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拉禁欲国师下神坛》 第1章 侍寝夜重生 沉璧盯着镜子里的女人。 镜子里的女人也在盯着她。 一对流波杏眸,含羞藏情,一张桃腮粉面,顾盼怀春。 怨不得。 她前世的夫君,太子殿下拓跋弘,意难平那么多年。 没错。 沉璧重生了,重生成了她前世的情敌——“顾静影”。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突患恶疾去世,醒过来,却变成了这个噩梦般的女人。 而此刻竟是她死后第七天,也就是宫人口中,太子妃的“头七”。 外头宫婢还在窃窃私语: “听说,枉死的冤魂都会在头七这天回来索命,你们说,今晚,太子妃不会回来吧?” “嘘——,胡说什么呢,太子妃是侍疾先帝,劳累病死的,哪有什么冤!” “嗤!你还真信呀……” 沉璧走到门边,还要再听仔细些,门外忽然噤声了,下一秒,传来内侍通报: “陛下驾到!” 刹那间,沉璧微惊,随即摁住思绪。 七日前,她薨的那天,已是先帝的头七。 如今又过七天,来的陛下,是拓跋弘无疑。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沉璧望着迈入的男子,一瞬恍如隔世…… 他仍是生着那张英俊面庞,剑眉入鬓,身穿明黄龙袍,玉履金带,腰间坠有环佩香囊,许是戴孝守灵的缘故,眉宇间略显疲惫,下巴上微微渗出了青色的胡茬。 可王朝至高无上权力的浸润,却短短几日内,浸润的他常年温谦的身姿,异常挺拔矍铄。 而更诡异的,那一双常年微寒的眼,此时似是解了冻,又许是她看花了眼,竟泛起丝丝……欲味。 “爱妃,久等了。” 他似是等她投怀送抱。 可沉璧呆愣在原地,那张脸上,挤不出半点他想要的笑容。 眼前的他,这么近,又那么远,仿佛有些陌生。 “嗯?” 见她毫无反应,男人溢出一丝沉吟。 顿时,沉璧的这具身躯不受控制,被他伸手一捞,踉跄间,龙涎香扑了满面。 她低头看向这副身躯,还散发着刚沐浴完的香气,乌发披散成瀑,薄纱若有若无遮掩着雪白的肌肤。 “这……是侍寝?” “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明知故问,嗯?” 他勾起她下巴,贪婪地打量这张出水芙蓉般的美面。 沉璧却猛然心一疼,今晚是自己的头七啊! 他却挑这么好的日子纳新人,足见有多急不可耐。 她沉痛失望的神色落入男人眼底,惹来猜疑: “你怎么了?七天前在倚梅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七天前?” 沉璧禁不住漏声,心弦都跟着跳了一拍。 七天前,她病入膏肓,快要撒手人寰,他在前朝守灵,连她最后一面都迟迟不来见。 太子仁孝,满朝皆知,她又怎会不知,可仁孝到连发妻最后一面都不要,沉璧至死都没想到。 可原来,他只是忙着偷情。 呵,这就是她不近女色,温雅谦恭的太子夫君。 “就是那天梁氏病危,你使性子不让朕去探望,忘了?” 男人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沉璧皱眉,下意识往后退。 重生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男人,已经从温润含光的天潢贵胄,变成了一滩秽物,颇为恶心。 他怔住了,叹了口气。 “朕说过很多次,当年向父皇求娶她,只是碍于家世,如若她不是国公府嫡女,朕的发妻,只能是你。” “原来如此……” 沉璧拖长了声线,眼睛里泛起恨。 成婚五载,他待她若即若离,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直到听说,他心上早就有人。 是沉璧,抢走了他心上人的位置。 得知此事之后,沉璧为愧疚所折磨,对这位一国储君心生怜悯,又折服于他的温雅谦逊,痛苦于他的若即若离。 终于陷入了爱而不得的境地,在深宫操持经营五年,还是得不到夫君半点欢心。 可原来,从天而降的赐婚,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为帝王之欲,毁了不相干的她一世。 他求娶她,却不爱她,利用她的家世,却又冷落她。 甚至在她死的头七之夜,却宠幸新欢,给予她一记最深的羞辱。 可还没等她回味过来,他轻飘飘的一句,彻底将沉璧打入无间地狱。 “如今梁氏也除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身子颤栗,忽然间联想起门外宫人的耳语,霎时间,脑子嗡嗡,天旋地转,气得几欲发疯。 “说来还是要多谢你,是你告诉朕,无毒不丈夫!” 说着,他神色狰狞,那张温润含光的脸,顷刻间裂了缝,阴鸷从中间撕开出来,破土而出。 “父皇他想要废朕,是他先弃朕!不想朕手里有萧氏一族二十万人马,朝内更有礼部吏部一等文臣,又背靠梁氏这门镇国公府的姻亲,他岂敢动朕?” “所以,先帝临死前,身边尽是你的耳目,几乎没有亲信,只能选梁沉璧她侍疾,伴君左右。” 沉璧面无表情,她全明白了,先帝死前的诡诈多疑,她被钦点,侍奉在御前,日以继夜的亲身试毒…… 全是拜他所赐! “不错。” 他深思后回道,身后珠帘密布,微微晃动出声响: “梁氏她人品贵重,父皇选她侍奉,以为可保自身无虞,捱到六弟回京救驾。” “只可惜。” 沉璧缓缓地,攥紧了藏在袍袖中的手,骨节胀得青紫分明。 “可惜他低估了你,低估了你的狠毒,为了皇位,区区一个不爱的太子妃算得了什么,你舍弃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死后,他还会在头七夜残忍地羞辱她。 恨,不可抑地,从沉璧的四肢百骸蔓延开,她气血喷张到胸前,再到喉管,顷刻间,一口鲜血,迸出嘴角。 男人猝不及防地接住她,焦急向外喊:“快!来人,宣御医!” “静儿!” 沉璧倒在他怀里,撕扯着他怀间明黄的衣襟,恨不得把他胸口掏出个洞来。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长着怎样一副黑烂心肠,才会严丝合缝地,把她扒皮拆筋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能高枕无忧地,站在江山最高处,和他爱的女人一起,漠视着她,指点着她,鄙弃着她。 很快,御医到。 诊断她只是气血攻心,开了副安神的汤药。 拓跋弘还要喂她喝药,可她却望着水红色的罗帐顶发滞。 沉璧记得,她临死前,也是这么个光景,请脉的御医们,一个个眼神讳莫如深,一张张老脸浸满了深宫的人情世故。 病因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老天爷来催收她了。 第2章 圣僧兰若 如今重生,是老天爷不忍看她死得稀里糊涂,要她附身顾静影,来窥破这对狗男女的滔天罪恶么? 他弑父杀君夺位,不惜搭上发妻。 他十恶不赦,该下阿鼻地狱! “砰——!” 药碗突然被碰掉,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拓跋弘蹙眉,面上闪过不悦,转身要叫宫人清理。 谁知,榻上的沉璧突然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杀向他。 “静儿,你干什么!” 拓跋弘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险避开,脸上却被划破,瞪眼怒喝。 可沉璧根本不管那么多,红了眼扑向他,她恨他,牙根恨得发痒,她要他也尝尝杀身之痛,她要他也死在所爱之人的手里! “顾静影!你放肆!” 他暴呵,劈手把她手里的瓷片打飞,反手又扭转她的身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她就彻底被他制住,成了他的俘虏。 成婚五载,她以为他只是个文弱储君,可谁知,他十五岁便是边塞马背上张弓射雁的英武少年。 她,终究是杀不了他。 “你是不是疯了?” 他凑近她的后脖颈,刻意压低了声线,她不会听不出来。 到了这一刻,他还不忘维护顾静影。 沉璧忽然间笑了,嗤嗤然,似大梦初醒,又像是劫后余生,随后,从侍寝的殿里透出来,一阵惨绝人寰的笑声。 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光景! “传太后懿旨,贵妃顾氏,性情狷狂,以下犯上,冒犯天威,罪无可赦,即日起,废黜封号,打入冷宫,以儆效尤,钦此。” 翠微宫。 内侍宣读完,满宫人哭作一团。 新主子进宫次日,就被打入冷宫,这在宫里还是头一遭,往后,他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臣妾,领旨。” 沉璧淡淡领旨,脸上没有戚色。 “小姐,这可怎么办,您要不要去求求陛下,陛下他……” 陪嫁宫女雨霖哭着扯她裙裾,却被冷冷拂开。 “来的不是三尺白绫,也不是鹤顶红,哭什么?本宫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可哭的。” 她侍寝的当晚,拓跋弘脸上就被瓷片破了相,即便他有心想为她遮掩,也瞒不过去。 而当今太后,又是梁氏一族的宗室女——“梁太后”。 宫女出身,得先帝青睐,封婕妤,又提封贵妃,皇后早逝,她膝下无子,后宫无争。 如今拓跋弘主张仁孝,做个样子,尊她为太后。 可梁太后毕竟姓梁! 拓跋弘在太子妃梁氏的头七这晚,召顾静影侍寝,梁太后当然不满,抓到“顾静影”的小辫子,还不马上杀鸡儆猴。 “梁太后暂时还不敢拿我怎样,先静观其变。” 她暗暗捏紧了掌心,悔恨先前冲动,竟贸然刺杀拓跋弘。 既复仇不成,又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可……可听说梁太后不满昨日您入宫,昨日可是太子妃的……” 雨霖欲言又止。 沉璧佯装不知情:“哦,是么?知道了,退下。” “这……” “退下!不要本宫再说第二次!” 她强行屏退宫人,独自在亭中抚琴。 重生一场,离薨逝不过短短七天,她却像惊魂梦魇。 拓跋弘为毒杀先帝,不惜暗算她,她如今活过来了,还窃取了他心爱女人的身体。 这……不得不道一句天意弄人。 可既然是天意,她又怎可辜负? 她不要再寂寂无名地死去,重生一场,她就算搭上她自己,也要给拓跋弘一记最深的报复! 彼时,庑廊里,行走的步子忽然停下了。 “圣僧,怎么?” 雨霖眼角的泪痕还未干。 一方干净的素帕递上来,她错愕,受宠若惊地接过,一颗心暖烘烘的,望向年轻高僧的眼神也多了些虔诚。 “这琴声……” 有杀气,令人望而却步的杀气。 “哦,是娘娘她,在候着您。” 兰若来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一切,仿佛与时间一道静止。 沉璧只记得,那时杨柳拂亭,春风莫晚,香炉里熏着清苦的杜若香气,他迈着浮世的步子,顺延着台阶,一层一道,走上她眼前,手里,还握着一枝石斛白兰。 “贫僧,见过娘娘。” 他双手合十,向她行礼,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绛红镶黄的袈裟,脸上看不出喜乐,只有俗世少见的慈悲。 沉璧前世没见过他。 “娘娘,这是兰若大师。” 雨霖连忙引荐:“方才御前来报,陛下昨晚派人快马加急,请了兰若大师,来为您……诊治。” 现在宫里人人都传她得了失心疯。 “哦?” 沉璧挑眉,她是不信神佛的。 只是,如今连重生还魂都有其事,神佛之说难道只是虚妄? 如此一来,她脸色便正了些,望向兰若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打量。 “兰若?” “是。” 他颔首。 “拓跋弘派你来的?” 她口吻轻蔑。 惊得雨霖赶紧赔礼:“大师见谅,我们娘娘她……她……她昨夜被邪灵侵体,迷了心智,还请大师莫要见怪。” 可年轻的高僧,那张脸从头到尾,看不见一丝涟漪。 好定性! 沉璧双眉舒展,走上前,朝他福身拜道: “素闻前国师一灵大师,佛法高深,名动中原,没想到,他的弟子也不遑多让,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娘娘?” 不顾雨霖满脸错愕,沉璧大大方方赔罪道: “方才请恕小女冒犯。” 她只是在试探他,是不是她前世听过的那位“兰若”。 夏国尊崇佛教,国师是为圣僧,上一代国师一灵大师,据说早年前在碧空山瀑布下修禅,梦遇莲塘绯碧连天,霞光万顷,天边金佛现身。 醒来后,泉水上游漂下来一个小木盆,木盆里酣睡着一位婴儿,便是他的弟子。 “哦?” 兰若脸上依旧淡淡的,只是唇角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怎么?” 沉璧狐疑。 “娘娘不确定贫僧的身份?” 兰若仿佛是在确认。 沉璧没有继承顾静影的记忆,也怕露出马脚,不敢多言,只是乖乖把手臂伸出来,任他把脉。 兰若仔细把完脉象,又认真逡巡了几番沉璧的脸,不知想些什么,摇了摇头。 沉璧心提起来,忍不住又问:“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第3章 回魂女鬼 “陛下说,娘娘是患了癫症,可娘娘脉象看上去,并无异样,反而较常人更平稳。” 闻言,沉璧稍稍缓了神色,垂眸道:“其实昨夜,我只是撞了鬼,瞧见陛下肩上伏着一个女人。” “哦?” 兰若凝神,睨着她:“娘娘但说无妨。” “我还听见,那个女人,她说,她死得好惨,她死得不明不白,她死得不甘心,她要上来索命……” “啊——!” 话音未落,雨霖吓得捂住了耳朵,花容失色。 沉璧蹙眉,侧看了雨霖一眼。 好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在她从前的府邸里,从不会有。 “这女鬼,可有说,她是谁。” 兰若追问。 沉璧把沏好的茶,倒上了一杯,递给他。 “有。” 他接茶的手一顿:“谁?” “太子妃,梁沉璧!” 沉璧目光如炬。 兰若眼神微闪,随即恢复了平静,他低头,抿了口:“嗯,好茶。” “冷宫简陋,委屈大师喝这种粗茶了。” 沉璧不知,她待人接物,行云流水,一派大家闺秀姿态,莫说兰若,就连雨霖也看直了眼。 寒暄几句,送走兰若。 沉璧合上门,便教雨霖规矩。 “下回客人面前,无论听到什么,看见什么,莫要失了方寸,叫人笑话。” 雨霖望着自家小姐,只觉得完全变了个人,但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只得应着。 关上宫门,沉璧以为,接下来,一时半会没有人会理睬她这废弃之人,可谁知,躺下没半个时辰,外头就传来消息。 说是国师诊断,她是被冤魂附体,失了躯壳! “天!” 沉璧惊得险些从榻上掉下来。 这和尚,怎么听风就是雨呢? 她说的是拓跋弘肩上有女鬼,他怎么说她自己被鬼附身了呢? 难道,是为了献媚君上? 可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她又随即摇头,不像。 沉璧被冤魂附体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宫外,顾府里头炸开了锅。 都说幺小姐福薄,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倒还被雷劈中,糊了一地鸡毛。 于是,不到半月,大小姐顾红鸢又入宫。 “府里捎话,说小姐失宠,没了指望,只能寄希望于大小姐身上,来日她得了圣宠,也能帮小姐美言。” 听完雨霖禀报。 沉璧棋盘上的棋子,才下了四颗半,她挪回了最后半颗,目光犹疑,下到了西南角。 顾红鸢,礼部侍郎顾青山的嫡女,正室所出,几年前花会上,有过一两回交集,印象里,不是个善茬。 “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大小姐从前在府里就欺压其他房的小姐们,如今进了宫,只怕是给不了咱好果子吃。” 沉璧一听,心想,顾静影主仆二人,估计吃了顾红鸳不少苦头。 只是,如今顾静影也双十年华。 “那大姐她今年得二十出头了吧?” “那可不是,成日里和大夫人挑三拣四的,活活拖到这年岁。” 沉璧与顾静影同岁,顾红鸢年长些,在夏国,这个年岁还没嫁人,属实晚。 “好耐性!” 沉璧了然一笑,端起茶水啜饮:“得亏了这些年熬,如今总算熬出了头!” 这五年,皇子夺嫡,党争不断,沉璧记得,顾侍郎是中立派,他府上的嫡女,自然也是皇子们求娶的对象。 像拓跋弘贵为储君,所以求娶家世厚重的梁沉璧。 势力没有那么大的皇子,则会考虑拉拢顾侍郎府为姻亲。 可即便这样,顾红鸢和顾夫人都没有心动,可见,这母女俩,是有定力的。 如今夺嫡之争落下帷幕,拓跋弘摘得头筹,她们不顾闲言,直接走捷径入宫,抢走顾静影的胜利果实。 真是老谋深算! “她这么大年纪,选秀是选不了的,听说,是老爷求陛下开恩,让大小姐进宫陪伴小姐,这才得了陛下恩典。” 听完,沉璧又一次暗叹,拓跋弘对顾静影的情谊。 她们正聊着,外头来人了: “顾嫔娘娘到——!” 不等沉璧起身,外边走进来一个穿鹅黄翠霞裙的女人,鹅蛋脸,梳着高髻,发上插满了珠翠,双耳还坠了一对红宝石耳坠。 “妹妹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沉璧还没从美人榻上起身,她就来扶,十分热情。 可沉璧笑而不语,她没打算行礼呀! “如今我虽为嫔位,家中嫡出,但你好赖也曾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见了我,不用拘礼。” 顾红鸢说这话,满脸红光,想来昨夜刚侍寝,被拓跋弘滋润得可以。 沉璧忍不住想笑,“谢谢长姐。” 雨霖上茶,顾红鸢接过,嗅了口,便僵笑着放下了茶碗。 “唉,小妹,不是我说你,好好儿的,怎么触怒皇上了,你我身在皇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再任性,也不可和陛下失了分寸。” “长姐说的是,之前是我一时糊涂,如今长姐进了宫,总算有个人能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话了。” 听完,顾红鸳皮笑肉不笑,只是瞧着杯中的茶杯浮沉。 沉璧看破她那副“看笑话”的神情,故意又继续道: “还请长姐转告陛下,就说,我悔不当初,恳请陛下,念及往日的情分……” 她话还没完,顾红鸢“不小心”碰掉了茶碗,茶水洒了一地。 “呀,这么好的青瓷,可惜了!” 雨霖上前收拾,被拨开,她俯身拾起一片碎瓷,朝沉璧晃了晃: “小妹,其实,你我都听过,破镜难圆,依我看,这瓷碗,也是一样的道理,摔碎了再烧合,也还是会有裂痕。” “你说是不是?” 沉璧不答,目光沉了沉,嘴角的笑容更深。 “行了,我今儿个来,就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见你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顾红鸢说完,起身,环顾了一眼四周,目光所至,陈旧简陋,用脚趾头想也是过得不好,便好似是放下心。 “陛下那边,我会找机会美言的,至于听与不听,全看陛下了,你好生养着,我下回再来。” 沉璧也不多留,起身目送她。 等人走后,雨霖叹了口气:“还真被奴婢说中了,她可作了,绝对不会为您说话的。” 沉璧捻起一片碎瓷,勾起唇角。 “不妨,好戏还在后头。” 第4章 冷宫侍寝 从冷宫一出来,顾红鸢就觉得浑身晦气,赶紧回寝宫焚香沐浴。 偏巧这时拓跋弘来了,顾红鸢赶忙换了身新衣出来迎驾。 当拓跋弘问到顾静影时,她绘声绘色,把人描述得疯癫不可名状。 这下,拓跋弘心中那根弦,彻底绷不住了,他片刻不留,摆驾冷宫。 顾红鸳傻愣愣地,气得干瞪眼。 “这个贱人,和她娘一样,都是青楼出来的狐媚子!” 沉璧午觉还没睡饱,拓跋弘便来了,比她料想的早。 她抱着香炉,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拓跋弘便到榻前,痛心地一把拥住她:“静儿,你受苦了。” “咳咳!” 她被抱得喘不过气来。 拓跋弘又松开她,沉璧的眼神依旧冷得冻死人:“离我远点。” “你……” 他哽了下,望着她,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你……你放肆,竟敢这么和朕说话!” 背起手,那张脸板得森冷威严,他又变回了九五之尊。 沉璧心中冷笑,嘴上又故意软了口气:“陛下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早就忘了。” 原来是使小性子。 虚荣心一瞬间被大大满足,男人不怒转笑,重新拥她入怀:“你呀你,还是一点没变,小心思一箩筐。” “朕宣你长姐入宫,是为了陪你,你要是不喜欢,朕以后少去就是了。你安生在这儿养着,吃穿用度不会亏待了你,等兰若再回来,让他象征性做上一场驱鬼辟邪的法事,朕就名正言顺恢复你的位份,接你出冷宫。” 话还没说完,沉璧眼前浮现出了“好大的一张饼。” 可面上仍却应着:“行,都听陛下的。” 世间男子都爱这样的柔顺,拓跋弘也不例外。 沉璧如今看轻了男人,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杀不了拓跋弘,即使侥幸杀了他,又能怎样? 成婚五载,所受的欺辱,他十条命也不够! “说起兰若大师,不知他人在哪里,怎么……好久不见人了?” 听她问,拓跋弘也正色道:“兰若他说,你被鬼魂附身了,他要回皇寺去查阅典籍,寻找破解之法,可朕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他忽然握住她肩,望着她,严肃地问:“不过,兰若说你应该已经失忆了,大半过往不记得,是不是真的?” 闻言,沉璧的心,“咯噔——”沉了一下。 这个和尚,果然是看出什么来了,竟还藏得不动声色。 “这……我自己也是糊涂的,细想便发晕。” 她抚额,作势要倒,可谁知拓跋弘却将她接住,搂上了榻。 沉璧心下暗叫不好,抬起眼皮,警惕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爱妃,朕很想你。” 他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侍寝夜那次没成,她这回可逃不掉了。 “陛下!” 沉璧慌了,她竟忘了这个! 前世拓跋弘鲜少碰她,久而久之,她也就真以为他不近女色了。 却没成想,他只是对自己这样。 “别怕,朕还会和从前一样。” 他继续匍匐着压上来,沉璧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她抗拒得要命。 “不!不要!不要过来!” 她不想他碰她。 “这是怎么了,从前你是很喜欢的。” 拓跋弘没有察觉到她的拒绝,在这深宫里,所有女人都是求之不得,望眼欲穿的,她只是在欲迎还拒。 “不!” 她的外衫已经被扯下了,露出绛红色的齐胸小衣,襦裙被推到高处,裤管里钻进来一只熟练的手。 沉璧颤栗,仿佛有一只巨蟒趴在她身上吐信,他灼热的呼吸令她汗毛竖了一背。 “滚开!” 她拨开他吻上来的唇,可男人却被这样的抵抗挑起了更深的兴致。 “你这样更好,朕更喜欢!” 这没来由的贱性,恶心得沉璧险些作呕。 她疯狂挣扎着,可衣衫却还在一件一件往下掉,暮春时节,衣襟单薄,很快,沉璧几乎一丝不挂,而他仿佛是太熟悉这具身体,熟稔地撩拨着每一处欲望。 绝望! 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玩弄,手胡乱在榻上摸索着,终于! 她搬起玉枕,不顾一切地砸了上去! “额!” 男人迸发出一声惨叫,鲜血从他额前渗出来,染红了俊美的侧脸。 杀气,不可抑地盈满了双目。 沉璧瑟缩了,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一回,她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当真是疯了!” 拓跋弘气得通红了双眼,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我说了,不要碰我!” 横竖一死,宸碧决绝地伸出脖颈:“如果你非要碰我,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闻言,那只手竟真的触向她。 帝王情爱,甚是凉薄。 那纤细白皙的脖颈近在咫尺,肌肤吹弹可破得仿佛只要他那只大手掐上去,就能勒出血瘀。 他那只手,曾亲手猎杀过雪豹,掐死她,如捏死一只蚂蚁。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他蛰伏五年,唯一彼此知心的枕边人。 她温柔小意,妩媚风流,浑身上下,是他最喜欢的风情。 可是她变了! 自从梁氏头七那一夜,她就变了! 变得冰冷、忤逆,疯癫,甚至看向他的目光,再无情意,反而流动着,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顾静影,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攥住她裸露的香肩,疯狂摇晃着她。 沉璧被摇得要天旋地转,还是使劲捶打着他。 “放开我,我疯了,我就是疯了!” 咚地一下! 她跌落下榻,看着男人最后的余光,匆匆在她身上瞥过,而后高高在上地站起身,理好衣冠,头也不回地从殿中走了出去。 外头响起内侍们的惊呼: “陛下!” “快,传太医!” “来人!护驾!快护驾!” …… 第5章 找圣僧普渡 沉璧以为,这回,自己必死无疑。 可谁知,等待她的,是辆发配往碧空山带发修行的马车。 “贱胚子就是贱胚子,福薄受不住皇恩,竟活活疯癫了,真是晦气!” 凤辇与她擦肩而过,怨毒的话飘入她耳中。 沉璧回眸,瞧了眼,是顾红鸢。 雨霖搀扶着她上马车,叹了口气:“唉,这回怨不得大小姐了,听说,她也被您牵连了,太后现在很厌恶顾氏的女子,已经在擢选新人入宫了。” 没有把她凌迟处死,株连顾氏九族,已是莫大的恩赐。 拓跋弘对顾静影仅存的一点情意,终于在沉璧的疯癫里,被一点点磨灭殆尽了。 “走吧。” 沉璧拉上雨霖,背着包袱,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她知道自己沉不住气,一时冲动,把自己推离了这座宫廷,误了复仇的大计。 可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既让她重生了,便不会让她这样草草结束。 她几次弑君都没死,不是最好的佐证? 只要活着,她总会回来的! 马车在一支御林军的护送下,走了三天三夜才到。 碧空山,巫水河西。 沉璧被雨霖搀扶着下马车。 她抬眸望,眼前有一座道观,观门匾上写着“兰清观”三字。 观主是拓跋弘同父异母的四妹——“唐真公主”。 她曾被派遣前往辽国和亲,谁知道和亲队伍走到一半,辽国的老皇帝已经驾崩,辽国主张父死子继。 可唐真公主宁死也不嫁给新任辽国国主,爱女心切的先帝采取了折中之计,修建道观,接回唐真公主代发修行,为驾崩的辽国老皇帝祈福。 “好久不见,顾小姐。” 观中来来往往,皆是女道士,沉璧来了,也没有人迎接。 只在堂前久候了片刻,才从殿外迈进来一个身穿华贵道袍,略施了脂粉,长发用金簪束起的女道士。 听到她打招呼,沉璧才惊讶,顾静影居然还认识唐真? “殿……殿下。” “瞧你这是失宠了吗?莫非,我二皇兄移情别恋了?” 唐真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把顾静影放在眼里。 “我早警告过你,不要动妄念,不要去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倒好,扭脸就勾引我二皇兄,攀上了东宫的高枝!” “如今他是看出梁沉璧的好了?嫌弃你了?” 听唐真提及自己,沉璧心中暖融融。 是啊,她与唐真,是旧相识了。 五年前千秋佳节,她弹琴,引得唐真吹玉笛,宫廷画师妙笔,为她二人作丹青,一时成为佳话。 惺惺相惜之后,她被指婚太子,唐真又被送往辽国和亲,从此,再也没有相见。 没想到,唐真还是没忘记她。 “殿下说笑,梁氏她,已经病逝了。” 沉璧没想到她久居深山,已经不问世事到这地步。 唐真闻言,果然瞠目结舌,难以接受:“你说什么?梁沉璧她……死了?” “嗯,我没有骗人,殿下若是不信,可以修书一封,问明陛下。” 拓跋弘居然连自己的死因,都隐瞒唐真公主,可见是心中有鬼,故意在低调处理她的丧讯。 “这个自然!” 唐真高傲甩袖,一口应声,她摆明了不会这么轻易相信“顾静影”。 沉璧苦笑着放软了声气,拿过雨霖手中的包袱问:“时候不早了,请问殿下,我与雨霖的厢房在……” “哦,是这样的,我这道观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前天接到宫里急报,勉强拼凑出来两间,盖在后山里头,你们先挤挤,往后有空厢房再搬。” 唐真果然是先帝宠出来的,行事爱恨分明。 也不知道顾静影是怎么得罪她了,沉璧无奈只能背锅,老老实实领着雨霖去后山。 可两个人一到,全傻眼了! 这哪儿是屋啊,分明就是临时茅草盖出来的牛棚,只是虚有几面篱笆墙面,哪天碰到下雨,就塌了! “娘娘,这下可怎么办呐?” 雨霖都要急哭了。 公主是要她们自生自灭啊! 沉璧沉住气,回望四周,忽然发现巫水河东隐约可见一座庙宇高檐。 “那是——皇寺?” 对了!皇寺可不就是在碧空山。 看来先帝当初修建兰清观,是想把爱女唐真托付给皇寺住持照拂。 “啊?那兰若大师不是在里头?” 雨霖恍然。 “对呀,可以找兰若大师帮我们,他慈悲为怀,一定会愿意的!” 沉璧低头撇了眼雨霖,那脸色虔诚得跟什么似的,看来早就是兰若的小信徒了。 “那还等什么,走吧,去找你的兰若大师普渡普渡!” 彼时,兰若还禅房打坐。 窗棂支开着,树荫遮蔽着室内,晌午的光线罩在他身上,半明半暗。 沉璧走进院里,远远看上去,窗里参禅的年轻僧人,一半是如来金身,一半是幽冥黑莲。 “施主,待贫僧先去通传。” 小沙弥要去知会兰若。 沉璧抬手:“曖,不必劳烦小师傅了,我自个儿去。” “啊?不……不可。” 话音未落,沉璧已经拔腿往兰若的禅房走去。 “笃笃——!” 她叩了两下门扉,还不等里头人应,便推门闯进去。 “大师,好久不见了,你可看看,是谁来了?” 兰若错愕抬眸,瞧了眼前的人一眼,淡淡的神色晕开来,逐渐散发出一丝恬淡的笑意。 “哦,原来是贵妃娘娘。” “正是本宫,许久不见,大师别来无恙啊?” 沉璧大大方方一屁股坐到他跟前,和他对视,那双杏眼里荡漾着清澈的水纹,她也在笑,笑容不多,却十分真诚。 “贫僧一切安好,娘娘别来无恙。” 他双手合十还礼,沉璧却借故叹了口气: “哎,我有恙啊!” “哦?” 他似是不解。 沉璧拉住他的袈裟假意揩泪,哭诉道: “自从大师你走后,我便一直倒霉,先是梦魇遇到梁沉璧索命,后来又疯癫冒犯了陛下龙体,如今被太后贬到这个地方来,公主殿下又不待见,往后,在这深山老林里边,我一个弱女子,可怎么过啊?” 听完,兰若眼神更加慈悲,任她糟践袈裟,只是淡淡地合掌念了声: “阿弥陀佛,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施主你生恶念,害了太子妃性命,种下恶因,如今种种,便是你的恶果。” 第6章 回魂重生的秘密 沉璧作祟的手在听到“梁沉璧”三个字时,触电般停下来,她抬起头,端正神色: “你果然知道是我害了梁沉璧。” 她就是来试探一下,他对顾静影和拓跋弘的勾当,到底知道多少。 之前背着她,跟拓跋弘嚼舌根,她就怀疑,他是拓跋弘的亲信。 如今他亲口承认了! 他知恶不报,他听之任之,算什么圣僧? 沉璧眼底隐忍着怒火,落入兰若眼底,又是一番思量! “娘娘动了嗔?” 他窥视着她的双眼。 “动了又如何?” 她挑衅扬眉,反正又不是出家人。 可兰若接下来的话,却几乎把她吓得魄散魂飞! “娘娘不必动嗔,贫僧方才只是试探,之前在宫里相见,娘娘试探过贫僧的身份,可顾施主她,是认识贫僧的,在很早之前!” 嗯? 沉璧不可置信瞪大眼,他……和顾静影很早前就认识? 怎么没听雨霖说过? “今日,娘娘又来试探贫僧,是不是知道太子妃的真实死因,贫僧打了诳语,娘娘便动了嗔!似乎……对于太子妃之死,娘娘很是介怀?” 他仍是那副慈悲的面孔,唇角甚至还上翘:“如此一来,贫僧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话音刚落,她便疾声追问:“什么猜测?” “阿弥陀佛……” 他又低头合掌。 “贫僧猜测,太子妃并没有薨逝,她的魂魄,头七那晚,是真回来了!” “你胡说。” 她声音幽幽的,如鬼魅。 他却不疾不徐,继续道: “娘娘莫急,且听贫僧慢慢道来,贫僧自幼爱夜观星象,钻研多年,查阅过诸多记载,在观星占卜上颇有些心得,太子妃命主凤鸾,星宿长明,她的阳寿,恐怕还未完……” “神棍。” 她嗤笑,声音却越来越低。 兰若忽然猛地睁开眼,一双清明的目,灼灼凝望着她,几乎要在她脸上烫出个洞来。 “顾施主她心术不正,曾求见过贫僧,贫僧特意为她的星象占卜了一卦,结果,发现她星宿暗淡,已经渐渐为凤鸾星吞噬,到太子妃头七那晚,已完全被吞噬殆尽!” 苍天! 沉璧吓得往后退,眼前的兰若,似是一尊佛,却又像是窥破人心的魔。 他远在深山古寺里,居然如诸天神佛般,窥视着俗世的暗潮。 “所以,如今的顾施主……或许贫僧应该改口,唤您,梁施主? “你……你想怎样?” 扭脸,她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慌乱,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脸警惕盯着他: “不,我还是那句话,此事纯属子虚乌有,都是你胡说。” 他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就是梁沉璧? 就算他说出去,又有人信么? 这么一想,沉璧愈发腰杆子支棱起来了。 何况,兰若不是什么心机叵测之人,他只是个出家人,是与不是,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当日,贫僧亲眼看见顾施主的星宿为凤鸾吞噬,却无力阻止,今天,娘娘您占据着顾施主的躯壳,贫僧又岂能左右?”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看客。 听到这话,沉璧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从蒲团上爬了起来,正色道: “虽然你爱胡说八道,但我也恰好不爱计较。” 她完全可以当没听到过,他看上去,也没打算拿这秘密威胁她。 “娘娘请便。” 兰若舒眉,莞尔一笑,那怡然自得的神态,似乎只是沉浸在占卜应验的欢喜里,无关居心。 他这样,沉璧便更放心。 她左右望了望,这禅房陈设真简单,一张榻,两副蒲团,水曲柳茶几上放着宽口矮瓶,里头插着一枝浅紫的石斛兰。 “你的屋子,和你真像。” 一眼看上去,简单明朗,细嗅着,又散发出幽兰馨香。 “寒舍鄙陋,娘娘见笑了。” 兰若也从蒲团上站起身,临风立在她眼前,隔得不近,也不远,无意间,惹得沉璧看直了眼。 他生得真好看! 不同于拓跋弘的英武冷峻,他是温和的,明快的,似流云,若浅溪,清澈纯洁,不染俗世尘垢。 “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沉璧扶额,自己方才这是色迷心窍了。 “娘娘但说无妨。” 兰若仿佛早已猜到。 沉璧却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笑道:“你不是会占卜么?那你算算,我要说什么?” 兰若闻言,朝她舒展开两条好看的眉毛,淡淡合十道: “依唐真公主的为人,兰清观应是没有顾施主一席之地的。” “哎,你一个出家人,知道的还挺多的。” 天天猫在寺里占卜八卦。 “娘娘,随贫僧这边请。” 兰若引她一路出了禅房,绕过曲折回廊,总算走到一处幽静偏院。 “此处贫僧已吩咐弟子洒扫过了,委屈娘娘暂住些时日。” 他果然早就准备好一切。 沉璧心头膈住了,有些话说不出,可心头却翻涌着暖意,她被困在宫廷太久,习惯了人心难测。 眼前年轻的僧人予她的,不只是一方偏院,更多的,是…… 不! 她摁住涌动的思绪,她梁沉璧,不能像雨霖,像夏国的众多子民一样,轻而易举被他俘获了诚心,成为他的信徒。 她虽占据着顾静影的躯壳,可这颗心,却要自己做主。 也不怨她险些动摇了心智。 他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沉璧如是想。 沉璧在寺里住下的第三天,唐真公主就打上门来了。 她起床,还没来得及穿衣,一支箭镞,唰地从她眼前飞过,额前垂坠的一缕青丝悄无声息落下。 “啊——!” 第7章 当和尚也没闲着 沉璧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被这阵仗吓出声。 端着面盆来的雨霖,吓得铜盆哐当摔落地。 “救……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 “贱人,拿命来!” 唐真背着弓箭,手里还提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长剑,对准她刺上来,沉璧灵敏闪身,退回来,关上门。 门外,唐真还在猛踹: “贱人,给我出来!” “公主……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你了,惹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自从魂穿到这个女人的身体里,背时没停过,天知道,她到底有多少仇家,走哪霉到哪儿。 “少废话,今日,本宫就要取你性命,为梁沉璧陪葬!” 唐真叫嚣。 沉璧听得心脏咯噔一沉,为她,陪葬? “公主……” 她心头微微发热,没想到唐真待她如此诚挚。 “你叫得这么骚做什么?本公主又不是男人,不会吃你这一套!” 唐真嗤之以鼻。 沉璧靠着门,险些笑出声。 她还是个直脾气。 不过…… 自己现在也不能跟她解释魂穿重生的事儿,走漏了风声,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还是以后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她。 “公主,梁沉璧之死,与我无关啊!” “与你无关?难道你以为本宫是三岁小儿,这么好蒙骗?” 唐真冷笑:“宫里谁不知道你不知廉耻,勾搭太子,偏巧你进宫了,她就病倒了,难道你是灾星转世,克死了她不成?” 唐真她只是托人回宫探个口信,没想到就能挖出这许多秘辛。 看来从前,是自己眼瞎,顾静影和拓跋弘背地里勾搭,宫闱上下,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 不过,也无所谓了,拓跋弘和谁勾搭,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呐? 她对他,只有恨。 “公主,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只拿我一个人撒气,你说我勾搭东宫,可你没听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吗!” 沉璧疯狂暗示她去找拓跋弘算账。 “你少巧舌如簧,乖乖受死吧!” 唐真不听,她治不了皇帝,难道还治不了屋里这个贱人了! 眼看门就要被撞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制止: “公主,请手下留人!” 是兰若! 沉璧欣喜地打开门,唐真一看,又要提剑来刺,这时,一粒佛珠打过来,砰地一下,居然将她的剑锋打偏。 好强的指力! 沉璧瞪大眼,她出身镇国公府,祖上是军功发家,也颇通骑射,可……也没见过这么内力浑厚的暗器技法。 “兰若!” 唐真气急败坏,朝着他娇喝。 兰若无奈抿了抿唇:“殿下,佛门重地,请不要妄开杀戒。” “那好,你别管,我把她抓出去杀,不污了你这佛门重地!” 她倒是会想。 沉璧缩了缩脖子:“大师的意思是,最好不要杀。” 唐真还要上前。 兰若走过来,挡住沉璧,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唐真,只是颔首,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殿下,不妨放下手中的剑,也放下俗世的牵绊。” 她忘了,她已是修道之人。 “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当日,你不也叮嘱过我,她心术不正,是不可相与之人?” 沉璧心想,好家伙,原来当和尚也没闲着,到处找邻居嚼舌根。 “佛曰,众生平等,无论是顾施主,还是梁施主,在贫僧眼里,皆是芸芸众生。” 他宽大的袈裟罩住了挺拔如楚风修竹的身形,身上浓重的檀香味无端地,令沉璧心静。 “迂腐!” 唐真不耐地扔下剑,气得转身离去,离开前,还冲着兰若身后的身影叫嚣:“别再叫我看见你!否则……” “哼!” 沉璧瑟缩了下,颤栗着捏住兰若的袈裟,露出半个头,抬眸望着他:“大师,你算算,她这一劫,我还能避过去不?” 兰若:“……” 此时晨光熹微,昨夜下过一场山雨,更深露重,她穿得单薄。 兰若微微蹙眉,从门边墙上取下一件粗布披风,笼在她肩上,眼神里满是对众生的爱怜。 沉璧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眼神,即使知道,那只是对生命的悲悯,可还是时间流走间情不自禁地沦陷。 她甚至再想到拓跋弘,就会下意识膈应。 拓跋弘和他放在一起,是俗物中的俗物了。 “唐真公主她,对娘娘执念颇深。” 兰若叹气,看来他对唐真这个娇蛮的公主也是没有办法。 “是啊!难为她,竟然还想着为我报仇,从前活着的时候,我竟还不知道,我会有朋友。自打十五岁进宫,我便再也没有与人交过心,深宫里,人情薄如纸张,人心诡谲莫测,进退我自信拿捏得住,但真心,却是半分也不敢奢望。” 沉璧拢住披风,方才的惊慌一扫而空,只留下一张干干净净的笑脸。 顾静影的皮相还不错,下颚尖,面庞小,双十年华,看上去仍有少女的神采。 此时的屋檐下仍在漏雨,沉积的雨水淅淅沥沥流下来,打到琴叶榕上,几只红嘴山鸦和白眉朱雀躲在树梢啼鸣。 拢着麻色披风的少女,忽然奔到檐下,一双白皙的手臂伸出来,掬着雨水,朝他回首,那一刹那,百花羞煞! 第8章 触犯戒规 “大师,帮我个忙吧,去屋里取个瓮可好!” 兰若明白她的意思,可进了那屋,哪有什么瓮,只取了一口空瓶来,递给她。 沉璧接满了雨水,左右一望,发现兰若正在树底下锯枯枝,似乎是发觉她在找他,头也不抬地和她说话。 “娘娘,陈年的雨水要窖藏,最好是腐木做塞。” “你既然懂这些,我猜你屋里藏了不少好茶。” 沉璧接过木塞,堵上瓶口,她低头望,自己手里的,只是瓶寻常雨水,从他手里递过来,快成了观世音的玉净瓶里的杨枝甘露了。 可真是个妙人! “贫僧不才,枯坐深山,没有什么寻常宫里的珍品,只是每年采茶时节,会去碧空山顶上,采一些野生毛尖。” “这山上有茶树?” 沉璧眼睛发亮,她待字闺中时,便研磨过茶道。 后来与拓跋弘成婚,也每日煎茶煮沸,伺候他笔墨,只是他似乎喝不大惯,头回还没说什么,到第三回,便叫她把奉茶的女官给换了。 沉璧只得灰溜溜收起自己那套把戏,自娱自乐。 “贫僧也是采药时,偶然碰见。” 兰若看出她的心思:“娘娘若是喜欢,这回可以随贫僧上山去看看。” 不过转瞬,他脸色又顿了一顿,大约是想到,她毕竟是皇帝的妃子,和他之间,有礼节隔阂。 沉璧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赶紧接话:“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我如今是困在这深山里边了,这辈子一眼看到底。” 她只是个弃妃而已,还有谁会在乎她的死活呐? 连唐真也知道,杀了她也是杀了,没有人会怪罪。 闻言,兰若是以点了点头。 他当初敢发慈悲收留,想必也是看在她如今的境遇。 和兰若约定好上山采茶的前一晚,沉璧在屋里试衣裳。 “娘娘,您真要和圣僧上山采茶呀?” “那不然呐,和你上山采茶吗?” 沉璧对着镜子笑道。 雨霖蹙眉,咬了咬唇道:“可您毕竟是陛下的……” “你觉得我还有回宫的机会么?” “没有。” “那你觉得拓跋弘还记得我这个人吗?” 沉璧挑起下巴,眉眼冷冽。 雨霖又摇了摇头。 宫里从来都是新人胜旧人,梁太后又张罗着选秀,她犯的罪,抄家灭族都不为过,还想回宫,做梦! “那不就得了。” 沉璧把衣裳扔到一边,瘫坐在榻上: “既然此生不复相见,那就各安天命吧,你我虽然困在这深山里,但也不能早早放弃,吃斋敲木鱼,该找的乐子还是要找,不然时光匆匆几载,老了,就折腾不动了。” “说的在理!” 雨霖傻兮兮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眼冒着精光望住沉璧: “不过这事儿,倘若放在从前,奴婢会觉得,您是想接近圣僧,靠他的影响力,回到陛下身边。” 可如今的她,只想上山采茶。 “这……我也这么想过。” 沉璧望着帐顶,喃喃道:“他是圣僧,帮我重回后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只要圣僧兰若开了佛口,说她是什么吉星转世,帝后估计得快马加急,把她请回去供奉。 可…… “可我就是不想,回到后宫又能怎样。” 她不能忍受拓跋弘的亲密触碰,甚至连他的气息都感觉作呕。 她要怎样报复他呢? 刺杀他么? 她已经失败那么多次了,即使他哪天真失去性命,对她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事情。 找不到半分报复的快感! “娘娘,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啊,您回去小心侍奉着陛下,他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候您就有机会……” 雨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沉璧已经猜到了,原来这个顾家的小小庶女,早就盯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想得可真够远的! 皇后之位,岂是儿戏? 拓跋弘就是再宠爱她,也断不会把皇后之位,赐给一个侍郎府庶女。 “你以为,太后张罗选秀是为什么?” 死了个梁沉璧,梁太后就甘心让中宫之位,落入旁支之手? “梁氏一族,人丁兴旺,宗室女眷众多,国公府的嫡女殁了,还有宗室嫡女,宗室没有,还有庶女……即便没有庶女,再过些年,年纪小的,长起来,就补上了。” “这……还是您高见,奴婢愚钝。” 雨霖捏了把汗,没想到娘娘自从侍寝夜那晚后,就变得更聪慧通透了。 “所以,即便我回宫里去,和那群女人厮杀个头破血流,也不过是失了体面,叫梁家人和拓跋弘看笑话!” “我要做的事,比你想的,精彩刺激一万倍,保管叫他们拍案叫绝!” 沉璧抚摸着纱帐,目光幽深。 她要复仇,可复仇不只杀身成仁一条路子。 拓跋弘不是践踏她的真心,害了她的性命,还在头七夜羞辱她么? 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爱顾静影,她就让顾静影背叛他,践踏他,给他最极致癫狂的羞辱! “呵……” 想到这里,沉璧眼中流露出疯狂,笑得嗤嗤然,有些骇人。 可雨霖只看得到她的侧脸,听着刚才的话,不是很明白,什么叫,更精彩刺激,能让宫里的人拍案叫绝的呐? …… 暮春是个采茶的好时节。 碧空山上,比山脚下凉快些,因此采茶也会迟一些天。 沉璧穿着一身男装,腰间别着小锄头,背上挎着背篓,跟在兰若身后,顺着崎岖的山路,弯弯曲曲地往山顶上爬。 半天功夫才爬到山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山顶上云蒸霞蔚,如临仙境。 沉璧刚要抹汗,面前出现了一方手帕,上面还绣着兰花。 她抬头,兰若和煦地睨着她。 “大师还爱女红?” 他不会……咦惹…… 沉璧恶寒,又啐自己不该亵渎圣僧。 “贫僧会缝补衣裳,但这手帕,是信徒所赠。” “是女信徒吧?” 沉璧眨巴眨巴眼,接过来,往脑门上擦了擦,猛吸了口:“哇,还有股子香气。” “是。” 兰若眉眼微含光。 沉璧心想,好大胆! 身为圣僧,怎么敢光明正大的触犯戒规? 一旦身败名裂,都不必拓跋弘迁怒,举国的信徒都会将他打下神坛! “那位施主已早登极乐。” 哦! 原来是为了圆信徒的心愿,收下了手帕。 沉璧打开手帕,仔细瞧,这针脚走向,细致齐整,定是绣得极认真的。 信徒虔诚,磕长头跪长街也不为过,只是绣手帕这么暧昧不明的举动,更多的是表明心迹的意思。 沉璧合上帕子,又仔细瞧兰若,他生得雅致俊逸,气质又超凡脱俗,若还俗,是要收割无数闺阁少女芳心的公子。 可惜,早早地入了空门。 “你倒是个博爱的。” 沉璧将那方帕子揣到怀里,继续往前,身后,飘来兰若空远的佛谒:“佛爱世人。” “可佛不爱我。” 沉璧扬了扬手中的帕子,跑得更欢。 她不知,身后一贯沉稳的步子,突然间轻快起来,追了上去,也有了些俗世少年的生机。 兰若发现的茶树丛,生长在一片河谷。 这里水草丰茂,阳光充沛,孕育出的茶树肥沃莹润。 沉璧挥舞着大剪刀,咔嚓咔嚓上去,茶叶就哗啦啦掉进背篓里,背篓里笼着纱布袋,盈满系上,回去晒干煎炒,光是嗅着,她都仿佛闻到了茶叶的香。 就在这时,她回转身,却不见兰若,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沉璧慌了! “兰若,你在哪儿,兰若!” “兰若!”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第9章 山洞独处 她背着竹篓,到处找,忽然不远处的峭壁上传来笃笃地撞击声。 “是你吗?兰若?” 她循声找过去,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悬崖边上,往下望,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岩壁上还攀附着一个年轻的和尚。 “你在做什么?” 她生怕吓着他,出了什么意外。 他却头也不抬,也不回她。 只一下下笃笃地敲击着岩壁,沉璧就安安静静坐在悬崖边,托腮候着。 候着候着,她居然太累,靠在一棵树旁睡了过去,连他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知道。 兰若俯下身看她的时候,她还在做梦,嘴里念念有词:“杀!” 他眼神里,没来由的怜惜。 沉璧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她靠在树下,肩上披着一件袈裟,不远处,兰若正在打坐,背篓就在他身后。 “你怎么不叫醒我?” “娘娘,你醒了?” 兰若睁开眼,起身转过来,暮色下,他穿着一件月白的僧袍,沉璧朝他奔过来,拉住他袖口:“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娘娘,贫僧不冷。” 兰若自然而然地,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回来。 沉璧的脸如同婴孩,看上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袈裟还你,我们赶紧下山吧。” 她可不想在这山里过夜。 兰若点头,背上竹篓领着她沿原路下去。 原以为,暮春时节,这路是十分顺畅的,可偏不凑巧,半路上突然雷电万顷,天空被闪电划亮得如白昼,瓢泼大雨,浇得他们浑身湿透了。 恰在这时,沉璧脚下一滑,沿着崎岖山路,滚了下去,脑袋磕到一块石头上,眼前冒星,昏死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 火堆烧得劈里啪啦,山洞里漆黑得只剩下火光。 兰若坐在洞口边缘,望着天上出神。 “兰……” 沉璧想叫他,可口舌干裂得发不出声。 身体里,还有一阵奇异的力量在撕扯,痛得她要形神俱灭。 “啊……” 沉璧痛苦哀叫着,疼得在地上打滚。 可洞口的兰若,却只是望着天空。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夜空如洗,居然也看得见稀疏几点星子。 火堆旁的沉璧还要撕扯着头发,身体里好像有另外一个灵魂要爬出来,此刻的她,披头散发,形如禁婆。 “不……不……” 沉璧不甘心地怒吼,她仿佛预知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却生生将身体里那股力量逼迫回去。 不远处,兰若仍在打坐,背对着沉璧,她看不见他的面容。 “兰若,快帮帮我……” “兰若……” 她叫了一声又一声,洞口的男人却没有回应,白天那个慈悲温柔的圣僧仿佛不是他。 “休想,她休想!” 沉璧咬牙摁住脑袋里要迸发出来的思想,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意识逐渐要模糊了,被另外一种陌生的意识取代。 慧黠如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顾静影,她,她回来了…… 不,或许,她自始至终都存在,只是意识沉睡,尚未苏醒。 如今,雷电扰乱的磁场,唤醒了她的意识,她要夺回她的身体! 可沉璧不甘心,她实在不甘心。 她一生没做过一件坏事,却在灭顶的羞辱中不明不白被人害死,倘若老天有眼,就赐她多一点阳寿,十年,二十年,哪怕只有三天,她要活下去,她要凭借自己的手段,一点一点爬回那座黄金牢笼,拉仇人同下地狱! 在地上挣扎撕扯了一个多时辰,沉璧累得满头大汗,意识逐渐涣散开,昏睡过去,冥冥中,她好像听见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 可她怎么觉着,苦的只是自己一人。 沉璧是被吵醒的,她睁开眼,一个罗盘滚到自己脚边,来捡的手却迟了一步,罗盘到了沉璧手里。 她虚弱地半躺在地上,就着火光打量着罗盘,“这罗盘是完好无损的,方才它是坏了么?” “是。” 兰若就在四步开外,与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沉璧仔细端详着这个罗盘,望向洞口微弱的星光: “我幼时也玩过罗盘司南,有时候打雷闪电它就会坏,后来我发现,是里面互相吸附的磁石发生了相斥,雷电或许改变了它的磁。” 兰若不接话。 沉璧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 “她还在我的身体里吧?” 第10章 动摇佛心 “啊,不!” 沉璧自嘲一笑:“应该是,她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吧。” 这一回,不是问。 “所以,只要打雷闪电,她就会跑出来了吗?” 她不会记错,方才想要占据脑海的那一阵意识,正是来自顾静影! 她甚至听得见那个女人的狞笑! “贫僧……” 兰若叹气。 “你要说你不知道吗?” 沉璧夺过话锋,她绵软的声音开始变得愤怒:“你应该比我懂天文地理,甚至还懂星象占卜,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想让我认命?” “众生平等……” 兰若低下头,眉眼微垂。 沉璧将罗盘甩到一边:“呸,什么众生平等,尽是些骗人的鬼话!你要我顺应天命?我偏不认命!” 这是她头回在兰若面前发作,浑身戾气,可他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以为,看着我发作,你在一边袖手旁观,就能顺应你所谓的天命吗?即使下次再打雷闪电,她又要钻出来,我也还是能把她摁回去!” 她气得胸腔都在起伏,可兰若只是往火堆里添柴火。 她多少是有些寒心了。 可他猛不丁冒出来的话,险些又把她气得发作: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娘娘莫要强求,其实世间苦厄,往生极乐,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哼!那你怎么还活着?既然如此,你下次就直接超度了她,叫她往生极乐!把她送到如来佛祖那里去,我给你烧高香!” 凭什么要她往生极乐? 他看穿红尘,也没去寻个死! “倘若顾施主命不该绝,那么终有一日,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躯,贫僧改不了天命,即可遵从。” “嗯?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星相了?” 沉璧警觉地嗅到不寻常的意味。 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方才,看她发作痛苦,濒危之际,却始终站得远远的,袖手旁观。 现在又说顺应天命,可,他凭什么断定,她被顾静影吞噬,是天命呐? “天机,不可泄露。” 兰若双手合十,恭谨地颔首。 沉璧便死了心了,别看他温和,可实际上倔,认准了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呵,你不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反正,老天爷叫我重生了,还附身到这个女人身上,就说明我命不该绝,我梁沉璧不会认输的!” 想到这里,她冷厉的眼神忽然间变得狡黠起来,里面闪烁着流动的光。 “嘶……我的脚好痛!” “嗯?” 兰若担忧地蹙眉,不敢迟疑,挪过来查看。 他缓缓揭开纱布,沉璧才发现自己的脚上居然裹着草药。 “难道积雪草对你的伤势也没有用?” “积雪草?” 沉璧眨了眨眼,“你之前在悬崖峭壁上挖的,就是积雪草?” “不错,它是疗伤止血的圣药。” “可是你不怕……” 她当时光是往下看,都发晕。 他居然还敢在峭壁上采药。 “只要心无旁骛,不听,不言,不信,放空,而后凝神,不会出差错的!” 他声音温润,却字字珠玑。 沉璧想起,在悬崖边上,自己和他说话,他那时不理,或许,是自己打扰了他。 “兰若,你什么都好,只可惜……” 她低低的,声音也柔软了些。 就在这时,一声咔嚓,“啊——!” 山洞里迸发出女人的惨叫。 兰若捏着她的玉足,狠命地掰扯,沉璧仿佛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满头渗出冷汗,望向兰若的眼神,却疼得要滴出水来。 “好疼啊,你把我的骨头掰断了。” “娘娘,您的脚踝先前摔下山错位了,贫僧是帮您正骨。” 他脸上也有不解,先前她昏迷的时候,他是第一时间正骨过的,如今怎么又疼了? 难道,之前不到位? “娘娘,还疼吗?” 看他要再来一次的架势,沉璧连忙捂住脚丫子点头:“不疼了,不疼了,可以了,你歇歇吧,不必太勤快。” “不疼就好。” 兰若颔首,再也没有看她脚一眼。 沉璧缓过劲儿,看他还是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突然眼神微闪,屈腰爬到他跟前,往上抬头,朝他下巴幽幽地,吹了一口气。 他没有睁眼。 沉璧也不急,又徐徐地,朝他如莲花瓣的唇瓣上,吹了吹,呼出淡淡的香风:“兰若?你……睡着了?” 明知故问。 兰若睁开眼,往下瞥了一眼,只见女人盈盈浅笑的面庞,正微微抬起,一双勾魂夺魄的杏眼,直勾勾睨着他,眼波里流淌着檐下雨水的甘醇。 他心道,原来换了芯子的身体,也会因为纯洁的灵魂,而得到净化。 “没。” 他低低的,又闭上眼,此时倒有些像小和尚。 沉璧的脑袋往上探,越靠越近,近得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剧烈搏动的声音。 他的心,跳得好快! 她那张尖尖下颚的少女脸上不明所以,可成熟而老练的阅历,却又使得她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是不是怕我?” 她声线低沉暗哑,是从未听过的鬼魅声调。 暗哑里有一种奇异的情绪,仿佛可以勾起男性最原始的冲动。 不知何时,他的额前渗出微微薄汗,汗珠子汇聚成一条线,顺着那俊秀的侧脸,缓缓划落,恰好!滴到沉璧的眉心。 砰!她仿佛听到汗珠破碎的声音。 “兰若……” 她喃喃地,又似叹气。 这梦呓似的呼唤,却勾得他鬼使神差睁开了眼,一时间,四目相对,他大气都没有再出一声,可沉璧却又一次探得更近。 她的衣襟早已松垮,滚下山的一路上,被刮破得完不成样子,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火光下,莹润光洁。 从他慈悲的眼神里,平生头一次刮擦出陌生而幽暗的火种,两簇火苗又像是被她无意间袒露的若隐若现的沟壑撩燃,火势欲烈。 “你出汗了。” 她伸出手,抚上他英俊的面庞。 一只手却冷冷地,将那只点火作恶的手,及时摁住。 “娘娘,自重。” 他惜字如金,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里,却燃着未熄的欲望。 沉璧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当然不甘,要更进一步,他却猛地站起身,冷冷地退开到洞口的距离,陌生的情绪从这尊佛一般的身躯里弥漫出来,出奇的怪诞。 “你怕了?” 她挑衅地倚在地上,手撑着那颗美艳的头颅,却不知,于他而言,皮囊只是虚妄。 “怕” 他扬眉,那张慈悲的面上,隐约动了嗔。 “不然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坐过来,我喜欢听你念经!”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头,尖尖的下颚,似含苞待放的莲。 “佛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顾施主的皮囊,予贫僧而言,只是虚妄。” 他不知是在对她讲,还是对自己讲。 沉璧可不吃这套:“是虚妄,你还远离我做什么?说起来,她这皮囊,比我从前,可是差远了!” 太子妃梁沉璧,艳压群芳,容冠京华。 而顾静影只是生得略小家碧玉些,清纯水灵些。 兰若信徒广布,也游历四方,阅美无数,他怎会因这等姿容,动摇凡心呐? 可…… 现下,又是为什么? 他捻动着一颗颗佛珠,闭上眼,耳边尽是女子的嬉笑怒骂…… 皮囊皆是虚妄,灵魂却是永恒。 换了芯子的顾贵妃,属实是扰乱佛心的魔鬼! “娘娘的身躯属于顾施主,还请娘娘珍重。” 良久,他温声规劝。 沉璧摆手,只觉得没劲:“少废话,我若不高兴,明日就去青楼出卖她的身体!” “……” 兰若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向满目星穹,继续念经。 沉璧给他吃了哑巴亏,心里好痛快,居然嗤嗤笑了起来,她暗道自己聪明,竟想到这等羞辱顾静影和拓跋弘的法子! 第11章 大师好没意思 可兰若再也没有睁开过一眼,沉璧存着捉弄他的心思,倚在石壁上假寐,不时抬起眼皮偷看他,可他居然真的定力如山,巍峨不动,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沉璧撑不住了,眼皮子困得直打架,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兰若背上,崎岖陡峭的山路,已经走了一大截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盘桓了大半座山峦。 身下的人气息依旧稳当,呼吸吐纳,收放自如,山涧的晨雾被风吹散开,云海稀疏,人影绰约,宛若仙境,闺阁高束长大的沉璧,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倘若不是背负着恨,她真想放下俗世的荣华,隐居在此,了此残生。 “兰若,你累吗?” 她问。 脑袋凑得低低的,脸蛋几乎贴到了他的耳根子。 兰若的耳垂有些像佛,圆润可爱,泛着粉红光泽,诱人采撷。 沉璧凑得这么近,呼吸都喷洒到他肌肤上,身下之人的脚步忽然一滞,紧接着走得比起先更快了些。 “娘娘,贫僧不累。” “辛苦你了,可惜我脚伤了,拖累了你。” 没想到他居然能背着一个成年女子,在山涧健步如飞。 “我佛慈悲,贫僧遵照佛旨,普渡苍生,娘娘何以言谢。” 他说话不似从前温和,沉璧也听不出慈悲,反倒有些疏冷,刻意疏离。 沉璧是过来人,打从心底里晓得他那些小九九,也由着他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只是你这背还是清癯了些,怪硌人的,往后寺里的斋饭要丰盛适口些,晚间多用些斋饭,再普渡其他女施主的时候,就更讨喜了。” “……” 回应她的,是迎面的湿风。 沉璧趴在兰若背上悠哉悠哉,没成想,一个时辰,他愣是一口气没歇,把她背回了寺里。 夏国的男女之防没有东边的宋国那么严苛,她伤了脚,兰若身为住持,又是圣僧,背她回来,也无人闲语。 就算有,顶多只道是他慈悲心肠,连个冷宫弃妃都愿意救助。 回到后院厢房,雨霖见她伤了脚,心疼坏了,要给她上药,沉璧却往竹椅上一躺,摆手: “不用了,大师给我上过药,你去烧桶洗澡水来吧,我身上都是馊的!” 雨霖拎着木桶下去了,好半天都没回来,沉璧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张望,过了大半个时辰,却看见雨霖钗鬓散乱地跑回来,脸上布满汗珠红晕: “娘娘,后厨的水都送到大师院里去了,他们临时叫人去后山挑,可挑回来烧熟,又得叫人劈柴,您且得等等。” “哦?” 沉璧挑眉。 雨霖委屈巴拉地擦汗:“咱们如今寄人篱下,人家伺候得肯定没有宫里头殷勤。” “倒不是这个。” 沉璧哪里介意这些芝麻小事。 她摩挲着下巴:“青天大白日的,偌大的皇寺,水全送到他院里去了。” “兴许兰若大师也想洗澡呐,他可是把您一路背回来的,可把人家累坏了。” 雨霖想也不想,接话道。 沉璧勾唇,不说话。 洗澡无妨,可调光整个寺里的水,这就有意思了…… 如沉璧所料! 彼时,住持的院子里。 兰若赤着上身,身上的玄黑蟠龙纹诡异惹眼,一旁的沙弥奉命,不断往他身上浇着冰凉的山泉水,一桶接一桶。 “大师……” 又要继续,小沙弥欲言又止,眉宇间担忧:“您背那位施主回来,燥了大汗,再要浸了凉,恐怕……” “继续。” 他唇边冷冷吐出二字,眼皮都未打开。 哗啦! 又一桶凉水兜头浇到他头顶。 他浑身似有把无名火在烧,陌生的燥热从昨夜开始一直灼着他的身躯,到后半夜几乎是要呼之欲出的疯狂。 只是他定性好,压抑得极稳当,寻常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可瞒得过世人,瞒不过自己。 兰若隐忍着眉,始终一言不发。 沉璧捱到入夜才洗到热水澡,她宽衣,踏入浴桶里,浑身细细麻麻的小伤口,看得雨霖触目惊心。 “嘶……” “想起来了,方才有人送来这些药草,说是浸泡能缓解皮外伤。” 她赶紧取出人送来的草药。 沉璧躺在浴桶里,捧起浸泡的草药,美美地深嗅了一口:“真香。” 像极了兰若身上的味道。 “这……” 雨霖拿起剩下的草药放到鼻尖嗅了嗅:“这药味儿好闻么?比起从前宫里进贡来的番邦香料,算不得呀。” “宫里都是些庸脂俗物,哪里比得上这些。” 沉璧擦洗着洁白无瑕的身躯,鼻尖盈满药香味,脑海里全都是兰若的影子,一帧一幕,她几乎全成了他最虔诚的信徒。 雨霖笑眯眯道:“娘娘,奴婢觉得,您被圣僧给度化了。” “……” 沉璧望向雨霖,满脸无语,有么? 一晃过去七八上十天。 沉璧再也没有见到兰若,晨起上香,晚时诵经,午间用膳,她把兰若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可就是不见他踪影。 径直去了他禅房,却被他闭门不见。 院里洒扫的小沙弥都说他在闭关,不见外人。 可她分明瞧见,唐真派来的小道士夜间来请,他便披星戴月地,去隔壁邻居家串门。 “大师真是好没意思。” 兰若抱着一把琴,刚出道观,不到五步路,参天古松后边走出拢着麻布披风的沉璧,她没有梳发髻,披散着一头青丝,素面朝天,却清丽无匹。 她手无寸铁,却浑身皆是最锋利的兵器。 兰若眉宇间笼起淡淡的烟雨。 第12章 再度发作 “娘娘,夜深了,早些歇息。” 他不想和她纠缠,抬腿要走。 沉璧挪步拦住,清丽的脸上尽是挑衅。 “我睡不着,你不也没睡吗?大晚上从兰清观里出来,不怕搅了公主的好梦?” 夏国民风淳朴开放,没有宋国那么多繁文缛节,又举国信佛,因此,圣僧出入皇室后宫,参与朝堂政事,也实属平常。 可沉璧无端的,心里就是有根刺,连带着,嘴上也长着刺。 “公主邀请贫僧,为故友做场法事超度,顺带,给遗物开光。” 他本可以不解释,可不知为何,还是解释了许多。 沉璧听得心花怒放,脸上却还是绷得紧:“是么?故友……” 那不就是她么? “我说这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昔年我赠予她的陪嫁!” “是。” 兰若神色淡淡,似乎不想和她过多言语。 沉璧却开口邀道:“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为大师弹一曲,以报大师为我做的这场法事?” 他明知道超度不了她,却还要应唐真的,做什么法事,这不是装神弄鬼的糊弄人么? “不必,夜深了,早些歇息。” 他婉言拒绝。 沉璧却不由分说,上来取琴,兰若避开不及,被她夺走琴,抱在怀里:“嗳,这琴还是我代你收着,免得你睹物思人,又要调走寺里的水了。” “你……” 兰若险些失态,脸呛得微微发粉。 沉璧却捂嘴偷笑:“我?我怎么了?我说中了?” “冥顽不灵!” 他摇头,甩袖便走,沉璧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大师不要走这么快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后边有什么好怕的呢!” “嗳,其实说来,我们还是很有缘的,从前,我记得我十二岁的生辰,祖母便向您求取过生辰八字的签文,当时正是您算了我的生辰八字,算出我有母仪天下的命。” 这才叫祖母存了心思,往后来求娶的人家,皆被她叫父亲拒了。 直到太子拓跋弘向先帝求旨,宣她择日嫁入东宫,祖母这才惊觉,兰若是天人神算。 “我出嫁那日,您便在皇宫的观星台上主持祭天大典,我虽蒙着盖头,却还是听见了您的声音!” 只是当时不往心里去,如今想来,便回味无穷。 “娘娘!” 兰若转过身,望着身后喋喋不休的女子,好看的眉毛蹙到一起: “贫僧奉唐真公主之命,做的这场法事,如若天时地利人和,是可以超度亡魂的。” 她再哔哔,他就把她超度? 沉璧听出威胁的意思,抱着琴,一口气狂奔数十步。 眼见她一溜烟跑不见人影,原地的兰若无奈失笑,佛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普渡世人,时常是需要一点诳语。 “好家伙!” 沉璧靠在门上气喘吁吁,雨霖铺好床铺,诧异问抬眼:“哟?这是怎么了,这是?” “有狼追您了?” “狼没有,捉鬼的和尚有一只!” 沉璧咬牙:“放着满世界的坏人不超度,非要咬住我!” 她是撬他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着? “您说谁呀?” 雨霖根本听不懂,她觉得,娘娘现在说话越来越难懂了。 沉璧靠着门喘气:“没谁,你赶紧歇息吧。” 雨霖关上门,她将琴放在案上,却一时半会儿也睡不下,索性打开绸袋,擦拭掉琴弦上的尘埃,细心吹了吹,又重新抚动。 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琴声穿透了门扉,从窗缝里钻进了一些人的梦中,以及,一些经书里。 唐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怀疑自己梦魇,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梁沉璧昔年抚琴时的场景。 可斯人已去,她怎么又出现了幻听? 藏经阁的经书这一晚,格外晦涩,油灯下,字里行间都浮现出女子的一颦一笑,嗔痴爱恨。 兰若心烦地合上,将经书放回格间,端起油灯,锁上藏经阁的门,往禅房去。 鬼使神差,居然走到西厢房外边,院子的门紧闭着,只要轻轻一叩,便会叩开。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开门的女子看见他时,脸上的惊喜。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何况,她只是披着她人皮相,游走在世间的幽魂。 她空空如也,却填满了他此刻的脑海。 “唉……” 一墙之隔,小院屋里传来女人的惆怅。 “罢了!” 一声歇罢,琴声停了。 他转身离开,墙下爬藤拂动,欲静风不止。 沉璧宽衣入被,枕着手臂叹了口气,如今入夏,雷雨繁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她又要发作。 到时候顾静影趁机出来,夺回身体,她便再也不能保证还可以继续霸占着她的身躯,好端端活下去。 外头兰若还虎视眈眈,不知什么时候做场法事就把她亡魂超度了去。 内外交困,她身边没有一个用得上的,该怎么办? 怕什么来什么! 不出五日,一个夜里。 一声闷雷,惊摔了茶碗! 沉璧跳上床,裹在被子里,身体颤栗,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不到一炷香,天上电光乍现,雷声霹雳,深山老树被劈中,烧得焦糊。 被子里,沉璧的脑子剧痛,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撕扯,紧接着,耳边传来狞笑,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呼之欲出: “我的身体好用吗?是时候还我了吧?” 不! 不可以! 她抱着脑袋,在榻上滚来滚去,疼得面目全非:“救我……” “救救我!” 她也不知向谁呼救。 脑海里逐渐撕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她清楚地在自己的脑海里,感受到了顾静影,她满心地要夺回她的身体,她的恨,比起沉璧,愈发浓烈。 哐! 又是一声炸雷,院里的树被拦腰劈断,火花四溅。 这次的雷雨,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沉璧咬牙扛着,眼神却布满绝望,她熬不过去了。 “救……” 她哀叫着,却浑身绵软得发不出一丝一毫力气,浑身如被针扎,意识逐渐模糊,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从前撒手人寰之际,东宫窗外吹着梧桐絮,她半瞑半睁,满心满眼等待着拓跋弘的出现。 她的夫君,太子殿下。 第13章 你看谁来了 沉璧还记得,那时他乌发散落,垂于一旁,被晨风吹成一股一股的,腰间秀囊金丝缠绕,青龙玉佩悬挂于侧,眼风凌厉,瞳孔星光如浓稠的墨汁,欲滴未滴。 她颤着手,眼眶里泪珠沁出,滴到他手背上。昔年蛰伏隐忍的太子殿下,终于迎来了他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只是他脸上仍没有笑容,如鸦的睫毛振颤,嘴角匿着冷意。 许是发妻的死亡对他而言,并不是甚么悲伤的事情。 在她往生极乐之前,他轻轻唤了一声:“你安息。” 过了很久很久,久得隔了阴阳,隔了一世,沉璧才知道,那时他刚从倚梅园匆匆赶来,她的死,于他而言,只是耽搁。 “我没法安息……” 沉璧挣扎着,说出那句没来得及脱口的话。 恍惚间,她看见了幻影,披着蓑衣的拓跋弘站在窗外,他身后是雷电万顷,闪电将黑夜照亮得如同白昼,他就在光影和黑暗交错的窗外幽幽凝视着她。 沉璧头疼欲裂,脑海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意识迅速侵占领地,她疲于应对,眼皮也支撑不住,就在闭眼的那一刹那,门仿佛被哐当一声撞开! 等她再度醒来,脑门上扎满了银针,嘴里一勺接一勺地被灌着汤药,窗外雷雨方歇,左右不过子时方过,伸手不见五指。 “好黑,来人,掌灯。” 她喃喃,身边端着药碗的手,迟疑了片刻,燃上一盏油灯。 一豆烛火明灭,他英俊的侧脸也明暗不定。 兰若放下油灯,继续往她嘴里喂着药汁,沉璧抿唇,良久,挤出字来: “你破戒了。” “娘娘,贫僧……” 他还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沉璧虚弱地咳嗽了声:“休要辩解。” “你说过,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要顺应天命,可如今,你救了我,没有顺应你所谓的天命。” “贫僧是肉体凡躯,有凡人的恻隐之心。” 不算破戒。 “恻隐之心。” 沉璧又望着帐顶喃喃:“你救我,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吗?也对,这就够了。” 她还强求些什么呢,死过一次的人,没有那些妄念。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捱过这个夏天。” 雷雨季初至,往后的每一次,她都或许没有这一次幸运。 “贫僧早年跟随家师云游,去过大理国,那里四季如春,于娘娘的病情有益。” 他在暗示她离开。 可…… 沉璧眼神里流露出不舍,她看向他:“大理虽好,却……” 却没有他。 也没有拓跋弘,她还要让他看看,这世上最荒诞绝伦的羞辱报复。 “阿弥陀佛,世人苦厄,皆是妄念。” 她想要的太多。 “我知道了。” 沉璧别过头去,垂眸神伤,一只细心的手为她掖好被子,而后取下银针,闭门出去。 晨鸡唱晓,初阳将窗纸染白。 沉璧披散着衣衫,走到窗前,风吹来几片梨花,沾到她发上。 昨夜,她不会看错,窗外站着的,披着蓑衣的人,就是兰若。 他大约早就算到雷雨将至,不放心她,来到窗外探望情况。 看她发作,于心不忍,才…… “兰若。” 她低声念,院门却在这时打开,雨霖引着一个穿瑰紫窄袖翻领长袍的女人走进来,老远看见她站在窗边,朝她摇手: “娘娘,您看,谁来了!” “嗯?” 她一脸漠然。 那女人却急匆匆进了屋,一把搂住她,一口一个心肝的叫着。 “娘?” 不用问,沉璧也猜到了。 这大概是顾静影的生母古姨娘。 “静儿,娘想你想得好苦哇!” “……” 沉璧被搂着,贴在她怀里,一时间话居然哽在嗓子眼里。 雨霖退出去斟茶,古姨娘拉了她,关上窗,要话家常,可三言两语,便说到宫里去了。 “前儿个得了信儿,说是红鸢身怀有孕,陛下大喜,等她诞下麟儿,要大肆封赏。” 这就是拓跋弘登基来第一个子嗣,为人父的喜悦,难以言喻。 沉璧心中毫无波澜,落入古氏眼底,一瞬间焦虑上来了: “儿啊,娘就你这么一个指望了啊,自打你长姐进了宫,那位便在府里不可一世,如今她肚皮又争气,你若再不振作,娘在府里的日子可怎么过!” 那位便是大夫人了。 看来顾静影母女俩的日子并不好过,怨不得她当初不择手段地勾搭拓跋弘。 “我如今也是落难之人,自身尚且难保,如何帮你?” 她冷冷的,话锋直指古氏。 古氏被她噎得呼吸一窒,瞪大眼瞧着她,这还是她那乖顺温柔的女儿么? “你这孩子,为娘从前教你的,你都忘了?” “……” 沉璧不接话,也不心虚。 古氏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这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几,几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别看你如今失了宠,可皇上那边还是惦念着旧情的,不然就你犯下的滔天大祸,只是这么个发落?” 连古氏都看出,拓跋弘对顾静影情深意重。 沉璧自嘲笑了笑:“他就算是念旧情的,可如今也山高皇帝远,我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回宫里去,即便飞了回去,如今宫里也换了天地,不能保证比在这里好!” 顾红鸢怀孕,后宫之中,以她为尊,自己回宫,对她而言是个威胁,一定会被铲除。 “哎哟,我的乖女儿啊,你想那么多!只要回去,就有机会!” 古氏恨铁不成钢劝道:“再过些时日,陛下便要来此封禅,你与他恩爱五载,只要时机一到,红线牵引,必能破镜重圆,恢复往日的恩宠!” “什么?” 沉璧大惊失色,拓跋弘要来碧空山封禅? “你不知道?” “我困在这里,如何得知。” 沉璧心乱如麻,一想到拓跋弘即将到来,她那颗躁动的心,便隐隐作祟。 “别怕,有娘在,一切妥善安排。” 看来古氏这是打好了算盘,才车马劳顿上山探亲的。 沉璧顿时纠结万分,兰若才劝她放下,离开夏国去大理,拓跋弘却要来了。 第14章 死而复生 她真的要回宫吗? 回到那座繁华作茧的黄金牢笼? 不! 沉璧想也不想,一口拒绝:“我不想回宫,娘请回吧,我是戴罪之人,余生就与青灯古佛相伴了。” 至于古氏,她青楼勾栏出身,脱了贱籍入侍郎府,已是天大的福分,不应该再肖想其他。 “什么?你……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丧气话!你看你这落魄样,根本不像是为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古氏马上以血缘相要挟,可她梁沉璧不是顾静影,不吃这一套。 她甚至有些瞧不上古氏这把戏,分明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却成了她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 看来这顾静影也是个可怜人,夹在古氏和拓跋弘之间,被利用来去。 “如今我已半只脚跨进了空门,也算是了却了尘缘,你只当没我这个女儿也罢。” 她本就对古氏没有任何感情,她的生母是镇国公府正房夫人,端庄持重,贤惠守礼,爱惜子女也是发自肺腑,不曾有过算计。 “你……” 古氏被说得目瞪口呆,转眼,眼泪险些落下来,“之前宫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我还不信,雨霖方才和我提点,我也没往心里去,可如今亲眼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才知道,外人所讲的不错,你是真的疯了!” 和从前判若两人。 沉璧怕自己暴露太多,引起古氏怀疑,旁生了枝节,于是收敛神色,缓和了语气道: “我只是累了,不想去追名逐利,娘想要的富贵荣华,不过过眼云烟,娘若喜欢争斗,娘大可自己亲力亲为!” 何苦连累自己的孩子? 沉璧瞧不上这样的母亲。 可古氏被她一激,来了脾气:“好!你既不争气,还能有什么指望,为娘靠自己,也能挣出富贵来!” 两人不欢而散,不过古氏并没有走,她还是留在皇寺住了些时日。 沉璧也不赶她,俩人相安无事,日子倒也过得去。 只是一个午后,她端着自己亲手炒制的新茶,来藏经阁时,从阁中传来一阵妇人的声音: “求大师救救我的女儿,滴水之恩,他日我们母女必定涌泉相报!” “古施主快快请起,我佛慈悲,不必行此大礼。” 他果然在这里,沉璧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瓷罐,待会儿他见了,指不定多欢喜。 “大师若不答应,我便在此长跪不起,我贱命一条,不足为惜,可静儿她还年轻,她只有二十岁,不能白白葬送在这里!” “古施主到底所求何为呢?” 他总是这样,明明拥有无上的通透智慧,却总是装糊涂。 沉璧攥着瓷罐的手指一紧,她没有马上推门进去,打断古氏,心底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求大师在封禅之日,为沉璧美言!大师贵为国师,字字如金,只要大师开口,满宫上下都会信服!” 只要他开口,梁太后和拓跋弘都要把她带回去供起来。 “哦?” 兰若尾音上翘,勾得沉璧更加好奇。 “是么?娘娘她……也如是想吗?” 他明知道她不想,沉璧低头看着瓷罐,自嘲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傻。 她若想回宫,当初怎会被贬谪到这里来。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仇恨,他应该知道,她不想回去对着那个令她作呕的人。 “她……她和陛下青梅竹马,鹣鲽情深,若不是一时鬼迷心窍,被奸人所害,怎么会流落至此?如今能再见陛下,她当然是巴不得的,只是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我来求大师您发发慈悲!” 古氏满口胡诌,沉璧都听得出来,兰若难道会听不出来? 他什么都懂,却冷冷地,作壁上观。 “好,既然如此,贫僧便……” “便要怎样?大发慈悲吗?” 砰! 沉璧推门而入,惊得古氏傻了眼,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 沉璧却正眼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只是怔怔盯着兰若,一双眼灼灼如初阳。 兰若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她,他如楚峰修竹般高大的身躯此刻竟然陷落下去,在沉璧面前缩成一尊牙雕。 她将瓷罐放到他手上,头也不回往外奔,身后,传来古氏赔不是的声音。 耳边风声呼啸,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争气的眼泪,居然从眼眶溢出来。 她不想离开他去大理,他却要她回宫了。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把她从这里推离。 他明明是慈悲的,可温柔中却还是能生出残忍的利刺。 沉璧许久没有再去叨扰过住持,寺里的沙弥以为她转性了。 先前为她留的几盏灯笼,也悄悄撤掉。 可不曾想,她竟是去隔壁,骚扰兰清观的唐真公主了。 沉璧坐在古松下,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琴声袅袅,不消多时,唐真便提剑出现了! 刷! 剑锋横在沉璧雪白的脖颈上,吹毛立断的剑刃,稍稍用力,便能叫她香消玉殒。 “说!你在此装神弄鬼,有什么企图!” 唐真直接逼问。 沉璧抬眸,一双杏眸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只是弹琴,殿下何出此言?” 这样镇定的沉璧,叫她陌生。 唐真狐疑:“那这曲子怎么来的?” “殿下想知道?” 沉璧停下手,抱起古琴:“那便借一步说话!” 思忖再三,唐真半信半疑地叫她进了兰清观。 等沉璧出来,已是傍晚,霞光向晚,她的素裙仿佛镀了层层叠叠的金边,辗转间,她似乎又变回了行走在宫廷内院的太子正妃,华贵不可方物。 唐真坐在书房里,双手撑头,彻底崩溃了。 她完全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真相,可一问一答间,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都仿佛变成了从前的那个人。 她,真的是死而复生的梁沉璧? 可不是,她又怎么会弹自己和梁沉璧合谱的琴曲。 她还知道自己曾数次女扮男装逃出宫去镇国公府找梁沉璧玩,她甚至知道自己和梁沉璧一墙之隔对的暗号。 更可怕的,唐真的目光落到案上的宣纸上,那手簪花小楷,横竖撇捺,一笔一划,皆是梁沉璧的字迹。 模仿一个人,真能到这鬼斧神工的地步么? 骗自己,她图什么? “唐真,我心念你。” 临走前,那个女人留下最后一句。 第15章 勾他同下地狱 这晚,雨霖正在院门口洗衣服。 突然出现个人,吓了她一跳,她怀疑自己眼花了,回过神来,赶忙去找兰若。 等兰若匆匆赶来,唐真早已闯入沉璧的屋里。 “公主,万万不可!” 兰若不假思索上前,挡在沉璧面前。 沉璧脸上勾起温柔的浅笑,眼神里居然很是平静。 “不是你想的那样,圣僧。” 她说,声音沉静得可以滴出水。 兰若心中讶然,身形微微一僵,回转过身,沉璧正是用那样温柔如水的眼神睨着他: “公主不是要加害我,她只是……找我叙旧。” 最后四字,悄然若揭。 唐真也知道了。 兰若神色微讶,她把回魂重生的秘密告诉唐真。 “是啊,兰若,你也太紧张了,我又不是随随便便要打要杀之辈!” 唐真心直口快,实在不知道兰若这是怎么了,一点也没有当朝圣僧的风范。 “是贫僧冒犯了,公主见谅。” 兰若双手合十,颔首致歉。 可唐真根本没往心里去,沉璧直接暗示雨霖送客,兰若不禁侧目,沉璧似乎变了。 她不再多看他一眼,关上门来,又要和唐真说些什么。 望着紧闭的门,兰若眼中忧虑重重。 现在的沉璧,变得古怪,捉摸不透。 其实沉璧没有和唐真说什么,她知道,一时半会,让唐真接受太为难她了,告知唐真的本意,也只是不想辜负。 她梁沉璧何德何能,要无辜之人为她之死伤怀动情? “兰若可真有意思,生怕我对你怎样似的,他从前可不这样。” 唐真望向窗外,打趣道。 沉璧捧着茶碗啜饮,看也没看外边,只是望着唐真,淡淡道:“是么?我还以为,他慈悲为怀,对谁都这样。”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唐真攥住她的手,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沉璧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打算,将就着苟活偷生罢了,这身躯是我侥幸得来的,还不知能守到几时。” “可别说丧气话,你既得来了,便千万别放过她。” 唐真瞪大眼,严肃叮嘱。 她可不愿沉璧发什么圣母心,把身体还给顾静影。 “放与不放,也不是我说了算,往后的事儿谁知道……” 沉璧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她心里知道,唐真的话一万个对。 只是真要远走大理,她心里总有些不甘,还有些牵挂。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二哥?” 唐真打量着她的神色,大胆猜测。 沉璧被说中了心事,也不遮掩:“要说不恨,谈何容易?若是你,你能放下吗?” 她可是付诸了五载感情,又赔上了一条性命! 直至死后,也被极尽羞辱! 她有什么错? 他要这样刻薄? “唉……” 唐真拍了拍她手背,叹了口气。 “当年你被指婚,我便知道二哥并非你的良配,可旨意是父皇下的,婚事是二哥求来的,他们谁也不是我能得罪。” 沉璧的遭遇,唐真一直心怀有愧。 她原可以提点沉璧一二,至少不会叫她付诸什么真感情,只要她扮演好太子妃的角色,远离党争,或许没有后面这些事儿。 “不怨你。” 沉璧反宽慰起唐真,“要怨,只怨我投胎,投到了镇国公府,树大招风,惹人惦记。” “当年惦记你的何止二哥一人,其实……” 唐真欲言又止,忽然又摆手:“嗐,算了,不说也罢,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既然侥幸捡回一命,就好好活下去。” “但,你若非要……” 她顿了顿,忽然沉了声调:“你应该知道历朝历代,新帝登基,都是要来封禅的吧?” 后面的话,不必她说破,沉璧应该知道。 她若非要报仇,封禅之时,便是一个时机。 “很晚了,唐真,早些歇息。” 沉璧忽然收声。 唐真立即收敛了神色,告辞离去。 她不想唐真卷入到自己的事情里来,身为皇室公主,一旦参与到谋逆,便是死罪! 她不能连累她! 这一晚,沉璧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她索性光着脚,走到佛堂,跪在佛像面前你,郑重地掷了一签。 “我佛在上,请受信女一拜!” “只要木签正面朝上,我便孤身远走大理,此生不归!” “但若反面朝上……我便……” 她低了声气,再也没有说下去。 啪嗒! 木签落地。 她绷紧弦,就着月光,看向地上的签文。 一刹那,冷汗从额间滴落! 看来…… 都是天意。 这一晚,后山的瀑布水很凉。 兰若赤身端坐在瀑布下,浑身经脉绷紧,眉心高蹙,几十年的修为,在短短数月里,几乎被攻破了大半。 他只能在无人的夜里,躲在瀑布下修行,希望佛祖能唤回他最后的理智。 可这一晚,水冰得刺骨,仿佛要把他冻僵。 水草稀疏,几点萤火虫浮动。 突然,哗啦一声! 水面上钻出一个脑袋,月色清晖下,美得宛如女鬼幽魂。 “嘶……” 兰若抽了口冷气。 眼前居然出现了幻境! “噗!” 直到她调皮地朝他吐了口水,就着水面荡漾的清波倩影,他揉了下眼,才知道,眼前的,居然是真人! “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沉璧游近,伸出柔若无骨的双臂向他。 精瘦的腰身顿时被缠绕住,仿佛藤蔓纠葛拉他下地狱。 她游到他身后,身子贴到他背上,自后紧紧抱住他,火热的体温熨烫了着他冰冷的肌肤,灼人撩火。 “你身上好冰,好冷……” 她颤巍巍的嗓音,裹挟着勾引,像猫爪似的挠着他的心扉。 “圣僧。” 她喊他。 兰若的心脏止不住抖动,他再也难以抑制这陌生的悸动。 太疯狂了! 他的劫数,来得如此迅猛,猝不及防! “我想抱着你,就这样抱着你……” 她嗫嚅着,娇呼着,声音绵软,语调缠绵。 兰若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他甚至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不敢动弹,生怕下一秒,便彻底失控,做出万劫不复之事。 “你喜不喜欢我这样?” 她凑近他,贴着他的耳垂,慢慢撕咬。 一股酥麻的电流,瞬间击中他心! 第16章 百无禁忌 “兰若。” 她又唤,和从前千百次一样,那么娇软,欢快又清甜。 仿佛他的名字是世上最甜的蜜糖。 “我真喜欢你,像着魔一样喜欢,说不上来,也戒不掉。” 苍天! 她对情爱早已失望,却又在转瞬爱上了天下最不可冒犯的圣人。 “我的人生,从五年前,就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她真心待拓跋弘,不是出于爱,而是没有选择。 她已经被指婚,嫁入东宫,和他结发为夫妻,她不得不付出感情,与他修好情谊。 可于兰若,却是情不自禁,是一意孤行,是有别于世俗枷锁的叛逆与禁忌。 她有一万种更好的选择,却选了最不该,最十恶不赦,最离经叛道的一种。 她真的爱他! 像他成千上万的信徒一样,为他的风姿所折服倾倒。 只是,她不要再去祈求和等待人的垂怜,这一次,她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爱你,是我的选择!” 她抱住他的头,迫使他别过头来,温软的唇瓣贴在那冰凉的唇瓣上,潭水渐渐升温,变得沸腾。 “答应我,兰若。” 她贴着他,低声呢喃,温柔缱绻。 “要我!” 最后两个字,无疑是催情的毒药。 他心里的佛像一刹那轰然崩塌,粉身碎骨,跌入万丈深渊。 哗啦一声响,赤着上身的兰若,再也抑制不住翻涌的欲望,抱起她,往瀑布深处,亦步亦趋,渐渐的,隐入水帘深处…… 焚身以火! 沉璧没想到这瀑布后面竟别有洞天,水光忽闪在石壁上,有种波光粼粼的美。 她靠在兰若怀里,感受着他滚烫的身躯,汗渍浸染过的身躯,雪白无暇,一如他的人,洁白无垢。 “你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她赤着脚,从佛堂走到后山,又从后山,找到这里,偷偷潜入水里,游到他跟前。 “你先前来的每一次,我都知道。” 兰若抱着她,浅吻了她的眉心。 她每一次偷偷跟踪他,偷看他宽衣,在瀑布下打坐修行,他都知道,唯独这一次,毫无知觉。 “果然是个闷嘴葫芦!” 藏得深! 她把玩着一缕发,仰头望着他清瘦的下颚,幽幽道:“可是你漏掉了这最重要的一回!” “是么?漏掉了便漏掉了吧。” 他温柔地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尖,眉眼慈悲得可以把她溺毙。 既然迟早如此,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沉璧。” 他唤她,第一次脱口,却在心里,梦里,喊了无数遍。 沉璧忽然酸了鼻子,她凝噎着:“兰若,我是个坏女人……” “我是个魔鬼!” “我是勾引你下地狱的魔鬼!” 她眼角,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掉落。 一记冰凉的吻堵住了她的唇,比先前的欢爱更加缠绵激烈,颠倒不如天地为何物。 情到最浓处时,他贴在她耳边,诱哄地说:“我愿与你同下地狱,甘之如饴。” 一代圣僧,就此,在沉璧的温柔乡里沉沦。 她的目的达到了…… 尽管拓跋弘不会再知道,她用他最爱的女人的身躯,给他种下了一片佛光高照的青青草原! 可沉璧已经不在乎了。 她满腔的仇恨与戾气,她的爱恨与情仇,都在兰若的慈悲里败下阵来。 她原想拉上无辜的他,向拓跋弘做出最极致羞辱的报复! 却仍在千百次的慈悲回眸里,找回了最初的善良…… “我会走,我会去大理,我会带着你的爱怜,去一个没有仇恨的国度。” 她终于打算离开了。 在佛堂看见签文的那一刻,她便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只是,临走前,她还是想不留遗憾。 她什么都可以不带走,甚至连仇恨都放下,可,她要带走一颗心,一颗大慈大悲的佛心。 “……” 这一刻,兰若无言,抱着她的手,却骤然收紧。 是不舍吧? 自然是不舍。 怀里的,是最爱的女人。 是他平生头一次的爱恋,却只是短暂的一瞬,便如露水遇晨,化为乌有。 “我不会再打扰你的修行,不会再搅乱你的生命,我会像从没来过时那样,静悄悄的离开……” 她的出现,于他,是一场劫难。 如若奸情败露,他陷入比她更可怖的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不!” 他终于,忍不住制止。 声音里,竟然有凡人的薄怒,他怎么可以犯嗔,他是圣僧,他是信徒心中的佛。 “我不要你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 终于,他回到了最原始的人性,凡人的七情六欲霸占了他的神智,使他说出最真挚的话来: “我陪你,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都陪你,让我陪你走下去,沉璧。” 这样的山盟海誓,戏文里说了无数遍,可真正落入沉璧耳中,她还是鼻酸。 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原只是想最后的告别,轰轰烈烈的,让他永生难忘的告别。 她会像第一滴朝露一样蒸发,再也不出现。 可没成想,他没有挽留,也没有诀别。 他选择了陪伴。 最长情最无私的爱…… “兰若。” 她低声呢喃,嗓音里不无感动,却更多的是纠结。 她不能再连累他,她已经拖累了他,再继续下去,便是灾难。 “沉璧,我只想你幸福,不要哀伤。” 他拥住她,紧紧的,声势浩大的,声音里满是坚定。 没有二心,更没有奢望。 沉璧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无法顺应天意,走上最后的离别之路。 两个人在山洞里互诉衷肠,约定好了,一起逃亡。 回到屋里,关上门。 沉璧靠在门上,抚摸着自己的脸,后半夜的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那么惊心动魄,却又那么销魂蚀骨。 她甚至怀疑昨夜自己是中了蛊,鬼使神差地,居然就光着脚往后山跑去。 而兰若,竟真的在那里! 她潜入水中的时候,水草浮动,萤火流连,他却毫无察觉。 她钻出水面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老天,我应该不是这世上第一个这样离经叛道的女人吧?” 她喃喃自语。 可心里,却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 第17章 沉璧,我在的 正在这时,唐真来找,沉璧慌忙收敛神色,换身了衣服出去。 “沉璧,你可知,宫里出大事了!” “哦?什么事?” 沉璧没来由地心一跳,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唐真侧到她耳畔,压低声音:“有奴才想下毒谋害顾红鸢肚中的孩子,被乱棍打死了!” 死的无疑只是炮灰。 “是么?这……未免蹊跷。” 但,与她无瓜。 经过这一夜,沉璧早已不关心这些,她不打算为了报仇,回到后宫里边去了。 她已经对拓跋弘进行了最极致的羞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从头报复到脚。 呵…… 她心下冷笑。 “更蹊跷的还在后面呢,顾红鸢也是个不安生的,彻查了大半夜,旁的没查出来,倒查出太妃与侍卫私通,丢尽了后宫脸面!” 说到这里,唐真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位碎尸万段。 那个太妃毕竟是她父皇的女人,却在她父皇死后,背叛了他! 实在是罪该万死! “什么?” 沉璧额前青筋猛跳,心脏突突个不停,一瞬间就跟雷击了似的。 “你……你怎么了?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好。” 唐真不解地望向她。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红光满脸的,转眼就面如死灰。 “呵,我没事,许是昨夜没睡好。” 沉璧假意抚额,其实紧张得手心里冷汗都冒出来。 唐真搀住她,俩人站在篱笆花架下,夏风轻拂,道袍素裙交织翻飞,画面绝美。 “这样么,待会儿我叫兰若给你开几副安神的方子,他的医术极好。” 兰若被突然提及,猛地刺得沉璧心肝一疼。 兰若! 她的兰若,已经被她的一时冲动和私恨彻底拉进险境了! “我就是气不过,才来告诉你,父皇生前并没有薄待过那个女人,真没想到,她居然做出这等事,也亏得二皇兄处事保守,居然只是将她毒酒赐死,把那个侍卫凌迟!” 拓跋弘当然不是真的仁义,只是为了皇家颜面,须得息事宁人。 可……凌迟啊! 那男人的下场,也忒惨烈了些! 沉璧越想越乱,竟一阵剧烈咳嗽,唐真不住拍打她的背,可还是抑制不住,她竟猛地咳出一口老血。 望着丝绢上如梅花的血迹,她眸光黯淡,渐渐地,失了生气。 “沉璧!沉璧!” 唐真惊呼起来,赶紧叫人。 不久后,沉璧苏醒过来,兰若正在给她施针,唐真、雨霖和古氏,守在一旁。 “静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古氏一看,连忙问。 唐真一听“静儿”二字,连忙噤声,生怕什么说错了什么,漏了馅儿。 沉璧摇头,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兰若。 他眉眼温和,眼神里流淌着深山初春的暖。 原来不是所有情意,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宣之于口。 “那就好,还是圣僧医术高明,等你身子好了,要好好谢谢圣僧才是!” 古氏连忙溜须拍马。 唐真听得恶寒,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女人和当初的顾静影简直一丘之貉。 “既然无事,我便撤了,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唐真要走。 古氏居然恬不知耻地跟上去。 “公主……公主殿下留步。” 唐真回转身,眼神不善。 古氏赔笑着追上来:“公主殿下如此关心静儿,我这个做娘的不知该怎么谢您,可否移驾偏厅,喝杯薄茶?” 她这是有话要跟唐真说。 唐真懒得敷衍,她是哪根葱,把自己当个人。 “没空。” 吐出二字,唐真甩袖冷冷离去。 “嗳!” 古氏留在原地,悻悻地干瞪眼,这个公主,好生古怪,明明对静儿那么热络,却对自己这个静儿的生母没个好脸! 一时间沉璧身边只剩下兰若一人,他便再也没有遮掩,眼神里的痴迷和依恋,目光似乎是黏在她身上,撕扯不开。 这眼神,若是叫人看见…… 沉璧不敢想象。 “大师,你说今晚的月色,会是个什么光景。” 她虚弱地暗示。 兰若一点就透,他攥住了她的手腕把脉,顺势在她手心摩挲了几下,约定好时辰。 入夜,到了时辰。 沉璧裹紧披风,拎着灯笼来到后山。 唐真曾赶她来的那间茅屋里有微微萤光忽闪,她推开破门,走进去,果然,兰若早已恭候多时了。 “兰若!” 她恨得扑上去,却还是按捺住心头的冲动,兰若却禁不住,温柔地揽她入怀。 “别怕,我在,我在的……” 他比从前温柔更甚,沉璧无法自拔,可…… 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泪眼迷离地推离他的怀抱,怔怔望着他,满含哭腔: “好了,兰若,这个错误……就到此为止吧。” “沉璧?” 兰若许是有些意外,可神色还保持着平静,他还是波澜不惊的气势,眼神里却掠过淡淡哀伤。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很好,只是清醒过来了。” 沉璧冷下脸,目光也变得冰冷而陌生: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你知道我要走的是什么路,而你,你是当朝圣僧,是本朝国师,走错路,你的下场比我更惨!” 一旦东窗事发,他将陷入万劫不复! “阿弥陀佛,浮名尊荣,不过是过眼云烟。” 从没有真正入过他的眼。 “那是你!” 沉璧冷笑: “我不一样,我重生就背负着血海深仇,我要来讨还前世的孽,你渡得了我一时,渡不了我一世,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 “沉璧,放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如今紧要的是……” 是离开此地。 “那是我的事,离开也好,回宫也罢,都是我一个人要走的路,从今往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别再来找我了,忘了我吧!” 说完,她扔掉灯笼,转身头也不回地抛了出去。 兰若追上几步,手里的布袋跌下来,无数只萤火虫飞出来,围绕着他,闪烁着悲伤的光点。 “沉璧……” 他望着她的背影,默念。 这晚,沉璧受了风寒,很快大病一场,古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亲自煎药炖汤,恨不得代替她受苦。 “封禅大典在即,你这身子还不见好转,可怎么办!” 沉璧披着外衫,立在窗前,看院里满地落花,恍若未闻。 第18章 对付顾静影的办法 “唉,你是一点都不操心啊,为娘都快为你急上火了!” 古氏端着药碗过来发牢骚。 沉璧不耐地吸了口气,余光撇她:“为我?是为你自己吧?荣华富贵,尊荣地位,这才是你真正着急的东西。” 她话里不无戏谑,说得古氏一下子红了眼圈:“你……你这孩子……” 古氏抽噎了声:“真是没良心,我累死累活守在这深山老庙里,每天照顾你膳食起居,到处赔笑脸看人脸色,求人办事,难不成是为了我自己?” 沉璧收敛了声息,她知道自己说话过了些,但不置可否。 可古氏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娘都到了这把年纪,要什么荣华富贵,唯独膝下只有你,却沦落到这番境地,叫娘怎么能放心?” “我现在不求你飞上枝头,宠冠后宫,只是想你大好的年华,能活得体面些,不至于白白埋没在这深山里!” 此刻,她不像是在说谎,至少,沉璧看不出她的破绽。 “你现下是有人庇佑,那位兰若大师宽宏,也得了唐真公主垂青,可你能保证靠他们到几时?你八岁时,我便教导过你,靠山山会倒,靠河河会干这个道理,人,不管何时何地,只能靠自己,才能走得长久!” 沉璧承认,尽管她不择手段,厚颜无耻地到处巴结,可她没有仰仗顾侍郎的地位,亦没有强大的娘家作支撑,她只是个青楼出身的贫贱妾室,却一步一步,凭借自己的手腕,走到今天。 沉璧这样的名门贵女,看不上她,在情理之中,可若是真若较量个高低,她们这些贵族,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你也不是看上去那么肤浅……” 沉璧没来由地感叹。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古氏直皱眉,她不住摇头叹气,这孩子是彻底没救了! 只可惜,她不是顾静影。 她受不住古氏的那一套上位手段。 这场病来得很突然,仿佛是她自己想要生出来的,她心底深处并不想独自离开此地。 可老天爷,终究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就在这日晌午,古氏没有给她送午膳,回自己屋里去生闷气睡午觉去了,一声晴空霹雳,撕破了夏日炎炎的天空。 晴天霹雳,是最要命的! 当即沉璧就跌到在窗边,身体仿佛有一个意识迅速解离出来,占据了脑海。 她挣扎着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顾静影在脑海中狞笑,对她口出不屑:“怎么?活够了?总算舍得去投胎了?” “哈哈,赶紧滚吧!阎王爷等着收你呢,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我会帮你好好坐着的!” “别以为你能占着我的身体活太久,你这辈子注定就是个短命鬼,没有福分!” 沉璧气愤得咬牙,额前青筋暴起,她从窗边滚落的花盆底下摸出一把剪刀,戳在脖颈边缘: “别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毁了你的身体!” 沉璧自从大病,整日在这窗边胡思乱想,竟想到了个克制顾静影的法子。 她故意放了把剪刀在窗边,等下一次再发作,老天爷打雷闪电来收她的时候,她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女人一起带走! 她死也不让顾静影和拓跋弘这对狗男女如愿! “你这个贱人!” 顾静影的身体变得气愤。 “贱人是你,你和拓跋弘丧尽天良,不知羞耻,你如今遭遇的,只不过是报应,老天爷叫我寄居在你身体里,就是要惩罚你!” 沉璧畅快解恨地说道。 “哼,别得意得太早!” 顾静影说罢,更加疯狂地吞噬她的意识,就在意识残存的前一刻,沉璧用力划破手腕,血液咕咚往外冒。 “你!你这个疯子!” 顾静影的声音忿忿骂道,沉璧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她脸色苍白,眼神越来越虚弱: “拉你一起入地狱也好,我如今大仇,也算是得报,在这世上,能和我一起下地狱的,只有你,没有旁人……” 至少没有无辜的兰若。 血液安静流淌,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在她意识薄弱的时候,顾静影的声音也虚弱了下去,变得越来越细……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沉璧恍惚间,被一片阴霾笼罩住,烈日灼烧的天穹被挡得严丝合缝,荫蔽匍匐下来,脸上有些冰凉。 沉璧! 她听见有人唤她。 可惜,她发不出声。 沉璧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捏着她的手,松开来,是一只萤火虫。 那个人告诉她,这些飞虫,在土壤里蛰伏了数十年,只为了或明亮,或喧闹地活过一个夏天。 她也个如蒲苇般坚韧的女子,她也会熬过去,熬过这个夏天。 沉璧想起自己绣给拓跋弘的那枚蒲草纹饰荷包。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重生后,侍寝那夜,她在他玉带上见过。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她的心意,原只是给错了人而已。 “我不甘心。” 昏迷里,她还在细语喃喃。 守在她身旁的年轻僧人微微生出希冀,握住她的手也更紧了些,手心里生着灼人的温度。 “记不清你是第几次说这话了,我起先还想,世人苦执,唯有自渡,从前想渡你,如今却盼你更生多些不甘,也许这样,才能留住你。” 她如今,只能靠求生意志。 昏迷的第十个夜晚,沉璧终于苏醒过来。 她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可那双眼却是明亮非常。 “兰若!” “兰若呢?” 她问。 雨霖和古氏来不及大喜,连忙出去喊人。 “大师,大师,她醒了!她醒了!” 兰若脚步有些仓促,和一贯的沉稳格格不入。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泪水夺眶而出。 谁也不知,她在哭什么。 她只是噙着泪,望着他,一言也不敢发,却又好像说尽了千言万语。 “兰若,你又救了我一命。” 这是第几次,她已经数不清了。 他和她之间,宿命纠葛,或许是上天注定,冥冥中斩不断了…… 第19章 祭天大典 趁着古氏带着雨霖去后厨煮药膳,沉璧和兰若相拥在一起,他的脸埋进她沾染着汗渍的发髻里,深深地闭上眼: “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好!” 这回,沉璧没有拒绝。 她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是彻底豁出去了。 她急着养好身子动身,每日起居饮食过细极了,古氏以为她终于明白祭天大典的利害,喜不自胜。 终于,这天到了。 她的身子也好得七七八八,渐渐地,夜里趁着古氏和雨霖睡下,偷偷潜入后山瀑布后面,与兰若幽会。 每一回,他都坐在山洞里等她,这回也不例外。 “兰若!” 她游上岸,拧干了裤管,朝他道: “按行程,宫里的人明天就会到,到时候你……” 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跟前耳语。 兰若听完,沉重地点了点头,沉璧一看他也认可,便觉得计划可行。 翌日,碧空山皇寺。 浩浩荡荡的御林军护送下,一支御驾的马车队伍在门前落下。 兰若亲自带领僧众迎接,唐真公主也早早领着奴婢们在旁候着。 拓跋弘和梁太后率先露面,紧接着是后宫嫔妃,以及钦天监的大臣和一些朝廷重臣。 “兰若大师,好久不见!” 拓跋弘走上前,扶住兰若的肩,不让他行礼。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陛下。” 兰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眼睛。 “客气什么,朕还想与你一道讨教佛法。” 拓跋弘大手一挥,寺里开出一条道,堂堂一国之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圣僧并肩走在一起,不像君臣,倒像一对故友。 朝臣们对了个眼神,心下都有了微词。 身后,梁太后微微蹙眉,奴婢搀扶着,跟在后面。 “成何体统!” 顾红鸢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听错了,好像从太后那边传出一声责备。 她也不傻,假装没听见。 祭天大典在皇寺中央的摘星台上由兰若亲自主持,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大典上,兰若代表佛祖,正式为新帝拓跋弘加冕,认同了他的正统帝王身份,圣水洒到拓跋弘头顶的那一刻,他彻底松了口气,从今往后,自己顺位继承的身份,谁也无法打破! 这便是举国信佛的夏国,来自神权的威力! 大典结束后,兰若走到藏经阁附近,望了望西南方,沉璧还在那里等他。 这时,古氏尾随过来,献媚赔笑道:“大师,您今日真是佛光普照,陛下太后还有那些个大臣们,都对您膜拜得不得了!” “古施主。” 兰若稳住神色,收拢起衣袖。 古氏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贵人事忙,有没有在陛下和太后面前提起过静儿的情况?” “这……” 兰若鲜少打诳语,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面对一个妇人如此直白露骨的刺探,竟紧张得语塞。 精明如古氏立刻就慌了神,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这可不行啊,大师,您答应过要帮我的,我们家静儿的前程,可就全指望您了!大师,求求您,发发慈悲,帮帮静儿吧,她身子差,在这里住不习惯的,您救了他那么多回了,也不差今天这一回啊!” 兰若还没来得及将她扶起,身后一道威严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 兰若转过身。 梁太后身边的奴婢走过来,对准地上的古氏就是一巴掌,啪! 把古氏都给打懵了! “大胆刁妇,竟然在此撒泼纠缠,扰乱佛门重地!” 古氏吓得浑身颤栗,赶紧求饶:“太……太后恕罪,太后饶命!” “来人啊,把她扔出去!” 梁太后看都不看她一眼,几个奴才走过来,把她架起来,扔出了寺院。 兰若望了古氏一眼,没有多言。 梁太后老练的眼光在他年轻的面庞上逡巡而过,突然出声:“是大师慈悲,才惹来这无妄之灾。” “阿弥陀佛,佛家有云,众生平等,古施主只是心中的执念未开解,于贫僧而言,又何来灾祸一说?” 既为圣僧,亦不会惧皇权,难怪拓跋宏登基称帝,也还是待他亲厚 闻言,梁太后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好个众生平等!” “不愧是一灵大师的亲传弟子,也不枉陛下如此看重,哀家倒是多事了。” 她不再多言,只命人打开藏经阁的门,宣了兰若一人进去。 门合上,一幅画卷在兰若面前缓缓打开,画上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眉宇间和梁太后有几分相似。 “太后,贫僧愚昧,还请太后告明示。” “这画上的女子,是哀家的宗亲侄女,今年年方二八,宜婚嫁,家里原想说一门好亲事,可谁知一个跛脚道士打家门前路过,掐指一算,算出她命属凤鸾,女子婚嫁是头等大事,哀家怕道士算得不准,所以特地来请教大师。” 这话里的深意,已不要太明显。 兰若却想起沉璧,梁氏一族,新的皇后人选已经出炉,当初沉璧死因蹊跷,深居后宫的梁太后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难道,她是早已将沉璧当成了弃子? 罢了,过了今天,都是云烟。 “天意难测,贫僧不敢窥探天机,还请太后另请高明!” 他自接任皇寺住持以来,为私利算计来叨扰过他的命门贵妇数不胜数,没想到连当朝太后也不能免俗。 “大师方才不是说众生平等,怎么容得下古氏,却拒哀家于千里之外?莫非……大师眼中,并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梁太后隐隐有威胁之意。 兰若丝毫不惧,脸色冷淡:“贫僧是出家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够了!既然大师不愿赐教,哀家今日就先去歇息。” 梁太后收起画卷,掩入袖中,愠怒离去。 兰若走出藏经阁,牵挂着后山的沉璧,取出袖中的信号弹,放了出去。 沉璧看见天空炸裂的信号弹,举起火把,一把烧了牛棚。 按照约定,待会儿兰若便会率领众人前来救火,从火中搜查出一具尸骨,当众宣布它就是“顾静影”! 这具尸骨是当年,他远游西北时,苏有族的喇嘛赠予的奴隶尸骨做成的驱邪法器。 望着熊熊大火,沉璧躲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暗暗祈祷着:“兰若,快来吧!” 第20章 拓跋弘,是你 可直到牛棚烧为灰烬,她也没看到兰若的人影。 沉璧不禁起了疑,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时辰,兰若怎么还没有来? 难道,是他出了什么变故? “不行,我要回去找她!” 生怕奸情败露,沉璧慌不择路往回跑,可没跑几步就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她连忙想要躲起来,可四周没有蔽身之地,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一道明黄的身影,在人群的簇拥下朝这里快步走了过来,看见她,三步并作两步,仿佛早已急不可耐。 “静儿!” 沉璧险些晕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厮怎么会过来? “静儿,朕还以为看错了,你穿着男装干什么?” 拓跋弘朝她大步走来,威风凛凛,语气宠溺,却浑身是王者霸气。 如今的拓跋弘已经不是刚登基时那样收敛,他的雷霆手段一一显露,不可逼视。 沉璧顿时懵了,反应过来,忸怩推开,退了半步远,警惕问:“陛下,你……你怎么来了?” 仿佛他不该来。 拓跋弘顿时脸一沉,口气不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哪里不能来?” 好大的口气! 沉璧咬牙,不敢和他发作:“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今天是祭天大典,你……你不是应该在摘星楼里和圣僧讨教佛法,怎么会来后山?” 生怕他联想到兰若,她又补道: “这里很危险,常有野兽出没,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她想从他嘴中知道兰若的情况,却不敢太直接刺探。 “你这是担心朕?” 拓跋弘脸色稍霁,她这样说话还像从前。 “朕是特意来看你的。” 说完,向前走了一步,可沉璧又下意识后退,惹得他更加不满。 “顾静影,你这是避朕如鬼神?” 他眼神流露出狐疑,她这样的装扮,站在这里,又不想看见他。 “我不见外人的,你快走吧!” 沉璧不想看见他,可拓跋弘却反手将她揽入怀中。 “外人?顾贵妃,看来你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管在哪里,你这辈子都是朕的女人!” “哪怕你不要我?” 沉璧在他怀里浑身不自在,冷冷一怼,他不是已经把她废了。 谁知拓跋弘一口应对: “对!哪怕朕不要你!哪怕你被废为庶人,就算埋进黄土里,你也还是属于朕,不得忤逆!” 他再也不加遮掩,如今眼前的这位,才是真实的拓跋弘。 她过去五年看见的,那个温润贤良的东宫太子,只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样子。 他隐忍蛰伏了这么久,终于熬到了今天,连诸天神佛的意旨,都加诸到了他的身上,从此刻起,他将是这片江山,至高无上的王! “呵……” 沉璧再一次清算了自己从前的愚蠢,他这么擅长伪装隐忍的高手,她当初被骗得不冤枉。 “行了!许久不见,朕不想与你置气。” 他示意奴婢把沉璧带下去,沉璧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他要干什么? “别过来,都别过来!” 她自怀间掏出匕首,杵在自己脖颈上。 “不许碰我,谁都不许碰我!” “顾静影!你疯了!” 拓跋弘怒斥。 “我没疯,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你们走,你们马上离开!离我远远的!” 她要在这里等兰若回来,她怎么可以走。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朕?” 拓跋弘大权在握,江山稳固,他眼里再也无法容下沙子。 一抹嗜血残忍的笑,在他眼中晕开:“你的生母古氏还在这里吧,你不是一向孝顺?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 沉璧气急败坏,没想到他会用古氏要挟。 不过,那也不是她的生母,那是顾静影的亲娘,何况,自己又和顾静影有杀身之仇,她管古氏死活? “你杀吧,最好都杀了,我看你的皇位沾了那么多血还坐不坐得安稳!” 说完,她就往脖颈上要刺,忽然,一枚佛珠准确无误地打中了她的手腕,匕首掉下来,周围的奴才一拥而上,将她制伏。 兰若匆匆赶来,极其克制地瞥了一眼沉璧,目光便落到拓跋弘身上: “陛下,何事如此动怒?” 沉璧眼睛泛出水光,欣喜地盯着兰若,却转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来。 心想,他应该是被什么琐事困住了,这才迟来。 都怪自己,沉不住气,非要往回走,不然怎么会被拓跋弘先发现! “糟心事,不提也罢!” 拓跋弘和缓了神色,拉起兰若的手,端详道:“你这指力,真是少见,朕当年在边关,拉弓射箭,上阵杀敌,也从未练出这么强的内劲!” “陛下谬赞,贫僧只是雕虫小技。” 兰若谦逊得就像是过去五年的他自己。 看得他有些怅然,还有些唏嘘,索性拉起兰若,往后山另外一条道走去。 “朕当年随父皇来过碧空山,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和尚,朕与你在那片瀑布下相遇……” 瀑布! 沉璧心中一惊,好家伙,得亏她没继续等下去,原来拓跋弘今日是来故地重游的,择的恰好是她和兰若汇合的瀑布。 这若是被他一齐撞见,按他如今的暴戾,后果,不敢想象…… 很快,沉璧被关到摘星楼的内殿里。 奴婢们伺候她宽衣沐浴,换上薄纱罩衣和鲜红的肚兜,等待着陛下昭幸。 沉璧心不在焉,始终挂念着正与虎谋皮的兰若。 坐在帐前,熬到了深夜,拓跋弘还没回来,她困得眼皮打架,这时,帘外传来脚步声。 她慌忙死死抱住自己,生怕被玷辱。 可谁知,来人只是轻声一嘘:“别怕,是我。” “唐真!” 沉璧欣喜奔过去,拉住她手:“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瞧你,这样子以后回宫,叫我怎么放心你。” 唐真失笑点了下她鼻尖, “回宫?” 沉璧大惑不解:“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宫?谁告诉你了?拓跋弘吗?” 他已经决定带她回宫了? “你以为你是怎么在后山等到皇兄的?那还不是我,故意在他面前提及了你,引他过去!不然啊,就顾红鸢那个作劲儿,你等破天也等不到皇帝!” 唐真得意洋洋。 沉璧却大惊失色,松开她手,往后退:“原来是你!” 原来是唐真害苦了她,不然,拓跋弘没准儿不会想起往后山去。 “不用谢我,我和二皇兄不是一母同胞,也没什么情谊,我的心,始终向着你。” 说着,她拍了拍沉璧的手背:“沉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可沉璧没有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还沉浸在今天的阴差阳错里。 第21章 有人行刺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后山……等人?” 唐真嘴轻轻一撇:“这还用问么,今天就数她跳得最欢。” “也不知怎么得罪太后了,被赶出来,还不罢休,敢来敲我兰清观的门!” 原来如此。 必是古氏先去纠缠兰若,被太后撞见,赶出皇寺,又不死心,去求助唐真。 那么兰若呢? 他是不是也被太后牵绊了,没有及时动身过来? 十有八九是了。 该死! 最后关头,竟被古氏坑害。 任她再后悔,也晚了。 “也亏她上蹿下跳,才有了你今晚的造化,等回了宫,你遇到什么难处,就修书与我,我……” “真的吗?” 唐真还没说完,沉璧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衣领:“你真的愿意帮我?太好了,唐真,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帮我离开这里!” “什么?” 唐真瞠目结舌。 她莫非,不想回宫? “快帮我离开这里,我今天是在后山等人,可我要等的人,不是他!” 她几欲抓狂,唐真认真端详着她的神色,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突然,脸色陡然转惊,似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不会……你和……你们……” 沉璧猛地捂住她的嘴,一双眼抵在她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泛动着泪光。 “帮我,求你……” 她声线都在颤抖,她已经托付与她最大的秘密。 她的手慢慢松开,唐真得了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住自己的心情,强迫自己镇定。 “你们……早知会出事,当初真不该因为一时意气,赶走你!” 说完,她又摇头叹气:“不对,也怪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又没有及时接你回道观。” 孤男寡女,朝夕相对,天长日久了,怎能不出事? “唐真,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错已铸成,我只求能离开这里。” 沉璧拉着她的袖子哀求,她与她都知道,一旦回宫,便插翅也难逃。 更何况,她都给拓跋宏戴了一顶绝无仅有的绿帽子,与之相比,他和顾静影那些勾当如今也不算什么事儿了,她还回去做什么?对着他那张臭脸作呕? “这个古姨娘,真是搅事精!” 唐真狠狠捶了下柱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点子,只能先稳住沉璧。 “你先别急,我回去探探兰若那边的情况,再想想别的办法。” “好,我等你。” 沉璧一路送唐真到门外,把守的奴才不让她出殿门。 她才要折返,却看见另一边,顾红鸳带着宫女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贱人,你还敢缠着皇上!” “……” 沉璧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往里走。 却被自后扯住头发,狠狠一拉,沉璧吃痛挣扎,情急之下,竟反抓住了顾红鸳的发髻,顿时她满头珠翠散落一地,俩人扭打在一起。 顾红鸳渐渐落了下风,被沉璧推倒在地,她捂着肚子哀叫起来:“哎哟,好疼啊,本宫的肚子,好疼!” 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转头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护驾,有人行刺娘娘肚子里的龙种!” 很快,侍卫们将沉璧团团围住,梁太后也被惊动。 看着沉璧一脸桀骜不驯,梁太后挑眉拍案: “顾静影,哀家几次三番放过你,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你是认准了有皇上护着,哀家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就是!太后明鉴,臣妾这个庶妹,自小就仗着父亲偏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没想到入了宫,到您的跟前,她也还是……” 顾红鸳拿帕子拭泪。 沉璧被摁跪在堂前,看着座上的这位远房姑母,从前只知道她得先帝晚年的宠爱,却不会恃宠而骄,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 即使自己这个侄女嫁入东宫,贵为太子正妃,她也嫌少露面,生怕旁人说她们姑侄交好。 如今成了太后,倒一改往日作风,开始显山露水了。 “你以为不说话,哀家就不能定你的罪了?” 梁太后眯了眯眼,她觉得眼前的顾静影和几年之前比像是换了个人,难道她真的疯了? 可她不知,眼前这个女人,其实是她换了芯子的远房侄女! 面对梁太后的质问,沉璧眼睛都不眨,她知道,拓跋弘不发话,梁太后还真不敢定她的罪。 顾静影可是拓跋弘心尖上的女人,而梁太后和他,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亲情薄如纸,哪里经得起什么仇怨 第24章 你杀得了朕么 “你在看什么?” 身后,拓跋弘一记阴冷的目光锁住了她。 她赶紧收敛住神色,转过身:“我再看看这里,住了大半年,多少有些感情。” “哦?” 拓跋弘眼中浮现出冷笑:“你先前说,你欺骗朕的感情,朕可看不出你是长情的人。” “我……” 沉璧舌头打了结,怕说多错多,索性闭嘴不说了。 可拓跋弘却似乎心情大好,卧在软垫上,思忖了片刻,鹰隼般的眼神又落到她身上:“爱妃,你觉不觉得,你现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自信点,把觉得去掉。 沉璧别过头去,不理睬他。 拓跋弘又继续自顾自地讲下去,可无论说什么,换来的,都是一片寂静。 她知道,冷漠是可以伤人的,于是,她拿来对他。 一问三哑,拓跋弘顿时脸色转阴,扔下发穗,走过来,捏住她下颚,强迫她与他对视:“怎么?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反正是活不过这个夏天的,魂飞魄散前,她也不会留顾静影独活。 当然,死之前,她也不会让拓跋弘好过。 他们仨,就一起下地狱吧! “威胁朕?” 拓跋弘力道加重,她的下颚骨疼得碎裂般,记忆里,他是个忙于朝政的温雅君子,浑身的书生气,可不知为何,如今真实的面目如斯强悍。 “顾静影,你跟了朕这么些年,可知道,威胁朕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我不想知道!” 沉璧眼神冷漠如冰,像一根冰棱扎进了男人眼底。 他眼中的暴怒开始燃烧,被挑衅和忤逆的帝王威严需要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上找回来。 下一秒,沉璧的双手被捆住,明黄的腰带系在她头顶,腰带的环扣一下一下打在她脸上,每震颤一下,他粗重的呼吸就喷薄在她肌肤上,那几乎是暴虐般的吻,如雨点,落在她光洁的每一寸肌肤上。 “你在干什么,别碰我,滚开!” 沉璧再也受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可他似乎是充耳未闻,亲吻伴随着撕咬,凌迟着她每一处角落。 “朕不会碰你,你这种女人,不配朕宠幸!” 可他却要凌辱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属于他的记号。 沉璧两条修长的腿胡乱踢踏,可他只是一条腿覆上来,腰身略微下沉,便制服得她动弹不得。 “拓跋弘,我恨你!” 一滴泪从眼角划落,她深吸了下鼻子,却没有半句求饶。 日暮时分,沉璧被扔下软榻,身上印满了绯红的羞耻痕迹,已没有一块好皮,她无助地抱着自己,身上没有一件蔽体的衣物,那张脸埋得很深很深,叫人看不清喜怒哀乐。 软榻上,他还在高枕安睡,呼吸均匀起伏,一根木簪安静躺在她脚边,她下意识捡起来,缓缓地爬上床,挥手刚要刺下去。 幽深的声音,从闭眼的男人身上响起:“你以为,你杀得了朕?” “……” 沉璧垂着眸,举起木簪的手,仍没有放下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心道。 可他又道:“你一定在想,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朕从前不是告诉过你,朕在边关吹了五年的风沙!”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文弱雅士,他是刀口舔血一步一步走上皇位的男人! “……” 沉璧颓丧地放下手,蜷卧在一旁,他的那双眼忽然睁开,侧瞧了她一眼,像个丧气的小孩子,身上鲜红的肚兜与披散的乌发交错,清丽妖冶。 “其实……” 他朝向她,手撑着头,眼神颇有些玩味:“朕已经完全不觉得你是顾静影,兰若也说,顾静影的气机早已经被吞了,朕倒要问你,你是谁?” 沉璧瞥向他的眼神,通透又冰凉,她亦不会认输。 “你是想知道,那番绝情的话,不是顾静影对你说的吧,如此一来,你便可聊以慰藉。” 他休想得逞! “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拓跋弘神色疲倦,她不要挑战他的耐心。 “但太傻一定没好下场!” 沉璧干脆躺下来,拖过玉枕睡下,他既然说了不会宠幸她,她怕什么? 拓跋弘看着她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也不计较,抽出另一只软枕,躺在她身边。 只是身子贴了一点,她便挪半寸,贴一点,她便挪半寸。 拓跋弘倒要看看,她能挪到哪里去。 没成想,挤到边缘,她直接不耐烦转过身,朝着他的臀,抬脚踢了过去。 “别挨我!” 她忿忿凶他,而后闭上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身后,拓跋弘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愈发幽深,他已经对眼前的女人,身份起疑,有那么些许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像他从前的正妻,梁沉璧。 可,梁沉璧向来端庄持重,何来这样的娇蛮? 第25章 恢复尊位 回到皇宫。 沉璧被禁足于凤栖殿。 她的位份没有被恢复,拓跋弘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就像被皇帝遗忘的玫瑰,干枯在深宫的角落。 直到…… “沉璧!” 殿外未经通传,飞奔进来一个人。 沉璧站起身,唐真扑过来,抱她入怀,又松开她,仔细察看她身上每一处:“你还好吗,皇兄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沉璧只是高兴了那么一刹那,声音却转而黯淡。 唐真笑眯眯睨着她:“你是失望没看见想看见的人吧?” 她忽然凑到沉璧耳边,耳语了两声,沉璧不敢置信瞪大眼,拉住她手,反复确认:“真的吗?” “嗯!” 唐真点头。 “说来还得谢谢太后,若不是她召来兰若讨教佛理,他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入宫!” 没有太后和皇帝的传召,皇寺住持,七八年,也不得入宫一次。 故而,沉璧重生前,也从未见过兰若。 “不过,我从前倒不知,这太后向佛。” 沉璧回想起记忆里,这个远房姑母,喜怒哀乐,藏得极深,每道菜不肯多吃一口,每幅字,也是写完就烧掉,生怕叫旁人看到破绽,大做文章。 如今先帝去了,便是渐渐地,显山露水起来了。 “她向佛,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既然你我都看出来了,二皇兄一定看得更透,太后这盘棋,是和皇兄博弈,你我就当个看客叭。” 唐真揽住她肩头,拉她往庭院赏花。 这时,内侍传报:“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进庭院,身后还跟着身穿绛红袈裟的年轻僧人。 沉璧看直了眼,险些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幸好唐真猛地拉扯了她衣袖,她赶紧回过神来行礼。 可拓跋弘却起疑:“你今日的病状是——知书达礼?” 在他看来,她现在是每一天不一样。 身后,兰若,缓缓走了出来,向她们行礼:“贫僧见过公主殿下,顾娘娘。” “静儿见过大师。” 沉璧微微福身,可拓跋弘的目光却落到她和唐真之间。 “唐真,你们……很亲密?” 唐真脸色微变,立刻圆场道:“回皇兄,我和皇嫂在碧空山的时候,熟络了一些。” “哦?” 拓跋弘目光狐疑:“看来你们二人,是冰释前嫌了?” 从前顾静影在唐真那里碰了个冷脸,免不得要找拓跋弘哭诉。 唐真当然不是傻子,不慌不忙道:“这是自然,从前那都是年纪小,不懂事,闹了些误会。” 旁的,便是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拓跋弘收回目光,缓和了脸色看向兰若:“兰若,你再帮她看看,她到底是被谁夺了气机,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兰若遵旨,走到沉璧面前,拉住她的手,双手握住,又翻转着掌心,不断捏骨。 沉璧只觉得,他在她掌心划字,连起来,仿佛是…… “回陛下,娘娘的手相,已经较之前更为混沌了……” 拓跋弘一听,无奈摆手,恨铁不成钢:“也罢!朕不作她这个指望!” 可没想到,他突然转身,吩咐内侍:“传朕口谕,庶人顾氏常伴唐真公主左右,为国祈福,已有半载,念其诚心悔过,又有公主求情,择日起,恢复尊号,赐昭阳宫。” “什么?” 沉璧瞬时失态,可唐真不住拉扯她,提醒她快跪下谢恩。 沉璧跪在地上,却见一旁的兰若眼神清明,她似乎,明白了。 她不是看客,她是棋盘上的棋子。 入夜,昭阳宫。 沉璧被宫人们伺候着沐浴,眼看着温泉池里放入香料和花瓣,穿着单衣的拓跋弘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你似乎很享受?” 拓跋弘居高临下,睥睨着池中的女人,他不知她今天又拿的什么戏本,要闹哪样。 “既来之则安之,我为什么不享受?” 沉璧赤身浸泡在池水里,抬眸,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望着他。 看得男人喉间发干,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走进池子里,淌水过来,一把搂她入怀: “其实,不管你是谁,只要讨得朕的欢心,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哦?” 沉璧任凭他抱着,只是轻笑:“那我要如何讨陛下欢心呢?是帮着陛下,压制太后,制衡梁家吗?” “你果然聪明!” 拓跋弘捏住她的鼻尖,诱哄道: “这么快就看破了朕的局,你比顾静影更甚!” “我若是再看不破,也不配活着了,太后召回了兰若,是想辅助梁氏一族新的女子入宫,梁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早已经不可小觑,出了一位梁太后,又出了个太子妃梁沉璧,再要是出一位皇后,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从跪下来那一刻,她看见兰若的脸,她便知道,拓跋弘的布局。 她还知道,从此刻,她便代替顾静影成为了拓跋弘,制衡梁太后和梁家的棋子! 第26章 侍寝 “朕果然没看错人。” 拓跋弘紧紧搂着她,滚烫的胸膛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考虑派兰若护送你去大理,破你的生死局。” 沉璧面露不悦,使劲儿往后退,拓跋弘手下的劲儿便是更大: “不过,朕一直有一事不解,你虽然不是顾静影,但也没理由如此抵触朕,普天之下的女子,最想得到的,莫过于朕的垂青。” 她不仅抵触他,还恨他,刚苏醒时,要刺杀他。 难道,她真的是…… 不! 拓跋弘又一次打消了这个疑虑,梁氏端庄娴雅,何曾像她这样疯癫? “噗,好大的口气!” 沉璧忍俊不禁。 拓跋弘被她耻笑,却没有发怒,许是习惯了她这样百无禁忌的放肆,不仅不计较,反而觉得有点意思。 “朕要是你,就不会高兴得太早。” 他故作神秘的揶揄。 沉璧也顺势下坡,假意追问:“为什么?” “你知道被封贵妃,赐浴太液池,意味着什么吗?” 她得侍寝。 沉璧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慌乱,她只是朝他眨着那双水灵灵的杏眼。 那双眼生在顾静影的脸蛋上,可从前的顾静影却从没流露出如此放肆挑衅的媚态。 “这副皮囊,给你倒也不差……” 头晕目眩下,拓跋弘竟说出这鬼使神差的话。 很快,噗通一声! 他一头栽倒在浴池里,沉璧搓洗了下身上的药液,心道,唐真给她防身的药果然不差!擦在身上,他近身没过多久,就中招了。 而后,一连三天,都是沉璧侍寝。 她每次都全身而退,每日破晓,拓跋弘苏醒过来,看见的就是她坐在镜前梳妆。 “你不会是狐狸精附身吧?” 拓跋弘忍不住问,心里还有些后怕,哪朝国君也不愿成了商纣王。 “你怎么知道?” 沉璧故意认真回头问。 拓跋弘也懒得与她打口水仗,起身更衣上朝。 从昭阳宫走出去,整个人龙精虎猛,容光焕发,一点也没有被掏空的意思,他不由得望了眼“昭阳宫”的牌匾。 “有意思!” 这一晚,拓跋弘难得没有翻顾贵妃的牌子。 听说,顾红鸢病了。 许是怕影响腹中的胎儿,拓跋弘还是决意前去探望。 沉璧就差烧高香了,她也不知道拓跋弘为什么像吃错药似的,日日流连于此,她每回都用唐真给的药液,把他迷晕了。 他只不过是夜夜当和尚。 熬到子时,屏退宫人,她两只眼皮子快要打架了,兰若才从后窗翻进来。 她顾不上其他,上去抱紧他:“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 “沉璧,我在,我在的,别怕。” 他还是用那只大手,和温柔的语气,抚慰着她。 沉璧靠在他怀里,泪水湿了前襟:“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我们还能逃得出去么?” 她已经快绝望了,且不说,她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夏天,再就说,皇宫守卫森严,帝后之间,明争暗斗,拓跋弘更是拉她当了棋子。 她不再是无人问津的冷宫弃妃,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想消失,谈何容易? “有我在,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兰若像她保证。 沉璧乖巧地点头,他的诺言比黄金更珍贵。 “那天,你在我掌心写的,是不是将计就计?” 闻言,兰若没有否认,脸色依旧祥和。 果然,他是叫她顺应拓跋弘的布局,就像他,也顺应梁太后的意思入宫一样。 “你如今深陷后宫,身不由己,这是最好的万全之策,至少可以保全你自己。” “兰若,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沉璧鼻子一酸,又抱紧了他。 她还以为,碧空山一别,他们只能认命,他继续做回他的圣僧,而她,则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沉璧,我始终放不下你,我放不下……” 他曾无数次普渡苍生,劝人莫要执着,及早放下。 可原来,到头来,执念最深的,是他自己。 “我爱你!” 她动情地吻上他的唇瓣,那如莲花般稚嫩温软的唇,在她的厮磨下,渐渐变得滚烫,有花蜜的甜。 倏然,一阵风吹熄了寝殿的蜡烛。 一片寂静里,突然传来女子的梦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但愿这梦,永远也不要醒,沉璧。” …… 一夜过后,沉璧起床梳洗,屏退了众人,自己察看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她怕被拓跋弘发现,连忙用香粉遮掩,这时,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她拢住外衣,忙起身相迎: “参见陛下。” “嘶,爱妃,你今日又开始知书达礼了?” 第27章 取悦朕 沉璧按捺住心头忐忑,讪笑道:“陛下真会开玩笑。” “朕不是跟你开玩笑。” 拓跋弘的眼神开始变得阴冷,语气里裹挟着杀机。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沉璧心惊肉跳,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馅儿了。 “你不是今天很知书达礼吗,你告诉朕,结党欺君是什么罪名!” 拓跋弘将一纸药方掷在地上。 沉璧迟疑,俯身捡起来察看,这上面的药都是致幻致睡的功效。 “……” 沉默了半晌,她启唇道:“此事是我的罪过,我愿意一力承担!” 说完,她郑重跪伏在地。 却被拓跋弘一脚踢开,“朕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被梁沉璧附身了!” 顾静影擅长周全自保,从不会为身边人如此担当。 沉璧吓得又是心颤,拓跋弘嗅觉太敏锐,每次捕捉蛛丝马迹都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 “你以为你一力承担,就能撇清谁?唐真吗?” 他眼含不屑。 沉璧猛地抬头,他居然知道了! “你以为,你们两个瞒得过谁?” “朕现在不仅认定了她,还怀疑她是不是与你有什么断袖之癖!” 他好歹是一国之君,她整日见了他,便嫌弃唾骂,冷若冰霜,要打要杀,就连顺从迎合都要暗地里靠药物维系。 这不是有不良癖好是什么? 她和唐真,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吧? 不然,依唐真的高傲性子,会对她一个庶女多加照拂? “陛下,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唐真毫无关系,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沉璧生怕连累了唐真,尽力背负在自己一人身上。 可拓跋弘根本不信,他更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你知不知道,朕又救了你一次!” 沉璧微惊。 拓跋弘却覆手,昂着头慢慢道:“你胆大包天,每日每夜的给朕下药,让朕把残药带到了顾嫔身上!” 他突然转过身,杀气腾腾地瞪着她:“幸好昨晚龙胎安然无恙,不然就算你和唐真有一万张嘴,也难辞其咎!” 原来是这样! 顾红鸳接触到他身上的药味,应该是产生了一些不适反应,让他传御医来诊治。 结果查出了这些药材的痕迹,御医只要说出药材的效用,拓跋弘难免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更难免不会联想到这些天来,乖乖侍寝的她! “我还是那句话,这不关唐真的事……” 沉璧知道,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指向唐真。 可拓跋弘却忽然俯身,抵住了她的额头,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他竟有些心猿意马: “你真以为,朕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唐真怎么样?” “我以为,陛下不会牵连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沉璧巧言回怼。 可拓跋弘只是冷笑,捏着她的下巴,像看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子: “你这天真的模样,真有些像梁沉璧,她从前就是信这些漂亮话的,可在朕听来,很没意思。” 他嫌弃地摸了摸下巴。 惊讶自己又一次想起了梁沉璧,眼前这个女人,分明是和她天上地下的一个人。 “你猜唐真的道观里,能不能搜出朕想要搜到的东西?” 他忽然开口,黝黑的眼珠如沙漠风暴。 真的没有实质性证据吗? 沉璧震颤了一下。 “陛下……” “你们这不同寻常的亲密,朕甚至怀疑,还能搜出一些,朕意想不到的东西!” 拓跋弘说着,朝她眼睛吹了口气。 沉璧险些急红了眼,她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取悦朕!” 拓跋弘勾唇,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沉璧眼神惊愕,这…… “怎么?做不到?” 拓跋弘挑起她的下颚,玩味道,“你知不知道,父皇生前有多偏爱唐真。” 她得了宫里多少皇子公主的嫉妒和白眼。 许多人见不得她好,要等着看她的笑话。 治她的罪,太容易了! “好!” 沉璧绝望地闭了下眼,她知道自己斗不过拓跋弘,重生一世,她还是有牵挂和在乎的人。 而拓跋弘,不仅弑父杀妻,就连顾静影也只是心痛过那么天,如今再也没提及。 他够狠!够毒辣! 刺啦一声。 他抬手,一件外袍悄无声息跌落在地,眨眼间,她身上只披着轻薄的纱衣,若再褪去,他便要看见,她身上的痕迹。 沉璧抱紧自己,瑟缩着盯着他,“不……不要……不要过来。” 可他却偏要向她逼近。 沉璧耐着性子劝说他,“你早已得到顾静影,何必还执着于她的皮囊?” 她这样说话像极了兰若。 拓跋弘微微思忖了下,上下打量着她,这女人说得也有些道理,这具身体,他早就司空见惯,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感? 第28章 污秽之事 “朕对女人的身躯没有兴趣,要多少有多少,何况是你!” “但是,朕要你臣服,朕要你不敢忤逆,朕要你像朕后宫里的女人一样顺服朕,取悦朕!” 拓跋弘几乎是破口而出,听得沉璧心惊肉跳。 “陛下……臣妾,臣妾求你……” 她拢紧自己的外衣,极其不自在地贴到拓跋弘的膝盖上,像从前承欢在他膝下一样,渴望他白皙的大手,抚摸过她乌黑的发髻。 只是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写满了不情愿。 可拓跋弘又想起了薨逝的发妻,那个平平无奇的高门贵女,她偶尔也楚楚动人的,倚在他膝上,祈求他的垂怜。 “你这回吃到教训了?” 他声音低了不少。 沉璧脑袋点了点。 “哼!” 他松开沉璧,沉璧这才稍稍安下心,朝他看过去,那盈盈如水的眼神似是最温柔的月光,就这么照见他心底。 一样的皮囊,不一样的灵魂,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叩开了他的心扉。 “你不要以为拿捏了朕的心意,朕便会放过唐真” 她何时拿捏过他的心意。 沉璧腹诽,面上却不露痕迹,“唐真……只是救我。” 她说的是真的,可真假需参半。 “救你?难道得朕宠幸你便会死?你到底是哪路孤魂野鬼,这般会羞辱人!” 拓跋弘指着她痛骂。 这两个女人胆大包天,不顾廉耻,暗中首尾,还敢语出惊人。 沉璧心底暗笑,就是要羞辱他!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蹙眉,那双眉眼含了万千难言之隐:“我这病况,实在是不宜消耗真元。” 她实在想不出理由了。 “你是嫌朕是男人,不想消耗在朕身上吧!” 拓跋弘可没那么好忽悠,她顶撞忤逆他的时候,中气十足。 怎么没看消耗真元? “这……” 沉璧羞涩地咬唇,脸色娇艳欲滴,那小女儿姿态看得拓跋弘辣眼! “行了行了!朕的眼里,容不得污秽之事!” 拓跋弘扶额,太阳穴突突疼,“没想到朕的后宫居然出了这档子肮脏事!” 他认定了她和唐真有那方面癖好。 她的种种厌恶,抵触,在他看来,都是厌男。 “陛下恕罪。” 沉璧如获至宝,惊喜地趴在地上,假意求他宽恕。 “告诉唐真,你们若再兴风作浪,朕不会心慈手软!” “好自为之,哼!” 拓跋弘却看着不想再看她一眼,扫兴拂袖离开。 他走后,沉璧趴在地上,肚子都快笑痛了。 哈哈!她和唐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可转眼到了夜里,窗外闷热潮湿,风雨欲来。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打开窗向外张望,可许久不见人来。 “怎么办……” 要是再起雷电,顾静影的意识复苏,惊动了外面的宫人,引来拓跋弘,凭那个男人的敏锐嗅觉,立刻就会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时候,她一定会失去这具身体,而兰若和唐真,甚至整个碧空山上的人,都会被牵连。 沉璧发觉,自己自己不再执着于男女情爱,她逐渐开始考虑大局,她想保护自己牵挂的每一个人,亦不想连累无辜。 雷电乍起时,兰若又来了,她早已发作,满头大汗,浑身像针扎。 兰若将银针一根一根扎在她的穴位上,又取出一瓶丹药。 “你走后,我连夜炼制了这些丹药,吃了它,会帮你稳定住心神,护住心脉。” “雷电影响了磁场,变异的磁场牵引出了她的意识,可你不要怕,你尝试着用平和的方式,去面对脑海里新的意识,你不要忘记你自己,你要记得,你是梁沉璧。” 最后的最后,沉璧隐隐约约,只听见那一句。 你要记得,你是梁沉璧。 所幸,这一夜的雷雨并不久,她依偎在他怀里,听着窗外夜风骤歇。 她浑身湿透了,仿佛被抽干,兰若搂着她,没有诵经,也没有说话。 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像深宫中幽深的苔藓一样,见不得天光。 “兰若,我有预感……” “有大事即将发生!” 她魂魄游离的时候,似乎看见了未来,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未来,也许,是她的臆想。 “是么?” 兰若帮她掖好被子,温柔道,“既来之则安之。” “你还是这么从容。” 沉璧苦笑,抚摸着他的脸,“你想不想,看见我本来的样子。” “外形只是皮囊。” 他果然说出这话。 在他眼里,或许她成为什么样都是无所谓的,八十岁的老妪和十六岁的妙龄少女,都一样是她,梁沉璧。 “可我却想要我第一天来这世上的皮囊,我想被你看见,我本来的样子,兰若。” 她不想披着顾静影的皮,最后寂静地在他怀里咽气。 沉璧强撑着身体,爬到案前,提笔,在宣纸上描绘丹青。 兰若细心地为她研墨,墨汁还没干透,天已破晓,他要走了。 “等下次。” 他知道她的心意。 沉璧颔首,嘴角流露出恬淡的微笑。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兰若眼神里欲语还休,他不知该怎么和她说道。 她大约已经撑不过下一次。 再来一场雷雨,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刹那闪电,她的意识终将消亡,退出这具不属于她的身体。 “再见,兰若。” 沉璧朝他招手。 兰若站在窗前,久久地沉默。 两人的对视,仿佛已经隔了阴阳。 第29章 太后寿诞 沉璧埋头作丹青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宫人还没有来传膳,她有些饿了,叫来宫人。 奴婢却支支吾吾地,“回娘娘,是陛下的意思,断了您的膳食,让您好好反省。” “反省?” 沉璧扔掉笔头,转过身去,望了眼墙上挂的一幅字——“好自为之”。 身后,传来奴婢的声音:“这是陛下昨日赐给您的。” “撕下来!” 沉璧吩咐,他人不来,还要留墨宝隔应她。 身后却没有动静:“回娘娘,奴婢不敢!” 沉璧便要亲自撕扯,谁知那奴婢居然上前跪着抱住她裙摆:“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这是陛下的墨宝,撕不得啊……” “怎么就撕不得了。” 沉璧想起昨日的羞辱,脸还是发热。 “求娘娘开恩啊,若陛下迁怒下来,奴婢们都要遭殃。” 宫人泣不成声。 沉璧悻悻松开手,瘫在太师椅上,“他除了断我膳食还下了什么旨意?” “还有……禁足。” 奴婢小声道。 沉璧眼皮都没抬一下,禁足就禁足吧,她本来也不出去。 “娘娘息怒,奴婢有一言,不知娘娘可听。” 这时,脚下的奴婢小心翼翼道。 沉璧撇了眼:“说。” “再过些时日,便是太后的寿宴,太后素来不喜铺张热闹,寿宴也只是简单张罗,只与陛下和后宫女眷们共庆,到时娘娘趁机表现一番,让陛下龙颜大悦,您不就又可以复宠了么?” 她翻了个白眼,她复什么宠,不过……太后要过大寿了,估计有事发生。 太后寿诞这天。 阖宫上下举办盛宴为太后庆祝,拓跋弘刚继位不到一载,后妃不多,只有顾家两位姐妹,和太后挑选的几个大臣女儿。 沉璧瞥了眼她不在的这大半年,进的两位新人。 一个紫裙高髻,妖艳绝伦,封的琴婕妤。 一个碧裙素雅,清纯可人,封的云美人。 并肩坐在一起,真是养眼。 看来她这位姑母,选美人儿的眼光是真高啊! 不知,她姑母准备的那件压轴大戏,是如何粉墨登场! 不错,如沉璧所料。 云美人与琴婕妤一同献完舞之后,随着太后两声巴掌响,四面水纹帘幕舒卷开来,一袭白练自半空中悬垂下来,玫瑰花瓣漫天飘零,御花园的香炉里熏染着醉人的西域甜香。 沉璧捂鼻,打了个喷嚏。 梁太后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嫌她扫兴。 这时,一个美人出其不意地飞身而落,站在人群中央,双手合掌,款款地跳起《碧波舞》。 她蒙着面,沉璧看不清她的容颜,但依稀能判断出只是个年方及笄的女孩子。 这便是她们梁家新长起来的一代皇后人选。 沉璧自然要捧场,她带头第一个鼓掌:“好!跳得好!” 梁太后如刀的眼神递过来,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拓跋弘亦忍俊不禁,朝她看过来:“顾贵妃,你可有为母后花费心思?” 她是忘了她是什么身份? 不打压也就罢了,居然帮着鼓掌! 沉璧刚要摆手,忽然想起之前和拓跋弘的约定,便转而改口:“回陛下,有!” “哦?” 拓跋弘来了兴致,沉璧颔首:“臣妾不才,在碧空山的时候,跟随圣僧学得了几句佛经,想献给太后。” “就这?” 拓跋弘都听得皱眉头。 她只会吵架,还能指望她有个什么才艺! 顾红鸢不屑,险些要掩袖:“母后见笑,妹妹她自小顽劣,不好在陛下与母后面前献丑。” “那你来啊。” 沉璧不怕开水烫,直接怼。 顾红鸢身边的丫鬟连忙挡箭:“回娘娘,我们主子身怀龙裔,不便献艺,还请娘娘宽恕。” 言外之意,是她欺凌孕妇。 梁太后自然要出声斥责:“顾贵妃,哀家觉得,你自从碧空山一行,性情是越发乖张了,顾嫔是你亲姐姐,你连她都容不下,往后皇上的后宫充实了,你还能容下谁?” “回太后,除了她,都可以。” 沉璧一脸无辜。 拓跋弘不住拧眉,看了又看,她今天这是置什么气。 “行了行了,今儿是母后的寿宴,不要扫了大家兴,你要是不喜欢,就先行离席!” 指望她能制衡梁氏,她却在这儿添乱。 “且慢!” 沉璧扬声打断:“臣妾说了,有几句佛经要献给太后,献完自然会走。” “你!” 拓跋弘又要动怒,顾红鸢连忙柔声劝:“陛下息怒,妹妹就是这般孩子气,今日是太后寿诞,不要因为她,糟蹋了大好的日子。” 这时,一声扬: “来人,给本宫上琴!” 沉璧扬眉,望向顾红鸢,又扫过拓跋弘,甚至上座的梁太后,那双眉眼,充斥着忤逆不羁。 第30章 震惊四座 可没有太后和拓跋弘点头,奴婢们没有一个人动弹。 梁太后打量着她,眼神闪过浓浓的讥讽:“到底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有些性子也是应该的。” 言下之意,都是拓跋弘惯的。 她回头吩咐,跳完舞,依旧蒙着面纱,侍在一旁的梁语冰:“语冰,去,给顾贵妃取把琴来!” 梁语冰施礼完,乖乖听话去了。 琴婕妤顺势笑道:“呵,这梁妹妹年纪轻轻,却真是个听话乖巧的,我是越看越喜欢。” 梁太后舒心一笑,似乎琴婕妤这话说到她心坎儿去了。 拓跋弘却不言语,只是饮尽杯中酒。 沉璧扑朔着羽睫,那双含水的眸还在等人来。 兰若和唐真总算姗姗来迟,行完礼后,就坐在沉璧斜对角上。 沉璧虽隐忍克制,含情的眸,却还是不时递过去秋波。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淬了毒的眼在牢牢刀住自己。 沉璧无意间往上望,拓跋弘就坐在正上方,怒瞪着她。 好像她再敢多往唐真那边看一眼,他就把她们俩拖到城门外浸猪笼。 “回禀太后,陛下,顾贵妃,琴已取……” 梁语冰走回来,突然间语塞,那双空灵如小鹿的眼,落到了兰若身上。 “咳咳!” 沉璧不爽地干咳,这小妮子是年纪小,第一次看见兰若这么好看的男人吧? 梁语冰回过神来,赶紧将琴递过来。 沉璧抱起琴,走到人群中央,搁在案上,第一根琴弦拨动的时候,她清澈似水的声音,缓缓唱起了那句: “青灯一点映窗纱。” 话完,她又弹了几个来回,道: “好读楞严莫忆家。” “能了诸缘如幻梦。” 众人已经开始慢慢品味其中的意思,唯有拓跋弘,肆无忌惮地目光幽深盯着她。 她今天穿着水红色的宫装,明艳照人,灼灼如芙蕖,梳着牡丹髻,头上插着金步摇,眉心还点着莲花钿。 可只有拓跋弘知道,顾静影因为庶出身份,最厌象征着正室的大红色。 可她,却盛装鲜艳,弹出了顾静影没有的琴艺。 “世间唯有妙莲花……” 等她唱完,众人只觉得佛语云里雾里,但曲调韵律,别有一番情致,这琴艺,个中内行人,便知,是绝无仅有的高手! “从前不知,顾贵妃琴艺如此高超,快赶超了哀家故去的侄女。” 梁太后玩味道,“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怨不得陛下宠爱。” 只是夺去了梁语冰的风头,可见本事出现的不是时候。 她话音刚落,顾红鸳就接腔道,“若论琴艺,还是已故的太子妃棋高一着,我这小妹只是跟先生学了几年,开了窍。” 可沉璧不慌不忙,端起茶杯。 “今日这茶,有点酸。” 顾红鸳气歪了鼻子。 这时云美人开口道: “嫔妾却觉得,贵妃娘娘在琴艺上的造诣是真高,嫔妾从未听过。” 可梁太后却淡淡道:“你没听过,可哀家听过,五年前佳节,已故的太子妃和唐真一起合奏过。” 她说完,拓跋弘立刻就想起来了,是了,这琴声就是属于梁沉璧。 顾静影根本不擅琴艺,每回在家中学课,闲时还要找他哭诉,又被先生打了板子。 她这般高超的琴技只能出自梁沉璧! 她到底是谁? 难道,真是梁沉璧? “臣妾有幸,得蒙太子妃指点过。” 一曲罢,沉璧解释道。 太后蹙眉:“哦?她指点你?” 那她大约死得不冤。 沉璧听出这个意思,抿唇偷笑。 “行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哀家就不计前嫌,传令下去,即日起,恢复顾贵妃的月例。” 拓跋弘早就恢复了她的尊号,月例恢不恢复有什么关系,梁太后尽会锦上添花。 沉璧心笑。 “只是陛下,这语冰,哀家甚是喜欢,你后宫也没几个人,自从沉璧故去,哀家神伤了许久……” 这时,她倒记起沉璧了。 或许这个侄女的死亡,只配以这种利益交换的形式出现在她嘴里。 沉璧嘴里有些发苦,她在深宫五年,早已看破了这里的人情冷暖。 梁太后只是凉薄得不掩饰,没什么好说道的。 倒是热络知心的人,反而更要防备。 “好,既然太后喜欢,那朕,就赐她长伴寿康宫中。” 拓跋弘看上去似是心情大好,竟大手一挥:“传令下去,顾贵妃才德兼备,太后深感欣慰,即日起晋封皇贵妃!” 什么! 顾红鸢气得站起来,她挺着大肚子都没封妃,这贱人居然一下子成了皇贵妃。陛下真是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陛下!” 第31章 暗欲流淌 “顾嫔有何事?” 拓跋弘假意关切,可明眼人都看得到,那双讳莫如深的眼里浸满威胁。 她敢当众忤逆皇帝的旨意? “臣妾……” 顾红鸳不是看不出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臣妾不服!” “你有何不服啊?” 拓跋弘神色冰冷,他要封谁便封谁。 顾红鸳咬着贝齿,嘴唇都快咬出血了,她指着沉璧: “她一个忤逆犯上,无才无德的庶女,有什么资格被封为皇贵妃!” 话音刚落,沉璧打开茶碗,吹了吹,凉凉道: “长姐说话小心些,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庶女。” 梁太后,梁氏一族旁支庶女,宫女出身。 顾红鸳被她这一噎,才闪了舌头。 可她又不甘心狡辩: “可是她连书法都写不精,管家经营之道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如何能统领后宫?” 拓跋弘凝眉,望向沉璧,他也不知道,顾静影是如此不堪,印象里,她兴许比较会藏拙,擅长的才情便会多加展示。 时间一长,他也忽略了。 “这样……顾嫔,书法本宫刚好会一点,管家经营之道,我倒是可以跟你比比珠算本事,若你能赢,今日封赏本宫便推辞了!” 沉璧朝她道,顾红鸳自然不带怕的,她还不知道顾静影几斤几两么? “来就来!” “来人,上笔墨!” 沉璧一声令下,宣纸徐徐铺展开。 顾红鸳抬笔写下一行簪花小楷,这是她母亲勉她多年练就的,拿出来绝对不输人。 沉璧也望着她的笔墨啧啧称赞,“你这手字不错。” “要你说。” 顾红鸳忿忿转过来。 却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景象! 沉璧宽大的袍袖下,支愣着两只,双管齐下,竟是两幅不同的书法。 “呀,贵妃娘娘竟是同时写就了行草和魏碑。” 云美人吃惊地捂住嘴。 沉璧抬眸朝顾红鸳笑,“长姐可服?” “你……” 顾红鸳喘着大气,“你……从前竟是我小瞧了你,你在府中深藏不露,留着今日的后手!” 沉璧却又抬手击掌,“你不是还要跟我比珠算吗?来啊,上算盘!我与她对算术!” 话音刚落,不等顾红鸳反应,两把玉珠算盘便呈上来。 沉璧拿起算盘,朝她道,“我们便算算,从一加到一百……” “你……你这是消耗人,我身怀有孕,怎么能长时间费神!” 顾红鸳气愤反驳。 沉璧却笑了笑,“不必长时间啊,也就一柱香的功夫。” “胡说八道!” 顾红鸳不屑。 却见沉璧认真地拨弄着算珠,一颗一颗,嘴巴里也念念有词。 很快,她道出答案: “五千零五十!” 顾红鸳五根手指都在算盘上打结,忽然听见,一气之下把算盘扔到地上: “你使诈!” 沉璧高傲反问: “我哪里使诈?” “你提前算好了,准备今天引我入局,当众展示出来。” 顾红鸳一口笃定,沉璧却笑而不语,连带着拓跋弘和兰若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嫔,贵妃用了个比较巧妙的算术公式。” 拓跋弘难得耐心解释: “一加一百,二加九十九,三加九十八……以此类推,都是同一个数字,叠加累计,再加上剩余的数字,就是五千零五十。” “什么……这……” 顾红鸳额前渗出冷汗,整个人往后一瘫。 宫人们连忙扶住她,“娘娘……” “快扶你们的娘娘回去休息,今日风大。” 拓跋弘意味深长地饮了一杯酒,眼神望向沉璧,暗欲流淌。 兰若担忧地摇了摇头,他参不透,沉璧的这一生劫数,要怎样化解。 …… 昭阳宫。 沉璧被重重地丢在榻上,整个人几乎要被摔散架。 “你干什么!” 她不耐朝拓跋弘吼。 却见他扯掉外袍欺近,朝她粉嫩的脸,吹了口气: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惊喜?” 沉璧哑然无言,过去五年,在东宫的时候,他失明了吗? “为什么一些雕虫小技,出现在一具你喜欢的皮囊上时,它就成了惊喜?” 沉璧难免委屈。 可谁知,拓跋弘却捏住她的下颚,鬼魅地,笑得邪肆: “你还真以为朕是偏爱顾静影的皮囊了?” “难道不是?” 沉璧笃定。 却见他一把撕裂她的宫纱,将她摁在枕上,“朕现在对你更有兴趣!你到底是什么人,朕很好奇!” “你不说是吗?那朕便要与你灵肉合一!灭顶畅快之时,说不定,你就原形毕露了!” 说着,沉璧身上的宫装已经被剥了个干净。 她捂住自己,瑟缩着盯着他,这时,她才发现,他的眼中,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欲望。 可怕! “陛下……” “朕要你!” 拓跋弘埋进她脖子下面,欢快地吞吐。 可沉璧抖个不停,她对他的亲密接触抵触作呕。 慌乱间,她只能抄起枕下的匕首,朝他刺去。 “砰!” 匕首被打落。 她满脸冷漠,望着他。 那浸满霜雪的冷,刺痛了他。 “你就这么抵触朕?” “你赐死我吧。” 沉璧不着一缕,却满眼是孤寂。 “你以为你和唐真有情就可以长相厮守?” 拓跋弘又是一句惊雷。 沉璧被砸得外焦里嫩,“哈?” “你暗送秋波,她却看也没看你,反倒是兰若,她看了许多回。” 拓跋弘极尽挑拨: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把她安置在碧空山?” “你知道唐真为什么是带发修行?” 拓跋弘直起身,披上外衣,望着帐顶: “兰若年轻有为,又俊美无双,是父皇看中的人……” 沉璧没想到这茬儿,可即便先帝如此苦心,唐真到底也和兰若没处成。 兰若只当唐真是小丫头。 “朕随时可以赐婚!” 他望向她,眼神满是威胁。 沉璧瞪了他一眼,“你好无聊,不像个一国之君。” “你也不像后宫的妃子!你看看满宫哪个女人像你这样忤逆!” 拓跋弘不耐朝她吼,像个求欢失败的公狼。 沉璧摁下火气,“我本来也不想当你妃子,我只求你放我去大理,我想活命。” 第32章 侍寝浑主意 “想活命?” 拓跋弘眼中露出讥笑,“想活命还让朕杀你……” “我……” 沉璧还想辩驳,却被他打断,“你是想说,你又想活命,又不愿意做朕的女人?” 沉璧头一回觉得他说话中听。 可下一秒,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一顿爆呵! “你这么会想,怎么不上天?” 拓跋弘把扯下的肚兜扔到她脸上,极尽放肆: “你记清楚,你这具身体,还是朕的妃子的!你使着这具身体,就得履行你的义务,朕惯着你,是贪图一时新鲜,等没了耐心,你只怕是活不长了。” 他把欲望说得如此赤裸直接,饶是成婚多年,早已不是什么清纯少女,沉璧仍旧脸微微有些热。 “你不就是色欲熏心,还说这么大一通,这身子确实是顾静影的,你要杀要剐随便你,我下回喝了迷药睡死了,随便你作践,与我无关!” 沉璧竟想出这么个浑主意,她这回不对拓跋弘下迷药了,她给自己下。 只要睡死过去,这具顾静影的身体,就随便他摆弄了。 “你……” 拓跋弘被她气得猛咳嗽,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真是一次比一次会羞辱人。 “你很好!很好!” 他已经找不出词形容她了,“你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沉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是托你的福,才发现,做回真实的自己,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倘若能回到我的身躯,我甚至想,骑上马去游走四方,也好过困在这黄金牢笼里。” 她的身躯? 拓跋弘眯了眯眼,他面对着眼前的女人,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梁沉璧,可梁沉璧不是她这样的。 他甚至有些怀念起梁沉璧的好来,印象里,她总是那样温柔端庄,轻声细语,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陈旧的宫廷华服,素手煮沸醇香清淡的茶,时而为下人求情,亦或为自己请罪,五年如一日,忠心操持着太子妃的本分,没有一丝邪念,干净得像一碗白米饭。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女人,也像白米饭一样寡淡无味! “你慢慢想吧,想破天你也还是困在朕为你编织的笼子里,当朕一辈子的玩物!” 说着,他利落地穿好衣物,回头又道,“等哪天朕玩腻了,就杀了你。” 沉璧气得把肚兜对准他的背砸回去,可这仍没有阻止他的步子,他就像是急着要去办什么事。 然而这个时辰夜已深,太后寿宴刚过,嫔妃们都歇下了,偌大的后宫,应当没有什么人在等他,他要去找谁呢? 难道…… 沉璧赶紧更衣,披上一件玫瑰色披风,掩住声息,屏退了奴婢,一路尾随上去。 拓跋弘身边没有要任何奴才随侍,他今晚似乎想一个人静静,可沉璧躲在后面,越跟踪,越觉得他不像是在散步,倒像是要去一个目的地。 …… 御花园东北角,假山错落。 夏国历史上发生过宫门政变,传闻夏庆帝就被叛军首领鸩杀在此。 因此,洒扫的宫人认为这里不吉利,主子们平日里游园,也鲜少来这里。 幸好沉璧对皇宫熟稔,不然早跟丢了。她起先还以为拓跋弘是去找唐真的晦气,可谁知跟到这里,就愈发觉得扑朔迷离。 他放着乾清宫不睡,来这里干什么? 今晚的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天空没有一点星。 沉璧躲在石山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园子安静得连虫声都听不见。 突然传来一声石头扭转的声音,她抬眼,看见拓跋弘站在两座并蒂莲一般的假山前,拧了中间那块莲芯一样的石头,两座假山居然轰然分离开。 天! 这假山里面居然另有洞天! 沉璧险些惊呼,她捂住嘴,眼睁睁看着拓跋弘披着月色进去。 等到半个时辰,他才出来。 这假山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沉璧回到寝宫后愈发按捺不住好奇,她找出兰若给她配的一些安神迷香,和唐真给她防身的药液,三更天的时候,又一次乔装打扮翻窗摸了出去。 御花园霜气渐渐浓重,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随着之前的手势复刻,机关渐渐启动,两座假山移开,沉璧蹑手蹑脚走进去,两扇石门又再度关闭。 石阶往下,湿滑崎岖,走了大概半柱香,总算看见一点光亮。 再走近,沉璧才发现,是一排长明灯,传说长明灯的灯芯是用海鲸体脂制成,可燃数十年不灭。 她循着长明灯,走到尽头,终于看见中间摆放的寒冰玉石,烛火下,还源源不断冒着寒气。 可下一秒,沉璧整个人震得险些背过气去。 “苍天!” “我不会是做梦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璧的手,哦不,准确的说,她是用顾静影的这只手,颤颤巍巍朝上面的尸体伸过去。 那尸体还保持着生前鲜活的颜色,肤如凝脂,面如晓月,甚至眉心那颗红痣,都散发着诡异妖冶。 “我怎么会在这里?” 沉璧喃喃自语。 是的,不错,这尸体正是梁沉璧! 她明明病逝后,被草草下葬,且只是葬入皇陵里的妃陵。 可如今,却好端端躺在这里,若不是沉璧在顾静影的身体里活蹦乱跳,她甚至会怀疑这身体的主人还活着。 她穿着宽大隆重的华服,脖子上,头上,甚至手腕上,都戴着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比活着的每一个时刻都华贵奢侈。 “拓跋弘为什么要把我的尸体藏在这里?” 沉璧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就设计毒死了她,还不赶紧把她的尸体毁尸灭迹,藏在这里,哪天东窗事发,不是更惹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