娘他们都在看着,也在保佑着,你很好,很值得让人骄傲。” “我相信爹娘在天有知,看见你长成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自打记事起,林之绪的心里就布满心机暗沉,他太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自己工于阴诡算计,恐怕爹娘在世,也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儿子。 也就只有姜黎会喜欢他。 会无条件为他奉献出一切,嫌弃他的肮脏和阴暗。 “会是这样吗……”林之绪声音底底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姜黎道:“一个人的幼年环境,根本无从选择,你现在的样子是形势所逼,是那些人逼你的,倘若何家安乐父母疼爱,我觉得你未必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捧起林之绪的脸庞,看见那双眼红的眼眸,上去重重亲了一口,“可你要是变成想谢明睿那样,又老成,虚伪假的厉害,心眼还多,我指定不会喜欢上那样的你。” 林之绪愣了愣,分辨出其中意思,露出这几天以来第一个释怀的笑,“也就你拿我当个宝!” 他弹了姜黎一个脑瓜崩。 姜黎捂住额头倒在他怀里乐了起来,俩人滚了好一会,又亲又揉的,没多会姜黎就察觉不对,立刻如临大敌。 “别再来了,我可告诉你啊!”姜黎唇瓣被吻的发红,“再继续下去,明年夏天可要添小小绪了,我可不想现在就生孩子。” 林之绪没反应过来,“小小绪?” 姜黎咯咯笑道:“是你儿子,你叫林之绪,你爹娘给取名明绪,那你儿子不就是小小绪?” 林之绪朗声笑了几下,“小小绪,那找你这么说,如果是女儿的话岂不是要叫小小黎?” “小小黎?”姜黎瘪嘴,“不好听,不太好听,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生啥算啥,孩子那东西落地了又不能退回去。” 林之绪笑的胸膛起伏,眸色忽地暗沉了下来,两条胳膊紧紧箍住姜黎,“这么说你愿意给我生孩子了?” 他跟姜黎初认定彼此心意。 姜黎就明确说过,自己不太愿意生孩子,到后来知道她的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林之绪跟着接触了那么多千年以外的思想。 也大约理解了姜黎不想要孩子的想法。 “嗯……” 姜黎目光狡黠仿佛漫天繁星盛在眼中,“跟相爱之人孕育生命,当然是每个女性都愿意且向往的事,就是我们那个世界,太浮躁,一切得来都太容易,至于你林先生嘛……” “我怎么样?” 林之绪好笑地望着她。 “你尚且算是经受住我的考验吧,不过咱们俩就算要孩子也不是现在。”她语气忽然慎重,“在你父亲的事没落定之前,我要是怀孕就太过危险了,不管是你还是孩子。” 林之绪本来饱胀的情绪,几经思考沉稳下来,到底是没抱着姜黎继续欢好,两个人紧紧相拥而眠。 往下来的事情跟往常并无不同。 至于父亲谢昭的案子,林之绪一直都是冷静旁观,伺机而动。 一天清早,姜黎刚给林之绪围好了披风,装好手炉送上马车,林之绪低落的情绪也好了不少,甚至在出门前当着家里众人的面亲了姜黎一口。 可到了晚上日暮西陲,却迟迟不见林之绪回家的身影。 连同行的燕小春也不见踪影。 到了戌时姜黎彻底做坐不住,直接赶着牛车去了吏部衙门,此时的吏部衙门早已关门,只剩下门房一个人。 据门房说,今天中午,林大人在用完中午饭之后,就被人叫走了,具体是什么人叫的不得而知。 会是什么人叫了林之绪,他还反抗不得,必须得去,匆忙的连随从回家送口信的时间都没有。 离开吏部衙门,姜黎转而又去了东宫太子府,得到的还是一样的消息,吏部林大人今日并未来东宫。 姜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天底下能叫走林之绪的,还杳无音讯的除了太子谢明睿,就是——皇帝谢衍。 皇宫姜黎只在上辈子旅游的时候去过。 但也只是旅游景点匆匆走过。 夜色浓黑,天空黑的连颗星子都没有,姜黎费力好大的力气,才绕开御林军严密的守卫,摸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司礼监内庭的院落。 此时李顽正在王挺住过的房中,低头在地砖上抠着什么。 笃笃,两声石子落地。 “谁!” 李顽戒备回头。 倏地窗口跃进来个人影。 那人影快如闪电,李顽刚要叫,就被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她拿掉面罩,“我的亲弟弟,你现在可别叫!” 看清来人的脸,李顽惊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姐?你怎么会在这?你会进宫来?” “为了找你,可累死我了。”姜黎自顾自地拿起桌上茶壶对嘴猛灌了一大口,“长话短说,你姐夫不见了,我怀疑他应该是被老皇帝叫到这宫里来了,你知道皇帝平时都待在哪吗?” 简短几句话,把李顽震惊的外焦里嫩,说是被雷劈了也不为过。 他在的地方是哪儿啊,是皇宫,是天下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姜黎竟然能孤身一人摸进来,还能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 姜黎在李顽的眼前摆了摆手,“说话啊,傻了?快点,你姐我着急!” 李顽缓了缓砰砰作响的心跳,思考了好一会才道:“姐,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过去,皇帝寝宫守卫把手了太多人了,我不能叫你有任何危险。” “你怀疑姐夫,被皇帝叫到了宫里,那很大程度上是知道了姐夫就是先太子的儿子,既然他知道了,还没立刻处置他,把他怎么样……” “就说明,他现在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他说的姜黎都明白,只是没看见人,她的一颗心总是放心不下,而且多年特种兵的直觉告诉她,林之绪进宫此行必然要出事。 “皇宫这地方,你比我熟悉。” 姜黎想了想道:“你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我带着混进去,我保证不论发生什么,姐都不会牵连上你。” “姐,你说什么呢?”李顽道:“你跟姐夫都是我仅剩的家人,你想跟着混进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明日我才当值,我想先进去看看姐夫是不是在里面,然后再想办法让你到钦安殿里面去。” 钦安殿内部,厚重暗红的窗帘遮住仅剩的光。 一片漆黑当中,林之绪只身坐在一处偏殿。 他从下午到这里来,便被安置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话,也不允许他踏出殿门半步。 第278章 皇帝自称林之绪的亲叔叔要与他相认 林之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等着谢衍的召唤。 他揣测着谢衍的心理,到底是想来了结他的性命的,还是有什么其他。、 但等他枯坐一夜,第二天见到谢衍的本人的时候,才恍然觉得,这人萎靡的厉害,那把龙椅仿佛要把人的心血犒干一样,短短十几年谢衍就从一个青壮年,变成这样一幅行将朽木的样子。 谢衍并未说话,此时的他下床都已经费力了。 林之绪被领进去后,站在寝殿床边不远处,看着太监拿着痰盂小心翼翼地给谢衍导着浊液,谢衍不大能吃得下东西了。 一碗简单的小米粥,也只费力地进了三分之一。 他就那样铺陈在床上很单薄的一层。 太监们退了出去,谢衍没有说话,林之绪也没有。 半晌后,谢衍睁开眼,偏过头两眼浑浊地盯着林之绪看。 林之绪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就只是单纯地直勾勾看,一句言语未曾说过,许久之后,寝殿里响起呜咽难听的哭声。 油尽灯枯的帝王,偏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哽咽的难过。 林之绪心中没有半分动容,他完全理解不了谢衍这种伪善又懦弱的人。 他当年对谢岚与谢安的做法置之不理,放任对自己最好的兄长罹难不管。 甚至在知道,事件重要参与人就有自己贴身伺候的太监,也仍旧没对王挺做任何处罚。 心安理得取代兄长谢昭,在龙椅上做了十七年。 到头来,他还成了最委屈的那个。 林之绪矗立着,不管站立多久,没吃饭,或是一夜没睡,他都不觉得累。 能亲眼看着谢衍不得好死,他觉得痛快,痛快非常。 但凡背叛了他的父亲,导致他们一家生死离散的人,就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谢衍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等谢衍再睁眼,一整个白天几乎都要过去,屋外的太监听见动静,动作小心推门进来。 还是那套流程,痰盂,小米粥。 太监没有点灯,殿内视线已经暗了下来,林之绪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手中被塞了个东西。 垂眸一瞧,李顽竟在四五个太监的眼皮子底下,给他传递消息。 太监们退了出去。 床上的谢衍剧烈咳嗽,力度大的像是要把整个内脏都一股脑挤出来。 林之绪低头将手里的纸条展开: ‘我进宫来了。’ 只简单五个字,林之绪的心一下就安定了。 他就知道,不管何时,姜黎都会陪伴在他身边。 咳嗽声渐息,可能是难受的厉害,谢衍开口道:“你能帮我倒口水喝吗?” 林之绪眸色闪了闪,两脚定在原地,一动未动。 寝殿里又安静了片刻,谢衍像是放弃了一般,任由自己的呼吸拉风箱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谢衍仿佛又睡了过去,宽大的寝殿里安静至极,林之绪站了一整天,腰部以下麻痛到没有知觉。 他看都没看谢衍一眼。 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手拄着头,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仍旧与前一天一样。 到了第三天,就在姜黎快要彻底熬不住不安的时候,谢衍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叫之绪?” 林之绪暗眸看了他一眼,脸上不做任何表情,“是,微臣林之绪。” 谢衍朝林之绪招招手,“那你能过来,让我看看你吗?” 蓦地一股子,无边而来的酸楚袭上心头,惊的林之绪自己都眼眶发酸,他下颌咬紧,费力从唇齿间泄出一句: “陛下,这于理不合。” 谢衍没再说话,没苛责林之绪,也没多添温情。 良久之后,他道:“我可能是要死了……” 谢衍没有帝王之称,而是用了‘我。’ 林之绪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并未答话。 谢衍继续道:“当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事王挺也有参与,我、我,我不是故意看着大哥死的,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他哭着哽咽像个孩子。 谢衍道:“我太害怕了,父皇那么威严,姐姐和谢安大哥他们都那么聪明,只有我……我是父皇的孩子里,最胆小的一个,我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大哥那样的惊世才华……” “我……” 谢衍说不下去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霸占了本该属于谢昭的皇位十七年,那十七年里,哪怕有一刻,他像现在临死前,念起了兄长的好,为兄长谢昭翻案,林之绪都不至于对他一眼不看。 “孩子,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林之绪没有上前,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 任由谢衍哽咽哭泣,他都无动于衷。 于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他过去十几年的苦难而言,但凡他动摇一点,都是对爹娘和自己过去十年的背叛。 谢衍断续说着从前的一切,说他快十岁,才被谢昭带到崇文殿,在周敬虔的教导下启蒙开悟,连笔都不会握的他,在大哥谢昭温热的掌心带动下,才写下了人生的第一个字。 再到后来,谢昭成亲,他的母亲去世,他也成亲,他的王妃难产过世…… 林之绪原本一个字都不想听的。 可他还是仔细地从谢衍断续的字眼里分辨,父亲曾经鲜活过的点点滴滴。 林之绪太缺爱了。 缺少父母的爱,缺少长辈的爱。 他的童年只有打骂不休的林家夫妻,谢衍字里行间描述出来的温文尔雅的青年人,仿佛就像站在他面前一样。 如果光阴是一面墙。 他多奢望自己可以像姜黎一样穿越过去,哪怕只是看爹娘一眼,一个简单的拥抱,都能足以让他疗慰此生。 “在你从金陵回京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西北处理了你的那个所谓养父……” “你知道吗?”谢衍:“你出生的时候,我还给你带过老虎帽子,那是我的王妃亲手做的,明绪……” “你的名字叫谢明绪,你姓谢,不姓林……” “你是大宴王朝谢氏王朝第二十代嫡长孙。” 林之绪身体晃了晃,脚尖前方已然湿润了一大块地方。 他死死咬住牙冠不叫自己露出一丝哽咽。 谢衍道:“孩子,你大哥谢明睿会恢复你父亲的名誉,皇室会重新接纳你,给你应有的地位名分……” “我……我是你的亲叔叔……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过来看看我吗?” 寝殿里安静了几秒。 林之绪掷地有声,嗓音无比嘶哑地开口,“不愿意!” 像是料到这样的结果,谢衍没在继续说下去,咳嗽声也逐渐睁大,蓦地一声闷雷似的咳嗽响,一道液体凌空从床上喷出。 是谢衍又吐血了。 第279章 皇帝要死了,郑妃逼宫 林之绪冷漠地静静矗立片刻,脑中理智,让他放弃了眼睁睁看着谢衍去世的想法,小一会之后,转身出去叫了太监。 钦安殿不多会的功夫,太医和太监挤成一堆,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像几十年前谢衍刚出生那样,同样的急匆热闹,可这一次却是在送他死亡。 钦安殿里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使劲浑身解数,却仍旧急的满头大汗的太医,六神无主惶乱而没有主意的太监。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冷眼旁观的林之绪。 正当林之绪反应过来皇帝过世,应该召集太子丞相阁老的在场的时候,忽地一道妇人啼哭。 紧接着,一个看上去年轻貌美的妇人牵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疾步走了进来。 “陛下!” “陛下,您怎么样?”妇人哀哭着眼角却不见一滴泪,“陛下您要是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可怎么办啊,骁儿今年才十七……他还等着他的父皇教导治理江山呢……” 林之绪蹙眉片刻,从女人话音里听出来,她应当就是谢衍为数不多剩下儿子的嫔妃‘郑妃。’ 他领着皇三子谢明骁出现,立刻就明白了为何谢衍马上要咽气,可太子和丞相朝臣都不在场的原因了。 殿里的人扔在忙碌。 侍卫不知何时悄悄把守在了殿门口。 床上的谢衍已经没有了动静,郑妃趁机不顾太医的阻疯狂拦摇着皇帝的肩膀,逼问他传位诏书的去向。 林之绪目光暗沉,看向床边的乱象,终于在一个刹那与李顽对视上,他使了个眼神李顽立刻会意。 “让你姐换上太监衣服混进来。” 林之绪的语速小声,且非常快,“然后你不要再回来,找机会出宫,去东宫找太子,实在不行就去找薛颖。” 李顽瞪大眼睛听的一愣一愣的,很快他就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姐夫。”李顽点头,刚要走被林之绪一把拉住。 林之绪万分谨慎地道:“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管发生什么,你的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知道吗?” 李顽微微顿住,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姐夫!” 李顽很快闪身出去,门口提刀侍卫,以为他忙着救人并未阻拦。 从钦安殿上踏出的一刻起,李顽的心仿佛就在耳膜旁边跳动,身旁路过的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成了莫大的威胁。 幸好,他在王挺身边演了一年多的戏。 即便再危机临头,他也能面不改色。 乡下出身命运多舛的小乞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会跟大宴江山的继承人,下一位将会是谁,这样的关键的时刻全都扯在自己身上。 回到司礼监的一路上十分顺利。 王挺一死,司礼监的太监也基本被血洗干净,到了司礼监他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到了王挺的屋子里。 “姐!” 三天来,姜黎没换过衣裳,还是那身融于颜色的夜行衣,听见李顽叫喊一刹立刻睁开了假寐的眼睛,“李顽,发生什么事了?” 李顽把林之绪的吩咐说给了姜黎听。 事关重大。 姐弟俩片刻都未曾耽搁,姜黎迅速换上了李顽的太监服,为以防万一,等待的这三天里,姜黎早已准备好了李顽的人皮面具。 带上面具后。 李顽还来不及惊诧,出司礼监的路上,就与她详细说了去往钦安殿的路。 还是一路狂奔。 李顽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的这样快过,就连被人贩子撵都没这么快过。 过了内庭的三关九卡,终于到了皇宫大门。 机敏的小少年,立刻就想到了,既然郑妃能不叫皇帝马上咽气的消息传出宫去,皇宫的守卫也必定换了郑妃的安排的人。 “什么人!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察觉到人影侍卫立刻拔开刀柄一半质问。 夜晚的风格外凉,吹的李顽身上的汗都冷飕飕的,他并未立刻答话,而是轻轻呼吸几下,喘匀乎了呼吸。 走到侍卫跟前,李顽不惊不怵地道:“我是司礼监的李顽,奉郑妃之命,出宫去大长公主府。” “郑妃?” 侍卫顿住片刻,狐疑地看他,“腰牌呢?” 李顽从怀里摸出,王挺闲来无事赏给他的出宫腰牌,“侍卫大哥,给。” 他声音清亮好听,言语里听不出一丝慌乱,侍卫本就是正妃提前布置下的人,略微打量了他几眼,摆了摆手,“走吧!” 出宫的路李顽走了很多遍。 以往阴深可怖的道路,他心中揣有千钧重的事,竟是半点都没害怕。 说是正妃吩咐去大长公主府是他随口赌的。 他在司礼监当差,朝堂上的事,多少也听说一些,再加上姜黎林之绪的身份,略微想一下,太子既然都已经站在要为先太子平反这头。 那必定会引起长公主谢岚的不满。 就像姐姐姜黎说的,聪明的人鸡蛋从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谢岚拉拢太子不成,若是换了个母亲冲动蠢笨,年纪尚小,好掌控的皇帝,可不比谢明睿这样老谋深算的要强。 即便不成。 出事的也是正妃三皇子母子,与她大长公主谢岚也没半分关系。 漆黑的路上只有李顽一个人在狂奔着,跑了没多一会,身旁路口就忽然窜出来个人影,差点把李顽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 “谁!” 他惊恐地大叫一声。 “是我!”是薛颖。 “还好是你,你快把我吓死了!”没功夫嗔怪,李顽道:“你身边带着马吗?快送我去东宫太子府,老皇帝要咽气了!” 薛颖守在宫门外,就是察觉这几日宫内防守不大对头,他又没找确凿的证据,太子现在又因为为先太子翻案的事忙的顾不上其他。 “有!” 薛颖二话不说拉着李顽冲到马匹跟前,卡住腋下像提溜小孩一样把人弄上去,须臾间马匹飞驰在黑夜里。 另一边。 郑妃找不到传位诏书,恼羞成怒,把已经快不行的谢衍,更快地往阎王爷那里送。 “诏书呢?” “传位诏书呢?” “你到底把传位诏书藏哪儿了!” 人要着急起来,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夫为天纲,通通都靠一边站。 第280章 林之绪抢夺传国玉玺 女人一旦发起狠来,身边的太监太医根本拦不住,就见她一把扯开干瘪只剩一层皮的谢衍,在床上乱翻一通,还真就让她翻到了东西。 传国玉玺。 林之绪眼眸倏然瞪大,偏头再看门口的侍卫对殿内的情况压根不管。 倏地眼前一片阴影被遮住。 李顽去而复返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只是这个李顽看上去脸上怪怪的,像是被谁捏住了一层皮。 “怎么样了?” 姜黎悄声问。 林之绪道:“郑妃想让她的儿子,三皇子谢明骁继位,她手里那个就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姜黎拧眉,“皇帝要挂了,传位太子不应该是下诏书吗?” “是应该下诏书的!” 林之绪在皇帝寝殿待了三天,这三天,想来应该是谢衍用来准备传位诏书的,可能没想到林之绪是这么不通情面,压根对他的愧疚和哭诉不感兴趣。 这才让郑妃这个女人有了可乘之机。 “没下?”姜黎道:“那怎么办?” 一个城府颇深老奸巨猾的谢明睿已经叫他们绞尽脑汁。 要是换上了不知根底的郑妃母子,他们的情况肯定要比谢明睿坐上皇位更差。 “不能让她得手!” 林之绪言简意赅,“把传国玉玺抢过来,姜黎,你有把握带着我出这道宫门,到前面的勤政殿去吗?” 皇帝眼瞅着要死了。 朝廷自然早有准备,勤政殿里不是章丞相就是周阁老在值班,最差就算章骅在勤政殿,那勤政殿里还有一大群皇室宗人府的人。 只要带着传国玉玺跨国几道宫门,郑妃想让儿子当皇帝的美梦就要泡汤。 “勤政殿距离这里有多远?” “大概,有两个大柳树村那么大。” 林之绪一句话,差不点没把姜黎弄仰倒过去,宫闱深深,光是这钦安殿门口就有数不清的高手侍卫在把守着。 若说是姜黎一个人明晃晃窜到勤政殿去,还能有几分把握,要带上一点身手都没有的林之绪,想要俩人都安然到达勤政殿简直是天方夜谭。 “空间!” 林之绪道:“让我进你的空间里去,到了地方再把我放出来!” 话音刚落,姜黎都没容他说第二句,立刻就让林之绪瞬间消失。 那头郑妃还拿着传国玉玺着急要人找笔和纸来。 太监们还真就把纸币都拿来了,可郑妃拿着笔对着纸上老半天,愣是没写下去半个字,连握笔的姿势都跟拿木棍差不多。 “骁儿,这传位诏书,你来写……娘……娘不认识字……”郑妃急道。 谢明骁听话接过来毛笔,握着笔的手不停地抖,写下几个字都成蝌蚪绷起来要打人一样,他哭丧着脸道:“母妃……我、我不敢……” “这个皇帝不我当行不行?” “我太害怕了,咱们、咱们回去、回去吧!” “放屁!”郑妃乃是谢岚从江南瘦马里面精心挑选出来,送给谢衍的,可再精雕细琢的扬州瘦马,也改不掉郑妃十岁之前整天放牛养猪的事实。 这女人一着急嘴里脏字就全都冒出来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少给老娘打退堂鼓!”郑妃怒目圆睁,“有了这个,这大宴天下就是咱们娘俩的了,好儿子,你可别磨蹭了,赶紧写!耽误了时辰咱们娘俩全都得见阎王……” 倏地一阵阴风闪过。 这女人话还没说完,就觉手上一空。 传国玉玺竟生生从她手中不见了。 一个黑影急速从眼前闪过,门口侍卫抢先一步反应过来,拔刀阻拦,姜黎身体后仰面门擦着刀尖躲了过去,她快如疾风,出了殿门口,没等所有侍卫全部围上来,使尽全身力气一跃跳上了房顶。 郑妃活见鬼似的惊叫声,引来了无数侍卫。 侍卫们在下面追着黑影跑,不时放箭,攀爬屋顶,姜黎闪身躲避,几次都差点被箭矢射中。 林之绪在空间里面光听着声音都觉惊险万分。 他紧张大吼:“姜黎你怎么样!” 两个大柳树村那么大,放在平常,姜黎两炷香就能跑完,可此时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让她压力倍增,凶险无比。 姜黎调动全身体能,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跑到爆炸了,空间外面的声音能传到里面去,可里面的声音外面确实半点也听不到。 即便这样姜黎也忍不住怒骂:“谢明睿!为了你的皇位,我们两口子可是玩了老命,你要是将来敢玩阴的,看老娘不拧下你的脑袋!” 仅凭口述,只能了解个大概方位。 情急之中,姜黎还跑岔了两个宫宇,终于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前面,见到宫峨上书写三个大字“勤政殿”姜黎狠狠出了一口长气。 她宛如豹子一样轻巧地跃下屋檐。 在阴影处将林之绪放出来,再把传国玉玺塞到他手中,拉着林之绪直奔勤政殿正门。 御林军侍卫紧随其后,殿前面的侍卫也闻声以为是此刻,与后面的追兵合围。 林之绪和姜黎被团团围住。 就在这群人打算将他俩拿下的时候,林之绪高高举起手中的传国玉玺,声音穿破玉宇,大声喊道:“陛下宾天,传位于太子谢明睿!” “陛下宾天!传位于太子谢明睿!” 屋内章丞相与周阁老都在,原本都在打盹的两个老头和宗人府众人,听见响动立刻起身奔向大殿门口。 林之绪的声音仍在继续: “陛下宾天!传位于太子谢明睿!” “陛下宾天!传位于太子谢明睿!” 字字清晰传入章骅的耳朵里,手中茶碗直接没拿住掉到了地上,周敬虔周阁老睁眼,精亮的眼眸与章骅惊慌的目光对视。 第281章 太子谢明睿着急登基,老皇帝竟然没死 皇室宗亲全都从勤政殿走了出来。 周阁老与章骅紧随其后。 林之绪高举传国玉玺,随着他的高喝声,大宴江山下一任帝王尘埃落定。 勤政殿内大臣跪倒一地,齐齐叩拜,口中三呼万岁。 十二声丧钟响起。 谢明睿带人拔足狂奔,一路冲到宫门口,听见丧钟敲响,脸色骤然一僵愣在原地片刻,直奔与钦安殿相比更为重要的勤政殿。 传位诏书那东西,即便被郑妃母子拿到手。 可没有周阁老和章丞相的支持,也只有被废的下场。 他是大宴朝廷稳坐十七年的太子。 他谢明睿才是大宴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锦衣卫倾巢出动,总指挥使薛颖在太子身前开路,但凡冥顽不灵胆敢阻拦着,皆死于锦衣卫刀下。 一路冲将到勤政殿前。 皇室宗亲与朝臣一见谢明睿到来,纷纷跪倒在地,周阁老开口道:“先皇陛下宾天,还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操持先帝丧仪,尽早登基!” “恭请新君登基!” “请陛下节哀!” “恭请新君登基!” “请陛下节哀!” 谢明睿做了十七年太子,熬了十七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对自己父亲去世的哀伤有几分,他落下几滴泪来。 身体晃了晃,沉痛道:“朕上顺天意,下承祖宗福德,得以继承大位,众位都是大宴朝廷的肱骨之臣,朕初登大宝,年纪尚轻,父皇的丧仪等其他事项,还请众爱卿与朕商议操持……” 场面话说了几句。 众朝臣扣手三呼万岁之后,陆续进了勤政殿开始商议先皇商议与登基大典。 林之绪坠在队伍最末尾处,传国玉玺还在他手中,他对姜黎道:“尽快跟李顽对调然后趁乱回家去。” “嗯……你也多加小心,我在家等你!” 趁着人群杂乱,姜黎瞬速闪身进了锦衣卫的队伍里,跟站在薛颖身后的李顽碰头,顺利混出皇宫。 郑妃与三皇子意欲谋反,在谢衍咽气之前想趁机谋取皇位,是林之绪在临危之时,冒着生命危险将传国玉玺抢夺出来。 在勤政殿跟前高喊,先皇传位于太子殿下。 否则谢明睿就算最后能坐上龙椅,也要非好大一番功夫。 事出紧急,谢明睿并未对林之绪说太多,只是给了他个心意难测的眼神,便把传国玉玺从林之绪手中拿走。 这一夜注定不眠。 勤政殿里的所有人都为了皇帝丧礼和登基后续事情忙碌,只有林之绪闲人一个坐在一旁,不知不觉竟困倦地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天清早。 有太监小声喊他,“林大人、林大人您醒醒,该换丧服了……” 林之绪迷蒙中睁眼,就见满殿的人全都换上了一身白的丧服,谢衍的丧服他再不情愿穿,这个时候也拒绝不得。 丧服换好后。 周敬虔走了过来,从怀里塞过来个热乎乎的东西,“这三天都不能出宫,先吃点,往后还有得熬呢。” 殿内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唯独不见新君谢明睿。 “多谢老师。”林之绪结果包子,趁着没人注意低头吃了几口。 这三天他几乎水米未进,吃的有些着急,周敬虔看着有些心疼地道:“孩子你快要熬出头了,陛下已经将重新整理的十七年前的卷宗交给了三司,相信先皇丧仪之后,你很快就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你在钦安殿的这三天,先皇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包子囫囵个吞下去,林之绪有些噎,周敬虔见状赶紧端过来一杯茶,林之绪喝下去缓了缓,面容沉静,“他说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让我叫他叔叔,我没叫。” 周敬虔闻言愣住,刚要说些什么。 殿外太监就喊朝臣们一起去钦安殿,为先皇陛下送行。 这一路上说话都不大方便,林之绪跟在周敬虔身后,到了钦安殿门口,却见太子殿下面容抽搐十分难看地站在那里。 “陛下这是这么了?” 周敬虔上前问道。 谢明睿表情难过,不知如何张口是好,只道:“周阁老,你且跟我一起进来。” 他瞄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林之绪,“之绪你也跟着一起进来。” 钦安殿里郑妃母子已然不见踪影,可昨夜伺候的太医却还在。 谢衍躺在龙床上,两眼紧闭,悄无声息,周敬虔跟随谢明睿到了跟前,一见谢衍胸膛上还有呼吸,差点没直接栽倒在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 周敬虔大脑一片空白。 谢明睿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钦安殿里没有别人,连章骅章丞相都没让进来,谢明睿对林之绪道:“之绪,父皇、父皇这不是还活着……你、你怎么……” 昨天勤政殿从上到下,所有人忙的人仰马翻,楞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瞧瞧尸体还没凉透的谢衍,到底死没死。 郑妃母子在关键时刻上扬沙子,跳出来搅局还不算,谁也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种天大的乌龙。 第282章 太子谢明睿着急登基,老皇帝竟然没死! 林之绪愣在当场。 任由他怎么想,也不会料到谢衍竟然还没死。 “这……我……” 任何时候都头脑明晰的林之绪,一时词穷,嗓子眼硬生生卡住了。 其实他是想笑的。 但这个时候他显然不能笑。 “昨夜先皇陛下吐血,太医们束手无策……”林之绪断续地组织语言,“郑妃与三殿下也对陛下行不轨之事,臣……臣只想着皇位不能旁落,不能叫郑妃母子写下传位诏书……” 谢明睿见他一脸窘迫,想来昨夜的情况凶险非常。 一时他也怪不出来林之绪什么。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周敬虔道:“阁老,父皇还未仙去,讣告就已经发了出去,依您看这要怎么办才好?” 老爹还没彻底咽气,儿子就亟不可待取而代之。 传出去都得让人笑掉大牙。 大宴谢氏王庭的脸就不用要了。 可把谢衍弄死也不是那么回事。 周敬虔召来太医,详细询问了下,要是断药断水的情况下谢衍还能维持多久。 这个时候,太医自然不敢隐瞒,只好照实说,谢衍已经油尽灯枯,彻底撒手人寰也就是这么两天的事,现在水米已经喂不进去了。 谢衍也在昨晚把身体污秽排了个干净。 最多不到两天,肯定咽气。 “两天……”周敬虔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皇室的人马上就要来收敛装棺了,别说是两天了,就是一天都拖不得!” “那怎么办!” 谢明睿语气有些急,“总不能叫父皇走的不体面,弑父杀君这种事,朕宁愿不做这个皇帝也不可能!” 话音刚落。 林之绪瞥了他一眼。 谢明睿虽然不愿意弄死自己老子,但自称已经用上了‘朕’ 这就说明他既要脸面,又不想皇位有丁点的动摇。 “这样行不行……”林之绪开口道:“先以陛下哀思过度,守着先皇不肯离开的理由托住宗人府的长辈,再看接下来的事。” 谢明睿与周敬虔心里十分明白。 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谢明睿叹气做到龙床边缘,沉声道:“只能先这样了……” 商定好之后,周敬虔出去安抚托住钦安殿前,准备将先皇收敛装棺发蒙的皇室众人。 林之绪跟着他身后,隐约听见谢明睿好像叫了他一声。 可他权当没听见直接走了出去。 太子因为过度哀伤,死守自己父亲的尸身,不叫任何人靠近,钦安殿前不时还能听见谢明睿的哭声,朝臣与宗亲口中都不停地赞叹太子仁孝。 只有明白真相的周敬虔与林之绪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幸好谢衍没叫他的孝顺儿子煎熬太久,当天中午就十分懂事地咽了气,就是宗亲抬尸装棺的时候,觉得不大对头。 按理说死了一夜的人,该身体僵硬冰凉才对。 可谢衍的尸身却软绵温和。 谢明睿见宗亲眼神狐疑。 此时本来不该出现在这的林之绪,却突然递给新君谢明睿一块帕子,示意他擦眼泪,他面露哀痛地道:“陛下您也别太伤心了,您守着抱着先皇已经误了时辰,再往下朝廷还得您来主持大局!” 谢明睿顿住一瞬,立刻接话,“之绪,你不明白朕与父皇的感情,父皇骤然离世,朕、朕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不管宗亲们信不信,怀不怀疑。 太医的脉案都放在那儿,谢衍也病了这么久,没准丹药吃多了,导致尸体不僵也是有可能的。 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 丧仪得以顺利举行。 皇帝驾崩,举国哀伤。 京城大街小巷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京城所有饭馆酒肆、等经营场所,皆要按照规矩停业一个月。 谢衍在位十七年,其中有十五年屁事不管,大宴江山气运被他折腾进去大半,说是举国哀伤,其中哀伤的分量多少,从家家户户老百姓不乐意挂白灯笼上就能看出来。 林之绪在七天后些谢衍棺椁送入太庙后回家。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脱掉身上的白皮,叫宝财准备火盆,把穿三天的丧服扔进去烧成灰才觉得心里好些。 “这不是吊唁陛下的丧服?” 宝财不懂地道:“我听说,其他大人家,都把这衣裳当宝贝供起来,三哥你咋都给烧了!” 连轴转熬了十来天。 林之绪脸色如菜,表情难看地一句话不说。 姜黎站在一旁道:“烧了吧,死人的玩意,进咱们家多嫌晦气!” 宝财眨巴眨巴眼睛,恍然大悟,“对啊!皇帝死了也当不了神仙,也是死人一个,是死人就晦气,那咱们家门口的白灯笼还挂吗?” “我这就给取下来得了!” 他说着就要跑,却被燕小春薅脖领子一把拽回来,“皇帝驾崩,白灯笼全国都得挂,把这玩意摘下来,你疯了?总这么毛毛躁躁!” 宝财被训斥了也不生气,吐了吐舌头,又跟燕小春他们打闹成了一团。 但凡发生什么难解的事情,林之绪都异常沉默。 这次也不例外。 姜黎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倒是白亭云抱着手臂站在廊下,表情有些不对,“皇帝七天前驾崩,之绪,你却进宫了十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该说不说,这个太监政治触觉就是比旁人敏感。 只不过林之绪这会太累,不想再谈及谢衍父子半句。 “是有事情,明天在跟你说!” 林之绪撂下一句,拉着姜黎就回了房里。 “姜黎,进空间去!” “我要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熬了十来天,洗完澡后,林之绪再没力气折腾其他,脑袋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姜黎一直在空间里陪着,见林之绪醒了,心疼道:“这熬的都瘦了,胡子都出来了。” 林之绪姿态慵懒,看上去跟往常倒是没太大区别。 姜黎被他一把拉到怀里,冒着胡茬的下颌在她颈间蹭了蹭,“是男人就有胡子,硬吗?” 胡子扎的姜黎脖颈又痒又疼,咯咯笑了起来,“别闹,不舒服。” “不舒服?” 林之绪眼中情愫雾霭浓重,把姜黎拖拽到怀里,指节分明的手勾开腰带,“是脖子不舒服?那要不要做些舒服的事?” 又来了。 姜黎在心里说。 每次他一心情低落,姜黎的身子就要受累。 十几天没相拥而眠,姜黎推拘了几下,挨不住男人太热情,半推半就地就被褪尽了衣衫。 又是一场云雨骤歇。 姜黎喘着粗气浑身光裸地靠在林之绪胸膛上,笑个不停,“所以就是,谢明睿着急当皇帝,连他爹到底咽没咽气都没弄明白?” 她笑的欢快。 林之绪心头阴霾去了不少,胸膛薄薄起伏,也跟着轻笑,“是,我真是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没在周阁老和谢明睿跟前笑出声来。” 哈哈哈……姜黎大笑几声,笑容骤然停止,转过头去十分担忧地看着林之绪,“那这三天,谢衍他到底把你叫去做什么?” 林之绪表情也沉了下来,把在钦安殿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他想叫我看,他有多无辜,做了十七年皇帝有多身不由己多委屈。” “他委屈?” 姜黎活了两辈子,都没听过这样混账的屁话,“他那来的脸,跟你面前哭诉?” 林之绪冷声,“懦弱伪善的鼠辈,也就是临死前才生出点良心……” 先帝丧仪过后。 紧接着就是新帝登基大典。 可令人奇怪的事,谢明睿的登基大典礼部的人,并未叫林之绪出席。 并且,登基大典过去三日后,朝廷一封圣旨竟然裁掉了林之绪吏部侍郎的职位。 第283章 父亲平反,林之绪封王 林之绪大宴六元,太子跟前红人,以一己之力整顿吏部,把金陵江南搅的人仰马翻,刘志仁等五品以上朝廷大员,皆因为他丢官丧命。 新皇登基,他本该青云直上才对。 怎么到了谢明睿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眨眼间就啥也不是了。 林之绪对此倒是表现十分平淡。 新朝新气象,新老党派各怀心事,任由外人如何揣测上门打探,林家大门都紧闭一概不接受来客。 另一边。 太和殿谢岚一身素衣向大宴列祖列宗扣头敬香,“先皇人丁稀薄,一辈子只得了我们兄妹四人,荏苒时光,匆匆十几年,转眼间就剩下我与和你楚王叔叔二人了。” “父皇离世的冲忙,姑姑切莫哀伤。” 谢明睿道:“此次父皇过世,楚王叔叔伤心过度,身体不适,并未来为父皇送行,年底侄儿会叫王叔前来京城与姑姑团聚。” 满身素镐仍未减谢岚半分风情,她眼眸微微一闪,“你楚王叔封地距离京城甚远,冬日苦寒,他的身子向来羸弱,皇帝体恤姑姑,姑姑也希望年底他的身子能好转,经得起千里奔波。” “对了,皇兄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姑姑听说,陛下已经叫宗人府那边,准备好了林之绪的玉蝶,是要重新接纳回王室吗?” “未免当年的案子牵连甚广,姑姑放心,三司会恢复皇伯父的清白,并不会牵连更深。”谢明睿目光意味不明,唇齿间带着轻笑,“之绪为皇伯父唯一血脉,皇室认回他也是理所应当,他经才伟略颇有才干,也十分担得起咱们谢家门楣。” 谢明睿言辞之间对林之绪极近欣赏。 话里话外,又提到不会对十七年前的事继续深挖,只是想恢复林之绪的身份。 “既然是我谢家血脉,若确认了是大哥的孩子,认回来倒也无可厚非,就是他的身份……”谢岚假装没听清其中意思,意有所指地道:“毕竟你皇伯父也曾经是名正言顺的大宴太子。” 短短几句话,腥风血雨。 既挑拨了林之绪到底是不是谢昭的亲生儿子。 也让谢明睿别忘了林之绪也是太子正统之后。 谢明睿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淡笑道:“早先朕就听父皇说起过,姑姑的才学聪明不在几个叔伯之下,只是可惜女儿身,若不然应该是大宴响当当的贤王,治理一方。” 谢岚周身一凛。 刚要开口辩解。 却听谢明睿继续道:“姑姑,之绪的身份是父皇亲自确认的,父皇临去前也与他相认,身份上断然不会出错,至于皇伯父曾经也是太子……” 他轻笑了下,满不在乎,“姑姑您不也说了么,曾经……那只是曾经,此番郑妃三弟趁父皇病重作乱,还是他临危不惧,情急之下是他抢回了传国玉玺,避免横生枝节,所以……” “朕一点都不怀疑之绪他对朕的忠心。”他盯着谢岚的眼睛轻缓坚定地说道:“朕要给他应有的名分,弥补他流落民间所受的苦难。” “你是说……你想要按规制恢复他的身份?” “是,我要给他应有的身份,不管是看在金陵的几十万百姓,还是皇伯父的亲子,我们谢家的嫡亲血脉!” “姑姑……”谢明睿的目光深寒下来,“我们谢家本就子嗣零落,无论如何,在我这一辈,我都不会叫兄弟阋墙、血亲相杀的事发生在我这一辈。” 若是说,方才谢明睿说三司只会定案,不会对十七年前谢昭的案子深究,那现在几乎就是挑明了在警告谢岚。 大殿上气息纷乱,寒风吹着烛火摇动,道家祈福经文在一排排的道士口中,不断吟唱,谢岚脸色又白转红,变了又变。 片刻后,她桀然笑了下,“皇帝心疼同族,真乃宅心仁善,可人心隔肚皮,一个人永远不知道另一个人脑袋里,心里装的是什么。” 谢明睿平静地看着这个自幼时起,就孀居暗中搅弄风云的姑姑。 谢岚顷刻间笑了起来,她又意味深长地说:“林之绪是皇兄谢昭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恢复他的身份这是好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谢明睿问。 “只不过,他那个乡出身的妻子,恐担不起皇室王侯主母的位置。”谢岚道:“若是我大宴王朝的王室,连一个乡野来的女人,都能当得正室岂非没了体统。” 谢明睿目光讳莫如深,唇角平直冷淡,“听姑姑的话,您这是同意了之绪回归谢家宗庙?” 谢岚回道:“陛下都已经决定了,当姑姑的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谢明睿说:“之绪夫人,那女子我见过一次,是个十分机敏聪明的,绝非一般不知礼教的粗野妇人,且不论,是她陪着之绪一步步从乡下相扶到了京城,还有她研制出来的养珠养殖,就是江南织造局能有如今的局面,也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妇人,将织布机改良得来的结果。” “我大宴王朝,以仁孝治天下,太祖开国之时,嫘祖国母也是普通的乡野妇人,若我们大宴朝廷王室,都能男人一朝得势,便要糟糠之妻下堂另择高门。” “长此以往,若天下效仿,岂不是要寒了天下所有嫡妻母亲的心?” 谢岚的脸色白了又白,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谢明睿才刚当上皇帝,就如此不留情面的驳斥与她,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充盈心头。 出了太和殿,谢岚脊背衣料已然被汗水湿透。 章骅一见她出宫门,立刻迎了上去,“殿下,何故脸色如此之差?” 谢岚口气饱含杀气,“马车上说。” “才刚登基,羽翼未丰,咱们这位陛下对比他的父亲,锐气倒是不小!” 听完了谢岚的叙述,章骅冷声道。 谢岚:“即便皇帝暂时不去追究十七年前的事,那些事也成了悬在你我头上的一把剑,他又说要年底让楚王谢安进京来威胁本宫。” “那个林之绪断不能再留,只要皇帝跟他一条心,咱们迟早要赴王挺的后尘……” “林之绪他可殿下您亲大哥唯一的血脉了!”章骅面露犹豫。 谢岚眸色冷傲无比,“那谢昭不是我亲大哥吗?当年你不也下了手?眼眶都没了,你难道还心疼眼珠?” “殿下说的是……”章骅沉吟片刻,“那个女人……听江南回来的人说,那个女人来历十分诡异,江奇勋用尽了手法,几次三番都没能除掉她。” “苏靖的来信上也说,若想除掉林之绪,就必须先除掉这个女人。” 第284章 父亲平反,林之绪被封西北王 “那就先除掉她!” 同为女人的谢岚,口吻轻蔑,“一个乡野来的女儿而已,本宫还不信,她难道还能有三头六臂?” — 朝廷为先太子平反的诏书,在新皇登基一月后昭告天下,诏书上一同还恢复了林之绪的身份,恢复了他原来的本名‘谢明绪。’ 他流落西北,又从西北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真才实学走到京城。 陛下特封他为西北王。 二字亲王,乃帝王之下。 西王北王,都是一品亲王,可王字前面加上西北二字,就十分耐人寻味了,朝中但凡头脑清晰都明白,这是彻底隔绝了林之绪日后想染指皇位的心,又给了他个王爷的甜头,让他死心塌地为皇帝卖命。 诏书下来当日。 宗人府众人等待许久都没能等来,这位翘首以盼的西北王殿下。 派出人手去打听才知道,这位新鲜热乎刚出炉的二十岁西北王,没着急来宗人府认领身份玉牒,竟然去了皇陵祭拜先太子谢昭。 儿子祭拜老子,天经地义。 皇帝知道以后也没说什么。 谢氏皇陵在京城外三十里的青龙山上。 寒风凛冽,才十一月的天,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一样。 谢昭与宋婉清的陵墓无碑,在庞大的一个个帝王妃子庞大的墓葬群中,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极偏僻之处找到这座潦草坟茔。 林之绪像一座雕像一样站着。 姜黎比邻在他身边。 风无声地刮着,林之绪两眼腥红,注视着这座埋葬他双亲的黄土包,撩袍双膝跪倒,连着磕了三个头之后,额头点地久久不动。 姜黎随着他跪倒叩首。 许久之后,林之绪才哑着嗓子开口,额头贴过的地面已经全湿了,“爹、娘!儿子明绪来看你们了,这是我的妻子她叫姜黎!” 姜黎心情随着林之绪沉重,叫一声爹和娘。 她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说自己这些年都是怎样生活的,是怎么从西北偏远之地,一步一坎坷横跨十七年光阴,经过无数苦难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 可林之绪什么都没说。 耳畔的风变得轻柔,阳光落在身上变得温暖,它们变得十分向爹娘的拥抱那样爱抚着十七年久未见的亲子。 林之绪说:“姜黎,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可以吗?” 姜黎转过头抚摸掉他脸上的湿润,亲了额头一下,“好,我等你。” 一座不大的黄土坟茔让亲人之间阴阳两隔。 底下埋着十七年终于沉冤昭雪的谢昭夫妻。 人世间留着孤苦飘零,连思念双亲哭都不敢太大声的林之绪。 “爹……娘……” 林之绪小声念了几声,然后躬下身子,上身顺着那粗粝的弧度贴了上去。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拥抱父母亲。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林之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站起身,衣襟上沾了满满的黄土,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做了什么。 宋老侯爷一眼就受不住悲恸地大哭。 “绪儿……绪儿……” “我的好外孙!” 宋老侯爷佝偻着身体几步重重把他抱在怀里。 旁边舅舅宋清轩双目不住流泪地注视着林之绪。 老侯爷将林之绪抱了好一会。 彼此情绪都稳定了。 宋清轩才道:“之绪,谁能想到,大宴朝名满天下的第一个六元,竟然就是妹妹的孩子,就是我宋家的孩子!” 林之绪眼睛红肿,此时才看向自己的亲舅舅,他退后两步,恭敬地双膝跪地,“外公,舅舅,是之绪回来晚了,叫你们惦念这么多年。” “不晚……不晚……”宋老侯爷又哽咽,“只要平安站在我们跟前,就算苍天不负,你爹娘保佑。” 宋清轩搀扶其他,“好孩子,起来吧,之前父亲病重,也是你派金家的后人来的对吗?” 林之绪点头,抬手牵起姜黎的手,脸上挂着与亲人相认轻松的笑容,“此前局势不明,不能与外公舅舅相认,还轻外公舅舅不要怪罪,外公,舅舅,这是我的妻子。” 姜黎深施一礼,跟着叫了一声,“外公,舅舅。” 姜黎面庞声的英气漂亮,尤其一双眼睛黑的发亮,与面若冠玉的林之绪站在一起,男才女貌般配无比。 “好好!” 宋老侯爷连连夸赞,“想不到,我宋志远还有活着见到,外孙、外孙媳妇的一天,就算让我现在就闭眼,我也甘愿!” “爹!” 宋清轩嗔怪,“咱们一家团聚的日子,您说什么呢!外甥,知道你就是咱们家的孩子,你舅母一大早就在操持酒菜,你还没见过你的堂弟妹们,他们可都等着你呢!” “走咱们回家!” 回家前面要是加上咱们,就是世上最温暖的字眼。 几人祭扫了下谢昭与宋婉清的陵墓,林之绪代替宋婉清扶着宋老侯爷离开皇陵的路上,遇到谢衍的陵墓正在紧锣密鼓施工。 宋清轩道:“此等昏君,活着的时候一件好事没干,临死前倒是良心发现,恢复了你爹娘的清白。” “之绪,你现在也封了王,重归王室,旧日仇恨若能放下就放下吧。” 宋清轩语重心长,“你爹娘在天之灵,也想你能安慰度日,一生平安到老。” 林之绪能从乡下一个穷瞎子,一路摸爬滚打到了今日的这个位置,又派了金家的血脉,在关键时候来到宋家,想必私下的手段不能小觑。 宋老侯爷闻言也十分担忧地望着他。 眼前大墓与谢昭与宋婉清潦草的坟包形成鲜明对比。 林之绪站在远处眺望许久。 他的爹娘连死了就只得一个无名坟包,他谢衍身后却仍旧享受帝王待遇。 放下? 凭什么? 第285章 林之绪认祖归宗,回归皇室,楚王强抢民女 好歹也要顾及一下皇帝的颜面。 林之绪并未跟着舅舅外公直接回到景宁侯府。 而是先去了宗人府,拜谢氏种族,认回身份。 皇室宗亲对林之绪倒是十分热情,看他的眼神也甚为欣赏,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能有如今的身份能被封西北王,要他感谢陛下,感谢先皇,能摒弃前嫌恢复他父亲先太子的名誉 朝中上下,乃至众人府宗亲,都对三司会审最后的结果没有任何异议。 都认为维持目前的现状,不去牵连任何,不死人,就是最好的结果。 没有一个人问过一句,当年他父亲罹难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先太子一案,那么多人性命的真正死因,全被隐藏在一片歌舞升平的虚假之下。 作为西北王的结发妻子,姜黎自然也成了二品诰命西北王妃。 西北王王妃王服冠冕,一上马车,就被这夫妻俩脱下来仍在一边,看多一眼都没看。 景宁侯府。 宋清轩率领阖府上下出门迎接。 府门外站了大批百姓,都来好奇观望这位,先太子遗孤,大宴六元到底是如何仪容。 马车缓缓驶来。 车上先下来个身量修长面容极为俊俏的年轻人,远看这人气度极为清雅,可离近了的人却都只将注意放在他的过度俊逸的脸上,无暇顾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林之绪下车后回手去牵自己的夫人。 就见这位传说中,乡野出身的西北王妃,身穿淡蓝色襦裙,周身上下并未有丁点多余点缀,头上只插了一直最简单的柳木发簪。 两耳坠着圆润饱满的珍珠,清丽淡雅。 样貌是百里挑一的好看,可本是一介妇人,她周身却没有半分雍容婉约和的气质,周身凛冽气度与她的丈夫不相上下。 这样看上一眼就让人轻易不敢小觑的女人,便是谁都无法跟她乡野的出身联想上。 “臣宋清轩,携阖府上下拜见西北王!” 宋家上下齐齐像林之绪夫妻行礼。 林之绪立刻上前搀扶,“您是我的亲舅舅,千万不要行此大礼!” 宋清轩笑道:“你我虽是血亲,但礼不可废!礼不可废!来,之绪,这是你的舅母,这是你表哥宋翰文现在兵部任职,这是你二表哥宋瀚宇,在鸿胪寺当值,你们都同朝为官,相比之前都曾见过。” 虽是之前同朝为官打过照面。 可此时情形身份完全不一样。 林之绪依次与两个表哥见礼打招呼。 宋清轩又道:“还有这个!”他从宋家人最末尾提溜出个模样青涩的少年,“这是你三表哥宋含章,也是咱们宋家最不成器的一个,是你与你同期的进士,只不过你的状元,他才考了个吊车的末尾!” 景宁侯府诗书传家,祖上曾出过两位宰辅,一位丞相。 可这位诗书熏陶下的景宁侯府三公子,偏偏不爱诗书,跟他的名字一样爱刀兵。 宋含章眉眼狭长,样貌上与林之绪有几分相似,他朝林之绪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爹,你干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我!好歹我虚长了西北王表弟一岁,您怎么不给我留点面子!” 宋清轩不乐意大庭广众训儿,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宋含章走到近前距离极近地端详起林之绪的脸来,半点不见外地道:“怪不得之前娘总说,我家几个孩子,就属我长的最像姑姑,现在这么看,还真是这么回事,早先我就觉得咱俩像,没想到你真是我表弟!” 没人不爱活泼开朗的笑。 林之绪也不例外,他淡笑道:“三表哥说的极是,缘分妙不可言,冥冥之中只有天定,之绪之前也没想过,誉满京城的侠客景宁侯府三公子,会是我表哥。” 静宁侯府小侠客是宋含章,与一众文人在一起喝多了胡吹的。 没想到竟被林之绪拿出来打趣。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姿态豪放地搂住林之绪的肩膀,“都搁门口站了好半天,走!咱们有话回家好好说!今日一定喝个痛快!” 门口女眷那边,姜黎脸上不大自然,一直手被宋清轩的夫人虞氏亲热地拉着,“他们爷们家有爷们的话,咱们宋家多少年都没个姑娘,你表姐也老早就嫁人了,这下可好,我这年过半百了又多了个姑娘!” 宋家长女现年三十九,十六岁嫁了王室族长永安王的嫡次子谢永怀。 “娘!”宋慕屏无奈笑道:“您说的我好像我总不回家一样,好端端让弟媳妇笑话!” “永安王府跟咱家就隔了两条街,你半月才带外孙回来一趟,你说你回来的还多吗?”宋氏立刻反驳,眉眼却一直温和地停留在姜黎的脸上。 “现在有了西北王妃我可不用你陪了!” 宋氏拉着姜黎跟着宋家男丁就要往里走。 忽地,看热闹的人群中滚出来个乞丐样的人,“林大人!林大人救命!” 众人脚步霎时间停下。 林之绪站在台阶上向下看,就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汉子,从地上一股脑爬起来,就朝林之绪扑过来跪倒在地。 “林大人!林大人是我啊!我是魏二狗啊!” “魏二狗?” 林之绪拧眉,“你不好好在金陵待着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魏二狗与他哥一样是个十分魁梧的汉子,他一见林之绪坐地开嚎,“林大人,你可管管我们清河渔阳两县百姓的命吧!” “从您赈灾走后,我们两县的百姓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现在就连家里那点糊口的口粮地,都被人抢走了!” “抢走?” 林之绪皱眉问道:“你把话说清楚,本官离开金陵之时,清河渔阳洪水风波以过,两县百姓也都种上了朝廷发下去的桑苗,还有朝廷赈灾的粮食在,怎么会被人抢了土地,你又因何说两县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 “林大人啊!” 魏二狗没说话倒是先跟撒泼的妇人似的,坐地嚎了起来,“没天理啊!我们两县百姓这是惹了上天不满,才叫楚王殿下与那姓苏的狗官,一起来折腾我们,不叫我们活!” “那姓苏的狗官一开始,还给我们发粮食,到后来,就干脆要钱,从一斤粟米五文钱,到最后生生涨到了二十文!” “我们这些连家都被冲毁了的穷百姓,那还有钱!那还有钱给他!” “俺们要是没钱,就没粮,他还派官府的人来下死手来打我们!” 魏二狗匍匐上前,抓住林之绪的裤脚哭求,“林大人,您救救我们吧,这些狗官走一个又来一个,他们和楚王压根不把我们百姓的命当命啊!” 林之绪被他震天的嗓门,弄的脑仁疼,“你先别哭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他们和楚王,这里面又有楚王什么事?” 魏二狗抽了抽鼻子继续道:“那楚王殿下不做人,先前姓刘的那堆人,要趁洪水过后,百姓没家没粮,贱买咱们百姓的土地,林大人您来了之后给咱们粮,又给咱们按拍了后续的庄稼活路!” “可您一走事情就全变了!” “那个姓苏的大官说没钱就没粮,要想吃饱饭,可以卖地!城里大把的人拿着银子等着买地,一开始给的价钱还算公道,那地里毕竟还种了桑苗!” “可后来,挨着秦淮河的人家贱卖了土地的,发现自家的地全被楚王的人收走了。” “楚王更是把封地的衙门,盖在了河对岸,陛下万岁爷这才刚换,他就这么往死里折腾我们这些碎催百姓!他都年过四十了,他还……他竟还……” 突然冒出来个流民来,说金陵百姓被欺压。 只知道读书的宋家上下全都有些发懵。 只有宋含章面露兴奋,“还有什么?你快说说楚王他还怎么地了?” 宋清轩不愿意多生事端,拉了一把宋含章没拉住。 魏二狗继续道:“他还强抢民女,糟蹋了好几个才十二三的乡下姑娘,老天不长眼啊,竟叫这样的人当了王爷……” 第286章 楚王强抢民女 他哭起来个没完。 言之凿凿句句都跟真的一样。 林之绪额角抽搐,他是叫江叙平安排人来,事先在京城制造舆论,但那都是政绩上的事,可没半点想往私生活上扯。 楚王谢安为人虽然跟毒蛇一样,又虚又假又歹毒,跟对待楚王妃倒是钟情的很。 堂堂大宴一品亲王。 皇帝的亲叔叔。 竟然霸占百姓土地,害的人活不下去,不远千里跑到京城来找曾经给他们做过主的林大人。 京城米粮价格多少? 一斤粗粮粟米最贵也不过十文八文,这玩意在京城不是最低等的贫苦人家,压根没机会吃到,吃惯大米白面细粮的大宴国都百姓,都嫌那玩意辣嗓子。 还有楚王……楚王使奸计霸占苦巴巴百姓的土地还不算,竟然还糟蹋人家十岁刚出头的闺女。 堂堂王爷,如此行径,跟恶霸有什么却别! 比恶霸更令人恶心不齿! “哪里来的混账,竟敢谣言栽赃我父王!” 说时迟那时快。 景宁侯府门口,本来是想看西北王的百姓,竟然意外听见了这样惊天的传闻,他们正惊诧不已的功夫,一柄钢鞭惊雷一样扫向景宁侯府大门。 景宁侯府此时站门满了男丁。 可包括林之绪在内也都是个毫无武力的书生。 钢制的鞭子一鞭子下去,落在人腿上别说皮开肉绽了,一条腿恐怕登时就要废掉,噼啪一声,惊掠耳膜,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金属激烈摩擦的刺耳声响。 姜黎顷刻间站在众人身前,手持匕首,把狠辣疾驰的钢鞭缠绕在匕首上。 “什么人!” “竟然在景宁侯府门前撒野!” 爆喝一声后,姜黎腕上用力,挥鞭的谢昭,竟生生被她拽下马来。 楚王世子谢昭落了一身的灰,脸朝下着地,口鼻窜血,霎时间狼狈不堪。 谢迢一股脑爬起来,左手上缺失的三根手指位置十分显眼。 “你竟敢拦我?”谢迢满目邪佞。 “我拦你怎么了?”姜黎将钢鞭与匕首一同收到手中,“在景宁侯府西北王面前伤人,你好大的胆子!” 谢迢面容凶狠又轻蔑,扫了一圈,朝着林之绪嗤笑,“景宁侯府算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楚王府提鞋都不配的一帮酸儒!” “呦呵……本世子还当,是哪里冒出来的粗俗女人,竟敢阻拦我楚王世子抓人,竟然是新鲜出炉的西北王妃。” 谢迢满口轻蔑,瞅着林之绪道:“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冒充我们谢家皇室,若是想好好当这个王爷,就赶紧把人给交出来!” “少让小爷在这里白费口舌!” 林之绪满目寒冰,盯着他的断指出轻笑出声,“你看来是忘了疼了?” 谢迢脑子一懵,不懂林之绪为何突然扯到他的手指上。 姜黎仍旧站在原位,嫌恶满满地盯着他。 “呦呵,看来楚王世子您手上的伤这是养好了啊?断了三根手指都能出来蹦跶!”宋含章嗤笑一声站出来,嗤笑一声,“方才告状的人,说你爹没良心霸占人家百姓土地,一把年纪臭不要脸强辱民女,我之前还不信呢,现在一看,你一品亲王府的世子都是这个德行。” “当街就敢喊打喊杀,还敢出言不逊不尊西北王你兄长,这下告状之人的话可由不得我,还有咱家门口这些看热闹的人不信了!” “宋含章,你少阴阳怪气骂人!” 谢迢一张俊脸挂满灰尘血道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上月你与菡萏院花魁喝酒到现在都没给钱呢,你哪来的脸指摘我们楚王府!” 话音一出。 宋清轩立刻脸色一变,怒瞪着宋含章,很不要把他活扒皮,“宋含章!” “爹!爹!” 宋含章立刻告饶,“爹,那都是误会,误会,一会我再跟你解释,一会回家你再教训我!” 魏二狗当着宋府门前一大票百姓跟前超长发挥。 原本林之绪还想着,要将他怎么名正言顺地带回去,现在谢迢突然出现,正好火上浇油,把失态闹大,他则名正言顺把魏二狗带走。 “你是谢迢?”林之绪语气冷淡。 谢昭冷傲与他对视,“是小爷我怎么了?” “早听闻,你少年心性,尚未及冠便深谙男女之道。”林之绪淡淡道:“现在一看,连青楼花魁的进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看来传言都是真的了。” 自从手断成了残疾后,谢安连着去了数封书信,均严肃地提到,要他一定小心远离林之绪夫妻。 之前林之绪回京的时候,他早有听说,这人把江南搅的乱七八糟,还差点累的他舅舅常明辉下狱,对林之绪老早就忍着的谢迢,此时半分惧意也无。 被林之绪阴阳怪气骂了一通。 他反而笑的没那么阴狠了,他不再打嘴架,乖张地笑了笑,“这人信口雌黄,无根无据就诽谤我父王,毁我父王名誉,这是西北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第287章 残疾世子当街杀人 楚王世子倒是不笨,直接将皮球踢了回去。 林之绪淡声道:“既是进京告状,状告的还是大宴朝廷的三品大员,一品亲王,陛下的亲叔叔,那就一切按程序来吧,先通报顺天府,再请是陛下定夺交由大理寺亦或是刑部。” 谢迢年少的脸抽了抽,这个泥沟里爬出来的东西果然不好惹。 金陵来的流民,突然出现污蔑他父王,还说找就找到林之绪跟前,说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不管他父亲楚王,是不是强占民女了。 光是沾上兼并灾后土地,私自跑出封地就算大罪,更遑论是跑到封地以外的地方开府建衙。 谢迢自然不愿意自己父亲名声有半点让人诟病,可也更不愿意,让这么大的把柄落到皇帝哪里去。 “那就先送到顺天府吧!” 谢迢抬了抬下巴,“本世子就买你这个西北王个薄面,人就由本世子来送,别耽搁了你们一家老小哭天抹泪!” “何必劳动楚王世子这么麻烦。”林之绪朝宋含章使了个眼神,“突然有金陵的灾民不远千里来京城状告楚王殿下,景宁侯府已经派了人去顺天府,官府的人应当马上就到了。” 谢迢的脸刷地沉了下来,眸色邪佞:“你这是说什么都不肯把人给我了?” 林之绪冷笑:“大宴律法在上,天子脚下,任是王侯将相都要律法办事,至于世子你说的不肯把人交给你,赎本王不明白世子你是何意?” “还是谢迢,你也觉得事有蹊跷,可能心底里就知道些什么不敢叫顺天府乃是刑部大理寺的人过问?” 空气安静几秒。 “你倒是长了一张好嘴!”谢迢咬牙切齿挑眉冷笑,“好啊,本世子就在这等着顺天府的人来,看最后到底是谁心虚!” 众人都站在宋府门前等着。 周围百姓,自然想看个究竟不肯离去。 魏二狗生怕自己落到煞星一样的楚王世子手里,吓的浑身直打摆子,连连给林之绪送去哀求的眼神。 林之绪抬手在魏二狗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是他叫江叙平安排人过来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能出半点差错。 没过多一会,顺天府的人竟然还真的来了。 衙差听宋含章说明情况,不由分说就要把魏二狗带走,魏二狗被拖了起来,刚走了没几步,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的时候。 倏地一柄匕首凌空射出。 寒芒擦着姜黎肩膀射出,直奔魏二狗胸口。 “小心!” 姜黎大喊一声,却还是晚了一步。 匕首直直插在魏二狗后心,魏二狗连闷哼都来不及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谢迢!” 周围百姓尖叫惊呼。 景宁侯府等人无不憎恶万分地看向始作俑者。 谢迢像是没事儿一样,表情轻松的仿佛杀死了只猫狗,嫌脏一样蹭了蹭衣摆,朝顺天府的两名衙差倨傲地挑起下巴,“人是我杀的,小爷就跟你们走一躺与段游说说话!” 断他三根手指的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 锦衣卫倒还好说,上头有皇帝的面子顶着,谢迢不好找薛颖的麻烦,就是苦了顺天府尹段游,隔三差五被混世魔王谢迢找麻烦,问凶手。 段游本就在缉拿凶手上矮了楚王府一层。 这回他当街伤人,多说就是关几天的事。 谢迢当着宋家众人和林之绪夫妻的面,大摇大摆地走掉,离开前擦过姜黎的身体,还嗅了嗅鼻子,“桂花香?这个味道倒是不错!” 挑逗轻蔑的语调落进姜黎的耳朵里,恨不得当初没直接弄死这小王八蛋。 “魏二狗!” 魏二狗被翻过来身赶紧抬进宋府。 谢迢那匕首奔着要他命去的,魏二狗受伤不轻,好在宋府就养着大夫,大夫查探一番,说虽不致命,但伤了心脉肺经,以后恐怕要落下病根重活肯定是干不了了。 宋清轩虽然不知道这流民为何会贸然出现,如此精准地找到林之绪跟前。 他心中不安的很。 老百姓庸碌只能顾得眼前苟且,忙活家中上下几张嘴,金陵那种远到天边的地方,有什么样的贪官,百姓遭了什么样的难,并不足以让他们挂心。 但强抢民女,就不一样了。 茶余饭后,还有什么能比大人物的桃色新闻更让人下饭消事吗? 没有了。 越是下三滥的留言传播的越快,与之一同发生的圈地贪腐案也就随之不断发酵。 而上位者,则能精准地从中抓住关键信息,嗅出蛛丝马迹,找到其中关键,待时机成熟一举置于政敌死地。 只是如此明显的陷害,林之绪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扯上身。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景宁侯府外面发生的事,宋老侯爷一无所知,面容慈爱地抱怨林之绪在宗人府拖的太久,等的他都快困了。 “之绪啊,早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就是我们的表弟!”二表哥宋瀚宇高兴地道:“去年你进京的时候,就应该在家里,好好看着你含章,同样都是咱们宋家子,你瞧瞧他靠的,咱们宋家门出的进士,就没有两榜开外的……” 大表哥宋翰文稳重些,“世事境迁,世上哪有早知道!若早知道姑姑的孩子就是之绪,又何至于我们家血肉分离这么多年!” “之绪!之前我们同朝为官,连话都没说过!” “虽然我们哥几个都对你欣赏不已,可到了今天我们才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来!这杯酒大表哥敬你!” 林之绪身处宋家子弟中间,却半分初次见面的生疏,就好似他们相隔的十几年光影根本不存在。 那边男人们酒意酣畅。 女眷这桌姜黎陪着宋府大夫料理好魏二狗来的晚些。 这还是姜黎两辈子头次感受到来自女性长辈的慈爱,虞氏放到桌面上一个红木妆奁,“这呀,是之绪娘没出嫁的时候,在家中常带的首饰。” “你婆母命好也命苦!” 虞氏眼眶微红道:“京城里各家小姐都铆足了劲头想嫁进宫里去,只有你娘心气高傲,从看不上儿女情长那些……” “她还没到十岁的时候,就吵着要跟家里的大夫学医,你外公和老爷也对她宠爱的不行,她想干嘛就干嘛!” 林之绪的双亲,先太子谢昭的名讳,姜黎常常听说,但自己的这位婆婆的生前事迹,姜黎还是第一次从旁人的口中有了粗略的印象。 虽是侯府嫡小姐,妆奁里的东西,除了一堆龙凤玉镯,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 她拿起玉制的九连环,还有羊皮包下的银针出来看。 “这些呀,都是小姑姑在家的时候,经常拿在手里的!”宋慕屏与姑姑宋婉清年纪相仿,感情也最深,睹物思人,她神色伤心,“这里头有不少,是小姑姑出嫁前留给我做念想着,如今都交给你,也算是传了下去。” 姜黎抽妆奁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中,拿出一张油纸,那纸张年代久远泛黄的厉害,可笔触之间的细腻,却掩盖不住画像之人的用心。 “这是你娘的画像。” 宋慕屏本来就控制着难过,一见人物小像就哽咽了起来,“宗人府和太庙之绪爹娘的画像都没了,就这一张,还是小姑姑没出嫁前太子殿下给她画的……” 第288章 母亲的画像 油纸上画的简单,但仍旧能看出来是一片春色之中,一位身材薄削的少女,姿态慵懒地依在落英缤纷的梨花树上。 其实画中人物的面容已然瞧不清了。 但姜黎仍能从中辨别出这位女子的清冷美丽。 这就是林之绪的亲生娘亲…… 家宴前半段有些沉重,后半段宋慕屏性子欢脱,又嫁给了皇室谢氏族长的嫡次子,不一会的功夫就拉着姜黎开始,念叨起谢氏族中的那些人物们。 从谢氏大长公主再到现在皇帝的发妻皇后,皇帝谢明睿有几个小老婆。 “你说咱们这位大长公主,倒是有意思,弟弟当皇帝的时候,他给塞女人。”宋慕屏言语略微嘲讽,“到了侄子当皇帝了,她还塞女人!” “当年那是先皇皇后死的早,也是先皇沉迷炼丹修道,要不大宴后宫,都要成她谢岚的!” “真是不知道这女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宋慕屏道:“现在的皇帝又不是她弟弟登基那会了,弟妹你是不知道,这些话,平时回宋家,我都是不敢说的!” “怎么了?” 姜黎没怎么饿,听八卦就爱剥花生,这会她又把手伸向水煮花生的盘子,“是现在的皇后不乐意了吗?” “那肯定啊!”宋慕屏撇嘴,“咱们现在这位中宫皇后,虽然娘家一般,可眼瞧着,姑婆子几次三番往自个丈夫后宫塞人,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乐意。” 姜黎听的噗嗤一声,两眼好奇到亮晶晶,“那皇帝呢?不管长公主送什么样女人,他都收?” “是全都收了,但就是没怎么碰……”宋慕屏隐晦笑了两声,凑近姜黎耳朵,“你也知道,皇帝六林峰之后就残疾了,得亏皇后先头给他生了个儿子,我从你姐夫无意中说起过他,哪方面好像也收到了影响呢……” 姜黎听着皇室辛密,抿唇坏笑了下,捏爆一个花生放进嘴里。 男人那桌林之绪已经喝的脸上发红,宋含章还大声嚷嚷,叫他的夫人功夫那么好,像要学两招。 姜黎对正八卦兴头上的宋慕屏道:“大姐,那那个晓月楼你听说过吗?” “晓月楼?”宋慕屏没瞧起似的,嗤笑一声,“就那个嫁了七旬老汉,上赶着巴巴给长公主谢岚提鞋的那个陈舜华张罗的那个?” 姜黎被她的说法逗笑,“对就是巴巴提鞋的那个陈舜华。” 宋慕屏很快反应过来,“对了,我记得她好像也是从吴州来的,去年冬天你在长公主府的宴上,与她还有摩擦来着。” 不得不佩服,宋慕屏这个资深老八卦的记忆里。 姜黎点头,“对,大姐记的没错,她确实跟我有些过节。” “啧啧,这个小媳妇可是不咋地!”宋慕屏连连感叹,“她才进唐家几天啊,不到一年,就把唐家上下搅合的乱七八糟,那老唐尚书都七十了,她还惦记生嫡子呢,也不嫌丢人,整了个什么晓月楼,每天纠集一帮京中官员家眷。” “不研究好事,不是抱团使坏,就是捣鼓一些壮阳生子偏房……” 陈舜华她们弄的什么晓月楼,姜黎本来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谢明睿登基,皇权集中如日中天,虽没彻底搞清楚他对林之绪到底信任到何种程度。 但好歹林之绪被封了王。 虽然暂时没在朝中任一官半职,就单单一个王位,这辈子若不是他主动造反,寻常的构陷罪名根本奈何不到西北王身上。 可她在听见陈舜华搜罗壮阳生子偏方的时候眼睛还是亮了起来。 到了晚上,夫妻俩自然留宿在景宁侯府。 虞氏舅妈叫人把婆婆宋婉清出嫁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留给他们夫妻二人,不时回来小住之用。 白天眼泪流的太多。 林之绪见到母亲的小像,仍是红了眼眶,他眼睫湿润着,拿起妆奁里那对龙凤镯,给姜黎带上,然后低头轻吻在了镯子上。 这一夜姜黎以为林之绪会因为爹娘很难入眠。 却没想到,刚躺到床上没多一会,身旁的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姜黎测过身来,幽暗中目光详细描绘林之绪样貌,从额头鼻尖到下颌,她才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到三年的时间,就陪着林之绪这个小可怜,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 心疼生偏爱。 挚爱渝终生。 本不该姜黎涉足的旋涡却因为对这个人的喜爱,两只脚生生陷了进去。 第二天清早。 林之绪还未睁眼,一只手习惯摸像身旁,却没摸到本该在身旁,一个滚落就能到怀中的人。 披上外衣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外热闹交谈声。 “表弟媳,这些动作都慢悠悠的,真的能延年益寿?” 姜黎怕前来探望的老侯爷和宋含章,打扰到林之绪休息,大清早的就带着他们打气了五禽戏,还有八段锦。 “八段锦与五禽戏,走的全是筋脉内经经常练肯定延年益寿!” 姜黎道:“外公,胳膊抬高点,下腰就着自己身体来。” “哎哎!”宋老侯爷七十多岁,被外孙媳妇掰着胳膊腿,甘之如饴地费力动作,一个弯腰视线扫到门边林之绪的腿上。 他刚要起身,就被姜黎一把摁住,“别动,这个动作排除肺部浊气,浊气不能排一半!” 第289章 林之绪封王,新皇忌惮 老侯爷被她摆弄成奇形怪状模样,脸上仍旧笑呵呵,就是着急想跟外孙说话,动作笨拙的有些滑稽,一套八段锦好容易在外孙媳妇的指挥下做完。 也不知真假,老爷子还真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之绪,你这媳妇、你这媳妇……”宋老侯爷被折腾的说话都带喘。 林之绪面带笑容走近,拿出帕子眼眸发热地仔细去擦外公额头上的汗,静静听着老爷子接下来的话。 宋老侯爷被这一举动,弄的又红了眼睛,瞅瞅自己俊朗的外孙再看看年轻的外孙媳妇,抹了把老泪,“哎……清儿和你父亲要是能看见你成家该多好……” 一句话又把气氛弄的哀伤下来。 林之绪眼眸一动,隐隐有些发红。 姜黎静默不语。 好在宋含章立刻就拉着老爷子说:“爷爷,你大清早就来堵表弟的门,我这肚子还饿着呢,咱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宋老侯爷知道自己可能又说错话,弄的外孙难过了。 他没松开林之绪的手,孙子外孙一手牵着一个,“好好……去吃饭,咱们一家去吃饭。” 在景宁侯府待了两天。 于姜黎和林之绪来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那种并非刻意的温暖始终萦绕周围,可能是表嫂递过来的一双筷子,也可能是二表哥随意拿过来取暖的小玩意。 家人的举动之间,没有那个动作是刻意练习过的,但却处处透露着疼惜与关爱。 三天后,林之绪夫妻回到自己小院,宋家人出来送,那阵仗大的几乎整个宋家都出动了,宋老侯爷更是在姜黎只提了一嘴要不留外公在家里住几天之后,连装模作样的反驳都没有,直接让宋含章给扶了进去。 宋老侯爷如愿与自己外孙朝夕相对。 林之绪也被皇帝召进了宫里。 这还是谢明睿登基大典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臣林之绪叩见吾皇万岁、万岁……” 林之绪双膝跪在地上,向谢明睿行君王大礼,三呼万岁之后,才被谢明睿扶起来。 谢明睿此时初登大宝,志得意满,眉宇之间意气风发,“明绪,你乃朕皇伯父嫡亲血脉,朕从开始得知你的真实身世,心中想的就是只要朕登基了第一件事,就必定叫你认祖归宗。” 谢明睿一番话说的情意深重。 林之绪面露感激,“陛下滔天恩德,臣必定铭记于心。” 谢明睿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明晰,你我皆是血脉兄弟,你这么说就疏远了,你是皇伯父的孩子,与朕是亲堂兄弟,你也知道朕的几个兄弟……” 谢衍嫔妃不多。 皇子只得了三个,其中老二生下来就是个智障,老三母子现在还被关在宗人府等着终身监禁。 “谢家的这个皇位,天下惦记的人太多了。”谢明睿推心置腹,“满朝文武,朕能相信的不多,有了你这个自家兄弟在身边,前朝的事朕就放心许多。”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林之绪脸上感激之情做足,“为陛下忠心,为大宴社稷鞠躬尽瘁,实乃臣之本分!” 林之绪言辞之间句句恭顺,已然对谢明睿臣服的不能再臣服。 他身体像是有跟古板的筋撑着一样,低头站的笔直。 谢明睿眼眸晦暗地盯了他一会后,朗声笑道:“明绪啊,你这才多大,怎么口气跟周阁老一样老气横秋,朕把你放在宗人府,下了你吏部的权职,是想你尽快融入皇室,以后朝廷上的事,有的事让你劳累的地方。” 林之绪闻言这才抬头,想往日一样抿唇一笑,“多谢陛下体恤,臣弟会在宗人府好好偷懒。” 谢明睿愣住一瞬,大笑开来,“这才对嘛!君臣之下是兄弟,你要一直这么紧绷着,朕该怀疑,封你做西北王到底对不对了!” 林之绪缄默一瞬,会意笑的和煦,“皇兄的意思臣弟明白了!” “对了,你也别总想着去宗人府偷懒!”谢明睿丢过来个折子说:“京城最近有关楚王叔的传言都在这上面,朕听说金陵来的那人还是跑到你跟前告的状。” “你才刚从金陵回来几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朕说说。” 林之绪翻开折子看了看,与他料想的不错,大宴的政治中心京城看似风平浪静,但王侯将相之间的细小举动,全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送达天听。 思索了片刻后他道:“楚王殿下,在洪水一事上行事确有不妥,但在刘志仁他们治罪之后,已有了收敛,楚王殿下也对百姓广施药粥。” “金陵两岸百姓对楚王殿下的风评很是不错。” “臣也见过一次楚王殿下与楚王妃,要说是……” 他言辞打了停顿,目露促狭。 谢明睿道:“说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朕的面直说?” “依臣看,楚王与楚王妃感情夫妻和睦,楚王殿下看上去也不像是……”林之绪忍俊不禁,“他怎么样看都不像是个强辱民女的猥琐之人。” 谢明睿大笑几声,语气嗔怪,“朕叫你说楚王在江南的事,谁叫你给他分说这个了!楚王叔与女色上倒是秉承咱们谢家传统,可他那个儿子可就未必了……” 谢静桓夜宿青楼楚馆嫖妓一事闹的沸沸扬扬。 林之绪敏锐捕捉到皇帝对谢迢的极度厌恶,“折子上先写的强占民女,臣就先从楚王殿下的人品开说,至于谢迢……臣只与他匆匆见过一面,所了解并不太多。” 提起谢迢,谢明睿就恼火,“行了行了,不说那个混账,你继续往下说。” 皇帝的不耐烦与怒火已经被挑起来了。 林之绪眼眸暗沉,继续道:“楚王殿下在江南素有贤王盛名,那名进京告状的流民,臣曾经见过他,若说他的话全都属实,臣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臣离开金陵之时,已尽自己所能,为灾后两县铺垫好了一切,大宴未来几年国库是否丰盈,全看江南的丝绸贸易,便是楚王殿下再糊涂也应当不会在此时上做什么手脚。” 勤政殿安静了一会。 谢明睿刚抬起手臂,福安太监极有颜色地上前倒了一杯茶,又给林之绪也送了一杯。 谢明睿说:“江南丝绸已经取代饲养珍珠成为国策,在这件事上,任是谁都不能在这上给朕使绊子。” “至于京城最近的流言……亲王擅自出封地已经是大罪!” “父皇过世楚王叔以病相拖没来送行,跨过秦淮河岸越出封地开府建衙?” 谢明睿语气骤冷,“朕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楚王谢安有没有越出封地开府建衙的胆子,林之绪不知道。 但散布谣言说楚王兼并土地,欲藐视新皇的胆子林之绪有。 第290章 外公掏出二十万两家底,要送给林之绪夫妻 再往下,谢明睿又问了西北王妃姜黎两句,像个大家长一样还追问了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封西北王的宫宴想不想办。 林之绪受封已经整三天过去,宗人府和礼部要得了皇帝的命令张罗宫宴,老早就有动静了,还用得着现问。 出了勤政殿后,晚霞如血正盛,林之绪的目光与那血色映成一片,静静矗立了庞大的宫宇片刻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家里住了个老侯爷,长者在,近来家中小伙子们都安分了不少。 林之绪站在自己大门口就听见一阵欢闹。 推开大门就见院子当中,宋含章被揍的鼻青脸肿地,仍旧不服输地与白亭云过招,宝财他们一群皮猴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嗷嗷叫。 另一头,章世昌大冬天展开骚包的扇子,挡在遮住半张脸,盯着椅子上敷药的人俩眼睛都笑出褶子了。 姜黎脸上挂着坏笑,“大侄女,这药须得揉开开好的快,你这太轻了,章公子收劲大不行让章公子来!” 林巧儿小腹微微显怀,不知是不是即将当母亲,连笑都没从前那么傻了,她心疼道:“婶婶要是揉的话相公会疼的!” 整个上药过程,江叙平就一直龇牙咧嘴,他连连点头,“对对!我家巧儿说的对,哪有外伤还揉着上药的,西北王妃你心太坏了!” 姜黎刷地拉下脸来,唬人,“坏吗?能比你当初办的那事还上不去台面?还是你这会从江南回来,半个丫头没带?” “那不是族老他们硬塞上船的,我先前可是真不知道!”江叙平朝着姜黎狂挤眼睛,林巧儿为这还哭了半个时辰,他好容易哄好的,可千万别再提。 一转头见林之绪回家。 江叙平立即站起身来,“哎呦我的西北王,你可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西北王妃就要联合岳母把他给挤兑死了。 江叙平半张脸肿着,一只眼睛跟熊猫似的,一看就知道被人打了。 林之绪瞧他一张俊脸变成这幅狼狈样,立即嘲笑,“江大人,您这是回了江南有什么奇遇么?怎么好端端的回去,回来就成了这样?” 阴阳怪气的语气,叫江叙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叫屈地道:“好你个林之绪,当了西北王,就学会不认人了!我回江南去干嘛!还不是……” 林之绪眉心一提。 江叙平立刻反应过来,章世昌还在身边,话锋一转,“我警告你可给我好好说话,你侄女,我媳妇要再听你们夫妻的挑唆,跟我不乐意,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翻脸不认人,你也是我林家的女婿。” 林之绪压根不怕他虚张声势,直接在姜黎身旁的椅子坐下。 章世昌趁机道:“打伤了好,打伤了不用立即上朝,还能在家多歇两天!” “哎,还是章公子说的对!”江叙平气鼓鼓地又坐了回去,“我这个样肯定有碍圣听,正好借此能在家多陪陪巧儿。” 今上不比求仙问道的先皇,屁事不管。 谢明睿刚登基早朝一天不落,大朝会小朝会,更是开的频繁,惫懒惯了的大宴朝廷百官过了十五年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日子,一朝起的比鸡还早,天没亮就要爬起来上朝,简直难受的苦不堪言。 “我听说你封王之前,陛下把你吏部的官都给免了?”江叙平蹙眉问。 林之绪走到近前,两眼仍旧端详着他五彩纷呈的脸,仍旧不依不饶不答反问,“你脸谁打的?你爹?高复生?” 江叙平脸色抽了抽,好容易把话题成功岔过去,林之绪竟然又提,他把脸偏过去贴在林巧儿肚子上,直接不搭理了。 家里人多的好处就是到处都是嘴。 姜黎立即就接上了,“他那个矫情爹走路都要冒昧丫鬟扶着,打他的还能是谁,当然是被抢了媳妇的高复生呗。” 高复生为人老成持重。 想来应该是被气急了,才会出手打了江叙平。 林之绪轻笑一声,“复生怒发冲冠打得倒是挺对地方!” 江叙平忍无可忍,拔高嗓门,“林之绪!” 不过任是江叙平如何恼怒跳脚,林之绪都半分不让,更是直言,高复生打得好,他当初知道林巧儿肚里孩子的爹是谁,也想动手来着。 家里闹闹哄哄一大阵。 章世昌与宋含章都是外向的性子,没留在家里吃饭,还怪带着白亭云一起出去喝酒。 宋老侯爷来了家里几天,姜黎在他的饮食中加了不少的灵泉水,之前血溅宫闱的那场大病,来去像阵风在外孙的陪伴下,老爷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 林之绪夫妻,一路从西北乡村打拼到京城。 虽然林之绪的夫人与丞相府将军府就经营着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 但林之绪好歹也是个王爷,只单单一家酒楼,还是跟人合股的,在外人看来西北王的资产单薄的都有些可怜。 为此老侯爷与宋清轩商量了下,拿出景宁侯府将近一半的家底,田产铺子地契要送给林之绪。 这父子俩掏地契跟纸片一样,林之绪一问才知道,这爷俩光知道心疼他了,压根没知会家里其他几位表兄弟。 不管林之绪如何坚定拒绝,宋老侯爷都坚持要给,宋清轩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见劝说无用,姜黎直接将空间里的银票,亮出来一万多万两,一百多万两的银票对比,宋家搜肠刮肚拿出来不到三十万的资产,一对比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宋清轩回家去把这事与夫人虞氏说了。 虞氏非但没责怪丈夫,不吭声就把家底拿走,脑袋瓜一转,第二天就领着大女儿宋慕屏上门了。 第291章 舅母上门要挣钱方子 宋慕屏夫家乃是大宴皇室宗亲,家产自然不在少数,当初她嫁给谢永怀宋家也陪嫁了不少产业,虞氏舅母笑的不好意思,也还是将心底里的打算说出来。 姜黎刚听了个开头就明白了。 这些年景宁侯府因着林之绪父亲的事,在朝中备受打压,为家中几个表兄在朝中能好过些,宋府大部家财都用在人情打点上了。 即便这样,那宋翰文兄弟几个最高的官也就只看看做了个从五品。 在京城养珍珠应该是不成了。 谢衍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已经命令禁止民间私自买卖珍珠,姜黎初入京城时购置庄子上的珍珠,还都扔在那里。 纺织织布受地域限制,北方根本没有那么多生丝供应。 姜黎在两家的田产地契中翻来翻去,终于在宋慕屏的私产中翻到一处感兴趣的地方。 “大姐,这处铅矿现在是用来做何用?”姜黎问。 宋慕屏叹气一声,“这是早先我成亲的时候,你们皇爷爷赏赐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它具体能干嘛!听管家说,这铅矿十来亩地那么大,每年也就供应点朝廷的铜矿那边,再有就是卖给做胡粉的,还有炼丹那帮人,一年下来统共出不来一千两。” “十亩地?那么大?”姜黎有些吃惊。 “是啊,还是京城附近的铜矿,这十亩地要是庄子,每年的产出何止千两,都白瞎那块地方了!” 这个时代孩子启蒙再到成年读书人,用的全都是毛笔,就算是工匠们,勾绘图纸用的也都是最小号的狼毫笔。 中华民族上千年挥毫泼墨的底蕴,姜黎自然是那个底气改变。 若是有一种笔触更为坚硬书写更为便利流畅的东西出现。 虽然铅笔看上去不起眼,架不住需求量大积少成多。 “大姐,你等我一会!” 姜黎不好当着虞氏舅母她们的面,贸然将铅笔贸然出来,她装模作样地转身出去,回到自己房间从空间里掏出2b铅笔,再用小刀飞快削掉外皮油漆,然后神神秘秘又返回母子俩跟前。 “舅妈,大姐,这个就是用铅和柳木制成的笔。”姜黎长嘴就扯谎,“为了方便之绪教我写字方便,我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就为这个他还说了我好一通。” “这是笔?” 宋慕屏表情吃惊,虞氏也跟着凑近了瞧,她道:“这不跟簪子筷子腿差不多吗?这东西竟能拿来写字?” “当然能了!”姜黎在桌上随手扯过来一张纸,写下俩鸡扒一样难看的繁体字,“你们看,这写起来可不比软趴趴的毛笔来的方便多了!” “而且还不用沾墨汁,一个不小心弄的哪哪都是!洗还洗不掉。” “这这这……这东西怎么做出来,它能卖出去吗?”舅母万分怀疑。 宋慕屏瞅着堂堂大宴六元,那俩鸡肠样的字,唇角狠抽两下,脑子却转的飞快,“这有什么不能卖出去的,有牵头的不就好办,叫皇室的太学皇家的这些孩子先用,再给翰林苑,国子监都人手送一只。” “文人最好诗文,也最好攀比,要真能大批量做出来,我觉得肯定不愁卖!” 最后宋慕屏拍板,财大气粗地拍板,“弟妹,你只管做,只要能做出来,销路和刚才我说的都不用你来操心,你就只等着拿干股就成!” 林之绪的亲舅妈亲表姐找上门来,她多少都要想着挣钱的点子出来。 做铅笔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姜黎为此在空间里翻遍了书籍和电子书,才找到最简便的铅笔制作方法,一连好几天,她都脸上身上黢黑,整个人弄的脏兮兮埋埋汰汰。 若不是她只在家里糟蹋铅石、石墨、木炭,黏土,家里人还以为她在研究什么要人命的炸药呢。 五天后。 姜黎俩手指甲沟里黑不溜秋地叫人把舅妈母女给请上门。 桌子前摆了一排排制作粗糙的铅笔,姜黎说:“打磨蜡封这些简单的我没弄,表姐,做铅笔需要的东西简单,流程也不复杂。” 她现将铅笔的制作工艺,讲了一遍,是用铅石、与其他几样调制好比例,然后用重物在磨具上积压出笔芯,最好是以制陶的炉子烘干笔芯,再将两块柳木板刻出需要的同尺寸凹槽,最后再将沾上糯米浆的木板合上,用重物压上三天,经过打磨上蜡铅笔就做成了。 “其实做这东西工艺不怎么复杂。” 姜黎道:“只是经手的人一定得信得过才行!” 舅妈已经听的云里雾里的了。 宋慕屏立即就道:“这你放心,咱们皇家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中心办事的奴才。” 第292章 铅笔产业 有钱有铅矿,宋慕屏动作迅速,没几天铅笔作坊就在城外拉起阵仗。 表姑姐说好的分成,给姜黎三成纯利,姜黎除了在作坊出第一批铅笔的时候,到场指导,之后还真就撒手不管静等拿钱。 古时用来给家具木料上色的铜漆造价昂贵,用来给铅笔涂色在成本上太不划算,姜黎就只是让铅笔圆木打蜡直接产出,倒也剩了许多繁琐工序和时间。 没到半个月,京城世家子弟国子监与翰林苑的学子铅笔就人手一份了。 默守陈规与接受新鲜事物之间总要有些时间。 一晃半个月过去。 林之绪已经在宗人府喝了半个月的闲茶。 跟他到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只要他一出现,就备受人瞩目,到了都是谢家宗亲的宗人府,他这个前太子谢昭唯一的骨血更是不例外。 这天一大早。 谢永怀刚到宗人府脸就拉的老长。 “怎么了这是?”宗人府其他宗亲见状询问。 谢永怀绝望叹气,状若死灰,“能怎么,还不是我那个小儿子,我是造了什么孽了,上天净叫这么个憨货来治我。” 宋慕屏给谢永怀生了两子两女,大儿子和大女儿均已成家,三女儿待字闺中,几个孩子都十分乖顺,可就属那个小的让他操透了心。 也不是多混账不听话。 就是脑子笨的跟脑子留在上辈一半这辈子才出生一样。 “哎呦,五叔!你是不知道,我真要被这小崽子气死了!”谢永怀茶盏使劲地砸在桌子上,“就那么两首诗,翻来覆去背不会,昨个晚上我提溜着他耳朵勉强能记住,今早起来一问,嘿!” “他他娘的竟然全忘了!” 宗人府统管皇帝九族宗亲事物,编纂玉牒,记录处理皇室宗子女嫡庶、封爵、婚丧嫁娶,犯错等……总之就是闲的冒油,十分适合养老喝茶水这么个地方。 林之绪在宗人府待了半个月,一朝脱离繁杂公务,节奏一慢下来,整个都透着一股闲散之气。 表姐夫谢永怀在谢昭活着的时候,与谢昭关系最好。 他被亲生儿子折磨的长吁短叹,一眼瞟到闭眼假寐的林之绪身上立刻亮了起来,“明绪!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林之绪只是闭着眼睛,耳朵仍旧听着宗人府里的动静。 但凡一切发生事,皆有利于我。 他始终相信,不管谢明睿打的什么主意,把他放到什么地方,他都能找到其中与自己有利的地方。 “二叔怎么了?” 林之绪睁眼。 表姐宋慕屏嫁给了谢氏族长的嫡次子,但皇家为大,林之绪在谢永怀这里还是称小辈。 “明绪侄儿,快救救你二叔!”谢永怀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你是大宴状元,旷古烁今六元之才,你小弟的事跟快给出出主意,我该拿他怎么办。” 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 从第一天孩子呱呱坠地那天开始,一天是父母就终身是父母,有时候看着自己孩子浪费光阴,不肯用功着急不敢深说,想自己上又不能替了他。 谢永怀翻来覆去地说,都是自己儿子如何蠢笨不开窍。 他绝望道:“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之绪瞧着表姐夫操心不已的模样,心底里倒是升起了股异样的感觉,他想了下道:“教养孩子这方面,我年纪尚轻,没什么经验,不过想来应该是循序善诱,这样吧,二叔若是放心,可以把文逸放到我这边试试。” “真的?”谢永怀激动地俩眼睛瞪大,就差没直接从椅子上窜起来。 “自然是真的。”林之绪轻笑着说。 “哎呀……那可太好了!”谢永怀此刻感激的直搓手,“那我这就回去叫你姐赶紧给他收拾东西,这可太好了!太好了!我可终于不用听这小子哭天抹泪了!” 说完之后马不停蹄出门。 比风还快的速度,惹的宗人府一众老大爷捧腹大笑同时,也向谢永怀的背影投去羡慕的目光。 西北王那可是大宴六元之才,就算真的蠢笨如猪,在手底下教上几年,就算以后不走功名的路子,靠着皇家的奉养,还有六元徒弟的名声,以后子孙只要别太拉胯都能往书香门第上靠靠。 书香门第相比靠祖辈蒙荫一辈权势稀释一辈那可要好上太多了。 林之绪瞧出来其他几位宗亲的心思。 唇角勾笑,淡笑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都是谢家的孩子,若有学问上不懂的地方,尽可以来他这里问,他知无不答。 谢永怀动作极快,恨不得把自己儿子当成球,直接踢到林之绪这里就不管了。 林之绪还没从宗人府回家呢,那头就已经连人带行李卷送过来了。 谢永怀的小儿子初看是挺机灵的一个孩子。 他个子照同龄的十岁孩子略高些,能到林之绪胸膛的位置,皮肤不像其他世家公子那么白,是健康的古铜色,一双眼睛生的格外漂亮,整张脸都很好看,还略微跟林之绪有些连相。 就是一张俊俏的脸上,长了一张略厚的嘴唇还有点外翻,简直像从谢永怀嘴上印下来的一样。 “弟谢文逸见过西北王兄!”谢文逸恭敬给林之绪行了个礼,眼睛全留在林家廊下几个聚头的少年身上。 谢永怀见他出神皱眉,“看什么呢,给你兄长行礼也分神!” 当老子的一嗓子拔高,谢文逸当即打了个哆嗦,立即低着头不说话了。 宋慕屏与姜黎在一旁说话,没注意到儿子这边。 林之绪见这孩子像是被亲爹管的胆小甚微,“二叔,在外不训子,文逸年纪也不小了。” 谢永怀面露尴尬,“你是他兄长,哪里算的上是外人……” 说完又横了谢文逸一眼,“行了,你去那边找他们玩吧,记住别闯祸啊!” 之前林之绪封王的时候,谢永怀作为族长次子,在宗人府期盼等着,并未跟宋家人在一起迎接林之绪,他本就与谢昭交好,再加上这次宋慕屏折腾铅笔的事。 铅笔几文钱一只,售价跟起价就要半两银子的毛笔相比,简直便宜到家了。 而且林之绪媳妇,叫宋慕屏往国子监翰林苑送的时候,又加了一套说辞,说这东西并非是取代毛笔所用,而是想让大宴所有的穷苦孩子都能买得起笔,都能有识文断字的机会。 这么一来,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汝有田舍翁,家资殷盛,而累世不识。 能叫天下寒士不困与文墨高价子苦,这将是多大的功德一件! 更何况,这东西携带方便,书写流利,着急纪录点什么,从怀中掏出来就能用,最关键是起价才五文钱!五文钱的价钱,一根普通毛笔能买它上百根。 才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过去,京城上流社会已经悄然刮起了一股铅笔潮流。 况且姜黎还跟大宴最大的货商玉屏记牵线,首批订单就定了三万只铅笔,光这一批宋慕屏就挣了一千两。 一千两虽然不多,但胜在投入小产出大。 这么个能传世的消耗品买卖,假以时日若是在大宴彻底兴起,将来能见到的利润将不可估量。 给他们家添了个这么挣钱的进项,又解决了谢文逸这个令人头疼的老大难,谢永怀对林之绪夫妻简直感激的不行。 当天晚上就没走,留在他们家喝了个东倒西歪。 临近年底,朝廷各部衙门都忙的脚不沾地。 先皇丧仪限期一过,姜黎的泓飨记重新开门营业,生意依旧红火。 日子像是岁月静好似的安静下来。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晚上。 白亭云架不住章世昌与宋含章缠磨,晚上又出来陪他俩喝酒。 到了京城来,他的过去种种功与名骂与罪,无人知道,白亭云脱离了那个宦官加身的环境,被杀戮苦难埋藏的那些曾经属于过自己的,热血和朝气,也仿佛雨后春笋一般冒头。 他好像要重新活过来了。 临近年底,先皇丧仪又憋了一个月,夜晚的京城各处热闹无比,章世昌宋含章带着白亭云逛遍了京城有名的地方,吃了吃去还是觉得玉屏记的饭菜最对胃口。 连口味辛辣的泓飨记都不行。 玉屏记雅苑的包间内,宋含章刚跟在章世昌与白亭云身后向内走。 闻听见,庭院里的呼喝声顿了顿脚步。 “京城这些世家女,没意思的很,要说有些姿色还没那么古板沉闷的也就将军府家的小姐了!” “呦呵,郑兄你胆子可真大,少喝点吧你,别把你爹那四品管给喝没了!” 凉亭里四周烧着炭,一群二世主围搂着青楼美妓胡天胡地,几斤黄汤下肚嘴上都没了把门的。 “将军府又怎么了!”那二世主满不在乎地道:“我又没说他们家别的,我在夸李家小姐好不好……” “哎,你怎么不走了?”章世昌见宋含章没跟上来问。 白亭云面色淡然,辨不出什么。 宋含章道:“没什么走吧。” “北地的女子本就大骨架,长的也不如江南的女子婉约秀气。”这会凉亭上说话的人又换了一个,他好像在炫耀似的拿出来什么东西,“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啊!” 那手指尖捻着的布料还隐隐带着香味。 一桌子七八个人围了上去,两眼垂涎,目光令人恶心。 面容俊俏的少年郎,露出与之十分不相符的猥琐,贴近布料闻了闻,笑意下流至极,“前些日子揽月楼的头牌不是嫁了楚家的老头当第十偏房么,这东西……” “当然是她出嫁那天的贴身小衣了……” 一群人听说是楚大人新媳妇的贴身内衣,当即起哄大叫起来。 兴奋的吼声传出很远。 章世昌皱着眉头,目光厌恶,“这帮人怎么这么恶心,走走走,多看一眼我都吃不下饭。” 凉亭里笑声间歇,拿人花魁小衣炫耀的少年又道:“这都不算什么,京城这些美人儿,我能尝的有些意思的,都不会叫兄弟你们干看着。” “啧……”他有些遗憾地道:“最近我又发现了个可人儿,就是有点太辣了,不太好下手。” “什么样的美人,连世子你都不好下手?” 少年回味无穷地拍了拍身旁比他更小的少年肩膀道:“还能是谁,当然西北野望的那个乡下媳妇喽~” 白亭云站在章世昌与宋含章中间,脚步停顿的瞬间。 宋含章整个人已经离弦似的射了出去,“娘的,下流的王八蛋,谁给你们的狗胆议论我弟妹!” 第293章 楚王世子净行下流事 突然冲出来个人,把凉亭上的人吓了一跳。 都是半大年轻的小伙子,酒气上头说动手就动手,章世昌见宋含章一个人要吃亏,撸起袖子步子刚迈开,白亭云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这什么?” 凉亭里宋含章他们已经打开了。 章世昌语气着急。 听其他的男人背地里猥琐议论姜黎,白亭云自然也恶心的不行,就算宋含章不冲动动手,他也准备一会趁着喝酒暗地里教训这几个小子一顿。 “指虎。”白亭云把黑心暗器套在章世昌手上,“去吧,记得往脸上揍!” 打人爱打脸是白亭云的一贯作风。 有他在暗中照应着,一会一个石子,一会一提醒,别看只有宋含章、章世昌还有两个随从,对上对面七八个人,也是半点没落下风。 这一场架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凡参与的脸上都挂了彩。 谢迢与宋含章本来就不对付,这回动了手,又加上了丞相府的章世昌,被打的皮青脸肿也没好意思去找段游要说法。 这件事在京城小范围发酵了一阵,本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谁料想半月后,楚王殿下竟然亲笔书信一封送到宗人府,要求狠狠惩罚伤他儿子的元凶。 楚王谢安历来跟长公主谢岚穿一条裤子,长公主谢岚又跟章丞相穿一条裤子,简而言之,谢安与谢岚和章骅三条腿都挤在一条裤子里。 所以章丞相的儿子章世昌是不会受到惩罚的。 要罚的肯定是带头打了人的景宁侯三公子,林之绪的三堂兄宋含章。 谢安借机报复,做的半点没有遮掩光明正大。 宗人府谢永怀收到楚王谢安来新的时候,脑袋都大了,他厌烦地把信往桌子上一摔,“瞅瞅谢安他生的这个混账玩意,自从谢迢来了京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就这么个行事德行,谢安还有脸来替他儿子要说法,说法他娘个六饼,这事我是不管啊,你们愿意谁管谁管,反正别来问我!” 楚王世子在京城名声奇臭无比。 宗人府的人也烦他烦的跟吃了隔夜苍蝇一样。 一位宗亲道:“你家大伯是族长,宗人府的事你不管谁管?你不想沾谢迢,我们还嫌晦气呢!” “那怎么办!”谢永怀没好气地道:“上次断他儿子三根手指的凶手还没抓到呢,段游现在看了我就躲,这回打人的倒是知道姓甚名谁,章骅章丞相的儿子,谁能动?” “打人的剩下的还有谁?” 谢永怀骂道:“这不就是冲着我小舅子来的吗?谢安这个不是好鸟的玩意!几个皮小子打架他当什么真!小时候就觉着他阴损蔫坏,整天不管见了谁都假兮兮,没想到他儿子更他骂娘的青出于蓝!” “坏的明目张胆!” “不行,我越想越生气!” 谢永怀生起气来就跟炮筒子没区别,他起身抓起纸笔就要写信去骂谢安。 林之绪拉住他道:“二叔先别动怒,楚王远在江南,就算信送到了他哪里,二叔能出口气,那最快也要五六天以后,可楚王世子在京,先是没了三根手指落了残疾,现在被又打,要个说法也是理所应当,所以事情该办还是得办。” “明绪侄儿你有想法了?” 谢永怀变脸如翻书,当即拉住林之绪两眼精亮。 当着宗人府众人的面,林之绪公事公办的态度摆的十分足,“二叔,侄儿也没有什么特殊好的办法,楚王世子受伤自然不比其他京城世家子,三堂兄与章小公子打他……” 林之绪语气顿了下,“必定不是毫无缘由,既然两方牵扯的不是亲王世子就是丞相嫡子,这么难办,那何不直接转呈陛下看看陛下如何处理?” 林之绪当然不信,章世昌和宋含章会无缘无故打人。 可人既然打了,事情出了,甭管是芝麻还是米粒,只要有谢迢在,送到皇帝很少就会放大成西瓜。 宗人府当天下午就将此事转呈给了皇帝陛下。 据说皇帝谢明睿当时的表情就跟吃了隔夜的馊饭一样一言难尽。 谢明睿的原话是,既然要说法,那就彻底查查谢迢到底因何被打。 皇帝亲自过问。 打人的章世昌与宋含章自然先被叫到了皇帝跟前问话。 “你说什么?” 皇帝不可置信道:“他拿人家楚大人小妾的小衣做什么?” 宋含章:“回圣上,他们以嫁人的女子嬉闹取乐,简直寡廉鲜耻,可怜楚大人为朝廷兢兢业业,娶了个清倌人小妾,新婚夜内人的里衣还被人偷出来,楚王世子还对此大肆炫耀,如此人品,下官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大宴亲王世子。” 宋含章说的这段,章世昌那晚都没听见,随着宋含章说到,他们议论京城未嫁世家女,还给私下里给这些未嫁的女孩按身段长相排名。 章世昌与皇帝表情厌恶的简直无法形容。 在听到他们竟然还议论到李云蔚的身上。 “什么!他们还敢议论云蔚妹妹!”章世昌竟然怒到当着皇帝的面直接站了起来,“我就应该直接打死这些个混账!” 皇帝谢明睿听的脑仁嗡嗡的,眉心紧皱夹出来两条深沟,“行了你别窜上窜下,京城这些世家子的风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乌烟瘴气,未嫁女子的名声无论家世与否,此等风气都必须禁止!” “他们敢的这些事简直污了朕的耳朵!” 谢明睿怒道:“福安!吩咐段游,当天晚上饭桌上都有那家朝中大臣的孩子,都给朕抓起来审问,但凡有与人私通者,背地里造谣污名声者一律按律处置!” 福安躬身道:“那万岁爷……那楚王要给世子……” “还楚王什么楚王!”自己儿子嫖妓就是被谢迢给带坏的,谢明睿气的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让司礼监修书一封,告诉楚王,他的儿子在京城行为无状,做做所谓下作令人不齿,他若不行约束,那世子之位就赶紧给朕换人!” 得了皇帝的命令,段游谁的面子都不给,火速就将当晚吃饭的七个二世主抓起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审问不知道,一问竟牵扯出一个二世主小团体,这些仗着家世招猫逗狗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竟然染指了小半个京城的官员后院。 不少听见风声的官员,纷纷自查自家后院,从妾室再到未出阁的庶女嫡女,不分官员品级,不管年龄大小。 事件一时间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酵。 第294章 醉酒,林之绪想要孩子 事件一时间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酵。 本是各家后院里的那点事,可这仔细一查下来,还真就有几家查未嫁小姐破身没了清白,小妾与人私通的,这当中还有不少是陈舜华那个所谓晓月楼里的常客。 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 几个吃了暗亏的大臣,变着法地搜罗与自家女眷有染二世主亲爹的罪证。 有道是朝中无人难做关。 在朝中当官的有那个不是拉帮结伙,有个三五好友。 你参奏我,我就参奏你。 小团体之间互相参奏,到最后火苗竟隐隐有向寒门与世家党争的方向发展。 本就是芝麻大点的事,到最后竟闹的如此之大,只要上朝,这些大臣就相互攻讦暗害,火力猛的参奏对方贪污受贿,卖官鬻爵。 实在找不到错处耍阴招的,要么参奏人家,老爹死了守孝期间小妾怀孕的,要么参奏谁谁那年那月背地里讲朝廷讲皇帝的坏话了。 这些阴沟里的消息,不是从锦衣卫哪里买,压根都没知道的地方。 到最后,皇帝谢明睿忍无可忍,一连杀了两个卖官受贿的大臣,才算把事情强行摁下去。 进了十二月,年终岁尾,朝廷各部门都年底盘点核算,其中就属需要税务核算,还有官员考核的吏部最为忙碌。 林之绪这个吏部最能干的一走,一大摊子事全落到唐林一个人身上,吏部尚书田建章走路一步三喘,成天哼唧,半点活干不了,累得唐林急急朝皇帝陛下哭诉。 求皇帝赶紧将林之绪调回来,再不济让他回来帮忙也行。 在皇帝谢明睿心里,他晾着林之绪还没晾够,一时间哪里肯叫他轻易官复原职,可大宴朝的京官,科举舞弊案死了一茬。 六林峰又死了一茬。 临时去找哪里来那么多能干的。 无奈之下,皇帝就又将林之绪弄回到吏部去,对外的口径自然是借调。 但朝中官员借此都看出来皇帝对西北王的依仗,西北王官复原职又或是位极人臣,那都是时间的事。 林之绪听从皇帝的命令,在吏部忙碌,从吏部回家还要考校谢文逸功课,没几天身上养出来的那点肉就又都没了。 姜黎倒是清闲的很。 每天不是跟白亭云斗嘴,就是摸摸林巧儿的肚子,跟着虞氏舅妈母女置办年货。 “今年是之绪第一年获封西北王,到时候朝中上门来客必定不少,回礼还有女眷的来往,这方面礼数千万不能差了。” 姜黎武人心思,做生意还能勉强上。 朝中的人情来往上可就完全一头雾水,与京中女眷如何交往,更是无从下手。 看着堆满一面墙的礼物,姜黎感叹,“还好有舅妈和表姐,要不这么多人情来往,我可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宋慕屏摆了摆手,指着礼物小山笑着道:“嗨,都是一回生两回熟,官阶高一点的,五品以上你就给包好的红色封皮做回礼,五品以下除了言官,一般都是上门露脸求人的。” “你回蓝色封皮的就行。” “还有表弟在翰林苑还有吏部的那些同僚,你就统一回徽州产的文房四宝就行,好歹是三十两的东西怎么样都不至于失礼。” 宋慕屏说:“跟你们关系走得近的,章丞相和周阁老这种老泰山,我跟我娘没给你们准备,你们俩自己看着拿主意就行” 姜黎家年节回礼,全是虞氏母女一手操办。 红色给高阶官员回礼,白玉圭一个,银花生二十个,中等珍珠一对,各色糕点二斤。 五品一下官员回礼,麒麟翡翠挂件一只,麂皮皂靴一对,寓意步步高升,上等黄酒两坛,也是各色糕点二斤。 像章世昌唐林,李云蔚这样跟他们关系亲近的,姜黎倒是没怎么太用心,打算在家里摆一桌酒席,礼物去玉屏记挑值钱的给就成了。 姜黎忙着年礼、年货,江叙平更是。 同样是头一年当官,在京中过年,江叙平不光朝中人情来往要打点,金陵老家那边来人也要招待,他脑袋瓜转的快,照着舅妈她们开的礼单,改吧改吧,加钱差不多直接弄了一份。 倒是虞氏舅妈瞧着他们家里清一水的大小伙子。 连女眷都没几个,直接从宋家挑了个可靠的管家和四个丫鬟婆子送了过来。 这下林家小院可就不够住了。 夜里,姜黎盘算着睡不着,“咱们要不要买个宅子?” 忙碌一天,林之绪累的够呛,眼睛没睁搂了搂她道:“下人们先挤一挤,宅子的事不着急。” 姜黎翻身摇了摇他,“不着急?婆子他们的屋子都快人叠人了,管家婆子被挤的成天哼唧。” 江叙平两口子放着大宅子不住,非要跟他们挤在一起。 小院的屋子本来就那么几间,他们小两口住一屋,石头住他们的外间,七个小子现在挤在一间屋,外公不待到年三十不可能回去他占了一间。 白亭云平时不挑吃穿就不错了,谁敢让他跟旁人挤在一间房里。 临近过年,金柏舟偶尔也会回来留宿。 林之绪拉住姜黎肩膀,直接将人摁在怀里,“别操心这个了,皇帝既然封了我西北王,朝廷自然有府邸分下来,人多住着热闹,再等等不花那个冤枉钱。” 姜黎不知道林之绪怎么想的。 不说她空间里的积蓄。 就是泓飨记每月的入账,都完全在京城东大街买上一套上好的宅院了,为何非要等着朝廷发府邸。 可转念一想。 东大街一套三进院落,最少也得要几万两银子。 林之绪虽然不是一品亲王,那王爷的府邸那不比三进院落大,等等就等等,反正每夜挨挤的又不是她。 日子过的飞快,眨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九。 按照规矩,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与皇室宗亲要携家眷进宫参加宫宴,与陛下一同守岁,迎望新年,景宁侯府不遭先皇待见做了十几年冷板凳。 今年先太子一朝平反,外孙林之绪认回家中。 宋家上下喜气洋洋,提早预备,把大年二十九当成大年三十过,虞氏舅妈叫林之绪家里所有人都过来团员,不许落下一个。 连白亭云与金柏舟,江叙平夫妻都不许落下。 呼啦啦一下子多了十几口,宋家阔大的饭厅都坐不下了,直接又在内院给女眷们添了一桌,可林之绪家里就半大小子多。 舅舅宋清轩大手一挥,不分男女,将所有酒席全都摆到了堂屋去,这下林宋两家五十多口才勉强坐下。 景宁侯府这个年过的十分红火热闹。 小辈之间互赠礼物,给长辈拜年得大红包,林之绪给外公舅舅,几个堂兄拜完了年,手中得了好几个大红封。 过往二十年,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这种和煦又让人身处其中感到愉悦的氛围,是在林家根本不可能有的,与他跟姜黎和燕小春他们一起过年还不一样。 宝财他们几个更是。 穿上新衣服,拿到红包那刻都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这天往上林之绪跟堂兄弟们喝到月上中天,仍兴致满满,到了夜里,他拉着姜黎不放,头拱在姜黎的胸前,藏起来泛红的眼眶闷声笑着。 姜黎被他弄的身上发痒,“你快臭死了,全是酒味,要不要先洗澡?” “不洗。”林之绪说话带着鼻音,也没抬头,手却摸上了她胸前的扣子,“姜黎,你不是说,等稳定了,就跟我要孩子吗?” “那咱们现在就要一个吧?” 第295章 姜黎深情表白 姜黎顿住一瞬。 林之绪身上穿的是舅妈从前年就开始张罗,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衣裳,淡紫色的蜀锦外衫,内衬同色系丝绸长袍,白玉发冠是姜黎亲手给带上的。 以往林之绪几乎没怎么带过发冠。 姜黎问过,他说男子二十及冠,他虽然年纪到了,但未行及冠之礼就不能带。 可今早,他突然主动要带上。 姜黎问他为什么。 林之绪说,及冠礼须得父亲长辈赐福,带冠,行扶额礼,才算礼成,他的父亲不在了,他不想外公难过,也不想扶额礼假手他人。 让自己的妻子带上也是一样。 思及此,姜黎心头一片酸软,她抬手拆开林之绪坚硬的白玉发冠,墨色长发披散开来,姜黎将他头颅紧紧搂住。 “子女之于父母,乃是上天馈赠的礼物。” 姜黎轻柔地吻了吻他的额角,“我爱你,所以愿意与你鱼水合欢,与肉体无关,与子嗣无关,林之绪……” 林之绪抬眸看她,眼睛已经全湿了。 “姜黎……” 他很轻地说:“姜黎,我也好爱你,我好爱你……” 林之绪双眼透露着迷茫与姜黎对视上才燃起光亮,就像是他独自行走在漆黑的茫茫大雪中,终于寻找到一盏暖灯。 只为他林之绪一人亮起的一盏灯。 那站在大雪深处提灯等待的就是他最爱的人。 “姜黎……” 口齿间缠绵呢喃,林之绪将她重重欺在床榻里,姜黎不用半分反抗,所有的动作皆是迎合,任由林之绪在自己所有敏感的地方任意施为。 忽地,一声嘤咛,战栗伴随着潮水的一般猛烈的感觉,齐齐涌向四肢百骸狠狠冲刷。 林之绪就在小腹之下。 一片光洁的光景之间,姜黎手指重重插进他的发根,任是怎样用力都无法挣扎掉这股致命般的快感。 “林之绪……” 姜黎脖颈似濒死的天鹅般,高高挺起,未及落下,就被林之绪的大手托住后脑,火热的唇色带来一片陌生羞赧的水润。 她被欺负的又害羞,又无力……只得最后放弃抵抗,跟随林之绪的节奏,两眼迷茫地看着头顶水漾的窗幔海浪似的剧烈起伏不停。 血液在燃烧,一把压制了十七年的烈火,把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几乎吞噬干净。 — 夫妻俩在爹娘曾经宿过的床榻上抵死缠绵,直到天明。 第二天清早理所当然地没起来。 大年三十,一家人都瞪着他们小两口去拜年。 林之绪先睁开眼,干哑的嗓子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的话,现在辰时刚过,要奴才伺候进去伺候您与王妃起床吗?” 屋外突地想起婆子伺候的声音。 想起疯狂的昨夜,林之绪:“……” 这种大家大户卧房外还要搁人伺候的习惯,来多少回他估计都不能习惯。 姜黎察觉到动静,哼唧了两声,润白的肩膀下空无一物,她动了动在林之绪同样没穿衣的胸前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 “媳妇,起床了……”林之绪轻声喊了下。 姜黎动了动,不但没睁眼,连脸都整个埋进胸肌里面去了。 林之绪轻笑一声,把人往身上又抱了抱,肌肉相贴,带着暖烘烘的干燥感,林之绪也不愿意起床,但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他贴着姜黎的耳朵眼低声坏笑道:“门口有伺候的婆子,可能昨晚就在门口伺候了一整夜,外公和舅舅舅妈都在等着咱们呢……” 姜黎静止了几秒没动。 迟缓的大脑被强制开机。 忽地想起来,林之绪封王了西北王,她现在也是西北王妃,他们不是在自己家,而是林之绪的外祖景宁侯府,舅舅舅妈他们都等着他俩去拜年行礼。 第296章 除夕宫宴 有她这么一打岔,尴尬气氛很快过去。 姜黎随着林之绪又给外公磕了三个头,敬茶之后,跟几个表兄打了招呼,就去了饭厅吃饭,期间没看见几个自己家里人。 一问才知道。 江叙平白亭云他们一大早,给老侯爷问了安,就领着宝财他们回去了。 压根没等这焊死在床上的夫妻俩。 为准备着第二天晚上进宫,西北王王妃的冠冕服侍都带到了景宁侯府,早饭吃的晚,林之绪又指点了下宋家小辈的功课。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下午。 除夕夜的宫宴,非是一般品级的官员没有资格参加。 可就算是这样,大宴朝王侯将相的马车也把宫门前堵的水泄不通,西北方夫妻刚一露面,就将四面八方的目光聚集到了一处。 所有人,不管是官员还是官员家眷全在打量着这对年纪轻轻身上就布满传奇的夫妻。 “姜姐姐!” “西北王!” 章世昌与李云蔚一前一后走到近前。 今时不同往日,正式场合章世昌也收起散漫,从称呼上正经起来。 “入宫男女不同路,西北王,王妃与妹妹一路,咱们先进去!” 林之绪看了姜黎一眼。 姜黎朝林之绪点点头,夫妻俩就此分开。 天还没黑,薄月挂在精致的楼角之上,宫宇四周亮起烛火,崇明殿内檀木做梁白玉为灯,脚下青石为砖凿地为莲,目之所及处处是彰显皇家庄严奢华。 皇室女眷的位置,在官员家眷之前。 姜黎挨着宋慕屏坐下,在宋慕屏的引荐下,一一与众皇室女眷行礼,皇室的女眷对先太子这位乡野儿媳虽然好奇,但也举止合礼,并未叫姜黎感觉有什么不妥。 只是到了长公主谢岚这里。 谢岚衣着华贵风姿绰约,见了姜黎狭长双眸似笑非笑,“西北王妃本宫一早就见过,只是那时本宫也没想到,跟我玉屏记做珍珠生意的就是本宫的亲自媳。” 此时皇帝皇后尚未到来。 谢岚语气轻慢,不悦之情长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 这是在明里暗里揭短,林之绪没出头之时,还要靠着出身乡野的媳妇求到玉屏记哪里讨生活。 姜黎俯身一礼,淡笑道:“殿下说的是,侄媳那时初入京城见的世面少,从前只暗自仰望天潢贵胄皇家威仪,也未曾想过皇商玉屏记会是姑姑的产业,现在想来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她回答的不卑不亢。 既全了礼数,又暗讽大长公主谢岚揽权贪财,连开放给民间商户的皇上名额都被她占掉了。 谢岚又皮笑肉不笑地跟姜黎不咸不淡扯了几句。 太监唱喝,皇帝皇后驾到这才作罢。 这是皇帝谢明睿登基后的第一个年,意义自然不同凡响,谢明睿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回顾往昔,悼念了先皇谢衍一番,又展望了下未来,冠冕堂皇很是一番鼓舞了人心之后。 百官跪地行礼,崇明殿上所有人这才落座。 “我说什么来着。”宋慕屏撇嘴不满道:“整个谢家的女人,就属她最难答对,看上去笑呵呵,其实跟她那个弟弟楚王谢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骨子就不咋地。” 姜黎眉头一挑,“她跟楚王是亲姐弟?” 宋慕屏凑近了姜黎耳朵,将声音压低,“长公主谢岚的母妃宫女出身,妃位还是死后追封的,那么个出身哪里有资格养皇子,楚王一生下来就被抱给了德妃,只不过这些事年头太久,知道的老人大部分都不在了而已。” 林之绪的父亲谢昭乃是正宫嫡出。 行二谢衍的母亲受家族连累,一直偏居后宫一角地位跟在冷宫没什么分别。 按照谢氏皇族族谱,姜黎还真以为谢安出身高贵,当真没想到,谢岚和谢安竟然会是亲姐弟。 宫宴已经正式开始。 典雅庄重的宫乐下舞伎翩翩起舞,一年行到尾,大臣们也暂时松开紧绷的弦,高谈畅饮,姜黎朝着对面看去,在谢永怀父子身边看到了正在与人喝酒的林之绪。 林之绪若有所感似的回眸。 夫妻俩刚一对视。 姜黎就见林之绪眉头轻轻皱起,眉宇间不悦一闪而过。 顺着林之绪的视线回头,脊背上仿佛刮过一阵二月里的冷风。 是陈舜华。 那女人就坐在二品女眷的第三排,娇俏的面容目光偏执阴毒地把目光从林之绪的身上挪过来,撞上姜黎的。 姜黎冷冷地回望。 情态轻蔑一如既往,仿佛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 阖宫宴饮,气氛一派盎然。 宫里的酒自然要比外面的好喝,姜黎多喝了些与众位女眷聊天,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月上中天。 期间她鸿胪寺丞夫人口中得知个与自身关系不大的消息。 说是犬戎使臣已经到了京城,最近一段时间好像都要驻扎在京城。 另一头。 林之绪这一晚被灌了不少酒,即便他讲长袖善舞发挥到了极致,但新鲜出炉的西北王身份,也吸引来了众多朝臣和皇室宗亲。 铁打的胃也架不住一圈圈的敬酒。 这头文渊侯嫡子刚敬酒离开,谢永怀刚要拉着他出去透透风,胳膊一伸刚巧打在端着托盘的太监身上,一壶热酒好巧不巧全都倒在了林之绪身上。 “西、西北王赎罪!” 小太监赶忙跪下磕头认错。 林之绪已然喝的脸颊暗红,眼前事物都带重影,本就厚重的王服湿透以后,黏黏答答糊在身上难受的他蹙紧了眉头,“没事,下去吧!” 小太监跪地上还没起身。 章世昌身旁一位世家子插言道:“你啊,可真是不长眼,撞谁不好,非得往王爷身上撞,这大冬天的,在崇明殿里还好说,一会离宫了,让西北王着了风寒有你受罚的!” 一群人都在喝着酒。 总让小太监跪那也不是那么回事。 章世昌酒喝的少,瞧林之绪这状态也实属不好,担忧道:“行了,也别跪着了,是你把西北王身上弄湿的,还不赶快找个地方给西北王换身衣服!” 他说这番话纯属好意。 若是在往常,林之绪定然不会答应,可这时候他酒喝的实在太多了。 人群对面,姜黎眼瞧着林之绪脚下虚浮,被陌生的太监搀扶了出去,抬脚就要过去,谢岚走了过来,“侄媳,子时快到了,你还没拜见过皇后,都是咱们皇家的媳妇,姑姑这就带你过去给皇后问安。” 姜黎是西北王妃,谢岚说要拜见皇后压根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 从视线瞥见林之绪出了崇明殿开始,她的心上就隐隐泛着不安。 “皇后,你看我带谁来了!” 谢岚亲昵的有些夸张,挽起姜黎的小臂,“是西北王,皇帝亲堂弟的的媳妇西北王妃!”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姜黎行了个礼。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明睿的正室嫡妻,皇后卫氏女,卫琅。 第297章 林之绪被暗害,深陷桃花劫 此时皇帝正在与大臣叙话,姜黎朝皇帝谢明睿行了个礼,谢明睿看了过来,目光有些探究,但也没多说。 皇后卫琅年纪不到三十,保养的甚好,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身材略微丰腴,雍容端庄说不上多惊艳好看,但就是让人莫名对她有好感。 卫琅目光先是扫过谢岚一眼。 居高临下看着姜黎宽和地笑了笑,“早听陛下说起过,明绪堂弟的正妻是个聪颖贤惠的,今日一见果然如陛下所言。” “姜黎,别拘着了,过来离本宫近一点!” 卫琅招呼着姜黎过来,侍女立刻将她原本的坐次安排在了皇后之下。 “谢皇后娘娘!” 姜黎再次行礼后坐下。 皇后温和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剩下谢岚一个人独自站在一旁就格外显眼了。 谢岚意味不明冷眼瞧了姜黎一眼,“娘娘王妃,你们妯娌之间先说着,姑姑有些累了,今个就先到这,等初五本宫再来给陛下和娘娘请安。” “时候是不早了。”卫琅淡笑说:“姑姑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谢岚才刚走,卫琅唇角的笑意迅速冷却。 厌恶虽只有一瞬间,但姜黎看的真切。 对上她的目光,卫琅尴尬笑了下,“姜黎,你老家在西北是不是?” 姜黎回道:“是西北吴州城的一个小村子里。” 卫琅没有因为她低微的出身露出半分鄙夷,反而语调轻快地说:“本宫自出生起,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与娘亲到京城外的护国寺上香,书上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真不知道,京城之外的大宴江山会是怎样的风光。” 她说这话的时候,头上璀璨珠翠轻微动了动。 姜黎从中听出无限的向往,她轻笑道:“塞外风光黄沙遮日,夏日的燥热也比京城来的更猛烈些,娘娘贵为大昭皇后,大宴的四海风光高山与河流皆是娘娘与陛下的,见与不见皆在心中。” “你还怪会说话的!”卫琅嗔笑了下,眼睛微眯,“对了,我听说二叔家的文逸在明绪那里。” “是,二叔放心王爷便把文逸送了过来,闲暇时候指点一些功课。” “你家王爷是饱学之士,其实教学生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卫琅语气试探,桌下的手暗中捅了捅皇帝。 谢明睿转过身来,明朗地笑了下,“皇后与西北王弟妹说什么,说的这样开心?” 皇后道:“陛下不是一直头疼太子的功课,正好二叔家的文逸在堂弟哪里请教学问,陛下您看要不要……” 谢明睿立刻就明白皇后的意思,朗声大笑,“以明绪之大才教授太子功课未免有些可惜了,但他既然已经教了文逸,那把太子一同带上也不是不行!” 姜黎额角暗自抽了下。 谢文逸看上去鬼精鬼灵的,但脑袋实在是笨的跟榆木疙瘩差不多,要是林之绪事先得知,他短短一年就笨走了三个教谕先生,说死都不可能把那个笨蛋外甥带回家。 至于皇帝谢明睿那个儿子,更是小小年纪毛还没长齐呢,就流连青楼楚馆,狎妓闹得满京城皆知。 见姜黎没吭声。 谢明睿干咳了两下,“西北王妃,怎么不说话?” 皇后同样面带尴尬地看着她。 三个人心底不约而同想到了太子谢静桓的丑闻。 姜黎道:“回陛下的话,臣妾出身乡野,所认得的几个字也全是王爷教的,赎臣妾愚钝,学问上的事臣妾知之甚少,教授太子兹事体大,臣妾实在替王爷做不了这个主。” 谢明睿大笑一声,“西北王妃未免太过自谦了,你连知之甚少都会用,还说自己只认得几个字,状元之才的夫人,又是研制出养殖珍珠与新式纺织机的人,朕可不信你会和一般的村妇一样。” 皇后卫琅闻言也和煦轻笑。 谢明睿继续道:“朕的太子顽劣,他的功课到底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明绪不在朕也不为难你,朕听说年前你与二叔家他们家又琢磨出了个新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皇后接话道:“铅笔!” “对对,铅笔!”皇帝笑道:“这东西工部那边反应过来说,用着可比工笔好用多了,提议叫鸿胪寺那边与大宴周边各国,可用作岁贡回礼之用。” “本来是件小事,鸿胪寺的人去办就行。” “正好今个你来了,朕想听听,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谢明睿身子小幅度向前探了探,“或是,像织布机那样的点子也行。” 姜黎:“……” 她心里冷笑,这两口子,男的把林之绪的官一路撸到底,下放到宗人府做冷板凳,女的痴心妄想想叫她家男人,去教授他们的那个色胚儿子。 这会又把注意打到挣钱的点子上了。 简直把他们夫妻当成羊毛来薅。 “铅笔……看似不起眼,却跟天下所有读书人相关。”姜黎道:“据臣妾所知,大宴境内矿产都由朝廷和皇家掌控,其中铅矿必定不少。” 谢明睿见姜黎语气认真,正色起来。 姜黎继续道:“铅笔很好做,但只要把住源头,也不怕秘方泄露,依臣妾看陛下先可以这样……” 她没提什么新的挣钱的点子。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索性就把心中关于铅笔的想法说了出来。 官不与民争利,铅笔成本低,制作简单,那也不妨将方法开放给老百姓,完全可以叫民间的百姓在朝廷的铅矿上买矿石。 这样既能在大宴全境,广泛扩大范围,又能解决部分老百姓的民生。 也能将铅笔最大限度推广。 毕竟才几文钱的笔,可比毛笔便宜太多了,也可以让更多贫苦家的孩子有机会学习认字。 至于宋慕屏跟她的铅笔铺子,则是走一条更为高端的链条,在制作上再多花些心思,专供上流社会使用,亦或是朝廷用来各国出口所用,获利也必然不会少。 — 冬日里的冷风一吹,酒气顿时上头,林之绪扶着树干狂吐,肚子几乎没剩什么了,胃里还留有不适感总想干呕。 领路的小太监,并未上前对他多关心。 在林之绪吐完之后,一声不吭地继续带路,林之绪走在他的后头,隐隐觉得这人像是在发抖。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 “西北王殿下,此处是宫里预备给大人们歇脚的院子。”太监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里面有欢换洗的衣裳,您自己进去就可以……” 面前宫殿里面亮着两盏灯,从外面看并不像是有人在。 林之绪狐疑地盯着太监,“你不进去伺候本王吗?” 小太监显然是没想到他能这么问,身体抖的更厉害了,“奴、奴才,是殿上伺候的,离开久了管事要责罚的……” 胃里吐了个干净,林之绪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看向小太监的眼眸深意冷然,“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磕绊,“奴才……奴才叫三喜。” 林之绪推开房门,门内幽光照亮脚下方寸之间,他没踏进去,小太监也没走,林之绪注视着小太监,抬起一只脚踩到了门框上,“不是着急么?” “你怎么还不走?” 太监重重打了个哆嗦,“奴才,奴才这就离开!” 太监退后着离开的惊恐的眼神,叫林之绪头脑顿时清醒,他走进殿内,里面幽暗一片,豆大的昏黄灯光并不能照见所有目之所及。 他能隐隐听见有女人啜泣的声音。 忽地一阵脚步声在身后乍然响起。 “谁!” 随着他的一声怒喝,屋里女人的哭声停了,身后的人也到了近前。 李顽飞快攥紧了林之绪的胳膊,一言不发把他往外头扯。 林之绪被他扯了出去。 李顽走的飞快,屋内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李顽就已经拉着他出了此处殿宇。 “姐夫!里面有人要害你!” 巧的不能再巧全洒在身上的一壶酒。 小太监非同一般的反应。 林之绪早料到,肯定会有人算计他。 他对李顽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明睿登基后,没忘了李顽当初的救命之恩,司礼监那么重要的地方,没继续让他待下去,而是让他掌管了油水丰厚的内庭供奉。 “新帝登基我太久没出宫。”李顽说话语速有些快,“想你跟姐姐,就到崇明殿外看看。” 这一看不得了。 眼见着殿内也不知哪个宫的太监,竟把林之绪往宫宴上献歌献武官员女眷换衣服的屋子带。 “姐夫,刚才那屋子里还有换衣服的官员家眷。”李顽拉着林之绪又往旁边走了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墙根底下才算是彻底放心,“万一里头有脱光衣裳的女人,你要进去了那可就彻底说不清了!” 说什么来什么。 林之绪被有心人引导专门给女眷换衣裳的宫殿里。 李顽拉着他跑了。 里面的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多时,林之绪曾踏足过的宫殿门口就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他们也没着急过去,灯火通明了好一大阵。 皇帝领着所有大臣全都过去了,林之绪打发走了李顽,慢悠悠地往回逛。 宫殿门口。 姜黎站在皇后身后,宋慕屏身高不够,好奇垫脚往里瞧,“这不是唐家的庶女,刚才不还在殿上抚琴来着,她不应该跟唐夫人在一起吗?” 唐夫人就是陈舜华。 门口的位置只有一个衣衫不整,领口敞开隐约露出肚兜的女人,没有林之绪的人影,姜黎心下放松了片刻,视线在女眷中寻找起唐尚书的夫人陈舜华。 陈舜华此时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自家庶女出了事,她冷眼旁观着,半分想上前的意思都没有。 “臣女请陛下做主!” 唐家庶女唐妙青捂着衣领啜泣,“臣女本来在殿中换衣裳,可不知从哪里来的登徒子偷窥臣女,还……还对臣女欲行不轨!” 第298章 姜黎骂惨了博武侯 “欲行不轨?” 谢明睿眉宇深寒,“你是说有人,在这皇宫大内,不光偷看你的衣裳,还进了屋对你做了什么?” 唐妙青额头底底挨在地上,像是羞于启齿,“是……若不是臣女抵死反抗,臣女的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惊呼。 皇宫大内,戒备深严,除夕夜宴,竟会有登徒子胆大包天,对官员家眷行不轨之事。 “你可瞧清了那人的模样?”谢明睿冷声问道。 唐妙青摇头,“屋子太黑臣女并未瞧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喝了不少酒,好像还很年轻。” 喝了不少酒,人还十分年轻,这就十分有指向性了。 “福安!” 谢明睿:“查,宫宴上都有谁酒醉进了内宫!” 福安太监跟大殿门口把守的侍卫低语几句,马上报上来一串官员的名字。 “回陛下,现在有三位大人进了内宫休息,并未返回崇明殿。”福安道:“博武侯、周大人、还有……还有西北王殿下。” “西北王?” 谢明睿明显不信,林之绪是干出来这等龌龊事的人。 可方才福安太监念到的名字,博武侯老的都要掉渣了,姓周的那位大臣也年过五十,根本附和唐家小姐口中年轻人。 “西北王和博武侯还有周爱卿呢?” 谢明睿问。 姓周的大臣很快出来,胆战心惊急急为自己辩解,“陛下,臣在这!臣在这!臣方才找不到茅房,一时回来的晚些,臣也并未到过这处院子!” 宋慕屏着急地扯了扯姜黎的衣袖。 身边所有女眷也都朝姜黎看了过来。 宋慕屏道:“弟妹,我表弟呢?唐家这死丫头什么意思?她是想诬陷我表弟,往我表弟西北王头上泼脏水?” 姜黎没吭声,脚步默不作声地往前挪了两步。 在擦过陈舜华身边的时候,听见极轻的一句,“我家的庶女若嫁了林之绪,你可就要叫我母亲了。” 即便明知,眼前这屎盆子,可能是陈舜华故意扣给他们夫妻的。 此时也不是与她打嘴仗的时候。 姜黎冷冷地盯住了她一眼。 刚走到近前,就听见之前被林之绪差点没气死的老不死,博武侯赶过来,幸灾乐祸说:“传言说西北王后院只有乡村出身的王妃一人,他又十分惧内,连自己男人高中状元上门的媒婆都能打出去!” “西北王年轻气盛,某方面被压制的狠了,唐小姐世家女子,又如此貌美一时没把持的得住也是有可能的!” “你不也才来!”章世昌当即呛了回去,“怎么净说别人,没准还是你呢!” 甭管嫡庶,到底是唐家自家的女儿。 唐林走到近前,解开身上披风披在唐妙青身上。 看似十分关切,低下去的时候冷如寒霜地说:“你休想在西北王身上动歪心思,在唐家你勉强还能活,到了西北王府,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怜的啜泣戛然而止。 唐妙青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林。 虽然嫡庶有别,但唐林好歹也是她亲堂哥,事关女儿家名节这样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半点要站在自己身边的意思。 “本侯爷再过几年就八十了!” 博武侯脸上耷拉的皮肉,笑的乱颤,“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崇明殿内的大臣都在这了,我跟周大人都不可能,那对唐家姑娘坐下龌龊事,除了他西北王还能有谁?” “陛下,要老臣说,西北王年轻俊朗一表人才!” 博武侯继续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唐姑娘方才一曲动人心,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促成一对岂非佳偶天成,好事一桩?” 谢明睿脸色更涂了腊一样的难看。 登基第一年的出席宫宴就出了这样的事,皇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博武侯,事情还没查清楚,事关唐小姐的名声,还请你不要乱说!” 博武侯被皇后训斥了,虽然嘴上不说话了,但笑意仍未收敛。 谢明睿道:“唐家女眷,朕问你,你可瞧清楚了,对你出手的男子到底是谁?” 衣衫不整地被这么多人注视着。 唐妙青已经没有颜面可言,与不远处未曾发言说一句话的陈舜华对视一秒,连连磕头,哭的哀婉可怜,“请陛下明鉴,臣女虽然只是个庶女,但家中礼教甚严,臣女知廉耻懂轻重,真的不敢拿自己的清白,在皇宫重地污蔑西北王殿下。” 谢明睿双眼微眯,表情已然不耐烦,“行了,朕的堂弟还不在,怎么就说准了就是他!” “陛下!” 陈舜华此时站了出来,她俯身行礼道:“陛下,臣的庶女历来最懂规矩,也知晓分寸,从得知会在宫宴上抚琴那天开始,就在家里日夜苦练。” 陈舜华说:“西北王殿下皇室勋贵,才名远播,京城未嫁女儿暗自倾心者不在少数,我这女儿在家里也没少提及西北王殿下。” “妙青在这跪了这么许久,都迟迟没能得见西北王殿下,陛下娘娘,也可能或许是西北王殿下一时喝多了酒,做了错事之后,还怕陛下责罚也是说不定!” 说不定你姥姥个大鸡蛋! 若不是场合不对,姜黎都想把袜子脱下来塞她嘴里。 陈舜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光要往林之绪的脑袋上屎盆子,还要搞臭他的名声,把自己家不招人待见的庶女塞到她们家。 下三滥的招数,虽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实在是恶心人。 姜黎道:“诸位嘴唇上下碰碰几句话就把人定了我家王爷,非免太过轻易了些,还是说唐夫人你们唐家的姑娘,恨嫁,恨到到皇宫夜宴上踅摸夫婿?” “西北王妃,你……你这是何意?”唐妙青脸色白了白。 “我是何意?”姜黎不咸不淡地道:“你的母亲不是说了么?你在家中没少提及我家王爷,我家王爷丰神俊朗,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很多城里官家的小姐就倾心与他,还曾跑到我跟前寻死腻活!” 她目光看向陈舜华,语气无比嘲讽,“我与你的母亲同是出身西北吴州,想必这件事,唐夫人应当不会忘。” 曾经为了嫁给林之绪,被姜黎抓着头发扔河里淹死的陈舜华,后槽牙几乎咬碎了。 她强挤出微笑,“西北王殿下的确在吴州声名远播。” “既如此就都能说得通了。”姜黎轻飘飘地说。 “说通什么?”谢明睿仍旧四下张望着,想让林之绪赶紧回来,那个姓唐的姑娘,哼哼唧唧哭的他心都快熟了。 “是她想嫁给我家王爷!”姜黎道:“自己扯了衣裳污蔑我家王爷,想以此要挟嫁到西北王府来呗!” 此言一出。 大臣们女眷们又议论成了一团。 是啊……是人都有一张嘴,也不能光听唐妙青一个人说。 西北王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她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西北王妃,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肯为我唐家的女儿负责了?”陈舜华怒意满满。 姜黎道:“都不知道是谁做的,当然不能叫我家王爷负责。” “这么还能不知道是谁做的!”博武侯这个老不死又蹦了出来,“方才不都说了么,我跟周大人都没这个可能,指定是你家王爷在宫宴上就瞧中唐小姐年轻貌美,一时没控制热血上了头。” “照本侯说,你这乡野女人忒小气,西北王年轻力壮,正当年的年纪,后院只守着你一个人,你是否太善妒了些!” “照你看?”姜黎冷声道:“别人家的事,凭什么要照你看?这么黑灯瞎火的我这么年轻,连唐小姐两只眼睛单双都不知道,你就知道她年轻貌美了?” “一夫一妻乃大宴国律规定,我这辈子只嫁了我家王爷一个,要求他只有我一个人怎么了?” 姜黎也不知道此事林之绪跑哪儿去,心里一股火全都撒了出来,反正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她也是出身乡野没有规矩的很。 “我家王爷与我鹣鲽情深,是他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我善妒!” 姜黎口齿飞快,“还依你看,依你看,宫宴那么大,你一双老眼昏花就全盯着人家年轻姑娘看了,自己门牙上菜叶子都没剃干净呢,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不知廉耻的老色胚!” 博武侯被姜黎骂的脑袋发懵。 不光他大脑一片空白,在场所有人全都被姜黎这样直白的话语给突突懵了。 皇后卫琅第一个没憋住,手帕捂住嘴巴偏过头去捂嘴笑。 宋慕屏也道:“谁说不是呢,一把年纪,就他记住人家唐姑娘长的好看了!” “你、你放肆!”博武侯之前就差点被林之绪给气死,现在好容易养回来了,得了这么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可没想到,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西北王本人没在,好不容易来了机会能报复回去。 却不想西北王妃,竟然当众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本侯乃是当朝二品世袭侯爵,岂容你这个妇人污言辱骂!” 博武侯恼羞成怒。 姜黎不可能会怕一个老不死,“你是二品世袭侯爵,我家王爷可是大宴皇室宗亲,陛下钦封的王爷,再说本王妃骂你了吗?” “我不是在夸你?” “夸你年纪大,脸皮厚,眼神好?” “你……你这个乡野村妇!”博武侯怒意上脸,心下一动,觉得被小辈辱骂极是掉价,而且还是个女的,他转头朝皇帝颤巍道:“陛下,好好一个宫宴被西北王这事搅成这样。” “天寒地冻,众位大臣都在这里看着,陛下您万金之躯不可继续在这里吹冷风,这事还是赶紧处理了吧。” 谢明睿不知道天寒地冻,他不知道冷吗? 只是林之绪迟迟不现身,他能怎么办? 难不成还真把唐家的女儿嫁给林之绪做小,做实了林之绪登徒子的名声? 谢明睿咳了咳脸色难看,“弟妹,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事关堂弟和唐家小姐的名声,你若是点头朕就做主把唐家女许配给西北王做侧室,绝不叫你受委屈就是,你若是不同意……” 第299章 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操心人家生孩子 姜黎十分无语地看向谢明睿。 皇帝这皮球踢的也太明显了些。 她当即就道:“我不同意!我家王爷说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他人,谁家的女儿都不行!” 谢明睿被噎了下,转头怒道:“怎么回事,西北王怎么还没找到?” 福安太监方才出去找人,这会才小跑着赶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回万岁爷的话,西北王殿下找到了!” “找到了?” “是找到了!” 所有人的耳朵齐刷刷立起来。 就听福安太监道:“殿下还在崇明殿内,在后头靠近暖炉的椅子上睡着了!” 谢明睿两眼一黑,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众人一听,被议论纷纷的当事人在殿里睡着了,压根就没出现,那非礼唐妙青的到底是何人? 还是说,真像西北王妃说的压根没这么个事? 全是唐家小姐自导自演,想俊俏的西北王想疯了,自己作出这么一通来,让自己成功成为西北王的女人? “这……这怎么可能嘛……”博武侯不依不饶,“方才他弄了一身的酒,跟太监走去换衣裳,不少人都看见的,他趁着咱们都出来,自己跑回去假眠也说不定……” “这怎么不可能!” 章世昌登时不干,他老子章骅瞪了他一眼,也没能堵住他的嘴,“我方才是送之绪出去了,可他回来我也看见了!” 其实他压根没看见。 情急之下,连认回皇家之前的名字都叫出来了。 博武侯:“那谁知道他是不是趁着换衣服的功夫……” “博武侯!”谢明睿怒喝一声,“休要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从皇帝嘴里出来,已经是十分难听的训斥了。 博武侯瞳孔瑟缩着闪了闪,没敢继续再说。 陈舜华却不干了,“陛下娘娘,臣妾的女儿,在宫里受了骚扰,名声有损,虽西北王可能不在场,但到底是与他有关,还请您看在她对西北王痴心一片,就成全了她。” “京城三品以上大员内宅事物繁杂操心,有我家女儿在,也好替西北王妃分担一番,也好替西北王增添子嗣。” 陈舜华说的冠冕堂皇,但在姜黎耳朵里全是屁话。 孩子是她不会生,还是家里的账她不会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姜黎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足够所有人听到。 陈舜华当即就说,“王妃何故口出污言秽语?您出身不高,我好心为您打算难道还不对吗?” 姜黎此时目光扫过皇后,嗤笑:“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操心人家后院的事也叫好事?” “我们夫妻何时要孩子,家业多大!” “这都是我们西北王府自己的事,要不要孩子,有没有子嗣,跟你!” 姜黎目光扫视一圈,“跟所有人都不挨着,你要有空就赶紧把你家露肩膀,被文武百官看个遍的女儿,赶紧遮一遮,别把你家女儿最后一点体面都给拖没了!” 一番话把兵部尚书府贬损一文不值,从里到外。 眼见事情就僵在这,唐妙青抽了抽鼻子,目露绝望,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母亲没了,新过门的继母整日给她相看人家。 不是今日在晓月楼与高官宴饮,叫她笑脸相陪。 就是要她去做哪家高官的小妾。 她是庶女不假,但二品大员的庶女,寻常小官家的嫡女都比不得,唐妙青心高气傲怎肯心甘情愿落得做人妾室这样的下场。 “西北王妃不允我进门……” “奴身如柳絮,此身再不能令娘家丢了脸面……” 唐妙青低头呢喃两句,抬头撞上陈舜华冷到冰里的眼神。 一咬牙,心一横,竟铆足了力气,朝着不远处的门柱子撞去。 姜黎就站在她跟前,眼瞧着人影窜了出去。 刚要伸手去拦,就见一直蛰伏暗中的黑影骤然出脚,唐妙青脚下距离门柱还有半个身子的距离,人影竟是被踹飞了出去。 熬地一声痛呼。 人肉落地的闷响之后,唐妙青躺在地上哼唧两声便没了动静。 那落地的声响大的很,叫人听着就觉疼。 皇帝谢明睿面皮抽搐了下,吩咐道:“薛颖过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薛颖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回陛下,臣并没有用全力,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唐妙青为了名节寻死腻活。 皇帝为不连累唐家名声,陈舜华当即下跪要求皇帝彻查,都现在这个情况了,能查出来个屁,皇帝及时止损,在场众位看热闹的大臣中挑了一位。 年过四十年初刚死了正妻的。 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赐婚。 用姜黎的话讲,左右在场的人都见过唐家小姐冰肌玉骨的肩膀头子了,那嫁谁不是嫁,若不是博武侯一把年纪。 梨花压海棠,八十压十八太难听。 谢明睿都想祸水东引,直接叫唐家的女人去祸害他们博武侯家得了。 随着唐家小姐被抬走,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皇帝与皇后都累了,提前离场,宫宴上没了气势迫人的皇帝在,众位大臣的精神头还没从刚才的香艳闹剧中过神,回了崇明殿继续喝。 中原人的官场酒文化,有时候极近丑陋。 上位者用逼迫别人喝酒彰显权威,谄媚者通过自残以表达忠心,居心不良者等着酒精上头捕风捉影,心怀鬼胎钻营者借着场地勾肩搭背。 似乎每一杯酒都有它的含义。 但每个人又都有不得不喝的理由。 古往今来的人好像都一样,干着想死的一份工作,却只是为了活着。 姜黎在崇明殿的一角见到了神态迷蒙的林之绪。 他显然是醉的不清,不管别人怎么问话,都一声不吭两眼发直地盯着地面。 众人一看就都喝成这样了,就算是天仙扒光了扔被窝里,都不一定能有力气翻身,还窥视人家姑娘换衣裳,对唐妙青于行不轨? 这不简直扯淡么。 好在林之绪不管在怎么醉,都还认得自己媳妇。 他在一群人中目光精准对焦到姜黎身上,抬起手臂,嘟囔了句,“娘子……头好疼……” 姜黎一见他这样就满心怨气。 也不知道这人真醉假醉。 露胳膊架起林之绪就往外走,章世昌见状想要搭把手,都被林之绪躲了过去,那架势显然是非自己媳妇姜黎不可。 这一举动倒是打消了不少,想要宫宴回去继续造黄谣者的心思。 西北王醉成烂泥,只认得自己媳妇,旁人连碰都不让碰,怎么可能去非礼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世家女。 再说那唐妙青长的……明显远不如西北王妃好看。 西北王那么个从书里走出来谪仙一样的人物,好端端的去非礼她?根本没可能! 成年男子一百来斤的分量,全压在姜黎身上,就算力气再大搁皇宫里走上半个时辰,也难气喘吁吁满身是汗。 章世昌他们一路喋喋不休地,把他们护送上马车。 表姐夫道:“没事吧?我看他喝了那么多,不行叫我府里大夫过去看看。” 姜黎抹了把薄汗,“没事,多谢表姐夫关心,家里有懂医术的。” “哦哦,那就行……” 姜黎招呼燕小春赶马车,章世昌刚要窜上来坐着,就被姜黎一把给推了下去。 第300章 春日负暄 章世昌被推得一愣。 姜黎道:“太晚了,今天闹得实在太不好看,还有劳章公子,回去盯着点,别传出什么不利我家王爷的名声来。” 章世昌后知后觉,立刻道:“行,我这就回去,我看谁敢瞎传,小爷我撕烂他的嘴!” 马车吱嘎吱嘎一路驶出皇宫。 身旁林之绪沉沉地睡着,姜黎拿出车里薄被给他盖上,掀开车帘散散车内的酒气。 冷风以掀开天灵盖的力度灌了进来。 姜黎在一瞬间清醒,今夜的事,她深深想来,她跟林之绪已经身居高位了,可即便为王侯之尊,阴谋也陷害也不会随着他们的权势增加减少半分。 反而从前深藏在暗中的敌手,逐渐露头,处处安排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往里钻,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燕小六去停车。 姜黎扶着林之绪往卧房里走,身后林家大门一关上,身上的人立刻站的笔直。 姜黎诧异回头,笑的有些无奈,“你没醉?” 林之绪搂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亲了她额角一口,“醉了,察觉有女人像要投怀送抱,酒立刻就醒了!” “你倒醒的是时候!”姜黎瞪了他一眼,“你西北王的后院,差点就添了个开枝散叶的侧妃,西北王殿下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昏暗视线之下,林之绪面色变了变,拇指捏住姜黎下颌,充满酒气的唇在上面轻咬了口,“我身边有了王妃,世间所有女子就成了庸脂俗粉,开枝散叶?” “她们不配!” 不知是不是酒的原因,林之绪的话格外多。 燕小春送来热水,他站在热水盆前也不想洗,满身的分量全都腻在姜黎身上,压着她还不算,手上也不老实,一会腰上捏捏,一会端详她的脸仔细看。 “姜黎,咱们进空间吧。”林之绪目光暗沉。 火热就抵在身后,姜黎不用想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进!” 这人喝完了酒,折腾起来个没完,没个一整晚都不带消停的。 前一天晚上的教训还在,腰骶酸疼还没退去,姜黎拒绝的干脆。 林之绪扳过来姜黎的脸,灼热酒气呼在她脸上,神情可怜巴巴,“娘子,难道我今晚的表现还不够好吗?” 那样的情况下。 他就算在场,长了八百张嘴,面对姑娘家舍了名节往自己身上粘,他都逃不脱一个轻薄登徒子的名声。 皇帝要真一旨令下,叫他娶了唐家的女人,那他往后才是真的没好日子过了。 姜黎抿着唇,懒得搭理这醉鬼。 林之绪摇摇晃晃扒着姜黎到了床榻,歪头就倒在了被褥上,一只胳膊回来要抓她,嘴里还不停叫着姜黎的名字。 姜黎拿他没办法,“等会,先把这身臭衣裳换了再说。” 伺候喝多了的西北王大爷脱了靴子,再去脱他衣裳,扳过来肩膀一看,这人竟是直接睡着了。 唐家庶女以自身名节污西北王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过年的世家大户,都拿这事下菜,唐妙青尚书之女,扒了自己的衣裳,主动往上贴,闹了那么大阵仗,西北王连正眼都没瞧。 身体还被一群官员皇室男人看了遍。 更让人笑话的是博武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在这事上上蹿下跳,被西北王妃当场骂了狗血淋头,颜面尽失。 可渐渐的就有人品出来好像哪里不对。 阖宫宴饮,不是大宴朝中身居高位者不能出席,那么重要的场合,唐家女就算再痴心疯,喜欢上容貌俊逸非常的西北王,也不至于,搭上整个唐家的名声,就为了博一个嫁入西北王府的机会。 唐氏女虽说是个庶出,给二品王爷做正妃身份自然不够。 但要个侧室,妾室什么的依唐家的地位肯定够。 所以对唐妙青行不轨之事的可能确有其事人。 慢慢的京中上流世家中流传出另一个版本,说是阖宫宴饮,楚王世子谢迢喝多了,醉酒之下没控制住自己,盯上独自一人换衣裳的唐妙青,偷看犹嫌不够。 趁着黑灯瞎火直接上了手。 谢迢自然是冤枉的,但他的名声可不冤枉。 他当晚喝的烂泥一样,被谢静桓提前拉走,到了宫里歇息,福安太监只统计了不在场官员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个狡猾的老太监并未提及楚王世子与太子殿下。 这些桃色传闻与林之绪夫妻并没有太深的关系。 倒是让楚王世子在京城的名声越来越臭,众世家对他的反感之声也越来越大。 大年初五。 皇宫内庭。 架子上的小太监身前一片暗红血液,面前烧红的铁钳,在他瞳孔里映出一片惊恐。 李顽坐在炉边烤火,火炉旁还摆了几个即将要熟的红薯。 “我知道你背后有人指使。”他今个穿着褐红色绣金线的褙子,黑色貂毛衣领簇着白玉般的下颌,精雕细琢似的眉眼,映出无限阴柔,“想必你做这事之前,就想好了自己的下场。” “这宫里消失个把人根本没人在意是张三还是李四。” 李顽慢条斯理地道:“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人,给了你到底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舍出命来,去害西北王。” 给林之绪领路的那个太监,被捂着嘴,疼痛和害怕让他唔唔地求饶。 李顽瞧着他轻笑,“你呢,就算不死在我手里,也会有人为了堵上你的嘴而要你的命,你今年十六了对吧?” “家里有个瞎眼的老娘,还有个马上要考功名的侄子?” 提到家人太监在木架上剧烈挣扎。 “不管背后的人给了你什么,钱也好,保你侄子的功名也好,我都有本事让这些全都消失不见。” “所以别在熬着了,只要你说了,你的家人我不会动,背后的人给的好处我也不会动。” 李顽站起身,走到太监跟前,拿掉他嘴里的抹布,掰了一块热腾腾带的烤红薯。 甜香味混在血腥气中散开。 他往太监嘴里喂了一块,“咱们都是宫里下九流的玩意,都是苦命人,不着急,你先把肚子填饱了再上路,也好好想清楚我方才说的话。” “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 今个的天格外好,暖烘烘的日头融了屋檐上的雪,凝成水珠一滴滴往下砸,林巧儿捧着肚子,伸手去接,似是凉凉的。 “冷不冷?” 江叙平把披风盖在她身上,高挺的身躯给妻儿遮住一片阴影。 “不冷的。”林巧儿应了一声,眼睛仍朝着院中抚琴的人看。 第301章 你真打算一直跟他在一起,不留后了? 白衣带俏,白亭云从不操心衣裳脏了谁洗,脏污了的白色衣裳洗不出来了,他就叫姜黎买新的。 金黄光晕之下,白亭云坐在院中,高山流水皆从指间流淌,宁静温馨融化在他凌厉的眉宇中,无悲无喜的神情像谪仙误入人世间一样,弹奏着令人心境和缓的曲目。 “还挺好听。”姜黎说。 大年初五,林之绪与姜黎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再走了一圈皇室宗亲与陈阁老那里,一身轻寒与忙碌,此刻都在白亭云的指尖与琴弦上化开。 “君子六艺,他出身江南世家,琴棋书画自小熏陶。”林之绪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白亭云文武兼备,心性坚韧,就是造化弄人。” 有些伤痛深埋在骨子里。 看似表面风平浪静,实际隐痛一直都在,致命的苦难并未痊愈。 一曲终了,白亭云手停在琴弦上双眼微眯,迎着太阳,没继续下一曲也没说话。 院门此时被敲响。 不等人开门,李顽便探个脑袋伸进来,背后还站着林家姑爷薛颖。 “弹完了?” 他活泼地跳进门来,所有的礼物糕点全都让薛颖一个人拿着,三两步蹦跶到姜黎跟前,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姐姐过年好!” 又对林之绪道:“姐夫过年好!” 薛颖站在那没动,李顽立刻回头拉了他一下,“给姐姐姐夫拜年啊,咱们来时不是说好的?” 薛颖脸上的肉都快拧到一块去了,他紧了紧嗓子,“西北王殿下过年好,王妃过年好!” 姜黎愣了愣,眸中带着笑意,“过年好!过年好!瞧薛统领这么局促,我还以为你也要随着李顽一起叫我跟王爷姐姐姐夫呢!” 李顽脸上愠怒。 他们来时说好的就是这样,哪想到薛颖临时嘴巴变卦。 姜黎从怀中掏出个大红包,敲了敲李顽的脑袋,“长了一岁,也要成家了稳重点!” 李顽接过吐了吐舌头,“姐,我知道了!” 林之绪同样也给了一份。 当然也有薛颖的,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接红包的动作都是僵的,红包在他手里还没停留三秒,就立刻交到了李顽手中。 他们俩回来没多一会,金柏舟也跳墙头回来了。 这大哥好像爬墙头爬习惯了,甭管院子外面有没有人,他都走上面。 人齐了,属于这一大家的团圆饭才正式开动。 家里多了佣人,厨房的活也多是林周氏在忙碌着,人多高兴,姜黎也跟着下厨,鸡鸭鱼肉都是准备好的,不多会一大桌菜上齐。 团圆饭吃的热热闹闹。 金柏舟与白亭云这俩到一块就掐的,少不了斗酒一番,喝的东倒西歪才算是拉倒。 屋里,宝财几个皮狗子闹腾不休。 姜黎陪着燕小春扶着白亭云回房,打算透透气。 屋檐栽雪,冬日里一片艳阳天之下,房顶上想起细微的咔嚓声。 俯在燕小春身上的白亭云倏地停下脚步。 与姜黎对视到了一块。 姜黎朝他点点头,转身若无其事往厨房方向走去,白亭云进了屋酒气就散了大半。 “去饭厅盯着大块头和李顽,不要叫他们出来!” 白亭云说完之后,也不等燕小春作何反应,大开背面的窗户轻身一跃人影消失。 饭厅里依旧热热闹闹。 李顽扒拉着盘子里的饺子,固执地要找些什么。 眼睛底下的盘子突然多了个圆滚滚的饺子,薛颖说:“吃这个,这个有铜钱。” 猪肉白菜馅的饺子,李顽只咬上一口,瞳仁立刻亮了起来,“有铜钱!” 中原人的传统,过年的那顿饺子,谁吃到铜钱谁来年好福运,薛颖瞧着李顽高兴,手臂越过金柏舟眼前,拿走一个装清水的杯子。 李顽把铜钱吐到他手心里,薛颖食指勾进去涮了涮,在他们这一块小地方,握住少年白皙的手腕,解下年前送给他挂碧玉珠子的红绳,把铜钱传了上去重新带回李顽手上。 他做这些动作,脸上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心甘情愿与日积月累。 金柏舟看了一会,等李顽起身跟林之绪去说话,才挪身过来,“真打算就这样了?” 他跟白亭云斗酒喝的有点多,若是往常根本不会贸然这么问。 薛颖抬眸,“那样?” 金柏舟下巴朝李顽抬了抬,“以后就拿他当媳妇了?” 薛颖手上没闲着,一小盘煮熟的青虾积少成多,“这样不好吗?” 他两眼专注看着李顽,映出来的神情十分柔和。 “薛家虽然还有旁支,但你要一直这样下去,你爹娘的血脉可就断了。”金柏舟说。 “锦衣卫的人基本没有好下场,即便是指挥使也不例外。”薛颖道:“我这样的人,能有他已经很幸运了,留后?” “你随着太子遗孤做那些事的时候,你想过给金家留后吗?” 薛颖说完也不等金柏舟的反应,端起盛满虾的盘起起身。 “三喜说传递消息的是永安宫的总管太监。”李顽道:“人已经死了是薛颖处理的,永安宫的总管太监我查过,从前是老德妃跟前的人。” 宫宴上闹的那一处,林之绪心中早都猜到幕后主使。 他嘱咐道:“以后这样的事,不要亲自去做,你在宫里,你姐姐时长放心不下,我们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你和薛颖牵涉其中。” 满心都是家人的李顽,并不认同这样把他置身事外的做法,刚要说些什么薛颖端着盘子过来了,话到嘴边只好咽下。 “西北王。” 薛颖朝林之绪打了声招呼,坐下大有看着李顽吃完的意思。 李顽心眼再多也是年纪尚轻的少年,一肚子话没说完,现在叫他吃东西他哪里吃得下,“又这么多,我哪里吃的完。”他的语气有些娇嗔。 惹得旁边的林巧儿江叙平侧目。 薛颖没半分不自然,朝中官员豢养男宠多的是,李顽是他光明正大的枕边人,此地又是李顽的娘家,他说:“方才看你多夹了两次,想着你爱吃。” 这俩人旁若无人黏黏糊糊的劲头,都有些叫旁边已经成亲的江叙平与林之绪受不了。 多夹了两筷子就立马端来一盘子,这也太肉麻了,伺候老子也没这么伺候的。 江叙平见自个媳妇一直盯着那满盘子虾看,立刻有样学样,要给林巧儿扒虾,可抬筷子一瞅,一大海碗的青虾现在就剩下堆成小山的壳了。 “他一个人那吃得下那么多!” 说着,他起身就要去夹李顽碗里的虾,筷子还没碰到碗边呢,窗子外闪过一个黑影,紧接着重物落地砰一声巨响。 林巧儿身体抖了下。 转头刚要往窗外看,立刻就被江叙平捂住了眼睛,“哎呀,媳妇,刚才是不还说吃困了,要不江哥哥带你回房,你数数饭厅距离咱屋子一共有多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