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京华》 第2章 阿星,我要她做平妻 她下意识垂眸,看向水盆。 水面倒映出来的人红唇桃腮,明眸皓齿,眉眼处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豪气。 果真,这不是一个快三十岁女人的脸,而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脸! 裴星肆一个晃神,手中半条鱼没拿住,径直落在油锅中。 噼噼啪啪的声音夹着一股古怪的腥味直冲面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慢慢湿润了。 这是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听闻这次少将军出征,那边陲小国不到半月便投降求和,谁家不夸少将军威名,要我说,夫人慧眼识珠,真是没有看错人,当初裴老将军还说” 素雪嘴快,见裴星肆脸色不对,立刻禁了声,低头继续择菜。 这话倒让裴星肆愣了半响。 前世她为了嫁给姜夙,不惜和爹娘决裂,至死都没有再见一面,裴老将军最后说的话犹在耳畔, “我儿星肆,应是九天翱翔的凤,搏击长空的鹰,志在辅佐帝王,保卫江山,而不是自甘堕落,做一只缩在男人怀中的金丝雀!” 可她被爱冲昏了头脑,执意和裴家断绝关系,一心扶持自己的丈夫,直到最后 裴星肆苦笑两声。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喧闹,素雪立刻蹦了起来。 “莫非是少将军回来了!奴婢先去看看!”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就瘪着嘴回来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星肆揉了揉眉心,她是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的。 素雪支支吾吾的嘟囔, “少将军他” “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两人异口同声,素雪不由得愣了一下。 “夫人怎会知道?那女子举手投足,甚是野蛮粗鲁,她,她还……” 果真如此。 裴星肆自嘲的摇摇头,心中涌上一股火气。 “走,去看看。” 她带着素雪穿过一条条长廊,每走一步,她的血液便沸腾的更厉害。 还没到正堂,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母亲,她是西岐国丞相的女儿,虽为女子,但也立下过功劳,因此破例成为皇室郡主,儿子与她在战场一见钟情,也有了夫妻之实,今日班师回朝,特带她回来拜见您。” 禾雀笑得明媚动人,丝毫不怕生,上前一步握住老夫人的双手,施了一礼。 “禾雀见过母亲。” 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讨喜,哄得老夫人连连点头。 咔嚓—— 裴星肆冷眼看着,扶着门框的手颤抖不停,微微一用力,一小块木头瞬间变成碎屑。 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向外看去,老夫人与姜夙瞬间变了脸色。 “阿星,你来了。” 姜夙将禾雀拉到自己身后,似有似无的挡在她们之间。 裴星肆身上带着一股厨房烟火气的味道,禾雀皱了皱眉, 切,一个洗衣做饭的普通女人罢了。 “阿星,禾雀她” 裴星肆眼神冷漠的扫了一眼他们紧扣的双手,心中一阵绞痛。 “少将军风头正盛,不宜奢靡,况且府上婢子尚且够用,我想起前日国公夫人与我说,她身边缺几个伶俐的丫头,这个婢子姿色尚可,就送去国公府上吧。” 禾雀瞪大双眼,自己的穿衣做派,无一不是西岐国皇室的标准,她竟说自己是婢子!?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刚要争辩,姜夙却上前一步,朗声道, “阿星,她不是婢子,是西岐国的郡主,还有,我要娶她,我要她做平妻。” 裴星肆定定坐在上首,直视姜夙的眼睛。 她出生将门,又在战场上杀伐多年,不言语的时候总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气质。 姜夙有些心虚的撇过头,良久才出言打破寂静。 “阿星,你不要任性。于公,西岐国实力不容小觑。比起两国战乱,劳民伤财,陛下更愿意看到两国共利,西岐国愿意依附我云国,也多亏禾雀在其中游说,她愿意自降身份嫁我,是我府上的荣光。” 一番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星肆,夙儿说的没错,这事关乎两国交好,你我虽是妇人,但在大事上不能有妇人之见,你不要不懂事。再说了,郡主入府,也能和你做个伴儿,听说郡主剑法了得,你们二人也能切磋一二。” 姜老夫人在一旁打岔,试图引开话题。 “于私呢?” 裴星肆冷冷开口,她现在无比想撕了这对狗男女,报前世之仇,可爹说过: 上智驭心,下智驭力。 姜夙狼子野心,她要看他大厦倾颓,要看他生不如死! 姜夙看向禾雀的眼神突然变得万般浓情,脱口而出, “禾雀身为郡主,却和寻常女子不一样,从不娇生惯养,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连我军将士看了都为之胆颤, 一次意外,禾雀与我双双坠江,却因此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从那时我便想,要敬她,爱她,我要带她回我们的家。”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在裴星肆的心头割。 素雪没听几句,气的眼眶就红了, “少将军得了新欢,难道忘了夫人为您众叛亲离吗? 少将军喜欢英姿飒爽的,难道忘了您之前每一场仗,都是夫人代” “住口!主子说话,奴婢也敢插嘴!?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姜老夫人眼中突然露出凶光,看向素雪的眼神恨不得现在就将她一刀杀了。 那些事,若是被外人知道,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个贱婢,在京中无依无靠,只能依附姜家赏的几口饭吃,竟敢以下犯上,反驳主子的意愿?当真是没规矩!” 她这几句话意有所指。 裴家势力再大,可整个京城都知道,裴家早和裴星肆这个不孝女断绝了关系。 没了支柱,她裴星肆能翻出什么水花儿来? 老夫人身边的婢子眼疾手快,上前堵住素雪的嘴就要将她往外拖。 哒——哒—— 裴星肆的甲尖在漆面桌上轻叩,不轻不重的声音却如同雷击,敲在众人心头。 这是她生气时候的小动作。 “谁敢。” 那两个婢子登时愣在原地,一股极寒冷意从她们背后升起。 “裴星肆,你想干什么!” 第3章 什么和离,我要休夫 别说是老夫人,就连姜夙,都有点慌张,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一时间整个厅堂似是阴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禾雀面露不解,为什么这些世家女子这么麻烦,便扬声道, “我与你们这些女子不同,本郡主无所谓名分与否,能得姜郎真心,就算是妾又如何,我心胸宽广,志向可从不在你们后院。” 如此一番话,倒显得裴星肆小家子气。 良久,裴星肆冷笑一声,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步步逼近姜夙,一字一顿道, “既如此,” “那就祝你们郎情妾意,恩爱百年。” 她说完,便带着素雪离去,整个厅堂的人才松了口气。 她走得很急,素雪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生怕触了她的痛处,只能一路小跑,跟着她回到书房。 “研磨。” 素雪不解,但动作麻利。 裴星肆提笔挥毫,在信纸上墨走龙蛇,写下“休书”二字。 运笔结构,扑面而来一股无与伦比的肆意之气。 看见这两字,素雪瞳孔一缩,险些没站稳。 云国,从未听过有女子休夫的先例! 更何况,当初夫人为了嫁给少将军,做了那么多,现在就都要放弃了吗? 夫人是疯了不成! “小姐,您别冲动,少将军所作所为,您再不喜欢,也不能随随便便和离啊!离开姜府,您” 无权无势,又能去哪儿呢? “什么和离,我要休夫。” 落款,盖章,须臾间,便写好了两封休书。 “一封,送去官府备案,另一封,送到姜夙手上。” 素雪拿着两封信,嘴唇微微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夫人能做出来的事。 “夫人,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去送吧。” 待她走后,裴星肆从妆台后拿出一个修长的,尘封已久的檀木盒子,缓缓摩挲。 素雪办事利落,不到半盏茶时间,姜夙便气冲冲的闯进了书房,将休书重重摔在桌上。 “裴星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眉眼修长疏朗,眸中光彩流转,宛如润玉上一点盈盈微光。 令人厌恶至极。 “字面意思,休夫。” “星肆,我知道你在耍小性子,可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因为丈夫娶妻纳妾就要休夫的,更何况禾雀是郡主,若是闹大了,便是让姜家难堪,让陛下难堪,你不要不懂事了。” 可裴星肆并不与他虚与委蛇,起身欲走,却被姜夙拉住手腕。 哪怕是短暂的触碰,裴星肆都觉得无比恶心。 “放手!” 一声呵斥,姜夙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可他只以为眼前的女子在吃醋,便放软语调, “阿星,你知道的,身为臣子,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阿星,你看着我,你知道我的抱负和理想的,为了我,暂且忍耐一次,可以吗?我需要禾雀和西岐国的力量。” 话已至此,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柄精美的匕首。 “阿星,你信我,我爱你始终如一,从未变过。 还记得你送我的这把刀吗,我一直贴身携带,以此刀为证,若我对你有二心,大可一刀刺死我。” 他笑的温柔且自信,这样的生死誓言,哪个女人能拒绝? 更何况是一心为了自己,不惜和裴家决裂的女人。 看着他递过来的匕首,裴星肆瞳孔骤然一缩。 这把刀! 前世雪地,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便是用它,断了她和即将出世孩儿的命! 她两眼发直,那一瞬,先前压制住的澎湃的恨意和委屈,悉数爆发,化作一股力量,随着血液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仅是刹那,裴星肆毫不迟疑的转动手腕。 噗! 一刀刺出! 还在滔滔不绝深情表白的姜夙,顿时瞪大双眼,低头看着脐下三寸处, 血 他一脸愕然。 “这一刀,敬你的忘恩负义!” 噗! 反手又是一刀,径直刺向他腰侧。 “这一刀,敬你的冷漠无情!” 一切发生的太快,姜夙眼前一阵晕眩,轰然倒地。 噗噗噗—— 她紧随其后,出刀速度惊人,接连十二刀,刀刀透肉又见血! 寒光乍现,刀尖马上就要没入姜夙的面门。 忽然一点银光挑入,匕首瞬间被挑飞出去,叮的一声扎在妆台上,入木三分。 “裴星肆!你疯了!来人!快来人啊!叫大夫来!” 姜老夫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聒噪至极。 一群下人这才涌入,七手八脚的将少将军抬了下去。 “裴星肆,你如此反对我进府,还写下休书辱我姜郎,不就是怕我进门之后,你这条背信弃义的丧家犬抬不起头吗?” 禾雀长身玉立,手握长剑,剑尖锋锐至极。 她眼中满是嘲讽,全然是上位者的傲气, “我不愿惹是生非,既然都是习武之人,何必使那些阴险卑鄙手段,不如痛快与我比试一场,若我赢了,姜家的主母之位,还请你让贤了!” 她的剑术在西岐国无人能敌,也算身经百战,杀的游刃有余, 而裴星肆,纵然是将门之后,这么多年居于后宅,想必一身武艺也是废了。 她入府,乃是缘分天定! 可下一秒, 裴星肆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用帕子缠住虎口被震出的伤口。 随后,她拿上檀木盒,视众人无睹,大步踏了出去。 “这么想要,那就让你了。” “你!” 她毫无迎战之心,只想远离这个让人无比恶心的姜家。 没走几步,剑光宛如银蛇刺向裴星肆后脑。 可裴星肆连头都不回,只是微微侧首,任由长剑擦过脸颊,剑风带起几根碎发。 嘶—— 围观的人心头一紧,就差一点,夫人便要成了剑下亡魂! “站住!裴星肆,你莫不是怕了?” 怕? 荒谬! 裴星肆唇角微勾,并不理睬,继续往外走去。 “这个贱人伤了少将军,拦住她!我要报官!我要报官!这个疯女人!” 有禾雀撑腰,老夫人也硬气起来,翘着兰花指,指着裴星肆的背影,叫骂不停。 禾雀也不让步,脚尖借力一跃,稳稳落在裴星肆面前。 “裴星肆,你久居后院,怕是不知我这流光剑的名头,要么不出,出了,必饮血方归,逃避,可耻。” 裴星肆眉头微蹙,从前竟不知禾雀如此争强好胜。 看来,不应战,怕是难出姜家。 “禾雀,这是你自找的。” 第4章 十二莲花,登梯献果 她话未说完,禾雀手中剑宛如长蛇,化成几个虚影向她突刺而来,剑光兜头罩下。 可她并不躲避,待到长蛇游至眉心,方提起手中檀木盒,向上一横,只听一声闷响,一道劲波荡开。 这招竟是,乌云掩月! 禾雀短暂的愣了一秒,她竟然会这招! 多年前云岐一战,她便败在黄金面将军此招之下,从此芳心暗许,多方打听才知,那便是云国赫赫有名的面具将军,姜夙。 不曾想姜夙竟将这招教给了裴星肆! 可那又如何! 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该如何化解了! 禾雀后撤一步,一个鹞子翻身,退让间运剑反身一刺,直指裴星肆高抬的右臂。 眼看剑尖就要刺中,裴星肆的右手突然松开木盒,同时一个回身,左手顺势向下,一股暗劲自掌间运于木盒,再次荡开长剑。 “流光剑,不过如此。” 裴星肆漫不经心的说道,一记鞭腿紧随其后,重重扫在禾雀腕部。 流光剑瞬间脱手而出,被高高抛向空中。 她一跃而起,足尖踢向禾雀心口,将她踢出去的刹那,原本空着的右手稳稳接住流光剑。 禾雀堪堪站稳,那剑已然指在她眉心。 “弱。” 禾雀呼吸一滞。 她竟败了! 她竟败给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女人! “禾郡主!裴星肆你大胆!伤了郡主,你这贱人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禾雀落败的那一瞬,姜老夫人吓得险些晕过去,若真伤着了,他们整个姜家都得跟着以死谢罪! 当啷—— 裴星肆丢下流光剑,面色已然不耐烦。 可刚一转身,院门外便浩浩荡荡涌进一群人。 “休得无礼!” 为首那人是大理寺的李辰风李大人, 亦是姜夙的至交好友。 见是李辰风,姜老夫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重又恢复当家主母的姿态。 “老夫人,听闻少将军回京,我等特意前来祝贺,没想到来得不巧,看见少将军夫人在处理家事。” 李辰风拱手作揖,虽在对姜老夫人说话,余光却忍不住去打量立在一旁的裴星肆。 那封休夫信送到大理寺的时候,直接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他来不及处理公事,即刻便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少将军夫人几个字,我不稀罕。休书既已送出,日后少将军府荣华富贵,都与我无关,告辞。” 裴星肆淡淡道, 李辰风觑起双眼,面色渐冷。 当初裴星肆为了嫁给姜夙,可是闹得满城风雨,烟京上下,无人不知。 要嫁的是她,要休的也是她。 这样任性善妒的女人,若是放在自家后宅,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夫人若实在不喜,大可和离, 况且,世家大族是不会接纳被退回的女子的,你,执意如此吗?” 李辰风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裴星肆却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微微侧首,斜阳在她脸畔镀了一层刺眼的金。 “天地之大,自有容我之地,大理寺事忙,大人还是不要操不必要的心了。” 这是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不能走!” 姜老夫人大叫一声,想上前拉住裴星肆,却在半路对视上她的眼神,又愣在原地,只能抓着李辰风的袖管。 “李大人!裴氏不仅对郡主大不敬,她还她还” 老夫人支支吾吾,一句话卡在嘴里,半天说不出。 这怎么说? 当着众人的面, 说堂堂将军被妻子捅成重伤,尚且昏迷? 姜府的面子要也不要!? 可想到自己儿子身上的伤,老夫人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现在就将裴星肆处死。 李辰风见状,拍了拍老夫人的手,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嘴角微翘,朗声道, “在下此次来,一则恭喜少将军得胜归来,平步青云,二则,自古以来便无女子休夫的先例,更何况少将军乃是我朝功臣,裴氏执意如此,经大理寺商榷,休夫可以,但要在全城百姓见证下,经受十二莲花,登梯献果之刑,裴氏,你可愿受罚?” 十二莲花? 登梯献果? 老夫人冷笑一声,好!太好了! 这刑罚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要在盛满烧红炭火的铜盆里走过,再从布满钢钉的十阶长梯上膝行过去。 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裴星肆不过是打了几场杖,在军营里呆过几次,这样的恐怖的刑罚,连在场的男人都闻之色变,何谈一个女子? 真见了那场面,这裴星肆还不得乖乖回姜府,到时,再好好和她算捅伤姜夙的账。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裴星肆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点头。 “裴星肆,愿领受。” 若自己退让,最多便是和离书一封。 可和离书不就等同于被休吗? 休夫与被休,一字之差, 却是天壤之别。 多年前自己已经让裴府蒙羞, 如今,断不能有第二次。 街尾,拢星楼上。 身披朱袍的男子懒懒躺在贵妃榻上,四肢舒展开,身上的气势却蓄势待发,像一只吃饱喝足的云豹。 暖阳穿过纱帐屏风,朦胧一片,映出他模糊俊美的轮廓。 “王爷,姜府出了大事,裴家女儿闹着要休夫,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带去城门了。” 侍卫青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哦?” 榻上的妖孽男人轻笑,仿佛初春河面冰裂,好听的紧。 青羽撇撇嘴,语气中带着不屑, “恕属下多嘴,那少将军也不是什么好鸟,知道的以为他是驻守边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抚慰寡妇村的呢,” “说什么不愿看见两国征战,军前苟且还说得这么好听,王爷,您瞧瞧,人和人之间区别怎么这么大,一样的戍边,我们是把脑袋跨在裤腰带上熬日子,人家少将军,裤腰带顶脑袋上,花前月下,还拿了功名回来” 几句话,立刻便引起了另一个侍卫的共鸣, “呸,还戍边?成日里和小娘皮厮混,我看他马都爬不上去了!” “堂堂将军,竟也能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啐!” 两个贴身侍卫一唱一和,愣是把一个班师回朝的将军说到了泥地里去。 “说的不错,赏——” 刚喝了酒,苏荻眼角染着几分妖艳的红。 听见下属议论,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花瓣唇勾起好看的笑。 “不过,休夫便休夫,大理寺那帮人带裴家小姐去城门做什么?” 另一个侍卫问道,青羽反应过来,连忙补充, “这不是因为本朝没有休夫先例嘛,裴家小姐要去城门受十二莲花刑唉!王爷!您干什么去!?” 话未说完,原本还侧躺在榻上的苏荻,忽然一跃而起,如一只赤色蝴蝶,振翅飞下拢星楼。 绗?7绔?璁╁紑锛佷笉闀跨溂鐨勪笢瑗匡紒 子时,马环街,留宝斋。 环街上的夜市刚刚散去,街道两旁的商铺也都纷纷准备打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忙路过。 趁着夜色正浓,一个黑衣男子挎着包袱,悄悄闪进留宝斋的大门。 这家当铺开在马环街最里头,店面不大,每天生意也没多少,这么多年却一直屹立不倒。 当铺里几个伙计正在核账,陈掌柜看外头冷冷清清,正要吩咐伙计关门打烊,转头就看见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陈掌柜眉头一皱, “我们已经打烊了,兄弟明日再来吧。” 黑衣男人也不听,在风帽下看了陈掌柜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桌上。 “这可不是凡品,掌柜的先看了再说。” 陈掌柜瞧了他一眼,这黑衣男子穿着粗布麻衫,十分简朴。 留宝斋可跟烟京别的当铺不同,背后靠山不小。 他什么宝贝没见过? 陈掌柜不说破,只是看着他, “兄弟,咱家当铺可不是什么都收的,你要是拿不出好东西,还是早早回家吧,别耽误我们打烊。” 黑衣男子也不恼,径直打开布包里的锦盒。 陈掌柜只觉得当铺倏然一亮,仔细一瞧,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尊观音像。 观音像哪里都有,可这块不同,她竟是用一整块淡紫彩翡翠雕刻而成。 烛火一照,观音像流光溢彩,似有佛光普照,不仅如此,还有一汪水胆封在莲花内部。 陈掌柜顿时瞪大眼睛。 这色彩,这做工,极品啊! 黑衣人嘿嘿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掌柜的,这观音像,在下只是送到贵店,还请掌柜地把这封信转交给侍郎大人,有劳了。” 陈掌柜低头一看,信封上没有旁的东西,只绘有一枝盛放的海棠花。 黑衣人将东西送到,便出了门,融入夜色。 陈掌柜立刻吩咐人关了店门,抱着锦盒去了内室。 与此同时,城中干道上正有一队人马疾驰而过。 就在距离当铺两百米的地方,突然从巷子里窜出另一队人马,径直拦在青羽面前。 青羽定睛一看,原来是京营的人。 为首的是京营校尉,孟庆祥。 孟庆祥借着火光,看清马上坐的是谁,心下一惊,却依旧装作不知,呵斥道, “来者何人!竟敢在官道上疾驰!还不下马!” 青羽冷哼一声,遥遥扬起手中令牌, “摄政王令牌在此!我等奉王爷之命,捉拿贼人,尔等还不让开!” 青羽并不停下,反倒策马扬鞭,带着人向马环街飞驰。 这令牌乃是陛下亲赐,孟庆祥当然认识,只是眼下他奉了别人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放青羽一行人前去。 他朝身边副官使了个眼色,巷口立刻涌出几十名整装待发的禁军,将青羽的队伍团团围住。 孟庆祥冷笑一声,扬声道, “竟敢拿着假令牌糊弄本官!来人!将这群逆贼拿下!” 青羽神色照常,丝毫不惧,轻轻一挥手,便有几名黑甲人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飘落下来。 孟庆祥微微一愣,没想到青羽竟带了暗卫! 可他到底在宫中待久了,转了转眼珠便有了法子。 “大胆狂徒,竟在城中集结死士,还假传摄政王令牌,分明是想造反!来人!将逆贼就地射杀!” 他身后禁军得了指令,立刻挥舞长刀朝着青羽冲过去。 青羽指尖一动,几名暗卫从袖中射出数枚暗器,点点寒光没入人群,将冲上来的那几名禁军钉死在墙上。 他坐在马上,微微一笑。 不等孟庆祥反应过来,几名暗卫已经如同鬼魅一般,飞身上前,将孟庆祥连同副官一同压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孟庆祥和副官脸色大变,没想到摄政王身边的竟有这样武艺高超的人! 他自知情况不妙,微微一偏头,原本站在墙角阴暗处的人得了讯号,立刻准备溜进马环街报信。 可他刚踏出一步,青羽腰间寒光一闪。 扑通—— 那人突然跪倒,脑袋咕噜噜滚在地上,洒了满地的血。 “你竟敢!” 青羽脸色一沉,左手马鞭一挥,啪的一声,在孟庆祥头上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狗东西!摄政王府办事,你也敢拦!” 挨了一鞭子,孟庆祥才老实,连忙改口, “下官有眼无珠,没看清是王府令牌……怎么这个时辰了,大人还要到这里来?” “我看你不仅眼瞎,耳朵也不好使,刚刚就说了是来捉拿贼人。娘的,不跟你多说,要是误了事,王爷那脾气,你可晓得?” 青羽马鞭一挥,就要从他头上越过。 孟庆祥连忙起身挣扎,试图摆脱暗卫的钳制,朝着青羽叫道, “青羽大人!这是下官的辖区,出了事自然应该由下官处理,还请青羽大人给个机会!让下官去吧!” 谁知青羽压根不理会,一骑绝尘,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完了,完了! 陈掌柜正准备将信和翡翠观音打包,送去程府,不料外面马蹄阵阵,还没反应过来,当铺的门板就被人踹掉在地上,激起一片乌烟瘴气。 十余名侍卫突然闯入,将店内的人全都制住。 陈掌柜还在内室,听见外头的动静,面色一变,立刻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又叮嘱身边的伙计几句,送他从小门跑了。 信纸是用特殊材料制作,十分易燃,等青羽冲进来的时候,那封信已经烧得只剩一个角了。 陈掌柜站起身,朝着青羽怒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欺压百姓?!” 欺压?百姓? 看着桌上剩下的小半截信,青羽微微觑起双眼,更加确定苏狄说的话。 口中只蹦出一个字, “搜!” 陈掌柜面色发白,连额角都渗出薄汗,情急之下竟一拍桌子,大叫一声, “谁敢搜!” 青羽勾起唇角,随即狠狠给了陈掌柜一记耳光。 青羽下手十分狠辣,陈掌柜一把老骨头,哪能扛得住,被他扇得原地转了一圈,仰面跌坐在地上。 两行血迹从陈掌柜鼻子和嘴角流了下来,他哇的一声,竟吐出两颗后槽牙。 侍卫动作迅速,不多时,便押着一个脸上满是黑灰的人从小门出来。 “大人,此人在后院烧什么东西,被发现后还打算从狗洞逃出去,卑职在火盆里浇了水,只可惜没救回来,烧得只剩下这半册了!” 陈掌柜一听,心道不妙,这伙计真的是够蠢的,两本账簿都烧不干净! 青羽接过那半册账簿,一目十行,突然,他眼神一凌,目光停驻在账簿其中一页。 “留宝斋,涉嫌买卖军职,统统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绗?6绔?瑁存槦鑲嗭紝鑲嗘剰濡勪负鐨勮倖 咔—— 侍卫用力一推,那小太监尖叫一声后,就没了气息,一颗头颅软绵绵地挂着。 箱子下面缓缓淌出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行军打仗,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战败,姜夙,这规矩不用本王再教你一遍吧?” 听见那声惨叫,苏荻并没有回头看,依旧站在姜夙面前。 这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力。 姜夙咽了一口唾沫,垂下眼睑。 “是,末将明白。” “很好!后面的考核,如若再出现这样的差错,自己摸摸脑袋上的乌纱帽,还保的保不住!” 言罢,苏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议事厅的人才缓了一口气。 “摄政王简直太嚣张了!不就是手上有点权利,来这耀武扬威什么!” “就是啊!陛下也不曾传话,让他来监督,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姜将军,您怎么看?” 姜夙紧盯着苏荻的背影,是不是多管闲事,他心里最清楚,不免愤愤道, “他可是陛下的皇叔,让陛下临时改变主意也未必不可能,下面的考核,诸位师傅还请小心些吧。” 此次参加考核的人数量惊人,第一场马战结束,已经是午后申时了。 经过第一轮筛选,留下来的只有三百余人。 不过就算是这三百余人,也没有任何一位能够超越裴星肆的成绩。 天色渐晚,迫于摄政王的压力,英武堂的考核官们决定,将第二场考核调整时间,放到翌日早晨。 防止出什么岔子,这三百名考生要在英武堂睡上一晚。 裴星肆受了伤,她还是住在先前休息的厢房。 喝了江浸月拿来的药,裴星肆只觉得身上燥热得厉害,睡也睡不着,便带上素雪一同出门转转。 月明星稀,早有小太监在石灯里放了烛火,转过厢房,便是英武堂的后山园林。 里头有一片人工挖出来的湖,上面一道巨大的拱桥横跨,月光撒在湖面上,颇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感。 就在这时,裴星肆突然听见一阵嘈杂,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桥后走出来,他腋下还掣着什么人。 “救命!救命啊!”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听见有人求救,夜间值班的小厮纷纷往这个方向跑来,其中一个领头的勃然大怒,冲着黑影喝道, “大胆!你是什么人!” 凭着多年在战场的经验,裴星肆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来不及阻止,那几名小厮就冲了上去。 那黑影冷哼一声,踏步上前,一拳蓄力,将四五个小厮打飞了几米远,随后又将手中娇小的少女高高举起,眼瞧着就要投进湖中。 “住手!” 裴星肆飞身上去,一脚踢在黑影身上,身躯一转,牢牢拽住黑影的手。 借着灯光一瞧,那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身横肉。 “滚!” 大汉爆喝一声,猛地一甩,想甩开裴星肆,可裴星肆也是气沉丹田,分毫不动。 “这里可是武学堂,不是什么能随意放肆的地方!松开她!” 大汉看着豆丁大点的裴星肆,冷哼一声,两手一松,那女官便重重摔在地上。 裴星肆反应极快,旋身便接住了女官,却见她衣襟凌乱,头上的装饰也是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显然是受了侮辱的模样。 见女官哭得肝肠寸断,裴星肆瞬间冷了眼神,伸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替她披上。 “裴裴小姐多谢裴小姐搭救” “怎么样?可有伤到哪里?” 裴星肆拍拍她的后背,稍作安抚, 女官抽抽搭搭,十分害怕的看了巨汉一眼, “奴…奴婢拼死抵抗,他不曾得手……” “素雪,扶这位女官回去,好生安抚,再差人通知武学堂的师父们,这里有一个学子品行不端,即刻撵出去!” 裴星肆眸色暗了暗,让素雪搀着她。 “哟,也是个烈性子的小妞,不如那女的带走,你留下,我们在这乐一乐?” 那巨汉根本没把裴星肆放在眼里,神色轻佻油腻。 裴星肆讥笑一声, “真是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脏东西。” 巨汉油腻的双手朝她身上摸去,可下一秒,裴星肆就化作一团虚影,直接消失在他面前。 人呢! 巨汉心下一惊,连忙左顾右盼,可还没看完一圈,一道凌厉的腿风就冲他下三路袭来。 嗷嗷嗷!! 巨汉哀嚎一声,捂着裆部,缓缓跪在她面前,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不远处屋顶上,一道红色身影身体一抖,下意识夹紧了菊花。 嘶—— 不愧是自己喜欢的女子,真真是快狠准啊! “你是谁!竟敢这样对对啊——” “对什么?” 裴星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巨汉,一脚踩在他脚趾上,笑吟吟道。 “脏东西,下去吧!” 她脚下施力,又使劲碾了碾,忽地将身一绕,已然闪到他背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扑通! 哗啦啦—— 大汉溅起一阵水花,奋力地在水中蛄蛹着。 裴星肆站在岸边,手中捏着一枚鹅卵石,咻的一声,砸在大汉的额头, “记住了,我叫裴星肆,肆意妄为的肆!” 侮辱女子,恃强凌弱,裴星肆最是痛恨这种人,干脆淹死算了。 可这里不是裴家,也不是战场,她不能先斩后奏,先狠狠给个教训,再去上报武堂吧。 等她离开,那巨汉才从水里游上来,像个落汤鸡一般,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刚坐下,窗边便飘进来一阵凉风。 有人进来了! 巨汉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站在身后,她全身上下都罩着斗篷,很是诡异。 “主主人!” 巨汉两腿颤个不停,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丝毫不见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 “元破戎,今日你与裴星肆交手,感觉如何?” 斗篷女子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独特,带着点懒洋洋的魅,每个字的尾音都断得很快,偏又带着一点缠绵。 元破戎擦了擦额角的水渍,分不清那是湖水还是冷汗, “裴星肆此人,出招诡谲,喜欢出其不意,不过她右臂受伤,明日擂台赛,她不会赢的。” “哦?那你今日怎么还被她踹到湖里去了?” 元破戎听见她如同鬼魅的娇笑,心中一紧。 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主人的监视之下!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垂下头颅, “是我轻敌了。” 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斗篷下阴气逼人的视线。 一只惨白的手伸到他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是两个小瓷瓶。 他疑惑地接下。 “本座可不想看见擂台赛上你丢脸,你手上是两枚药丸,一枚是解你身上蛊毒,另一枚,可让你功力大增,明日,本座要看见裴星肆的头颅。” “是,主人!” 第7章 少将军你,裤子湿啦 看父亲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恩爱,裴星肆脸上,才有一丝笑容。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哼!你懂什么!” 裴老将军撑着三青追魂刀,被无端擂了一拳,立刻吹胡子瞪眼。 奈何这是他的爱妻。 两片嘴唇抖了半响,最后只能看着窝在爱妻怀中的裴星肆。 “养好伤就滚去练兵场,裴府可没有吃干饭的!” “是。” 裴星肆温顺的点点头。 瞧着女儿乖顺的样子,裴老将军噎了半句,心中五味杂陈。 “往日嚣张气焰倒是收敛了不少。” 说这话的时候,蒋云依的手恰好抚过裴星肆的双眼,她没看见,裴老将军眼中闪过的一丝神伤。 裴星肆,是裴府唯一一个女儿。 作为一个严厉的,不苟言笑的父亲,家中其他孩子见到他都像老鼠见了猫,无一不惧。 可只有裴星肆不同, 她不仅敢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要这要那,为虎作伥,还敢进他的书房,与他讨论布阵兵法。 他多想这个女儿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带她上战场,带她看不一样的风景。 他的女儿,会是这云国的鹰,云国的凤。 直到三年前,他看着女儿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忤逆自己,他当时就想一刀砍了姜夙。 宵小之徒,一无功勋,二无家底,凭几句甜言蜜语,就拐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就挡了女儿的大好前程? 如今,女儿虽回来了,可当初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裴星肆,却一去不复返了。 “你这伤,回府要好生养着。” 裴老将军瓮里瓮气的哼了一句。 “是,当初星肆识人不清,和裴府断绝关系,如今一切都是星肆自作自受。” 裴星肆语气平静,可看着现在如此成熟懂事的女儿,裴老将军心中却有一阵酸楚。 握着追魂刀的手微微收紧,眼瞧着快控制不住眼框里面的温热,他猛地掀起门帘,朝外面的裴泽月吼道, “小兔崽子,墨迹什么呢!还不赶紧回府!” 裴泽月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吼,险些从乌云驹上跌下来,又不敢顶嘴,只得委屈道, “这不是怕颠着小妹” “还敢顶嘴!?做个事情磨磨唧唧,明日自己去兵场领罚!” 裴泽月瞬间面露苦色,不明白老父亲这是在发什么火。 送走裴家人,苏荻心情好了不少,朝青羽勾勾手指, “今日重见裴老将军身手,本王高兴,你去从库房取一批上好的养颜膏,赠予朝中权贵。” 青羽挑眉,自家主子这哪是送养颜膏啊,这分明 他心中自然是清楚的,立刻笑嘻嘻的溜了。 刑场上另一人,心情就不那么美哉了。 姜夙眼神怨毒的盯着裴家马车渐行渐远,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他可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是促进两国共赢的功臣! 今日却在这城门口被裴家人当众羞辱! 身边那群贱民还在小声嘀咕,说他堂堂将军,被一个女人家休了,真是丢脸, 更有甚者,还有人赞扬裴星肆敢爱敢恨,不愧是裴家培养出来的女儿。 原本还在指责裴星肆不忠不孝的那群人,此刻竟调转风头,纷纷开始揣测,少将军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裴家女儿的事,不然哪个女人愿意赔上自己看的比命还重要的肌肤,也要离开夫家的? “哟,少将军还在呢?怎么,李大人要留你吃饭?” 苏荻的马车转到他面前,热络的搭话。 “也是,李大人都吓坏了,你们得去好好吃一顿,抚慰一下幼小的心灵唉!少将军,你的裤子怎么湿哒哒的?这还没进暑呢,怎么热成这样?” 苏荻一双狐狸眼弯弯,话语间将阴阳怪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顿了片刻,他突然皱了皱眉。 “怎么一股尿骚味,少将军,难不成你方才” 他这半句话出口,群众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堂堂云国少将军,竟然被裴家人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已经有人憋不住,笑了出来。 姜夙闭了闭眼,气的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末将,没有!是来的时候太急打翻了茶壶,苏荻,你别太过分!” 直呼皇亲国戚名讳,实属大不敬。 可苏荻不怒反笑,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作嫌弃状。 “那少将军可得好好洗澡,本王这金尊玉贵的鼻子可受不得熏。 啧啧,少将军怎么这个眼神?本王幼年被狗咬过,你这个样子,本王有点害怕,快走,回拢星楼!” 苏荻的马车叮铃咣啷的走了,姜夙紧握双拳,心中满是愤恨。 “姜兄,先回吧。” 李辰风牵着马匹过来,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 “别让禾郡主在家等得久了。” 毕竟,在这城门站着,总归是失了将军身份。 姜夙指尖松了松,随即翻身上马,忍住胯下冰凉,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裴星肆 裴镇南 苏荻 你们欺人太甚,等着瞧吧! 裴家虽是云国大族,枝繁叶茂,可裴镇南不喜奢靡,安排在京中的宅子并不大,但其中自有一方天地。 譬如给裴星肆专门单独辟出来的一方院子。 她住的地方还有一个独特名字:栖鸿山舍。 院中有山有水,屋前还有一片盛开的桃花林,每一株桃花都是按照卦阵排列。 若是寻常贼人误闯进来,定会触动机关,惊动裴府下人,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三年前,裴星肆一去不返,栖鸿山舍便被裴老将军封死。 原以为现在栖鸿山舍暂时不能住人,可当二哥将自己抱进院子时,她才发现,院中桃花灼灼,堂前种满了自己喜爱的金丝丈菊和满堂花醉。 就连屋子,也是里外一新,充斥着淡雅的檀香气,仿佛这院子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一般。 裴府的下人早就在榻上铺了最干净最柔软的锦被。 可即便这样,当她被放在榻上之时,伤口接触到软布,还是有如千根针扎一般痛。 “嘶——” 裴星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上涂了药,身体知觉恢复了大半,此刻却是一番折磨。 “星肆,你怎么样?来人,快把太医请进来!” 蒋云依眉头紧皱,恨不得自己替女儿承受这份苦楚。 裴星肆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握住母亲的手掌,微微摇头, “母亲,没事,涂了药就好了。” “哼!太医!?什么太医!痛才好呢,痛了才知道长记性!” 第8章 下定决心,重拾武学 裴老将军坐在凳子上,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谁知裴星肆恭顺的朝他笑笑, “父亲教训的是。” 看着当初骄傲的女儿一点棱角都没了的样子,他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手中上好的金瓜贡茶也不知怎得,半点滋味也没了,他重重搁下茶杯,拂袖出门。 “老夫出去喝酒了!” 裴星肆心头一酸。 多年过去,父亲还是老样子。 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在家人面前像个别扭的小孩一般,什么也不肯敞开了说。 可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三年前裴星肆离家,父亲头上还都是黑发,如今连鬓角都白了。 素雪领着太医进来,裴泽月要避嫌,便追着父亲一块出去了。 请来的太医是宫里最擅治疗烫伤的,清创,刮腐,敷药,一套流程下来已然到了深夜。 裴星肆撑了许久,最终累的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一个噩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天。 耳边传来脚步声,裴星肆一惊,猛地坐起,眼中满是戒备。 见是母亲带着几个婢子,心头紧张的情绪才慢慢放下。 这一幕落在蒋云依眼中,更让她心疼。 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 “星肆,药温好了,娘还给你准备了你以前最爱吃的蜜饯糕点。” 她先是与裴星肆额头相抵,检查她是否高热,又将薄被掀开一角,看见并无血迹渗出,这才安心的坐在床边,接过素雪手中的药碗。 白瓷勺子在碗中磕碰出清脆动听的声响,蒋云依一勺一勺,将药汁小心的喂进裴星肆口中。 擦净嘴角,婢子呈上几盘糕点蜜饯。 蒋云依左看右看,挑了一快樱桃酥,塞进裴星肆手中。 她以前可最爱吃这个了。 “你那爹也真是的,就是嘴硬,不肯放下架子。 说是要出去喝酒,我送太医出去的时候,看他还撅着腚在库房翻东西。 刚刚出门,还故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偷偷塞了紫花膏在我袖中。” 蒋云依口中唠叨着,裴星肆小口咀嚼着樱桃酥,笑道, “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孩脾气。” “那你呢,你也和以前一样吗?” 蒋云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裴星肆愣了半响。 她叹气,挥了挥手,另一婢女立刻上前,手中托盘上放着三个瓷瓶。 “这紫花膏是先帝赐给你父亲的,他一直舍不得用,这药治你腿上的烫伤最好不过。 还有这两瓶,是摄政王差人送来,娘看过了,一个是水仙玉肌骨,一个是天心露,都是很珍贵的治伤药。” “摄政王” 裴星肆有面露疑色, 不过是一面之缘,平白无故送这些珍贵无比的药来做什么? 前世记忆中,她只记得摄政王在云国呆了一段时间后就消失了,如今为何 蒋云依拍拍她的手, “星肆,不必如此戒备,听闻他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给朝堂上下所有权贵家都送了珍贵的礼物,到我们裴家,恰好是这些,总归是有用的,安心收下便是,” “更何况过几日,你爹要亲自登门致谢,倒时再挑些回礼。” 说话间,蒋云依小心翼翼的打开纱布,用热水烫过的玉勺挑了紫花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 紫花膏果真是奇药,触肤清清凉凉,伤口的灼烧感瞬间平息。 “母亲,我自己来吧。” 蒋云依推开她的手,低着头,一丝不苟的抹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让婢女们都出去,又伸手替裴星肆掖好被子。 “星肆,今日你父亲心情很不好,你知道缘由吗?” 裴星肆垂下眼睑,面色染上一丝愧疚。 她知道的。 自己当初犯下的错,定是伤透了他们二老的心,换做自己是父亲,想必也不想看见这个不孝女了。 蒋云依温柔的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要自责,并不是因为你当初所为。” “从前的你在烟京,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就像烟京的骄阳,谁都不怕,就算是捅了篓子,你爹也不曾说过你什么,只因为我们是裴家,而你是裴家娇宠的女儿,没有什么做不得的。” “可你看看现在,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裴家小姐。” 什么 裴星肆心中微震,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星肆,你爹他想和你大吵一架,可你现在变得这么恭顺,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哎,我的女儿娘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珍宝,可娘希望你,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还有那十二莲花登梯献果的刑罚,你是为了不叫裴家落人口舌,才毅然决然去走的,娘说的对吗?星肆,你太懂事,就是因为这个,你爹心里才难受。 现在回了家,在爹娘面前,又何必这么坚强懂事?娘希望你做回自己。” 一番体己话说完,房中静默良久。 “母亲” “嗯?” 裴星肆垂眸良久,再抬眼时,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我不做废物,我想,重拾武学。” “好。女儿想做什么,娘都支持。” 听见这句话,裴星肆再也忍不住,她猛地扑进蒋云依怀中,放下所有的包袱,嚎啕大哭。 裴老将军站在门外,背影变得更加沧桑。 他在院中立了许久,手上一壶烈酒拿起又放下。 直到哭声渐歇,他才用手指揩揩眼角,孤身出了院子。 那头姜夙刚到姜府门口,一股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径直栽于马下。 禾雀正陪着姜老夫人在门口等,看见这场景,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夙儿,你怎么了?快快快来人!扶少将军进去歇着!” 一碗参汤灌下,姜夙才悠悠转醒。 低头一瞧,身上衣物早已被扒光,伤口重新打了绷带。 禾雀正趴在他手边小憩,姜夙一动她便醒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紧紧握住姜夙宽厚的手掌。 “姜郎!你终于醒了,城门的事我听下人讲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在城门受辱” 话语间,几滴温热眼泪砸在他掌心。 她语调温柔,满心满眼都是对姜夙的担忧。 若此刻换做裴星肆 怕是只会冷硬的坐着。 “那裴家女儿也厉害,她为什么要刺伤你,当初不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的吗?” 姜夙牵动嘴角,大手一抬,拭净禾雀面颊上的水痕。 “傻丫头,别哭,我会心疼。 大丈夫顶天立地,受这点伤算什么?是我同她说,一定会给雀儿你正妻之位” “所以,代价就是这十二个血窟窿吗?” 第9章 裴家儿郎,没有废人 “姜郎,这笔帐我记下了,日后碰见裴星疏那个贱人,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绷带上还有丝丝血迹。 禾雀心中既感动又心疼,贪恋的将脸埋在姜夙掌中。 姜夙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和掩饰,长臂一伸,将禾雀揽在怀中。 想不到边疆一行,倒真捡了这个宝贝回来。 只是可惜了那裴家,以后怕是用不了了。 不过裴星肆此女,也算物尽其用。 三年间替自己打了几场胜仗,黄金面将军的威名早已流传在外。 至于以后的爵位升迁就要靠怀中的这个女人了。 姜夙闭了闭眼,调整气息,叹道, “她以后不会再纠缠我了,雀儿,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值得。” “姜郎” 她的躯体又轻又软,姜夙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时情念微动。 趴在胸前的女子,如一只怯生生的白兔,蓄满水汽的大眼睛与自己深情对对视。 下一秒,禾雀向前一探,犹如蜻蜓点水般,在姜夙唇上点了一下。 姜夙蓦地睁大双眼。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 烛光昏黄,衬得禾雀脸上绯红一片,无比娇羞。 与裴星肆成婚三年,每到夜里,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至今未曾圆房。 许是禾雀这一吻,亦或是那碗参汤,倒叫他找回了那股口干舌燥,血气方刚的感觉。 他环住禾雀的腰,用力一带,两个人便双双倒在榻上。 禾雀脸颊通红,两臂推着自己,却软若一汪春水,嘴上害羞道, “姜郎你身上还有伤,不不行” 两人之间的温度逐渐炙热,姜夙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在她手腕处落下一吻, “美人在怀,就是我最好的良药,” 他声音喑哑,带着一丝隐忍和蛊惑,凑近禾雀耳边,热气喷吐, “可以吗?” 禾雀面带羞色,半推半就,两腿却坏心的在他下腹碾磨。 没几息,姜夙便无师自通,扶着禾雀腰间软肉,微微晃腰迎合,在花窗上留下一对上下沉浮的影子。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裴老将军不说,自然有人想要给姜夙使绊子。 不仅封赏的事被按下不提,连姜夙一月后迎娶禾雀郡主的喜帖,都没有几家权贵瞧的上眼。 这些根深蒂固的老牌世家,怎么会瞧的上姜家这种新贵? 不过是碍于婚礼上陛下亲临,这才纷纷挑了贺礼提前送了过去。 面子上过得去便罢了。 不觉间半月过去,赶在入夏前,裴星肆腿脚上的伤口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面目可憎的疤痕,需要慢慢消除。 好在她本人对外貌并没有太多感觉。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如往常一样,裴星肆一早便起了。 现下两腿尚未完全恢复,依靠下盘力量的追魂刀,断然用不得的。 裴星肆思索片刻,挑了把趁手的软剑,立于桃花林中。 软剑随身而出,随心而落,一时间银光闪烁不断。 而她衣袂飘风,大有飞燕临风之姿。 虽在林中左穿右刺,然剑锋所指之处,落了桃花,并无半点肃杀之气,多的是一如风扬的随心所欲与少年豪气,她如展翅仙鹤,振翅欲飞。 二哥裴泽月蹲在墙头上看,忍不住啧啧赞叹。 凌风飞叶,仙人之姿。 那西岐郡主,分明连小妹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还敢在外头叫嚣!? “二哥?” 透过迭迭桃花,裴星肆看见自家二哥着一身月白袍子,半挂着腿坐在墙头,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俨然一副翩翩玉公子的模样。 “嗯,小妹的身法还如当年无二。” 就在此时,素雪快步走进院子,轻声向裴星疏禀报, “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裴星肆微笑,看向已经从墙头跃下的裴泽月。 “二哥,我先去见父亲,很快回来。” 裴泽月面上露出一丝担忧,欲言又止。 “妹妹,要不要哥陪着你去?” 裴星肆摇了摇头,父亲只说见她一人,想必是要聊些姜家的事。 另外关于自己重生的事,要不要说,她也要再衡量衡量。 她快步去了书房,一进去,就看见裴老将军正在执笔写着什么。 略微停顿,便主动上前行礼。 “星肆给父亲请安。” 裴老将军手中的笔没有停顿,片刻后才淡淡道, “你想重拾武学的事,你娘跟我说过了。” 他没有抬头,语气不急不徐, “你休夫在前,修武在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这样说,显然是已经调查了这三年里,姜家对她的待遇。 说实话,其实这三年间,姜家人待她还是极好的。 可到了这地步,裴星肆也不想瞒他,淡淡一笑,坦言道, “来报仇。” 裴老将军闻言一愣,手中笔并不停顿,直到写完最后一笔,将信折好。 “你的仇人是谁?” 裴星肆微微一叹, “正是少将军,姜夙。父亲,星肆不想瞒你,这一切听起来很荒唐,可女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在姜夙手下。” 只是因为一个梦? 裴老将军抬头看向裴星肆,他的目光有一种威慑力,面容永远是那么镇定。 他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姜夙狼子野心,打从见了第一面起,他就看出来了。 如果姜夙借着裴家亦或是西岐国的势力扶摇而上,最后必定是狡兔死,走狗烹。 他长舒一口气,娓娓道来, “云国,是先帝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国家,裴家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更是崇尚武道。 星肆,可你身为女子,生来就要比男子弱几分,如今身上有伤,又因休夫一事,惹满城非议,那些人背地里不知要怎么议论你。 从军这条路,对你来说必定是一条荆棘之路,你真的想好了吗?” 裴星肆仰起头颅,眼中是果决和坚毅,熠熠闪光。 “父亲,” “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女子该做什么,难道非得听世人指点不可吗?” “幼年时父亲曾教诲,裴家忠的不是君,是民,如今女儿想做的,是让山河统一,让万民安泰,星肆认为,男子能做得,女子亦能做得!” 裴老将军负手而立,听着这番言论,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不过片刻,又被阴霾覆盖。 “星肆,裴家自有练兵场供你操练,不必非要去京中武堂证明自己,裴家也不想你拼什么名头回来,我和你娘,只想让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可明白?” 裴星肆深吸一口气,直直凝视着裴老将军的眼睛。 “裴家儿郎,没有废人。” 第10章 摄政王府,寿宴邀约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掷地有声,瞬间让裴老将军明白她的决心。 一股暖意,瞬间冲进眼眶。 好!好!好! 不愧是他裴镇南的女儿! “不过有些话,爹还要叮嘱你,不光对你——” 说完,他冲着门外朗声喊道,“兔崽子,还不给我滚进来!” 门一开,就看见一张挂着笑的俊俏脸庞,可不就是二哥裴泽月。 裴星肆看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想必定是已经在外面听了一阵墙角了。 裴老将军狠狠瞪了他一眼, “做人就要光明正大,想听,不妨就站在这儿,大大方方的听!” 裴泽月挠了挠头,面色窘迫的站在小妹身边。 裴老将军冷哼一声,又沉吟片刻, “历朝历代,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功高盖主,心存异心的臣子,如今陛下年岁不大,虽有摄政王与太后辅佐,但帝王心思,无人能猜。如今星肆休夫,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就是因为不满姜夙迎娶禾雀郡主,已然打了陛下的脸,你们日后在烟京,万事要小心。” 裴泽月眉头微皱, “父亲未免有些危言耸听?裴家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对父亲,应是最放心了。” 裴老将军瞪了他一眼,语气放缓, “这么多年,你爹我在官场上行事莽撞,十分愚忠,就是为了让陛下认为我是个好拿捏的臣子,他才能对我放心,对裴家放心。自从裴家掌了四十万大军,我便只留了你们大哥驻兵在外,老夫我呀,早早告病回京养老。” “父亲称病在家,不是为了陪伴母亲吗?” 看着裴泽月不上道儿,裴老将军吐出一口浊气, “若是为了陪伴你们的母亲,我将她带到任上去不就完了吗?” “那八蝠令” 啪! 不等裴泽月说完,裴老将军大掌一挥,将一封红色帖子丢在他脸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大哥一般懂事! 哎!不说了,摄政王亲自下了帖,邀裴家去参加他儿子的寿宴,都是年轻人,老夫就不去了,明日,你们兄妹陪母亲去玩吧!” 堂下两人愣了许久,摄政王年岁不大,尚未娶亲,如今竟要办 他儿子的寿宴!? 翌日一早就要去拢星楼,蒋云依早就在烟京有名的绸缎庄子上挑了几箱衣服回来,这些衣服都是出自庄子上最好的绣娘之手,每一片绣花都像活过来似的,精巧到了极致。 箱子一打开,整个房间就像笼了一层朝霞一般。 二哥曾给自己上过眼药,这几日母亲在外头,逛遍了烟京所有绣坊,几乎把当下最时兴的款式都买了回来。 后来听闻摄政王大摆筵席,她更是想也不想,又砸了重金,做出这么许多独一无二的衣裳首饰。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看见这阵仗,裴星肆也吓了一跳。 “母亲,这不用这么多的。” “什么不用,这才几件衣服,你没见那些权贵小姐们互相攀比吗?我女儿怎能在这上面输给她们?” 裴星肆扶额苦笑, “母亲,何必要在这上头比较,我是我,她们是她们,本就是不同的。” 蒋云依哼了一声,在托盘里挑挑拣拣。 “话是这么说,但我一想到,宝贝女儿要被这些人比下去,我就气的连饭都吃不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件艳丽夺目的红衣,往她身上比划。 裴星肆从镜中看了一眼,顿时一阵沉默。 这颜色,未免也太 “合适!合适!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穿,又大方又飒气,快穿上试试。” 拗不过母亲的热情,裴星肆有些无奈,只得套上,可瞧来瞧去,怎么都觉得太艳了,与以往自己的风格完全不同。 “母亲” 蒋云依并不理,一心沉迷于打扮自己的宝贝女儿,又挑出一件绣金红纱替她穿上,一条绶色丝带系在腰间,将裴星肆的玲珑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 “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最喜欢这颜色,但现在年纪大了穿不得。外头小姑娘穿这个颜色又显得过于妩媚,果然还是我们家星肆穿着最好看,又美艳又英气。” 任她这么说,裴星肆看着镜中一抹热烈的红,还是有些不习惯。 大约是亲女儿滤镜? 蒋云依却是越看越满意,笑着拉她坐下,亲自拆开她原本扎好的高马尾。 “瞧这一头如墨长发,跟丝绸似的,怎么平日连个玉簪子都不肯带,哎——” 素雪连同其他几个婢女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小姐,您穿这个,真的很好看。” “是啊是啊!” “夫人眼光真好,远看小姐,跟朵花儿似的呢!” 蒋云依对下人一向宽厚,几个婢女纷纷上前夸赞。 到底还是了解女儿的心思,蒋云依没有再添其他装饰,只是给她挽了个简单的流云髻,轻拢慢捻的云鬓里插着两只简单却不落俗的红宝石木兰簪,添了一份亦真亦幻的美。 蒋云依低头认真的扶正簪子,柔声道。 “一会儿到了拢星楼,不必理会别人说什么,若是碰见皇家的人,也不要搭理,行个礼就行了。” 此次宴会,是裴星肆休夫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不用想都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在等着她。 “嗯,我不会再惹事的。” “娘当然不是怕你惹事,娘是担心,有些人会借机找你麻烦。” 蒋云依摇了摇头,与铜镜里的女儿对上视线,目中流露一丝冰冷的怒意。 裴星肆神情平淡,了然轻笑,拍了拍母亲放在肩上的手。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裴星肆自然是管不着别人说什么的。 更何况,她真的不在意。 比起这个,裴星肆反倒是对另一件事有些好奇。 便是摄政王,苏荻。 记忆中苏荻是个神出鬼没,行事诡异的王爷。 前世与姜夙成婚后,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边陲征战,偶尔听到关于苏荻的消息,都是他又为了哪家小姐千金一掷,在烟京乱挖地道,挖到哪个大户人家去了这种荒唐事。 没想到原来这个时候都已经有孩子了。 “皇家的龌龊事多的很,他年轻气盛,许是什么私生子吧。不过摄政王此人,虽与你年纪相仿,却智近似妖。新帝即位后,太后命他为摄政王辅佐朝政,可那时朝政大权基本都落在太后手中,说来也巧,你还记得吗?那阵子还出现过一次规模不小的兵祸。” 裴星肆点了点头,那次兵祸她是知道的,来的迅速,而且莫名其妙。 各大世家都有不小的损失,关键一直都没有查出兵祸的背后操手是谁。 当时她正陪着父亲在边陲,知晓的也并不多。 裴星肆看着铜镜中,母亲的脸,冷不丁问了一句, “那摄政王府上呢?” 第11章 江粟,本王的龟儿子 “嗯,他独自居住在拢星楼,严防死守倒也无碍,不过他母妃的母家,死了很多人。” 原来如此裴星肆暗暗点头,继续问道, “那死去的这些人,与摄政王的关系如何?” 蒋云依有些讶异,她不明白裴星肆为什么会这样问。 死去的这群人里,几乎都是摄政王的长辈,也有表亲,关系都还不 突然,蒋云依脸色微微一变, “不对,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苏家分为两派,他舅舅苏丞相一家,心高气傲,作为文官之首,新帝即位后有一阵子在和太后针锋相对,闹得厉害,连带着反对苏荻辅国,还利用职权之便,私自开采铁矿,以此牟利,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裴星肆笑了笑,所以因兵祸死去的人里,有一大批是苏荻的敌人。 “兴许是巧合吧,毕竟倒霉的也有支持太后和苏荻的 星肆,你的意思是,兵祸的幕后黑手,是苏荻? 可他何必要把手伸到支持他的党派中呢?” 裴星肆微微挑眉,古井似的眼睛里闪着微光。 “也许这样,正好可以掩人耳目呢?” 为了将嫌疑从自己身上摘掉,不惜杀害自己的亲人?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怕。 仔细想想,兵祸之后,太后母家有一部分人折损,她伤心过度,至今还在后宫调养,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已经跃然纸上了。 “这些年他依然能稳坐钓鱼台,也能看出他的权谋手段,哎,如此心机,实在狠毒。” 蒋云依叹了口气,好在这些都是皇室之间的龃龉,与裴府并无多大关系。 想到那日刑场,苏荻那无比骚包的模样,裴星肆暗暗感叹, 美丽的事物果然都是有毒的,这样的花孔雀,还是离远点好。 裴泽月早早就在院子外头等待,见着一身红衣的裴星肆出来,眼睛都亮了三分。 “小妹,你长得像我,这样绝顶的容貌,就得多打扮,哎哟!” 还没说完,裴泽月脑袋上就挨了蒋云依一巴掌。 “就数你嘴贫,你妹妹那是像爹娘,怎么就跟你像了。好了,时间还够,快去拢星楼。” 有一品诰命夫人陪同,旁人明面上也不敢造次,迎来送往的都很客气。 除了姜夙身边的禾雀,一袭宝蓝色坠金裙装,自诩为邻国郡主,身份高贵,不必对云国的权贵们行礼。 见着裴夫人,她连招呼都不打,鼻孔倒是快要冲到天上去。 见着捅伤自家夫婿的裴星肆,禾雀自然没有好脸色,低声呵斥, “裴星肆,你是多贱,刚和我夫婿分开,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勾引男人。” 听见这话,蒋云依眼神一凛,一旁吃果子的裴泽月先笑了出来, 他冲着母亲眨了眨眼,随即嬉笑道, “想不到西岐国风气如此开放,还未成婚便可以夫妻相称了。 也对,在下听闻禾郡主与少将军,两人在军前定情,早有了夫妻之实,哎哟,真是一桩美谈!” 他音色爽朗,在座的宾客听见了,纷纷压低声音嗤笑。 在云国,大婚之前行鱼水之欢,可是极度没有家教的行为。 “你!我是郡主,你怎敢如此无礼?”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禾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忙搬出自己的身份压他。 “哎哎哎!郡主息怒!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赞扬郡主看得开,行事不拘小节。” 这哪是不拘小节,这分明是嘲讽她行为如乡野村妇! 裴泽月抛起一颗葡萄到嘴中,接着道, “郡主不必对在下有敌意,说起来,在下应当好好感激郡主。” 禾雀眉头微皱,感谢她?有什么好感谢的? 谁知裴泽月顿了顿,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露出上面写的“风流”二字,朗声笑道, “在下自然是感谢郡主,不光帮我家小妹捡了垃圾,还视若珍宝,多谢!多谢!” 听闻这话,禾雀当即便要发作,可进拢星楼,是不许带兵器的,加上眼前这个俊俏的男子一脸和善感恩的笑容,叫她这股火气无处释放,只得捏紧拳头,在心底狠狠记上一笔账。 “你你等着!” “郡主,怎得跑这来了?” 姜夙一阵风似地窜了进来,禾雀看见他,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他怀中,俨然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面前便是裴家三人,发生了什么,姜夙怎么可能不明白,当即正色道, “裴小姐,既然已经断了关系,何故还要为难我家爱妻。” 啪—— 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敲在姜夙心头。 蒋云依面若寒霜,身上的威压不自觉的散发出来。 她可以对禾雀的傲慢视而不见,但不能忍受这对狗男女议论自己的女儿! “既是爱妻,那便拴好了,别轻易放出来,今儿是冒犯了我裴家,明儿说不定冒犯了天子皇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姜夙一愣,张口欲驳, “摄政王到——” 这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众人回头一看,同样身着酡红华服的摄政王苏荻,正缓步从楼上下来,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邪笑。 他视线扫了一圈,落在裴星肆身上的时候,眼中笑意更深。 “今日我儿寿宴,多谢诸位前来。” 说着,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脚边一直硕大无比的老乌龟, “给诸位介绍一下,江粟,本王的龟儿子。” ? 这步履蹒跚的江龟,就是摄政王的“儿子”? 还有这个名字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众人下意识的去看姜夙,却见他脸上表情犹如吃了苍蝇一般。 这种荒诞的事儿,也就只有摄政王苏荻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操办了。 宾客纷纷汗颜,脸上的笑夹了些许尴尬。 给乌龟庆生,放在云国这还是头一份。 难怪要叫“寿宴”,瞧它龟甲上无比厚重的纹路,少说活了百八十年了。 大抵是活得够久,老乌龟半点都不怕生,昂首挺胸的从楼梯上爬下来,在苏荻的牵引下爬到宴厅中间。 不仅如此,它还发出“喝——哈——”的声音,又伸长脖子,探向一旁坐着的女眷的绣裙。 “江粟,不得放肆!” 苏荻轻喝。 那老乌龟极通人性,果真将头缩了回来,只是嘴上的气囊还在一鼓一鼓的,不服气似的,两黑豆眼瞪着苏荻。 苏荻叹了口气,抬脚轻踢乌龟屁股, “哎,江粟啊,到底是畜生,就知道看美人儿。” 第12章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他懒倦地坐在席位上首,衣襟轻敞,露出两根极其惑人的锁骨,凤眼含情,看着被江粟嗅闻的世家女子。 那女子是户部侍郎沈家的女儿,沈初韵。 沈初韵听见苏荻这么说,一抬头,便对上了苏荻那双勾魂夺舍的眼。 那一刻,沈初韵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大脑一阵嗡鸣,周遭一切都似遁入虚无,只有眼前这个异常俊美的男人。 好一会儿,沈初韵才找回几分理智,红着脸羞怯道, “臣女无恙,江粟它还挺可爱的。” 苏荻微微点头,免了她的礼。 侧首一瞧,就看见席间面如土色的姜夙。 “哟,少将军雅兴,今日也来了。” 他修长的手指支在下巴上,笑道, “本王才注意到,少将军的名字和本王的龟儿子一样,不过它的名字取自江水的江,沧海一粟的粟,本王觉得很有意境,若是少将军觉得不舒服,还望速速去改名,莫要犯了名讳。” 羞辱, 赤果果的羞辱! 姜夙紧咬后槽牙,心中愤愤。 比起老牌将军,他自然是比不过,但在同龄人中,能在弱冠之年有如今功绩的,仅他一人。 可这苏荻,说白了就是比他会投胎,又被太后点了名当了摄政王,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作对!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 纵使他心有不满,此刻也只能低眉顺目,努力忽略旁人充满谑笑的目光,垂下眼睑,掩住自己内心的汹涌。 “既是同音不同字,那便没什么好顾及的。 末将以为,名姓乃父母所赐,怎能随意更改?末将虽才疏学浅,但也知道,百善孝为先,就算是陛下,也不会也不会逼百姓不孝之理。” 不得不说,姜夙还算有点头脑。 一番话,既表达了自己大度,又在众人面前明了孝心。 可苏荻就是个无赖,像是没听出他话里嘲讽他认乌龟作儿子,朗声笑道, “少将军大气!” 接着又用足尖踢了踢江粟的龟壳, “江粟,日后多跟着少将军学学,要是有如此胸襟,说不定你还能再活百年。” “喝——哈——” 江粟像是听懂了,朝着姜夙的方向伸长脖子,慢悠悠的哈气。 到了点,随侍的青羽拍了拍手,便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婢女,端着各色菜品和酒水进来。 裴星肆看了一眼,都是京中最时兴的菜品,酒水也是珍贵无比的佳酿,有些甚至连蒋云依都叫不出名字。 想起摄政王给各大世家送礼的大手笔,裴星肆忍不住感叹,这摄政王府,是得多有钱。 裴泽月早就溜去和别家公子推杯换盏了,留下裴星肆陪着蒋云依坐着。 “今日摄政王这举动,是给姜家一个下马威,说不定是陛下的意思。” 蒋云依夹了一块鱼肚肉放在裴星肆碗中,淡淡道。 但凡长个脑袋,都能看出今日摄政王办寿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与姜夙无冤无仇,亦不是替裴家出头,那么只能是陛下授意,借此敲打姜夙。 “不管怎样,娘看着心里很舒坦,摄政王能想到这个法子,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临近入夏,席间又有许多女眷,被热气一蒸,香气混着酒气,熏的人昏昏欲睡。 裴星肆有些胸闷,恰好席间正有歌舞,无人注意到她悄然离席。 宴厅设在拢星楼第三层,出来后便可看见拢星楼后头的园子。 往下看去,园中曲廊回转,气势压人。 一阵风裹挟着花香,裴星肆瞬间觉得神台清明。 定睛一瞧,园中摇曳的绿影与雕台纵横交错,竟是按照奇门中的“吉格”排列。 远处一汪活水清泉,栽了满池莲叶,迎风傲立,而活水的源头,是四周假山上凿出的九个泉口,正潺潺流出。 竟是九龙取水的帝王格局!? 裴星肆心中一惊,这个格局 她曾在师父的书画中见过! 可师父高风亮节,不沾朝堂分毫,早就隐退享福去了。 那这个园子,是谁的手笔? 裴星肆想也不想,当即借着楼梯扶手,两个大跳跃进花园。 刚落地,便碰到了一个本来没想到会遇见的人, 姜夙。 见到盛装的裴星肆,姜夙也是一愣,唇边挂着的笑顿时凝结。 他僵硬的扯动嘴角,唤了一声, “阿星?” 裴星肆并不打算回答他,连招呼也没打,冷淡的从他身边走过。 长长的鹅卵石道上,只有裴星肆慢慢走过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心头。 “裴星肆,站住,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他声音渐冷,裴星肆这才停下脚步,一袭绯色衣衫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你从前对我那般死心塌地,为何要闹成那样?为什么要离开我?” 裴星肆闻言,冷漠的转过身,却见姜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他身上还有一股女人的,淡淡的熏香气息,隔着锦袍缓缓浸染出来。 裴星肆厌恶的后退半步。 “为什么躲我,你怕我?” 姜夙面带恶意,反倒往前一步,逼近裴星肆,可话语间带着十足的讽意, “不对,裴家时至今日,在烟京还能怕谁,你连重刑都能泰然处之,怎么会怕一个白手起家的姜家。” 这话十分刻薄阴毒。 分明是说裴家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裴星肆觑起眼睛,冷眼瞧着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姜夙,你真是让我恶心。” “为什么!” 姜夙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嘶吼。 他本没必要过来和裴星肆打招呼的,但他忍不住,他没办法摆脱心里那种屈辱感,他想知道到底为什么,曾经深爱他的女人突然抛弃他! 姜夙的心脏剧烈抽搐了一下,又向前一步,两人几乎近的呼吸相闻。 他直勾勾的盯着裴星肆,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 “裴星肆,我听说你要进武学堂深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明明跟着我,等我封王,自然会许你王妃之位,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次。” 王妃? 信他? 嗤—— 裴星肆冷笑,前世倒是信了,也输的一塌糊涂。 “少将军,你身上的军功从何而来,你自己清楚,至于我到底要做什么,少将军不妨再等一等,也许很快你就明白了。 对了,再送少将军一言,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任你操纵的,你所求,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星、肆——” 姜夙咬牙切齿的按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可她眼中布满冰碴,丝毫不惧。 这个女人真是可恶至极! 她为什么从来不肯对他低头!哪怕是像禾雀一样,说一句软话! 但凡她放下这种不可一世的姿态,他也不会对禾雀那般动心! 姜夙紧紧盯着她姣好的脸庞,那双古井似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没有柔情,只有无尽的蔑视。 仅是一瞬,他脑子一热,捏着她的下巴便伏下头去—— 第13章 一件衣裳罢,我来赔 “姜夙!” 裴星肆声线冷凝,声音如羽毛一般轻,却如凝霜。 蓄力,抬膝,猛击。 三个简短有力的动作,一气呵成。 “唔嗯——” 姜夙那张脸忽然顿在半空,尽是痛苦之色。 他闷哼一声,双膝立刻软了下去,两手捂着身下某处,缓缓跪倒在地上。 他脸色涨红如猪肝红,额角冷汗涔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一种,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想必少将军已经忘了那十二刀的苦楚,还敢来招惹我。” 这一击,应当正中靶心。 裴星肆唇角勾笑,掸了掸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扬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夙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恢复原有色彩,而裴星肆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他扶着回廊的柱子站起,两个小腿肚还忍不住打摆子。 裴星肆 裴星肆! 好一个恶毒的女人! 还说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信! 爵位也好,称王也罢,他想得到的,哪怕忍辱负重,也一定要得到。 等到那一天,他一定要,狠狠折磨这个瞧不起他的女人,让她生不如死! 真是癞蛤蟆趴脚面, 不咬人光恶心人。 见着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儿,裴星肆自然没了闲情雅致继续研究园子的精妙所在,只得原路返回。 宴席热闹异常,十几名胡姬正跳到热烈处,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目光。 趁无人注意,裴星肆不动声色的坐回席位,却突然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她抬头瞧了一眼,是禾雀。 禾雀与她对视的瞬间,立刻又换上笑脸,仿佛刚才那道怨毒的眼神不存在一般。 她身为西岐郡主,身份尊贵,见多识广,自是知道,要快速在各大世家面前立足,必须趁着宴会的机会融入,笼络人心。 加上她擅饮酒,一张嘴能说会道,很快哄得对面一群人欢心。 几番推杯换盏后,禾雀便端着酒杯,朝裴星肆走来。 快到裴星肆面前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禾雀脚下一绊,手中酒杯径直朝裴星肆甩了出去。 蒋云依惊呼一声,赶紧伸手要替裴星肆挡下,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裴星肆胸前的衣服被酒液浸湿了一大片。 几滴深紫色酒液溅在了宝石发簪上,显得晶莹剔透。 身旁伺候的婢女反应过来,连忙递上帕子。 蒋云依接过,一边擦拭,一边厉声责问, “禾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禾雀站在原地,满脸惊慌,语气十分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裴小姐,你没事吧?” 见她这副作态,蒋云依眼神骤冷。 没想到堂堂郡主,也会使这种下作的小手段!? 在皇家宴会这样重要的场合,仪态不端,衣衫不洁,是极度没有礼数的,是对宴会主人的不尊重。 蒋云依擦拭许久,那深紫色酒液染进丝缎,根本擦不掉。 精心给女儿挑选的衣服就这么毁了,蒋云依心中蓄满了火气。 禾雀却不知收敛,还杵在一旁,故作柔弱道, “裴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赔裴小姐一身裙子便是。” 她声音大了些,不少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对面一身着藏青袍子的男子爽朗一笑,朝蒋云依安慰道, “不过是一点小情况,裴夫人何必大动肝火呢?” 他是兵部侍郎家的长子,程澈。 姜家与程家,早就在暗处有些合作。 现下姜夙不知身在何处,禾郡主又被人发难,他自然是要出来说上两句,权当卖姜家一个薄面。 程澈神情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显得蒋云依小题大做。 禾雀不傻,当即装作被蒋云依吓着一般,咬着嘴唇退后半步,眼睛里迅速漫上一片红。 “对不起是我不好,冲撞了裴小姐,裴夫人也是关心裴小姐,说话重了些,大家不要说了” 这番话绵里藏针,她孤立无援的模样立刻激起一群男人的保护欲。 “是啊,不过是一件裙子罢了,裴夫人就不要太为难禾郡主了。” “禾郡主也是不小心,何况郡主已经道歉了。” 只要是男人,打心底都会喜欢这样柔弱的女子。 禾雀恰好是拿捏了这一点,引导众人的矛头指向裴夫人。 即便这件事并不能让裴家损失什么,但裴家不饶人的事实,很快就会传遍各大世家。 这样的大世家,最是注重名声,到时人人皆知,裴家肚量小,恃才傲物,刁难一届弱女子,想必也是够裴家喝上一壶。 裴泽月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对禾雀的厌恶深了几分。 他看向程澈,折扇敲在掌心。 “我怎不知程公子也变成护花使者了?这样,我现在过去,浇你一身酒,你可还高兴? 我母亲和小妹还未说什么,你便认定她们抓着禾郡主不放,未免太强词夺理了些。 再说,这是小姐之间的事,你一个男人怎的也来插上一腿?” 言罢,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那些替禾郡主说话的人。 裴家老二,果真如传言所说,武艺不精,但一张嘴巧舌如簧,甚是毒辣。 这分明是说程澈是个娘炮, 不止, 他在说那些男人都是好管闲事的娘炮。 程澈闻言,立刻瞪大双眼,怒气在脸上一览无遗。 “裴二公子,我只是不愿见宴会上诸位有误会,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裴泽月挑眉,手中折扇不紧不慢的敲着。 程澈越是生气,他反倒愈发气定神闲。 “哦?巧了不是,在下也不愿看见有误会,这样吧,既然程公子原意为禾郡主出头,那我家小妹的这身衣裳,程公子不如代为赔偿?” 闻言,禾雀连连摇头拒绝。 “是我不小心弄脏了裴小姐的裙子,她要生气也是应该的,这条裙子,还是我来赔吧?” 不过是一条破裙子,能值几个钱? 她手上的钱,可是多到这些人无法想象。 可程澈像是和裴泽月杠上了一般,长袖一挥,冷笑道, “行啊,一件衣裳,多少钱,我替禾郡主赔了便是, 裴家也大度些,不要盯着一个姑娘家发难。” 两边谁都不让着谁,淡淡的硝烟味在程澈与裴泽月之间弥漫开。 不仅因为家族立场,他与裴泽月的矛盾,很久之前便有了。 譬如在烟京的公子排名上,原本两人不分伯仲, 直到年初的上元佳节,无论在诗词歌赋,还是棋艺较量上,裴泽月竟能处处压他一头。 从此程公子的名气,在烟京的小姐圈子里,便大不如裴家二公子了。 关键这裴泽月还总是一副吊儿郎当,风流无比的模样。 程澈自然心生怨怼。 两人之间似有看不见的刀剑交锋。 就在这时,看戏的苏荻忽然笑出了声。 苏荻挥挥手,让众舞姬退下。 他慵懒的靠在檀木椅上,眼中透着邪佞,感叹道, “哎,为了禾郡主,兵部侍郎家竟要倾家荡产,程公子,真是比少将军还要情深啊!” 第14章 一万黄金啊,你来赔 在座众人皆是满脸疑惑,一条裙子,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就算是请了顶级的绣娘,也不过百两,如何就要赔个倾家荡产? 莫不是苏狄在说笑? 程澈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正色道, “难道程公子不知道,裴小姐发间那对簪子,是裴家的宝物之一吗?” 蒋云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向禾雀的眼神愈发寒冷。 摄政王的意思,是要裴家借机敲一笔竹杠了。 可他为什么要掺上一脚?难道…… 裴星肆默不作声,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苏狄。 他身上总是有种不羁的气质,侧靠在檀木椅上,正若无旁人地朝着自己笑。 …… 裴星肆后背一紧,这笑得有点不对劲。 听闻苏狄此言,众人的视线全都看向裴星肆发间,那两支红宝石簪子虽然看着简单大气,细看之后才会发现,簪子上分明是用摞金丝技法,将珍贵的鸽血红宝石固定在上头。 若是再观察仔细些,那两支簪子放在一起,还能形成一幅小小的百蝶穿花图。 这技工,这品相,的确堪称珍宝。 不等众人欣赏完,苏狄十分惋惜的摇摇头,长叹道, “哎,这鸽血宝簪,据说是裴夫人母家传了好几代的宝贝,曾有不长眼的出价五千两要买,蒋国公家都没松口,如今两支,就是一万两,程公子护花心切,不如连这对簪子,一起赔了?” 一万两银子!? 程澈一滞,愣在原地,脸上红白交替,连嘴唇都在颤抖,霎是精彩。 禾雀听见这个数额,也是一阵晕眩。 两个破簪子能这么贵!? 她不信!! 斟酌再三,她才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裴夫人,只是不小心溅上两滴,擦干净应该无大碍,如果实在介意,让禾雀带回去,修好了再送上裴府就是了……” 蒋云依压根不吃这套,面色染上哀愁,看了一眼沾了酒水的鸽血宝簪,好似勾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 “这对宝簪可是蒋国公家世代传下来的宝物,传到我这一代的时候,怕它损坏,平日都是用最上等的丝绸包裹,放在沉木盒里。 今日是摄政王的爱子寿宴,为表尊敬,这才肯拿出来。 哎,若是蒋家祖先得知,这种传家的宝物沾上了酒水这种浊物,不知道要如何怪罪呢……” 此番话一出,在场许多人便明白了。 他们几乎都是权贵之家,像玉器,宝石,这种传了几代的,经过了数十位祖先的手,已经变成传家宝一般的存在。 “王爷,您说错了。” 裴星肆看向苏狄,顿了一顿,随后面露歉疚, 瞧她这副表情,禾雀和程澈才稍稍松了口气。 就说嘛,只是两支簪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天价? 一定是摄政王和裴夫人弄错了,一万两雪花银是什么概念,能足足堆满半个房间啊! 可裴星肆唇角露出一抹抱歉的笑,补充道, “程公子,曾经有人出价,两支是,一万两黄金。” 噗—— 裴泽月一口酒水喷了出来,见众人看向自己,连忙抬袖,捂住憋不住笑的嘴脸,假装是喝醉了在发疯。 一……一万两黄金!? 程澈眼前一黑,手上的酒杯咕噜噜滚在地上。 裴星肆的表情看起来极为认真,想她前阵子连走十二莲花刑都不带眨眼的,现在应该也不会骗人。 不是都喜欢禾雀这副柔弱模样吗? 不是要为美人出头吗? 裴星肆心中冷笑,前世姜夙封侯拜相,府上的银子可都是程家私下做了不义买卖贡献上来的。 她可是一清二楚,程家与姜家联手,在烟京开了几家当铺,私下建了规模不小的青楼,是不小的情报站。 如今重生,她正愁如何将姜夙的羽翼一根根剪掉,没想到程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现在,程澈若是反口,不出这个钱,自然要在众权贵面前丢人; 若是出了这个钱,兵部侍郎每月只有一百六十五贯钱,云国开国尚且不到二十余年,兵部侍郎全身家当不会超过四万贯。 程澈若是掏得出一万两黄金,那么他程家也完了。 禾雀整张脸的表情都变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若说一万两银子,她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承担。 可现在闹这么大,她接不住。 眼下只能…… 禾雀脚步虚浮,一把扶住身边的婢女,先是故作柔弱地看向程澈, “程公子不要说了,都是我不好,禾雀不想看见程公子无端遭难……” 随后,她慢慢转向裴星肆。 手足无措地张了张嘴,又红着眼眶低下头,努力将一滴快流下来的眼泪憋回去。 好一个泫然欲泣,好一个我见犹怜。 “裴小姐,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你不要苛责程公子,我向你赔罪。” 禾雀顺势弯下膝盖,就要往她面前跪。 裴星肆猛地站了起来,越过桌席,牢牢驾住禾雀的双臂,又借着两人交错的裙摆,伸出脚抵住她的膝盖,叫她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 如果今天禾雀真跪了,那么这件事就变成了裴家借势,羞辱西岐国前来和亲的郡主。 公然和皇家作对,裴家会是什么下场? 裴星肆容色渐冷。 好一个禾雀,心思实在毒辣! 禾雀暗自使劲,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裴星肆的钳制,动弹不得。 “禾郡主,” 裴星肆笑容和煦, “一件裙子,其实不值什么的。只是你也听见了,宝簪珍贵,程公子能力不够,不舍得那便算了,为美人出头嘛,说几句话就够了。” 这话虽是对着禾雀说的,可程澈听得一清二楚。 分明是嘲讽他没本事,还乱出头。 听见周遭女眷似有似无的耻笑,程澈脸色铁青,冷哼一声,誓要挽回面子, “区区一万两黄金,我程家还是拿得出来的!我与姜兄情同手足,实在不忍看裴小姐怀恨在心,为难我兄弟爱妻,今日便仗义一回!” 裴星肆笑容渐深,没听出他话里嘲讽一般,朝他微微点头, “如此最好,那明日我便派人,去程家取一万两黄金。” 她语气温柔,却字字句句将禾雀与程澈拉进圈套。 果真是,让自己深陷而不能自拔的女子。 苏狄默默看着一袭红衣的裴星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他微微挥手,示意婢子上前, “那便这么定了,本王替你们两家做个见证。 裴小姐遇事不乱,不计较衣服脏污,这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的胸襟。 来人啊,带裴小姐去厢房,将苏太妃珍藏的雀裘金羽的裙子,赠与裴小姐换上!” “王爷,万万不可,这是逾矩了!” 第15章 王爷?他还是算了吧 蒋云依连忙道,宫中太妃娘娘珍藏的衣服,必定十分珍贵,怎么能轻易收下。 如此贵重,只怕 苏荻微微一笑,神色十分温和。 “无妨,那衣裙是本王母妃打算家常穿着的,算不得逾矩。” “今日宴会,让裴小姐受惊了,来人,带裴小姐去换上。” 话已至此,再推脱就不礼貌了。 蒋云依这才拍了拍裴星肆的手,示意她前去。 两名婢子引路,带她进了宴厅上层的厢房。 这间房间的陈设十分精巧,四周墙壁挂满了乐器,窗边的铜炉正点着香。 初闻是一股冬日雪松的清洌,可过了片刻,这气味又像苍兰花一般,莹润甘甜。 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竟融合得浑然天成。 禾雀也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回了位子,气得眼睛都微微发红。 想不到今日这遭,不仅没让裴星肆在人前丢脸,还让她白白赚了一万两黄金。 她的眼底布满阴霾,扫过裴泽月和苏荻。 都怪这两个男人插手,要不是因为他们 禾雀紧握双拳,直到姜夙悄悄进来,坐在她身边,她才收回目光,温柔地看向姜夙。 却看见姜夙面色灰白。 “夫君,你怎么了?” 姜夙摇了摇头,紧咬牙关。 “可是不舒服?” 禾雀关切道,可姜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说自己在后花园意图轻薄前妻,反被踹了一脚,险些断子绝孙吗? “乖,没事,只是日头晒得久了,有点干渴。” 禾雀闻言,顿了一顿。 今日阳光并没有很大,况且他一个行军打仗多年的人,又怎么会晒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面色发白,满头虚汗? 未等她刨根问底,裴星肆便出现在宴厅门口。 与先前一样,依旧是一抹傲人的火红,却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这瑰丽明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就仿佛是为她定制的一般,完全合身。 袖口不似寻常礼服,特地在袖口处收紧,行动更加方便,也显得她皓腕修长纤细。 裙边用孔雀尾羽掺了金线,绣成大片金丝杖菊,颗颗花头傲然挺立,栩栩如生,仿佛是真的盛开在枝头一般。 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美丽异常。 裴星肆淡淡的笑着,面上是从容泰然。 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生人勿近的冰冷与成熟,简直将这件裙装的优雅展现到了极致,众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苏荻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皓月一般的脸上,明亮火热。 烟京美人众多,可有谁能比得过他的裴星肆呢? 姜夙也呆呆地看着这样的裴星肆。 她从前在府上,素衣简朴,不肯装扮。 可现在,明明也是平淡眉眼,不加粉饰,却有一种古典雅致,又难以言喻的风情。 简直是判若两人,让他心动。 禾雀愤愤地看着,又撇过头去,嘀咕道, “好看又怎样,还不是被姜郎抛弃的东西!” 裴星肆回到席位上,蒋云依看着她,低声笑道, “原来是这件,据说是苏太妃身边,绣工最好的秦浅女官亲手制作的,秦家可是前朝刺绣世家,虽然娘给你定做的也是绣坊最好的,但和这件一比,高下立判。” 蒋云依出身自百年大族,目光向来挑剔。 连她都赞不绝口,裴星肆自然知道这件衣裳的价值。 被自己接连反将,不知禾雀心中作何感想? 裴星肆拿起酒杯,朝禾雀遥遥一举。 姜夙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是朝自己敬酒,刚要伸手拿杯子,却被禾雀一步抢先。 姜夙看见她的指尖,都因为过度用力,变成了白色。 禾雀挤出一个笑,柔声道, “今日都是我不小心,还望裴小姐不要与我计较。” 裴星肆看了她一眼,声音夹着笑意,仿佛毫不在意, “禾郡主说的哪里话,你也是不小心罢了。” 姜夙夹在中间,更加疑惑了,裴星肆为何突然换了衣服,而禾雀素来不喜欢裴星肆,现在怎么两个人喝上了? 一直没吱声儿的裴泽月这才开口,冲着禾雀笑道, “禾郡主别自责了,我家小妹最大度,她说不计较,那肯定不会计较,再说,禾郡主知错能改,你看,程公子都愿意为姜家出这一万两黄金,说明大家是真的原谅你了。” ? 这话,姜夙更听不懂了,连忙看向禾雀。 禾雀心中忐忑,眼眶湿润,十足可怜地冲他摇头,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夫君,回家再告诉你吧。” 宴会临近尾声,苏荻又安排了一众舞姬表演,将气氛推至更高,可他本人,早已不知闪到哪里去了。 不过片刻,摄政王身边的青羽便悄悄出现在裴夫人身边。 他恭敬地朝裴夫人行了一礼,随即看向裴星肆。 “裴夫人,摄政王有请裴小姐,前去一叙。” 蒋云依微微含笑,叮嘱她注意礼节。 青羽带着她七拐八拐,却是又到了后花园,九龙取水旁的八角亭中。 “裴小姐,王爷还没到,您先等候片刻吧。” 裴星肆点点头,自顾坐在亭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丝竹声。 “裴小姐,您今日穿这个真好看。” 青羽瞧了半晌,由衷地感叹道。 “卑职想起您当年,在长街打马而过的风采,要是配上一袭红衣,那场面” 他微微仰头看天,眼中闪光,好似在畅想那明艳热烈的画面。 裴星肆扑哧一笑,玩笑道, “若说这颜色,摄政王穿着才是最合适的,哪日你也让他打马去长街走一遭,满足你这个小愿望。” 此话一出,青羽立即静默片刻。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王爷嘛,还是算了。” 一阵风吹过,裴星肆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像是雪松夹着苍兰,甘冽宜人。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花丛后传来, “为何到了本王便要算了?” 人未到,声先至。 方才还毫无顾忌的青羽,倏然站得笔直。 “王爷。” 裴星肆也要行礼,不料下一秒,那股香风就移至面前,一只指腹略带薄茧的手扶住了她。 “裴小姐不必多礼。” 裴星肆抬头,便瞧见了在眼前放大了无数倍的苏荻。 可堪是容貌俊美,雍容风流。 “裴小姐此番立了大功,可想要什么奖赏?” 第16章 我不管,她心里有我 裴星肆眼神微闪,心中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苏荻也不卖关子,示意她坐下。 青羽忙上前,给这两人倒上热腾腾的茶水。 “是程家。” 他笑着开口,视线始终落在裴星肆脸上。 裴星肆前生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却也被这炙热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 借着喝茶的功夫,微微撇开脸。 “王爷言重了,程公子只是热心,与臣女并无什么关系,何来立功一说?” “本王并无恶意,裴小姐不必设防。今日那一万两黄金,大可让姜家替禾郡主出血,可裴小姐八面玲珑,三两句便惹得程公子冲冠一怒,自掏腰包 虽然在本王看来,万两黄金不过小数目,可他程家区区侍郎,竟能轻易掏出这些钱,背后必定是有些隐秘勾当,如此一来,裴小姐也算变相提示了本王,要清君侧。这还不算立功吗?” 苏荻说这话的时候,眸光都是雪亮的。 裴星肆的笑容自然而优雅,眼神在青羽面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 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却时常带着一层薄霜,看似平淡,可在别人不留神的时候,却总是闪过一抹令人心惊的冷意。 她在判断,眼前的苏荻,值不值得她透露更多信息。 “臣女不敢,程家也算开朝功臣之一,许是先帝御赐,也未尝不可。” 裴星肆微微抬起眼睑,看见苏荻正支着头,一脸认真地听她说话。 她一眼便看见苏荻食指上那枚墨玉戒指。 戒指反射阳光,倒叫裴星肆有些晃神。 这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记忆中,幼年在山上跟着师父学艺,也有这么个人,喜欢支着脑袋,听她说话。 是谁来着? “裴小姐果真心善,好了,别装啦,你刚才已经露馅了,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苏荻唇角蕴了微光,温柔地翘起,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裴星肆闻言,猛然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漫上,仅一瞬间,她觉得四肢百骸都出奇的凉。 难道这个男人看穿了自己? 难道他知道自己是重生的 不,不可能,谁能相信那种荒谬的事啊! 她反应极快,迅速压下那股不自在的情绪,平静道, “王爷此话何意?臣女何处露了马脚?” “从裴小姐不抓着禾郡主,要那一万两黄金开始。” 苏荻的敏锐远超裴星肆所料。 不过好在,他看出的并不是那件事。 裴星肆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或许,臣女只是嫉妒禾郡主,在危难的时候总是有人帮忙呢?” “本王不信。” 苏荻换了一只手支着头,眼中笑意更深。 说这话的时候,分明像个无赖一般,似有种不听到真相不罢休的感觉。 好吧, 裴星肆心中苦笑,看在今日以及刑场上,苏荻也在偏帮自己的份上,卖他一条情报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仅凭裴家的势力,去搜程家,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是摄政王去,那意义就大为不同。 “臣女听闻,城中有几家当铺,门可罗雀,可依旧营业多年,王爷胸怀天下,也要适当体恤民情。” 青羽在一旁挠了挠头。 这两人的对话怎么从程家,突然就转到了当铺? 裴星肆不再言语,食指沾了温热的茶水,在石桌上画下一个圆。 又在其中落了三滴。 苏荻看着石桌上三处水迹,时不时转动食指上的墨玉戒子,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裴星肆。 她不会做这种拿水在桌上画画,吃饱了撑着的事。 这个圆 苏荻眼神一凛,他知道城中有一处,是以圆形排列。 而当铺,是很好的遮掩之地,许多商人会借着当铺洗钱。 云国不许官员从商,那么这间当铺,恐怕程家是拿来做他用的。 苏荻缓了缓神色,看向宴席的方向。 “裴小姐且宽心,这一万两黄金,本王定会叫姜家拿出来,至于程家嘛,也不会让裴小姐失望。外头风大,本王送裴小姐回去吧。” “是,谢王爷。” 裴星肆毫不客气,先一步出了凉亭。 青羽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凑到摄政王耳边,低声道, “裴小姐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您用王爷的身份去查程家,借此打击姜家?您不怕被她利用了吗?” 苏荻白了他一眼,接着一拳捣在他腹部,低声斥他, “那又如何!她怎么不利用别人?说明她心里有我!今夜你带一队人马,拿着本王腰牌,直接去抄了那几家当铺!” “王爷,哪家啊” 青羽忍痛,还没问完,苏荻便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 两人一齐出现在宴厅门口,快要进去时,苏荻突然叫住了裴星肆。 看着裴星肆漆黑的双眼,被雀裘衬得极为雪白的肌肤,他的心跳动的越发厉害,不由开口道, “裴小姐,今日很美。” “啧,比本王还美。”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半点掺假都没有。 他幼时在山上就知道,裴星肆穿红色最好看。 只可惜她本人并不是特别喜欢太过奢华的装扮,又因为行军的缘故,不便穿着如此扎眼的颜色。 可是今日这个样子,更加令他迷醉,他忍不住说出了口。 裴星肆淡淡一笑, “多谢王爷大方,将太妃如此贵重的服饰借给臣女。” “这件衣服是” 青羽紧跟其后,连忙出口纠正,不料苏荻左手向后一挥,青羽便立刻住了口,捂着腹部缩在后头,痛得眼睛都要凸出来, 又打我!? 这两人在打人的精准度上来说,还真是挺般配啊? 苏荻挑眉一笑,借着微风尽情释放自己的魅力。 “本王说的可不是衣服——”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拉近些和她的关系,不曾想宴厅里许多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不少人假装交谈,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方向,像是要看出什么惊天大瓜似的。 可那又如何? 苏荻暗自冷笑,当初要不是因为他不留神,让姜夙这小杂种趁虚而入,裴星肆怎么可能嫁进姜家! 三年里,他处心积虑,用尽手段阻挠姜夙和裴星肆圆房,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再度追求自家这个忘性大的小青梅。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偏袒裴星肆,而裴星肆,一定会属于他! “王爷,今日为我家小妹解围,在下特来敬王爷一杯。” 裴泽月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 他方才在远处看见苏荻和裴星肆站在一起,竟是出奇的般配。 苏荻容貌绝美,妖孽得不似男子,而自家小妹站在他身边,身上的气质也隐隐与之抗衡,丝毫不突兀,也没有暗淡下去。 仿佛俩人天生就该在一起。 可小妹刚为情所伤,皇家龃龉又多,他作为二哥,可不希望小妹再被别人拐了去。 不顾身份有别,裴泽月借着醉意,硬生生挤进他们二人之间。 “王爷,来!喝点喝点!对了,在下对您那只龟儿子甚感兴趣,不如王爷发发善心,带在下去看上两眼?” 第17章 让开!不长眼的东西! 子时,马环街,留宝斋。 环街上的夜市刚刚散去,街道两旁的商铺也都纷纷准备打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忙路过。 趁着夜色正浓,一个黑衣男子挎着包袱,悄悄闪进留宝斋的大门。 这家当铺开在马环街最里头,店面不大,每天生意也没多少,这么多年却一直屹立不倒。 当铺里几个伙计正在核账,陈掌柜看外头冷冷清清,正要吩咐伙计关门打烊,转头就看见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陈掌柜眉头一皱, “我们已经打烊了,兄弟明日再来吧。” 黑衣男人也不听,在风帽下看了陈掌柜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桌上。 “这可不是凡品,掌柜的先看了再说。” 陈掌柜瞧了他一眼,这黑衣男子穿着粗布麻衫,十分简朴。 留宝斋可跟烟京别的当铺不同,背后靠山不小。 他什么宝贝没见过? 陈掌柜不说破,只是看着他, “兄弟,咱家当铺可不是什么都收的,你要是拿不出好东西,还是早早回家吧,别耽误我们打烊。” 黑衣男子也不恼,径直打开布包里的锦盒。 陈掌柜只觉得当铺倏然一亮,仔细一瞧,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尊观音像。 观音像哪里都有,可这块不同,她竟是用一整块淡紫彩翡翠雕刻而成。 烛火一照,观音像流光溢彩,似有佛光普照,不仅如此,还有一汪水胆封在莲花内部。 陈掌柜顿时瞪大眼睛。 这色彩,这做工,极品啊! 黑衣人嘿嘿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掌柜的,这观音像,在下只是送到贵店,还请掌柜地把这封信转交给侍郎大人,有劳了。” 陈掌柜低头一看,信封上没有旁的东西,只绘有一枝盛放的海棠花。 黑衣人将东西送到,便出了门,融入夜色。 陈掌柜立刻吩咐人关了店门,抱着锦盒去了内室。 与此同时,城中干道上正有一队人马疾驰而过。 就在距离当铺两百米的地方,突然从巷子里窜出另一队人马,径直拦在青羽面前。 青羽定睛一看,原来是京营的人。 为首的是京营校尉,孟庆祥。 孟庆祥借着火光,看清马上坐的是谁,心下一惊,却依旧装作不知,呵斥道, “来者何人!竟敢在官道上疾驰!还不下马!” 青羽冷哼一声,遥遥扬起手中令牌, “摄政王令牌在此!我等奉王爷之命,捉拿贼人,尔等还不让开!” 青羽并不停下,反倒策马扬鞭,带着人向马环街飞驰。 这令牌乃是陛下亲赐,孟庆祥当然认识,只是眼下他奉了别人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放青羽一行人前去。 他朝身边副官使了个眼色,巷口立刻涌出几十名整装待发的禁军,将青羽的队伍团团围住。 孟庆祥冷笑一声,扬声道, “竟敢拿着假令牌糊弄本官!来人!将这群逆贼拿下!” 青羽神色照常,丝毫不惧,轻轻一挥手,便有几名黑甲人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飘落下来。 孟庆祥微微一愣,没想到青羽竟带了暗卫! 可他到底在宫中待久了,转了转眼珠便有了法子。 “大胆狂徒,竟在城中集结死士,还假传摄政王令牌,分明是想造反!来人!将逆贼就地射杀!” 他身后禁军得了指令,立刻挥舞长刀朝着青羽冲过去。 青羽指尖一动,几名暗卫从袖中射出数枚暗器,点点寒光没入人群,将冲上来的那几名禁军钉死在墙上。 他坐在马上,微微一笑。 不等孟庆祥反应过来,几名暗卫已经如同鬼魅一般,飞身上前,将孟庆祥连同副官一同压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孟庆祥和副官脸色大变,没想到摄政王身边的竟有这样武艺高超的人! 他自知情况不妙,微微一偏头,原本站在墙角阴暗处的人得了讯号,立刻准备溜进马环街报信。 可他刚踏出一步,青羽腰间寒光一闪。 扑通—— 那人突然跪倒,脑袋咕噜噜滚在地上,洒了满地的血。 “你竟敢!” 青羽脸色一沉,左手马鞭一挥,啪的一声,在孟庆祥头上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狗东西!摄政王府办事,你也敢拦!” 挨了一鞭子,孟庆祥才老实,连忙改口, “下官有眼无珠,没看清是王府令牌……怎么这个时辰了,大人还要到这里来?” “我看你不仅眼瞎,耳朵也不好使,刚刚就说了是来捉拿贼人。娘的,不跟你多说,要是误了事,王爷那脾气,你可晓得?” 青羽马鞭一挥,就要从他头上越过。 孟庆祥连忙起身挣扎,试图摆脱暗卫的钳制,朝着青羽叫道, “青羽大人!这是下官的辖区,出了事自然应该由下官处理,还请青羽大人给个机会!让下官去吧!” 谁知青羽压根不理会,一骑绝尘,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完了,完了! 陈掌柜正准备将信和翡翠观音打包,送去程府,不料外面马蹄阵阵,还没反应过来,当铺的门板就被人踹掉在地上,激起一片乌烟瘴气。 十余名侍卫突然闯入,将店内的人全都制住。 陈掌柜还在内室,听见外头的动静,面色一变,立刻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又叮嘱身边的伙计几句,送他从小门跑了。 信纸是用特殊材料制作,十分易燃,等青羽冲进来的时候,那封信已经烧得只剩一个角了。 陈掌柜站起身,朝着青羽怒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欺压百姓?!” 欺压?百姓? 看着桌上剩下的小半截信,青羽微微觑起双眼,更加确定苏狄说的话。 口中只蹦出一个字, “搜!” 陈掌柜面色发白,连额角都渗出薄汗,情急之下竟一拍桌子,大叫一声, “谁敢搜!” 青羽勾起唇角,随即狠狠给了陈掌柜一记耳光。 青羽下手十分狠辣,陈掌柜一把老骨头,哪能扛得住,被他扇得原地转了一圈,仰面跌坐在地上。 两行血迹从陈掌柜鼻子和嘴角流了下来,他哇的一声,竟吐出两颗后槽牙。 侍卫动作迅速,不多时,便押着一个脸上满是黑灰的人从小门出来。 “大人,此人在后院烧什么东西,被发现后还打算从狗洞逃出去,卑职在火盆里浇了水,只可惜没救回来,烧得只剩下这半册了!” 陈掌柜一听,心道不妙,这伙计真的是够蠢的,两本账簿都烧不干净! 青羽接过那半册账簿,一目十行,突然,他眼神一凌,目光停驻在账簿其中一页。 “留宝斋,涉嫌买卖军职,统统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第18章 再有这样的,直接斩 翌日一早,留宝斋被抄了的事就在烟京传开了。 裴星肆刚准备晨练,裴泽月便兴冲冲地进了院子。 “小妹,有件大事,你想不想知道?” 看着二哥挤眉弄眼的神情,裴星肆便猜到了一二。 “是不是留宝斋和程家出事了?” 她这话一出,裴泽月的立刻张大嘴巴,夸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什么?小妹还会算卦?不出门便知外面的风吹草动?真是神人!” 裴星肆被他逗笑,收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 “怎么会,只是早上素雪从外面回来,比二哥提前一点告诉我罢了。” “程家不是还有一万两黄金没给吗,小妹,要不要一同去看看?总在家练剑也是乏味。” 今日陛下抱恙,免了早朝,程侍郎便在家陪妻儿一同用早膳。 程澄笑嘻嘻地端着热粥,谄媚地捧到程侍郎面前。 “爹,有件事,儿子想跟您商量一下。” 程侍郎白了他一眼,接过热粥。 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又是惹了什么麻烦,要他这个爹出面帮衬一把了。 “有屁快放。” 程澄立即喜笑颜开,旋身坐在他对面。 “爹,能不能借我一万两黄金?” 多少? 一万两?黄金? 侍郎夫人手一抖,刚夹的小菜悉数掉在桌上。 连程侍郎也是一愣。 仅片刻,程侍郎一双厉眸便带着十足的怒气, “小畜生!你闯什么祸了!” 侍郎夫人连忙起身,给程侍郎顺气,一双美目瞪向程澄, “老爷别生气,先听听澄儿怎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敢捅什么大娄子。” “哼!你就宠着他吧!” 程澄挠了挠头,斟酌一番后才开口, “儿子一向乖得很,这次是想帮姜家少将军一个忙而已,爹别生气。” 姜家? 程侍郎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 姜家和程家素有往来,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只不过为何突然要一万两这样的大数目? “胡说,姜家若是有求,怎么不来同我说?” 程澄刚要解释,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程侍郎扬起眉头,看向外面,只见管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侍郎大人,外头有一位林大人要找您。” 大清早找到程府门口,想必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林大人?是哪个林大人? 管家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 “是刑部尚书,林震,林大人,还有大理寺的李大人,也来了,说是摄政王查出您私下买卖官职,要绑了您去面见陛下!” 什么! 程侍郎的脸色瞬间发生了变化。 碰—— 粥碗倾倒,米粥撒了满地。 不等他同意,林震便龙行虎步,带着人闯进了程府。 他一身官袍,满脸正气凛然,见到程侍郎的时候,面色隐约渗出一股寒意。 “程侍郎,留宝斋的陈掌柜已供认不讳,依靠当铺敛财,买卖官职,都是受你指使。” 程侍郎的手掌抖个不停。 陈掌柜竟然背叛了他! 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自己手里啊! 他怎么敢! 李辰风站在林震身后,悄悄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程侍郎,不必担心,只是陛下请您前去问话,是否被冤枉,陛下一定会查清的。” 听见李辰风这番话,程侍郎才慢慢镇定下来。 买卖军职是重罪,轻则贬为奴役,重则抄家流放。 不过好在军中有不少人都是他提拔上来的,说不定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可程澄到底年轻,反倒先慌了,向后退了一步,大叫道, “我不去!我不去!” 他神色异常紧张,所作所为已经十分失态了。 这一幕看在林震眼中,又是另一番计较。 林震皱眉,冷哼一声, “程公子,这件事由不得你去不去,陛下已经传了口谕,严查此案,还得劳烦诸位,跟我走一趟了,来人,带走!” 说罢,他身后几名金甲禁军上前拿人,程澄想也不想,飞快拔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准备冲出房门。 程侍郎暗道不好,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现在他这样做,就算是没罪,这番表现也变成了有罪,他立刻呵道, “程澄,你给我站住!把剑放下!” 裴泽月早就备好了轻篷小车,兄妹俩赶到程府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乌泱泱地围了许多人。 看热闹的人认出马车上裴家的族徽,纷纷让开一条道。 裴星肆刚下马车,便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翻出程府大门。 紧随其后还跑出来几个禁军。 还未看清那人是谁,二哥裴泽月便飞身上前,紧紧攥住程澄的手臂。 “程公子!你在做什么!” 见到裴泽月和裴星肆,程澄更加恼火,一把甩开他的手,反手将长剑砍向裴泽月。 可裴泽月也不是吃素的,轻轻一闪便躲开了。 林震也追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厉声道, “程公子不肯认罪,还不将他拿下!” 一众人等如豺狼一般扑向程澄,可他毕竟是兵部侍郎家的儿子,武艺不低,竟在禁军中打得游刃有余。 不过片刻,禁军便倒下一片,其他人也被程澄剑气荡开,无法近身。 只有裴泽月,凭一柄竹扇,依旧与他缠斗在一处。 程澄心念一动,立刻抽身,纵身一跃,朝着裴星肆的方向飞来。 裴星肆冷眼瞧着,她身形微移,挡在素雪面前,挑起地上的一粒石子,捏在手中,随后瞅准机会,指尖一弹,石子携着劲气,朝着程澄飞去。 就在离他三寸的距离,一个金光闪闪的酒杯蓦地出现,弹开她的小石子,重重砸向程澄心口。 裴泽月紧随其后,余光瞥见一道金光,立刻展开竹扇,侧身朝他脸上扫去。 程澄一分心,连忙躲闪,谁料只是那一瞬,心口就被击中,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连剑都甩了出去,在裴星肆脚下滴溜溜地打了个转。 倒是把素雪吓得不轻。 “小姐!” 禁军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抓个人都闹成这样,刑部尚书办事,真是越来越糊弄人了。” 众人回头一看,就看见人群后方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马上坐着一位极端俊美的男子,绣金红袍在朝阳下熠熠闪光。 那人似笑非笑,斜睨着这一切,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墨玉戒指,看起来跋扈至极。 在场所有人连忙拜倒, “参见摄政王。” 他慢悠悠地驱马踱到程澄面前。 啪的一声,程澄的左脸顿时便开了花。 “嗷!” 程澄痛呼一声,苏荻听得烦躁,啪的一下,又给他右脸开了花。 “林震,下次再有这样的,不用上报,就得斩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嚣张,好歹程家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林震擦了擦汗,头埋得更低。 不等他解释,他身后便传来程侍郎的惨叫, “陛下饶命!我虽然贪了,但一个铜板都没敢用啊!” 第19章 裴二,你别当电灯泡 苏荻看了裴星肆一眼,刚要询问有没有受伤,却发现裴星肆一动不动,始终看着地上的程澄,独自出神。 “裴小姐?” 苏荻温言唤了一句,裴星肆这才如梦初醒般,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程侍郎已经被青羽带人捉拿,即刻就要带去宫中审问。 许是因为摄政王亲临,刑部办事格外利索。 林震带着人,接连搜出侍郎府上的几个地窖,发现里面藏满了珍贵玉器,还有数十箱金银。 其数值之大,让林震和李辰风险些惊掉下巴。 “王爷,卑职在书房里搜到了这个。” 青羽三步并作两步,将手中一本册子呈上。 苏荻随手翻了两页,神色轻蔑。 “哼,胆子不大,本事不小。将这本册子一并交给陛下定夺。” “是!” 他们是有备而来,程家防不胜防,更何况现在搜到了这么多证据,这事基本已经盖棺定论。 程家结局如何,众人也能猜测一二,已经没什么热闹好凑的了。 裴泽月一回头,就看见苏荻骑着马靠在裴星肆身边。 那苏荻还悄悄摸摸的,又往小妹的方向挪了一点。 “王爷,这么早就来秉公办案,辛苦辛苦。” 他微微一笑,面上仿佛十分谦卑,可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还是被苏荻捕捉到。 可苏荻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动作被他看见,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二公子今日捉拿犯人有功,本王交给你一件好事。” “不去。” 裴泽月毫不迟疑地拒绝,就势挡在他与裴星肆之间。 苏荻微微一笑, “二公子的脾气,一向如此耿直吗?” 裴泽月眯起一双桃花眼,笑道, “王爷不要多想,在下还要护送小妹回府罢了。她是我的亲妹妹,事事以她为先,也是合情合理,您说对吧?” 都这样说了,是个人都能理解吧? 可偏偏苏荻是个无赖,手一松,那信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稳稳落在裴泽月怀中。 “裴泽月听令,拿着本王手谕,去姜府传令,一月之内交给裴府一万两黄金。至于裴小姐本王亲自护送她回去。” “难道,裴二公子怀疑本王的能力?” ? 这么霸道? 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是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吗! 裴泽月失笑,这摄政王,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家小妹的? 不过苏荻都用传手谕的由头,明目张胆地赶自己走了,再找理由,就不妥当了。 这时,裴星肆才开口,安抚道, “二哥,没事的。” 裴泽月骑上青羽牵过来的马,掉转马头,作势要走,可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靠近苏荻身边,低声道, “王爷,我家小妹苦尽甘来,母亲还想再多留她一段时日,还望王爷海涵。” 言罢,他双腿一夹马腹,一溜烟跑了。 苏荻的眼底掠过一丝温柔。 不会,他既然回来了,就再也不会让裴星肆受苦。 “裴小姐腿伤如何?可还能骑马,与本王同游吗?” 裴星肆侧过目光,一眼望进苏荻清澈见底的眼睛,像是一汪无痕的春水。 素雪有些担忧的拉住她, “小姐,万一被有心人瞧见” 裴星肆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先行回去,在家等候,随即便骑上另一匹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苏荻旁边。 与身后乱作一团的程家相比,他们二人并排走在官道上,倒一片祥和。 日头逐渐升高,照得人身上一股暖意,偶有东风吹落几瓣桃花,粘在人肩上。 “我有一事,想请裴小姐解惑。” “是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家当铺有问题吗?” 苏荻却朗声一笑,摇了摇头, “裴小姐做了为民除害的事,如何得知,我压根不在意。 我想问,那武学堂,裴小姐非去不可吗?战场刀剑无眼,裴小姐何不考虑做谋士,对裴家也是有益而无害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在与她讨论家长里短一般。 可裴星肆听出来,他似乎是想招揽自己,做他的门客? 裴星肆微微仰头,看见漫天飘飞的花瓣。 “王爷,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她此生的使命,就是看着姜家一步步走向毁灭。 “谋士虽好,可并不适合臣女。” 她会把姜夙毕生所求,一点点夺过来。 苏荻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刚要说话,身后一阵马蹄疾驰。 是青羽赶了过来。 “王爷,陛下请您立刻去宫中。” 苏荻眉头微微一皱, “又有何事?” 青羽将头埋得更深, “陛下,叫您去陪他下棋” “不去!没看见本王忙着呢!” 苏荻翻了个白眼,那小皇帝,闲着没事就要拽着他下棋,无聊透顶,谁爱去谁去。 “王爷,这已经是您这个月第十六次拒绝陛下了,今日又出了程家那事儿,您要不” 青羽挠了挠头,略带恳求地看向裴星肆,裴星肆立即了然, “既然陛下邀约,若是因臣女而耽搁,那实在是臣女的过错,恰好母亲出门前嘱托,想吃四芳斋的点心,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本王陪你一” “不必了!” 裴星肆嘴角带笑,施了一礼,立刻扬鞭策马,瞬间跑出几十米,消失在了街角。 苏荻哑然, 不到两个时辰,他就被裴家兄妹接连拒绝了两次。 两次! 他心头一阵恼火,最终将罪责怪在青羽头上,不禁重重踹了他一脚。 “自己回拢星楼领罚!” 雍清宫。 苏荻支着头,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无聊,真的很无聊。 对面的小皇帝苏宸倒是兴致勃勃,始终温温柔柔地笑着。 棋盘上,黑白两条龙缠在一块,苏荻的白龙虽时常落于下风,可总能在濒死之际挽回局面。 两人一来二去,也是不分伯仲。 苏宸眉眼弯弯,手中捏着一枚黑子, “皇叔这几日劳累,抓了程家这个祸害,可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既然这么说,那皇叔可就不客气了。” 苏宸笑道, “库里的东西,皇叔随便挑。对了,” 眼前这个小皇帝微微一顿,随即开口, “皇叔最近和裴家,走得很近嘛。” 此话一出,苏荻手上动作一滞,好在他迅速调整,棋子安然落在盘上。 苏宸眼神敏锐,注意到他这个微小的变化。 “裴家小姐,确实与寻常女子不同,朕也很欣赏她,可是皇叔,你别忘了,她姓裴。” 第20章 英武学堂,再遇故人 那头裴泽月动作也快,火速将信带去姜家。 凭着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又拿着摄政王的鸡毛当令箭,硬生生把姜老夫人气晕在姜府门口。 这事儿传到裴老将军耳中,气得将裴府大门关起,把他吊在裴家一个老树上,晒了半个下午以示惩罚。 连裴夫人蒋云依过来送茶水的时候,都说他行事太毛糙,怎么能争一时的长短。 好在裴泽月从小被罚到大,这点惩罚根本无关痛痒。 到点了,不等下人来给他解绑,他就凭本事解开了死结,还不忘翻墙头出去,打了两瓶好酒,笑嘻嘻地给裴老将军认错。 一眨眼便是三日之后。 烟京武学堂众多,足足有数十家。 而裴星肆执意要去的,便是烟京最有名的“英武堂”。 英武堂成立百年,广招天下能人义士。 凡能过考核者,无论家境,都可进学堂深造。 从这里走出去的,无一不是将才帅才。 裴镇南和蒋国公,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正因如此,这里的学前考核,也是云国最为严格。 除此之外,英武堂还有一位神出鬼没的大宗师,据说是兵圣孙武的后人,每三年便会出山,挑选出英武堂中最有天赋的学生,亲自教导。 而此番,恰好就是这位大宗师出山之时。 然, 知道这个消息的,可不止裴星肆一人。 等裴家马车到英武堂门口的时候,门前早早云集了数百人,其中不乏朝中高官子弟。 因今年人数实在太多,往年学前考核仅需一日,今年竟拓展到了三日。 裴镇南一早便去早朝议事,送裴星肆来的,是母亲和二哥。 蒋云依眼中满是不舍,可又不得不放手。 只能反复叮嘱素雪,定要好好照顾小姐起居。 “星肆,凡事不必太追求完美,尽力,无愧于心就好。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让素雪回来禀报,不要自己扛着。” 相较于母亲的担心,裴泽月对自家妹妹还是信心满满,整个人显得无比轻松。 “小妹,我听说姜家小儿也会来,冲着大宗师去的,就用你的三青追魂,给他一个下马威。” “泽月!提他做什么,晦气!” 蒋云依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又不放心地转向裴星肆,拉着她的手道, “星肆,见到那人,不要意气用事,旧事只能追忆,不能沉沦,人生何处不迷雾?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自己活得轻松快乐才最重要。” 裴星肆握了握蒋云依的手,露出温和的笑容。 “娘,坠欢莫拾,女儿明白的。” 见她这样的状态,蒋云依才稍稍放下心。 “去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裴星肆这才转身,紧了紧身后背着的三青追魂刀,带着素雪,踏进英武堂的大门。 蒋云依坐进马车,面色突然变得凝重。 “去姜府。” 裴泽月一愣, “母亲去那做什么?” 蒋云依冷嗤一声, “我瞧着姜家的日子,过得是有些太舒坦了。” 先前半月她按兵不动,是因为裴星肆还在家休养,怕闹起来,女儿伤心。 如今星肆不在,有些账,也到了该算的时候! 裴泽月了然,嘿嘿一笑,立刻吩咐马夫掉头, “快,立刻去姜府!” 进入武堂大门,便是一块开阔至极的演武场。 有人认出裴星肆,纷纷小声嘀咕, “那不是姜府的下堂妻裴星肆吗?她真的来了啊?” “裴家好歹是高门,怎么允许被休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啊,不觉得丢人吗?” “你不懂了吧,英武堂考核这么严,她要是考上了,那就是挣面子,考不上,也有理由不是?不过我看,这一个小丫头在后院呆了那么久,能有什么三脚猫功夫啊?” “哈哈哈——” 嘲讽声不绝于耳,素雪气得脸色通红,转头就要去辩论。 不料裴星肆不动声色地拽住素雪的胳膊。 “小姐,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何要自证?素雪,人人难免恶语中伤,你若句句入心,只会平添烦恼。这里是武学堂,要用实力说话。” 裴星肆面色不改,淡淡道。 “是,小姐。” 走了半圈,初步估算,来参加这次考核的,约有千人。 而这次考核,最终只会留下三十人。 俨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就在这时,观景台上走出一行人。 有几位白胡子老者,个个剑眉星目,身形魁梧。 定是英武堂的师父们了。 除此之外,在那群人中,裴星肆还看见了一个人: 姜夙。 他穿着玄色锦袍,英姿挺拔,但眼眶有些凹陷,像是睡眠不足一般。 其中最为年长的一名老者向前一步,声音如同黄钟大吕,掷地有声, “本次入学考核,陛下十分重视,因此今年的考核项目会有所增加,分为三个部分,步战、马战、兵战,除此之外,陛下另派了左北狄卫大将军前来一并监督,考核之后,大将军亦会亲自给诸位传授战场心得,诸位学子,比赛时定要全力以赴!” 左北狄卫大将军? 姜夙? 不少人的目光瞬间转向裴星肆。 裴星肆神色如常,静静听着。 她的大哥裴叙风,是右北狄卫大将军。 没想到姜夙竟爬得这样快。 而观景台上的姜夙,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裴星肆。 犹如一只淡荷,单薄却倔强。 两人遥遥相望,可心境已大不如前。 他想起初见裴星肆的时候,她正在与人打擂台。 上去挑战的人,无一不是在三招之内就败了的。 包括他自己。 裴星肆人如其名,闪烁如星,而他是一滩泥,只能在台下仰望。 可现在,物是人非,一切都反过来了。 白胡子老者给他让出一块地方,姜夙踏步向前,眼神始终落在裴星肆身上,似是意有所指般, “从这个位置看出去的风景,非常好,希望诸位能在考核中大放异彩。 本将相信,来这里参加考核的人,要么是想成为将军,要么是想证明自己。 但无论如何,本将希望,下一次出征,身边站着的,一定是你们当中的人!” 第21章 能比就比,不比就走 “当然,本将这些年能打胜仗,全都仰仗陛下福泽深厚,此乃天佑我云国,而云国有英武堂鼎力相助,日后必定栋梁辈出。” 说到这句,姜夙的眼神不自然地撇开,看向别处。 白胡子老者扶了抚花白的胡须,甚是满意, 没想到这位左狄卫将军分毫不自傲,十分谦卑有礼。 不错,不错! “云国有天子气庇佑,定能千秋万代,但也多亏姜将军在前线鞠躬尽瘁,如今姜将军是主考官之一,定要多发掘些人才出来。” 姜夙微微颔首,重又面向千百学子,朗声道, “上乘武学,讲究‘形、意、气、力’相和,‘手、眼、身、法、步’相随,气力双修,神形兼备,因此本次考核,本将会格外关注诸位的武力与精神力。”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裴星肆,却只见她如一座雕像般站着,手中在抠什么小东西。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他这是被彻底忽视了吗! 姜夙有点恼火。 在他认为,裴星肆离开他,只是单纯因为吃醋,她心里还是爱他的。 毕竟突然出现一位贵女平妻,她原本的正妻之位一定会受影响,不仅如此,若是日后两人都有了孩子,禾雀那样的背景,怎会允许裴星肆的孩子为嫡子,继承爵位? 而她做出这许多事来,摆明了是想剑走偏锋,重拾武道,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毕竟他们从前,就是以武结缘。 大约是想起从前,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是她服软,其实还是可以给她一席地位的。 “英武堂分为东西南北四处演武场,诸位稍后会随机拿到两张字条,其中一张是考核地点,另一张是出场顺序。 云国是先祖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今日第一场比赛,便是马战。时辰已到,还请诸位莫要藏拙,准备开始吧!” 裴星肆抽到了东演武场,第三位。 好巧不巧,东演武场的考核官,正是姜夙。 “晦气!” 素雪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这家伙出现在这,万一为难小姐 不,他肯定会为难小姐的! 裴星肆倒十分淡定,一心研究第一场的考核内容。 第一场是马上作战。 演武场上摆放了许多靶子,考生需要骑在马上,不仅要比谁骑马到达终点的速度最快,还要比谁在马上击倒的靶子最多。 看似简单,其实不然。 裴星肆眼尖,发现那些靶子中间,有一条不是特别明显的灰线,那应该就是驭马的路线。 靶子的排列方式也十分不规则,一开始是五步一个,再而是四步一个,越往前,线左右两边的靶子间隔也越来越近,越来越高低不平。 而考生若要追求速度快,那么后半段就极容易击不到靶子。 若要追求击靶的准确率,那么马速就会落后。 这要如何做? 比赛很快便开始,前两名考生的成绩还算可以。 不过正如裴星肆想的,两位考生,一位只追求速度,腰力未跟上,导致后面有些手忙脚乱,击倒的靶数还不到七成。 另一位虽然击倒了八成的靶子,可时间落后第一位考生一截。 裴星肆沉吟片刻,径直从兵器冢上拿出一把红缨枪,将自己的三青追魂换了下来,又在腰侧斜插了一柄长剑。 小太监牵来一匹黑马,那马长得高大,噗啦啦打了一串响鼻,一幅不情愿的模样,还在不住地甩头。 裴星肆看得出,这时一匹性格很差的烈马。 她觑起眼睛,看向小太监的眼神中带着审视。 姜夙,这么快就按不住,开始动手脚了吗? “换一匹。” 她冷冷开口。 可那小太监不仅没听,还十分趾高气扬,脸上堆起嘲讽的笑意,尖声尖气道, “这位小姐,你要是害怕,可以不参加比赛,马匹都是武堂精心挑选出来的,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不得更换,” 他眼珠转了转,眼神似有似无地飘向观战台,补充道, “要么你问问别人,有没有人愿意跟你换马,要是没有的话” 这匹马是整个演武场马厩里性格最不好的,有人给他递了话儿,无论如何,这匹马都要让裴星肆获得。 这样考验腰马合一的项目,战马的状态也是极为重要。 更何况,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匹黑马性格桀骜。 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核,谁会愿意冒着前程的风险,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换战马呢? 裴星肆的事,那些人也是知晓一二,现在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其他考生纷纷朝她投去轻蔑的目光。 “女人就是麻烦,作妖。” “能比就比,不能比就走,还挑三拣四,让我们大家都等着吗?” “没那金刚钻就不要揽瓷器活啊” 见小太监也不待见裴星肆,其他考生也纷纷发出怨怼的声音,好像都是裴星肆的错一般。 素雪忍不下去,娇声呵斥那群人, “这匹马性子如烈火,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们担当得起吗?” “好了,” 听见这里的动静,姜夙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婢子不得对公公无理。英武堂向来宽厚,如果有人觉得不满意,或者是畏惧了,大可现在退场,毕竟也是为了保命,不算丢人。”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裴星肆听的。 裴星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接过小太监手中的缰绳。 未等她靠近,那马就像突然受惊一般,仰天长鸣,随后高高立起身体,两只硕大有力的前蹄做势就要往裴星肆身上踢去。 “小姐!危险!” 素雪尖叫一声,可裴星肆丝毫不慌,用力将缰绳一拽,脚尖点地,手握长枪,径直翻身坐上了马背。 那马身上落了人,变得更加暴躁,可裴星肆就像黏在它身上一般,无论如何颠簸,就是甩不下去。 几番之后,那黑马才稍稍安静下来,只不过还在不住打着响鼻,显然还是不服气。 这匹马长的高大威猛,若是好好训的话,定是能成为一匹良驹,和非常靠谱的战友。 小太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甚至没有询问裴星肆是否准备好了,便猛敲铜锣,尖锐的叫道, “比赛开始!” 第22章 马战惊魂,脱臼负伤 “驾!” 裴星肆不慌不忙,两腿一夹马腹,扬手挥鞭。 黑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如离弦的箭般狂飚卷尘,向前飞驰,飒沓如流星。 高低错杂的靶子离自己只有不到五丈的距离,裴星肆眼神一凛,单手提枪,向前一刺,两个靶子应声而碎。 黑马速度愈来愈快,待到赛道中端,它已然提速至极,而草靶距离也愈来愈近。 裴星肆丝毫不惧,竟将手中缰绳松开,双手反握枪柄尾部,腰部发力,上身后仰,一个翻身横扫,伸长了数尺的红缨枪竟连着扫飞了两排草靶! “天啊!她怎么敢!” 有围观考生不禁感叹,这样高难度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落马。 轻则脊骨断裂,重则一命呜呼。 必定要是跟自己十分亲近的战马才能搭配完成,裴星肆是不要命了吗! “切,花里胡哨的,宛若舞女!” “啧啧,这才到中段,后段草靶更加错综复杂,她这招可是用不了了。” 议论声不断,有人惊叹,有人嘲讽,素雪心中有气,但也不禁为自家小姐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最后几十米的冲刺阶段,不仅左右都放了草靶,有的草靶位置极低,若是顾得了左边,必定顾不了右边。 姜夙站在终点看台上,黑马速度不减,若是他下场,也未必能全部击靶,更何况一年多没碰武学的裴星肆。 这样的速度下去,裴星肆最多击靶六成。 可这个成绩放在千百考生中,第一轮就要被刷掉,若是想争取更高的成绩,裴星肆就必须再冒险一次。 姜夙嘴角笑容愈来愈冷,再冒险一次,裴星肆一定会因为高速飞驰的惯性坠马。 要是她死了 前方就是最难的一部分。 裴星肆深吸一口气,沉于丹田,随后右手单握红缨枪尾,左手拔出腰间别着的长剑, 略显单薄的身子向左侧倾去,拔剑左劈,架枪右扫,竟是左右开弓,一时间舞得刀光四起,两侧草靶竟然一个不剩! 待到前方驰道弯转,裴星肆忽的用长枪撑住地面,左手挥剑带过靶心,那黑马受了引力,只一瞬,便顺着灰线转了身,堪是人马合一,潇洒之极! 终点还剩最后两个草靶,一高一低。 裴星肆眼见姜夙就站在终点边的观战台上,心中积攒的恨意大起,左手飞剑刺入一个靶中,随后双手握枪,大喝一声,朝着最后一个高靶掷了出去! 长枪携着劲气,一举击碎高靶,锐利枪头闪着寒光,笔直飞向姜夙面门。 姜夙一惊,连忙侧身朝旁边滚去,可速度还是慢了一步,枪头早已擦伤他的脸颊。 叮—— 红缨枪扎在他身后柱子上,枪尾还在因为劲力,不住颤抖。 一颗殷红的血珠滑落。 姜夙脸颊刺痛,心中怒意猛然升起。 她怎么敢! 众人早就被这场景惊呆,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只剩焦躁不安的马匹不住跺脚。 裴星肆竟然……她竟然,将草靶全数击落! “好!好啊!不愧是将门之后!” 白胡子老者激动地跳了起来,多少年了!他几乎没见过有人可以在这一项考核中能拿到十成草靶的成绩! “来人!快把她请上前来!老朽要亲自问她几个问题!” 裴星肆那头已然又跑了半圈,黑马渐渐停了下来。 大约是很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黑马显得很兴奋,返程的时候马头高高扬起,像个得胜将军一般。 白胡子老者身边的小厮得了命令,一溜烟便跑下观战台,要去接裴星肆上前。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全身乌黑的苍鹰,猛地朝着裴星肆俯冲而下。 裴星肆反应极快,缰绳一紧,黑马被突然勒紧,脚下用力蹦了起来,显然这次是真受了惊,又开始疯跑起来。 “马疯了!马疯了!快躲开!” “啊啊啊!!!” “吁——” 裴星肆心下一颤,这马的反应比先前更加剧烈,险些就将她甩下去。 可她不能松手,一旦松手,这疯马一定会冲进人群,到时一定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只能尽力控制了! 裴星肆咬牙想到。 哒哒哒——哒哒哒—— “是摄政王!” “摄政王怎么来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出现在自己后方,裴星肆转头一看,竟是一身红衣的苏狄! 他怎么来了! 裴星肆来不及思考,只能收回注意力,尽力去让黑马停下来。 “驾!” 苏狄紧皱眉头,拼命在后面追,马鞭狠命地抽,可裴星肆的那匹马,越跑越快,完全疯了的模样。 所幸苏狄的马非寻常烈马可比,片刻后,竟真的追上了裴星肆。 苏狄朝她伸出手,脸上满是焦急。 “把手给我!我会接住你的!” 裴星肆一愣,看向他手的眼神明显带着不信任。 “裴小姐!相信我!我一定会接住你的!快!” 纵然苏狄这么说,可是…… 真的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仅有两面之缘的苏狄吗? 电光火石之间,裴星肆还是选择独自面对,咬牙道, “不必!” 裴星肆猛地拔下头顶束发的银簪,对准马头,猛地刺了下去。 仅仅是那一瞬,裴星肆满头乌发在空中高高飞扬起来,华美得令人呼吸凝滞。 她仰起脸,目光冷冽,可容光慑人,美得令人晕眩。 “都闪开!” 裴星肆大喝一声,那银簪瞬间扎穿了黑马的神经。 黑马身体一僵,急速停止,四蹄一软,轰然倒地。 裴星肆没收住力,立刻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数圈,掉进一旁的沙坑中,一动不动。 素雪惊呼一声,一张小脸早就吓得花容失色,泪水涟涟,不顾众人阻拦,拼命向裴星肆冲了过去。 裴星肆!裴星肆! 苏狄有一瞬间的心脏停止。 他想也不想,飞快策马跑,一直跑到沙坑旁边,纵身一跃。 她竟然出事了!而且是当着他的面! 怎会如此! 裴星肆在素雪的搀扶下,小心地坐了起来,一袭黑发落在腰间,柔顺得像一汪黑泉。 她眉头紧蹙,手掌扶住额头,像是受伤了。 苏狄连忙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感受到的脉搏跳动,并没有太大异样。 素雪哭得厉害,一直在抽搐,显然是吓坏了,紧紧搂着裴星肆,不让任何人碰。 “素雪,别哭,我没事。” 裴星肆扯出一个笑,可下一秒,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 右臂似乎是脱臼了,过了麻劲,这会儿的痛感格外明显。 苏狄看着她的手臂,眼神渐冷。 “王爷!您怎么来了!" 一群人这才紧赶慢赶地跑过来,可苏狄一言不发,只是对跟过来的青羽使了个眼色,随后长臂一伸,直接将裴星肆打横抱起,面容极其阴沉, “去疗伤!” 第23章 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裴星肆尚且有些晕晕乎乎,猛地失重,她下意识抓住苏荻的衣襟。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雪松依兰香,她微微仰头,对上苏荻那张比烟京第一花魁还美的脸。 这 “王爷!请放臣女下来,这于理不合。” 她迅速反应过来,作势就要下地,奈何苏荻臂力惊人,她愣是动弹不得,被苏荻紧紧锢在胸口。 “别乱动!” 苏荻沉声,目光晦暗不明。 四周围满了人,虽看不清,但她知道,有些人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她倒是不怕那些闲言碎语,可摄政王 “臣女能自己走。” “不,你不能。” 好一个霸道的无赖! 素雪哭哭啼啼地要跟在后头,还没迈出两步,就被青羽拉住。 谁料这小妮子人不大,脾气倒不小,转头就朝青羽的手背啃了下去。 “嘶——你属狗的啊!” 他猛地抽回手,手背上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四颗犬牙的位置已然破皮,正往外渗血。 他好歹是摄政王身边最得力的副官,青天白日竟被一个小小女子咬成这样?! 青羽刚要呵斥,没想到低头一瞧,素雪正咬着嘴唇,一双哭得通红的大眼睛狠狠瞪着自己,就像是 一只护着骨头的小狗。 “不让我去陪着小姐,你们一定有阴谋!我咬死你啊!” 看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小不点,青羽瞬间失笑。 “睁大你的狗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管你是谁!都不是好东西!” 也算是个忠心护主的,只可惜,长得这么弱小,打人都得跳起来打吧? 青羽暗自思索,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丫头,怀疑摄政王府可是重罪,王爷命你留下,一字不落地说清楚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好事的考生凑上前,检查那匹死掉的黑马。 出血量并不大,那根银簪是直接捅进黑马的脑仁,挑断脊梁神经的。 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裴星肆出手竟如此快,狠,准。 “好凶残的女子。” “是啊,真可怕,难怪姜将军要跟她和离,这种男人婆,谁敢要啊。” 两个武堂的师傅直摇头,感叹道, “如果不这样做,现在死的人就是裴小姐了。” 一道饱含嘲讽的声音在他们背后传出,几人回头一看,是一青衣女子。 “再说了,不是裴小姐休了姜将军的吗?主次颠倒了吧?” 她也是考生之一,长得清秀明媚,眉眼处也有一点洒脱英气,但在人群中并不算特别惹眼。 “裴小姐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反应,可见她坚韧的心性和当机立断的决心,你们在座的男子,有几个能像她这样的?一个个嘴上功夫倒是了得,哼。” 青衣女子双手环胸,轻蔑地白了他们一眼。 一群男人就不爱听了,立刻有人反驳道, “你说什么!?女子就应该性格温良,这种心狠手辣” 青衣女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手一扬,立刻打断那名男子的话, “停停停!你是不是想说,女子应当遵从三从四德,要端庄贤淑? 呵,放你娘的屁!你所谓的这些道理,不过就是拴住女子的镣铐! 裴小姐的所作所为,打破了枷锁,而你们控制不住这样有魄力的女子,所以才站在这里指责,在我看来,” 青衣女子的声音犹如玉珠,清脆有力, “你们都是垃圾。” 被她骂了一通的男子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武堂师傅笑了两声,眼中染上一丝不怀好意, “你是谁家子弟,竟如此巧舌如簧?” 青衣女子眼神一闪,表情有些局促, “咳,家父,定远将军。” 这话一出,周遭便有一阵低低的嗤笑。 “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个五品散官。” “哎?我记得定远将军不是早死了吗,她难怪要给那女人说话,原来也是个” 议论声四起,青衣女子听见那些声音,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明媚的脸上一阵青白交加,最后红透到耳根。 “都在干什么呢!赶紧收拾干净,继续考核!要是误了时辰,你们都滚蛋!” 白胡子老者怒喝一声,中气十足,一群人瞬间如猢狲般散开。 姜夙看着苏荻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摄政王此人,几乎不和臣子们有过多来往,可自从裴星肆与自己分开,这摄政王出现的频率便高得出奇,而且次次都是裴星肆在需要帮助的时候。 难不成他们早就暗通款曲!? 姜夙如此一想,瞬间便有一种被人头顶栽草的感觉。 不行,他要去问清楚! 而不远处酒楼,黑色的苍鹰扑棱着翅膀,飞回主人的手臂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长衫,神秘至极。 白净的手夹起一块血淋淋的肉喂给苍鹰,冷哼一声,心道这个裴星肆还真是命大。 她原本计划,这马受了惊发疯,一定会摔死她,谁知她竟还能活着,真是让人失望,看来还要重新谋划。 在英武堂,受伤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还没等苏荻抱她到厢房,便有一位常驻医师在门口等候。 医师看起来十分年轻,眉眼如画,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在擦伤的地方上药,又抬起她的右臂,微微晃动几下, “小姐,你看窗外,有个大青蛙。” 裴星肆朝外面一瞧,就那一瞬,医师手上一动, 咔嚓—— 清脆的骨头声伴着一阵刺痛,她右臂骨头便恢复了原状。 医师笑容和煦,细心地用绷带绑好,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挂在裴星肆脖子上, “无大碍,养上一段时间便可,这段时间小姐还是尽量不要使用右臂了。” 苏荻在一旁皱眉看着,时不时拿起医师药箱里的药罐,左闻右闻, “这都什么药,小家子气,一会让青羽去库里拿最好的给你用。” 被人嫌弃,医师也不恼,依旧是谦谦有礼的模样, “武堂条件简陋,自是比不上摄政王府的药品珍贵,不过也都是疗伤的好药,半点疤痕也不会留下,还请王爷宽心。” 医师一双眼睛如弯月,叫人不忍苛责。 苏荻丢下药罐,转眼便看见医师拉着裴星肆的手,正温柔地用软布擦拭。 “小姐受惊了,不如稍后好好休息片刻,养养精神,在下去给您配一副安神的药。” “多谢医师。” 苏荻看着他二人握在一起的手,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立即上前将他挤开,一把夺过软布,给裴星肆擦灰尘。 “江浸月,要煎药你就赶紧去,别在这里磨蹭!” 第24章 请你,相信我,好吗 江浸月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被苏荻这样驱赶,也只是轻叹一口气,一副受伤的神色。 “王爷,医者仁心,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苏荻斜睨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这位太医院新来的院判。 裴星肆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十分抱歉道, “有劳江医师了,还请医师少配些,午后还有比赛,这对臣女来说,很重要。” 江浸月微微颔首,这才带着药箱出门。 寂静的房中,只剩苏荻和裴星肆二人。 苏荻整个人的气压都很低,他一言不发,裴星肆识趣地抽回手, “今日多谢王爷出手搭救,等考核之后,臣女一定备上厚礼,送去摄政王府上。” “既是知道本王搭救,为何不肯伸手?” 苏荻抬起脸,眼中满是心疼和不忍,一闪而过的还有些许受伤。 裴星肆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总不能直接说是不信任吧? 她偏过头去,看着桌角的香炉,里面的香早就灭了,只留下一小坨黑灰。 “情况危急,臣女怎敢让王爷同样身陷险境。” “这不是实话,本王要听你说实话。” 苏荻目光灼灼,裴星肆避无可避,良久,她才开口, “王爷,我是被整个烟京议论的,不忠夫婿,不孝父母的女子,和我这样的人相处,王爷的声誉也会受影响。” “哈哈哈!” 苏荻突然笑了出来, “声誉?本王最不在乎的便是声誉。若说不忠夫婿,你替姜家畜生征战沙场两载,在家尽心孝敬姜老太,何来不忠? 若说不孝,裴小姐宁愿损伤自己,也要为裴家挣面,又何来不孝? 本王看来,裴小姐才是忠孝两全之人。” 裴星肆听见前半段,瞬间愣在当场。 什么! 他竟然! 苏荻竟然知道自己替夫出征!? 怎么可能! 大约是看出裴星肆的震惊,苏荻翘起腿, “裴小姐,似乎小看摄政王府搜查情报的能力了,若是裴小姐想把姜夙欺世盗名的事公开,本王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裴星肆吃了一惊,对上他的视线。 都说摄政王是国之鹰犬,他表面上日日玩乐,没想到连如此隐秘的事他都知道。 当真是可怕! 她突然想到之前裴夫人说的兵祸一事,那么大一盘棋,竟是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摄政王一手操控。 那他一直接近自己,接近裴家,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一个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可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裴家世代忠烈,忠君忠百姓,做不出那种协助他人谋权篡位的事。 想到这儿,裴星肆以手扶额,眉头紧皱。 “裴小姐,你怎么了?” “王爷,臣女头疼得厉害,想休息片刻。” 苏荻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又是一阵心痛, “那裴小姐好好休息吧,稍后我让青羽送你的婢女过来。” 苏荻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驻足良久,他喉头动了几下,又转头,极为认真的看着裴星肆, “裴小姐,以后还请你,相信我,好吗?” 可裴星肆已经阖上双眼,安然睡去。 苏荻自嘲的笑笑,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有心事,加上手臂上的伤还是隐隐约约的痛,她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 中途江浸月来看过,聊了几句才知,他是太医院新上任的院判,医术高超,曾独自治好了烟京下面的一个小镇的时疫。 今日是因为英武堂的常驻医师告假回乡,宫中太医也都各司其职,无法安排出适合的来英武堂,他才自告奋勇,主动来这儿。 他这个人总是文质彬彬的,言谈举止十分高雅。 裴星肆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除了他之外,其他进来探望的几乎都是奉武学堂师父之命,过来嘘寒问暖的。 裴星肆知道他们并不是真心,态度也比较冷淡,说上两句话便要素雪送客,但也有一个厚脸皮的东西, 姜夙。 素雪奉命,一直在门外站着,不再让人进去打扰,可她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她刚去端些热茶,姜夙就趁她不注意,闯进了裴星肆所在的厢房。 裴星肆正在看着窗外的竹影,为下面的比赛做打算,听见开门的动静,还以为是素雪拿茶水回来了。 回头一看,是姜夙,心中立刻涌上一股厌烦。 姜夙见她平安无事,心头莫名轻松了下来。 “你的伤怎么样?” 他倒也算真心问候,但这种不见外的,关心的态度,反而让裴星肆更加厌恶,她立刻朝外面喊道, “素雪!素雪!” 她的眼神压根就没落在姜夙身上,只是叫自己的婢女。 姜夙又被无视了,他心中微怒,想也不想就上前,抓住裴星肆的肩膀,想迫使她看着自己。 裴星肆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的一巴掌拍了上去,像是拍一只极为恶心的蟑螂一样。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姜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他现在简直是气到了极点。 裴星肆看着他,眉头紧皱, “左狄卫将军,我受了伤,现在需要静养,不想见人,您出去吧。” 她的表情十分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更加笃定了姜夙心中的想法,她变心了。 可姜夙知道,发怒那一套在裴星肆面前根本不管用,裴星肆绝对不会跟他多说半个字。 “星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你知道吗,在马场的时候,我看见你坠马,真的是怕得要死,我还在想,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受不了,会发疯,会随你一起走。” 可他分明看见,裴星肆满脸漠然,仿佛压根就没听进自己说的话。 他不禁有些懊恼,本来他是不用来的,前方还有考核需要他监督。 可裴星肆越是讨厌他,越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就越想接近,想重新得到这个女人。 “星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看在我们从前是夫妻的份上,你和我说说话吧,不然我真的会难受地想死的。” 裴星肆却看也不看,冷哼一声, “滚出去!” 姜夙再也装不下去,再次伸手,抓住裴星肆的手臂,咬牙切齿道, “裴星肆!你不要逼我用我的法子得到你,我现在是左狄卫将军,已经不需要依附你们裴家,裴镇南那个老东西也根本不敢动我了,裴星肆,你知道的,我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裴星肆猛地转头,她清楚地看见姜夙眼中野狼一般的野性和暴虐。 可她丝毫不惧,直面上他的目光,语气中带着满腔怒意, “你方才,叫我父亲什么?” 第25章 你竟敢和本将军动手 裴老将军是开国将军,一生戎马,立功无数,上到陛下,下到臣子,无一不对裴老将军恭恭敬敬的。 而他姜夙,竟敢直呼其名? 简直是昏了头! “我说,他早不是我的岳丈了,叫他一声老东西又如何!” 姜夙脸上浮起一抹恶意。 裴星肆反手抄起小桌上的茶盘,毫不犹豫地挥向姜夙的脑袋。 姜夙倒也不是完全的草包,眼疾手快地挡下茶盘, “裴星肆,你敢与当朝大将动手?” 砰—— 裴星肆一脚踢向倚在床边的三青追魂。 刀鞘飞出去的同时,裴星肆身形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到姜夙身后。 追魂刀径直砍向姜夙的头颅。 姜夙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脖颈处有一阵凉风。 轰—— 他顺势躺倒在地,堪堪躲开她的招式。 追魂刀瞬间砍断了一根床柱。 木屑飞扬,姜夙的眼中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惊。 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身法和速度的! “裴星肆!” 回应他的只有追魂刀兜头罩下的刀风。 姜夙避无可避,慌乱之间双手一握。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 追魂刀劈在他手掌上,深可见骨。 姜夙双目赤红,他突然想起当初在擂台上,他也如今日一般,没能接下裴星肆三招。 “我,收回刚才的话,对不起。” 他咬牙说出这句话。 短短两招,他就看清了裴星肆的武学造诣,不仅没有半点退步,甚至比以前更加凌厉了。 下一招,裴星肆一定会杀了他。 哧—— 裴星肆猛地抽刀,她可不听这些,就势又要打。 谁知姜夙抓着这个空隙,抓起地上的木屑朝她脸上撒去,随即翻出窗外,狼狈逃窜。 灰尘散去,裴星肆只看见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早就飞出十多米之外了。 她放下三青追魂,深吸一口气,坐在窗边,眉头紧皱。 江浸月叮嘱过,她右臂脱臼,一定要减少使用右手的次数,否则会带来很多后遗症。 可姜夙他竟敢对自己父亲不尊重! 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星肆低头看着右臂,三青追魂是斩马刀,威猛无比,但是需要双手操控,身随刀走。 看来下午的比赛,她不能再用右手和追魂刀了。 素雪回来就看见房门大开,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房中一片狼藉,她连忙跪在地上, “小姐!素雪有罪,没能守好门口,您没事吧!” 裴星肆摇摇头,伸手将她扶起, “无碍,姜夙盯紧了这里,他总有法子进来的,防不住。” 素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轻声道, “小姐,那只苍鹰” 她虽然是个哭包,但对于细节察觉得十分敏锐。 裴星肆点点头,她也看出来,那只苍鹰是被人驯养的。 演武场上,有人故意放它出来惊了马。 可畜生作案,偏偏事找不到证据。 裴星肆微微闭上眼睛,沉吟道, “想要我的命的,也许不止姜家,这两天还是多加小心吧。” 但是,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狠心,不管是谁要她的命,她一定会把那人揪出来! 姜夙忍着两只手掌的痛楚,满脑子都是方才裴星肆的身姿。 “姜将军,王爷传您去问话。” 青羽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拦在姜夙面前,他看着姜夙正在包扎的,鲜血淋漓的手, “哟,将军这是做什么去了,被人砍成这样?” 姜夙立刻垂下手,迅速表现的云淡风轻。 “在兵器库检查武器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的,包扎下就好了,无妨。” 青羽朝他来的方向看了看,疑惑道, “将军,兵器库可不在那边哦。” 姜夙不再回答,眼神有些躲闪和掩饰, “王爷在何处?” 苏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议事厅上首,两侧依次坐着英武堂的几位师父。 姜夙一进来,就看见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太监。 是那个给裴星肆牵马的。 姜夙假装不认识,淡定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左狄卫将军来了?正好,今日演武场出了疯马伤人的事,将军怎么看?” 苏荻冷冷开口。 “这样的事,每年演武场都会发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听闻裴小姐并无大碍,王爷不必这么上赶着替她出头吧?习武之人,难道一点伤都受不的吗?” 姜夙的眼神讳莫如深,冲着苏荻笑道。 苏荻眸色渐冷。 什么叫无大碍,但凡裴星肆反应慢一点,那就是有性命之忧。 英武堂不仅考核严,对于坐骑的筛选也是极为严格,那匹烈马,一定是有人悄悄带进来。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查出原因,苏荻纵然怀疑,也不能直接将姜夙抓起来。 他看向匍匐在地上的小太监,冷声道, “本王再问你一遍,什么人指使你的?不如实招来,本王会让你比死还难受,来人,将本王的新玩具带上来。” 苏荻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推了个小箱子进来。 小太监用余光看了一眼,顿时有些疑惑,摄政王是要把他塞箱子里,闷死他吗? 可箱子上还有几个孔洞,这也闷不死啊? 下一秒,青羽就打开了箱子。 里面横七竖八,钉着许多尖刺,隐隐还有一股恶臭传出来。 小太监看见拿刺上还有些许褐色的不明物体,顿时吓得四肢发软。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那匹马真的是个意外!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太监吓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 苏荻见他还是不愿意开口,轻描淡写的挥挥手指,两个侍卫立刻将他拖去箱子的方向。 “王爷!饶命啊!将军救我!” 小太监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姜夙的脚,死都不肯放手。 “王爷何必如此苛待下人,只是个意外,何况英武堂的师父们都还未下定论,王爷这样做,实在是不把英武堂放在眼里。” 苏荻笑得嚣张至极,丝毫不惧武堂师父们有些不满的目光, “姜夙,你在军中,就是这种态度带兵打仗吗?本王真是不知,你这种废物怎么打胜仗的。 军令严明,错就是错,本王要罚他,你们谁敢拦?” 两个侍卫力气很大,稍一用力,就把小太监拔了下来,硬生生塞进箱子。 随后两人左右开弓,将箱子慢慢阖紧。 铁刺瞬间扎进小太监的身体,痛的他撕心裂肺的叫。 “说,谁指使你的。” 苏荻从座位上走下来,慢悠悠地开口。 铁刺继续向内,小太监痛得受不了,立刻看向姜夙的方向,嘴唇微张。 姜夙眼神一凛,手指不动声色地从颈间划过。 小太监立刻明白了,他的父母弟妹,都在姜夙手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是明白的。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冲着苏荻喊道, “没有人!没有人指使我!摄政王平白无故冤枉好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姜夙默默低下头,不去看小太监的惨状。 等他再度睁眼,却看见苏荻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姜夙一惊,只看着苏荻两片微笑的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如鬼魅一般瘆人的字眼, “杀——” 第26章 裴星肆,肆意妄为的肆 咔—— 侍卫用力一推,那小太监尖叫一声后,就没了气息,一颗头颅软绵绵地挂着。 箱子下面缓缓淌出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行军打仗,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战败,姜夙,这规矩不用本王再教你一遍吧?” 听见那声惨叫,苏荻并没有回头看,依旧站在姜夙面前。 这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力。 姜夙咽了一口唾沫,垂下眼睑。 “是,末将明白。” “很好!后面的考核,如若再出现这样的差错,自己摸摸脑袋上的乌纱帽,还保的保不住!” 言罢,苏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议事厅的人才缓了一口气。 “摄政王简直太嚣张了!不就是手上有点权利,来这耀武扬威什么!” “就是啊!陛下也不曾传话,让他来监督,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姜将军,您怎么看?” 姜夙紧盯着苏荻的背影,是不是多管闲事,他心里最清楚,不免愤愤道, “他可是陛下的皇叔,让陛下临时改变主意也未必不可能,下面的考核,诸位师傅还请小心些吧。” 此次参加考核的人数量惊人,第一场马战结束,已经是午后申时了。 经过第一轮筛选,留下来的只有三百余人。 不过就算是这三百余人,也没有任何一位能够超越裴星肆的成绩。 天色渐晚,迫于摄政王的压力,英武堂的考核官们决定,将第二场考核调整时间,放到翌日早晨。 防止出什么岔子,这三百名考生要在英武堂睡上一晚。 裴星肆受了伤,她还是住在先前休息的厢房。 喝了江浸月拿来的药,裴星肆只觉得身上燥热得厉害,睡也睡不着,便带上素雪一同出门转转。 月明星稀,早有小太监在石灯里放了烛火,转过厢房,便是英武堂的后山园林。 里头有一片人工挖出来的湖,上面一道巨大的拱桥横跨,月光撒在湖面上,颇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感。 就在这时,裴星肆突然听见一阵嘈杂,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桥后走出来,他腋下还掣着什么人。 “救命!救命啊!”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听见有人求救,夜间值班的小厮纷纷往这个方向跑来,其中一个领头的勃然大怒,冲着黑影喝道, “大胆!你是什么人!” 凭着多年在战场的经验,裴星肆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来不及阻止,那几名小厮就冲了上去。 那黑影冷哼一声,踏步上前,一拳蓄力,将四五个小厮打飞了几米远,随后又将手中娇小的少女高高举起,眼瞧着就要投进湖中。 “住手!” 裴星肆飞身上去,一脚踢在黑影身上,身躯一转,牢牢拽住黑影的手。 借着灯光一瞧,那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身横肉。 “滚!” 大汉爆喝一声,猛地一甩,想甩开裴星肆,可裴星肆也是气沉丹田,分毫不动。 “这里可是武学堂,不是什么能随意放肆的地方!松开她!” 大汉看着豆丁大点的裴星肆,冷哼一声,两手一松,那女官便重重摔在地上。 裴星肆反应极快,旋身便接住了女官,却见她衣襟凌乱,头上的装饰也是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显然是受了侮辱的模样。 见女官哭得肝肠寸断,裴星肆瞬间冷了眼神,伸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替她披上。 “裴裴小姐多谢裴小姐搭救” “怎么样?可有伤到哪里?” 裴星肆拍拍她的后背,稍作安抚, 女官抽抽搭搭,十分害怕的看了巨汉一眼, “奴…奴婢拼死抵抗,他不曾得手……” “素雪,扶这位女官回去,好生安抚,再差人通知武学堂的师父们,这里有一个学子品行不端,即刻撵出去!” 裴星肆眸色暗了暗,让素雪搀着她。 “哟,也是个烈性子的小妞,不如那女的带走,你留下,我们在这乐一乐?” 那巨汉根本没把裴星肆放在眼里,神色轻佻油腻。 裴星肆讥笑一声, “真是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脏东西。” 巨汉油腻的双手朝她身上摸去,可下一秒,裴星肆就化作一团虚影,直接消失在他面前。 人呢! 巨汉心下一惊,连忙左顾右盼,可还没看完一圈,一道凌厉的腿风就冲他下三路袭来。 嗷嗷嗷!! 巨汉哀嚎一声,捂着裆部,缓缓跪在她面前,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不远处屋顶上,一道红色身影身体一抖,下意识夹紧了菊花。 嘶—— 不愧是自己喜欢的女子,真真是快狠准啊! “你是谁!竟敢这样对对啊——” “对什么?” 裴星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巨汉,一脚踩在他脚趾上,笑吟吟道。 “脏东西,下去吧!” 她脚下施力,又使劲碾了碾,忽地将身一绕,已然闪到他背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扑通! 哗啦啦—— 大汉溅起一阵水花,奋力地在水中蛄蛹着。 裴星肆站在岸边,手中捏着一枚鹅卵石,咻的一声,砸在大汉的额头, “记住了,我叫裴星肆,肆意妄为的肆!” 侮辱女子,恃强凌弱,裴星肆最是痛恨这种人,干脆淹死算了。 可这里不是裴家,也不是战场,她不能先斩后奏,先狠狠给个教训,再去上报武堂吧。 等她离开,那巨汉才从水里游上来,像个落汤鸡一般,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刚坐下,窗边便飘进来一阵凉风。 有人进来了! 巨汉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站在身后,她全身上下都罩着斗篷,很是诡异。 “主主人!” 巨汉两腿颤个不停,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丝毫不见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 “元破戎,今日你与裴星肆交手,感觉如何?” 斗篷女子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独特,带着点懒洋洋的魅,每个字的尾音都断得很快,偏又带着一点缠绵。 元破戎擦了擦额角的水渍,分不清那是湖水还是冷汗, “裴星肆此人,出招诡谲,喜欢出其不意,不过她右臂受伤,明日擂台赛,她不会赢的。” “哦?那你今日怎么还被她踹到湖里去了?” 元破戎听见她如同鬼魅的娇笑,心中一紧。 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主人的监视之下!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垂下头颅, “是我轻敌了。” 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斗篷下阴气逼人的视线。 一只惨白的手伸到他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是两个小瓷瓶。 他疑惑地接下。 “本座可不想看见擂台赛上你丢脸,你手上是两枚药丸,一枚是解你身上蛊毒,另一枚,可让你功力大增,明日,本座要看见裴星肆的头颅。” “是,主人!” 第27章 记住,是我不要的你 翌日一早,便是第二场考核。 裴星肆束紧马尾,整装待发,再次来到演武场。 她的身影一出现,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姜夙和几位师父也早早坐在了观战台上。 其中一位老者看着她,微微摇头, “她的成绩倒是优异,只可惜现在右臂受伤,下面几乎都是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考核,这小姑娘看来要与英武堂无缘了。” “是啊,就算留下来,以后也未必有好出路,哪有女子带兵打仗的,败了也好,长长记性,老实回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才是她最好的出路。” 这话是白胡子老者说的,他在英武堂的资历最久。 听见这话,姜夙回了他一个微笑。 台下人看见裴星肆吊着右臂的模样,大部分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大约是被一个女子超过,他们心中都积攒了不快,有些心直口快的直接就在人群中阴阳怪气起来。 “自己家又不是没有背景,还偏要来英武堂和我们抢名额,真是不要脸。” “说不定人家就是来这表现自己的呢,你没看左狄卫将军的眼睛,几乎就没挪开过。” “也真是搞不懂了,姜将军为人正直,当真是好儿郎,这女人怎么就如此不知好歹,这伤受的,真是活该!” 考生离观战台不是很远,议论的话,姜夙听得一清二楚。 裴星肆作为第一名,要站在最前头,可她突然步伐一顿,猛地回头,看着后面那群人,扬声质问, “好儿郎?呵!我且问问各位,你们所说的好儿郎,就是在烟京混了三年,又成婚两年,才想起要把抚养他长大的姜老夫人接上烟京享福? 还在两军阵前花前月下,背信弃义,宠妾灭妻,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好儿郎?这就是所谓的云国栋梁?” 姜夙猛地握紧双拳,掌心的伤口崩裂,绷带上瞬间洇出一片红色。 “裴星肆!你够了!不过是本将不要的女人” 不等他说完,裴星肆仰起头颅,冷笑一声, “呵,错了,” “你们都给我记住,是我,裴星肆,休了你们的左狄卫将军,是我,不要的他。” 裴星肆左臂一扬,手指径直指向台上的姜夙。 “哼!就是!你们都记住了没!” 素雪在一旁趾高气扬,连翻了两个白眼。 时至今日,姜夙才猛然明白,这就是她执意受刑的理由。 从她抗下所有刑罚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是裴星肆休了他姜夙。 姜夙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双目赤红,连额角都隐隐鼓起青筋。 他快要气炸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吾儿星肆!说得好!” 一道苍老但十足爽朗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听见这声音,裴星肆两眼一亮,立刻回头。 是父亲来了! 裴镇南负手站着,不仅仅是他,站在他身边的,还有吏部尚书,温岁礼! 什么情况! 观战台上几位师父立刻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行礼。 温尚书果真人如其名,十分温文尔雅,他笑容和煦,免了在场所有人的礼, “陛下看重英武堂,听闻昨日出了些小状况,特地让本官与裴将军一同前来监督,诸位不用紧张,一切照常便是。” 裴镇南瞥见裴星肆右臂的绷带,嘴角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 白胡子老者连忙安排人给这两人安排席位,他重重咳嗽一声,看向台下的考生, “原计划,下面的比赛还是马战,考核各位马上射箭的能力,但因为昨日出了些状况,所有马匹会重新检查,再度筛选,所以下面的考核内容,是步战。这场考核还是一样,通过抽签决定对手,裴小姐,你的手臂还没恢复,不如去后面厢房再休息休息?” 他面容和善地看着裴星肆,这小姑娘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是个对自己狠的角色。 “多谢师父,不用,继续吧。” 白胡子老者有些惊讶,赞许地点了点头,右手一扬, “那便开始抽签吧!来人——” 这次抽签的纸条,都是放在一个漆木箱子中,看上去还算公平。 但那些人,真的不会找机会下手吗?裴星肆不信。 比赛的地方在西演武场的擂台之上。 只要让对手离开擂台,就算赢。 统计好名单,考核即将开始。 白胡子老者眯着眼睛,高声道, “第一组,商鹤!对阵,沈一清!” 一个青衣女子飞身上台,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在台上站稳后,那青衣女子反倒先看向裴星肆的方向,甜甜一笑。 “此女是” 裴星肆有些讶异。 素雪笑道, “小姐有所不知,昨日王爷抱您去疗伤的时候,有些狗杂碎诋毁您,是这位青衣小姐站出来,替您好好教训了他们,她似乎是定远将军家的。” 原来如此。 定远将军,当年也是名震八方的一员大将,只可惜他家夫人 裴星肆了然,冲她颔首微笑,感谢她为自己仗义执言。 另一男子不慌不忙地走上台,打扮得一副书生模样。 “在下沈一清,姑娘,请。” 言罢,沈一清手中抖落九节鞭,金属磕碰在地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商鹤爽朗一笑,从背后拿出两柄样貌独特的武器。 那武器是左右一对儿,每柄都用两个锐利的半圆组成。 “她这是什么奇怪的武器!” “没见过!好生奇怪!” 素雪也是一脸疑惑,凑到裴星肆耳边,低声询问, “小姐,这是什么啊?奴婢也没见过呢?” 裴星肆觑起眼睛,没想到商鹤竟是用它来单挑,倒也是个机智的小姑娘。 “它叫子母鸳鸯钺,虽然只用两个圆环组成,但每一处都十分致命。 你且瞧它的鱼尾,熊背,鹿角,凤眼,共有四尖九刃十三锋,我记得,这是八卦门的奇门兵器。” 台上两人已经准备就绪,铜锣一响,沈一清率先出手,横越空中,九节鞭犹如一条蟒蛇,迅速缠上商鹤的身体。 商鹤侧身一闪,子母鸳鸯钺向下一勾,便卡在九节鞭的衔接处。 “好!” 观战台上一位师父朗声道。 沈一清用力一扯,商鹤顺势跟了过去,却是步走八方,两柄鸳鸯钺变幻莫测,直冲沈一清面门。 沈一清用的是长鞭,自然要拉开距离才有优势,他慌忙后撤,可商鹤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上挑,前踢,侧划一气呵成,将拳脚的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几招之下,沈一清逐渐乱了阵脚。 “天,商姑娘好厉害” 素雪忍不住赞叹。 裴星肆嗯了一声。 这子母鸳鸯钺和双钩一样,单挑的时候最为厉害,对战之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利刃刺伤。 不过商鹤并没有要伤沈一清的意思,一招一式都是点到即止。 不多时,商鹤便瞅准了机会,在地上翻滚一圈,攻往沈一清下盘,见他身形不稳,清甜的嗓音高喊一声, “沈公子!得罪了!” 随后一招门前扫雪,一脚踢在沈一清胸口,将他踢下擂台。 铛铛铛—— 一人离开擂台,视为考核结束。 “第一组,商鹤,赢!” 第28章 一群吃干饭的瞎子! 白胡子老者再次上前,清了清嗓, “下一组,裴星肆!对阵,元破戎!” 什么! 姜夙下意识直起身躯,看向台下。 竟然是对战元破戎!裴星肆岂不是 他伸手摸了摸脸颊上那道擦伤。 裴星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有!” 一声爆喝,一名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的大汉跳上了擂台。 单单是他的小臂,就比裴星肆腿粗了两圈。 裴星肆眉头一挑, 呵,原来是他! 观战台上的师父们纷纷交头接耳, “此人身躯如此沉重,跳上台时却能举重若轻,裴家小姑娘怕是遇到了一个劲敌啊!” “依我看,裴家小姑娘要在这里止步了。” 裴老将军正色,看着那跃上擂台的彪形大汉,倒吸一口冷气。 “完犊子,星儿怎么这么倒霉催的,碰上这杀星。完蛋完蛋!” 温尚书递过去一杯热茶,摸着胡子笑道, “裴将军,不可如此粗鲁,淡定,淡定。” “淡定个鸟,我闺女命都要玩完了,我还跟你文质彬彬?” 温尚书轻轻摇头,心道这裴镇南还真是爱女心切,又问道, “裴兄何出此言?” 裴镇南斜睨他一眼,低声道, “这元破戎来头不小,祖上乃草原人,一身拳法十分骇人,在边陲军营里训练,皆是百战百胜,前些日子在郊外遇到一群劫匪,他竟单枪匹马,灭了劫匪窝,老夫部下去的时候,见满墙红的白的脑浆子,你说说,老夫能不担心吗!” “也未必,考核都是点到即止,且看这小姑娘如何化解,这样的对手,若是能找到弱点,未必会输啊,裴兄,还是要对自家女儿有点信心。” 裴镇南吐出一口浊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愤愤道, “你懂个屁!” 素雪面露担忧,碰上如此暴戾蛮横不讲理的对手,小姐这运气,也太不好了! “小姐万万要当心啊” 素雪捏了把汗,却也只能目送裴星肆上台,在武器架上挑挑拣拣。 台下的考生也都兴致勃勃,交头接耳。 “这考核结果显而易见了啊,那元破戎都能一巴掌捏死她,她还上去干什么啊?” “要不要赌一把,看谁赢?” “有病,这还用赌啊?哎!商鹤,你刚刚比完,来一起说说,你觉得谁会赢?” 商鹤白了他一眼,十分不屑道, “废话,肯定是裴小姐赢。” 旁边几人对视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真是妇人之见啊!” 商鹤眼神一横,立刻反怼道, “妇人之见?你娘不是妇人?你奶不是妇人?你还是你娘生出来的呢!娘希匹,一群大男人在这嚼舌根,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女子腹中容得下尔等,尔等腹中容不下女子!” 一番话犹如竹筒倒豆子,瞬间将那几人怼得哑口无言,纷纷退到人群里去了。 “哼!” 商鹤冷哼一声,继续认真看着裴星肆在台上踱步,迟迟没有选定武器。 姜夙见她犹豫,淡淡道, “裴小姐,本将还是那句话,弃权,不丢人。” 裴星肆抬眸,声线不带一丝感情, “原来左狄卫将军,在战场上碰见这样的劲敌,是直接选择弃权投降啊?” “你!” 没想到自己好言提醒,反倒又被她抓住话头猛踩,姜夙气地将头撇到一边。 如此,裴星肆你可是自找的!你要是死了,可别怨任何人! 裴星肆不慌不忙,这个对手显然是依靠一身蛮力,加上自己右手受伤,定是不能硬碰硬或是贴身战斗,只能依靠巧劲。 她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杆红缨枪,左手持枪,刷了个枪花,右手虚搭在枪尾,枪尖朝地,摆了个起手。 “元公子,请赐教——” 那元破戎见那裴星肆用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从架上抽出一把长斧,大声喝道, “小娘子,元某出手,可不分男女,你趁早投降吧!” 裴星肆挑眉,唇角漾笑, “看来元公子挨的那一脚已经好了?我且告诉你,武道,亦不分男女。” 见裴星肆轻描淡写,元破戎腰身一转,直接一招力劈华山高高跃起,向裴星肆劈来。 裴星肆瞧得此人如同猛虎扑食,心知不能硬接,后撤半步,左手顿枪在地,枪尖上挑如同拒马,身子顺势向左倾去,轻松躲开。 谁知那巨汉也不是庸手,虽然腰阔十围,但依旧灵活得紧。 在空中改劈为扫,直直扫向红缨枪枪杆。 裴星肆一惊,正要顺势卸力,收回长枪,谁知这一扫也是虚招。 元破戎右脚落地,巨斧斧刃勾住枪头,直直把长枪锁住,随后欺身而上,一手顺着斧杆上拽,一手挥拳向裴星肆砸来。 “去死!” “啊!小姐!” 素雪看见这一幕,吓得险些晕过去,好在商鹤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她。 “住口!不要让你家小姐分心!” 就在众人认为裴星肆要命丧于此的时候,裴星肆在半空中扭转身形,抬腿上踢,直踹在他手肘。 随后双腿鸳鸯连环,借着左手枪杆的劲,腾空踢至元破戎下颚。 只一下,便踢得元破戎嘴角炸开,仰面向后摔去。 裴星肆也乘机抽回长枪,抓住枪杆回身一转,又一下重重抽在元破戎额头。 顿时抽的他额上鼓起,一抹明显的紫红。 元破戎重重向后倒去。 台下瞬间沸腾, “我的天!她仅凭一只左手就能把元破戎打成这样!?” “她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啊!” “裴家到底怎么教的啊!我好嫉妒!” 原本看不上裴星肆的人,分分被她这一套连招折服。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换做常人,挨了裴星肆这几招,此刻定是昏厥了过去,可谁知元破戎眼下弥漫出一股血色,爆喝一声,一掌向地上拍去,直直一个平板桥撑起自己。 随后一脚踹向星肆长枪,单手持斧,又一下劈了过来。 裴星肆万万没想到此人如此抗打,被他一斧劈中,手中枪杆应声而断。 危急关头,裴星肆舍去右手半根枪柄,左手持枪格挡,却见那元破戎口角滴着涎水,一斧一斧轮转着劈来。 “去死!去死!去死!” 裴星肆单身左闪又荡,不觉已然到场边,已经退无可退。 “我就说吧!到底是个女子,怎么可能打得过男子!” “不过是些花里胡哨的功夫,真到了战场上,力量才是王道!” 裴镇南紧张的不行,丝毫不顾形象,撅着腚探出观战台外,手中捏了一把汗。 裴星肆还在思索破解之道,可元破戎杀红了眼,显然是想要了她的性命,又是大喝一声,斧头携着千钧之力,劈向裴星肆脑壳。 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元破戎的巨斧被一箭射偏。 “谁人!” 元破戎踉跄两步,眼露凶相,喘的像一头发疯的熊。 “武艺切磋,是点到即止,本王怎么瞧着,元公子不像来比武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清隽惑人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房屋顶上,苏荻手中的弓弦还在微微颤抖。 他懒洋洋道, “裴小姐武器都坏了,还如何比?你们英武堂的长枪原来都是纸糊的吗? 按规矩,武器坏了是可以叫停更换,你们这帮吃干饭的,一个个都瞎了不成?” 苏荻侧身坐在屋顶上,周身环绕着贵气,还有与生俱来的邪佞,他沉下面庞,又看向姜夙, “还有你,卫将军,你也瞎了吗?” 第29章 杀你,一招绰绰有余 姜夙与他遥遥对视,苏荻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卫将军,本王在问你话,你是又聋又瞎吗?” 此人当真是烦得不行! 哪都有他来掺和一脚! 姜夙只得朝着下面的太监们吼道, “还不快给裴小姐重新拿武器!” 两个小太监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武器架搬了过来。 裴星肆看着苏荻似笑非笑的脸,微微启唇,以口型说了一句, “多谢。” 苏荻心中一喜,乐滋滋地继续看她比武。 裴星肆收回目光,她驻足片刻,脑海中浮现方才元破戎的一招一式。 他每一次出手,都是冲着杀了她的目的。 对于这样的对手,她怎能心慈手软? “素雪,” 她转向台下,朝素雪伸出手, “取我的三青追魂来!” 什么! 苏荻眉头一皱,她右手还未好,怎么能用追魂斩马刀!这不是妥妥地伤害自己吗! “不可!” 他厉声制止。 与此同时,裴镇南在观战台上探出大半截身子,脸上浮现两分焦急。 “闺女,不要逞强。” 两人对视一眼,裴镇南叹了口气。 他看见女儿古井一般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可他并不多说,这元破戎戾气太重,也该吃点苦头。 素雪急得快哭了,怎么也不肯。 这时,姜夙冷冷开口, “既然裴小姐选定,旁人便不可干涉,否则,一律视为作弊!” 素雪气得一跺脚,只能将背着的追魂刀递上去。 “小娘子,这斩马刀如此之长,想必你拔都拔不出来吧?” 元破戎嘲笑道, 裴星肆并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咬住发尾,一脚踢开刀鞘。 “元公子,你没机会了。” 她左手倒提着追魂刀,阳光落在刀锋上,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她朝着元破戎走去,浑身上下似有一股磅礴气势,蓄势待发。 刀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让姜夙不自觉地一抖。 他与裴星肆相处多年,也一同在战场上呆过,知道裴星肆的枪法是裴老将军亲自教导,使得出神入化。 但她其实并不怎么爱用长枪,在战场上杀人时,她真正爱用的,是这把三青追魂刀。 他注意到裴星肆此刻的眼神变化,心道不好, 裴星肆,想杀人了! 可不等他出言制止,那元破戎便大喝一声, “故弄玄虚!” 硕大的身躯携着呼呼拳风,盖向裴星肆单薄的身躯。 可这次,裴星肆根本不打算退。 她脚掌踏地,放低整个身体重心。 一阵寒风掠过,追魂刀竟猎猎作响。 “长月,斩。” 裴星肆轻轻开口,随后, 扑通——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场所有人,根本没有看清裴星肆的招式,只见寒光一闪,元破戎便拦腰断成两截。 他的上半身,径直滚下擂台。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一人死, 一人定在原地。 裴星肆站在高台上,右手持刀,仿若天神。 她微微低头,看见血泊里的半截元破戎,正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肥厚的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 “你你不讲武德为什么” 裴星肆微微偏头,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柔声道, “因为你该死。” 四周鸦雀无声,良久才有人颤颤巍巍的指着裴星肆, “她她犯规了,她杀人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姜夙和一众武堂师父厉声喝道, “来人!裴星肆犯规,杀了人,即刻取消考核资格,送去大理寺听候发落!” “谁敢!” 裴镇南怒目而视,猛地一拍桌子,那木桌应声而碎,吓得温尚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姜夙冷笑一声,装作没看见,挥了挥手,便有几名带刀侍卫将裴星肆团团围了起来。 “姜夙,老夫看你是真耳聋!” 裴镇南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语气明显不悦。 谁知面前这个黄口小儿,不仅没当回事,还趾高气扬地看了他一眼, “裴老将军,你女儿违反规定在先,你一世英名,难道要护着这个犯了王法的人吗!” 裴镇南张口欲驳,又见姜夙将脸凑了过来, “我是陛下钦点的主考官,绝不会徇私枉法,质疑我,就是质疑陛下的决定,老丈人,你可想清楚了——” 他这句话带着十足的嘲讽和幸灾乐祸,裴镇南一腔火气无处可发,一拳锤在观战台柱子上。 柱子瞬间出现一个三寸深的拳印。 姜夙视线下移,看那头裴星肆已经被人制住,她倒是毫无反抗,乖乖站着。 她神色如常,一双眼睛黑如墨汁,半点波澜也没有。 呵,看来她这次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来人!把罪妇裴星肆,带下去!” “哦?卫将军什么时候办事这么利索?这么快就把罪名定下来了?” 苏荻飘飘然从屋顶上下来,轻轻站在姜夙身后。 他一开口,分量是完全不同。 整个武学堂的气氛都凝住了,所有人紧张的看着观战台上剑拔弩张的几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姜夙头也不回,冷哼一声, “摄政王也要来掺和一脚吗?方才可是摄政王说的,考核要点到为止,而罪妇裴星肆,公然在擂台上杀了人,莫非,王爷也要装作看不见吗?!” 他刚说完,就听见苏荻在他背后叹了口气, “既然卫将军和武堂师父们这样说,那真的是没办法了。” 姜夙嘴角上扬,连苏荻都没办法了,那么 “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废物!老鼠!国之蛀虫!” 苏荻突然破口大骂,吓得一群人顿时愣在当场。 “尤其是你,蠢货!这种脑子怎么能当将军!改日本王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裴小姐,你来说!” 裴星肆挑眉,等苏荻骂完,才上前一步,笑道, “既然摄政王要我说,臣女便说了,这元破戎,考核前吃了一枚能够增长功力的丹药。” 哗—— 台下一片哗然。 裴星肆看见姜夙不可置信的表情,心情有些愉快。 “你有什么证据!说不定这是你逃避罪名的托词!” 裴星肆眯了眯眼睛,目光却尖刻如刀, “既然这样,那便请医师前来一验,如何?” 第30章 服用仙戟,如何解释 姜夙眉头紧皱,他真的无比厌恶裴星肆这种,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哪怕现在已经到了这样,危及性命的时刻,裴星肆依旧是云淡风轻。 这个女人,到底对什么在意? 姜夙愈发觉得烦躁,他想看裴星肆害怕的模样,因为这么女人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一分一毫的依赖,哪怕他现在已经爬到了比她还要高的位置。 明明只要放下姿态,稍微对他恳求一番,这些事情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样。 又是杀人,又是服药作弊,两件事情混在一起,武学堂的老师父们头都大。 往年考核几乎不会出现这些问题,今年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位老师父早就看裴星肆不顺眼了。 她咄咄逼人,出手狠辣,哪里还有一点女子的模样! 听见裴星肆要请太医,这位老师父明显不耐烦起来,扬声道, “你这话摆明了是怀疑我们武堂不成!谁不知道考生携带的东西都要经过至少三道检查,你现在说这话,是说我们英武堂故意包庇作弊行为吗!” 裴星肆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师父莫要怪罪,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两日的考核一拖再拖,怎么每次都是因为你出事?你就不反省反省为什么吗?” 这老师父口无遮拦,指着裴星肆就一通指责。 裴镇南瞬间沉下脸,好一个英武堂,现在不分青红皂白,还想把延误考核的罪名安在闺女头上? 真是岂有此理! 可不等他说话,台下一名青衣女子先站了出来。 “闪开闪开!” 商鹤一掌拍开那几个侍卫,站到裴星肆身边,下巴一抬,质问道, “这位师父,你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吗?戾气这么重? 武堂考核一拖再拖,难道不是因为今年参加的考生增多吗? 您不分青红皂白,只认为这一切都是裴小姐的错,您是不是心里有鬼,才这么急着阻拦裴小姐请太医来?” 几句反问,瞬间将老师父问得满面赤红, “竖子无礼!你一个五品官员的子弟,竟敢如此目无尊长!” 商鹤扬眉一笑,又道, “正因我等位卑职小,才要请师父们出头呀,居其位谋其政,这似乎也正是您该管的事。” 老师父一噎,没想到她伶牙俐齿,丝毫没有因为家境自惭形秽。 可只有裴星肆,注意到商鹤的手在衣服遮盖下微微颤抖。 “你与裴星肆尚无往来,就如此信任她?你就不怕事情闹大,在英武堂呆不下去吗?” 温尚书眉头一挑,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瞥了他一眼, “哦?原来这就是英武堂的待人之道?留人与否,原来是看学子会不会说顺从话?要真是这样,这武堂不呆也罢。” 这时候裴镇南若是开口,难免会有偏私的嫌疑,温尚书说完,暗暗朝裴镇南竖起三根手指头: 帮你家闺女出头了,记得来三壶好酒! 白胡子老者资历最高,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差手下去请武堂里常驻的医师。 苏荻抬手拦下, “不必了,本王听闻太医院的江院判近日来武堂了,不如请他过来吧。” 这江浸月为人板正,年纪轻轻,满心满眼都是医术造诣,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完全不感兴趣,绝不会刻意偏袒哪一方。 眼下请他来,确实最为公正。 只是他身为太医院榜首,不知道这样的场合,他愿不愿意来。 没等白胡子老者说话,人群后便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还带着一个药童走了出来。 “不必请了,在下一直在旁边,让我看看吧。” 他一袭白衣飘飘,恍若谪仙,也不跟众人寒暄,径直走向擂台,丝毫不惧那半截尸体的惨状,从药箱中掏出几枚银针,分别刺入元破戎身上的几处穴位。 不多时,那银针拔出,似乎没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就是说明元破戎并没有服药。 姜夙心中大喜,这些人还特地请人家江院判来查看,没想知道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浸月站起身,朝着裴镇南和苏荻微微躬身行礼, “江院判,如何?” 姜夙的声音都大了些许。 江浸月充耳不闻,低声吩咐药童去端一碗糖水来,随后将几根银针投进去。 那糖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淡淡的蓝紫色。 亦真亦幻,煞是美丽。 “在下察觉,这位元公子中了蛊毒,可惜的是,银针是测不出蛊毒的,但放在糖水中,蛊毒就会显现出颜色。” “那也就是说,元公子并没有服用能使功力大增的药?哎,元公子可真是倒霉,不仅惨死,还要蒙冤,来人,将罪妇带下去吧。” 姜夙面带惋惜地挥挥手,可一转眼,就看见江浸月面露疑惑地看着自己。 “卫将军,您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江浸月失笑,指着那碗水道, “这蛊名为毒龙砂,是由蝮蛇毒炼制而成,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发作,周身会像毒蛇撕咬一般疼痛。 毒龙砂在糖水中的颜色应为红色,可这杯水是蓝紫色,说明元公子还服用了另外的丹药,这丹药能够暂时制住蛊毒,据在下所知,只有一种禁药,仙戟,可以做到。 而诸位习武之人应该都知道,仙戟能够调动全身的血液,集中精神力,达到一种理想的兴奋状态,但不过一日,就会爆体而亡,这位元公子血液中仙戟的含量,可不低啊。” 这话一出,姜夙脸色一变,一下子有些慌神, “江院判,你确定吗?没看错?” 如果真的是仙戟,那无论裴星肆动不动手,他都是会死在武堂。 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 “卫将军,” 裴星肆微微觑起双眼,目光带着审视, “怎么,江院判说他服用丹药,你好像很失望一样?” 不仅是她,江浸月也难得冷下面色, “在下行医数十载,虽不说医术是云国第一,但也不至于连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都不知道,卫将军,还请您慎言!” “事已至此,卫将军,你一直对元公子对我下死手的事视而不见,方才又不愿太医来检查,究竟是何缘故?我记得,禾雀郡主的祖母家,可是会巫蛊之术的,卫将军,你该如何解释?” 第31章 裴小姐,好大的威风 一连串地反问,姜夙只觉得眼前一黑。 好像有一张大网朝自己铺天盖地地罩来。 “既然这样,元破戎乃是自作孽不可活,本王觉得,裴小姐属实是运气不好,碰上这么个亡命之徒,一不小心还差点背上杀人的罪名,你们认为如何?” 苏荻都这么说了,且经过江院判之手,证据确凿,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纷纷低下头。 他转了转眼睛,又道, “不过裴小姐还是防卫过当,看来还是裴老将军管教不严啊。” 裴镇南连忙拱手告罪,苏荻靠着柱子,沉思片刻, “毕竟本王公私分明,深明大义,裴老将军与裴小姐犯了错,也要受罚的,不然别人会觉得本王偏心,这样,你们二人,每人罚俸十两,如何?” 十两? 这还叫深明大义!? 裴镇南嘿嘿一笑, “是,老臣领罚。” 台上的侍卫也撤了下去,商鹤十分得意,还不忘冲姜夙做了个鬼脸。 这件事就这样翻了一页,大家不欢而散,目送地上那两摊腌臜东西被盖了布,抬了出去。 考核官们刚要坐下,准备继续,苏荻突然不怀好意道, “比起考核结果,本王更想知道,元破戎身上的蛊毒和禁药是从何而来。 自从卫将军负责监督考核开始,种种小动作就没有停过,现在还出现了这种阴险至极的手段,卫将军是不是要给诸位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笑吟吟地看着姜夙,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禾郡主根本不会蛊术,我相信她。” 听见这话,苏荻笑得更开心了,一挥手, “哦?你怎么如此笃定她不会?这件事还是让大理寺好好盘问比较合适,来人,把卫将军,还有姜府的禾郡主,一同带去大理寺,好好审问!” “你怎么敢!我是陛下钦点的左狄卫将军,是考核官!” 姜夙目眦欲裂,就这样被带去大理寺,他在人前还有何颜面! 不料苏荻把玩着手上的墨玉戒子,慵懒的声调似笑非笑, “本王是先皇钦点的摄政王,替陛下监国,只要是有损社稷安定的,无论官职,杀无赦!姜夙,不要挑战本王的耐性,带走!” “你!” 姜夙双手拳紧握,咬着牙,挣开几个围上来的侍卫,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边蹦出 “我!自!己!会!走!” “卫将军~希望一会儿在大理寺,你还能这么硬气啊。” 苏荻转身, “熊院正,此番出了如此之事,这考核该当如何啊?” 在一旁的白胡子老者一愣,忙行礼道: “但凭王爷吩咐,下官不敢妄言。” “妄言,妄言,你分内的事情也叫妄言?我看你在这院正的位置上也做了不少年了,差不多该休息休息了吧?” 苏荻轻轻拍了拍熊院正的肩膀,对边上另一名红面老者说道: “梁副院,熊老头病倒了,这英武堂,就靠你了啊,哈哈!” 随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侍卫,拥簇着姜夙离去。 那熊院正闻言,又是一愣,摘下头上的冠,长叹一声,回头也跟着去了。 梁副院则是大喜过望,对着苏荻离开的方向深深一礼: “下官定然不负王爷重托!” 随后大声吩咐众人, “考生即刻先行休息,待此事了再行比试。” … “裴小姐好大的威风啊!” 裴星肆正准备带着素雪离开,却听见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却是裴老将军和温尚书二人,星肆连忙将右手背在身后: “见过父亲大人,温大人。” “明知自己受伤,还非要行此险招!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裴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 “还好他服了那丹药,反应跟不上,要是正常之人,避开了你这一招?你怎么办?” “裴兄,令爱不是没事吗,勿要如此,勿要如此,要淡定啊。” 温尚书在一旁拉着裴老将军的胳膊,好言相劝道。 “勿要如此?你可知她现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懂什么?” 裴老将军气极,一把挣开温尚书拉扯的手,指着星肆说: “你那右手,是不是已经抬不起来了!” 裴星肆深知瞒不住自己父亲,悄声道: “确实受了点小伤,不过没什么大碍,有江太医的药,正好这几天休赛,也能好好调养,父亲大人勿要挂念。” “哎!你这脾气,真和你娘一个样子,什么仇怨当即就要报,当真是一分一刻都不能,唔……” 裴老将军正嘟囔着,突然闭口不言, “温尚书,咱们走吧,快走快走!” 裴星肆一愣,忙拽住老将军衣袖:“我母亲怎么了?她报什么仇了?” “没有没有,我随口这么一说,那个素雪你快带你家小姐回去休息,莫要忘了吃药” 裴将军闻言更是转身就逃。 星肆自然是不肯,左手发力,拽住衣角死活不松手。老将军没有办法,对温大人悄悄使了个眼色。 温尚书笑着对星肆说, “令堂前日带着人,去了那姜家,拆了他家的大门,哎哟,连着大半片院墙都拆了。 还抢回了你留在那儿的些许老底,姜家老太当场就气晕了过去,那什么郡主想要阻拦,被令堂两巴掌扇躺在地上,啧啧啧,闹得是满城风雨啊,哈哈!” 裴老将军又补充道:“你娘不让我和你说,你看,这可是温尚书说的,我什么也没说啊,回去你可不能揭我老底。快走快走,我还有公事!星肆你莫要逞能,这几日好好养伤!” 星肆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暖,与二人行了一礼,便也拉着素雪回去了。 … 是夜,裴星肆上好了伤药,叫住了还在打扫的素雪。 “这是白天父亲送来的点心,你拿一半,给商姑娘送去,权当做她白天仗义执言的一点谢礼,她白天为我说话,被众人嘲笑,想必心中定然也是难受的。” “是啊小姐!周围那些小人一个个都在说风凉话,就她一人为你出头,她是个好人呢!” 素雪忙放下手中活计,收拾了食盒,正欲去寻商鹤。 忽然又回头。 “不行啊小姐!我要是去了,这厢房又是只有你一人了,万一再有什么歹人!小姐可怎么办啊!” “你就是留在这,来了歹人,还得是我保护你呢,若是害怕,便快去快回就是,梁副院不是也派了几人在门边护着么,你怕什么?” “嗷,小姐,知道咯!” 第32章 姜府门前,杀鸡儆猴 大理寺内。 姜夙被带到大理寺之后,就被丢在了单人监室里, 从苏荻走后直到子时都没有人来审他,甚至门口连个巡视的狱卒也没有,姜夙只能倚在墙角,用力敲着铁窗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姜夙好歹是个从四品的将军,你们竟敢这么待我!” 姜夙越想越气,手上力气一下大过一下。 “裴星肆!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自古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你何故如此待我!” “我就是想先将裴星肆收押,再自己去救她!苏荻!苏荻!你为何三番四次坏我好事!” “难不成他们早就!难道是在北疆?早知道我就和她一起去了!” “啊!!!!!!” 姜夙敲墙的手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 “凭什么!” … 姜府。 青羽歪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嗤笑着对着大理寺少卿说 “王大人,你看这姜府,门都没了,下人脾气倒是还不小,还敢拦阻大人您呐。” 王少卿沉着一张脸没有理会青羽。 “姜夫人,我再说一遍,我这是奉命捉拿碟子,此关家国大事,还望老夫人莫要阻拦本官,不然你姜家怕是要罪加一等!” 姜老夫人杵着拐杖,被两个下人搀扶着,在灯笼的照耀下面色惨白。 “王昱!你莫要欺人太甚!禾雀乃是皇上指给少将军的妻子,怎会是碟子!你不要听那走狗胡说八道!我家少将军和你父亲乃是好友,你莫要亲疏不分啊!” 姜老夫人颤颤地说着,忽地一声“扑哧”,原是青羽笑出了声。 “王大人,你老父亲都致仕了,还和当朝将军私交甚密?你王家?” 王少卿连忙打断青羽的话。 “你这老妇!莫要血口喷人!我父亲在钱塘从未离开!怎么会认识你家罪官!” 随后直接拔出腰间横刀,挥刀直指姜老夫人, “大理寺办案!无关人等立即退下!若有阻挡者立斩不饶!” “诺!” 灯火摇摆,数十名御林卫皆拔刀冲进姜府。一名姜府小厮还欲阻挡,却只见刀光一闪,一颗人头落地,滚在姜老夫人面前。 “啊!杀杀人啦” 姜老夫人见了咕噜噜滚在脚边的脑袋,又晕了过去。 “够了!我和你们走!” 就在御林卫大开杀戒之时,禾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要抓我就抓我!不要为难这些下人!你们云国就这么残暴吗?你们云国只会杀人吗!”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你说你早出来,还有这么多事吗?晚了!” 青羽笑着对王少卿说: “人犯果然在此,姜府下人阻挡大理寺捉拿人犯,该当何罪啊?” “杀!”王少卿冷着脸,收刀入鞘,“放箭!” 嗖嗖嗖嗖,御林卫当即张弓搭箭,将围着的姜府下人悉数射杀。 禾雀被吓得面无血色,磕磕巴巴地说道 “你…你…你怎能如此滥杀……” “哼,还不速速拿下人犯!” 王少卿紧咬牙关,当先一步回头走入黑暗中。 青羽紧随其后,手搭在王昱肩上, “王兄莫要生气,回头我请你去满香楼吃酒就是…” … 英武堂,厢房。 烛光下,商鹤坐在裴星肆对面,拉着裴星肆的手,兴奋的满面通红, “裴姑娘,你那一刀真是太厉害了!就这么嗖!的一下,那人便变成两截!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说着还伸出手比画了起来, “就这样,再这样!太厉害了!我也好想和你一样厉害!” 裴星肆哪里见过如此热情的少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只能笑着应和。 素雪躲在一边偷笑,看着自家小姐有点局促的样子, “从那日起,头一次看见小姐笑得如此开心,这商姑娘果然是个大好人。” 那头商鹤越说越起劲,已然在一旁模仿起了白天裴星肆的招式,手拿着一根蜡烛左右比划,好不热闹。 裴星肆看着商鹤胡闹,心头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柔声对她说到: “商姑娘,你要是想学,待我伤好了,自当教你。” “什么!真的吗!你真是太好了!” 商鹤闻言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忽地又安静了下来。 “裴小姐,这是您家传武学,我…我……” “无妨,这招并不是家传的,是我自创。 你知道,女子力量不如男子,武学一路若是想要取胜,定是要从这技巧上下功夫,白天你为我仗义直言,我…” 商鹤闻言,忙打断裴星肆, “裴小姐莫要再言白天之事,那些话不仅仅是替你说的,更是我想替天下女子说的,那些男人着实可恨,一点也见不得咱们女子的好!” 说到这,商鹤站在一旁,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光突然暗淡下去,掌心一用力,那根蜡烛就断成两截。 “抱抱歉!我失态了,时候不早了,裴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她略显局促地把蜡烛放到桌上,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裴星肆和素雪在房中一头雾水。 素雪从帷帐后走出来,看着商鹤逃跑的方向,疑惑道, “总觉得商小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裴星肆没有答她,只是看着那两截蜡烛独自出神。 商家本是功勋之家,只可惜商将军去得早,商夫人又没有诰命在身,整个商家只能靠着从前的家底过日子。 但那点家底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这时候据说商夫人染上了赌瘾,频繁出入各个赌坊,可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事。 商夫人短短时间内就把家底败光了,商家也因此没落。 大约是这样,商小姐才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自卑。 裴星肆暗暗叹了口气。 商鹤的功底十分优越,性格坚韧不拔,是难得的好苗子,要是能够留在学堂,倒是一桩美谈,要是错过了,推荐她去裴家的练武场,也算不上没落了人才。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 素雪清秀的笑脸突然出现在视线里,裴星肆淡淡一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是商小姐能留在英武堂就好了。” “是啊,奴婢瞧着,商小姐和您还挺投缘的,说不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朋友? 裴星肆摇头不语。 第33章 姓姜的,被放出来了 清晨一大早,裴星肆就起来做着早课,背着右手,左手将一柄细剑舞的水泼不进。 长剑挽落叶,朝霞揽美人,煞是好看。 “小姐!夫人差人送好吃的来啦!” 素雪咋咋呼呼的拎着食盒从一旁的小门跑了进来。 “小姐怎么还在练功?江大夫不是说要静养的吗,小姐你再胡来,奴婢就告诉夫人去!” “好素雪,乖素雪,我这不是闷着无聊吗,你瞧,我可没用着右手” 裴星肆两眼笑意盈盈,随手将长剑入鞘,坐在石桌边。 素雪瘪瘪嘴,又皱了皱鼻子。 她自然是知道小姐醉心武道,但她是真心疼啊! “知道啦!小姐总是这么不听劝,夫人带了有苏记的桂花茶糕,糯米团子,还有南瓜羹,南瓜团子,哈哈是不是好多南瓜?夫人还说了,吃南瓜好得快。” 素雪兴冲冲的打开食盒,就见着整整齐齐的两圈糕点围着一碗南瓜羹,倒是可爱。 裴星肆眉头微微一蹙,南瓜算是甜食,她往日碰的也少,当下便觉得有些好笑, “娘从哪儿听说吃南瓜能好的快的?还有这等偏方?怕不是你小丫头自己想吃编出来的吧。” “小姐!怎么胡乱编排人家!是夫人从一个游医那儿听说的,据说是昔年医圣的女弟子,长得可好看了!” 素雪经不起逗,忙解释道, “奴婢又不喜欢吃这些瓜类,小姐莫要笑话奴婢!” “好好好,我就逗逗你,怎的还急眼了” 裴星肆拿起一块南瓜饼,轻轻的咬了一口, 嗯,这苏记的糕点确实是美味,大大减少了甜度,倒是吃出几分清爽的口味。 她微微抬眸,对着素雪说道: “你方才说游医?人家长得好看,你也见过了?” 素雪用食指支着下巴,仔仔细细的回忆一番, “是啊,就在官道上,奴婢出来的时候呐,她正在那儿给几个小乞丐搭脉,虽然脸上搭了半面纱,但盖不住那种婉约气质,不过,肯定没有咱们小姐英姿飒爽,嘻嘻嘻。” 裴星肆闻言,笑着伸手刮了一下素雪的玲珑鼻子, “你的意思是,你家小姐就不婉约俊俏了?” 素雪知道自己用词不当,连忙吐了吐舌头, “小姐!你又抓话茬!奴婢说不过你,去忙了去忙了!” 说罢,素雪一溜烟跑回来房内,不知道倒腾什么去了。 裴星肆正要拿起南瓜羹,忽的大门外有人敲门。 “裴小姐,下官奉命前来通告,明日大考,辰时在演武场备考,莫要误了时辰。” “知道了,多谢。” 裴星肆心中有些疑惑,昨日才定下暂缓两日,怎的明日又急着开考了?莫不是大理寺又出了什么问题?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裴小姐!裴小姐!” 听着却是商鹤的声音。 裴星肆正欲起身,却见商鹤迫不及待的推门进来,急吼吼的模样。 “裴小姐不好了!那姓姜的又给放出来了!” “啥?” 素雪拿着衣服出来,听见这话,惊叫一声,连忙道, “商小姐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不是消息,我刚刚在校场练箭,看着那姓姜的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教习堂!” 商鹤喘着气,毫不客气的端起桌上的茶水,豪爽的闷了一大杯下去,这才稍稍缓了一点。 “我与一个相熟的打听了,听说今早大理寺在城南抓住了刺客,好几十人在那大打一场,说是还了那姓姜的清白。” 原来如此 裴星肆沉吟片刻,眉头微微一挑。 嗯,姜夙到底还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这么快就能找到替罪羊。 她拍拍面前的凳子,将糕点朝商鹤的方向推了推,安慰道, “随他去吧,明日最后两场考核,安心准备才是最重要的,来,先吃点。” 入夜,花影楼。 鬼魅一般的黑袍少女在外头的铜盆中净了手,在床尾处一摸,便闪身进了暗室。 暗室里面只点了两支细细的蜡烛,除了那两团微薄的光晕之外,其他地方依旧暗如墨汁,还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的粘稠气息。 她打量片刻,拉出其中一个暗格,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口坛子。 惨白修长的手指从瓶口探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浑身接近透明的青虫探出头,顺着她的手指钻了出来,时不时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很是清脆悦耳。 黑袍少女捏住这只小青虫,放在眼前,借着灯光仔仔细细的端详。 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显得无比温柔,仿佛她在看的不是一条诡异恶心的虫子,而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小青虫攀着她的手指,不住扭动,突然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它那唾液似是有毒,鲜红的血液顺着微小的伤口流出来,竟是一点也止不住。 吱吱吱——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这只小青虫一接触到少女的血液,瞬间挣扎的更加厉害,叫的愈发凄惨,它青色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最后变成一摊焦黑的软肉,耷拉在她指尖。 少女的眉头却是不皱一下,她又打开了另一个暗格,掀开坛口盖着的红色绸缎,将手指上红中带黑的血液滴了进去。 这些暗格里都是她豢养的蛊虫,每日都要以她的血液滋养,长此以往,这些蛊虫除了毒素会日渐增强,也会变成一种灵蛊,受她驱使。 算起来,这些蛊虫,她已经养了快十年了。 喂完这十几个暗格里的蛊虫,指尖才渐渐止了血。 少女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色瓷瓶,将方才的虫尸放了进去。 不过这些灵蛊她并不会轻易拿出来用。 一个是养起来十分珍惜,要十年才能炼到极致,另一个是因为,这灵蛊早就已经和她的生命连接,若是不成熟的灵蛊被人破解,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除非到了危机时刻。 待她收拾好一切,出了暗室,她才看见外头跪着一个同样一身黑袍的男子。 “主人,元破戎那里任务失败。” 少女淡然的推开床边的小窗,让房中那一丝血腥气渐渐散了开去。 一阵紫藤花香夹着微风吹了进来,空气瞬间变得一片清新。 她低头看去,离得近的几枝紫藤花,被屋内的血腥气一吹,片刻之间就迅速枯萎下去。 “嗯,意料之中。只靠蛮力,终究还是不能让裴家人吃亏。” “是,主人。还有一件事,云国的大理寺说,已经抓到了用蛊之人。” 噗嗤—— 少女倚在窗边,发出一声娇笑,如银铃般动听。 真正的用蛊之人还在这里吹着夜风,大理寺抓的是哪门子的人? 这云国人还真是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难怪多年前,云国人能做出那种背信弃义之事! 恶心! 她抬头望着夜空,明月高悬,一朵乌云慢慢悠悠的靠近,那月光有几分晦暗不明,连带着她的眼神光都变得妖异起来。 “主人,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她听见这句话,静静低着头,想着心事,良久,她才缓缓回头, “按计划去北边,至于裴家,我亲自去。” 第34章 柳家公子,还挺嚣张 翌日,便是众人期待的最后两场考核。 武堂的小太监们早早准备好了箭靶,每个箭靶都有将近十米的距离,十道加起来,足足有百米。 梁院正又命人仔细检查了考核所用的弓箭和马匹,一切准备妥当后,这才放了众人进场。 “今天,马战与兵战放在同一天考核,分别是御马射箭,以及沙盘演练,马战同第一日一样,诸位要在规定时间内跑完这百米,最后看箭靶的命中率,卫将军,您身经百战,还请您前来示范,箭落在何处,才算命中。” 姜夙自信一笑,命人将他的黑漆木雕弓取了过来。 那雕弓足足有半人多高,周身覆盖低调内敛的黑漆,两头雕刻着几只瑞兽,煞是好看。 “快看快看,卫将军要射箭了!” “还从来没有看过她展现过自己的武艺,好期待啊!” “别吵吵,快看!” 姜夙接过弓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裴星肆的方向。 其实,纵使梁院正邀请,他也不用专门给大家展示的,只消告诉他们,命中红心即可。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锋芒毕露的裴星肆,他突然想展示一番了。 商鹤翻了个白眼,咬了两口裴星肆给她带的点心。 “切,装什么啊。” 裴星肆微微勾起唇角,她当然是知道姜夙的箭术,前世一同作战多年,姜夙的箭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命中率挺高,但多数不能一招制敌。 她的眼睛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鄙夷和不屑。 毕竟现在,他是站在看台上,是个人,站定射箭都不会偏的。 姜夙捕捉到她眼中的情绪,心脏猛的紧缩了一下。 他意识到裴星肆是打心底的瞧不起他,她笃定自己射不准! 姜夙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以拇指钩弦,稍作校准,便嗖的一声,羽箭如一道流星,笔直射入远处箭靶的红心,箭头甚至从箭靶背后扎穿了出去。 可见他用力之猛。 所有考生连连惊叹,只有裴星肆,脸上露着不明所以的笑。 “卫将军好箭法!” “天啊,像做梦一样,眼睛一眨,卫将军就射完了!” “是啊!果真是年少有为,如此,考核准备开始吧!” 裴星肆这场排名稍稍靠后,在她前面的学子,成绩几乎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远远看着排队的商鹤,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考生从她面前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脚拌在裴星肆脚上,栽了一个踉跄。 那少年长得桀骜不驯,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不耐和煞气。 “你不长眼啊!没看见我要从这上去吗!” 他这一声训斥,迅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朝这个方向投来。 素雪被骂的迟钝了半刻。 这什么道理?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怎么现在还怪上小姐了?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家小姐坐在这里都没动过,你自己走路不看路,摔了跟头还要怪别人?” 她是个憋不住脾气的,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反驳过去,可引来的,却是周遭人的指指点点。 “你们嘀咕什么呢!明明是他的错啊!” “啧啧,裴家架子真大,她大概是看不上我们这种平民考上来的人呢!” “就是啊,那少年貌似是这次考核的黑马,叫柳然,跟我们一样都是老百姓,是不是裴小姐怕他成绩超过自己啊?” “诶哟小声点,你说这么大声,不要命啦!裴小姐可是一刀劈死元破戎那种壮汉呢。” 周围人听见这句话,纷纷向躲避瘟神似的,离她远远的,生怕沾了什么晦气。 柳然轻蔑一笑, “裴大小姐果真眼高于顶,绊倒了人,一句道歉也不说,也是,裴家哪里瞧得上我们平民老百姓” 这话的分量不轻,可面前这个裴小姐,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朱唇轻启, “看来柳公子早上胃口不错,是不是吃了不少菜包子?” 柳然冷哼一声, “裴小姐想说什么?不想道歉就算了,反正” 他话未说完,便见裴星肆言笑晏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你牙上有菜。” “你!” 柳然闻言,脸猛的涨红,急忙闭上嘴背过身去,翁里翁气的道, “你你等着!” 随后便快步去排队了。 素雪强忍着笑意,偷偷给自家小姐比了个大拇指。 小姐这噎人的技术,真是是日益见长啊! 没了那些下作手段,这场考核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轮到柳然上场,他年少轻狂,坐在马上的风姿,倒和当年初出茅庐的姜夙有的一拼。 铜锣一响,柳然便策马扬鞭,径直向前跑去,可都跑过了第一个箭靶,他都没有搭弓上弦。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柳公子是不是没来的及啊!” “不知道啊!但你看他的状态挺好的啊!” “不应该啊,昨晚我看见他在武堂练习箭术,那技术,嗖嗖嗖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裴家小姐刚刚给他动了什么手脚吧?” 一众人等的目光又悄悄摸摸朝裴星肆飘过去,素雪眼睛一横,挡在小姐身后。 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柳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同时掏出三支箭,嗖嗖嗖!三下连发! 箭箭没入红心! 场外的人还没看清他第一发是怎么射出去的,他已经射出了第三箭! 这等景象谁曾看过?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呆住了,场外寂静一片,甚至连欢呼都忘了。 如此三回,他这百米也跑完了。 他御马立在终点,朝众人抱拳一笑, “柳然,献丑了!” 姜夙的笑容有一瞬间凝固,又想起什么,面容迅速缓和,随后他才带头拍起了手, “精彩!果然精彩!”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在场外欢呼起来。 “柳公子太厉害了!” “柳公子!我要是女人,我一定要嫁给你!” “居然能看见这么精彩的箭术,我就算被刷了,我也心服口服!” 梁院正看了一眼小太监递上来的成绩,赞许的嗯了两声。 不出意外的话,柳然应当这场考核的第一名了。 可柳然看了裴星肆一眼,唇边忽然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又举起弓箭,猛然射出一箭。 羽箭的方向,赫然是场外人群。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推搡着避开,却看见那支羽箭,速度极快的飞向裴星肆! 那一瞬,姜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然而那羽箭从裴星肆耳畔擦身而过,叮的一声,扎进她身后不远的土地,尾端还在不住颤抖,发出嗡嗡的声音。 裴星肆含笑看着他,脸色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柳然没有料到她竟然如此胆大,根本没有躲避,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许尴尬,脸色一白,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并没有想杀她的意思,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盛气凌人的裴家小姐,没想到人家不动如山,静静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只街头表演的猴子! 这样一来,就显得自己无礼至极,有理也变得没理。 “柳然!你这小畜生,对我家星肆做了什么!” 第35章 成绩是不是判错了? 商鹤勃然大怒,立刻冲到裴星肆身边。 “柳然!你这是干什么!” 姜夙不由自主捏紧了座椅把手,就在方才柳然拿起弓箭的瞬间,他的心也跟着颤抖了,直到看见裴星肆没什么事,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奇怪的感受,明明裴星肆已经做出许多不利他的事,可他心中还是时不时的牵挂他。 至少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裴星肆必须要活得好好的,至少要让她直到,当初拒绝自己几次三番地接近,还要执意退婚,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柳公子,你这个举动属实是太莽撞了!还不赶紧向裴小姐赔罪!” 姜夙冷冷说道。 柳然此人,可塑性非常高,若是能收到自己麾下,再下功夫培养一番,他日一定能成为自己的一个得力助手,加上他身后并没有背景,这样的人操控起来更加放心。 现在他这样说,刚好也是给柳然一个台阶,不然若是以伤害裴家小姐地罪名,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裴星肆嘴角微微翘起,十分淡定, “没关系,柳公子眼神不大好而已,伤了我倒没事,要是下次不小心,伤了别的什么皇亲贵胄,可就不好了。” 柳然的脸色铁青。 他本来的目的是想看见裴星肆和她身后那群人一样,被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可没想到,到头来反而被裴星肆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了两句,真的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他不情不愿的抱拳行礼,道, “裴小姐教训的是,我只是想试试这把弓能射多远,还望裴小姐不要怪罪。” “无妨,素雪啊,稍后给柳公子端些苦菊决明子汤过去,好好养养眼睛,记得熬得浓浓的才有效果。” 苦菊配决明子,那可真的是苦出天际了,这种东西,光是闻上一口,五脏六腑都泛着苦味,小姐还特地嘱咐,要熬地浓浓的,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素雪面上一喜,连忙低下头,遮盖自己偷笑的表情, “谨遵小姐吩咐!” 有了柳然这样的表现,后面的考生,无论怎样都觉得有些乏味,直到裴星肆上场。 她右手的伤还没好,商鹤和素雪很是担忧,可谁也无法干涉裴星肆的想法。 裴星肆也不多话,拿上箭袋就翻身上马,不急不忙地踱到赛场。 咣——咣——咣—— 等场上换了新的靶子,小太监才敲响铜锣,一声令下,裴星肆一鞭挥出,骏马急速向前跑去。 快到第一个箭靶时,裴星肆从箭袋中摸出一支羽箭,搭弓上弦,迅速瞄准。 众人一看,顿时觉得无趣。 连台上的师父们也没有了热情。 “寻常箭法,果然这场还是那位柳然柳公子最为厉害,头筹看来是他的了。” “卫将军,你怎么看?” 姜夙淡淡的看了一眼裴星肆,又继续低头饮茶。 “裴家主要培养刀剑功夫,箭术自然是略逊一筹的。” 正当众人有些倦怠之时,突然看见,裴星肆受伤的羽箭已经飞了出去,嗖的一声,以飞速从箭靶旁边擦了过去。 竟然没射中!? 这一下,一众人等猛然来了精神。 “她这是没射中吗!” “不知道啊!没看清!太快了!” 她的速度确实很快,后面连着三四个箭靶都是如此。 梁院正一阵唏嘘。 “可惜啊,可惜啊,这几个竟然都没落靶吗?” 可他没注意到,姜夙正眯着眼,仔仔细细的看她的动作。 到最后几个靶子,裴星肆显然也有些不耐烦,竟然直接抽出箭袋中剩下五只箭,自马背上腾空而起。 可在旁人眼中,她这番举动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了。 梁院正叹了口气,暗道这小妮子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 大概是年轻人的好胜心作祟吧,想超越柳公子,可最后却是, 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裴星肆脚下借力,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将五支箭通通搭在弦上,在自己即将下落的瞬间, 嗖嗖嗖嗖嗖! 五支箭同时射出,直奔箭靶而去! 嚓—— 五支箭最终插在地上,入木三分。 “动作不错,可惜啊,好像全都空了?” “什么玩意儿?” “一天天的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连靶子都射不准,更别说战场上了。” 议论和嗤笑声四起,商鹤猛地转身,对那些人怒目而视, “人总有长短,再说裴小姐手上还有伤啊!你们真是苛刻!活该一个两个到现在没媳妇儿!” 她随这样说,但心中也是有些疑惑。 裴小姐武艺高强,不至于所有箭都射偏了啊? 莫非是弓上有问题? 这个念头一出,她迅速反应过来,看向观战台上的姜夙。 娘希匹,不会又是这个姓姜的搞鬼吧!? 见裴星肆重又落回马上,梁院正沉吟片刻,还是起身走到观战台边上,冲着裴星肆朗声道, “裴小姐,你自己觉得发挥得如何?” “我很满意。” ? 梁院正闻言,眉头紧蹙,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额裴小姐,你真的确定这就是你的考核成绩?” 他其实还想再给裴星肆一次机会的,毕竟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加上手部受伤,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毕竟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心中还是揣着一丝怜悯与惋惜。 如果裴星肆说自己不满意,他就直接再给她一次机会的。 可台下的裴星肆显然没有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反倒揉着自己的手腕,点头笑道, “确定,很满意。” 啧! 怎么如此冥顽不化! 梁院正在心中暗骂一声小蠢蛋。 他性子急,想起自己这一把手的位置还是摄政王苏荻直接调上来的,当下便忍不住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来过!” 随即裴星肆绽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出了一句差点气死他的话, “多谢梁院正,我的手腕已经痛得不能动了,这个机会就不用啦!” 噗—— 梁院正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好在他嘴巴闭得严实,一口老血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带不动,根本带不动! 他缓了两口气,摆摆手道, “既如此,那就宣布成绩吧。” 小太监点点头,看着成绩簿上触目惊心的红字, “考生裴星肆,一发未中!” 哈!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可相比较之下,裴星肆反倒是满脸疑惑,她冲着观战台拱手道, “梁院正,是否判错了?” 第36章 世道如此,敢与天斗 “哈哈哈!她还有脸问是不是判错了?” “笑死我了!方才梁院正那么明显地给她机会,她不要,现在宣布成绩了还在装腔作势?” “哎哟哎哟!笑得我肚子痛!” 听见旁人的嗤笑,裴星肆丝毫不在意,微微正色,叫住了梁院正。 梁院正疑惑地回头, “你说什么?” 裴星肆颔首施礼,又道一声, “十发羽箭,应当都中靶心才对,梁院正,是否判错了?” “可你十发羽箭,都射偏在地上了。” 裴星肆这才了然,眉头一扬,翻身下马,恭敬道, “还请梁院正上前一观,我并不是射偏。” 梁院正心中疑惑,却还是走下观战台。 直到走近箭靶,梁院正猛地睁大双眼。 什么! 还能这样!? 眼前那些箭靶的红心位置,纷纷被炸开了一个不是很大的洞。 而羽箭之所以钉在地上,不是因为射偏了,而是因为力度之大,直接炸开靶心,穿了过去。 好好可怕的女子! 梁院正略带惊恐的看了一眼裴星肆。 这可是足足有三寸厚的,扎得紧密箭靶啊! 想起方才她腾空五连发,梁院正后脑勺一阵发麻。 这样恐怖的箭法,要是用在战场上,属实要令敌人闻风丧胆。 裴星肆笑吟吟地领他看完了一排十个箭靶,谦逊道, “梁院正,是不是有些误会?”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梁院正转头看向姜夙,朝他远远的点了点头。 姜夙这才领着其他几位考官下来,也纷纷是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姜夙,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裴星肆右手受伤地情况下,都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若是没受伤呢?那岂不是 “这老夫觉得,裴小姐这样的技术,实在是精彩,确实是我们判错了,诸位以为如何?” 梁院正抚了抚胡子,仿佛十分满意。 商鹤和素雪奋力挤在场边上,试图听清他们在议论什么,过了片刻,才看到那群人散了开去,而裴星肆也下了场,回到人群中。 商鹤迫不及待地凑到她身边,却见她右手手腕处红肿得厉害,心疼的不得了。 “裴小姐,你的手!” “无妨,只是有点用力过猛了,稍后考核都结束了,我去找江院判看看。” 素雪跑得慢,可她眼尖,也瞧见了小姐越发严重的右手,当即就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小姐!你这么拼干什么!你瞧瞧这手都成什么样了,奴婢要心疼死了,奴婢现在就去找江院判来!” 她提起裙子就要去找人,裴星肆一把拉住她,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裴小姐借着手伤,博得了考官们的同情,有新成绩了?” 柳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面色不善的看向裴星肆,又补充道, “女儿家的,非要逞能做什么,不觉得羞耻吗?” 见裴星肆眉头一皱,柳然心中顿时觉得有些畅快,好像找到了攻击点一般, “嗤,天下女子,哪有休夫的,明明有吃香喝辣的日子不选,非要自作聪明,现在被这么多人唾弃,你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这话说的十分恶意,连商鹤都咬的牙齿咯吱作响,恨不得下一秒就要给他那张脸来上两拳才解气。 可裴星肆反倒笑了出来,反问他, “为什么要羞耻?只因为我做了一件天下女子不敢做的事,就要成为天下人唾弃的对象,这种时候如果连我自己都自暴自弃,那岂不是有愧于父母亲人? 再者,我休夫,问心无愧,真正应该感到羞愧的,应是那些朝三暮四,不守诺言之人,不是吗?” 裴星肆没有生气,只是朝他温柔一笑,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些话,反倒是让面前的柳然愣了半晌。 “无论男子女子,在历史的长流中,都有资格在其中尽其所长,博一份精彩耀眼,既然从前没有休夫的先例,那我就去做第一个敢与天斗的女子,柳公子,我做错了吗?” 柳然被她明媚的笑容晃了神,一下子愣在原地。 她这几句话铿锵有力,直接将他心中隐藏的往事勾了出来。 他也曾经一腔孤勇,与身边人的安排背道而驰,在无人相信的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 世道并没有规定男人应该走哪条路,同样,也不应该规定女子应该走哪条路。 就在他晃神的这一会儿,裴星肆已经领着商鹤和素雪与他擦身而过。 这裴小姐,还真是有点意思。 梁院正清清嗓子,重新宣布了裴星肆的成绩,所有考生都震住了。 为了解答大家的疑惑,梁院正特地放开场地的拦截线,让众人前去一观。 倒是让裴星肆又出了一次风头。 下面的沙盘演练,裴星肆有着两辈子的经验加持,愣是将对战的人杀的一丝不剩,连老师父们都看得津津有味,在她那张桌子上围成了一圈。 甚至还有几位师父趁她演练结束,兴致勃勃地要与她一战。 裴星肆不向太过展露风头,悄悄用了些手段,败在了武堂地师父手下。 最终,她以综合成绩第一的名次,入选了英武堂。 “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素雪坐在马车里,一边替她红肿的手腕擦药,一边欢呼雀跃。 “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也一定替您高兴!” 裴星肆笑得眉眼弯弯。 进了武学堂,后面的路,应当就好走了。 “可惜江院判不在,摄政王送来的这些药膏也只能暂缓小姐的痛楚,一会儿回府,奴婢立刻就去找最好的大夫。” 素雪朝着手腕轻轻呼气,细致地裹上一层纱布。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你一个包子要五文钱!?怎么不去抢啊!本小姐掀了你这黑店信不信!” 裴星肆轻轻撩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心那抹熟悉的身影, 商鹤。 那个小贩听见商鹤要掀摊子,连忙又打包了两个馒头递了过去,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大不了,大不了我再送您两个馒头?” “这还差不多,做生意要诚实,不要看我们是外地来的就想宰客。” 商鹤一把接过,哼了一声准备扬长而去。 她一路走到一条小巷口,大剌剌的蹲在地上,嘴里咬着馒头。 不一会儿,一辆装修得极为精致的马车就停在她面前, “去去去,别挡着我太阳” 没等她说完,马车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掀开,裴星肆笑容温和,朝她伸出手, “商小姐,不嫌弃的话,去我家住,如何?” 第37章 那位女医,好生倔强 商鹤一愣,嘴里叼着的半个馒头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 “哎呀,我才买的馒头…才吃了半口。” 她心疼地连忙捡起来,嘟囔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忽地又愣住了,一抹红色瞬间从下颌延伸到了耳朵根,支支吾吾起来。 “额我” 裴星肆拉开车帘,走了下来,十分自然的蹲在她面前。 “商姑娘可愿去裴家小住?” 商鹤有点愣住,继而眼神飘忽,小声道, “如果裴小姐是怜悯我,那还是算了吧,我家中官职微小,又出了些别的事,但还请裴小姐,替我保留些许尊严,我” 她话未说完,裴星肆便笑着打断了她, “商小姐不必自怨自艾,你知道,我也是被全烟京唾弃的人,演武场上你也看见了,我孤军奋战,几次遭人陷害,所以想问问商小姐,愿意来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吗?” 她眼中流露的是极为真挚的表情,语气中毫无高人一等的傲气。 下一刻,裴星肆朝她伸出了手,平视她的眼睛, “以后的路想必也会非常难走,商小姐,我需要你。” 一句“需要你”,直接打开了商鹤的心门。 她低头看着裴星肆那只手,就好像是黑暗中照进来的一束光。 自从商家没落,族中就没有一个人正眼瞧过她,知道她母亲嗜赌,更是像躲避瘟神一般。 后来她想拾起父亲的衣钵,看到的却是别人的冷眼。 所以她知道裴星肆的事后,对她产生了非常深厚的崇拜感,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自卑。 可现在裴星肆并没有说怜悯她的处境,而是对她说,需要她。 “好,我愿意。” 她果断地伸出手,轻轻搭上裴星肆的,眼中隐隐有泪光流转。 “裴小姐若不嫌弃,我愿为裴小姐尽一份微薄之力。” 裴星肆紧紧握住她的手,微微一颔首。 裴府。 蒋云依早早就在前厅,笑吟吟地等着她。 见到裴星肆进来,立刻上前抱了抱女儿,一转眼便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略显局促的商鹤。 “星肆,这位是” 裴星肆闻言,将商鹤往前拉了拉, “母亲,这是就是我在信中说的,商鹤商小姐,前定远将军家的孤女,她在演武场对女儿百般照顾,所以特地邀请她来裴家,陪陪我。” 蒋云依长长哦了一声,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原来是女儿的朋友,看着倒是清秀得很。 她亲昵的拉起商鹤的手,柔声道, “你与星肆应当一般大,来了裴府不要拘束着,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听见没?” 定远将军家的事几乎朝中人人皆知,她自己孤身一人来到烟京,也是个坚强的小姑娘。 她身上倒是有几分和裴星肆相同的气质,蒋云依这么想到。 商鹤甚少被这样对待过,现在见到如此温柔可亲,如同慈母一般的裴夫人,商鹤脸上早就飞满了红晕,轻轻咬着嘴唇点头, “是,裴夫人。那个裴小姐的手伤有些严重了,江院判回宫里去了,裴夫人还是尽快去寻一位治疗骨伤的大夫吧。” 商鹤支支吾吾的,眼神直飞向裴星肆偷偷藏起来的右手。 蒋云依闻言,立刻转头去看,果不其然,裴星肆的手腕早就肿的高高的。 她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连忙牵着裴星肆坐下,捧起她的右手,质问道, “怎得又肿了一圈?那姓江的药是不是有问题啊,这都几日过去了,完全不见好?” 裴星肆无奈的笑笑,连忙为江院判开脱,只道是自己为了拿名次,没有听江院判的叮嘱,这才损伤得更严重。 谁知蒋云依只是白了她一眼,口中冷哼一声, “你的账,我回头再跟你算,我早说那江院判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老家伙,你老爹还非说我小人之心,哎,不说了,如意,你赶紧去备下马车,我带着小姐去找城东张太医家。” 她身边的婢子立刻福了一福,不消片刻便安排好了。 商鹤原本也要跟着去,却被蒋云依强行留在家中,让素雪带着她去裴小姐的栖鸿山舍重新安排一间厢房,顺便熟悉熟悉裴家,便没跟着去。 马车轰隆隆的在官道上行驶,一片祥和。 母女两人正打算说体己话,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马夫突然将马车停下,两人微微一震。 “夫人,前面的路堵住了,换条路去可好?” 蒋云依掀开帘子一角,她顺着马夫指着的方向看去,前方竟然排了许多衣着寒酸的贫苦人家,其中还有许多脏兮兮的乞丐。 人人脸上都是一幅病态和焦急,其中一部分人,身上还有残疾。 蒋云依淡淡道, “竟然堵成了这样,这还是官道,成何体统?你去前头问一问,是什么事。” 胭脂立刻跑了一趟,不一会儿就来回禀, “奴婢刚刚听他们说,前面有一位女游医正在当街看诊,那位游医心善,不仅不收钱,治疗接骨断肢的技术也是非常好,现在人排地多,愣是将官道都堵住了。” 还有这样的奇观? 裴星肆也是十分好奇,向外一看,果不其然,那队已经快有百米长了。 蒋云依面上一喜, “原来是那位女医,胭脂,快请她过来看一看吧。” 裴星肆苦笑着摇了摇头。 娘也真是,这算急病乱投医了吧?连江院判都瞧过了,难道一个江湖游医能比宫中的院判还要厉害不成?她刚要说什么,却见蒋云依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了胭脂。 “宫中那群人,表面上有这个那个的名头,背地里哪个不是光想着往上爬,好端端的耽误星肆的手,这位女医是昔年医圣的亲传弟子,不行,还是请她来看一看,胭脂,你去送上一百两银票,请这位女医过来,替小姐诊治。” 胭脂笑着道了一句,“是”,转头便扎进了人群之中。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胭脂才苦着脸回来,将银票拿出来, “夫人,那位女医倔强的很,不管奴婢怎么好言相请,她就是不愿意来。” 裴夫人微微一愣,怎么现在还有人不肯赚银子的吗? 胭脂又道, “奴婢也觉得稀奇呢,一百两银票递在她面前,她愣是看也不看,只道让奴婢在后面排队,轮到奴婢的时候再说。” 蒋云依心中一震,可裴星肆的手 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马车后传来,随即一抹红色,骑着白马停在马车前面。 定睛一看,又是摄政王苏荻。 苏荻满面春色,看得出心情极好, “裴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第38章 只要你去,千两奉上 见是摄政王,蒋云依想起那日他在宴会上为自己女儿仗义执言,便将这些事与他说了一遍。 苏荻微微一笑, “还有这样的事?本王去试试看。” 裴星肆一听,连忙叫住了他, “王爷,大家都在遵守规定,在这里排队,如果强行带这位女医来,会引起民愤的,于王爷名声不利。” 谁知苏荻朗声一笑,俊美干净的容颜竟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让人觉得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裴小姐且放心,这世上没有本王办不成的事。” 说完,他就带着青羽一路向前。 蒋云依柔声笑了笑,意味不明。 苏荻骑着马一直到最前方才停下。 最前面是一块平地,用几块便宜的油纸扎在竹竿上,搭成一个一个的小帐篷。 他定睛一看,却见帐篷下已经坐着数十位受了伤的人,有些人头上,手臂上,缠满了白色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 听周围人议论,似乎是附近一家店铺年久失修,屋顶大梁塌了下来,有不少人被砸伤了,恰好这位游医在这附近,便就地架起了帐篷。 这个时辰已经有些炎热,这些人身上的汗臭味瞬间激发出来,苏荻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不远处就有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她穿着一身薄藤紫色的布裙,用轻纱遮着脸,裙子和面纱上早已沾了不少血迹,而她丝毫不在意,只是低头,专心地给伤者包扎伤口,极尽温柔之色,叫人一见便觉得亲近。 苏荻可不管那么多,假装刚刚才进来,扬声问道, “女医是哪一位?” 他显然是明知故问,这些人群中只有她一人是女子,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 这句话,不过是引起所有人注意罢了。 果不其然,不仅是伤者,连那位女医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荻扬眉一笑,极尽诱人之美色。 可这位女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仅仅一眼,道了一句, “我就是,请公子到后面排队。” 便继续低下头去处理伤口。 苏荻瞬间觉得有些不满,烟京上下,没有一个女子能视他的容色无睹,本以为能让这位女医走个后门,却被别人拒绝的干干净净。 扑哧—— 青羽没忍住笑了出来,低声道, “王爷,看来您的美男计,不太顶用了。” 苏荻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继续朝女医道, “外头有一位伤者很严重,还请你跟本王去一趟。” 听见他说“本王”两个字,女医才又抬起了头,认真打量一番,又低下头去, “我这里看病,不看身份高低,现在还有这十几位伤者排在前头,没空理会你那里,先等着吧。” 说完,她便不再搭话,低头将一个木塞递给伤者。 “咬着,等下会有点疼,千万不要咬伤舌头了,把眼睛闭上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简直温柔到了极点,苏荻静静看着,看她先在那人高肿泛紫的手肘处扎了一根针,又按了几下他身上的几处穴道,随后迅速将针拔出,那黑紫色的瘀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那伤者的面色也有一丝缓和。 待到流出的血液逐渐变成正常的红色,女医稍稍转动他的小臂骨头,向上猛地一推,咔的一声,那人的骨头便恢复原位,连血也自行止住了。 女医快速给他打好绷带,又柔声叮嘱道, “这几日不要吃辛辣荤腥,三日内也不要洗澡,每日来我这里换一下纱布,三日后,你这条手臂就能好了。” 那人睁开眼,赶忙道着谢,神色激动。 “太好了,太好了,我这条手臂已经废了好几个月了,多谢神医,呜呜呜呜——” 看到这一幕,苏荻也暗暗觉得她的医术实在是高明,连这样严重的都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的方法治疗,确实不可小觑。 女医压根不理会他站在那,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无论是问诊,治疗,包扎,开药方,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娇小的身躯里,竟蕴藏着如此之大的力量。 青羽看得有些呆住, “她好厉害啊,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事,而且每位伤者都能包扎的如此完美。” 苏荻点点头,这样的人,的确配得上给裴星肆看病,如此,更应该将她带出去了。 帐篷里的这些伤者处理完,女医才扶着一旁的大石头,脚下已然有些虚浮。 想想也知道,她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从始至终都没有坐下来歇息过,现在站不住也是必然的。 “下一位,进来吧。” 可当下面一人走进来,苏荻的嘴角漾起一抹坏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直接丢给了那位病人, “本王瞧你的伤不是很重,离这不远有一家很好的医馆,你去那里,这锭金子就给你了。” 那人哪里见过这么大一锭金子,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绿光来,连忙道了一句谢,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丝毫看不出患病的模样。 如此十几个人,苏荻都是如此。 不消片刻,那女医就忍不住了,上前质问道, “贵人,你这是何意,故意挑事吗?” 苏荻只是淡淡一笑, “您不肯前去看病,本王只好用这个法子来请了。” 女医咬咬牙,她自知这些有钱人出手大方,要是再不答应,恐怕这一批病人一个都进不来了,便妥协道, “行吧,给你家插个队,进来便是。” 苏荻摇了摇头, “小姐身娇体弱,不能受晒,还请姑娘前去。”、 女医猛地一甩头,这都是什么毛病!今天这日头才这么点大,就娇滴滴的这不肯那不肯? “这里都是病人,受了重伤的病人都能来,你家这位小姐为什么不能来?她是什么人啊,不过是几步路而已” 她话未说完,便看见苏荻冷下脸色,仅仅是那一瞬间,她就识趣的闭了嘴。 好在苏荻知道这趟来的目的,长舒一口气,又缓下脸色,让青羽拿出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塞着许多银票。 “若是姑娘愿意前去,本王愿支付你两千两银票,姑娘意下如何?” 第39章 迟迟不好,源于热毒 女医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荷包,要说她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了这些钱,衣食住行想必是不用担心了,她手头也会有更多的钱拿来替穷人诊治。 更何况这个人自称王爷,要是得罪了他,说不定会被怀恨在心,别说在烟京立足,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 她咬咬牙,认命一般朝他走过去, “走吧,带我去看看病人。” “姑娘从善如流,是明智之人。” 苏荻微微笑着,将手中的两千两银票递给了她。 裴家的马车就在队伍后面,不算特别远,苏荻带着她一直走到马车跟前。 “姑娘,请上马车吧。” 女医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便拉开车帘,走了进去。 只一抬头,便看见蒋云依温和的脸。 她微微一震。 视线微微一移,就看见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身边,坐着一位束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子。 可这两人面色红润,不像是有疾病的模样。 难道是外面那所谓的王爷骗了她? 女医微微皱眉,已经有几分想下车的念头。 “请问,是哪位要看病?” 裴星肆这才微笑着伸出手,将一截袖口捋了上去,露出被纱布厚厚缠着的手腕。 女医也不多话,三下五除二给她解开,凑近闻了闻上面涂着的药,丝毫不嫌弃粘稠的药膏,搭上她的脉。 “辛苦姑娘跑一趟,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她听见裴星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下意识抬头,撞进了裴星肆那双黑如古井,却满是歉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让她原本心中的不快立刻消散了。 原本她想着,连几步路都不肯走的人,定是一群嚣张跋扈的,可没想到,从她踏上这辆马车开始,马车里的人反而十分谦和有礼,跟她从前遇见的截然相反。 她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小姐,您手上的伤是用力过猛,肌肉撕裂所致,冒昧问小姐一句,先前是否骨头脱臼过?” 听见这话,蒋云依脸上笑意更深。 “大夫,我家女儿确实前些日子摔伤过,她现在的伤势如何?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女医轻纱覆面,看不清具体表情,只是细心的把脉,青葱指尖绕着她的手腕,仔仔细细地揉捏。 “夫人且宽心,这伤倒是没什么大碍,骨头接的很好,后面只要开几贴药,对照着服用即可,人体的自愈能力很强,多多静养吧。” 她说完,又让人拿了纸笔,在上头写下半页隽秀的小字, “照着这个方子,一日一服,五日之内裂伤就会好了。” 交代完这些事,女医便不再逗留,毕竟外头还有许多病人在等着她。 正当她要离开,马车里的裴星肆却突然开了口, “姑娘,请留步,你一个人在烟京,想必不大安全吧。” 女医眉头蹙起,目光带上一丝不耐, “我还有病人要诊治,不便聊家长里短,告辞。” 裴星肆看了一眼苏荻,微微摇头, “姑娘不要误会,你在此地不收费问诊,已经树敌颇多了,王爷,臣女想请您派两名侍卫,看护这位姑娘,直到今日看诊结束,平平安安回驿站,可好?” 原来她是 女医双眼微微瞪大,难怪今日在这里看诊,从她们来了之后就没有人来找麻烦,想必是这几位替她赶走了那些找茬的。 苏荻微微颔首,自然是明白她思虑周全,命青羽跟着她去了。 他是苏荻身边最得力的副官,武功高强,派他去看着,其他药堂的人自然不敢来闹事。 可女医走了几步,突然停在原地,猛地回头道, “小姐,你体内似乎有热毒没有清除,所以这撕裂伤迟迟不见好,还肿得越来越高,本来用些清热解毒的药就可以缓解症状,可不知道是碰见了什么庸医,在您的药里放了大热的药材,导致您体内的热毒被激发,所以才迟迟不能自愈。” 苏荻对药理知道的并不太多,可他听见“热毒”、“庸医”这两个词,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裴小姐的药中动了手脚?” 女医看了他一眼,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问裴星肆, “小姐,先前的药方里是不是有一味毒鱼子?” 裴星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女医这才长舒一口气,叹道, “毒鱼子本是中和药的凉性,大概是分量搞错了,把小姐身上的热毒勾了出来,若是继续吃下去,小姐这右手,怕是要废,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歹毒” 她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住了口转身就走,只远远留下一句, “若是夫人小姐肯信我,之前那药还是丢了吧!” 苏荻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他看向蒋云依, “裴夫人,你认为?” 蒋云依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已然是满脸怒容。 不加任何的毒药,只是加重其中一味药的剂量,长此以往下去,女儿的手就会废掉,多么巧妙阴毒的心思! 若不是今日请了这位不沾朝堂的女医,想必大家还都蒙在鼓里! “看来,我要找那位江院判问问清楚了。对了,王爷,方才请这位女医来。一共花了多少银两?裴府自然要双手奉上。” 苏荻目光冷沉,他在思考这位女医说的话。 “裴夫人说的哪里话,这位女医看诊不收钱的。” “那怎么行,如意,去附近的庄子上取一千两来,多谢她指点迷津,就说她一个小姑娘在烟京,吃穿用度,买药接诊都是要花银子的地方,这是裴府的一点心意。” 裴星肆被人暗害这件事,并没有大肆宣传,裴老将军也只是在暗地里偷偷调查,争取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罪魁祸首一举拿下。 蒋云依又请了几个太医来看过方子,确认无误后才抓了药,吃了两天后,裴星肆手腕的红肿果真消下去了,虽然还不能提起重物,但已经算是活动自如。 蒋云依很高兴,甚至还想再封一千两的红包送过去。 反正这钱是姜家之前赔偿那两只宝石簪子送来的,拿来做人情正好。 商鹤就住在裴星肆院中,两人仅仅一墙之隔。 裴老将军特允准她白天去裴家的演武场学习一二,可只要她一回来,必定是跟在裴星肆身边,一边监督她吃药,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演武场的趣事。 蒋云依看着她们俩之间的关系日渐升温,心里也是很高兴。 “星肆,不是我踩一捧一啊,裴家的演武场可一点都不比英武堂逊色,你说你怎么放着这么好的地方不呆,还要去英武堂那地方看那群老东西的脸色?” 商鹤趴在桌上,满脸困惑,她实在想不明白,裴星肆有这么好的家世背景,还要去外头受苦,干嘛啊? “你看看,你有这么温柔大气的裴夫人,还有武艺那么高强的裴将军,你还坚持出去吃苦,哎,我可真是想不明白!” 裴星肆将面前的点心推给她,笑着问道, “你羡慕吗?” 商鹤闻见乳酪酥的香气,猛地就坐起来了,边吃边道, “那肯定!” 裴星肆言笑晏晏的看着她,冷不丁开口, “那你做我的义妹,好吗?” 第40章 官道偶遇,大嫂回府 商鹤整个人一下子定住,刚咬了一口的乳酪酥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你你说什么?” 自从来了裴府,她无时无刻不在羡慕裴星肆,她有慈爱美丽地母亲,还有疼爱她,事事以她为先的父亲和兄长。 这些都是她从小到大没有体验过的。 裴星肆转头看向蒋云依。 蒋云依柔声道, “星肆早就与我说过这个想法,只是怕你不愿意,所以先让你适应适应裴家。” 蒋云依朝商鹤招招手,商鹤就像失了魂一样,非常听话地靠了过去。 商鹤乖巧地蹲在她腿边,她在裴夫人身上闻到了一种,源自母亲的,温暖的味道。 蒋云依轻轻摸了摸商鹤的脑袋,嘴角噙着笑意, “以后就一直住在裴家吧,裴家小辈的女子只有星肆一个,当然了,还有她大嫂,但是她大嫂常年住在庙里,为夫君祈福,不常来家中,所以星肆时常会觉得孤单。 现在多了另一个女儿,我们裴家所有人都会很高兴。” “你可愿做我的义女吗?” 听见裴夫人这么说,商鹤的眼眶渐渐红了,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像被棉花哽住了,有一股酸酸的感觉。 “裴夫人,我我愿意。” 裴星肆笑道, “还叫裴夫人吗?是不是要改口了,妹妹?” 商鹤立刻红了脸颊,下意识将头靠在蒋云依的膝盖上。 鼻腔里慢慢的都是蒋云依身上温暖的香气。 良久她才抬头,鼓着勇气开口, “娘——姐姐——” 裴星肆与商鹤都收到了英武堂的录取信,只是距离学堂开课,还有足足半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还算太平,裴星肆的手也在渐渐好转。 至于裴老将军,每天下了早朝,不是约温尚书喝老酒,就是找晁御史斗蛐蛐,好不快哉。 今日午膳过后,商鹤便约了裴星肆出去散心。 正好裴夫人想看些时兴的话本子,俩人便坐了马车,去城西的书房挑选。 可就在回来的路上,裴星肆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一名面纱覆面的女子沿着官道往前走着,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更显得身材娇小,背影单薄。 她一路走走停停,看见路边乞讨的小乞丐,还会停下来,从兜里掏出几个碎银。 裴星肆看得出神,商鹤见她看着马车外发呆,也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 “星肆,你认识她?” 裴星肆点了点头, “她就是那位治好我手伤的女医。” 哦—— 原来就是她啊。 商鹤长长的应了一声,听见裴星肆继续道, “我只是有些奇怪,” 她顿了顿, “这位女医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清贫了,感觉也瘦了许多,莫非是那一千两已经用完了?” “不是说这位女医给穷苦人家看病抓药不收费吗?想必买药材已经用去不少了。” 在裴府这段时间,商鹤也跟着出去见了许多世面。 别说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了,就是看病抓药,都要花好大一笔银子,这位女医在烟京有没有大量采购药材的渠道,或许只能去药堂拿药,时间一长,一千两不够用也是正常的。 “不过你看她去的方向,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是” 商鹤趴在窗口,看着她慢悠悠向前走, “好像是裴府哎?” 裴星肆放下窗帘,不再看她了。 “先回家吧,别让母亲等得急了。” “好。” 两人刚到裴府门前,一下马车,就看见裴府门口热热闹闹的,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是谁来了? 素雪眼尖,立刻在院子里看见裴星肆,连忙跑了出来,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小姐!大夫人回来了!” 裴星肆眉头一挑,原来是大嫂回来了! 她连忙带着商鹤前去,果不其然,一进前厅,就看见大嫂杭瑾书正和母亲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惹得母亲哈哈大笑起来。 “星肆,商鹤,快来给你们大嫂请安,她听说我认了新女儿,特地下山,给你们带了礼物。” 杭瑾书看见那两人,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亲昵的拉着裴星肆和商鹤的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就说祈福有用的吧,你看,不仅家里多了个乖巧伶俐的妹子,你们俩还一同考进了英武堂,是不是? 芙蓉啊,快把我的礼物拿过来。” 她身边的婢女应了一声,立刻端上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用老山檀做的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两串晶莹剔透的八宝琉璃宝钏,很是漂亮。 杭瑾书将那两个盒子,献宝似的凑到两个妹妹眼前,柔声道, “这是我从镇国寺住持那里求来的两个琉璃手串,是住持亲自加持开过光的,定能保佑你们在英武堂前程似锦,快看看喜不喜欢?” 商鹤毕竟还小,哪怕对外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坚韧,心里还是个喜欢这些亮晶晶小玩意的姑娘,当时眼睛就放了光,连忙道谢。 杭瑾书也十分高兴,亲自给她戴在手腕上。 “星肆,你喜不喜欢?” 裴星肆也笑的眉眼弯弯,用力点了点头。 前世她嫁进姜家后,只知道大哥在前线遭人迫害,战死沙场,大嫂杭瑾书在后宅苦等了一辈子,最后也随着大哥去了。 杭瑾书是杭学士家的长女,温柔贤淑,虽然她与大哥裴叙风是联姻,但对裴家上下也都是真心,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如今能再次见到活生生的杭瑾书,裴星肆只觉得心头一阵湿润。 这辈子,她不会再让那样的悲剧发生了。 “那大嫂给你带上。” 杭瑾书拿着琉璃宝钏要往她手上套,突然看见她右手缠绕的绷带,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裴星肆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先前坠马受了点伤,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杭瑾书却是如临大敌一般,满眼的心疼,连忙将琉璃宝钏收了回来,想了想又打开裴星肆腰间坠着的荷包,将琉璃宝钏放了进去。 “受伤了就不要带这些了,不能给伤处增加负担,放在荷包里作用也是一样,反正都是贴身带着,保平安呢!” 纵然已经说了已经快好了,杭瑾书还是很紧张,又叫婢女芙蓉去她嫁妆里找些能加快筋骨生长的好药,可见她对裴星肆这个小姑子是真好。 突然一个家丁跑了进来,通报道, “夫人,外头有一位姑娘,说是要找裴大公子。” 第41章 姑娘,解铃还须系铃人 找裴大公子? 还是一位姑娘? 几人皆是一愣。 不知为何,裴星肆突然觉得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烦躁。 蒋云依也是微微正色, “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家丁就领着一个粗不麻衫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是她? 进来的这位姑娘,轻纱覆面,果然是在外头碰见的那位女医。 她局促地站在堂下,两手紧张的绞着衣角,在这样精心布置的裴府中显得格格不入。 “原来是你,快进来上座。” 蒋云依这才缓和了神色,连忙让婢子请她进来,茶水伺候着。 裴星肆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侧首笑着问道, “原来姑娘来烟京,是为了找我大哥?” 女医的神色有些莫名的紧张,她也没有想到,那天诊治的千金小姐刚好就是裴家的女儿,想起那日对裴小姐不耐烦的态度,女医更加愧疚的低下了头,低声嗫嚅道, “我不知道你是裴家的千金,要是知道那天就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话未说完,如意和素雪就端着茶点送了上来,女医见她们这样热情,脸红得更厉害了。 “娘,她是” 杭瑾书亲昵的搀着蒋云依的胳膊,小声问道, 蒋云依拍了拍她的手, “这位就是治好裴星肆手伤的那位大夫,算得上的星肆的救命恩人了,不仅心地善良,医术也十分高超,只是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女医连忙道, “救命恩人不敢当,我只是尽医者的责任而已,我叫慕容月,” “原来是慕容大夫,这位是我的大儿媳,杭氏,这位是我的另一个女儿,商鹤,还得多谢慕容大夫,听大夫的话,先前的药都丢了,现在星肆的手果真大好了。” 听见前半段的时候,原本还微微笑着的慕容月,嘴角立刻垮了下去。 可在场的几个人,只有裴星肆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微小的变化。 哪怕后面蒋云依在介绍商鹤,慕容月的目光始终落在大嫂的身上,然后慢慢低下了头,淡淡的嗯了两声。 裴星肆刚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却见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麻布包袱,微微福了一礼。 “多谢裴夫人、裴小姐厚待,但实在对不起,我找错人家了。” 说完,慕容月就快步朝外头走。 蒋云依眼疾手快,立刻叫住了她, “你不是要找裴大公子吗?怎么现在就要走了?” 慕容月没有回头,但语气中已经有些许哽咽,她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将眼中一点泪花憋了回去,随后面容平淡的回头,又变成原本冷淡的态度。 “是要找裴家的裴大公子,但应该不是这里,告辞。” 说完,她就独自朝外头走了,脚步愈来愈快,最后像是逃离一般,冲出了裴府的大门。 杭瑾书有些纳闷,这姑娘还真是奇怪,烟京姓裴的人家不过几家,且都是公公裴镇南的亲戚,怎么不多说会儿话,说不定裴家还能帮她一起找。 厅中几人皆是一头雾水,裴星肆盯着慕容月的背影出神,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准备破土而出。 直到商鹤将脸凑到她面前,裴星肆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看你发呆发了很久,还在想慕容大夫吗?不过她确实有点奇怪。” 裴星肆嗯了一声,确实很奇怪,看她的打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烟京的,而且还是直接找到了烟京最大的裴家,按理说应该不会找错,可她进来之后,连茶点也没用一口就走了,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啊,你说,其他裴家分支中,也没有姓裴的嫡长子,她到底是找谁的呢?” 蒋云依听着她的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 “罢了罢了,也许慕容大夫真的找错了人家,不是什么大事,星肆啊,时候不早了,你去喊你爹回来吃饭吧。” “是。” 裴星肆出门,商鹤必定是要陪同的。 出了门,裴星肆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慕容小姐的神态?” 商鹤仔细想了想,道, “一开始好像是有些局促,但看得出她心情还是很好,后来说到大嫂的时候,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显得很紧张” 商鹤微微一顿,突然像恍然大悟一般, “你是说” 裴星肆点了点头,拉着她坐上了裴府另一辆很不起眼的轻蓬小车。 “星肆,你为什么要对慕容大夫这么上心呢?” 面对商鹤的提问,裴星肆也说不清为什么,距离前世大哥被陷害的时间还很远,可她心中总是有一片疑云,如果不搞清楚,她会觉得不安。 慕容月的脚步还挺快,马车追了好一会儿才远远看到她的身影。 裴星肆立刻叫住马夫,让他不要离得太近,远远地跟着就好。 慕容月一个人走在路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顾着低着头往前走,一路上甚至撞到了好几个人,她却没听见人家骂她似的,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 “商鹤,劳烦你跑一趟,请慕容小姐去墨香楼,就说是我手伤突然严重,请她再来看一看。” “好,我一定将她请过去。” 慕容月在街上兜着圈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直到商鹤轻轻拉住了她,她才猛地一惊。 “慕容姑娘,我家小姐想请您去墨香楼坐坐。” 慕容月下意识挣脱她的手,冷声道, “不必了,我要离开烟京了。” 商鹤被她冷待,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挡在她面前, “慕容姑娘人美心善,就算要走,也让我家小姐请你吃一顿饯行酒才好,而且我家小姐请你过去,是因为手伤又严重了,京中她最信任的就是您,您医者仁心,就去看看吧,求你了。” 没想到商鹤竟然拿出这一套,这算道德绑架吗? 别的不说,只要是在治病方面,慕容月是十分用心的,想了想,最终还是跟着商鹤去了墨香楼。 墨香楼分为两层,在两层之间还搭了一个戏台子,上头正有几人吹拉弹唱,奏些民间小曲。 店小二见裴星肆身上衣着华贵,便知她是大户人家,立刻邀她去二楼雅间。 雅间里与外面不同,墙上挂满了名贵字画,屏风绿植都是精心挑的最好的。 裴星肆点了几个时兴的菜,又悄悄吩咐店小二一些事。 不多时,商鹤就领着人进来了。 慕容月坐在她对面,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那些美酒佳肴上,只是认真替她把脉。 裴星肆微微一笑, “慕容姑娘,我的手是不是更严重了?” 慕容月皱着眉头,指尖微动, “脉象并无问题,热毒也消下去了,裴小姐,您感觉是什么样呢?” “是吗?可我总是觉得手腕隐隐作痛,尤其是晚上,时常因为这痛楚夜不能寐。” 慕容月沉思片刻, “许是之前坠马受了惊吓,你的伤已经好了,裴小姐宽心便是,对了平时也不要思虑太多,好的心情才有助于后续恢复,我再给裴小姐开一副舒解心结的方子吧,能保你夜间安睡。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裴小姐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裴星肆压低了声音, “可我裴府即将大难临头,解铃还须系铃人,慕容姑娘,你不打算解铃吗?” 第42章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慕容月猛地抬头,一双剪水秋瞳里满是震惊。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传出一段唱词。 台上演的是一对怨偶的故事,青楼女子对穷苦书生一见钟情,筹资送书生进京赶考,不曾想一等就是好几年,女子跋涉千里上京寻找,不曾想曾经的爱人已然有了新欢,女子一怒之下坠于城楼,好不悲戚。 台上那两人功底深厚,一段故事唱的柔肠百转,引得台下一阵唏嘘。 连慕容月都听入了迷,神色渐渐黯淡下去。 等到一曲唱完,她才攥紧包袱,站起了神。 “慕容小姐,你打算去哪里?” 慕容月看向窗外,眼中隐隐有泪光,轻声道, “没有想好,但现在我要离开烟京,再也不会来了。” 裴星肆幽幽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 “慕容姑娘,你来烟京,是想来找我大哥裴叙风,对吧? 可让你意外的是,我大哥已经娶妻,所以你才说自己不是来找他的,对不对?” 慕容月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她说这些的时候,脸色猛地沉了下去,指尖都攥得发白。 见她这样的表现,裴星肆心中也了然了。 “你不想问清楚,为什么我大哥要辜负你吗?” 慕容月低着头,冷笑一声,也仿佛自嘲一般, “问清楚又能如何呢?他们已经成了亲,难道还要我做妾?还是像戏里一样,从城门跃下?抱歉,我不是那种低声下气,非他不可的女子,我也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现在我只想离开,再也不想见到你们裴家任何一个人了。” 裴星肆静静听着,并没有反驳。 她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怎么可能不理解慕容月的心情,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慕容小姐,无论你想不想知道,我还是要跟你说明,大哥他当年回来,是被逼着和杭家联姻的,他本意并不是如此。” 可慕容月却突然笑了出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手上留下一点水光。 “裴小姐,我只是一个乡野女子,本就配不上裴家,你说的无论真的假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你大哥和杭家联姻之后,的确平步青云,成了于社稷有功的右北荻卫大将军。 还有一个那样温柔多情,端庄大气的妻子,现在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裴星肆递过去一方帕子,见她擦了擦眼睛,长舒一口气, “我听说裴小姐也是休夫之人,即便我与裴叙风没有成婚,但,君若无心我便休,从此山水不相逢。” 商鹤在一旁听得难受。 虽然没有见过裴家大哥,但看裴泽月与裴星肆,就能猜测到裴家大哥是多么玉树临风的人,若是没有联姻,他与这位慕容姑娘,应该也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她心中闪过一抹心疼,下意识问道, “那你离开烟京,准备去哪里?回家乡吗?” 慕容月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眼中满是悲痛。 “我已经没有家乡了,我的家乡在云国边界,一伙贼人闯入我们的村庄,将全村的人屠了干净,我是学医的,懂得一点闭气之道,被贼人砍了一刀后,在死人堆里装死,才得以苟活下来。” 她说着,轻轻抬手摘下了面纱。 裴星肆与商鹤看见面纱后的容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慕容月的下半张脸上,有一道横贯的伤口。 从左脸,经过鼻子,一直划到右脸耳根处,就像是一只硕大的红棕色蜈蚣,盘踞在原本应该美丽无比的脸上。 恐怖至极。 捕捉到那两人眼中的惊慌,她慌忙带上面纱,十分抱歉道, “对不起,我很丑吧,不该让你们看见的。” 裴星肆的双拳在袖子下捏紧。 她明白亲人全都死去,只有自己苟活的痛苦, 她也明白,容貌对于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她更明白,慕容月是凭着多大的信念才能活下来,只身一人来到烟京寻找夫婿,寻求庇护。 这和前世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仅仅是那一瞬,裴星肆便觉得悲从中来,从袖中拿出一份地契。 “慕容姑娘,既然你无家可归,何不留在烟京,这是一家医馆的地契,我赠于你,也助你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名医。” 慕容月看见那张地契,脸上有一丝震惊。 裴家是在朝重臣,家中是不允许参商的,裴小姐是早就准备好了这间医馆要送她。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小姐收下吧,你来到烟京后免费为穷人诊治,本就引起许多家医馆的不满,现在天色不早,若你还是执意出城,相信会有人按捺不住找你的麻烦,再者本就是裴家对不起你在先,这也是我替裴家,给你的一点补偿,日后若是需要哪里帮衬,尽可去裴家找我。” “是啊,星肆是说一不二的人,慕容小姐就放心收下吧!” 商鹤又将地契往她面前推了推。 慕容月轻轻摇了摇头,这位裴小姐,很擅长看出一个人最需要什么,做事也是如此周全。 “裴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却已经知道了我的愿望,裴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她这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裴星肆也听得出来,淡淡道, “医者,大多都是这样的。 我身为武将之后,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直说吧,送慕容小姐医馆,第一是感激你治好了我的伤,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第二,若你离开烟京,万一日后有人挟持你来迫害裴家,那么我一定会杀了你,可要杀救命恩人,是畜生所为,所以衡量之下,让慕容姑娘就在烟京落脚,放在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 慕容姑娘,等我大仇得报的那日,就会放你离开,到时必定赠你千金,任你天高海阔,可好吗?” 慕容月觉得有些好笑,她都已经这样规划好了,分明是不容她拒绝的态度。 这位裴小姐,还真是 “如果我不愿意呢?裴小姐会怎么做?” 裴星肆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 “裴家不会强人所难,若是不愿意,慕容姑娘也可自行离去,不过以后,裴府没事就罢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说这话的时候,裴星肆身上有一股让人窒息的杀气,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哎 慕容月闭了闭眼,仿佛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良久,她才吐出一口浊气,从包袱里拿出一封红色的信纸。 “这是裴叙风当年给我的婚书,现在,还给他吧,从今往后,我慕容月,与裴家再无瓜葛,告辞。” 第43章 虽走一步,却看十步 她放下婚书,拿上医馆的地契,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星肆看着红色烫金的文书,径直将它放在烛火上,烧成了一团灰烬。 商鹤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一直只看见大户人家的荣华富贵,却没想到,享受这些的同时也是要付出代价。 裴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坐到了别人四五十岁才能熬上去的位子,多么风光啊,可是,他连自己的婚姻大事,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自己做主。 换个角度看,是不是也很可悲呢? “星肆,这件事,要告诉爹娘吗?” 裴星肆摇了摇头,烛火微光在她眼睛里闪烁,晦暗不明。 “不可,如果娘知道了,大嫂也会知道,他们夫妻俩之间就会存在这么一根刺,一旦哪天爆发,后果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住,就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吧。” “好,但是星肆,你真的好厉害。” 商鹤有些痴迷的看着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反而逗笑了裴星肆。 “哦?这要从何说起?” 商鹤眼睛转了转,思索片刻,接着道, “你要我具体说嘛,我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你能从别人的一举一动,一个微小的表情,就能知道很多隐藏的信息,精准猜中她的心思,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好所有的后路。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星肆你这已经是走一步看十步了,这还不厉害吗?” 裴星肆淡淡笑了笑,思绪却飞的远了。 是啊,前世的自己,从来不会去揣度一个人的心思如何,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样心机深沉呢? “我只是,想保护裴家罢了。好了,我们回家吧,这些菜让店小二打包了送去裴府,莫要浪费了。” “好嘞!那我能不能多打包一份狮子头?它好好吃,我想带给娘尝尝。” 商鹤表情扭捏的指着桌上一个空了的小盅,刚刚裴星肆同慕容月说话的间隙,她一个人解决了那个硕大的狮子头。 裴星肆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馋猫,你是我的妹妹,府上不是给你发了零花银子吗,想用就用,何必来征求我的意见?快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后面几日,慕容月果真将医馆开起来了,取名月华堂,打理的井井有条,她的医术在烟京也渐渐有名起来。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结束,裴星肆也渐渐放下心,可谁知蒋云依突然受了风寒,一连三天头痛症都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如今连床榻都下不来了。 裴星肆和杭瑾书负责在家照看,商鹤着急的不行,跟着裴泽月四处奔波,请那些治风寒头痛的名医来。 针灸,敷药,艾熏,法子都试过了,可蒋云依依旧不见好,每到夜里就要发高烧,吃什么吐什么,几天下来,人都瘦削了许多。 “这是月子病了,无法根治,老朽也是无能为力啊。” “放你的狗屁!你这庸医,在这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商鹤气急败坏,恨不得上前给他一脚,还好裴泽月拦住了她。 “四妹冷静,再去找找看吧,哎,本来可以请江院判来的,可贵妃娘娘生了大病,我们也不能明着跟贵妃娘娘抢人。” 裴星肆哄着母亲喝了一碗苦到发酸的药,看着她昏昏沉沉的睡下,这才稍稍放松些,一出来就听见裴泽月的话。 “小妹,母亲怎么样?” 裴泽月三步并作两步,急切道。 “喝了药,昏昏沉沉的睡了,但长此以往肯定不行的,得想法子根治,我出去一趟,谁都不许跟着。” “三姐” 商鹤欲言又止,伸手要拉她,可看见她严肃的表情,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裴星肆快步向外走,就算裴家官职权势再大,也不能直接让太医院的人出来,更何况是和宫里贵妃娘娘抢太医。 但那个人可以。 裴星肆心中有了决定,可没走两步,脚下一阵虚浮,竟一脚踩空了阶梯,直直向地面栽去。 要摔在地上了。 裴星肆这么想到,可她已经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大地母亲的摩擦。 “小妹!” “星肆!” 预料中的痛苦并没有传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团略带温度的丝绸,还有淡淡的雪松依兰香。 闻着有种意外的安心。 看来不用去找了,这人已经自己来了。 裴星肆倒在他怀中,微微调整精神,才睁开眼,仰面看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裴小姐这是何意,莫非是什么新的练功方式吗?” 苏荻玩笑道,可一垂眸,就看见裴星肆眼下的乌青,显然是几天没休息的样子。 他心中一紧,连忙扶起裴星肆到廊下坐着。 “见过摄政王——” 裴泽月和商鹤两人面面相觑,摄政王是何时进来的?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免礼。” 苏荻头也不回,只是看着裴星肆。 几日不见,她那张漂亮的多脸蛋都蜡黄蜡黄的了,苏荻不免有些恼火,裴家是怎么回事,连一个小姑娘都照顾不好,简直是不像话。 “王爷,臣女刚准备去找你” 裴星肆缓了缓,一把抓住苏荻的衣袖,一双眼睛看着他,熠熠闪光。 “臣女的母亲得了重症,已经请了几位名医来看过,可还是不见好,父亲在宫中请了好几次,可贵妃娘娘哪里也是情况紧急,不愿放人。臣女想请您,能不能带江院判出宫,就一小会儿,请他来看看臣女母亲,好吗?” 她语气十分焦急,夹着一点恳求。 苏荻瞧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你先放开,好好坐着。” 可裴星肆抓的更紧了,生怕一松手,苏荻就会跑了似的。 他身份特殊,只有他有这个权利,调遣宫中人,绝对不能放过他! 裴泽月和商鹤这才明白她是要去找谁帮忙,纷纷跪在地上, “王爷,求您帮帮忙!” 苏荻突然笑了出来,冲那两人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说话,又拍了拍裴星肆的手。 “王爷!您就不能等等臣吗?”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在几人身后响起。 裴星肆心中一震,急忙看向那个方向。 来的人,正是本应在宫中的江浸月! 他和药童一人拎着一个箱子,气喘吁吁的往这里跑。 到众人面前时,他还不忘扶正头上的发冠,温和道, “王爷知道裴夫人身体不适,特跟贵妃娘娘换了人,带着臣马不停蹄的来了。” 看见江浸月,裴星肆心中的大石才放了下来,忙要站起身领他进去,苏荻一把按住了她,看向素雪, “想必你家小姐已经几日没合眼了,现在立刻让你家小姐去休息一个时辰,煮些补气的鸡汤,要是你家小姐再晕倒,本王拿你是问。” “臣女没事,母亲病重,臣女理应在旁边陪着。” 苏荻却牢牢按着她的肩膀,正色道, “裴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垮了,裴夫人更心疼,万一思虑太多影响病愈,岂不是功亏一篑,去睡吧,这里交给我们,怀疑摄政王,可是重罪哦。” 他虽然在训斥自己,可言语中却莫名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妹,你去歇会儿吧,江院判都来了,你就别担心了。” “嗯嗯嗯,快去快去!” 一番劝说,裴星肆这才松了手,被素雪扶着往栖鸿山舍去了。 “江院判,里面请。” 第44章 裴母中毒,无药可医 即便喝了有安神作用的药,可蒋云依睡得还是极不安稳,眉头都紧紧皱着。 江浸月替她把了脉,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江院判,我母亲如何了?” 裴泽月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 江浸月沉思许久,脸色变得极为认真。 “裴夫人的病症,倒不仅仅是伤寒之症,寻常伤寒的脉象无外乎分为五种,如浮紧而涩,为寒邪在表;浮弦而缓,为风邪在表;浮紧而数,为邪欲传里;浮而长,为传并阳明;浮而弦,为传并少阳,可裴夫人的脉象,偏偏游离在这五种之外,在下倒是有一些猜测,但也不敢确定。” “江院判请明说。” 江浸月的表情十分凝重,让裴泽月屏退了其他在场伺候的下人后,才幽幽道, “裴夫人的症状,像是中毒。” 在场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中毒!中毒!裴府哪来的这些脏东西!” 一道中气十足又满是怒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出来。 裴镇南满脸怒容的闯了进来,看见躺在榻上休息的爱妻,立刻又将声音压了下去。 江浸月朝他行了一礼,谦和道, “将军,这只是在下的猜测,具体如何,还要等药童验了之后才能明了。” 裴镇南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他上前握着蒋云依的手,万般柔情的替她擦干净额角的细汗,轻声道, “诸位,随我去前厅商议吧,让夫人好好休息。” 等待药童结果的这段时间,过得格外的慢,整个会客厅都笼着一片疑云,压抑的很。 良久过后,药童才端着几个药碗进来。 “江院判,您请看。” 众人纷纷将头伸了有三米远,只见那几个碗中的色彩各不相同。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浸月看见这么多颜色,心中一咯噔。 显然,这是一种复合型的毒药。 不仅能伪造出重度伤寒的症状,还会勾起人体内一些隐藏的问题,并放大数倍。 这样下去,不仅没有办法找出病灶,胡乱吃药,还会因为各种药相互对冲,导致人的精神越来越萎靡,噩梦缠身,最终死在虚与实的幻境中。 这慢性毒还真是可怕! 裴镇南一脸阴沉,他盯着江浸月许久, “江院判,夫人她到底是不是中毒?” 江浸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有些为难道, “事情不大好,将军,还请屏退无关人等。” 裴镇南微微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能在会客厅侍奉的,都是他的心腹,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江浸月这才点点头,放下心中忐忑。 “将军,裴夫人恐怕是中了一种曼陀花为主的慢性毒药,如果单单是曼陀花毒素,倒也好治,只是不知这慢性毒药中还混了什么其他的毒素,综合起来后,反倒是无药可医了。” “你说什么!” 听见无药可医四个字,商鹤急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明明前几日还是好端端的,怎么今日就说无药可医了!? 裴夫人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她还没来得及报答,裴夫人就要遭此横祸。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其他人也是,听了江浸月的话,每个人心中都很难受。 江浸月沉吟片刻,又踌躇着开口, “要是能知道这慢性毒的成分,说不定还是可以搏一搏,或者” “或者什么?” 裴镇南略显苍老的眼睛里突然又燃起了希望,立刻追问道。 “或者能找到医圣,用他的针灸秘术,说不定能将毒逼出体外,只可惜多年前医圣早就驾鹤西去了。” 裴镇南心底仅存的一点希望又灭了下去。 苏荻在一旁听的烦躁,这江浸月说话的艺术还真是低。 没有希望的事情还要拿出来讲,真真是欠揍的很啊。 “江浸月,所以你这到底有没有办法,我把你拎出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提出新问题的,要是裴夫人治不好,本王定要给太医院换一个院判。” 他早就因为裴星肆手伤严重的事,对江浸月积怨已久。 尤其是每次裴星肆跟江浸月说话,都是一副仿佛认识多年的熟稔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上次,他只是嫌弃江浸月用的药不是最好的,还被裴星肆冷待了一番,心里更气了。 要不是因为还有用着他的地方,说什么也要找人打一顿这娘们唧唧的江浸月。 江浸月叹了一声, “在下只有延缓毒素蔓延的法子,可要解毒,还是得知道这个毒究竟是什么成分。” “江院判方才是不是说医圣?我去找。” 裴星肆突然出现在门口,她面色还是有些灰败,但确实比方才好太多了。 “星肆,你累糊涂了,医圣早就仙逝了。” 裴镇南看着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丧。 可裴星肆面容坚定, “父亲,相信我,医圣虽然去了,可他还有一个关门弟子,恰好此刻就在烟京,有些医术,应当是一脉相承的。” 她这话一出,众人才想起,好像前几日确实有传言说医圣唯一的弟子在烟京行医,只不过她的身份是否真实,谁也无法和一个已故之人查清。 大约也是想到这一层,裴镇南沉默不语。 “父亲,已经到了这地步,就试试吧,若是有法子,那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行,我们就再找,一定有法子救母亲的!” 裴星肆声音中带着十足的坚定,裴镇南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商鹤,带上千金,同星肆一起去,务必将医师请回来!” “是!” 快马加鞭赶到月华堂,裴星肆刚踏进门,一个强壮的药童就伸手将她拦下。 “小姐,先取号!要排队的!” 裴星肆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继续往里走。 谁知那药童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衣袖,大声道, “没听见吗!要先取号!你是不是聋子?” 裴星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去把你家医师叫出来,就说裴家小姐有急事相求。” 可那药童不依不饶,冷笑一声道, “管你是裴家小姐,张家小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排队,别仗着自己漂亮就想为所欲为,想进去你得先过我这关——哎哎哎嗷嗷嗷啊啊——” 药童刚要一展自己的魁梧身材,下一秒就被商鹤扭了胳膊压在墙上。 “安静点!” 商鹤嫌他声音聒噪,又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裴星肆看也不看,径直进到里头的诊室。 慕容月正在里头写方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星肆扯飞了笔,拽了出来。 “有急事,跟我走!” 第45章 五毒天水,命悬一线 慕容月一愣,被她直接拽出了柜台,险些没有站稳。 在她的印象里,裴星肆一直是冷静自持,绝顶聪明的女子,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慌乱。 她下意识开口, “怎么了?是你家里有谁生病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里透着十足的关切,可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立刻闭了嘴,摆出一副漠然的神情。 裴星肆全都看在眼里,也不管她到底怎样想, “我母亲中了一种奇毒,宫里的太医说,主要成分是曼陀花,还掺杂了别的,药石无医,除非当年的医圣。” 慕容月吃了一惊,她脚下立刻顿住。 “曼陀花那是西域来的毒,裴夫人怎么会” 可眼下说这些也没有用,慕容雪的脸色沉了下来,要真的是曼陀花毒,恐怕裴夫人现在一定很痛苦。 她想了片刻,问道, “我也许有法子,带我去吧。” 得到这个答案,裴星肆心中才稍稍放松些许。 慕容月快步走进内室,拿上一个精巧的药箱,立刻跟着裴星肆走了出去。 看见裴星肆带着人出来,商鹤才放开那个药童,任由他在地上鬼哭狼嚎。 慕容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其实直接取了号就可以进来找我的,不必对他动手。” 裴星肆目光平静, “不懂规矩的人,还是要稍微吃点苦头的,他做事太过嚣张,月华堂的声誉也会受影响。 慕容月只是叹了口气。 回到裴府,裴星肆来不及带她去会客厅小叙,直接把人带进了蒋云依的房间。 其他人听见风声,纷纷赶了过来。 只看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姑娘坐在床前。 与江浸月的问诊手法不同,慕容月先是用了几根银针,将蒋云依的几处穴道封锁,又从药箱中拿出一截软木,轻轻塞进蒋云依口中,确保她咬住。 “她这是在做什么?” 裴泽月忍不住发问,却被裴镇南嘘了一声, “小兔崽子,别说话!不要打扰医师。” 慕容月又拿出一柄银白色的,尖利的匕首,在烛火上过了一遭,待吹凉后,冷不丁在蒋云依右手中指上割了一道小口子。 见她动刀子,裴镇南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喝道。 “哎!你这是在做什么!” 平时他都不舍得让爱妻下一次厨房,生怕有什么尖利东西划伤了爱妻,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上来就给了爱妻一刀! 忍不了! 裴泽月反应很快,死死拽着父亲的腰带,生怕他上去给这位医师一拳。 瞧这小姑娘娇小玲珑的身材,怕是父亲一拳,就得揍得她哇哇哭。 “爹!爹!不要打扰医师!” 好在慕容月已经进入状态,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苏荻等人也是连忙上前拦着,可裴镇南显然是急了,竟然能跟这俩人隐隐呈对抗之势, “这是我老婆!老夫心疼她!” 江浸月低声道, “将军!将军莫急,她这是一种问诊手法,有些毒,要看血液才能知晓。” “啊?真的?你别诓老夫!” 裴镇南急得胡须都在颤抖,看见江浸月点头,他才冷哼一声,撒开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稀奇的是,那个口子被割开后,并没有渗出血液,慕容月等了片刻,才按照方才扎针的反顺序,将细针一根一根拔出。 每拔出一根,蒋云依的眉头就皱紧一分,连口中的软木塞都咬的咯吱作响。 可想而知她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 裴镇南心疼的浑身发抖,恨不得自己替爱妻承担这样的苦楚。 杭瑾书都不忍再看婆婆的神态,心疼的转过身去,紧紧拉着芙蓉的手。 待到最后一根针拔出,伤口突然涌出一股粘稠的血液,连同蒋云依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不仅如此,那血液还隐隐发黑。 慕容月眼疾手快,迅速用小瓷瓶接住。 她割的伤口不深,没过一会,伤口就自行止了血,只是那伤口,也呈现出不正常的黑紫色。 慕容月站起身,思考片刻,径直走到外头的院子里,在草丛中翻找半天。 “你要找什么?” 裴泽月上前问道,可慕容月压根不理他,神色淡淡。 不多时,她就从土里扒出一只吱吱叫的小甲虫,从瓶口投了进去。 一进去,那甲虫吱吱叫的更加厉害,仅仅五个数的时间,小甲虫就没了声息。 再倒出来一看,甲虫背上的壳都已经被腐蚀干净。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毒竟然如此厉害! 慕容月看见这个结果,这才长舒一口气,叹道, “还好,有救。” “当真!?” 裴镇听见她这样说,立刻不顾形象冲了下来,抓起蹲在地上的慕容月,就像提溜一只小鸡崽似的,使劲摇着她的肩膀。 “夫人真的有救吗!?啊!?” 慕容月被他陡然提起,面纱差点都掉了。 一阵晕晕乎乎,好不容易才有人将她救下来。 “镇国将军,要冷静啊!” 原来是苏荻。 慕容月稳住身形,当着众人的面解释道, “这个毒药的确稀有,叫五毒天水,因为它不仅仅用了能致幻的曼陀花,还加了足量的蛊虫毒。所以你们太医院和那些名医们,光是用药是没有办法消除蛊毒的,相反,这蛊毒会因为药物刺激,在身体各处游走,这也是裴夫人越来越严重的原因,除非以毒攻毒,再施针封穴,才能将这蛊毒逼出来。” 以毒攻毒? 裴星肆神色一怔,她心里那股不好的感觉再次出现,下意识问道, “你,要用什么药?” 慕容月极为认真的看着她,慢慢开口, “断肠,砒霜,天龙,蝎尾,蟾酥,还有,竹叶青。”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剧毒之物。 杭瑾书想到那些东西,当即就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余下的人纷纷对视一眼,各自手中捏了一把汗。 院中的气氛,瞬间又降到了冰点。 “若是以毒攻毒,你能有几成把握?” 裴镇南缓缓开口,慕容月转头,斟酌着开口, “三成。” 见裴镇南眼睛都憋的通红,裴星肆上前一步,轻轻唤了一声, “父亲你” 三成的把握实在是太少了,按照裴镇南以往的性子,他在沙场征战多年,凡事都是有了十成的把握才会出手,因为一旦有不稳定因素,损失的是千万部将。 可这次,他决定的是自己挚爱的妻子。 裴星肆刚准备开口劝说,可裴镇南大喝一声, “好!那就一试!” 他闭了闭双眼,背影显得极为落寞。 “好,那我去准备。” 慕容月转身要走,裴镇南按住了她的肩,深吸一口气,颓然道, “她是我的爱妻,请医师,一定要治好她,拜托了。” 慕容月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的情绪。 “我会尽力的。” 若是裴叙风没有毁约 想必现在,他也会这般爱自己吧? 慕容月眼眶一热,捏紧手中的瓶子,迅速转身进了房间。 现在整个裴府上下都十分紧张,这些药材哪怕用量稍有差错,就会让蒋云依一命呜呼。 为了不让慕容月受到干扰,只有裴星肆和精通药理的江浸月,陪她在房中,其他人要么被派去调查这毒从何而来,要么在外头院子里焦急地等待。 等到一碗腥臭的药汁端到慕容月手上,裴星肆才表现出十分的紧张。 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外面的风很大,透过窗缝吹了进来,裴星肆觉得身上没来由的一阵寒冷。 慕容月喂完那碗精心调制的药,又着人换了一床薄被,轻轻搭在蒋云依腰上。 半个时辰过去,蒋云依依旧紧闭着双眼,眉头始终紧皱着,额角都是细密的汗水。 一定很痛苦。 裴星肆看在眼里,心中是无限的心疼,和滔天的怒火。 不管是谁下的毒,一旦被她抓住,定要那人生不如死。 她坐在床边,小心地用温帕子替母亲擦拭,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几乎是蜻蜓点水一般,可每一次触碰,蒋云依都会隐隐颤抖。 慕容月在一旁看着,心有不忍。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最后只剩慕容月与裴星肆在房中照看。 中途其他人也来看过,可都被裴星肆赶了出去。 “星肆,下毒的事似乎有些眉头,要不要来听一听?” 商鹤在门口小声道,裴星肆双眼微眯,已然浮上杀气。 “你去吧,裴夫人这里有我看着,放心。” “多谢。” 慕容月朝她点了点头,裴星肆这才关上门,跟着商鹤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月就这样一直守在蒋云依床边,每当她有什么动作,慕容月都会立刻打起精神,起身查看,又是把脉,又是掀开眼皮,足足熬了半宿。 她太过认真,以至于裴镇南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裴镇南早就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个小姑娘对蒋云依的认真,已经超过了一个医家应该做的。 “姑娘,是叙风对不起你,也是裴家对不起你。” 第46章 三枚鸡蛋,全是蛊虫 裴镇南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慕容月擦汗的手一抖,没有转身。 “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为裴夫人施针了。” 慕容月选择避而不答,她继续埋头为裴夫人整理被褥,好似没听见裴镇南说什么似的。 裴镇南看着她近乎虔诚的动作,暗暗叹了口气。 都是孽缘啊。 许是那碗药起了效果,蒋云依中途醒过来一次,只不过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又昏睡了过去,身上不断地冒出冷汗,双唇干裂的像是常年干涸的土地。 慕容月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沾了茶水,仔细地给她湿润双唇。 为了减轻那些毒物地毒性,慕容月已经命人,把那些东西碾成了粉末,又过了水煮了两遍后,才正式煎了药喂给蒋云依。 可毒药终究是毒药,不会因为过了两次水,毒性就消失。 毕竟,就算真的没了毒性,那也失去了作用,根本无法逼出蒋云依体内的毒。 只要再熬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不觉,已经折腾到了丑时。 裴镇南实在不忍心看她在这里熬着,忍不住提醒道, “慕容姑娘,我让下人带你去厢房休息一个时辰吧,你已经忙碌一整天了。” 他一直坐在床尾,看着慕容月一刻也没闲着,明明眼睛里已经遍布血丝,可还是固执地坐在蒋云依床边,每隔一会儿就为她把脉擦汗,湿润嘴唇。 “裴夫人现在还在危险期,我作为医师,要一直观察的,这是我医家的本分。” 裴镇南听着,不禁有一丝动容。 没过多久,裴星肆几人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终究是去晚了一步。 裴镇南眼神冷冽,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不过是拉出来挡罪的,明日老夫去大理寺一趟,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 那头时辰刚刚好,慕容月早已准备好了长针,还吩咐了人去煮三个刚生出来的新鲜鸡蛋。 众人屏气凝神的在不远处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干扰了慕容月。 和先前不同,她接连在蒋云依头部落下十二针,又让裴镇南将她扶起,防止一会儿吐出毒血的时候呛进肺部。 待最后一根针扎入,蒋云依靠在裴镇南怀中,表情愈发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搅动着五脏六腑。 “云儿,云儿。” 裴镇南在她耳边低声唤着,紧紧牵着她的手。 蒋云依的身体异常的冷,温度很低,可额头却是滚烫。 “你的孩儿们都在等你醒过来,云儿,听见我说话吗?” 蒋云依此刻正浑浑噩噩,她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飘飘荡荡,无所依靠,好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点微光,不至于让她彻底迷失。 突然间,她追上了那一抹微光,微光紧接着便进入她胸口,转变成一阵尖锐的刺痛。 “呕——” 蒋云依猛的咳出一大口浓稠的黑血,染在锦被上,触目惊心。 接二连三,一共吐了足足三大口毒血。 蒋云依的脸色才渐渐恢复红润。 “快,放她平躺,鸡蛋呢!剥好的鸡蛋!” 她声音中带着焦急,下人连忙端着尚且发烫的鸡蛋进来。 慕容月顾不上烫手,径直拿在手中,掀开蒋云腹部的衣裳,在她小腹处来回滚压。 她连着滚了三次,蒋云依的呼吸声终于平稳,面色也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慕容姑娘” 裴星肆看见母亲的状态,这才开口。 她看见慕容月将针拔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语气轻松道, “毒已经解了,后续要温养半个月,江院判宫中任职,应该精通此道,明日请他来为裴夫人列一份药膳食谱吧,药膳温补,可比吃药稳妥得多。” 听她这样说,其他人心头的大石才彻底放下。 没过一会儿,蒋云依就缓缓睁开了眼睛,冲他们笑了一笑,又睡了过去。 裴镇南看向慕容月,迟疑道, “这” “裴夫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现在毒素刚刚排出,一定累得很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裴镇南连连点头,像个呵护珍宝的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让蒋云依躺平,将被子掖好,随后起身,朝慕容月深深施了一礼。 其他人也立刻会意,纷纷拱手作揖。 “镇国将军,使不得!” 慕容月眼疾手快,赶忙就要扶着他。 他可是开国功臣,不知大了自己好几辈,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大礼? 可裴镇南固执的很,轻轻推开她地手。 “慕容姑娘对我裴府大恩大德,老夫不会忘记,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尽可来裴府,老夫必定鼎力相助。” “多谢慕容姑娘!” 其他人也是异口同声。 慕容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忠烈,功臣,受了这些人地礼,她一阵腿软,险些滑下床沿。 “我你们这真的只是医家的本分,你们这样做,要我情何以堪。” 见她不好意思,几人面面相觑一番,气氛这才轻松许多。 裴泽月先行一步上前,盯着那三颗鸡蛋,摸着下巴思考, “在下有一事不明,慕容姑娘竟然用鸡蛋来治病,还是头一次见,不知有什么典故吗?” 慕容月收拾好药箱,朝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 “裴公子盯着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倒不如掰开看看?” 裴泽月闻言,立刻捋起袖子,伸手就要掰开鸡蛋,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乾坤。 谁知他刚打开其中一个,就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就把鸡蛋甩回了托盘。 “兔崽子!乱叫什么!” 裴镇南上来就朝他背上拍了一掌,谁知裴泽月颤着手,指着那一分为二的鸡蛋,支支吾吾道, “虫好多虫!” 几人心中一惊,立刻上前查看,果不其然,那鸡蛋外表看起来并无两样,可原本蛋黄的位置,正密密麻麻,遍布着细小的,黑白色的虫子尸体。 “这是什么东西!” 商鹤也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慕容月。 “这就是蛊虫,裴夫人体内就是这些东西作祟,好在这些腌臜东西没有成型,我师父说过,没有成型的,可以用糖水或者新鲜的熟鸡蛋引出,这三个鸡蛋,就拿去炉灶里烧成灰吧。” 第47章 情敌见面,惊心动魄 这样恐怖的画面,任谁看了觉得一阵反胃,继而就是恼火。 慕容月淡淡笑了笑,默默的拎起药箱。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药堂了,可否借裴家的马车一用?” 裴镇南忙道, “慕容姑娘,更深露重,回去还要一番折腾,你已经劳累了一整天了,不如就在裴府小住一晚吧,来人,带慕容姑娘去厢房。” 听他这么说,慕容月脸上闪过一瞬慌张,又被她很好的掩饰。 只有裴星肆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父亲,慕容小姐已经累了一天了,女儿家的难免会认地方,要是在裴府睡不好,岂不是弄巧成拙?女儿护送她回月华堂吧。” 裴星肆不动神色的接过她手中的药箱,朝裴镇南微微颔首。 被她一提醒,裴镇南才恍然大悟,连忙命令下去,派了十来名裴家的护卫,护送慕容月回药堂。 将她带上马车,慕容月才幽幽说了一句, “多谢。” 她靠在马车最里边,浑身像没有骨头似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裴星肆将一条披风搭在她身上,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裴家本就亏欠你,可你还对我母亲这么上心。” 慕容月累的很了,微微垂下眼睛,声音愈发小了。 “医家本分而已,不足挂齿。” 可她越是这样说,裴星肆就越是知道,她这样尽心,是因为蒋云依是大哥的母亲。 哪位医生对待病人会像对待自己母亲一般,一刻不落的守在身侧? 她刚要开口,慕容月就打断了她,眼神中一丝情绪也没有。 “裴小姐不必再感谢我了,早前从那张地契开始,我与裴家就没有关系了,就当我是为了积累宝贵的行医经验,所以才那样做吧。” 看着她故作冷淡的表情,裴星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她又能如何做呢,毕竟杭瑾书才是自己的大嫂,也只能是杭瑾书。 翌日,中午时分。 裴星肆带着商鹤去街上买了许多礼物,乘车去了慕容月的医馆。 “星肆,娘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散布她病重的消息?” 裴星肆看着窗外,微微一笑。 “如果你恨一个人,害得那个人快要死了,会不会很想亲眼去看看她的痛苦模样?” 商鹤不禁皱眉,仔细思忖了一番。 “若是那必定是要去看的,看着仇人不得好死,多痛快!啊!” 商鹤惊呼一声,瞬间便明白了裴星肆的意思,不禁感叹道, “星肆,你好聪明啊,你这一招分明是要逼原本在暗处的人现身,现在是敌在明,我在暗,天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她满脸的崇拜,对裴星肆的痴迷更深一分。 裴星肆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世界上有谁能完全说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呢。 “你错了,我其实并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如何,毕竟现在连那人是谁,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是抓瞎罢了。” 商鹤不禁皱眉,却听裴星肆又道, “我只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既然做得出下蛊毒这样的事,说明此人必定是心思歹毒狠辣之人,如此也好,我就在这里等着她来。” 来到药堂,刚下马车,裴星肆便看见药堂门口停着另一驾裴家的马车。 她眉头微微一皱。 药童眼尖,看见裴星肆与商鹤下了马车,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弓着腰问道, “小姐,小姐今天来药堂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商鹤揪着他的衣服问道, “裴家来人了?” 药童笑嘻嘻的点头, “是呢,一位年轻的夫人过来,说是找堂主看病。” 年轻的夫人? 裴星肆心头一跳。 难道是大嫂? “带我过去。” “好嘞!夫人正在后头,同堂主说话呢,请二位随我来。” 药童在前头带路,将这两位带进了内室。 可快到了的时候,裴星肆却突然拉住了他,抬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三人静静站在门边,听里头的动静。 商鹤看着她异常严肃的表情,立刻想到了什么,连忙放缓了呼吸。 里面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听的不是很清楚,直到里头传出一阵女人的娇笑,裴星肆这才心头一松,快步走了进去。 “嫂嫂,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慕容月,脸上是一丝不苟的微笑,叫人瞧不出破绽。 看见裴星肆,杭瑾书很高兴,立刻起身,拉裴星肆坐下,笑道, “慕容小姐医术高超,原本是要来感激她治好了母亲,另一方面,恰好最近我有些不适,顺便也找她来看看,再问些女儿家的问题。” 裴星肆仔细看着杭瑾书的,见她言笑晏晏,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连眼睛里都是羞涩,她这才缓了口气。 看来杭瑾书还不知道那件事。 杭瑾书不算是个可以允许自己丈夫心中另有他人的人,毕竟当初两家联姻,也是杭瑾书在家闹着,执意要嫁。 现在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不会大度到和别人共侍一夫,这也是裴星肆对婚书的事守口如瓶的原因。 杭瑾书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娇羞。 “每次你大哥回京,只会留几日,便又要回军营里头,我本想跟他一起去,可他说什么也不给,所以我想留个孩子在身边,也当是陪陪我,让我有个寄托。” 裴星肆下意识看了慕容月一眼。 只见她轻轻一笑, “边陲风沙大,你自幼生在南方,到那边一定不适应,裴小将军自然舍不得你去,至于孩子,这种事情要天时地利人和,不必急于一时。” 慕容月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 她同裴星肆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裴星肆这才放下心,她这样说,看来是真的放下了,如此便好。 “自然是要天时地利的,但我觉得,凡事,事在人为,我也得尽早准备着才好。” 杭瑾书依旧滔滔不绝,甚至已经在幻想有了孩子之后,一家三口的温情。 裴星肆只是笑笑,打断她的话, “我今天来,也是给慕容姑娘送些薄礼来的,进来吧。” 第48章 她是,大哥的心上人 说着,她拍了拍手掌,商鹤立刻领着人,搬了许多美丽的箱子进来,规规矩矩的放在内室的桌上。 “这些礼物都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收。” 慕容月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就看见那些盒子里头装的都是无比珍稀的药材。 这些倒是实打实的对她有帮助的东西,裴星肆做事,是真的很周全。 没等裴星肆开口,杭瑾书便笑道, “慕容小姐,不要客气,这都你应得的,慕容小姐医术高明,我都想让你住进裴家,也好每日为我母亲调理身体。” 她毫不避讳,心直口快的就邀请慕容月。 要知道,镇国将军府的邀请,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的,若是旁人,求破了脑袋也进不去镇国将军府,可她的这番好意,听在慕容月耳朵里,却变得十分刺耳。 她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开口拒绝, “不用,我这里每日还有很多病人,支不开身,还请裴少夫人见谅。” 杭瑾书有些疑惑,他看见外头明明还有几个其他的医师,怎么就支不开身呢? 再说了,住进裴家,每日为母亲请完脉,再将她送回药堂,不是比她自己来回更快吗? 慕容月被她天真的问题噎了半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裴星肆恰到好处的拉了拉杭瑾书, “嫂嫂,月华堂现在初来烟京,根基不稳,每日迎来送往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病重的人来这里,却没有得到慕容小姐妥善的救治,月华堂一定会被人诟病的,你这样太为难人家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杭瑾书立刻红了脸颊,慌忙道歉, “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多,慕容小姐,实在是抱歉” 其实她们都知道,杭瑾书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心直口快,过于热情。 虽然是名门小姐,可知道自己有些冒失后,又忙不迭的道歉,一点也没有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小姐模样。 慕容月看着她,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她也想讨厌她,毕竟就是因为她,裴叙风才没有和她双宿双飞,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叫人讨厌不起来。 慕容月苦笑一声,这种感觉,真的很烦,很难受。 裴星肆十分理解她的这种感情,可实在是做不了什么,便轻轻道, “礼物已经送到,我们就先走吧,不要打扰慕容小姐看诊了。” 慕容月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朝那两人叮嘱道, “裴少夫人,那调理身体的方子记得按时服用,还有裴小姐,武学堂开课在即,治手腕的药膏要每日涂抹,傍晚时药堂不忙的时候,我再去裴府看望裴夫人。” 裴星肆笑着点头,随即几人便向慕容月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杭瑾书坐立难安,思前想后许久,她才抓着裴星肆的手问道, “方才我是不是太唐突,惹慕容小姐生气了?我看她的表情不太高兴呢。” 哪里是因为她那两句话,分明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杭瑾书近水楼台,费尽心思抢了原本属于慕容月的位置。 她又当着慕容月的面邀请她去裴府小住,但凡有些坏心思的人,都会以为她这是鸠占鹊巢,还要耀武扬威。 造化弄人,换谁,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可这话定时不能告诉杭瑾书的。 裴星肆只好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当年医圣的脾气便是出了名的古怪,除非将死之人,或是奇症,他才会出面医治,慕容小姐身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脾性变得快也是正常的,嫂嫂不要多心。”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嫂嫂若是想一举得子,不如下次江院判来府上,你去问问他?他在宫中,在怀子的事儿上,他应当是烟京第一,慕容小姐治疗奇症很好,但未必精通怀孕生子的事儿。” 她这话的意思,是尽量减少这两位情敌见面的机会,万一哪天哪一方绷不住了,这事儿可就收不住场。 也是变相保护大哥与杭瑾书的婚姻。 晚膳后,慕容月果真来了裴府,给蒋云依请脉,等送走她,蒋云依便遣散了房中众人,只留下裴星肆在床前。 蒋云依直截了当的开口, “这位慕容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裴星肆心中一震。 她没料到母亲的直觉竟然这么敏锐。 踌躇片刻,裴星肆自知这件事瞒不过精明睿智的母亲,叹了口气, “她就是大哥当年的心上人,两人已经立下婚书。” 哗—— 蒋云依手一抖,手中的茶杯立刻倒在小托盘上。 她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当真?” 裴星肆不慌不忙的拿开茶盘,直截了当的点头, “是,我已经拿到了那张婚书,红纸金字,落款提名,千真万确。不过女儿已经把婚书烧了,这件事,大嫂不会知道的。” 蒋云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没有说话。 她本来听了裴镇南和裴泽月说,这位慕容姑娘衣不解带的在她床前,细心的照顾了一晚上,心中十分感激,但也有些许疑惑。 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可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竟然是 哎 蒋云依终究叹息一声, “这位姑娘,终究是找上门来了,都是孽缘啊。” 裴星肆默不作声。 如果换作自己是慕容月,看见裴叙风停妻再娶,定是要大闹一番的。 更何况慕容月的亲人全部死于强盗手下,而杭瑾书,有出色的丈夫,美满的家庭,受尽所有人的宠爱。 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世道不公。 纵然那张婚书已经烧毁,纵然慕容月现在表现的满不在乎,可她的这个存在,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一颗风暴的种子。 到那时,裴叙风该怎么做?裴府该怎么做? 入夜,芙蓉端着调理身子的药汁进来。 “少夫人,药已经放温了,喝了药就歇息吧。” 杭瑾书正坐在梳妆镜前理着发丝,芙蓉将药送到她手上,紧盯着她一滴不落的喝下。 “这药怎么有一股酸涩的味道?” 杭瑾书皱着眉头喝完,苦的连烟京都眯起来了。 芙蓉垂下眼睑,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良药苦口,习惯了便好了,夫人若是能早日得子,这裴家以后就是您的了,哎,只不过,奴婢瞧那裴小姐,似乎也有争夺家产之意。” 杭瑾书表情一滞, “你说什么?!” 第50章 你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商鹤慢悠悠的爬上擂台,朝杭天宁一施礼,嗓音甜甜道, “商鹤,前来赐教!” 见是一个这样身形娇小的小姑娘,杭天宁眉头皱起,不屑道, “我不跟小丫头片子打,你下去吧。” 可商鹤非但没有下场,还从背后拿出一对子母鸳鸯钺,摆开了架势。 杭天宁不为所动,师父交他的第一条,就是不对妇孺弱势出手。 他看都不看商鹤一眼,朝着台下道, “这是谁家没断奶的小丫头,大人赶紧领回去,免得一会儿打输了哭的难看。” 听见这话,商鹤才甜甜一笑, “杭公子,不要小瞧了女子呀,啊!你是不是怕自己输给了我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很丢人?没事没事!我家教可好了,不会笑话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切进鸳鸯钺的攻击范围,刀锋径直挥向杭天宁的腰侧。 “杭公子,我来咯!” 杭天宁堪堪反应过来,只觉得两个腰子一凉,连忙闪开身去,这才正视面前这个笑嘻嘻的小姑娘。 商鹤却根本不想给他思考的机会,动作清逸灵动,如同一片轻盈的雪花,十分优美,又很危险,再次缠上了杭天宁。 杭天宁在山上呆了多年,这样的奇门兵器却是第一次见,见她的身法凌厉,心中不免警惕起来。 几招之下,商鹤便以灵巧和近身作战的优势,隐隐占了上风。 众人只见她的身影时而如苍鹰,时而如春燕,看的一众观战者们连连发出喝彩。 裴星肆这才明白裴泽月的意思。 商鹤的领悟能力极高,在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能将裴家的武术与自己的糅合起来,在原先的基础上更加灵活。 若说杭天宁是众人口中的高手,那么相比之下,商鹤的才华就更令人觉得惊艳了。 裴泽月笑着将手拢成喇叭状,冲着台上喊到, “三招之内在不解决,今晚回家你没狮子头吃!”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句话,立刻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杭天宁被她逼的无处可躲,本就心中烦躁,现在听见台下的喊叫,却是分不出心神去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乱。 刚准备寻机会反击,商鹤却虚晃一招,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角度向他扑来,还不忘大声道歉, “为了狮子头,杭公子,得罪了!” 她突然人钺合一,如同一道绚丽的闪电,直接躲开杭天宁的攻击,挥向他腰间。 唰—— 一道银光闪过,杭天宁的腰带断成两截,飘落在台上。 没想到这一连串的攻击,直接让向来高傲的杭天宁大受打击。 他怒喝一声,气沉丹田,双脚站定在台上,面对商鹤新一轮的攻击却是分毫不避,迎面对上商鹤的攻势。 商鹤见他如此,生怕自己真的伤到他,立刻要收力回来,却不想这一变故,直接让杭天宁寻到了机会。 杭天宁双拳蓄力,一招隔山打牛,鸳鸯钺受了劲气,咔嚓一声脆响,拦腰折断。 原本到这里就可以停下,可杭天宁像是打上了头,龙行虎步,又是一记拳风打向商鹤的心口。 商鹤迅速反应过来,慌忙避开,可还是挨了一记。 “唔——” 她闷哼一声,口中立刻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杭天宁见状,另一只手已然罩在她的天灵盖。 商鹤抬头,心中一惊。 完犊子,这个躲不开了! 就在这十分紧要的时候,众人却看见一道月白色的弧光,从台下飞身而上,身如流星。 众人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到了擂台上,就见一柄白玉折扇,化了杭天宁手上的拳风,并牢牢架住。 定睛一看,原来是裴家二公子,裴泽月。 裴泽月温言相劝, “不过是一场切磋,又没有生死状,不可以命相搏。” 杭天宁哪里肯听,他现在只有满腹恼火。 作为一个高手,他现在只想要胜利,除非商鹤主动认输。 他一拳挥开裴泽月,冷声道, “让开!别挡着我!”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裴泽月眉头一扬,将折扇抖开,扇子顶端立刻刺出数十个锋利刀片。 “这么想玩?那我来陪你玩玩!” 杭天宁不禁更加恼怒,丝毫不肯退让。 他知道这裴泽月玩心重,虽然身在武将家,但心从不在武学之上。 本想三两招解决了这个长得不错的绣花枕头,却没想到裴泽月一柄折扇使的出神入化,竟丝毫不弱,须臾之间,那扇子便撒下无数流光,宛如江上碎金倒影,从上而下在他身上划过。 裴泽月趁他不注意,抬脚,狠狠踩在杭天宁脚上。 “唔嗯——” 脚趾的剧痛令他忍不住闷哼,可多年的肌肉记忆还是驱使他保持神志清醒。 “踩、脚、趾、小孩子才玩!” 他怒喝一声,又冲了上去。 裴泽月暗骂一声蠢货,身形一晃,又踩向他迈出的另一只脚。 杭天宁一张脸都痛的皱成了菊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好恶毒” 裴泽月收了扇,笑嘻嘻道, “哪里哪里,还有更精彩的。” 他话音未落,杭天宁身上的衣衫分分裂成小块,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只留了一条亵裤,挡着重要部位。 “你!!!” 杭天宁又羞又气,又见裴星肆上前,扶起商鹤,当即质问道, “这小贱人是什么人!你们非要帮着她!我们两家才是姻亲不是吗!” 听见“小贱人”这三个字,裴星肆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这是我妹妹,杭三公子还是谨言慎行,不要丢了杭家的风范。” “呵呵,” 杭天宁抱起一堆布片挡着身体,冷嘲热讽道, “我怎不知,裴家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女儿?我瞧她跟你们俩差不多大,莫不是裴老将军养在外头的私生女吧!” 裴星肆眉头微微一皱。 一向家风严谨的杭家,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蠢货? 不会是当初抱去山上的时候,抱错了别人家的吧? 她不再理会杭天宁,只是朝着杭家小厮道, “你家公子脑子打傻了,赶紧领他回去好好看看。” 小厮连忙点头哈腰,刚要上前,却听杭天宁扬声道, “怎么,做了还不给人说?你们裴家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在外头养私生女,生出来的大女儿又不守妇道,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哦,对了,还有那个什么裴叙风,为了右北狄卫将军的位子,还要骗婚” 他话未说完,裴泽月眼神一凌,一掌劈在他脑后,直接将人打晕了过去,迎面重重砸在地上。 “你家公子是不是出门喝酒了,怎么一直在胡言乱语,还不赶紧运走!” 第51章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杭天宁被人七手八脚的挪上了马车,快到家的时候才猛地惊醒。 “公子,到了。” 小厮停了马车,提醒道。 杭天宁还在想着今日丢脸的事,黑着脸跃下马车。 谁知刚进大门,门后突然蹿出来一个衣冠楚楚的老头,手里一根擀面杖直直朝他脑门夯去。 梆! 结结实实的闷响响彻整个院子。 杭天宁顿时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过一会儿,他两只眼睛就被一片鲜红糊住,耳边还有许多嘈杂声。 杭夫人拼命拉着杭学士的手臂,尖叫道, “老爷!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杭学士显然是气得很了,举起擀面杖还要再给他一闷棍。 “我可没有这么愚蠢的儿子!杭家家风一向严谨,从来不会在口舌上逞能,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玩意儿,都是你宠坏了他!” 这边闹得厉害,直到大门口进来另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 他长得面如冠玉,身着青袍,眉眼与杭天宁极为相似,却多出一股浓烈的书卷气息。 他便是杭家的大公子,杭天烨。 杭天烨刚从太学院授课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府里的人全都围做一团,人群中间还有一根粗壮的擀面杖舞的飞起,当即便快步走了过去,将父亲拉了出来。 “父亲!您别生气,有话咱们进去说,在门口闹成这个样子,您这清誉可怎么办?” 他连哄带劝地将父亲拉进大堂,其他人才找到机会,手忙脚乱的给三公子包扎。 “父亲,究竟何事发这么大的火?” 杭天烨亲自奉上一杯热茶,恭敬地问。 杭学士接过茶水,刚想喝上一口润润嗓子,抬眼就看见杵在门口的杭天宁和夫人,气又不打一处来。 “哼!你弟弟干的好事!打伤了人家裴家的小姐,还在外头说那些疯言疯语,现在烟京上下都在等等着看我们两家的笑话!” “父亲!你这说的什么话,明明是裴家人欺我在先,您却认为都是我的过错,这难道是你作为父亲应有的态度吗!” 杭天宁眼角还带着干掉的血痂,他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一到家,不仅挨了一闷棍,还要挨骂,心里苦得很。 杭学士气得脸上的褶子都在抖,指着杭天宁“你你你”地说了半晌。 杭天烨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两人一直水火不容,父亲嫌他性格太过张扬,不懂收敛,他嫌父亲行事庸弱,畏首畏尾。 可裴家小姐?裴家小姐不是很厉害吗?杭天烨有些疑惑。 听说前阵子在英武堂,裴家三小姐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的,自家这个弟弟都没有达到那个高度,怎么会被杭天宁打伤呢? “三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杭天宁憋着个嘴,将头偏向一边,死活不肯开口。 杭夫人才抹着眼泪,说道, “你三弟今日出去打擂台,恰好碰上裴家新认的一个义女,本来只是正常切磋,可裴家二公子和三小姐竟出来拉偏架,还出言嘲讽,你弟弟这性子,你是知道的,就说了几句重话” “说了什么?” 杭天烨隐隐感觉有些不安,连忙追问。 杭夫人这才支支吾吾, “他说裴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养了私生女,还骗婚” 天! 杭天烨闻言,脑中轰的一声炸响。 “事到如今,你还在偏袒你那宝贝儿子!赶紧把他轰出去!我看着就心烦!” 杭学士气得一拍桌,扬手就要叫人。 杭天宁愤愤的看着父亲,胸口起伏的更厉害,当即便吼道, “走就走!你别后悔!” 见他要走,几个家丁看见大公子的眼色,立刻上前拦住。 “不许胡闹!” 他低声呵斥道,又转向杭学士, “父亲,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明日我带上礼物,亲自去裴家请罪,裴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杭家做出个态度来应该就没事了。” 一听这话,杭天宁当即脖子一梗,扬声道, “我没做错!我不去!” 杭学士看着这个不明事理的蠢蛋儿子,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并不在于谁错谁对,而在于要做给别人看,防止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向两家发难。 “烨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务必要让裴家满意。” 杭天烨行要应下,就听杭天宁叫道, “我说了我不去!” 真是冥顽不灵! 杭天烨立刻踹了他一脚,怒斥道, “闭嘴!不赔罪的话,裴家人要是迁怒你那宝贝二姐怎么办!明日跟我一起去,不许乱说话!” 翌日一早,裴府就来两位拒绝不了的客人。 正是昨日在西城门出言不逊的杭天宁,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兄长杭天烨,两人带了不少礼物。 裴镇南今日恰巧不在府上,被同僚请出去议事去了,而母亲身体尚未调理好,招待他们的事儿自然而然地落到裴星肆头上。 裴星肆接过礼物单子,淡淡扫了一眼,上头尽是些调理身子的药材,灵芝鹿茸应有尽有。 她抬头看了一眼杭天宁,他低着头跟在兄长身后,默不作声。 嗯,比起昨日,他现在认错的态度倒是不错。 也罢,总归商鹤没有伤得严重,至于外头的流言蜚语,想法子压吧。 两家总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杭天烨朝着正在晒太阳的蒋云依躬身,一脸郑重, “昨日舍弟在西城门胡言乱语,还有眼无珠,打伤了商小姐,杭家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日特地将他带来,要打要骂,还请裴夫人决定。” 他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谁都知道裴镇南最心疼这位夫人,而夫人又是个护短呢,现在只有哄好了蒋芸依,裴老将军才不会责怪杭天宁闯下的祸。 他今日带着礼物来,还特地从官道上绕了一圈,就是告诉那些有心之人,裴家与杭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出间隙。 蒋芸依看了商鹤一眼,温柔道, “鹤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商鹤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厚待过,当即摆手道, “杭公子不必如此,习武之人切磋,难免会有擦伤,我也不是很严重,喝两天药就好了,杭家和裴家本就是结了秦晋之好,你家二小姐又是我的嫂嫂,我不会因此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你们放心吧。” 她倒也聪明,想了想就转过弯来了。 她在裴家耳濡目染,知道杭瑾书是杭家唯一一个女儿,未出阁的时候也是无比精贵地养在闺中。 呵护杭家上到贵妃,下到亲朋手足,无一不是将杭瑾书捧在手心里h着。 若说起来,这样倾尽全府之力养出来的女儿,定是准备送到宫中登上高位的,可耐不住杭瑾书对裴叙风这位小将军的春心萌动。 后来闹了好一阵子,杭家才肯将这个女儿交给裴家。 若是因为杭天宁闯下的祸,就让杭瑾书在裴家不快乐的话,那杭家是真的要心疼死了。 所以这件事,杭家人必须要来出面。 可若是杭学士亲自来,就会显得太小题大做,杭家的身份也会自降一级,重在把握好这个度。 杭天烨一个眼神过去,杭天宁立刻跪在地上,挺着笔直的腰杆,眼睛却不知道看向何处。 裴泽月笑道, “哟哟,说是来道歉的,我瞧着,杭三公子这气势,不太像啊?” 第52章 杭家竟有这种蠢蛋! 杭天宁猛地回头,一双锐眼紧盯着裴泽月。 看着他这一副欠揍的样子,杭天宁就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硬邦邦道, “对不起,行了吧?” 裴泽月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折扇,四妹妹一招一式都是手下留情,并没来真的,可这杭天宁非要比个高下,连他出售阻拦的时候都还那么咄咄逼人,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蒋芸依眉头微微一皱, “鹤儿虽然是裴府的义女,但在我心中的分量和亲生女儿没有区别,谁敢薄待了她,就是和我过不去。”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十足分量。 商鹤见她似要动怒,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又转头朝着杭家兄弟说道, “不过是一时失手,杭公子可能也不是有意的,没关系。” 杭天宁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并没有被原谅的感激。 他在山上修行多年,打遍几个山头无敌手,养出了现在这样心高气傲的性子,可擂台之上,这个小姑娘几次三番戏耍他,明显是比他技高一筹,他才恼羞成怒,产生了一股好胜之心。 现在她被自己打伤,不仅裴家人纷纷为她出头,她还偏偏如此大度,叫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杭天宁见状,立即躬身行礼, “既然四小姐不怪他,诸位也都原谅了他,那明日,我们便将他送回山上,好好反省。” 送回山上?什么意思? 蒋芸依微微一愣。 杭天宁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我已经被父亲逐出杭家,明日起我就要回山上,所做一切事都与杭家无关。”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杭天宁的二姐,杭瑾书,一张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裴星肆微微眯眼,淡淡道, “既然已经诚心来裴家认错,态度我们已经见到了,杭学士为何还要做到如此地步?这样的话,杭三公子投进军中的事怎么办?” 杭天宁仔细地瞧着她的表情,哀叹一声, “父亲驭下极严,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莽撞的人再呆在杭家的,所以近日来,既是告罪,也是告别。” 裴星肆微微挑眉,心中有了一个答案,不再多说了。 可一转头,就看见二嫂瞧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请求她,帮杭天宁求情。 让这个没脑子的滚回山上,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就不用担心这个会不定时爆炸的玩意儿,对裴杭两家构成威胁,可大嫂对自己也是真的用心 裴星肆想了想,柔声道, “我妹妹已经原谅他了,至于外头的流言蜚语,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两家一起想个法子引导就可以了,你们也不要过于苛责杭三公子,真赶回山上,也是让外人看笑话不是?母亲,那就修书一封给杭学士,替杭三公子说说情吧。” 见她如此明白事理,杭天烨眼中满是对她的欣赏。 从前只知道她修武,定是个鲁莽的小女娃,没想到今日一见,她不仅长得另有韵味,还如此通情达理,明白自己的意思,杭天烨对她的好感立刻上升了一个层次。 蒋芸依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瞬间便明白这对兄弟的意思。 敢情今日来,还带了些利用的心思,她心中涌上一股被人当枪使的不快,但碍于杭瑾书还在这里,她没有露出半分不悦,只是微微点头。 “嗯,晚点自会修书一封,让杭学士三思的。” 杭瑾书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失落。 她身为裴家的准儿媳,现在连一个决定都要请求裴星肆帮忙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芙蓉那天夜里说的话。 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到这结束,可就在众人决定各回各家的时候,杭天宁却突然站起身,大声质问道, “好,既然商鹤小姐的事情解决了,那就来解决另一件事吧!” 杭天烨显然没有想到杭天宁这个时候来这一出,脸色一变,立刻要将他的嘴捂上。 “发什么疯!赶紧回去找父亲复命!闭嘴!” 可杭天宁丝毫不理,脸上满是冰寒,丝毫不理会自家大哥紧紧攥着他的手,拿出一封早已陈旧的书信,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怒道, “你裴家长子,裴叙风,真是个渣子!竟敢骗婚!” 杭瑾书闻言,心中大骇,立刻看向裴星肆和蒋芸依。 裴星肆淡淡扫了一眼那封书信,上头有一个小小的落款。 她认识,那是裴镇南的印章。 “大公子,你弟弟不明就里,还是带回去,说明白了再放出来吧。” 她的嗓音冰寒,听不出半点情绪。 杭天烨了然,一掌拍在杭天烨后脑壳上,低声道, “别胡说八道了!这件事要是说出来了,父亲真的会将你赶出去,连陛下都救不了你!” 可杭天烨置若罔闻,咬牙切齿道, “就算被赶出去又怎样!我今天来这只想问个明白,裴叙风这个王八蛋,明明又婚约在身,为何还要停妻再娶,哄骗我二姐嫁进来!这不是骗婚是什么!” 一句话说出口,杭瑾书脸色一白,脚下发软,扑通一声倒在了椅子上。 见到二姐这花容失色的模样,杭天宁心中一阵心疼,却更加坚定了今日要替她找个公道的心,当即扬言, “裴家要是不说出个理由,今日我就要将二姐带回去!” 裴星肆努力保持着镇定,心里却已经将这个蠢货骂上了祖宗十八代。 从前她想方设法隐瞒这件事,就是为了不让大嫂伤心,让大嫂能这样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没想到这个蠢蛋在这里,当着大嫂的面说出来,只会让裴杭两家多年的关系破裂,让大嫂伤心! 真是个害死人不偿命的东西,昨日商鹤怎么就没有一刀砍死他算了! 想到这儿,裴星肆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一股寒意混着杀气,缓缓蔓延。 可杭天宁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错误,还在那里大喊大叫,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父亲房中看到这封书信,原来裴叙风早年前是有一位已经立下婚书的妻子,可后来为了两家的联姻,抛弃了人家,转头就娶了我家二姐。 这也就罢了,可你们裴家,竟然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已经查到,你们将那女子偷偷接回来,就养在烟京,是也不是!你们要干什么,想把这种乡野女人立为平妻,和我二姐平起平坐吗!我告诉你们,没门!” 杭天烨已然拦不住他,只能失望地看着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家中竟然出了这样一个现世报。 杭瑾书脸上血色全无,惊慌失措的看向蒋芸依,浑身颤抖, “母母亲我弟弟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第54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杭瑾书再也听不下去,哭着跑出了房间。 商鹤要出去追,却被裴星肆一把拉住。 “让大嫂自己冷静一下吧,这个时候我们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倒不是因为她冷血无情,而是这件事情本就是裴杭两家的一个交易,这件事需要大嫂自己想明白才行。 说难听点,当初若不是因为大嫂闹着要嫁,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 万事有因必有果罢了。 杭天烨看着她冷静理智的模样,心中不免震动。 他与裴叙风一般年纪,至今未曾娶妻。 毕竟他的二妹已经是烟京非常出色的世家女子了,论温柔大气,仪态才华,自然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二妹杭瑾书。 所以他一直想等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最好是能与他一样的聪慧,冷静,不陷于后宅。 今日一见裴星肆,他倒是有一丝心动。 没错,他就是想要一个这样强大的妻子。 可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一把拎起杭天宁的后衣领,朝着蒋云依施了一礼,随后又转向裴星肆, “裴小姐,我家中管教不严,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抱歉,改日我一定备下厚礼,来给诸位赔罪。现在我先带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回去复命,告辞。” 杭天宁脸上还是不服气,可面对自己的大哥,他总是莫名其妙存了一丝害怕,老老实实的被杭天烨拽了出去。 房中静默片刻,蒋云依长长的叹了口气。 除了这样的事,恐怕以后裴杭两家,要不安宁了。 裴泽月呷了一口快要凉透的茶水,沉思道, “小妹,你说这送信的人,用心歹毒,会不会是姜家?” 不过也说不准,对裴家有敌意的,可不止一个姜家,多的是人想把裴家拉进泥潭。 可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件事本就是两家最大的错漏,现在只能想法子补救。 裴星肆一言不发,前有自己的药被人动了手脚,后有蒋云依被人下了蛊毒,现在还有人不知从何处挖出裴杭两家的秘密,她总觉得这些事情中有一定的关联,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推动着发展。 这个人是谁,目的是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头绪。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爽,非常不爽。 裴星肆心中焦躁的很,猛地站起身,朝素雪吩咐道, “修书一封,让大哥尽快回来一趟。” “不可!” 裴泽月立刻否道, “大哥还在前线镇守,若是这封信送出去,他一定会分心,万一手下的军队出了什么岔子” 他话未说完,裴星肆的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神都染上几分厌恶。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现在无论是大嫂,还是慕容月,都需要有个人来表明立场,你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如果起来,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吗!他但凡是个男人,就应该立刻回来!” 她这番话说的十分刺耳,可众人都知道,她没有说错。 商鹤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星肆你别生气” 裴星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了闭眼。 她真的,不想看见前世的惨状再次发生在自己面前了,这辈子,她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家人。 片刻后,她才冷着脸,径直朝外面走去。 “我去看看嫂嫂,你们扶母亲去歇息吧。” 杭瑾书一路冲进房中,门一关,谁也不见,独自埋在枕头里哭泣。 芙蓉不知何时,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 她眸色阴沉,轻轻拍打着杭瑾书的后背,柔声道, “夫人真是辛苦,明明已经为裴家,为裴少将军做了那么多,现在裴家竟然还要袒护着那个狐狸精奴婢真是心疼你。” 杭瑾书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哭肿成桃子, “可可夫君他的确待我很好,裴家其他人也从来没有让我受过委屈。” 芙蓉连忙用帕子替她轻轻擦拭,口中又道, “是,裴家的确待您很好,可那是因为您本来就身份贵重,您嫁到裴家,是下嫁,他们自然要好好对待。 可现在不就看出来了吗,他们明明知道慕容月的出现会影响您与裴少将军的关系,还要留她在烟京,谁知道是不是等裴少将军班师回朝,立刻将她抬进来,夫人,你必须要提前准备了。” 杭瑾书看着她,疑惑道, “我要做什么?” 芙蓉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低声道, “杀了慕容月,一劳永逸!” 杭瑾书心中一震,她没想到芙蓉竟然会这样说。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严厉惩罚过哪个下人,哪怕连一只小虫子都不舍得踩死。 现在芙蓉竟然要她,去杀了慕容月!? 杭瑾书脸上立刻浮起惊恐,连忙摇头, “不,不行,她也是夫君曾经爱慕的女子,如果我对她下手,夫君知道了,一定会与我决裂,不!我不要!” 见她如此心态,芙蓉脸色闪过一瞬不耐,摆正杭瑾书的肩膀道, “夫人!上次与您说三小姐会跟您抢夺掌家之权,您不信,今日您还没有看清楚吗,陪嫁所有人,几乎都是以三小姐的意愿行事。 如果您再心软,等到少将军娶了那个慕容月回来,别说夫君的宠爱了,您在裴家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夫人!” 她的语气极为真诚,仿佛是真心为杭瑾书着想一般。 杭瑾书听着她的话,死死咬着嘴唇。 等到裴星肆进来的时候,杭瑾书已然洗过脸,正坐在镜子前面重新梳妆,脸上已经看不出大哭一场的痕迹。 芙蓉正拿着一套新的发钗往她头上比划。 裴星肆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竟也说不出来。 “星肆,你来了?” 杭瑾书在镜子里看见裴星肆进来,立刻微笑着招呼。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浓重的鼻音,显然是方才刚哭完。 裴星肆将手中热腾腾的糕点放在桌上,微笑道, “嫂嫂,我去拿了些你平日里喜欢吃的点心,正好再跟你聊一聊。” 可杭瑾书脸上已经全然不见方才伤心欲绝的神态,反而笑吟吟的坐在她对面,拈起其中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谢谢你,星肆,我已经想通了。” 她神色如常的说着,可裴星肆分明看见她的指甲尖都深深没入了糕点。 哎。 裴星肆暗暗叹了口气,她大概是怕别人笑话她,自己深爱的丈夫不爱自己,所以才故作镇定,装出这幅已经想通了的模样。 “嫂嫂,我向你保证,两家一直瞒着你慕容月的事,是因为都想看见嫂嫂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杭瑾书微微一顿,慢慢垂下眼睑。 “你已经是我们裴家的一份子,我们这辈子也只会认你一个嫂嫂,所以还请你宽心。更何况,嫂嫂对裴家的用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大哥也是。” 裴星肆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语气中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笃定。 杭瑾书静静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的吗?他会忘记慕容姑娘,全心全意的待我吗?” 裴星肆握住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会的。嫂嫂是我见过最美丽温柔的人,烟京公子们曾经挣破头皮都见不到一面,更何况大哥?忘记慕容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嫂嫂,你可明白?” 杭瑾书轻轻咬着嘴唇,良久才抬头看着裴星肆的眼睛, “好,我信你,总有一天,叙风会明白我的心,我会在这里等他,等到他能完全将心交给我。” 虽然杭瑾书这么说,可裴星肆却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杭瑾书才道, “星肆,我有些累了,晚点我再去看看母亲,不能让她担心。” 裴星肆笑了笑,站起身, “好,那嫂嫂休息吧,我先走了。” 等她走出了门,芙蓉才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阴毒的笑。 她刚走出院子,就撞见了正被商鹤和如意搀扶着的母亲,有些震惊, “母亲?您怎么来了?” 蒋云依往里看了一眼,柔声道, “与你一样,担心瑾书想不开,还有,我想问问你,慕容月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她伸手,如意自动退到一旁。 裴星肆看着头顶沙沙作响的树叶,轻轻一叹, “女儿,也不知道。” 第55章 月华堂前,裤衩掉光 其实也很好解决,只要杀了慕容月,这件事就一了百了,可每每看到慕容月,裴星肆就会想起从前的自己,两个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已经两次出手相救,无论如何,都是下不去这个死手的。 蒋云依看出她的心软,嘴角噙着笑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年,裴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别太忧心。” 一连数日,裴府都格外的安静。 杭瑾书每日都待在家中,或是陪伴母亲,或是拿着本书在廊下看,裴星肆时常在不远处观察。 商鹤跟在她身边,终于有一日忍不住,问道, “你对大嫂这么不放心吗?” “那日嫂嫂哭的那样撕心裂肺,你觉得,一个人能这么快走出伤痛吗?” 商鹤不假思索道, “有啊,你啊。” 裴星肆一个趔趄,差点栽下斜坡。 “咳,不一样,你还小,不明白其中道理。” 裴星肆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一丝慌乱。 “大嫂出身名门,你看杭家大公子,临危不乱,可见他的心性,杭家除了那个蠢蛋之外,其他应该都是这样的呢。” 商鹤亲昵的挽住裴星肆的手臂,拽着她往外走, “走吧,后日武堂就要开课,今天再去找慕容大夫看看你的手腕好全了没有。” 刚到月华堂所在的那条街,裴星肆就看见月华堂门口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 定睛一看,其中还有几个身着官袍的人,与慕容月在月华堂门口拉拉扯扯。 围观的人很多,马车进不去,裴星肆便吩咐人,将马车停在路边,两人远远的看着。 “少废话!你连行医文书都没有,还在这里招摇撞骗!” 其中一个官员长的凶神恶煞,死死钳住慕容月的胳膊。 “我是医圣的弟子!先帝曾下过旨意,医圣的弟子可直接行医或入太医院,无需行医文书的!” 慕容月被掐的疼了,眉头紧皱,另一只手使劲掰着月华堂的大门。 那官员嗤笑一声, “装?还装?医圣的弟子?你说是就是了?我还说我是医圣他爹老子呢!” 他的口气极为嚣张,丝毫不把慕容月放在眼里,用力一扯,竟直接将慕容月摔在了地上。 另一人看着她,十分不屑,他看了看手中那本厚厚的册子,扬声道, “云国所有行医之人都会记录在太医院档案之中,每三年一造册,可你压根就不在上头!没有行医文书不说,还私自造了这么大规模的药堂,听说你还经常免费送药?还跟别家药堂恶性竞争是吧?我没说你是奸细就不错了!” 围观的人里有不少都是受过慕容月恩惠的,有人看不过眼,鼓起勇气道, “可慕容大夫的医术真的很好,对待我们这些穷人也都一视同仁,你们你们不能对慕容大夫这样!” 那官员眼睛一横,冷笑道, “一帮愚民,你们懂个屁!也不想想,她对你们都不收医药费,哪来的银钱买下这么大一家药堂?她说是医圣的弟子,怎么不拿出证明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话一说,其他人立刻闭上了嘴,面面相觑。 印象里,月华堂好像真的是一夜之间开起来的,如今一想,的确有些怪异呢。 这几天药堂里发生了太多事,原先还有两位医师坐堂,她身上的担子并没有很重,可这两天,陆陆续续有别的药堂过来,高价请走了那两名医师。 所以现在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已经非常疲惫了。 刚刚被这官员一摔,瞬间眼冒金星,险些就要晕过去,好在她关键时刻咬破舌尖,血腥味刺激了大脑,才不至于太狼狈。 “这间药堂不是我买的”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可又立刻住了口。 这个时候搬出裴家,这些官员一定不敢再闹,可自己早就说了,不会和裴家再扯上任何关系 那官员一扬眉,上前一步,拽住慕容月的衣领,质问道, “哦?不是你买的,那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私自在烟京开药堂?律法可是规定了,没有记录在案的药堂,一旦发现,杖责八十,打入大牢,你这丫头,怕是挨上十来棍就一命呜呼,还不快说!” 他喷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臭味,慕容月皱眉撇过脑袋,双唇抿的紧紧。 裴星肆在远处看着,面色如常。 明明只要说裴家送的,她就可以逃过一劫,裴家的势力摆在这里,任谁也不敢真的来拿人打八十大棍。 慕容月啊慕容月,你是真固执,到底是不想欠人情,还是怕裴家无端遭罪? 她低声朝商鹤吩咐几句,商鹤便从小巷跑了。 慕容月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任由自己像只小鸡仔一样被他抓在手中。 那官员被她无视,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宽厚的手掌快速朝自己飞来,慕容月害怕的急忙闭上眼睛。 巴掌离慕容月的脸还有两寸的时候,慕容月突然感觉一阵檀香气飘来,随即衣领一松。 砰! 是什么重物摔在木门上的声音。 缓缓睁眼一看,面前是一袭鹅黄色罗裙,淡淡的银色丝线织成一大片桃花,从腰间零星落下,更显主人的曲线。 “素雪,扶慕容大夫起来。” 裴星肆背对着她,声音凛然森寒。 她下手极狠,仅是一拳,就将那人打的鼻孔冒血,门牙都掉了两颗,静静躺在地上。 他显然没有认出裴星肆,倒在门边大吼大叫, “打人啦!庸医打人啦!我可是命官!你打我!你等死吧你!我要叫人了!” 他刚叫唤两句,人群后头立刻冲出来十来名大汉,手中拿着刀剑,明显是早有准备。 裴星肆勾唇一笑,冷冷道, “有什么问题,何不去公堂问话,在这里逼迫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那十余人面面相觑,粗声喝到, “哪来的小姑娘,官府办案,关你屁事,赶紧闪开去!” 那些人不由分说就举着刀扑了过来。 裴星肆挑了挑眉,身形一动,众人都没看清她如何动作,率先冲过去的几人,手中刀剑便飞了出去,不仅如此,他们的裤子在一瞬间竟齐刷刷掉了下来,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裤衩儿。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立刻爆发一阵哄笑,这些官员刚才还是咄咄逼人的模样,现在纷纷红着脸,死死捂着裤子。 剩下的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不知道接下来是按照原计划继续,还是按兵不动。 为难慕容月的那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颤抖着手指向裴星肆,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官府办事!” 裴星肆缓缓回头,一双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两人, “裴家的药堂,你也敢来造事?” 第56章 拙劣把戏,贻笑大方 裴家!?怎么会是裴家!? 那两人瞬间傻眼。 而眼前这个面容如冷月,眼若清泉的女子,莫非就是传言中那位名动烟京的裴家三小姐? “裴裴小姐,就算,就算是镇国将军府,也不能随意开药堂啊!律法有规定” 裴星肆眼神一凛,声音波澜不惊,淡淡道, “慕容大夫乃医圣亲传弟子,我裴家助她悬壶济世,不拿一分一毫的银子,怎么,你们有意见?” 其中一人咽下一口唾沫,想起上头的吩咐,他还是壮着胆子道, “可您也看见了,我们是秉公办事,她的确不在太医院的存档上,要么她证明一下自己是医圣的亲传弟子?总不能口说无凭吧?” “我有证明!你们等我一下!” 慕容月整理好衣衫,快步走进内室,片刻后拿着一个古朴的小木盒出来,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天青玉的印章,上头还挂着一枚精致的黑金色璎珞。 她讲印章小心的拿出来,将底部反过来,扬声道, “这是先帝曾经赐给我师父的印章,诸位且看这底下刻字,这是我师父的名讳,请问二位,现在可以证明了吗?” 眼瞧着下面的刻字,一些识字的群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两个官员对视一眼,怀疑道, “有没有先帝亲笔诏书?只是一个章,什么小猫小狗都能刻啊。” “你!” 慕容月没想到他们竟然对师父如此不尊重,当即气红了眼眶。 “这天青玉,云国能有几块?这么珍贵的料子,就算要造价,未免太浪费了不是吗?” 被打的那人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居心叵测,一旦假冒医圣弟子成功,可不就顺利混进太医院了?少废话,不能自证的话,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下头的人又准备上来拿人,裴星肆一个眼风过去,几人又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她微微一笑,缓步走到那两个官员身边。 “不相信裴家的话,先帝御赐印章也不能证明,怎么,两位大人是想要医圣亲自来烟京说明吗?” 有一人心直口快,下意识道, “对啊,要本人来记录一下,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裴星肆被这句话一下子逗笑了,在他俩身后缓缓踱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看来两位不知,医圣早已经仙去多年,你这意思,是想让医圣的魂魄半夜来你床前,亲自与你耳边密语?” 她的声线本就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温婉,而是和她的双眼一样,带着一股清冷的感觉。 现在压低了声音在他两人背后,虽是大白天,竟也让那两个大男人后背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吓得立刻跳了出去,硬邦邦道, “裴小姐,虽然镇国将军府官大势大,但我们按吩咐办事,没做错什么,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免得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裴星肆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便不再言语,帅气的挑眉,直接搂紧了慕容月的腰,往自己身边一带,语气中是十足的挑衅, “那就看你有没那个本事带她走了。” 裴星肆身形高挑,足足比慕容月高了一个头。 慕容月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阳光下,她那噙着笑意,略带英气的侧脸,微微一愣。 在某个瞬间,她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和意气风发的裴叙风,真的好像。 “裴小姐!她没有办法证明了,您还是” 那人话未说完,就被人群后一个男子打断。 “且慢,本官能证明。” 回首一瞧,来人正是太医院的江浸月,江院判。 那两个官员脸色微微一变。 江浸月不疾不徐的走上来,朝裴星肆微微颔首,随即朝慕容月柔声道, “可否将印章借本官一瞧?” 他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的翻看两遍,才面向众人, “这,的确是先帝亲赐,两位请回吧。” “这这是如何看出来的?江院判,你可不要骗我们啊,这件事可马虎不得。” “是啊,这本册子三年一换,怎么会三年都不曾记录?江院判,你不会与镇国将军府” 听见这句话,江浸月微微歪下脑袋,原本含着笑意的双眼立刻变的阴沉无比,仿佛里头有一层风暴。 “你是想说,本官与镇国将军府沆瀣一气,背地里有所勾结?” 他这转变太大,瞬间吓住了两人,可片刻后,他眨了眨眼睛,又恢复成平日春风和煦的模样,轻轻解开那串璎珞,露出璎珞平安结中的一个字:瑾。 背面是鲜红的王玺盖章。 这! 众人一震,纷纷跪倒在地。 这是先帝的亲笔! “两位大人,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江浸月笑问。 那两人深深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今天算是踢到铁板,要栽咯! “如此,那两位大人准备怎么做呢?” 江浸月向前一步,那两人只觉得他的声音像一条剧毒的竹叶青,紧紧缠绕着脖子,无法呼吸。 “走走走,立刻走!” 可刚站起来,又被身后站着的商鹤一脚踹在膝弯处。 做得不错。 裴星肆朝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搂着慕容月的手收紧一分,笑道, “两位大人办事如此不利,吓坏了慕容大夫,她到现在还站不稳,需要我扶着呢,你们打算怎么赔罪?” 两人眼力见倒是不错,立刻一挥手,身后数十个打手纷纷膝行上前,朝着慕容月磕了三个响头。 “在下愚钝!得罪了慕容大夫,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打扰慕容大夫看诊,我我们先告退了!” 说完,一群人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慌忙逃离现场。 为首那人刚跨出几步,后脑勺就被一枚小石子砸中。 他吃了一惊,下一刻,就听见裴星肆在他身后道, “回去转告你家正主,这种拙劣的把戏以后不要玩了,免得收不了场,贻笑大方!” 几人坐在内室,慕容月坐在凳子上,良久才苦笑一声, “最终还是没瞒住吗?” 内室的采光很好,阳光柔柔和和的落进来,在裴星肆侧脸镀了一层如月晕一般的柔光,平添一丝如梦似幻,飘逸出尘。 裴星肆,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慕容月痴痴的看着,想起方才她为自己仗义执言,脸上不由得升腾起一阵燥热。 她连忙闭眼,甩了甩头。 裴星肆正在思索,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 “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 江浸月正在外头药堂参观,内室只有她们三人,倒也不用忌讳什么。 慕容月想了想,两只手不安的攥着衣衫边缘,踌躇道, “裴小姐,你今日帮了我,不怕被你大嫂记恨吗?其实这些事,她和我,都是家族联姻的受害者罢了,你不要怪她,她只是想捍卫自己爱情而已。” 她到现在还在为杭瑾书说好话! 裴星肆眼中瞬间涌上一丝复杂情绪, “你救过我,救过我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些人抓走虐待。” 慕容月的头缓缓低了下去,声音带着几分落寞, “我虽没有争夫之意,可总被别人误会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事,不管如何,以后我也不能在烟京继续行医了。” 虽然今天她的身份被证实,可今日裴星肆为自己出了头,怕是裴府的名声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加上她经常免费施药,时间长了,其他药堂也未必容得下她,不然为什么那两位大人药提起这件事,想必一定是已经有人去官府投诉了。 至于为什么那些老板没有直接来月华堂闹,多半是裴小姐派了人,替她赶走了那些想要闹事的。 思索至此,慕容月长叹一声,命人去取来了药堂所有的地契,放在裴星肆面前。 “裴小姐,谢谢你今日替我出头,裴家欠我的,早已经还清了,但我能力不足,无法将这件药堂继续经营下去,还是还给你吧,多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第57章 握的越紧,流得越快 裴星肆看也不看那地契一眼,朝她微笑, “外头似乎有病人来了,在叫你。” 慕容月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星肆,现在怎么办?” “嫂嫂已经开始动手了,慕容大夫要是继续在烟京呆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晚些时候,你安排几名武功高强的亲卫,护送慕容大夫出城吧。” 商鹤看着她平静的脸庞,心中有无限感慨,她这是为了让大嫂消气,才做的决定吗? “没想到大嫂真的会为难慕容大夫,我总想着她是名门闺秀,胸怀大度,星肆,你是怎么察觉的呢?” 裴星肆自嘲的笑了笑。 也许正是因为她是名门闺秀,骨子里就会有一种占有欲,这样的心情,怎会允许给别人分享自己丈夫的机会? “等到哪日你体会到嫉妒的感觉,就可以理解嫂嫂这么做的原因了。她这几日按兵不动,一切如常,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好了,回家吧。” 裴星肆回到裴府,第一件事便寻找去了杭瑾书的小院。 她正在修剪花枝,时不时还和身边的婢女调笑两句,看起来心情很好。 裴星肆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轻声道, “嫂嫂在做什么?” 杭瑾书猛地回头,被她吓了一跳。 “我在打理花草,星肆,有什么事吗?” 裴星肆笑意吟吟地蹲在她身边,丝毫不介意泥土脏污,帮她一起除草。 “今天我去看了慕容大夫。” 裴星肆轻声说着,像是在唠家长里短一般。 可听见慕容月的名字,杭瑾书却眼神一闪,变得沉闷了许多。 “你去找她看手伤吗?” “嗯,是的。后日英武堂开课,我担心手伤没好全会很麻烦。慕容大夫还让我捎了两张药方回来,一张是给母亲做调理之用,另一张,是慕容大夫研究了你的脉案,专门设计的。能帮助你坐胎的药。” 她用余光观察着杭瑾书的一举一动,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看见杭瑾书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小铲子掉在了花丛里。 “真是辛苦她了,一个人在药堂那么忙,还有闲功夫帮我研究药方。” 裴星肆微微歪头,眼中似有针芒闪动, “嫂嫂,你很久没去,竟知道现在是她一个人坐诊。” 她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杭瑾书。 杭瑾书手上动作猛地顿住,沉默良久。 “嫂嫂,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裴星肆回府第一件事,不是向父母亲禀报杭瑾书所作所为,而是第一时间找到这里,就是为了听听杭瑾书的理由,不让她一错再错。 可杭瑾书再抬头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警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冷声道, “你为什么要帮慕容月,我只是想让她离开,不行吗?” 裴星肆极为认真的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心疼,有可怜,还有惋惜。 替她看不透而深感惋惜。 “嫂嫂,夫妻之间的关系,就像你手边的这盆沙土,你握得越紧,流失的就越快。 我去帮慕容月,是真心为了嫂嫂好,你想想,若是你凭着杭家的关系去为难慕容月,她有什么好歹,大哥知道后会怎么想,嫂嫂,难道你想不到吗?” 杭瑾书眉头微皱,一时语塞。 如果换做自己,裴星肆会果断地离开这个男人。 重活一世,她骨子里早就对感情不抱希望,不如早早断开,山高海阔,任由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杭瑾书做不到,她对大哥的执念实在是太深,才导致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裴星肆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慰, “嫂嫂,我已经安排人把慕容月送出烟京,此生不会再出现在你和大哥面前。嫂嫂,你好好想想,不要再犯傻了。” 杭瑾书是个聪明人,裴星肆言尽于此,起身理了理衣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芙蓉便站了出来,愤愤不平道, “三小姐真是好心机,一边哄着夫人您,一边又将慕容月那个贱蹄子保护起来,好人让她做了个干净,夫人现在倒成了恶人了,呸!” 杭瑾书垂着头,思考着裴星肆说的话。 她现在心中很复杂,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她身体里打架。 一个是嫉妒慕容月与自己夫君有一段美好的过去,慕容月有一手绝妙的医术,想也知道,若是裴叙风带慕容月在身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如虎添翼,所以她想让慕容月永远消失。 另一个则是她本身的良知,慕容月对裴家有恩,知道裴叙风已经娶妻,自觉果断地斩了这份情缘,她不应该对一个好人赶尽杀绝。 可一旦尝过嫉妒的感觉,杭瑾书就无法控制这种情绪。 一旁的芙蓉还在喋喋不休,出着主意。 “夫人,三小姐的举动,说明裴家和慕容月还会一直有联系,要是想斩草除根,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杭瑾书抬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芙蓉,我怎么总觉得你最近做事,有些太急切了?” 芙蓉连连摆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哭泣道, “夫人,奴婢都是不忍心看您以后在裴家受委屈啊,你想想,三小姐前几日说站在您这边,今天就转头去帮了慕容月,说明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夫人,奴婢与您一同长大,是真的心疼您啊,呜呜呜,居安思危,她说慕容月不会再来烟京,谁又能保证呢?毕竟裴家上下所有的人,对慕容月都是另眼相看的啊!” 芙蓉声声泣血,说到动情处,直接伏在地上, “万一以后接回来,慕容月与少将军死灰复燃,她再告诉少将军,当初是您背地搞鬼,赶她出去,少将军对您,就只有厌恶之情了。” 说到这,杭瑾书猛的一激灵。 没有人能抢走自己的夫婿!谁都不可以! 她为了裴叙风做了那么多,绝不允许有其他女人去他身边,她一定会疯的! 她紧咬牙关,用力将铲子插进湿润的泥土里,一字一顿道, “备笔墨,我要给天宁去一封信!” 裴星肆去看过母亲,回到自己房中休息了一会儿,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结束,嫂嫂和大哥也会继续好好过日子,可天刚黑了一会儿,镇国将军府就来了一位贵客,指名要见裴星肆。 她带着素雪刚跨进前厅院门,就看见有人,着一袭暗红云纹,站在院中花树下。 那人深栗色的头发微卷,柔顺的披散在肩上,比烟京最美的花魁还要多几分媚意。 听见裴星肆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在宫灯映衬下,他的双眸不染尘埃,有金光流转,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正是摄政王苏荻。 裴星肆有一瞬竟看痴了,连忙咬了一下舌尖,警告自己不要被美色迷惑。 “臣女,见过摄政王,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荻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出事了,跟我走一趟。” 第58章 别院之中,生死垂危 苏荻的表情极为凝重,不像以往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模样。 裴星肆心下一沉,连忙问道, “王爷,出什么事了?” 他摇了摇头, “隔墙有耳,这里不便说明,素雪,去和你家裴老将军和裴夫人说一声,你家小姐我带走了,一个时辰后送回来。” “王爷,这于理不” 素雪一句话还没说完,苏荻就拽着小姐出去了,不给她阻拦的机会。 真是个霸道的人啊! 素雪有些担心的目送小姐坐上了摄政王的马车。 青羽快马加鞭,没过多久,就载着两人到一处规模不小的别院,大门开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女人们歌舞的声音。 裴星肆有些疑惑,这么晚带她来这种地方,应该不是请她来听曲看美人的吧? 苏荻连忙解释, “这里是王府训练歌伎的地方,也是我的一处情报站。” 裴星肆顿时觉得有点好笑,哪有人直接将自己的情报点告诉别人的?这位王爷怎么有点傻乎乎的。 “所以,王爷现在带我过来,是听曲,还是想同臣女交换情报?” 苏荻一脸郑重,也不直接回答,叹了口气道, “随我来吧,你看了就知道了。” 进来后,裴星肆才发现,这座宅邸的布置十分讲究,环境清幽,一花一木都是精心修饰,十分大气。 路上有几名婢女,看见苏荻纷纷跪地行礼。 苏荻带着她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一个厢房前,门口正守着两名婢女。 “人怎么样?” 婢女恭敬道, “大夫煎药去了,那位姑娘命大,已经挺过来了。” “嗯。” 苏荻轻轻一推房门,还未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又甜又腥。 裴星肆下意识皱起眉头,连忙走了进去。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衣衫已经被人换下,打了绷带,可还是有多处往外渗血。 面纱被褪下,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的像清冷的月,有一道蜈蚣一样的伤口贯穿脸颊。 分明是本该送出城的慕容月。 裴星肆微微瞪大双眼,声音中夹着一丝颤抖,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荻怕她被吓到,刚要伸手扶她,突然又想起英武堂她把人生生劈成两截的场面,手又悄悄收了回来。 “我的人在城外出任务,正好路上碰见你裴家的马车停在路中间,现场还有打斗痕迹,赶过去的时候,裴家的亲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我的人动作快,连慕容月都要死。” 裴星肆眉心一跳,静默良久,看着床榻上垂死挣扎的慕容月。 苏荻瞧着她的神情,又道, “已经请了两位很好的大夫来看过,只要脱离生命危险,好好养着就行,我这别院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裴星肆的神情异常镇定,可苏荻感受得出,她平静的表面下已经是暗流汹涌,随时都会爆发。 至于慕容月的生死他倒是无所谓,但只要是能找到机会和裴星肆相处,他就乐意做。 裴星肆紧紧盯着慕容月,她胸口有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身上的伤口就会一遍遍往外面渗血,一层一层晕开在衣服上。 “凶手抓到了吗?” 她在战场上多年,怎会看不出慕容月伤得有多重,她突然觉得有些缓不过气,像是有什么情绪在心口横冲直撞。 苏荻双唇微张,吐出一口气, “你应该能猜得到是谁。” 他都这么说了,再不知道是谁做的,她裴星肆就已经蠢到不用回裴家了。 “杭瑾书,她一定要做得如此绝情吗!” 苏荻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慕容月如果就这么死了,对裴家杭家来说,也没什么不好,你二哥也不会知道她曾来过烟京,裴小姐,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留着慕容月,会给裴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裴星肆闭了闭眼,她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 她对敌人一向心狠手辣,可慕容月不同,她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事,她做不到眼盲心瞎,黑白不分。 “她是裴家的恩人,如果真死在嫂嫂手上,那才是真的断送了嫂嫂和我大哥之间的感情,王爷,你消息如此灵通,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是如何发生起来的吧?” 苏荻被她这一问,猛地噎住。 “我没有故意在你家安插眼线,裴小姐不要误会。” 裴星肆摇摇头,传闻苏荻对朝中许多事情洞若观火,肯定是到处安插探子,以此搜集情报。 这种行为在世家大族中,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裴星肆自然不会太介意。 “既然王爷知道,那就应该清楚幕后之人的用意,如果慕容月好好的活着,仔细看护起来,事情可能不会发展的太严重,如果一旦大哥知道,自己温婉柔顺的夫人,背地里残害了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裴杭两家才是真的完了。” 苏荻静静听完,看着她的侧脸。 这些理由听起来都太牵强了,他知道,只是因为裴星肆心软了,仅此而已。 但她心软,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有情,那么自己一定能打动她。 苏荻突然满意地笑了起来。 “咳——咳——呕——” 原本安静睡着的慕容月突然咳嗽起来,紧接着一股黑血从她嘴角大股大股地涌出。 裴星肆立刻上前将她扶起,看着她又接连呕出两股黑血。 “她中毒了!?来人!快叫大夫来!” 门外的婢子听见动静,立刻叫来了大夫。 大夫倒出两粒个黑色的小药丸,混着参汤灌了下去,也只是喝一半吐一半。 “她怎么样?” 大夫放下瓷瓶,抚着胡须道, “刚送来的时候,老夫就已经给她服下解毒药了,方才只是排出毒血,小姐不必紧张,今日只能用参汤吊着命,毒劲过去就好了。” 裴星肆让慕容月靠在怀中,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参汤,看的苏荻都有点嫉妒。 要是自己也能躺在她怀里喝汤,那该多是一件美事啊。 果不其然,一碗参汤喝了大半,慕容月才挣扎着睁开双眼。 可一看见裴星肆,她的眼中就立刻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死死抓着裴星肆的手,生怕她离开似的。 “叙风叙风,你来看我了,你终于来看我了?” 裴星肆微微皱眉,看来她虚弱得有点神志不清了,竟将自己认成了大哥。 可她没有说话,紧紧握着慕容月的手,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 “叙风,我们当初当初说好的,等你打完仗,我们就去别的国家游历,看山川湖泊,可我我这几年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你,叙风我真的好想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她的精神实在是不好,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裴星肆低着头,沉默无言,将她轻轻放回榻上。 她站起身,深深吐纳几口浊气,又弯下腰在她耳边道, “慕容月,好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你才能见到裴叙风。”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间,明显是动了怒。 苏荻暗道不好,连忙追了出去。 “星肆!” 第59章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 裴星肆走的极快,连袖袍都灌满了风。 听见苏荻叫她,裴星肆猛地顿住,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难以平静。 苏荻迅速追了过来,看见她脸上快要抑制不住的怒意。 “你打算直接回去质问她?就不怕得罪杭瑾书,得罪杭家吗?别冲动。” 裴星肆微微闭眼,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早已劝过她,不要做这种糊涂事,为什么不听,一定要鱼死网破才肯罢休吗,她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不明事理的人。” 说到底,慕容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一件对大嫂不利的事,反倒是杭瑾书一意孤行,将慕容月认成假想敌,一度痛下杀手。 她从前明明是那样温柔和善的一个人。 苏荻冲她微微一笑。 “一个人突然变了性子,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她以前隐藏的很好,直到现在才看清她的真面目,要么,恐怕她身边另有他人教唆,星肆,你认为是哪一种呢?” 裴星肆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脸上露出顿悟的神色。 “你是说” “嘘,星肆冰雪聪明,回去好好调查,说不定能将毒害裴夫人的人一并抓出来。” 苏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后又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什么不满的事。 “哎,裴小姐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这么用心,本王看来,真是不值得。” 他怅然若失的看向别处,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用余光瞥着裴星肆的表情, “人啊,就是这样,只要起了一个念头,不择手段都会扑过去,就像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裴小姐却还要为他们费神,人都瘦了,本王好生心疼。” 听见后面几句话,裴星肆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传言摄政王苏荻四处留情,怕是真的。 裴星肆当没听见,默不作声地将话题拉了回去,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宿命,逃不掉的,但是让他们现在碰头的原因,我倒是有些猜测。” 苏荻笑意吟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杭瑾书被人教唆着对慕容月下手,夫妻之间必然出现矛盾,杭家肯定不愿看见杭瑾书受委屈,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大哥回京,不出意外的话,等我大哥前脚刚离开军营,后脚前线就要出事,陛下一定会怪罪裴家驻守不力,这个时候,我们猜猜谁会从中获利,去往前线呢?” 裴星肆冷静下来,将所有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不禁心中冷笑。 真是难为姜家了,蛰伏这么多天,一出手就是如此大的手笔。 想必背后应该也是有高人指点吧。 苏荻轻轻一笑, “本王就说,裴小姐冰雪聪明,智近似妖,其实此人的手段并没有多么高明,但能抓住矛盾的关键,一击就击中了裴杭两家的痛处。” 裴星肆点头,这件事看来不能瞒下去了,必须将前因后果,包括大嫂做出的这些事上报给父亲,也好为将来会发生的事早做准备。 “慕容大夫” 裴星肆看了一眼厢房的方向,有一丝迟疑。 苏荻了然,立刻道, “本王一定派人悉心照顾,这宅子安全得很,若是有什么异动,本王一定差人去裴府告诉你。” 裴星肆这才放下心,见时辰不早,怕太晚回去母亲要担心了,便要与苏荻告别。 谁知刚说要走,苏荻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一副受了情伤的模样,委屈道, “裴小姐这么快就要走?你厌恶我?” 裴星肆一脸问号,这又是什么戏码? 见苏荻抬手扶额,很是忧伤道, “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不放在心上了,那么好看的衣服,你都没再穿过。” 裴星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说的是那件衣服。 她下意识以为苏荻是要把衣裳要回去,毕竟是太妃的东西,价值不可估量,当即施了一礼,抱歉道, “原来王爷是说那件雀裘,是臣女失察,明日臣女叫人好好打理一番,给王爷送回去吧,多谢王爷当日替臣女解围,今日又帮臣女的朋友挺过难关,改日必定摆一桌宴席以作答谢。” 苏荻听见这话,气得连翻两个白眼。 裴星肆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他哪里是想要回去?他是想看她穿啊! “算了,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裴星肆眨了眨眼,这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 苏荻摆摆手,背过身叹道, “本王送你回去吧” “王爷!王爷!别走!有急事!” 苏荻刚要迈出腿,迎面就跑来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青羽。 苏荻不禁扶额。 青羽怕是年纪大了,看不见自家主子正忙活。 他迟早要把青羽的俸禄扣光! 青羽显然还没察觉自己的俸禄岌岌可危,跑到他面前猛地急刹车,看见裴星肆在,又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本王这千金之躯,在这夜风里吹出病来,你自己提着脑袋来赔罪?” 青羽左看看右看看,这才从袖中拿出一截纤细的竹管, “王爷,煞星回烟京了,事态紧急,几位谋士已经在书房等候,您快过去吧。” 苏荻接过竹管,裴星肆看见他眼神一闪,便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她识趣得很,立刻道, “王爷还有要事,臣女就不打扰了。” 苏荻轻轻一笑,脸上是云淡风轻, “不是什么大事,我送你回去。” 他上前一步,可裴星肆立刻后退一步,直白的拒绝, “王爷,更深露重,不要让谋士们等得久了,臣女自己能回去。” 见她态度果决,苏荻也不想逼着她,便安排青羽备好马车,护送裴星肆回府。 等青羽离开,苏荻才慢悠悠地朝她靠过去,解下腰间一块螭龙玉佩,亲手挂在她腰带上。 这块玉佩象征什么,裴星肆看了一眼便知道,当即要挡住他的手。 不料苏荻速度极快,自己的手刚有 动作,就被他一把扣住。 “带着玉佩,以后可以随意出入拢星楼还有这里的宅邸。回去行事一定要小心,不要冲动。” 他的声音有一股莫名的蛊惑,闻见那股清冽的雪松苍兰香气,裴星肆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呆地看着他将玉佩扣在自己腰带上,还顺手理了理垂下的穗子。 她不禁开口询问, “王爷,为何要将如此贵重的东西给我?这于理不合。” 苏荻看着她,眼中水光流转,却问道, “你很讨厌?” 裴星肆茫然的望着他深邃的眼, “是不是很讨厌本王这样擅作主张的人?” 裴星肆回过神,连忙摇头。 苏荻笑意更深,又道,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 裴星肆一惊,连忙要往后退。 苏荻轻轻一拽玉佩,她便半步都退不得了。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松开玉佩,轻声道, “明日还来这里,好吗?”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会蛊惑人心了! 裴星肆木木的点了点头,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等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只是想交换情报,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这可是象征摄政王身份的玉佩啊!皇家的东西!就这么送她了? 裴星肆脑子里嗡嗡的,一片浆糊,以至于走到房屋拐角的时候,根本没注意有人,迎面撞上了一位身着红色霓裳,打扮妖艳的女子。 那女子被撞了一下,娇呼一声,转眼看见裴星肆腰间挂着的螭龙玉佩,脸色一变。 “你是谁?难道你就是王爷新看上的女人?” 第60章 那就请王爷主持公道 红衣女子长得极为妖艳,挑着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星肆。 她是宅邸里最厉害的舞女,名叫瑶姬,因为过于美貌聪慧,是王府一位重要的密探。 瑶姬上下打量了一圈,只觉得裴星肆身上有种天然的,疏离的气息,站在那儿,好似夜里的江上的月光,清冷无比,叫人亲近不得。 一眼便知,这是个不懂情调,了无生趣的女人。 “切,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你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 瑶姬抬手扶了扶发间的簪子,轻佻地问道。 她的声音很大,房间里的人刚刚结束练习,听见瑶姬的声音,纷纷探头出来看。 “瑶姬姐姐又在训斥新人了?” “可那位姑娘看起来气质好好,不食烟火的样子,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呢。” 裴星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越过她离开。 瑶姬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聋了吗?你什么态度,知道我是谁吗?” 裴星肆被她触碰,眉头紧皱,反手就将她手腕扣住,往身前一带。 瑶姬没想到她会如此动作,惊呼一声。 咚—— 一声闷响过后,仅一瞬,瑶姬便被眼前这个神情冷漠的女人按在地上,妖艳的脸与大地母亲亲密接触,一头秀发凌乱的铺在地面上,很是狼狈。 裴星肆平静道, “见令牌如见摄政王,看来你的管教还是不到位,知道错了吗?” 她坐在瑶姬的腰上,手上微微施力,瑶姬便感觉到粗糙的砂砾在脸上摩擦。 这张脸可是她重要的武器,要是受伤就完了! 瑶姬连连告饶, “奴婢!奴婢知错了!请您高抬贵手!原谅我吧!” 听见她认怂,裴星肆也不想深究,手一松,就放瑶姬起来。 可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一阵呼呼的风声。 有什么东西正朝自己的后脑勺打来。 裴星肆侧身躲开,只见瑶姬手上握着一条三指宽的木棍,朝她重重敲下。 “去死吧你!” 裴星肆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稳稳接住木棍尖端,脚下一扫,重重踢向瑶姬的膝盖。 “唔——” 瑶姬吃痛,猛地跪在了地上,原本娇艳精致的小脸瞬间扭成一团,看着十分滑稽。 木棍被裴星肆一手攥住,瑶姬使劲拽了两下,分毫不动。 下一刻,她就被裴星肆强行捏着下巴,看向她的眼睛。 对视上的瞬间,那份冷冽让瑶姬的心脏都跟着漏了几拍。 好可怕的眼神,就像 就像郊区的野狼,随时准备将别人吞噬殆尽。 瑶姬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梆! 裴星肆一棍砸在瑶姬脑门上,把她砸的眼前一黑,耳鸣不止。 一股鲜红的血液从她发间缓缓流下。 瑶姬只感觉一阵晕眩,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咚的一声倒在门边。 “你你怎么敢打我,我可是王爷最宠爱的” 裴星肆轻蔑一笑,将手中染血的木棍丢飞出去,拍了拍她的脸道, “想打你,难道还要看日子吗?你说你是王爷最宠的,怎么连个名分都没有,哦,难道你想说,王爷不是正人君子?” “我打了你,要不要请王爷过来,替你主持公道啊?” 她和苏荻一同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的舞女歌伎们,见到苏荻,无一不是远远观望行礼,连苏荻和婢女说话的时候,那些婢女都是匍匐在地上,连脸都不敢抬。 这个瑶姬,估计在这群舞女中本领偏高,便恃才傲物,私下里横行霸道。 但若是真的请摄政王来,她定是不敢的。 不出所料,听见裴星肆要请摄政王,瑶姬下意识一抖,立刻伸手拽住裴星肆的衣袖。 “不不可以!” 裴星肆微微眯眼, “那怎么行,这里是王爷的地盘,我一个外人管教你,已经是越俎代庖了,依我看,还是请王爷过来一趟吧。” “别!求求你!” 瑶姬连滚带爬地滚到裴星肆面前,仰着正汩汩冒血的头看向裴星肆,紧咬牙关,随后重新跪好, “小姐教训的是,是瑶姬多有冒犯,以后绝不再犯,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瑶姬吧。” 裴星肆面容平静,看着她头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让她想起此刻还躺在床上的慕容月。 心中那股烦躁的感觉又出现了。 “你,在这跪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瑶姬低下头,蚊子哼道, “是。” 跪就跪吧,要是王爷知道自己冒犯贵人,怕是连命都没了。 青羽备好马车,久久不见裴小姐出来,便折返回去看,恰好看见裴星肆那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一时间心情复杂,又掉头,站在马车旁乖乖等待。 没想到裴小姐做事也是如此雷厉风行,不留情面啊。 回到裴家,本以为这个时辰,父亲母亲应该都睡下了,可刚踏进裴府大门,就看见会客厅人影憧憧,灯火明亮。 等她进去,就看见厅中坐满了人,个个表情凝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蒋云依看见裴星肆进来,神色慌乱地低下头,用帕子掩面,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哭了很久。 裴星肆十分惊讶,不由得转向父亲裴镇南,问道, “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镇南叹了口气,看了看蒋云依,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杭瑾书,敲了敲桌上的一封信,道, “裴叙风出事了。” 裴星肆呼吸一滞,忙追问道, “怎么会出事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镇南摇摇头,又长叹一口气,将桌上一封信拿给了裴星肆。 打开一看,这是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 裴星肆快速浏览完,不由得眉头紧蹙。 信中说,有一个边陲小国蠢蠢欲动,裴叙风请命,亲自去压制讨伐,陛下命诸卫上将军傅凌为主帅,大哥裴叙风为副帅,统兵十万。 几日前,傅凌命裴叙风前去突袭,谁知对面不知何时集结了百万大军,裴叙风周旋许久,但依旧战败。 两军悬殊太大,战败也是常事,陛下也不会怪罪到他们头上,为何大家神色都如此凝重? 裴星肆不禁开口问道, “父亲母亲,是怕陛下发怒,迁怒裴家吗?” 裴镇南摇了摇头, “打了败仗怕什么,你可知,主帅傅凌被人暗杀,杀人者,正是你大哥。” 裴星肆眉心一跳,连声音都放大几分。 “父亲,您说什么?” 裴泽月看着她,声音带着十足的严肃, “军中有数名军官指证,大哥指挥不当,导致兵败,当中受了傅凌六十军棍,因此怀恨在心,趁着夜色,闯入傅凌帐中,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裴星肆听完,感觉浑身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四肢冰凉。 “大哥被当场捉拿了吗?” 裴泽月点了点头,沉重道, “动静不小,两名监军带着其他几个将军,联手拿下大哥,可是在押送大哥回京的途中,大哥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整个大厅静得可怕,连微小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裴星肆微微闭眼,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一模一样, 和前世,一模一样。 上辈子,大哥也是因为被人栽赃陷害,半途逃跑,可最终还是被人乱刀砍死,暴尸荒野。 裴星肆思索良久,再睁眼时,古井似的双瞳里闪着微光, “这件事,有古怪。” 第61章 裴家长子,杀人叛逃 裴镇南看向她无比镇定的脸,心中微微一颤。 连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都慌了神,可裴星肆竟能在短时间内如此镇定。 她是真的长大了。 “星肆,你说什么?哪里古怪?” 裴星肆寻了个位置坐下,又将信快速看了一眼。 “女儿记得,大哥在三年前就已经身在前线历练了。这三年间大哥从未打过败仗,也有不少以少退多的战绩,足以见他最善剪羽以孤势之道。 可这次实在是太奇怪了,明知道对面百万军队,大哥却还带着人正面硬冲,他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常识错误?这是第一古怪,” 众人听见她这样分析,纷纷竖起耳朵,裴星肆沉吟片刻,继续道, “信中说,大哥是因为六十军棍怀恨在心,说句难听的,裴家的小辈,哪一个不是在军棍下面长大,挨得可比这多多了,刺杀主帅可是重罪,要被杀头的,大哥怎么可能这么冲动?这是第二古怪, 再而言之,两名监军和几位将军,都在押送大哥,女儿看了一遍,这几位将军可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若是联手,大哥又没有武器傍身,如何能击败他们?还能让他完好无损的跑了?这是第三古怪。” 她一席话说完,裴镇南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本就心急,现在听完裴星肆的怀疑,心中不免冲上来一股滔天的火气,狠狠的一锤桌子,连带着桌上的茶具叮铃咣啷一阵响。 “父亲,我相信大哥不会做出这些愚蠢至极的事情。” 裴镇南点了点头,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 裴叙风与自己另外两个孩儿不同,裴泽月与裴星肆懂事后,便被送去了山上,师承流云大宗师,而裴叙风作为裴家长子,则由他亲自教导。 他的脾性如何,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不可能做出伤害裴家的事来。 这信中所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的确,细究下来,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恐怕又是一个针对裴家的局!” 可押送裴叙风的那些人,在大殿上言之凿凿,连同大哥杀人的武器都一并搁在了御前,上面还残留着傅凌的血液。 人证物证具在,要想为裴叙风平反,看来要让当事人亲自出面解释才行。 裴镇南眸光闪动,恐怕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他看向裴泽月,厉声道, “泽月,你立刻整理行装,叙风是在丰都县内逃跑的,附近群山环绕,你去那附近好好探查,一定要把你大哥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泽月立刻从椅子上弹起,刚要准备往外走,又见裴星肆拉住袖子,眉头紧蹙道, “父亲,这不是上策!” “若是现在二哥离京,明日裴家就要满门抄斩!”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这话犹如一道电光,迅速在裴镇南脑中闪过。 裴镇南猛地惊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裴星肆说得对,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离京,唯独只有裴家不可以。 现在出了这件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裴府,一旦有人踏出城门一步,定会有一道指证裴家袒护罪人,意图谋反的奏折递到御前! 关心则乱,他差点做出把裴家放在火上烘烤的事。 裴镇南的额头已然渗出冷汗,四肢发麻。 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面上满是疑惑,裴镇南长舒一口气,黯然道, “哎,星肆说得没错,裴家拥兵数十万,真动一动,皇城都要跟着抖三抖,现在叙风叛逃,若是让泽月前去寻找,那么,纵子行凶,意图谋反,哪一条不是抄家的重罪?” 蒋云依听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裴镇南看着爱妻,拍了拍她的手,可这也并不能让蒋云依放下心,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样严重的时刻。 “星肆,我到底是老了,行事有些冲动,要不是你心思细腻,办事稳重,立刻出言提醒了我,怕是裴家明日就要完犊子。” 他这么说着,眉目中却难掩欣慰。 这个女儿,已经强大到能撑起一片天了。 杭瑾书捕捉到他的这个表情,心中一咯噔,看来芙蓉说得没错,裴家这两个老的,压根就没想让她这个亲媳妇儿掌家。 她缓缓收紧双拳,微微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裴星肆坐在椅子上,嘴唇抿成一条线,口中呢喃着, “一定还有法子,想想,再想想” 这个时候,还有谁家可以值得信任,愿意冒险出城,寻找裴叙风呢? 良久,她才下定决心,看着裴镇南, “父亲,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裴家是一点动作都不能有,且等等消息,我们该做什么,都要像平常一样,不能让别人抓到其他把柄和异样,至于大哥那里,我们还是要找,但绝不能让裴家的人去,父亲,女儿倒是认识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帮忙,还请父亲母亲替我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出去一趟。” 裴泽月下意识问道, “是,谁家的人?” 裴星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 “若是那人同意,再告诉你们也不迟。” 裴镇南闻言,微微合上双眼,向后靠在太师椅上,连声音都夹着一丝疲惫, “好,礼物的事你不必担心,还要什么,直接放手去做,我和你们的母亲已经年迈,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星肆,泽月,裴家的大梁,你们是时候担一担了。” 裴星肆颔首,父亲是何等样人,带领着裴家杀出重围,几十年如履薄冰,裴家还能走得顺顺当当,他今日不慎,其实都是因为过于担心大哥罢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有婢女进来,给他们换上热腾腾的新茶。 裴星肆摆摆手,亲自沏了两杯,将其中一杯茶水递给坐在她旁边的杭瑾书。 “嫂嫂,你别太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杭瑾书听见她在叫自己,浑身一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接,一抬眼,就看见裴星肆那双古井一般深邃的眼睛,她又立刻垂下眼睑,躲闪过去。 “嗯,好的。” 裴星肆瞧出她的不自然,微微觑起双眼。 嫂嫂倒是比先前更镇定了。 茶碗中热水翻滚,推着零星的茶叶在里头旋转,热气蒸腾而起,渐渐迷了她的双眼。 第62章 裴小姐,您去看看他 入了夏,夜里总是会有一阵一阵的雷雨,闪光伴随着轰鸣,不断敲在人的心头,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依旧在下瓢泼大雨,整个烟京都笼罩在雨雾之中,几米之外便看不真切。 下人刚把准备好的礼物放进马车,裴星肆便看见一人披着蓑衣,骑着马踏雨而来。 “吁——” 直到那人走近,裴星肆才看清,原来是苏荻身边的人,青羽。 青羽翻身下马,顾不上满脸的雨水糊住眼睛,大步流星走到裴星肆面前,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深深吸了口气, “裴小姐!您起来了就好,有要事请您去拢星楼一趟!” 他神色慌张,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裴星肆眉心一跳,余光扫了一眼站在裴府门口的其他人,低声道, “是慕容月?” 见青羽使劲摇头,裴星肆才稍稍放下了心,可下一秒,青羽便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裴小姐,是我家王爷病得很厉害,请您去看一看吧!” 裴星肆眉头一皱。 苏荻身份尊贵,什么样的太医请不到?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得很厉害? 莫非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可我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一趟,王爷那里自然有更贴心的人照顾他。” 她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出,面带抱歉的微笑。 今日她本要去国公府一趟,寻求帮助的,毕竟这关乎大哥的性命。 青羽不依不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死死拽住她的衣摆。 “放开!放开!” 商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就看见青羽拽着人,立刻冲上来去拍他的手。 “裴小姐,您再不去,我家王爷真的会有生命危险,他最怕雷雨天,现在已经高烧不退,还不肯喝药,青羽求您了,就去看一眼,行不行?” 说到后面,青羽的嗓音都有些哽咽。 “我家王爷帮了您多回,就这一次,您去看看吧!” 裴星肆看着他毫无作假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朝商鹤叮嘱道, “商鹤,你去换上我的衣服,坐马车去城东的书房挑些古书回来,对了,记得穿上斗篷,以我的身份去。我去一趟拢星楼,很快回来。” “好,我绝不会让别人看出端倪。” 裴星肆这才点点头,将浑身湿透的青羽扶起, “走吧,还请在路上设防,不要让别人知道裴家人去过拢星楼。” 青羽连连点头,听她这么说,脸上才稍稍浮起喜色。 “裴小姐放心,暗部已经出动,不会有人出现在去拢星楼的路上。” 昨夜打了一夜的惊雷,苏荻似乎被惊到,发了一夜的高烧,连夜请了太医,可没想到苏荻突然发狂,几乎砸烂了殿内所有的东西,连太医都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青羽听见他口中一直在叫裴星肆的名字。 他实在是太担心王爷的精神状况,于是天刚亮,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裴府。 两人一路冒雨疾驰,青羽带着她一路进了王爷所在的地方。 他十分郑重地朝裴星肆行礼, “裴小姐,王爷就在房内,您今日来帮忙,这份恩情,在下铭记,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在下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没事,王爷多次襄助裴家,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 青羽微微颔首,转身去推开门。 一下,没动。 再一下,门后似乎放了重物抵着,半点缝隙都推不开。 青羽面露难色,看向裴星肆, “裴小姐,您稍等,在下去喊几个人来帮忙。” 裴星肆伸手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来。” 话毕,裴星肆一脚踹在了门上。 砰! 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碰撞声,青羽看见门边隐隐有晃动之势,可是依旧没有打开。 砰! 裴星肆微微提气,第二脚蓄力,又踹了上去。 巨大的声响让青羽小心脏一颤,有两颗门钉掉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闪开,别被木屑刺到。” 裴星肆轻声提醒,青羽立刻向旁边一步迈开。 他刚站定,裴星肆第三脚就攻了过去。 轰—— 一阵木头碎屑飘飞,木门竟在裴星肆面前应声断成两截,最上头两片掉在地上,激起一大片迷蒙细碎的灰尘。 青羽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好生威猛的裴小姐 “裴小姐你” “嗯?” 裴星肆猛地回头,又将青羽吓了一跳,他连忙赔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没事没事没事!在下在下先去找太医煎药!您请!您请!” 说完,青羽便脚底抹油,一溜烟窜到楼下去了。 也不知苏荻是怎么做的,她如此大力的情况下,下半部分的门还纹丝不动,裴星肆低头一看,门后竟没有放置什么很重的东西,而是几个金属物件,一个套一个,以巧劲抵住门板。 裴星肆微微一笑,不是说神志不清吗,这机关术倒用的好的很。 她轻轻一跃,带着外头的一点微光进来,短暂地照亮昏暗无比的房间。 角落里缩着一团暗红色的影子,在他周围,瓷器酒盏撒了一地,凌乱不堪。 “滚!都滚出去!本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听见门口的动静,苏荻粗暴地骂道,就像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猛兽。 大约是感觉到人还没走,苏荻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捡起地上的酒杯,就朝门口的方向砸了过去。 裴星肆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这个男人潮红发狂的面色。 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酒气,慢慢弥漫开来。 “王爷。” 听见裴星肆的声音,苏荻猛地一抖,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是你” 苏荻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见了正逆光站在不远处的裴星肆,她一身鹅黄绣衣,仿佛周身都晕着淡淡的光。 他的嗓音瞬间软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全然不复方才暴怒的模样。 “青羽说,王爷病重不肯喝药,还在梦中一直在叫臣女的名字。” 裴星肆慢慢靠近,不动声色的踢开地上尖利的瓷片。 她半跪在苏荻面前,轻轻拂开苏荻面上凌乱的卷发。、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是烫的吓人的温度。 裴星肆不由得眉头皱起,多大的人了,真是胡闹! 第63章 哈,和照顾小狗一样 “裴小姐” 苏荻红着眼眶,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楚楚可怜地看着裴星肆。 “听话,起来吃药。” 裴星肆轻声道。 她伸手去扶苏荻,可苏荻往里缩得更紧,还将自己的两只手藏了起来。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苏荻那对漂亮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沉默了许久,小声说道, “那些药,太苦了,” “我最讨厌吃苦的东西。” 裴星肆听着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谁能想到,万人敬仰,玩弄权术的云国摄政王,烧糊涂之后竟是这副模样? 她朝他伸出手,耐心的哄, “那,喝完药,奖励你一杯蜜水,好不好?” 苏荻看着她,又摇了摇头,像一个固执的小孩。 “除非,你喂我,我就喝。” 裴星肆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默默收回了手,转身就走。 真是惯的,爱喝不喝吧! 她刚迈出一步,苏荻就扑了过来,紧紧抓着她,一双眼睛满是水汽,楚楚可怜的仰面望着她。 裴星肆从外面进来,身上泛着冷意,而他此刻烧的厉害,那份冰凉让他觉得无比舒适,下意识拉起裴星肆的手掌,将自己滚烫的脸贴了上去,柔声道, “你别走,我喝,我喝” “嗯。” 裴星肆见他妥协,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谁知这男人竟像没骨头似的,一股脑挂在了裴星肆身上。 “王爷先躺一会儿吧,药煎好还要片刻。” 她艰难的扶着苏荻走到贵妃榻边,刚要放下,苏荻头重脚轻,直接抱着裴星肆栽到柔软的垫子上。 “唔——” 温热微甜的酒香,混着一丝半点的苍兰香,瞬间笼罩了裴星肆。 苏荻摔得有些呆愣,听见裴星肆闷哼一声,立刻睁开眼,便见裴星肆正与自己四目相对。 “我我烧得神志不清了吗?我好像看见了自己最心心念念的人” 裴星肆脸上一热,连忙推开苏荻。 “不许。” 她刚要起身,又被苏荻一把拉住,裴星肆一时间没站稳,又摔进了贵妃榻。 苏荻就像一只八爪鱼似的,立刻缠了上来,牢牢吸附在裴星肆身上。 他的双唇若有似无地划过裴星肆的后颈,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裴星肆后背一僵,咬牙道, “摄政王,请您自重!” 谁知苏荻两只手扣的更紧,埋在她发间,闷声道, “别走,求你了,我好想你。” 裴星肆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脑海里万千思绪不知从哪里开始想起。 外面暴雨倾盆,像极了裴星肆此刻乱如麻的心情。 她暗暗使劲,试图挣开,可苏荻嘴上说着示弱的话,手上腿上的力道却不减,十分强悍,恐怖得很。 她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噗通乱跳的心冷静下来, “苏、荻!你能不能” 母亲说过,直接叫人的全名,能让那人短暂僵硬一会,这是一种流传许久的秘术。 果不其然,苏荻听见自己的大名,当真顿了半秒,随后粘得更紧。 裴星肆嘴角抽搐了两下。 “你知不知道,为了见你,我费了多大的手段,” “狗皇帝让我去别的地方,可我,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他抱着裴星肆,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别走,就这样,再陪我一会儿。” 苏荻将头埋在裴星肆肩窝和发间,那一片肌肤都因为苏荻喷出的气息变得越发炙热。 裴星肆觉得一头雾水,貌似自己从未与苏荻有过来往,莫不是这货的脑袋烧出问题来了,将自己当成了别家的小姐? 裴星肆在脑中极力思索了一番,微微皱眉,莫不是将自己认成了户部侍郎沈家的女儿,沈初韵? 好像只有沈初韵,最近在他龟儿子寿宴上获得过他的青睐? 她叹了口气,背部传来的温度越发高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大哥杀了主帅在逃命,若是摄政王烧傻了,再来一个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裴家是真的要完犊子。 “王爷,我不走,但你现在要勒死我了,能不能松开些?” 裴星肆动弹不得,认命的闭了闭眼,低声哄诱, “王爷,再不喝药,你就烧成傻子了。” “不。” “喝完了身体倍儿棒,我陪你一块喝酒行不行?” “不。” 裴星肆忍无可忍,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抽出手狠狠打了苏荻一巴掌,大声道, “娘的,再不撒开,老娘明日就去前线,这辈子都不见你!” 此话一出,房中静默片刻,裴星肆身上那只八爪鱼才滑了下去。 她淡定的起身,整理好被他拽歪的衣领,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 “青羽!滚上来!” 青羽立刻窜了上来,像只苍蝇一样,搓着手笑问, “嘿嘿,裴小姐,王爷如何了?” 裴星肆看他一眼,语气已然恢复平静, “药煎好了吗,煎好了就端上来,对了,” 她微微停顿,想了想又补充道, “再调一碗蜜水,一碗水,两勺蜂蜜,加两颗盐梅。” 青羽喜不自胜,嘴角笑得都快要咧到耳根去了,道一句得令,立马飞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青羽又爬上来,弹出一个脑袋,朝裴星肆竖起大拇指, “裴小姐,还是您有法子,您真是太好了!” 不多时,青羽便端着两碗汤汁上来,他识趣得很,放下托盘人就跑了,临走时还不忘掏出扫把,替她扫开地上的碎屑。 “不用扫了,你去找个好点的木匠来把门修缮一下。” “好嘞!裴小姐,都听您的!那王爷这里” 青羽伸头凑了过来,裴星肆神色不变,端起托盘进了房间, “放心吧,我照顾过生病的小狗,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好的裴小姐。” 一闻到药味,苏荻便本能地朝贵妃榻内侧滚过去,还将脸埋在被子里。 裴星肆端着药坐在床边,拍了拍床板,吆喝道, “王爷,来喝药了。” 苏荻雷打不动, “不要,打死我都不会喝的。” 裴星肆微微一笑,眼神凌厉了三分, “喝不喝?” 苏荻将被子牢牢裹在身上,连头都看不见。 “不要!” 下一秒,裴星肆便闪身进去,拽住被子,猛地一扯,直接将苏荻抖了出来,她瞅准机会,狠狠揪住苏荻的耳朵,将药汁怼到他面前,再次问道, “喝不喝?” “喝” 裴星肆哼了一声,这才松开手,拍了拍床板, “坐到这来,我喂你。” 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坐正,裴星肆心情才好了些,一勺一勺塞进他嘴里。 可喂了几次,看见他那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裴星肆的耐心也渐渐被磨没。 真想捏住他下巴直接一碗灌进去啊! 好不容易见底,苏荻看着她的脸,猛地蹦出一句, “你大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裴星肆手腕一僵,整个人定在原地。 第64章 和他,睡了六个时辰 她有一瞬间,都要认为这一切都是苏荻装出来的。 可苏荻说完这句话,两只眼睛又迷蒙起来,软软地靠在床边。 “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星肆低下头,拨了拨碗中仅剩的一点药汁,又黑又苦。 外头人人艳羡裴府的无上荣光,可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裴府身居高位的艰难处境。 一步差错,就会引起陛下猜忌,有功高震主的嫌疑。 荣华富贵之下,却连最亲的亲人都不能正大光明地袒护。 两人之间半晌没有声息,忽然,苏荻发烫的手,轻轻握住她执着汤勺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前一带,他伏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 温柔,虔诚。 霎那间,一股酥麻感沿着手臂直冲进裴星肆心口,引得他神魂一震。 像是被传染了病症一般,她突然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苏荻脑袋一偏,乖巧的喝掉最后一口发苦的药汁。 随后抬头,望进了裴星肆清澈见底的眼睛,恍惚间,他轻轻一笑, “我帮你,可好吗?” 裴星肆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放下药碗。 “王爷,您休息吧,不要操心那么多事了。” 她站起身,眼中晦暗不明。 其实她昨夜第一个想寻求帮助的,就是摄政王苏荻,可她想了半宿,也没想明白苏荻先前为什么要帮裴家,他的目的一定不纯粹。 如今替大哥平反,兹事体大,要是再让他出手,这恩情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你要走了吗?” 苏荻躺在榻上,看着她替自己盖好被子,反手拉住她,可怜道, “你要走了吗?” “我还要回去处理大哥的事” 轰隆隆—— 外面的雷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榻上的人吓得一抖,手猛地一拽。 两人立刻卷到锦被之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已经完全不合礼法,裴星肆看了他一眼,便立刻翻过身,背对着他。 苏荻显然是被雷声惊到了,又像八爪鱼一般缠了过去。 裴星肆闭了闭眼,心中默念数声: 没关系,狗生病也粘人,猫生病也粘人 不过,就算是小猫小狗,也从来没有过跟自己睡一块儿啊! 苏荻紧挨着她,含糊道, “我病成这样,已经很可怜了,你多陪陪我吧。” 裴星肆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紧箍在腰间的手,却听苏荻继续道, “昨夜已经派人去寻你大哥了,有什么消息,青羽会第一时间传书给你。” 裴星肆睫毛一颤,锦被之下,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不禁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 良久,苏荻才迷迷糊糊道, “幼时我便害怕雷雨天,可寝殿在山头,雷声更加可怖。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小姑娘陪着我,和我一同钻在被子下,为了她,我可以不顾一切” “那个小姑娘是谁?和我有关系吗?” 回答她的,只有苏荻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她本以为自己会讨厌他的触碰,自姜夙那件事后,她已经平等的厌恶每一个非裴家的男子。 可今日躺在这里,她竟没有生出反感的情绪,甚至因为温度上升的缘故,有些昏昏欲睡。 重生以来,因为时常做噩梦,她几乎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再无法入睡,便要起来,发了疯似地习武读书。 可在这里,她竟觉得意外的安心,这种感觉,还很熟悉。 难道,苏荻说的那个小姑娘,是自己? 裴星肆闭着眼睛,她从前跟着师尊在云顶山没错,可似乎 并不认识有什么怕雷的同僚?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木门已经修好,雷雨似乎也停了,万籁俱寂,偶尔只有两声小鸟的鸣叫,弱不可闻。 她缓缓睁开眼睛,微一翻身,她就立刻察觉到腰间的重量。 睡意霎那全无,眼睛也瞪得巨大。 侧首一瞧,就看见苏荻那张近的不能再近的俏脸。 她知道苏荻长得俊俏,但平日只是远观,如今近看之下,她才发现苏荻长得有多惊心动魄。 他的皮肤细腻光滑,像敷粉似的,养的极好,睫毛纤长卷翘,内勾外翘的眼型显得尤为精致,未涂口脂,嘴唇却是嫣红色的,似刚熟的樱桃。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苏荻,少了平时的嚣张跋扈,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错觉。 裴星肆悄悄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温度。 她伸手去挪苏荻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再睡会儿。” 他眉头微微一皱,迷糊中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拽,紧紧相贴。 裴星肆腾不出手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被他一拽,脸猛地靠近,嘴唇恰到好处的碰到他脖颈处的皮肤。 她尽力将头往后仰了些许。 不合礼法,不合礼法啊! 好在苏荻睡意正浓,没过一会儿,两手之间的力道就减轻了些。 裴星肆瞅准这个机会,猛地飞出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跃出窗外。 外头已经天黑,裴星肆狠狠捏了捏眉心。 都怪青羽,不知不觉就把门修好了,一点光都渗不进来,现在好了,完全误了时辰。 青羽听见窗户有动静,悄悄从墙后探出一个脑袋,嘴角挂着莫名的微笑, “裴小姐,你醒啦?王爷怎么样了?” 裴星肆被他神出鬼没的行为吓了一跳,深吸两口清新空气才缓过神来。 “已经退烧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青羽笑道, “裴小姐,这一觉,你们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了。” 什么东西?! 裴星肆闻言,险些站不稳,靠着窗边,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朝他挥了挥, “快找人送我回裴府,记住,和来时一样不要让别人知道。 今天的事,要是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青羽搓了搓手,眼睛笑得都没了,兴冲冲道, “是是是,在下明白!我办事,您放心!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的,嘿嘿嘿嘿嘿。” 说不定裴星肆很快就要成为拢星楼的女主人了,青羽自然是要奉承着些,说不定来日还能涨点薪水。 等会儿,拢星楼?裴星肆? 青羽忽然明白了什么。 房间内,苏荻静静躺在床上,陡然睁开眼睛。 他的唇角弧度扬起,抬手摸了摸脖颈处被裴星肆蹭过的地方。 旁边还有裴星肆留下的余温,怀中也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他笑了笑,脸上满是餮足神情。 看来近几日,都不必换床榻了。 第65章 素雪,关门,打狗啊 此时裴府上下所有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裴星肆出去了整整一天,至今未回。 “再怎么说,星肆好歹也是练家子,武功高强,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母亲,你们别着急。” 杭瑾书恭顺的在一旁伺候,好言相劝了许久。 “也许正在和摄政王出谋划策” “什么策要出一整天!” 裴镇南愤愤地开口,要不是裴星肆特地叮嘱商鹤,不可让外人知道这件事,他立马就去拢星楼要人了。 商鹤在院中徘徊许久,急得不行。 天知道那个性情不定的王爷,会对自家小姐做什么啊! 她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每一种,她都想去把摄政王咔嚓了。 身后的古树突然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商鹤回头一看,竟看见裴星肆正准备从高高的树枝上往下跳。 “星肆!你终于回来了!你慢点!我叫人拿软垫!” 她目测了那高度,足足有三四米高,分明是从外面爬上墙头,在跃到树上的。 “没事,你闪开些,小心砸到你,青羽,多谢。”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朝墙外看了一眼,看见青羽正站在外头,朝她直竖大拇指, “裴小姐功夫了得!下次来住拢星楼,记得教教在下!” 裴星肆翻了个白眼,消失在树丛间。 两人直奔前厅而去。 直到她出现,裴家其他人才松了口气,蒋云依则是上前,反反复复查看了一番,眼中满是担忧。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星肆眼神闪烁,好生安抚了一番,只说摄政王还有些急事处理,因此商议的晚了些,蒋云依这才放下心,踌躇着开口, “那叙风那件事” 裴星肆微微一笑,朝众人点了点头, “王爷答应暗中帮忙了,我们安心等待便是,若是嫂嫂和母亲还是不放心,不如最近多去上上香,也当是为大哥祈福,保佑他平安。” 第二日早上天不亮,蒋云依就带着杭瑾书一路去了镇国寺。 而今日,也是裴星肆与商鹤入学英武堂的日子。 第一天,堂中的老师傅们并没有教什么,只是按照比试成绩高低,分了三个小班,又讲了些书上早已背的烂熟的兵法。 除此之外,就是其余学子对自己的指指点点。 大哥那件事情早就传开了,面对他们落井下石的操作,裴星肆表示见怪不怪。 不过商鹤就不这么豁达了。 午间休息的时候,素雪正端着商鹤爱吃的小点心回来,没想到在院子门口撞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从前在裴府一同伺候小姐的阿如和阿花,后来一起去了姜家,姜老夫人看这两人姿容俏丽,故意要了她俩去近身侍奉姜夙。 最后小姐和姜夙闹掰,这两人不仅没有帮助小姐,还坚持守在姜家。 “什么玩意!弄坏了姜府的东西,你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还不跪下赔罪!” “你没长眼睛啊哟,原来是素雪啊,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寒碜?” 素雪好不容易站稳,盘子里的乳酪酥还是掉了几个到地上。 要是商小姐看见了,得多心疼啊。 “阿如,阿花,你们是不是有病,别以为我没看见,明明是你们撞我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非但没有妥协,还上前一步,将素雪堵在墙角,嚣张道, “那又如何,我们现在可是禾郡主身边的一等婢女,日后可是要嫁公子王孙的,岂是你这种低贱的丫头可以指责的?” “呵呵,脾气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阿花使劲在她手臂用力一拧,素雪吃痛,本来是可以躲开的,可她手里还端着点心,只能绷紧手臂肌肉,咒骂道, “你们两个背弃旧主的东西,当初要不是小姐心善,在大街上赎了你们,你们现在还在窑子里呢!” 阿花眉毛一挑,冷笑道, “旧主?你说那个不守三从四德,有辱门楣的女人?哈!真是好笑。” 她指了指头上与自己身份不符恶的珠翠,炫耀道, “现在的生活可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这些,你那小姐可从没赏赐过你吧?也是,一个生不出蛋的老母鸡,哪舍得给你好东” 她话未说完,人就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阿如下意识回头,谁知一个巴掌劈头盖脸的从天而降。 啪啪—— 商鹤左右开弓,在她脸上留下两个红印。 她哪里扛得住习武之人两个巴掌,当即就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泥土地里。 晕晕乎乎间,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提了起来,又扔到了什么地方。 商鹤冷冷的拍了拍手, “素雪,关门,打狗!” 裴星肆听见外面的动静,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商鹤带着素雪,正拿着棒子往那俩人身上招呼。 定睛一看,那鼻青脸肿的两人竟是曾经侍奉自己的婢女。 裴星肆眉头微皱,这里毕竟是武学堂,私下打人,是不对的。 她淡淡道, “住手。” 阿如和阿花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看见裴星肆站在门边,阿如咬着牙骂道, “你们竟敢动私刑!” 裴星肆点了点头,就是不可以,所以才叫停了商鹤和素雪。 阿花也愤愤不平,狠狠瞪着素雪,扬声道, “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有什么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 裴星肆被她这句话逗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被打了之后,自己说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怎么感觉这俩人的智商有些下降了呢? 素雪怒不可遏的指着她, “打你是应该的!谁让你出言不逊!竟敢说说” 她支支吾吾半天,完全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 裴星肆轻轻扬手,示意素雪退下。 毕竟从前主仆一场,她也不想和这两个小丫头计较。 “既然你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你说说,现在的侍奉的主子是谁?” 阿花哼了一声,高高扬起头颅,朝裴星肆炫耀道, “现在的主子,可是西歧国的禾郡主,卫将军的新婚妻子!” 裴星肆看着她,嘴角笑意不变,平静的看着堂下俩人,随即波澜不兴的开口, “商鹤,素雪,打。” 第66章 野蛮粗鲁,乡野村妇 阿花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浑身抖个不停。 “裴星肆!你敢打我!” 阿如胆子大些,对裴星肆怒目而视, “我们奉禾郡主之命来给学子们送请柬,你身上一无军功,二无爵位,家中还有一个叛逃的罪人,禾郡主给你送请柬,已经是给裴家极大的脸面,你竟敢对卫将军府的人动手?简直是放肆!” 她声音极大,吸引了不少其他的学子在院门口看热闹。 阿如余光瞥见那些人,料她裴星肆不敢把事情闹大,便扶起阿花要往院门走去。 裴星肆勾唇一笑。 下一刻,商鹤便飞身过去,一柄长刀插在那两人身前的地砖里。 她轻轻倚在刀背上,双手环胸,斜睨这两人。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在裴家呆了这许多日,她身上倒有了些凌厉气势。 裴星肆眉眼含笑,缓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停在素雪身边。 面对院外围观的人,她丝毫不惧。 “素雪,你可知错?” 她的声音淡漠如雪,不大,却透着十足的威压。 素雪一愣,看着小姐极为认真的神情,不禁双眼一红。 她看了看外面乌泱泱的人,又看了看阿如阿花,心中也明白了。 小姐时常教育下人,在外面不可因为是裴家的下人就胡作非为,今日因为自己沉不住气,又让小姐陷入这些口舌之争,她自然是有错的。 奴婢丢人,都是丢的主子的脸面。 素雪想了想,默默低下了头,委屈道, “奴婢,知错。” “哦?仔细说说,哪里错了?” 面对裴星肆的追问,素雪闭了闭眼,道, “错在不可与旁人起口舌之争,小姐教育了多次,奴婢却毫无长进。” 阿花一听,脸上瞬间荡出菊花一般的笑容。 果然啊,这些世家大族都会极为看重自己在人前的形象,要么就是畏惧卫将军的权势,她不禁沾沾自喜,朗声一笑道, “哎哟,素雪啊,还是你家主子大气明事理,也不是什么大事,素雪,你给我们姐妹磕个头,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素雪默默咬着唇,两滴眼泪砸在地上。 裴星肆笑意更浓,抚平袖口翘起的小小卷边,轻声道, “商鹤,看来素雪没有认识到错在哪里,你来教教她,应该怎么做。” “是。” 仅仅一瞬,众人眼前便有一道红光闪过,血腥气朝众人扑面而来。 噗通—— 阿花瞪着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劈成两半,软软倒在了地上。 “天啊,她怎么敢在武堂” 商鹤冷哼一声,用力将刀一甩,甩去上面残留的血液, “区区一个奴婢,也敢在裴小姐面前放肆!” 阿如离得最近,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她吓得不轻,一直在喘着粗气。 “你你我们是” 她哆哆嗦嗦,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星肆有些烦了,挥了挥手,让下人收拾掉地上的尸体,平静道, “裴家世代簪缨,而非低贱之人可以随便议论,你们两人在外诋毁功勋之家,以下犯上,属实是卫将军平日对待你们太宽容了,商鹤,若她们是裴家的下人,犯了错,该当如何啊?” 商鹤笑嘻嘻行了一礼, “按照裴府家规,犯了这样的错误,要受荆棍十杖,赶出裴府。” 裴星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素雪,朝她微微一笑, “素雪,武堂里武器充足,去借荆棍。” 一阵微风,吹下她额角的一抹碎发,阴影之下,众人看见她眼睛里露出的凉意。 阿如怕得不行,连连向后退去,口中还不断叫嚣,反复强调自己是卫将军府的人,裴星肆这样做,卫将军府绝不会放过她的。 商鹤嫌她吵闹,猛地捏住阿如的脖子,狠狠按在地上。 “闭嘴吧你,你要这么说,莫非是你们禾郡主允许你在裴小姐面前放肆的?呵,这样看来,西岐的郡主,教养也不过如此,就这样,还要当将军夫人?可笑!” 不多时,素雪便捧着一根三指粗的长鞭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端着一条长凳,呈到裴星肆面前。 “小姐,荆棍不常有,但奴婢借到了这个。” “比不上荆棍让人长记性,但也凑合,动手吧。” 裴星肆坐在石凳上,微微低头,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十分云淡风轻。 商鹤压着阿如到长凳上,刚拿过长鞭准备行刑,大门外突然有人高声喝道, “裴小姐好大的威风,打本将府上的人,都不用经过本将同意的吗?” 姜夙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负手而来。 其他学子连忙让出一条路,姜夙看见地上的一滩血污,还有被按在长凳上的阿如,脸色一变,皱着眉头看向裴星肆。 “今日本将来分发请柬,邀请诸位学子去听宗师讲学,你竟敢动私刑,为难本将府上的信使,裴星肆,你好大的胆子。” 他声音低沉,显然已经十分恼火。 裴星肆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支着头拿起桌上的乳酪酥尝了一口,却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姜夙。 “本将在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跟那两个贱人一样,好生吵闹。 裴星肆这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裴星肆认得其中一个,兵部从尚书的次子,方庭樾。 她心中冷笑,想不到姜夙这么快就搭上了方家。 想想也不奇怪,大哥被诬陷那件事相较于前世,已经提前了快一年的时间,也许是因为自己重生,很多事情都变了。 方庭樾惯来是个会心疼女人的,看见阿如正哭的梨花带雨,连忙喝道, “住手!武学堂内,怎那么能有这样的事情,还不把人带下去医治!” 那边的下人刚踏出一步,裴星肆一个眼风过去,商鹤便笑着将长刀拔起,还顺手把鞭子扔给素雪。 裴星肆又抿了一口茶,笑眯眯的转过身,吐出一个字, “打。” 素雪猛地抡起鞭子,啪的一声,狠狠抽在阿如背上。 这鞭子用料极好,瞬间将她背上皮肤抽的皮开肉绽。 素雪提起一口气,又狠狠落下一鞭。 她早就想抽这俩人了,从前在姜府,这俩人就已经隐隐有拜高踩低的苗头,暗地里不知道给她使了多少绊子。 她谨遵小姐教诲,从来不会把这些不顺心的事说给小姐听。 今天可算是逮到机会了! “嗷!嗷嗷嗷!啊!” 阿如被抽的叫骂不停,脸上青筋暴起,两只眼睛都向外鼓了出去,像极了山上的野猴子。 这副模样把方庭樾吓得连忙跳开去。 打了五六鞭下去,素雪已经有些气喘,这鞭子,实在是太重了。 裴星肆瞧了一眼,阿如后背鲜血淋漓,衣衫都变成一缕一缕的,可还是能中气十足的叫骂,不禁摇了摇头, “素雪,没吃饭吗。” “够了!” 姜夙实在是听不下去,皱眉呵斥一声。 死两个奴婢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两人是卫将军府派出来的,现在被裴星肆这样羞辱,无疑是在往他脸上打。 实在是过分! “好歹也是两条人命!裴星肆,离开姜府就给你的打击这么大,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变得现在这样粗鲁野蛮,像一个乡野村妇!” 第67章 这都带身上?你有病 姜夙猛地甩袖,夺过素雪手中的鞭子丢在地上,厉声质问。 方庭樾啧啧两声,朝另一位公子低声道, “难怪这女的被休,留这种善妒的女子在后宅,妈妈呀,那可不得三代遭殃。” 他面露鄙夷的哼了一声,娶妻娶贤,他最看不惯这种嚣张跋扈的女子了。 另一位公子也深有同感,以扇掩面, “卫将军还特地给她送请柬呢,依我看,大宗师也瞧不上这种人,白白浪费了一张请柬,一张请柬多少钱来着,五文钱呢!” 裴星肆听着,慢悠悠站起身,走到姜夙面前,脚尖一踢,将鞭子握在手中。 她看着姜夙,手腕一扬。 啪! “姜夙,她们的命,是我买来的,你说我有没有权利处置?要是心疼,那就请将军拿钱来,赎她们的卖身契,如何?” 她的力道可比素雪大多了,那一鞭直接抽得阿如发丝飞扬。 这一鞭和先前完全不同,阿如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姜夙眯着双眼,恶狠狠的看着裴星肆,仿佛下一秒就会伸手掐死她。 “够了!别发疯!这里还有外人,你不要脸,裴家还要脸。” 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不远处,苏荻带着青羽正站在房檐上。 “王爷,姜夙那狗东西都来了,您,要不要去帮忙?” 青羽试探着问道,这可是一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苏荻并不言语,一双妖孽凤眸里看不清情绪。 面对姜夙的怒火,这个女人不仅不听,反手又是一鞭。 这一次,鞭子抽完阿如后,还落在姜夙脚边,险些抽到他的腿。 这是对他的警告。 裴星肆不急不徐, “我这是也是替卫将军着想,她们丢的可是将军府的面子。 从前我也是她们的主子,若作为下人,我管教也是应该的,若是侍妾我倒不该出手了,卫将军,你说,她们是下人,还是美妾?” 这个女人! 姜夙双拳紧握,想不到她现在竟如此牙尖嘴利,什么侍妾!他什么品味,什么身份,会看上这种?! 裴星肆看他说不出话,心情很好。 啪! 啪! 连着将剩下两鞭打完,阿如已经昏死过去。 裴星肆转过身,坐回石凳上,朝着站着的那几人轻轻抬手, “诸位,请。” 商鹤叫了几个下人,吩咐他们把阿如送回卫将军府,外头还有人伸着脖子看热闹,商鹤下巴一扬,威胁道, “看见了吗,这就是背后嚼裴府舌根的下场,谁要是敢犯,哼哼” 看她那副恶相,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裴星肆亲自替那三人斟满茶水。 方庭樾尝了一口,立刻将茶水吐了出来,露出极为嫌弃的表情。 “呸!这什么茶!怎么这么难喝!” 他看了一眼杯底的茶叶,那茶叶被揉碎,经热水一泡,有不少碎屑飘在水里,上下浮沉。 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茶叶! 方庭樾有些恼怒,方家地位不低,到哪儿都有人拿着最好的东西来伺候,裴星肆这家伙,竟然拿这种劣等的茶叶招待他? 他撇了撇嘴角,毫不客气地将杯子扔了出去。 扑通—— 杯子掉进院中的小水池。 “手滑,不好意思,你这要是没茶具,本公子出钱送套好的给你,还有你这破茶,什么味儿,难喝死了,改日本公子送你一点好的尝尝你看着我干什么?” 裴星肆微微挑高了眉毛,默默注视着他。 方庭樾嘶了一声,翘着二郎腿与她对视。 “还看?你看我也看!干什么,你不会是心疼那杯子吧?真是小家子气,你想要自己捞回来不就得了。” 裴星肆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面露惋惜。 “我在看方公子的头颅,很快就要掉下来了。” “你敢咒我!?” 方庭樾拍桌而起,可话说一半,声音突然停止,他的头歪到一边—— 其他人还没看清裴星肆是怎么动作,就看见方庭樾脸上挨了裴星肆一个巴掌,打得他鼻血直流,他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裴星肆。 旁边的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姜夙厉声喝道, “裴星肆!你疯了!” 随后立刻扶起方庭樾,重新做好,仔细检查他的脸和耳朵, “方公子,能听见吗?你怎么样?” 方庭樾整个人还愣愣的,半边脸都高高肿起。 姜夙冷冷的看了一眼始作俑者,这件事他一定会禀告陛下和从尚书家,殴打言官,简直是昏了头! 裴星肆突然笑了出来,自顾自说道, “这茶,是先帝在位的时候,乌陵国国主献上来的贡品。 为了感激先帝的庇佑,乌陵国主和王后一同采摘了这弥足珍贵的乌苏茶叶,最终制成这数斤茶叶,献给先帝。 而先帝感念裴家镇守边疆,乌苏茶入口辛辣,却最能明目醒神,便赐给了裴家。 方公子却极度嫌弃,弃如敝屣,说这茶不好事小,对先帝和乌陵国国主不敬,敢问方家,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姜夙有些不可置信,看了一眼茶杯, “当真是先帝御赐?” 裴星肆点点头,又指了指桌上那套天青瓷茶具,无辜道, “是啊,这套茶具也是,啊,方公子方才是不是还扔了一个出去,这可怎么办?” 姜夙咬牙切齿,眼睛瞪得溜圆, “你没病吧!御赐的东西你还带出来用!” 裴星肆耸了耸肩,嗤笑一声, “你懂什么,就是要随时带在身边,才能体现出我对陛下,对皇室的尊重和敬仰,方公子胆子可真大,御赐之物说毁就毁了,嗯卫将军,你说明日,方家是要被诛九族呢,还是流放呢?” 方庭樾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跑到水池边,可水池里并不是活水,又正值夏日,里面长满了水草,根本看不见瓷杯。 完了,御赐之物! 被他砸了! 损毁御赐之物,要杀头!诛九族! 完了完了完了! 方庭樾紧紧盯着微微晃动涟漪的水面,他只是今天跟着卫将军出来看热闹,没想到现在 “卫将军,我记得几年前,王太傅的妾室打烂了陛下赏的的一个砚台,陛下暴怒,不顾他曾是太子少师,执意诛灭了王家九族,对吧?” 看着裴星肆微笑的表情,姜夙一时失语。 王太傅被诛九族,是因为被陛下发现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那个砚台,的确也是导火索 微风拂过裴星肆的脸,她明明在笑,可姜夙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苏荻看着,眼底泛起涟漪, “青羽,现在需要帮忙吗?” 青羽缓缓摇了摇头,不禁竖起大拇指, “若非亲眼所见,裴小姐竟如此足智多谋,一杯茶就能压制这三个人” 苏荻眉眼含笑。 他的小姑娘,可不是娇气包,与她相处,一定要给足她施展拳脚的空间。 另一位公子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恭敬地朝裴星肆行礼,柔声道, “裴小姐,您别生气,这水中有淤泥,杯子不会摔坏的,在下这就差人下去捞,一定完好归还。” 裴星肆却不给他面子,唇边绽放一抹残酷地笑, “嘘,我要方公子下去捞。” 一句话,让方庭樾瞬间黑了脸色。 他转过身,对着裴星肆怒目而视。 她是什么身份!竟敢让自己下去捞!简直是欺人太甚! 裴星肆瞧出他不愿意,心中冷笑,方才看热闹时候,怎么不觉得不愿意? 她眨了眨眼,眼神清亮, “将功折罪的机会不要吗?那卫将军还是赶紧去禀报陛下吧。” 她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尘,要往外走,姜夙眼疾手快,拦在她面前,低声道, “你说是御赐就是御赐吗,休要信口雌黄。” 裴星肆回头又看了三人一眼,不动声色的撩开外袍,露出腰间悬挂的一块螭龙玉佩,几人定睛一看,瞬间面色灰白。 “那也好办,请陛下和摄政王一同来鉴定,看究竟是不是呢?只不过到时候,闹得可就大了。” 姜夙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这竟然是摄政王的玉佩!他们是什么时候! 他顿时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你你你,我我我” 方庭樾面无血色,懊恼的叹了口气,站上水池边的台阶,深吸一口气, “行!我捞!” 第68章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扑通一声,方庭樾卷起袖管,一头扎进了池水。 另一位公子面露忧色,看向裴星肆, “池水冰冷,万一方公子得了风寒” 裴星肆扬眉,冷笑道, “公子这么担心他,不如一起下去陪着?哈哈,这是死水,早就晒暖了,死不了。” 她不再多话,带着商鹤和素雪走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嫣然一笑, “尽快在武学堂放课前找到,送到我面前。” 出了门,商鹤才小声提醒,倒不用真的拿御赐之物出来,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怎么办? 毕竟也是小姐自己要拿出来用,要是陛下怪罪下来,裴星肆也要受罚的。 裴星肆只是笑,并没有回答她。 素雪噗嗤一声,摆了摆手, “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御赐,小姐是逗他们呢。” 商鹤这才恍然大悟。 “讨了个巧罢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打压一个人,光靠武力是不够的,要抓住他们心中惧怕的东西,猛踩下去,你们可明白?” 裴星肆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素雪回头一看,拉了拉裴星肆的袖子,悄声道, “小姐,是卫将军来了。” 裴星肆翻了个白眼,一回头,姜夙正被两个下人引路,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这次她终于正眼瞧了他,看见姜夙头上带着的一顶香兰羽冠。 裴星肆双眼微眯,她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香兰羽冠,是陛下近日特别喜欢的一种冠,内廷只做了五六顶出来,没想到姜夙头上有一个。 看来他最近,已经不动声色的挤进了朝堂权利中心了。 姜夙在她身边停下脚步,侧首看着她, “裴小姐,今日是把我们当猴耍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敢用御赐之名,真的是胆大妄为。” 裴星肆错开与他交汇的眼睛,看向远方,轻笑一声, “是啊,我一向是很胆大的。” 寥寥数语,似有寒芒交锋,谁都不肯退让。 商鹤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紧张的望着裴星肆。 裴星肆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随后微微仰头, “卫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姜夙微微一叹,神色之间有些落寞, “不过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看看你到底怎么想的。” “关你屁事。” 不轻不重,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夙突然笑了出来,朝周围的人摆摆手,屏退五六米出去。 他的笑声没有感情,像泉水一般冷, “从前只知道你熟读兵书,没想到也有伶牙俐齿的一面,一杯茶就吓得方庭樾不顾贵公子的形象,他今日的表现要是被方尚书知道,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啊,手段如此阴毒狠辣” 他顿了顿,缓缓踱到裴星肆面前,柔声诱导, “某些方面,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人背地议论你,践踏你,将你的尊严碾进尘土,无非都是人性本恶,拜高踩低罢了。 与其用这些小手段,还不如花点时间,站到那些人够不到的高度,不好吗?” 呵,若不是知道他的惯常手段,裴星肆差点就信了。 正是因为他是从低贱之身爬上来,之前一直被同僚瞧不起,不被重视,所以他的野心藏的比谁都深,可比谁都浓烈。 前世发了疯似的报复裴家,也是因为裴镇南一开始并不看好他,他恨,却把恨意变成向上爬的动力,爬到最高点之后,再狠狠地撕咬回去。 现在他也许是瞧见了自己的某些才能,想用他的那套理论引出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再次站到他身边去。 裴星肆眼底闪过一丝波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异常,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姜夙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 “回到我身边来吧,我会请陛下下旨,你依旧是姜府唯一的女主人,有更好的前程。” 裴星肆望着他,突然笑了一声,挪开眼睛。 “我们不是一类人,这辈子,下辈子,我永远都不会站到你那里,收起你那廉价的伪装吧。” 姜夙眼中凝起碎冰,仔仔细细的看着裴星肆的侧脸,像是要把她烙印进心里。 “陛下早已对摄政王有所忌惮,裴星肆,你似乎押错宝了。” 这是他最后给她的机会。 裴星肆转过头,莞尔一笑。 “关你屁事。” 简直是冥顽不灵。 机会已经给过她了,可她依旧要拒绝。 那就不要怪他,不给她生路。 姜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素雪看的心中一寒。 她平常跟着小姐夫人见过不少达官贵人,那些人或是伪善,或是恶毒,或是城府,但她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害怕。 就在商鹤和素雪捏了把汗的时候,姜夙突然笑了,换了一副面孔, 就像春日里冰雪消融,温和却带着冷意,叫人猜不透。 他拍了拍裴星肆的肩,微笑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随你了。十日后镇国寺,流云大宗师出山讲学,记得来听。” 言罢,他甩袖,大步离去,留下裴星肆站在原地。 商鹤连忙跑了过来,可裴星肆只是笑,什么也没有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十日后,镇国寺,流云大宗师出山讲学,你们一同去吧。” 入夜,待到裴府所有人都睡下,连小虫都歇了声,裴星肆穿了一身夜行衣,悄悄顺着古树翻了出去。 不是第一次来拢星楼了,裴星肆早就摸清巡逻卫兵的交班时间,瞅准机会避开那群人,绕到拢星楼背面。 乍一看,高高的墙面光滑无比,丝毫没有着力点。 裴星肆眯着眼找好角度,右手向上一伸,按动机关。 一个银白色的钉钩“嗖——”的一声,从她袖中机关射出。 叮—— 牢牢扎进坚硬的墙壁。 这是她师父教她做的小机关,拿来爬墙好用的很。 裴星肆用力拽了拽,脚下借力,如雨燕一般轻盈的飞了上去,精准落在苏荻寝殿的窗户外头。 寝殿里还点着两盏烛火,窗户是用了上好的油纸糊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裴星肆将手覆上去,轻轻一推, 没有推开。 可能是放了搭扣? 裴星肆这么想着,从袖中机关中拿出一根长针,蹲在窗边,小心翼翼的挑着。 咔哒—— 针尖传来轻微的回响。 裴星肆心中一喜,又放了手上去推,刚一用力,窗户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没收住力,直接从窗口滚了进去。 可料想中撞到地板的疼痛并没传来,她只感觉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等她抬头去看,耳边就传来苏荻的轻笑,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我?我的裴小姐?” 第69章 是时候挖地道去你家 什么运气,进来就碰见正主。 裴星肆心头一颤,慌不择路地跳出他的怀抱,却不小心撞倒了窗边的一个烛台。 铜质的托盘掉在地上,闹出不小的动静。 “王爷,怎么了?” 外头值守的人听见叮铃咣啷的声音,敲了敲门。 苏荻笑道, “打翻了一个烛台。” “啊?王爷可有受伤?奴婢进来收拾一下吧?” 这怎么行! 要是被人知道裴家三小姐夜会摄政王,明天大街小巷就得流传这桩风流韵事。 她连忙摇头,眼神示意苏荻不要让那人进来。 苏荻笑而不语,看着她着急上火的模样。 嘎吱—— 听见门板发出一声轻响,裴星肆泄了口气,抬脚就要往窗户外面窜。 “退下,不用进来。” 到了关键时刻,苏荻才慢悠悠开口,那小丫头听话的很,道了一句是,又将门掩上。 裴星肆默默把脚收了回来,看着苏荻坐回案桌,桌上摆着许多书卷和密信。 “裴小姐,坐吧。” 他指了指桌子对面事先放好的椅子。 待她坐下,苏荻笑着拿过一个酒杯,斟了一杯甜酒递给裴星肆。 “夜凉,裴小姐踏月而来,身上一定冷了,来一杯酒暖暖身吧。” 裴星肆将信将疑的接过,这酒闻着十分清甜,可总觉得他在里面放了什么。 因为他的表情,似乎很期待自己喝下去。 她转了转眼珠,随即面露难色, “王爷,臣女不会饮酒,上一次饮酒,臣女发酒疯,连砍了十几个人,恐怕要辜负王爷美意了。” 苏荻微微一笑,拎起酒壶就往自己口中倒去。 有几滴晶莹剔透的酒液从唇角流出,一直流到他敞开的领口里面去,隐隐还有一道沟壑。 好 好 裴星肆看了一眼,便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这是果酒,不醉人,裴小姐是在担心本王下毒吗?” 他单手支着头,一双狐狸眼十分勾人的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璨若星辰,像碎玉似的。 裴星肆心中一跳,像被镜子反射的太阳光晃了一下。 欧,老天,他真是漂亮的不像话。 “没,没有。” 她眨了眨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甘甜清洌,尝不出半点辛辣口感,只觉得像新鲜的果汁一般。 苏荻慢悠悠道, “不知道你今夜要来,所以没有准备给你的酒盏,就先用本王的。” 噗! “咳咳咳!” 听见这话,裴星肆一惊,一口唾沫呛在嗓子里,憋得她两眼冒泪。 不是传言说这位王爷身娇肉贵,还有不小的洁癖的吗! 现在连酒盏都能借给别人用? 裴星肆好不容易顺过气,不去看他那副勾人的模样。 “王爷,臣女这次来,是想” “果然是想我了,裴小姐真是善良,知道我风寒未愈,特地深夜来探望,好感动,来,这个给你。” “” 宽大的袖袍扫过裴星肆的手,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吐槽他能不能正经一些,突然看见手中一封薄薄的信纸。 她看了看苏荻,将信打开。 读了两行,她猛地站起,一把将信按在桌上,连声音都在颤抖。 “此事当真?” 苏荻挑眉,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的人花了大功夫,在丰都附近的山崖下找到了裴叙风,当时他正在躲避灰衣人的追杀,好消息,裴叙风还活得好好的;坏消息嘛,那群灰衣人被堵截之后,引爆了身上的某个机关,尸骨无存,根本无从查证。 都是无畏生死的死士,就算捉住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裴星肆紧紧捏着信的边缘,她没想到今天来这,竟然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 说着,她当即后退一步,万分感激的要行拜礼,苏荻伸手拦住了她,脸上又恢复那不正经的模样。 “真要感谢我,不如来做这拢星楼的主人?” 啊? 裴星肆一愣。 “王爷还是别打趣了,臣女此生,只想在父母膝下尽孝,弥补过错。” 苏荻双眸暗了暗,眼里凭空出现一种冰封般锐利的光芒,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 他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裴星肆微咳一声,眼睛瞥向一边, “臣女今日来,原本是想告诉王爷,卫将军说陛下似乎对您 帝王心思最是难猜,如今陛下年龄不大,极易听进那些老臣子们的谗言,王爷万事小心,有什么地方臣女能帮上忙的,可以直接告知。 裴家,也算得上一把利剑。” 她本不想让裴家卷进这场风波之中的,但别人不会因为裴家退让就收手,与其水来土掩,不如主动出击。 苏荻朗声一笑。 陛下忌惮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他很高兴裴星肆特地来告诉他这些。 说明什么,还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在乎他?担心他? “嗯,这件事听裴小姐的。日后可常来拢星楼,共同议事。” “是,日后若有什么事,臣女还是这个时刻来,也不会让别人看见,污了王爷清誉。 苏荻觑起双眼,朝她靠近一步,瞬间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轻声道, “难道你喜欢这样偷偷见面?嗯,好像确实别有一番风情。” 裴星肆眉头一皱,怎么感觉他说得好像两个人在偷情似的。 她不动声色的跨出阴影,施了一礼, “时候不早了,不打扰王爷休息,臣女先回去了。” 说罢,她脚底抹油似的溜到窗边,准备按原路返回,却听见苏荻懒洋洋的声音, “一直让你翻窗也不是个办法,嗯,回头挖个地道去裴府好了。” 什么玩意??? 裴星肆脚下一滑,猛地栽了出去。 找到大哥的消息,裴星肆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裴府上下在忐忑中过了十日,蒋云依总是觉得心里不畅快,担心的紧。 裴星肆不忍见她总是长吁短叹,便提议,流云大宗师恰好要去镇国寺讲学,不如早些去,再拜拜香,看看热闹,权当舒缓心情了。 蒋云依欣然同意,带着杭瑾书一同去了。 今日镇国寺格外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世家公子,想必都是想一睹宗师风采的。 只不过能正儿八经坐着听宗师讲学的,只有英武堂的学子。 也有不少女眷,表面上说是游玩,实则是来偷偷相看,要知道今日来这里听讲堂的,可都是人中龙凤。 蒋云依带着杭瑾书拜完香出来,两人面上还是愁云密布,裴星肆不禁劝慰, “母亲,大哥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的,您还是放宽心,不要过度忧思,伤了身体。” 她点了点头,可眉头还是皱着,杭瑾书带着数张银票,虔诚的投到功德箱中,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还不忘让裴星肆也去拜一拜。 裴星肆却觉得有些好笑。 若真的上香捐钱,就能解决这些困境,那还要一大家子费心费力干嘛呢?她裴星肆转世而来,早就不信神佛了,她只信自己。 裴家的人是贵客,小沙弥快步跑来,领着蒋云依和杭瑾书一众女眷,去了佛寺后面的厢房休息。 离大宗师讲学的时间还早,裴星肆拉住路过的小沙弥, “今日镇国寺这么热闹,有什么好玩的吗?” 第70章 联合下棋,你不敢吗 小沙弥指了指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善哉善哉,裴小姐,镇国寺是供奉香火的地方,哪里有玩闹的场所,不过,若是小姐觉得无趣,那里正在举办棋会,很多公子小姐都去看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不少女眷,成群地往那边走。 裴星肆轻轻一笑, “多谢。商鹤,我们过去看看吧。” 一路过去,有不少都是认识的人。 “真是奇怪,为什么寺庙里会有棋会?还能吸引这么多女眷过去。” 商鹤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只看见一大群人,围成一个圈。 裴星肆笑道, “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和尚庙里究竟有什么能吸引这么多女香客。” 两人刚转过路头拐角,就看见前方是一片极为开阔的草地,三面环水,从附近的山上引流下来,经过三层人工雕凿的小瀑布倾泻而下,沿着水边还栽了许多梧桐柳树,还未靠近,就能感觉到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环境倒是优美。 树下并没有摆放石桌,而是用许多大石,错落有致地放在草地上。 裴星肆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间的一位贵公子。 他的袍服雪白,坐在石头上却一尘不染,衣服边缘绣的是银色镂空的花纹,连日光都不好意思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一头墨发用玉簪挽上去一半,看起来格外儒雅。 裴星肆暗暗冷笑。 这位衣冠楚楚的贵公子,前不久才刚打过照面,正是卫将军姜夙。 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竟然也穿得起白色。 也许是因为人靠衣装,今日一见,倒觉得他和往日判若两人。 商鹤也看见了他,不禁抱怨道, “他怎么也在这,真是晦气!” 裴星肆没有回答她,余光轻轻一扫,人群中并没有看见禾雀。 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想必姜夙今日来的目的,极有可能和自己一样。 裴星肆微微一笑,带着商鹤挤进了人群。 到了最里面,裴星肆突然看见身边站了一个熟人,是父亲手下,赵副官的女儿,赵小姐。 “赵小姐,好久不见,今日也来上香?” 赵小姐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看见裴星肆,立刻笑道, “原来是裴小姐!我母亲要来上香,但我听说今日这里有盲棋比赛,就求着她带我来看了,你呢?” 她的父亲和裴镇南是多年的战友,平日里来往也很密切,赵小姐也经常给裴星肆递帖子,邀请她参加花会,只可惜裴星肆平日里要训练,忙的很,加上最近裴家又出了事,裴星肆便拒绝了多次。 大约是想到什么,赵小姐脸上浮起一抹歉意,笑容变得讪讪, “对不起,一时间没想起你家出了事,你们是来替家里人祈福的吗?” 裴星肆也不介意,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 “是的,来替大哥祈福,我也是看见这里有好多人,才来凑凑热闹。” 赵小姐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得裴小姐这样大度,自己反而有些小人之心,便自告奋勇,将现场的情况讲解给她听。 “他们正在盲棋对弈,对了,你知道盲棋吗?” 裴星肆装作不知,摇了摇头,见她如此,赵小姐微微一笑,更加热情的指着不远处一块竖起来的棋盘。 “盲棋,顾名思义就是不看棋盘的下棋之法,全凭口述和记忆力。 你知道的,公子们的必修课之一就是棋术,普通的较量没什么意思,所以他们今天相约,在这里比赛盲棋。 现在已经是第三场,累积下来是卫将军的成绩最高,不过越往后,难度也越大,你看他周围,一共十人,他要与这十人对弈,难度是不是很大?” 裴星肆微微挑眉, “他一人,同时对弈十个人?” 赵小姐显得很兴奋,连连点头, “是啊,方才对弈五人,卫将军不仅要记住自己走的每一步棋,还要记住对面五人的棋局,关键就是根本看不到棋盘。 普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那边的大棋盘是给我们看的,里面对弈的人,只能依靠每个人身边的棋童,报出下棋人上一步走的棋子。 禾郡主担心他太疲惫,貌似去准备吃食了,哎,我说裴小姐,卫将军其实挺优秀的,为什么你当初” 赵小姐突然转了话题,可裴星肆只是淡淡的笑,并不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的姜夙一眼就瞧见了她。 他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又迅速掩饰下去,朗声道, “裴小姐,也对盲棋感兴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裴星肆。 见她穿着一身水色淡绿衣裙,纱织的腰带轻轻搭在身前,随风飘动,衬得腰肢盈盈一握,看上去十分端庄雅致。 她毫不怯场,看着姜夙, “卫将军,好兴致。” 这俩人对视,笑得十分和善,无论从谁的脸上,都看不出一丝半点的不对劲,就好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重逢一般。 赵小姐也是十分疑惑,明明这两人闹得满城风雨,怎么现在 姜夙眼底闪过一丝锋芒,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轻轻笑道, “裴小姐,也想来试试吗?” 他身边的十位公子立刻有人开口道, “姜兄,你这样可不对。” “是啊,女孩儿家的,练练武便罢了,下棋则十分考验谋略,姜兄,你还是不要为难人家了。” 姜夙充耳不闻,只是含着笑,看着不远处的裴星肆。 裴星肆摇了摇头。 姜夙眉头微微上扬,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靠了几分,似笑非笑道, “裴小姐是不敢,还是觉得为难?” 商鹤轻轻拉住她的手,悄声道, “星肆,这狗东西摆明了为难你,咱们走吧。” 可裴星肆笑了笑,认真的看了那十位公子一眼,轻声道, “若我加入十位公子之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如增加难度,再加六人,我与卫将军一同对抗这十六人,如何?” 姜夙一愣,眼中浮上一丝复杂情绪。 “裴小姐,我们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还哎!” “是啊,从未有过两人合作对弈十余人的先例,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李兄说得对,咱们都没看见过裴小姐在公开场合下过棋,算了算了,裴小姐,你还是不要捣乱了。” 不仅是那些人,连身边的赵小姐惊讶到极点,紧紧拉着她的手。 女子棋术本就不如男子,更何况她提出的还是两人联合下棋,这样的话就要分先后出棋,联合的两人,不仅要记住对面棋手的路数,还要互相配合,将对方的棋局走下去,不仅考验记忆力,还有两人的配合。 这俩人貌合神离,哪来的什么鬼配合!? 要是卫将军输了那些人还不得骂死裴小姐啊! 裴星肆淡淡的看着姜夙。 旁人说什么,她其实无所谓,她只在乎面对自己的挑战,他敢不敢接。 “且问问各位,在先帝之前,可有云国?并没有。 既然没有,就要创造,凡事都是这样,只要有人开始,就会有以后,棋局也是如此。 卫将军,要是输了,都怪在我身上就好,你,敢不敢?”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似乎也在暗戳戳的说休夫先例那件事。 见姜夙还在迟疑,裴星肆唇角微扬,浅浅一笑,带着一种诡异莫测的魅力, “卫将军,难道是,没有必胜的信心吗?” 第71章 盲棋对弈,大获全胜 姜夙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邀请她一同下棋,是想通过走棋了解她的想法和秉性,现在反被她套了进去。 大约裴星肆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对视一眼,姜夙先移开了视线。 “裴小姐提出的玩法的确很有意思,不如这样,一切按照先前的顺序,诸位先走一步,我先奉陪,下一轮再由裴小姐走,这样轮流来,各位意下如何?” 听姜夙这么说,其他人纷纷应和。 “现在还缺六人,可还有人愿意前来一试?” 今天来这里的大多都是棋痴,见有比试的机会,立刻有人坐上了比赛席位。 本就是以少对多的困难局面,现在姜夙带了个拖油瓶,大家自然跃跃欲试。 但也有围观群众们悄悄议论,矛头全都指向裴星肆。 “你说她这是不是班门弄斧,这些人可都是烟京棋术一流的高手,她也不怕被笑话?” 那人身边的另一个女子用手帕掩面,瞥了裴星肆一眼, “能和这么多一流棋手一同对弈,就算输了,她裴星肆的名头也起来了,想出风头呗。” 原来是想着这种心思!一群女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女人也真是奇怪,一边拒绝人家卫将军,一边又提出联手对抗别人,真是不知检点。” 这些人说话实在是难听,可裴星肆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信步坐到了姜夙身边的大石上。 稍作整合,二对十六的棋局就开始了。 裴星肆与姜夙都是不看棋盘,一轮一轮分别接招的,原本围观的人过来,是想看贵公子们的风采,现在他们都在等着看裴星肆出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将情况报给了禾雀,等她赶到现场的时候,场上的人已经下了四五轮了。 不同于姜夙旁敲侧击寻找机会的打法,裴星肆的每一步棋都是大开大合,时常走兵行险着的路子,让对面的人陷入弃卒保车的局面。 众人面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本以为她会拖姜夙的后腿,可没想到,经过几轮棋局下来,裴星肆步步紧逼,分毫不让,隐隐将主导权把握在自己手中。 战况愈演愈烈,对弈的那十六人中,有些已经开始小声讨论起各自的棋局,互相给对方出谋划策,可裴星肆的神色始终保持着镇定,直到第五组的棋童念出下一步棋, “五组,炮八平五,吃相。” 裴星肆微微抬眸,古井似的眼睛里似有流光转动,朗声道, “错了。” 众人一片唏嘘,棋童有些惊讶,忙问道, “裴小姐,哪里不对?” 裴星肆看着那位公子,略微思考, “你的炮应该往南多走了一格,上一局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 那边的棋手立刻炸开了锅,方才走棋的那位公子横了她一眼,冷笑道, “裴小姐要是不想认输,直接退下便是,为何要在这里污人清白?” 他是新上任的观文学士徐行,平生最好下棋,除了摄政王,陛下最爱和他一同探讨棋局。 平日里他对人待事都是极为谦和,但一到下棋就极为认真。 管他什么章家裴家李家,棋局之上,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会下就早点退下,免得在这贻笑大方。 禾雀冷眼看着,不禁出言嘲讽几句,说她在大拿面前自不量力,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裴星肆朝徐行微微一笑,并不介意他恶语相向,而是十分平静,仔仔细细说出他这盘棋中,三人走过的棋路。 一番拆解后,徐行面色一变,耳根隐隐泛红,表现得异常惊讶。 裴星肆并未追问,而是微微颔首,十分谦虚, “方才看见徐公子和旁边几人交谈,兴许是没有注意,才闹了个小误会,徐公子棋术绝佳,我等必须要谨慎对待,所以才发现了,不是什么大事,请将棋退回去,我们重新来过吧。” 与这么多人对弈,还看不见棋局,却能见招拆招,反推出每一盘棋的走势,这个女人的记忆力简直是可怕得很,徐行看着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姜夙看着她,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虽然裴星肆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但不可否认,裴星肆的确是一个难缠但可敬的对手。 真是可惜,这么优秀的人,不久之后就要香消玉殒,他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时间慢慢推移,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场上已经有不少人被姜夙和裴星肆联手将军,只剩最后四盘棋局。 剩下四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每一步都是双方谋略的厮杀,精彩至极。 不仅如此,姜夙还时常下一两个昏招,故意为难她,可裴星肆不慌不忙,竟能在这几人手下运筹帷幄,力挽狂澜。 她的才能,并不在于棋艺有多么高超,而是对棋局入木三分的观察力,从一步看三步以至更多的可能。 她察觉到姜夙的目光,与他相视一笑,各自心怀鬼胎。 不多时,姜夙和裴星肆就赢下了所有棋局,满堂喝彩。 禾雀走上前来,挽着姜夙的手臂,看着裴星肆的眼神却并不怎么和善, “没想到裴小姐的棋艺如此高超,将军,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呀。” “嗯,他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裴星肆后退一步,不置可否。 这边刚结束,一个小沙弥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朝这几位唱了句阿弥陀佛, “原来几位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大宗师的讲学快开始了,住持请几位速速前去。对了,还有一事,” 小沙弥转向裴星肆, “裴小姐,裴夫人身体有些不适,已经启程回去了,她让小僧前来转告,您听完讲学可直接回裴府。” 裴星肆点了点头,转身就去找商鹤听课去。 姜夙拍了拍禾雀的手,让她再去清点一下带来的礼物,那些都是要送给流云大宗师的。 “夫君,我都已经检查过两遍了,确认无误,我们一起去讲堂吧。” 姜夙却将她的手拂开,捏了捏她的翘鼻,哄道, “再去看一下吧,这次如果能拜入流云门下,日后官场必能更上一层,听话。” 说罢,他便丢下禾雀,径直跟着裴星肆的背影去了。 禾雀气得不行,看着裴星肆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这个女人,难道又想勾引自己的丈夫吗! 商鹤陪在裴星肆旁边,不禁十分好奇, “星肆,我有点看不明白你了,为什么今日你要帮那个狗东西对弈那十六个人?你们不是仇敌吗?” 裴星肆淡淡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 “等讲学结束,回到家你就明白了。” 第72章 流云老头真会刁难人 流云大宗师讲学的地方,安排在镇国寺的湖心岛上。 湖心岛栽满了修竹,风过竹林,涛声阵阵,当真是个静心修行的好去处。 为表重视,陛下特地选派了大理寺少卿李大人在入口迎接,看着人差不多到齐,李辰风端起笑脸,朝众人道, “流云老先生已在湖心岛等候,诸位且随我乘船过去吧。” 码头并未停靠小舟,而是飘着许多根粗壮的竹子。 有学员耐不住性子,望了望四周,迫不及待道, “李大人,这里连船都没有,我们要如何乘船过去?” 裴星肆看着湖面上飘着的竹子,不禁嘴角微翘。 当年在云顶山修行,师父也很喜欢在湖面放许多竹子,若是不能踩着竹子划到岸边,那就只能在水上挨一天饿了。 这么多年过去,师父还是喜欢玩这一招啊。 李辰风微微侧身,朗声道, “流云老先生说了,这是给诸位设立的一道关卡,他听说各位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不需要凡世的那些俗物,便在水上放了数十根竹子,请诸位踩着竹竿,前往湖心岛。” 人群一阵唏嘘。 这竹竿飘在水面上,非常难控制,只要一丁点的力道,竹竿就会在水中打转,要是捆成竹筏,尚且可以过去,现在只用一根的话,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诸位学子议论纷纷,突然间,有人指着不远处惊叫起来, “不是说不给坐船吗?怎么那边有船过来了!” 朝着那方向一看,那艘船长得还和一般的游船不同,分为上下两层,顶上满铺琉璃瓦,船的四周雕栏画槛,十分恢宏大气。 裴星肆一眼便看见坐在二楼的俊俏男子。 一拢红衣,玄纹衣袖,只可惜坐姿歪七扭八,十分不羁。 这么嚣张的出行,不是苏荻还能是谁呢? 船快要靠岸,两位同样身着华服的女子从他身后走出。 众人这才认出来,原来是摄政王带着陛下的两个妹妹一同来了。 方才有怨言的那位立刻噤了声,躲到人群里去了。 苏荻先行跃下了船,没等他站稳,长宁公主噔噔噔的跑了下来, “皇叔!你等等我嘛!” 她快步走到苏荻身边,毫不避讳的要搀他的手臂。 苏荻一脸嫌弃,用折扇抵在她肩头,将她推远了些, “你身上的脂粉气好重,离本王远点,熏着本王了。” “皇叔!你又逗我!今日陛下允许我出宫跟着你一起来玩,当然要好好打扮了,你都没夸我特地做的裙装呢。” 长宁公主跺了跺脚,只当他是逗自己玩,娇嗔道,又伸手过去想抱苏荻。 苏荻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让青羽站到他身边来,帮他挡着长宁公主。 “俗,太俗。” 他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 “哎,也不怪你,毕竟本王的审美一流,纵观整个云国,能像本王这样的,恐怕也是如沧海遗珠,寥若晨星。” 他这副自恋的做派,也确实是世间绝无仅有了。 裴星肆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商鹤凑近她身边,忍不住吐槽, “妈呀,跟他比起来,二哥实在是太正常了,星肆,你说裴家要是有这种人,我出门都得捂着脸,太丢人了。” 长宁没讨到夸,不满的瘪了瘪嘴,娇滴滴的示威, “皇叔,好坏坏,长宁不喜欢你了。” 这语气,听的在场其他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苏荻立刻往前几步,唯恐避之不及, “嗯嗯好,天气炎热的很,你别过来,万一热坏了本王的千金之躯。” 长宁瞪着大眼睛,还要说什么,被她身后稍微年长一些临安公主拉住, “长宁,莫要无礼,丢了皇家颜面。” 看着临安公主极为认真的申请,长宁这才作罢,轻哼了一声,站到她身边去了。 李辰风连忙上前,躬身作揖, “不曾想王爷和两位公主也来,不胜荣幸,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属下就让诸位学子过去了?” 苏荻瞧了一眼水上漂着的竹子,瞬间便明白流云老头的意思。 “这方式倒是新颖,也好,让他们先过去吧,正好给本王开开眼,看看武学堂这小半月的教学成果。” 一群人围在岸边,不少人都在犯难,这竹竿实在是太容易晃动了,一旦踩不稳,那就只能掉到湖里去。 “我来试试!” 有人自告奋勇,众人立刻给他让出一小片区域供他施展拳脚,那位小公子瞅准一根相对静止的竹子,嗨呀一声跃了上去,谁知那竹子根本不听使唤,猛地下沉到水里去了。 那位公子鞋袜瞬间湿透,他心中一慌,没站稳,一脚踩空,掉进水里去了。 “哈哈哈哈!” 岸边立刻爆发一阵哄笑。 水里那人有点恼了,一掌挥在水面上,溅起一大片水花往岸上那些人脸上招呼。 “拉小爷上去!” 接着又有几人上去试过,可都是以失败告终,一片水淋淋。 商鹤眉头紧皱,悄悄拉了拉裴星肆的袖子, “这也太难了,那竹竿根本不好控制,这样下去,流云大宗师的讲学,怕是没有一人能去听了。” 裴星肆听着,眼中漾出一抹笑意,轻声道, “这是一种修炼功法,叫‘独竹漂’,考量的是身体对于细微变化的感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把重点放在了竹子上,而忽略了湖水的作用。 窍门就在竹子正中的位置,你在岸边等候,我去示范一次给你看。” 商鹤听的云里雾里,看见裴星肆要往前走,连忙跟上去。 “哎哟,裴小姐也要来试?” 岸边的人看见她,纷纷开始起哄, “裴小姐,你今日穿的单薄,要是落水,那可就”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星肆,眼中漾起不怀好意的情绪。 快到岸边,裴星肆突然被一道劲力拉住,回头一看,竟然是先前闹过别扭的柳然。 他和自己并未分在一处,本以为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没想到今日他也来了。 他先是瞪了一眼那位眼神不清白的公子,给了他一拳,随后认真的看着裴星肆,低声道, “这个不好过,你今日的确不太方便,再等等看吧。” 裴星肆眉心一跳,觉得十分讶异。 她确实没想到,柳然竟然会为自己出头。 明明在考核的时候,他还对自己百般不满。 一旁看戏的苏荻看着他落在裴星肆身上的那只手,突然站直了身体,嘴角都垮了下去。 这是谁啊! 怎么对裴小姐动手动脚的! 第73章 我要是男子,定追你 苏荻的脸黑得吓人,青羽瞧见他那表情,难得大彻大悟了一回,立刻叫住裴星肆。 “裴小姐,王爷特权,请您和商小姐上船,与王爷同去湖心岛。” 商鹤瞧了一眼那富贵逼人的游船,当即撇了撇嘴, “星肆,那个好俗,我不想去。” 裴星肆低下头笑了笑,苏荻的做派一向贵气逼人,但位高权重,也没有人敢这么评价,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碰上商鹤这么心直口快的,想想实在是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 长宁公主离得近,听见她们的声音,脸上浮起不满,斜睨一眼,阴阳怪气的嘲讽道, “什么身份,皇叔的船你也配坐?别以为装出一副小姐样子,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商鹤立刻不乐意了,上前一步就要争辩,被裴星肆一把拉了回来。 长宁身边的女官也是个仗势欺人的,眼高于顶的瞪着裴星肆, “裴小姐,长宁公主可是皇叔最疼爱的,今天出来玩,特地为公主打造了一顶这样的游船,你这种下堂妇,也配与公主同游?还是认清自己低贱的身份,不要丢人现眼了。” 商鹤突然从裴星肆身后探出半个头,笑嘻嘻道, “但是王爷邀请我们裴小姐去,没有邀请长宁公主,啊,这位女官,你的意思是,你家公主连下堂妇都比不过?啧啧。” “你!你!” 女官猛地回头,看见长宁公主的脸拉了下来,心中又急又愤,一甩袖,抬手就要扇商鹤一耳光。 她的手还没落下,就被裴星肆牢牢锢在半空中,怎么都抽不回来。 裴星肆眉眼一抬,便狠狠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女官捂着自己的脸,十分震惊的看着裴星肆。 且不说这位女官了,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裴星肆竟如此厉害,长宁公主厉声质问, “裴星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本公主面前放肆!” 裴星肆微微一笑,微微颔首整理了一下袖口,等再次抬起眼帘,长宁只看见她那双眼睛里的碎冰,异常凌厉。 “小小宫女,动我妹妹,你也配?” 她面如冷霜,越过女官,走到长宁面前。 裴星肆比她高了不少,微微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臣女听说,您在宫中是最恪守宫规的公主,曾几度得到太后的嘉奖,臣女想问,什么时候,一个宫女也敢对臣子家的千金小姐动手了?口口声声嘲讽臣女,公主啊,怎么不好好教导一下身边的女官,反倒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贻笑大方呢?” 长宁公主一怔,呆呆地看着裴星肆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没想到裴星肆竟然能反将一军,等注意到其他学子的神情后,长宁瞬间恼羞成怒,一把推开裴星肆, “裴星肆!你放肆!你你不过就是个臣子的女儿,嚣张什么啊!” 她话音刚落,裴星肆便挑眉一笑, “公主是在宫中被冷落太久,记忆力变差了,我裴星肆的肆,就是放肆的肆!” 这句话满满都是张扬豪气,长宁气得不轻,狠狠一跺脚, “你!你” 她回头欲找苏荻撑腰,却看见苏荻的眼神同样也是冷到了极致,正含着怒意看向自己,不由打了个寒噤,只好怒声呵斥那位女官, “裴裴小姐是什么身份,你也敢去动她,还不磕头道歉!” 女官吃了一惊,她是长宁最信任的女官,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惯了,见谁不爽就打谁,本以为裴星肆是个寻常小姐,打了她身边的人也就罢了,没想到对方是个极为强势泼辣的角色。 见长宁公主并没有为她出头的打算,她只能忍痛咽下一口血沫,伏地叩首道, “裴小姐恕罪。” 裴星肆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纠正道, “错了,你冒犯的是我的妹妹,商小姐。” 女官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强装恭敬道, “是,商小姐,是奴婢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请您恕罪。” 这场小闹剧,让一群学子惊的目瞪口呆。 那可是公主啊,裴星肆竟然这么嚣张。 长宁公主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纵然是自己的女官有错,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自己的人赔罪,她这种行为已经丢了皇家的面子和威严。 可想起皇叔那副快要吃了自己的表情,长宁一阵后怕,只能咽下这口气。 啪——啪——啪 苏荻慢悠悠的鼓掌,他看着裴星肆,眼中盛满了欣赏, “好,裴小姐不畏强权,善恶分明,习武之人都应该向裴小姐学习。” 诸位学子一听,立刻俯身长拜, “王爷说的是,尔等受教。” 商鹤盯着裴星肆的侧脸,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 受不了了,自家星肆怎么这么帅气! “星肆,你说我怎么不是男子,我要是男子,就算挨裴老将军的毒打,也要追你回家。” “别闹。” 裴星肆微微一笑,不轻不重地捅了她一肘。 长宁瞥见皇叔的看向裴星肆的眼神,炙热又深情,当即嫉妒的心情就浮现上来,娇声道, “皇叔!” 她朝着苏荻跑过去,青羽眼疾手快,立刻将她拦下,脸上是一派正气。 “公主,王爷交代了,这是他的船,公主要想过去,请另寻船只。” 什么!? 长宁公主原本兴冲冲的情绪,立刻被浇灭了大半,瞪着大眼睛,十分不解。 青羽抬手,轻摸了摸鼻子,解释道, “王爷有洁癖,不愿和他人分享,能带你来,已经是极限了。” “那凭什么她可以!” 长宁眉眼一横,长臂一伸,指着岸边站立的一抹窈窕身影, “她还是练武的呢!身上肯定臭臭的!我不管!她是学子,就要按照流云大宗师的吩咐踩竹子过去!” 她心中十分焦急,尤其是看见苏荻那个眼神。 他从来没有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哪怕自己有什么好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和他分享,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打动苏荻一分一毫。 现在苏荻竟然还用有洁癖的理由拒绝她,不就是摆明了说她是脏东西? 也不知这裴星肆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竟能让苏荻另眼相看。 不!不行!苏荻只能是她长宁一个人的! 这么一想,长宁冷冷的看着裴星肆,讥笑道, “裴小姐,既然你是英武堂考核的首席,这小小竹竿的测试你都不敢,莫非是怕自己不行?” 裴星肆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有如此不知进退的小公主。 她轻轻摇了摇头,回身一跃,径直跃向被湖上清风吹皱的水面。 “星肆!小心!” 第74章 水上蝴蝶,飘入谁心 裴星肆足尖在河岸边缘猛力一踏,身子轻盈一纵,如同一只乳燕穿波,在众人惊奇的眼光中,落在了竹竿上。 本以为那竹竿也会同其他人的一样,沉入水中,可裴星肆脚下的那根,只是微微一晃,便不再动了。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以为自己眼花,可是使劲儿揉揉眼睛,却依然见那竹竿上有一位水色罗裙的女子,她的长裙被湖上微风吹得向后扬起,勾勒出她窈窕的身躯。 好似临江的仙子。 连远处的姜夙都看得入了迷。 “真是奇了!为什么她的竹竿不沉水!” “是啊!哎!你们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长宁公主惊讶至极,嘴巴张大的都快能塞下一枚鸭蛋。 她,她有这么轻吗!?连竹竿都不带动的? 裴星肆如履平地般,轻盈的回身, “诸位,试试跃到竹竿中段的位置,重心压低,用心去感受流水的变化,就能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若有人愿意信我,请往我身边跳,我会尽力扶住你们。” 即便她这么说,可谁都没有迈出那一步。 商鹤盯着那水面看了一会儿,最先举起了手, “星肆!我要过来了!一定要接住我啊!” 她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瞅准离裴星肆最近的一根竹子,一跃而起。 脚底接触到竹子的一瞬间,商鹤立刻感觉到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力道,自己往左,力就往右,若是往右,那力就跑到左边去了。 眼瞅着身躯逐渐歪斜,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拉住了她。 “放松,不要强行控制。” 不知何时,裴星肆已然到她身边,控制好力道,轻轻抵着商鹤脚下的那根竹子。 “抬头,不要看水面,试着去感受水流的变化。”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有一种魔力,比山中的深潭还要清凉,瞬间安抚了商鹤原本还在砰砰乱跳的心。 商鹤微微闭上眼睛,吐出胸腹之间憋着的那股浊气。 湖面上波光粼粼,纵然闭上了眼,她也能感觉到眼前一片赤金色。 视觉消失,其他的感官皆被放大,渐渐地,商鹤捕捉到一丝微弱至极,但又不容忽视的力,在缓缓推动脚下的竹子。 “感觉到那个力了吗?不要和它对抗。” 商鹤微微点头,更专心的去感受那股温柔的力量,丝毫没有注意到裴星肆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她似乎进入了某个境界,周围变得无比安静,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裴星肆暗暗赞许,当年她还不到十岁,就被流云师尊丢在悬崖下,泡了一天一夜,才参透其中的诀窍,没想到稍稍提点面前这位少女,她就能领悟七八分。 不错,是个可造之才。 “睁开眼看看吧,你已经成功了。” 商鹤闻言,慢慢掀开眼皮,还没来得及惊叹,裴星肆嘴角便闪过一抹坏笑,控制自己的竹竿和她轻轻一撞。 “啊啊啊!星肆你别推我啊啊啊!” 她一边嚎叫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向湖心岛漂去。 “看!她竟然成功了!” “会不会是因为女人比较轻啊?你们谁去试试?” “嘶,我们这群大老粗,万一把裴小姐带下去了怎么办?” 裴星肆笑着目送商鹤离去,转身看向岸边剩下的人, “讲学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有谁想试一试?” 看见商鹤成功,其余学子心中不禁燃起了希望,纷纷摩拳擦掌。 “我来。” 柳然赫然出列,但他并没有跃至裴星肆身侧,而是选了一根稍远一些的竹子。 毕竟男子的体格要比女子壮上许多,若是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也不会连累她。 纵然按照裴星肆所言,实际站到竹子上的时候,那个感觉又是不同的。 一番摇摇晃晃,他的衣衫下摆都沾满了水,身躯变得更加沉重,难以控制。 哎,果然还是不行。 他叹了口气,做好了沉水的准备。 可事与愿违,他看见裴星肆像一只浅蓝色的蝴蝶,翩跹而来,两人竟站在同一根竹子上。 “柳公子,不要紧绷着身体,放松,去找流水的感觉。” 她的声音清洌温柔,像是有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头搔了一下,瞬间便蛊住了他的心神。 柳然下意识去看她拖着自己胳膊的手,隔着衣服感觉到从她手上传来的丝丝凉意,久久不散,就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势淌过心间。 有了裴星肆耐心的指导,竹子竟真的平稳下来,只是他的心不静,那竹子时不时还会左右摇摆几下,惊心动魄的很。 “柳公子学得好快。” 柳然抬头,看见她鬓角的两缕碎发顺着脸颊垂了下来,柔顺的绕在她洁白的颈子上。 他的心跳似停了一拍,而后如擂鼓般快速震动。 “仙女” 柳然下意识脱口而出。 一阵清风骤起,吹散了他这句话。 见到男人成功,岸上的人立刻按捺不住了,纷纷挤在岸边,朝着裴星肆喊道, “小姐!裴小姐!我过来了!接住我!” “闪一边去!我先来!” 裴星肆微微颔首,做了请的手势。 “诸位不嫌弃,我一定鼎力相助。” 苏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在水上飘然而过,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裴星肆今日帮助这群人,的确会改善她在这群人心中的印象,可是,也一定会有那么几个人,对她生出一些旁的心思。 尤其是那个叫柳什么的,那双眼睛简直要挂在裴星肆身上了。 苏荻愤愤的想着,要是他再敢多看裴星肆一眼,他绝对要剜了他那双眼睛拿来泡酒! 待到所有人都歪歪扭扭的站上竹子,漂到湖心岛,青羽才回到苏荻身边,啧啧赞叹。 “没想到裴小姐身法如此之高,还这么有耐心,属下寻思,她日后要么做一个威震八方的将军,继承镇国老将军的衣钵,要么就去英武堂做一名武师,王爷,您认为呢?” 苏荻勾唇一笑,目光始终追着裴星肆的背影, “不过是独竹漂,她在十岁那年,就已经能做掌上舞了。” 青羽听见此言,不禁露出惊叹之色,接着又十分疑惑, “王爷,你怎么知道?” 苏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轻轻一跃,踩着剩下那根竹子离开了岸边,滴水不沾,潇洒至极。 青羽连忙追了过去,冲着自家王爷喊道, “王爷!属下怎么过去啊!” 苏荻头都没回,音色慵懒, “自己游过来。” 第75章 故人相见,记忆缺失 青羽一阵语塞,看来又是哪里让王爷不高兴了。 他悻悻的回过头,看向临安公主,可怜巴巴道, “公主,你们还要去湖心岛吗?捎属下一程吧” 一众人等跳上岸,有说有笑地簇拥着裴星肆前往讲堂。 “铮——” 一声琴鸣划过竹林,随着凉风贯入众人耳中,方才还哄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裴星肆望向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个高耸的凉亭,里面坐着一位长袍老者,正盘腿抚琴。 亭前守着两位长身玉立的金童玉女,大约是新的门童吧,裴星肆暗暗思忖。 每一道琴音,都饱含苍韵松古,温劲而雄,浑厚的余音似月华一般倾泄进心底。 听了一会儿,只觉得俗世纷扰犹如潮水般退去,在辽阔无极的天地之间,只余琴音不断流淌,没过浅草,浸透湖水,润湿山石。 凡尘世故,名利纠葛,皆留在廊外。 这是流云师尊时常对她说的话。 一曲抚完,那对金童玉女才引着这群人坐到亭前,可流云大宗师却突然不知去处。 众人有些疑惑,有小道消息说,今日流云大宗师会挑选一名学子作为关门弟子培养,可弹完曲子,人呢? 不多时,一位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的男子从亭子后面走出。 他身侧配了一把青色长剑,剑柄挂着一串黑白阴阳双鱼坠,面色平静,额前一缕碎发随风微扬,清隽无双。 裴星肆对上他的双眸,身躯一震。 “大师兄柏君。” 她轻声嗫嚅。 跟着小舟过来的李辰风躬身行礼, “柏公子,讲学是否要开始了?” 其他人一愣。 柏君!? 流云大宗师的首席大弟子!? 天啊,传说他会观星,勘测天象,宫中数次请他做太卜司的太史令,可都无果而终,没想到今日他也来了! 值了值了,这次来真的值了! 众人再次看向裴星肆,感激她愿意教独竹漂的诀窍。 柏君微微颔首, “讲学前,家师要见两位故人。” 姜夙闻言,嘴角立刻浮起笑容,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曾奉陛下之命,多次去云顶山邀请流云大宗师,虽然没见上面,但也算得上是故人之交。 柏君看见他这个动作,颔首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扫视一圈,看向所有人的后方, “王爷,家师请您前去一叙。” 原来是摄政王苏荻,那还有一人是 姜夙清了清嗓子,准备迈出步子。 “裴星肆,裴小姐、” 哗—— 人群一阵沸腾。 怎么会是裴小姐!? 姜夙也是一愣,眉头紧皱,裴星肆怎么会和云顶山有来往?忙问道, “不知宗师为何要见裴家小姐?” 柏君神色如常,只是眼中带着几分疏离, “家师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在下从不多问。” 裴星肆不动声色的来到柏君身边,双手交叠与额顶,行了一个云顶山的恭礼, “大师兄,劳您带路。” 听见这话,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叹,姜夙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只知道裴星肆师从大家,但从来没有透露跟着的是哪位大家,没想到没想到 姜夙哪里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连忙站到她身边, “星肆,我陪你进去吧,毕竟我也曾是你的丈夫,虽然我们暂时分开了,但我也该去拜见恩师。” 裴星肆神色古怪的瞧了瞧他,鄙夷道, “你脑子进水了吗?” 姜夙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便有一个极具风情的男子走了过来,十分自然的拉起裴星肆的手放在胸前,谑笑着看向姜夙, “卫将军,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流云宗师要见的,是本王和裴小姐,你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看着他们俩紧紧相扣的手,姜夙只觉得十分刺眼。 霎那间,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便降至冰点。 “卫将军,家师转告过,会在讲学结束后见你。两位,请跟我来。” 过了亭子,裴星肆立刻挣开苏荻的手,眉眼低垂, “多谢王爷撑腰,只是这越矩的举动,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苏荻笑了笑,不置可否。 走在前面的柏君回过头,十分疑惑的看了一眼裴星肆, “师妹,你何时变得这么规矩了?你们以前不是很亲密吗?” ? 裴星肆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师兄,你在说什么?” 柏君继续道, “我记得求学那会儿,你最喜欢和苏荻黏在一起了,好几次被师尊发现你们睡在一处,为此,苏荻经常被师尊吊在乌桕树上打屁股,说他行事不端,凭借美色勾引云顶山弟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落雷,狠狠劈在裴星肆脑海中。 什 什么? “还有这种事?” 苏荻面色微红,轻咳一声,误以为她是嘲笑自己被打的屁股开花儿,凑近裴星肆耳畔,轻声道, “怎么,裴小姐对本王这无比娇贵的臀部感兴趣,一定要追问吗?” 无比娇贵的臀部。 柏君额角一抽,险些绊倒在地。 早晨就应该起一卦,要是测算到苏荻变了性子,他就不来了,何苦要听见此等污言秽语。 深处有一个精巧的竹室,上面题着竹昀居三个大字。 流云老先生正坐在亭中,面容肃穆,只不过看见苏荻那快敞开到腹部的绯色衣衫,眼睛不由自主地痉挛几下。 “裴星肆,见过师尊。” “苏荻,见过师尊。” 两人不约而同,行了山门恭礼。 裴星肆余光看见他的动作分毫不差,心中愈发觉得奇怪。 都在说他与自己师出同门,可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嗯,不必多礼。” 流云指了指桌前两个蒲团, “坐吧,多年不见,陪为师下一局棋吧。” 桌上摆放的,并不是普通的楚河汉界的象棋,而是云顶山门独有的“天棋”,可供三人同时厮杀。 俩人对视一眼,便各坐一边,执棋对弈。 “略观天棋,法于用兵,三尺之局,为战斗场。这么多年过去,让为师看看你们追求的道,已经到何等地步。” 第76章 月与太白合,兵大起 天棋的精妙之处,在于混淆视听,所见并非真实。 上一秒同盟的战友,下一步棋就有可能直接将军。 流云缓缓推出一子,平静道, “棋局也如人生,有人想指挥三军,称王挂帅,有人诡黠狡诈,力求自保,星肆,你呢,你想做什么?” 裴星肆静坐在他身侧,推出“车”棋, “一车十子寒,何人敢叩关。星肆此生,要为顶天立地的车。” 果断利落,敢作敢当,流云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那你呢?” 他转头看向苏荻,苏荻身份特殊,想必是要做那玩弄权术的幕后之人了。 苏荻并指敲了敲棋盘上的卒, “我嘛,我选走卒啊。” “走卒?” 流云挑了挑眉,低声嗫嚅这两个字。 苏荻笑了笑,拈起一枚走卒,啪的一下,吃了流云面前的将。 这是什么意思? 苏荻懒懒的靠在桌上,笑道, “我的卒,都是死士,自然可以直接将你的军。” 这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下法? 流云嘴角一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听见苏荻继续狡辩, “师尊既然说天棋如战场,如人生,那何必要墨守成规?若是手上有一支无所不能的死士直捣黄龙,何来生灵涂炭,血流千里?师尊,世俗章法总要有人来打破。” 裴星肆扶额,低低笑了出来。 听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啊你啊,哎!简直是个无赖,不同你下了,绿弋,把东西拿过来吧。” 流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身后的一个绿衣小姑娘吩咐道。 绿弋看起来也只有十二三岁大,但看着十分机灵,转瞬间就端着一个瓷瓶出来,轻轻放在裴星肆面前。 “裴师姐,” 绿弋甜甜叫了一声,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流云师尊。 “师尊前阵子去北疆游历,机缘巧合下找到了药王谷,从药王那里拿回来了这瓶药水,可解裴小姐体内残留的火毒。” 裴星肆一愣,眼中闪过一层水光,轻声道, “师尊你怎么知道我与姜夙的事?” “呵,师尊只是不愿出山,又不是聋了傻了!行了,这药是药王随便送的不值钱的小玩意,你也是碰巧今天来了,不然这药早该扔了,哼。”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哪里,裴星肆笑了笑,忙不迭将药瓶收进袖中,十分珍视。 流云淡淡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苏荻转了转眼珠,不依不饶的追问, “药王的东西啊,那可是千金难求。哎,也真是巧了,弟子记得,您不是最讨厌出山办讲学的吗?那不成是师尊借着讲学之名,给师妹送” 他将语欲休,言笑晏晏的盯着师尊,师尊瞪了他一眼,立刻就要赶人, “去去去!两个逆徒,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赶紧走!” 裴星肆与苏荻相视一笑,连忙起身行礼,一同向外走去。 可等这两人刚跨出门槛,流云叹了口气,轻声道, “天下万物俱在道中,生死枯荣俱在道中。宫中无道之人众多,必要时,你们要看清道之所向,以万民为先。柏君,带他们出去吧。” 柏君微微颔首,领着二人原路返回。 绿弋端着茶水进来,看见师尊坐在棋盘前出神,缓缓摩梭着裴星肆那枚车棋。 “哎,你有没有感觉她清瘦了许多?” 绿弋将茶水放到他手边,将棋盘上的棋子归位。 “师尊明明就是想念裴师姐了,为何不直白点告诉她呢?” 流云哼了一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没好气的说, “哼,有什么好想的,这么多年也不回云顶山看看,不知道在忙什么,想她?哼。” 他并不是不知道裴星肆在做什么,孩子大了,也该放手任她遨游天地。 他本来也并不打算出山,只是数月前,他发现裴星肆与苏荻的命盘竟同时发生变化,这种异象可从未发生过,思来想去,他还是不放心,这才借着英武堂收徒的由头下山来。 裴星肆一路低着头,嗫嚅着师尊说的那几句话,试图参透。 正冥思苦想,柏君突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看着师弟师妹, “烟京有天子气,可并不在天子身上。师尊夜观天象,见月与太白合,恐怕不久之后会生大变。” 月与太白合,其下兵大起; 太白与月同光,其月月蚀,且以兵亡。 可云国强盛,怎么会 裴星肆有些想不明白了。 柏君见她面色疑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又看了看苏荻, “比起参透这些,师妹,你还是先想想,为什么忘记苏荻师弟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好了,你们万事小心,师兄就送你们到这里,快去吧。” 苏荻郑重地施了一礼,在柏君的注视下,拉着裴星肆往外走。 “裴小姐,今夜估计你们裴府会很忙,那明日子时,可有空来拢星楼议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吗?” 快要到竹亭,裴星肆果断的抽回手, “抱歉,没兴趣。能忘记的事,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想起来了也是徒增烦恼,王爷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着,她就像一只水色蝴蝶,轻飘飘飞远了,留下苏荻一人站在原地。 竹亭外,许多人都在猜测裴星肆与流云大宗师的关系。 长宁公主听说了这事,翻了个白眼, “本公主倒是听说,裴家三子,有两个都送到大宗师手下求学,裴星肆的师父就是流云大宗师呗,很难猜吗?一群蠢货。” 她不习武,所以并不理解这群人对裴星肆的羡慕之情,她只在意裴星肆竟然和苏荻是同门师兄妹,这青梅竹马的情谊,可不得提防着? 商鹤坐在亭下,见姜夙站在那,跟个望妻石似的,忍不住阴阳怪气两句, “哎,我们家星肆竟然是流云大宗师的爱徒,有的人为了美色,反倒是捡了芝麻掉了西瓜,哼哼,果然是因果报应。” 姜夙看了她一眼,笑容中带着一丝阴冷, “商小姐,你僭越了,与禾郡主结为连理,也是为了云国。” 商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做了个鬼脸, “哟,这么说的话,云国要是没了卫将军,就转不起来了呢。” 她这话大逆不道,柳然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姜夙也无意和这种小丫头争辩,背过身看向亭子的方向。 不过今日属实是出乎意料,他本想拉拢流云,以自己以往的战功,成为流云的新任弟子绰绰有余,可现在被裴星肆捷足先登,这颗棋子,恐怕难为自己所用了。 狡兔尚有三窟,姜夙比狡兔还要诈上几分,何止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还有几十条路在计划中。 想到这儿,姜夙冷冷一笑。 第77章 早有预谋,暗度陈仓 裴星肆刚从亭子里出来,姜夙便快走到她跟前, “湖上风大,你怎么不让素雪多给你带一件衣服,万一吹着凉了怎么办,就算不在我身边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咸吃萝卜淡操心。” 苏荻鬼魅似的飘到裴星肆身后,一件绯色长袍轻轻盖在她肩头。 浓浓的苍兰花香瞬间包裹住了裴星肆。 “嘴上功夫谁不会说,卫将军,少说话,多做事。” 苏荻神采飞扬,语气里满满都是挑衅。 姜夙看着他放在裴星肆肩上的手,眼睛里闪过一抹血色。 “她也曾是我的妻,关心她几句是应该的,王爷何必咄咄逼人。” 裴星肆只觉得他们无比吵闹,无奈的摇了摇头,自顾自坐到了商鹤身边。 见她走远,苏荻目光之中露出一丝冷笑,慢悠悠道, “姜夙,你已经被她休了,再对她动什么歪念头,仔细你的皮。” 本以为姜夙会就此作罢,不料他毫不在意的一笑, “群雄逐鹿,若是真心爱慕,公平竞争就是了,我也不会让你;但若是王爷看中了裴家的权势,那可就要看陛下愿不愿意了。” 苏荻冷冷一笑, “姜夙,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昔年曹操出兵,于汉中对战数日,却屡攻不下一无所获。群臣议事的时候,他只说鸡肋二字,众人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言,只有那位叫杨修的主簿,对外宣称这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思,主上是有退兵之意,其他人听说这件事,纷纷收拾行囊准备退军,不料主上巡视营寨的时候,见到军中士气低迷,当即命人将杨修斩首示众。” 姜夙顿了顿,静静听着。 苏荻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主上尚未发号施令,手下鹰犬却自作聪明,扰乱军心,自然是要杀头的。 所以啊,不要自作聪明,即便有些事是真的,也不要表现出来,若是引来杀身之祸,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说对吗?卫将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张极为俊美的面容上带着虚假的笑,皇室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权势瞬间扑面而至,带着宝剑出鞘的凌厉。 姜夙感觉头皮发紧,强装镇定道, “王爷说故事的技术真的很好,不去为陛下说书解闷真是亏了。” 苏荻笑了笑,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 “姜夙,我说的是不是故事,你心里有数,历史是一个圈,世间万物都在这个圈里,反复上演,你说,如果你昔年的杨修,陛下,或是本王,会不会杀了你呢?” 仅仅一瞬,姜夙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苏荻话语间的杀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片刻后,苏荻便拂袖离去,又换上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流云师尊的讲堂十分深奥,一群学子听的云里雾里,好在休息的空档,裴星肆将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一一掰碎了,拆解给众人听。 众人恍然大悟的同时,对裴星肆的敬佩也更深一分。 结束的时候,柏君又找了一次裴星肆,天象有异,师尊这几个月都会留在竹昀居,若有什么难处,可直接到这里来。 这两日无事,裴老将军天天跑去外面和人斗蛐蛐,哄闹的场馆里,裴镇南正面红耳赤蹲在地上,冲着地上的蛐蛐罐子吆喝。 蹲在他对面的是温尚书,此刻丝毫不见往日儒雅平和的面容,同样也是红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罐子里缠斗的两只蛐蛐。 “上啊!武威大将军!” “小钻风!咬它屁股!” 好在两人都是便衣出行,没有人认出来这两位唾沫星子喷满天的大叔,竟然就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尚书大人和镇国将军。 这时,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环视一圈,便跑到裴镇南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裴镇南听完,两眼一瞪,身上那股从战场腥风血雨中养出来的杀气立刻弥漫开来,把温尚书吓得一哆嗦。 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裴镇南便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颇有大将驰骋沙场之遗风。 “哎!哎!裴老兄!你干什么去!” 温尚书连忙盖上盖子,追了过去,谁知那裴镇南跑的极快,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在巷子转角处左右看了一眼,闪身进了右手边。 温尚书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却闻见一阵不可明说的气味。 “噗噜噜——” “噗噗——” 温尚书看着茅房那脆弱的木门,一瞬间哑然。 “” 片刻后,裴镇南一脸舒爽的走了出来,看见温尚书捧着蛐蛐罐子站在门口,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 “温老兄,人有三急嘛,最近天气热了,这个肠胃不太好,没熏着你吧?” 温尚书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两下,朝他腹部挥了一拳, “再急,这蛐蛐你也不能丢下不要了啊!” 裴镇南哈哈一笑, “温老兄,你说的,不可如此粗鲁,要淡定,淡定!” “淡定个鸟!这蛐蛐很贵的!我可是清官,就这两只蛐蛐了!” 两人笑着出了巷口,那名家丁正在外头等候,裴镇南双手抱拳,笑道, “不过夫人有命,有急事喊老夫回去,改日,改日给你赔罪,请你喝好酒,先告辞了。” 温尚书是何等样人,自然猜到一二,也不明说,同样抱拳,应下他的邀请, “快回去吧,要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直接去我那,告辞。” 上完香,蒋云依并没有直接回镇国将军府,而是带着杭瑾书,像往常一样去几个绣坊看了些时兴的样式和布料,有说有笑地挑选一番后,两人又转去烟京有名的饰品铺子,给裴星肆和商鹤置办了几套头面。 已经到了夏日,宫中时常会有夜宴,得早早出来准备着。 逛了几个时辰,才慢悠悠的回镇国将军府。 大厅中,裴镇南带着几个孩子,早早等在里头了。 蒋云依快步走进大厅,她身后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如意,带其他人下去吧。” “是,夫人。” 待所有人退去,房门紧闭,那人才脱下斗篷,露出一张与裴星肆极为相似的脸。 裴镇南看见他,一时怔住,短暂静谧之后,裴镇南厉声喝道, “孽障!跪下!” 那人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背后冷汗涔涔,郑重道, “裴叙风,见过父亲母亲!” 第78章 你当我不敢大义灭亲 裴星肆笑了笑,扶着蒋云依落座。 “母亲,回来路上一切顺利吗?” “嗯,我带着瑾书去街上逛了一圈才回来的,没有异样。” 今天这一趟出去,简直是满载而归。 摄政王苏荻救下裴叙风,暗中送回烟京,为了避人耳目,他把裴叙风丢在镇国寺。 不得不说,他很会挖地道,镇国寺下方已经被他挖的四通八达,很适合藏人。 几日前,苏荻就给她传了密信,她将此事告诉蒋云依,于是便有了今日镇国寺上香的戏码。 本以为一切都会进行的顺理成章,不料姜夙也出现在镇国寺,不知是巧合,还是姜夙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为了不让他得手,裴星肆才会布下那场二对十六人的对弈,将他和禾雀拖住。 一屋子人听完,纷纷对裴星肆竖起了大拇指,直呼神机妙算。 可裴镇南脸上并没有多少父子重逢的喜悦之情,而是有些颓丧的坐在太师椅上,冷峻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杀了主帅,你还有脸回来!?” 裴叙风虽然跪着,可后背挺得笔直,一袭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他长得酷似裴镇南,却比裴镇南坚毅的脸庞多了一丝光风霁月,剑眉斜飞,目若朗星,天生一副少年将军的气场。 裴星肆看着他英俊的侧脸,默默叹了口气。 瞧瞧,就是这样一副好皮囊,把杭瑾书迷的死去活来,说什么都要嫁给他。 红颜祸水,用在这种男人身上也不为过。 她这么想着,可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苏荻那张极度妖孽的脸,还有他那些轻佻耳朵话语, “明夜来拢星楼。” 所以,以前在云顶山,她和苏荻,到底 呸呸呸! 现在最紧要的事问清楚裴叙风杀人的事。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胡思乱想通通抛之脑后。 裴叙风深吸一口气,歉疚的看向父母, “儿子自知有错,戴罪之身本不该回裴家,若是父亲愿意,可随时将儿子扭送天牢,但在这之前,请您听听儿子的解释。” 他刚说完,裴镇南猛的一拍桌,怒道, “别以为我真不敢大义灭亲!” 杭瑾书见他发怒,连忙哭着跪在裴叙风身侧。 她今日见到裴叙风的那一瞬,差点激动的晕厥过去,可戏要演到底,她强撑了好几个时辰,才敢回家来与夫君相认,此刻见到裴镇南要大义灭亲,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父亲!父亲!您就听听夫君的解释吧,万一真的有什么苦衷呢?他的为人您难道不清楚吗?” 她声泪俱下,十分惹人怜惜。 裴叙风看着这个已经一年多未曾见面的妻子,心中愈发愧疚,紧紧握着她的手。 裴镇南冷哼一声,厉声质问, “苦衷?我到要看看他怎么狡辩,裴叙风啊裴叙风,就算你打了败仗,吃了闷亏,怎么敢行刺主帅的!还有,你竟敢带着手下半路逃脱!你这畜生,这不是有谋反之心是什么!我到底是怎么教出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的!” 裴镇南发怒的模样十分可怕,即便裴叙风已经在战场上腥风血雨好几年,此刻被骂的也是大气不敢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星肆看见他的双肩都在颤抖,心中更加笃定,刺杀的事情绝不会是裴叙风做的。 等裴镇南一通乱骂完,整个大厅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裴叙风红着眼睛,强行咽下心中那股委屈,深深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父亲,您先消消气,听完儿子的解释,您要是还觉得儿子该死,儿子立刻以死谢罪!” 他的声音哽咽,话语中包含决绝的情绪,裴星肆心中一惊,可没等她开口,裴镇南便立刻站了起来,抄起桌上的茶盏就朝他头上砸过去。 裴叙风没有躲,茶盏砸在他头上应声碎裂,割开几道口子,血水混着茶水流了下来,砸在地上,触目惊心。 “父亲,若真的是大哥做的,摄政王又怎会暗中保他回京,先听听大哥怎么说吧?” 裴星肆眉心微皱,赶紧开口阻拦,一旁的裴泽月也立刻上前一步,火速收走了裴镇南手边别的茶盏,生怕他一股脑都扔了出去。 “是啊,您总要给大哥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裴镇南脸上带着怒意,冷哼一声, “我要是不给这孽障解释的机会,怎么会允许他再进裴家的大门?早就在裴府门前就将他杀了,不,早在他入京前,就派出人马大义灭亲了!也省的整个裴家为他担惊受怕四处求人!” 裴星肆这才舒缓一口气,父亲方才那番表现,想必也是在试探裴叙风了。 她伸手扶起杭瑾书,朝裴叙风正色道, “大哥,这件事影响十分严重,还请你一个细节也不要放过,仔仔细细的说出当时的情况。” 裴叙风眼中含着十分感激,朝自己小妹微微颔首,接着强压下心中的委屈,一字一顿道, “傅凌作为主帅,应当在后方出谋划策,可他刚愎自用,认为对面是区区小国,不足为惧,说那几万大军只是谣传,并没有实际的作战方案,对儿子的提议也是毫不采用,以至于城门久攻不下。 可他坚持己见,想让儿子夜袭,将士们几日未曾合眼,精力早已跟不上,都是强打精神,准备从天狼沟夜袭,谁知对面预料到我们会这么做,在天狼沟设下埋伏,儿的一位副官舍生取义,才换儿回到军营中禀告情况。” 裴星肆双眸微眯,天狼沟天堑之地,要想设埋伏,不是两三个时辰就能布置好的,莫非,是有人递了消息? 裴叙风叹了口气,继续道, “儿带着残兵铩羽而归,刚进营帐便看见傅凌正搂着后方送来的美妾翻云覆雨,地上还有好几箱金银财宝。 前方战事吃紧,接连败仗,可主帅竟然毫无作为,视将士的性命若草芥,一怒之下,儿子便和他争论起来了,最终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所以,你当时并没有杀了他?” 裴星肆冷不丁冒出一句。 裴叙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妹妹,大哥纵然再气,也知道杀主帅是大罪,连家里人都要受牵连的。” “那为什么密信中说的是,你刺杀傅凌,被其他将士当场抓包?” 裴叙风沉思片刻,眉头一皱, “这件事,儿子也的确有疏忽。” 第79章 调查小队,再次出动 “与傅凌主帅争执不下,但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晚些时候,儿子又去了主帅的帐篷,可儿子刚进门,就看见傅凌倒在血泊中,杀他的凶器,正是儿子的佩剑。” 听见这话,众人不禁吸了一口冷气,显然,这是有人潜入,偷了裴叙风的佩剑,栽赃嫁祸在他身上。 裴星肆拧着眉头,到底是谁会使这样的招数,又为何偏偏选中裴叙风? 还有那几箱财宝,送去的美妾 等等,美妾? 裴星肆灵光一闪,忙问, “傅凌身边的那个美妾呢?你可曾看见?” 裴叙风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 “不曾,当时立刻有数十人冲了进来,将我按住,不等我解释便通告三军,说我打了败仗怀恨在心,因此对主帅下了杀手,至于你说的那个美妾,也许是当时情况太混乱,并没有再见到了。” 裴镇南沉默不语,静静看着裴叙风。 这个儿子何等秉性,他自然是一清二楚,他绝不会做出对裴家有害的事来,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裴杭两家的关系,牺牲自己的婚姻。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押送我回京的途中,那些人不止一次想要了我的性命,饭食和水,儿子一点也不敢吃,幸有一日他们疏忽,儿子才有机会逃出生天,回京向父亲解释清楚。” 裴叙风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懊悔的锤了一下膝盖, “早在出兵之前,我便发现傅凌有些不对劲,还写了书信准备上奏,可都杳无音讯,想必定是被那些人拦下,趁着机会灭口,这样就可以伪造成儿子畏罪自杀的假象,坐实罪名,一切都怪我,太愚蠢!” 裴星肆听着这些事,心中有些震惊。 此次出征,军中配有两名监军,可裴叙风的书信石沉大海,想必那两名监军也被收买了,上下沆瀣一气,军中又有卧底给对手递军机,内忧外患,能打的赢就有鬼了。 再到后来的栽赃陷害,纵然裴叙风早有怀疑,现在傅凌死了,他也是辩无可辩,根本找不到证据,这招可真的是手眼通天,心思缜密。 那名美妾,想必是唯一的突破口。 可事情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只是因为裴叙风暗中抓住了傅凌的错漏,他想灭裴叙风的口,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傅家努力了大半辈子,才出了这么一个主帅,绝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敌国卧底,栽赃陷害,傅家 裴星肆抬眸,可一眼便看见蒋云依愁容满面,当即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这些事情还是回头和父亲慢慢商讨吧,现在说出来,母亲一定更担心了。 她轻轻一叹, “前后来看,傅凌本身就是有罪,死了也不足惜,眼下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帮大哥脱罪,依女儿看,我们要先想办法查出那名美妾和珠宝是和人送去的,大哥,回头你将在军中查到的细枝末节列出来,我们顺藤摸瓜,一定能知道些什么。” 裴叙风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的女子,心中微震。 他虽在前线,可小妹在城门下当众休夫的事早就传过去了,再次看见小妹,他只觉得小妹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冷静,睿智,果断。 可要找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现在裴家还没有洗清嫌疑,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陛下大怒的时候。 杭瑾书缓过气来,眉头紧蹙道, “要不这件事交给杭家去办吧,大哥他们行动自由,又有许多人脉,在各路关卡寻找,想必不是难事。” “不可!” 裴星肆立刻驳了她这句话, “大哥回到烟京的事,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明显带上几分凌厉,把杭瑾书吓了一跳。 毕竟她可是有一个没脑子的弟弟,前面伤了慕容月的事还未跟他算账,要是现在杭家拖后腿,裴星肆真的怕控制不住自己,一刀捅了那个蠢货。 裴泽月赞许的点了点头, “嫂嫂,星肆说的对,大哥回到烟京,本就已经凶险万分,裴杭两家本就是一体,若是再告诉杭家几位长辈,他们也会一同担心,这样岂不是不美?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他虽然这么说,心中也是没底的。 现在的情况,无异于孤军作战,谁都不能相信。 始作俑者一定也在盯着裴家的动作,一旦有一丝风声走露,就会有人来将裴家搜个底朝天。 万一那些人在裴家放些什么东西,比如什么敌国密信,拥兵自重的证据,到时候真是有口也难辨了。 裴泽月神色微凝,看向裴星肆, “至于大哥,也不能留在裴家。” 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裴星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叙风深吸一口气,平静的看了一圈亲人。 “我不会留在裴家的,今日回来,只是想向父亲母亲解释清楚,明日夜里,我会悄悄出城去寻找证据。” 裴星肆突然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大哥你信不信,只要你出城,走不到一里,就会有无数人追杀你?” 见他愣住,裴星肆理了理衣角,声音中夹着几分笑意。 “大哥,今日和明日白天,你就在家中好好和嫂嫂说说话,明日入夜,你就立刻去镇国寺,至于寻人的事,我自有主意。” “你想怎么办?” 裴镇南脸上浮起一抹忧色,都是自己的孩子,纵然裴星肆比旁人聪慧百倍,可他心中还是不希望一个女孩子以身犯险。 裴星肆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朝裴镇南点了点头,裴镇南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才缓和下来。 过了片刻,裴叙风和杭瑾书回到房中说话,而裴星肆也带着商鹤回去想办法,偌大的厅中只有裴泽月和年过半百的父母。 三人的脸色有些凝重,尤其是蒋云依,她脸上满是忧愁,这件事若是做不好,对裴家会是一个极为严重的打击,全看圣意如何。 她看着裴镇南,不安的问道, “这件事情很严重,真的要交给星肆一个人去做吗?” 裴镇南叹了口气,盖住她的手安慰道, “是,星肆是这几个孩子中最聪明的,懂得审时度势,做事也很缜密细致,这件事交给她是最合适的。” 蒋云依欲言又止,裴泽月轻轻一笑, “母亲,你应该相信小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异常的明亮。 裴家这么多人,他自认为是最了解裴星肆的,他知道她的能力,两个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他当然支持裴星肆所做的一切。 只不过 那位摄政王确实有些碍眼。 第80章 兄妹联手,分头行动 回到栖鸿山舍,裴星肆坐在桌前思索良久,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苏荻的外袍。 商鹤陪在一旁,见她面色凝重,忍不住说道, “星肆,不是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不简单,自从自己重生以来,每一件事都透着诡异,一个问题还没有查清,另一件事就接踵而至,可不管怎么查,都没有查到始作俑者一丝半点的信息。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每一步都是针对裴家,但又十分耐心的掌控全局,看着裴家逐渐分崩离析。 “星肆,你打算” 裴星肆轻轻抚着那件绯袍上的绣样,自嘲的笑了笑。 即便自己可以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可真碰上这种官场阴谋,果然还是没有苏荻做得好。 “等夜深一些,我要出一趟门,你假扮成我睡在我房中,不要让家中其他人起疑,尤其是二哥,我瞧着他,似乎对摄政王很有意见。” “妹妹,你说我对谁有意见?” 明月高悬,裴星肆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就落在糊了油纸的窗外,她看见裴泽月的背影,被月色勾勒出一圈银白。 裴泽月拉开窗户,单架着腿坐在窗棱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裴星肆。 不知他听到了多少,裴家戒律森严,到了深夜还有宵禁,除非裴镇南允许,不然是不许出门的。 裴泽月本来就对苏荻有意见,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翻墙出去夜会苏荻,那可就有的闹了。 “妹妹,你有事瞒着我。”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掠过桌上的衣服,笑容深深。 其实他并不反对裴星肆另寻新欢,只不过偏偏选中的人是苏荻,这就比较麻烦了。 在他看来,苏荻就是一具红粉骷髅。 长得好看,但心机深不可测,难保不会变成第二个姜夙。 这个妹妹年龄还小,想必是被他那副样貌勾引了去,做哥哥怎么可能不警铃大作? 他倒要看看,妹妹会怎么编。 裴星肆神色清明,大方的与他对视,随即脱口而出, “二哥,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你进来,我说与你听。” ? 裴泽月一愣,鞋底一滑,扑通一声栽进房间。 这发展不太对啊,一般不都是要替情夫隐瞒的吗? 戏本子都这么写的啊。 他坐在对面,面对如此开诚布公的妹妹,他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二哥,你还记得先前替母亲治病的慕容月吗?” 裴星肆眨了眨眼,十分自然的将话题引到慕容月身上。 “知道啊,自从杭家那蠢货把事情抖出来,她就关了月华堂,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裴星肆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她快死了。” “你说什么?” 裴泽月呼吸一滞,音调不禁上升了一度。 “不过她命大,被摄政王救下。那天摄政王来访,就是带我去看了慕容月,她浑身是伤还中了毒,意识模糊的时候,口中还在喊着大哥的名字。 当然了,她的死活与我们关系不大,只不过查出来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母亲,二哥,杀慕容月的人,是大嫂。” 裴泽月欲言又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很难相信对吧,毕竟大嫂看起来是多么纯良无害的一个人,但是证据确凿,是她命令杭三公子去做的。” 裴星肆微微一笑,可笑容中饱含失望。 她原本是站在大嫂这边的,可这几件事下来,她发现大嫂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真,这让她很反感,也很失望。 裴星肆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聊家长里短的人,如她所说,就算是大嫂派人去追杀慕容月,归根究底也只是想铲除她和大哥之间隐藏的危机,那么裴星肆说这件事的目的是 “你怀疑大嫂身边的人有问题?” 裴泽月稍作思考便转过弯来,连忙压低声音。 杭瑾书嫁进裴家许多年,一向温和,从不苛待下人,就算是演戏也不可能将这幅完美的面具带这么多年。 所以她性子转变如此迅速,想必是她身边有什么人在挑唆,而这个人,说不定也和针对裴家的始作俑者有关。 裴星肆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请二哥陪我演一场戏,明日你想法子放出消息,要为大哥寻找证据,如有必要,找个由头出城呆上几天。” 让裴泽月去,并不是真的要寻找证据,而是让他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这样裴星肆与苏荻,就有办法找到蛛丝马迹。 但这件事对于裴泽月来说,会有极大的风险,说不定还会搭上性命。 “好,那我假借出城猎狐的名义,出城一趟。” 蒋云依畏寒,夏天的狐狸毛发刚褪过一遍,都是新毛,猎回来给蒋云依做狐皮大氅是最好的。 百善孝为先,这样的善举就连陛下也不会不同意。 裴星肆赞许的点了点头, “行动凶险,明日我向父亲禀明,要一些人手暗中保护你。” 裴泽月朗声一笑,用折扇点了点裴星肆的发顶,宠溺道, “你啊,未免也太不相信你二哥了。” “不是不信,二哥的武功不在大哥和我之下,只是 尚未知道敌人的来头,还是谨慎为妙,我可不想看见二哥这张迷死烟京万千少女的脸上,有一两个刀疤,那我可真要心疼死了。” 裴星肆言笑晏晏,几句恭维话说的裴泽月心花怒放,美滋滋的从窗户翻了出去。 今日裴叙风在府上,为了不让下人们看见,蒋云依早早就让下人们散了,不用伺候到很晚,还不到子时,整个裴府便一片静谧。 裴星肆向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立刻换上劲装,带着包袱准备出发。 商鹤穿着她的衣服侧坐在床上,有些担忧, “星肆,要不你还是白天去吧,外面太黑了,最近还有传言,说是附近闹鬼,我有点担心你。” 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竟然怕鬼? “怎么会闹鬼呢?镇国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多大的煞气,岂容宵小近身?” 听她这么说,商鹤心里更加发怵,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嘘嘘嘘!这些脏东西不能乱说!会缠人的! 我也是听将军府后面的商贩讲,说最近每到深夜,就会有什么东西在外头敲东西,咚、咚、咚、那些商贩出来看,但是又看不见人,一敲就是一整夜,鸡叫时间才停,很可怕的。” 商鹤说着,还时不时警觉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敲东西? 裴星肆突然想到了什么,差点没憋住笑意。 “那那脏东西是不是从东边过来的?” “是的!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也听说了!” 哪里是什么闹鬼,那是某人正在地下挖来挖去呢! 裴星肆憋的难受,紧紧抿着唇,闭眼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所有悲伤的事,才压下笑意,安抚到, “你知道的,我这里风水极好,外面的桃树都是按照五行八卦排列,比那些道士的法器还好用。大哥的事情拖不得,我今夜必须要去找苏荻商量对策,放心,我办完了事很快就回来陪你。” 她轻轻拍了拍商鹤的手,商鹤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那我最近,能不能每天都过来和你一起睡?” “可以,我床很大,绰绰有余。好了,我先去了。” 说完,她便如一阵轻风,飞身攀上了墙角边的老树。 刚站稳身形,裴星肆的耳边突然传来比鬼魅还要恐怖百倍的声音。 “妹妹,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呀?” 第81章 摄政王他,美人出浴 裴泽月一身云缎锦衣,半曲着腿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一阵风推开了云,清亮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唇瓣含笑,眼角上扬,折扇摆动间难掩风流。 糟了,这算什么? 捉奸在墙吗? 裴星肆下意识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干巴巴的笑道, “二哥,你也来赏月啊?好巧。” “月亮哪有采花大盗好看,妹妹,你这身行头,是准备去采哪朵娇花啊?” 他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裴星肆身后的包袱拽了过去,稍稍挑开一角,就看见摄政王的螭龙玉佩滑了出来。 “妹妹,好胆量!” 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裴星肆瞪了他一眼,忙将玉佩往里塞了塞。 “二哥,别闹,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泽月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黯然神伤的看着裴星肆。 “我早就知道你和苏荻之间有联系,只是二哥担心你,他算不得什么好人。与他共事,不亚于与虎谋皮,饮鸩止渴。 当然了,要是你真被他那副皮囊吸引,那二哥也没有什么办法,二哥能做什么呢,只想让你找一个不沾任何利益的男子,好好疼你爱护你” 他说话的时候,眉宇间有一股莫名的落寞,好像自己做了一件让他十分伤心的事, 裴星肆看着他,想起从前与二哥的点点滴滴,鼻头一酸。 她默默的抽回包袱,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咚! “嗷——” 裴泽月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吓得房间里的商鹤立刻钻进了被子。 鬼来了鬼来了鬼来了! 裴泽月捂着脑袋,脸皱成了菊花。 “你竟然为了那个男人殴打亲哥?!还有没有王法了!” 裴星肆再度抡圆了胳膊,又是一记蓄力攻击。 好在裴泽月反应迅速,纵身一跃,翻到了下面一层树干上,对着裴星肆一阵“你你你你你” 裴星肆折了一根木棍朝他丢去,幸灾乐祸的笑道, “我和他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好了,不同你说了,我去拢星楼找他商量对策去,记得替我保密啊,不然你那些收藏的字画哼哼——” 她挑了挑眉,转身跳了出去。 裴泽月挂在树上,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哎!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啊!” 可等她故技重施,从窗户翻进苏荻寝室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苏荻,倒是和搬文书进来的青羽打了个照面。 今天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去哪里都会被人抓到! 裴星肆有些懊恼的朝他打了个招呼, “啊,青羽,好巧。” 哗啦啦—— 文书洒了一地。 青羽呆若木鸡,手还僵在原地,保持着捧书的姿态,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蹲在地上捡书卷,一边捡,还不忘和裴星肆说话。 “裴小姐,拢星楼戒备森严,您,您是怎么上来的?” 裴星肆看了看打开的窗户, “从那儿。” 青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双眼微微瞪大,如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那可是连暗卫都上不来的高墙啊! “裴小姐,您您能不能再演示一遍?属下想学。” 裴星肆也不吝啬,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机关拆了下来,丢进他怀中, “带我去找你们家王爷,这个就送你了,你也能爬王爷的窗。” 青羽面露难色,有些为难道, “要不您现在此地等候片刻?王爷正在” 不对,他为什么要爬王爷的窗? 裴星肆哪有那么多时间,根本不听他的后半句话,不耐烦道, “今日来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放心,说完我就会走,不会干扰你家王爷批阅文书的。” 见她如此,青羽眼珠一转,脸上立刻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直接将她请进了内室。 只见青羽挪开一本书卷,那书架后面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通道。 青羽向她介绍,王爷每日的这个时辰都在下面,本该带她下去,但青羽身上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做完,所以只能劳烦裴星肆自己下去找了。 那通道里灯火通明,泛着一股淡淡的雪松苍兰香,裴星肆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一个人走了进去。 走了一会儿,裴星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位摄政王简直是太有钱了! 一路走来,地上铺满了圆润的半透明的卵石,通道里的亮光也并不是点了什么宫灯烛火,而是由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的光亮,那光比宫中用的鲛人油灯还要柔和。 越往下走,鼻尖那股香气便越来越浓,空气也变得潮湿粘稠起来。 裴星肆微微皱眉,等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绕过廊柱,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一震。 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暗道的下方是一处宽大的浴池,重重叠叠的半透明罗帐从屋顶挂下,给原本就水汽氤氲的房间添了一丝不真实。 罗帐后面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站在水中,即便有水汽和罗帐的遮掩,裴星肆还是一眼就看见男人那充满生机紧劲的躯体。 宽肩到腰的位置窄出一个标准的倒三角,背部的每一寸肌肉都十分匀称,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边界,无一不透着令人晕眩的野性蓬勃。 他往深处走去,流水被他搅动,连带着空气也暧昧地摇动起来。 裴星肆觉得自己的思绪都有些模糊,脸上烫得厉害。 好香 好…… 不对, 自己来这是干什么来着? 裴星肆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终于唤起了大脑清明。 扑通—— 包袱脱手掉在了地上。 “何人?” 苏荻站在水中,缓缓回头,却在看见裴星肆的那一瞬间又立刻转过身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声线中带着一丝紧张,裴星肆吞了一下口水,脸上更烫了。 他刚刚转身的时候,裴星肆的目光恰到好处的落在了苏荻的腰侧。 那里有一个修长的刺青,一路蔓延到水下。 裴星肆立刻转过眼睛,眼神不敢在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多停留一秒。 “额那个臣女有急事想是青羽让我下来的!我不知道你在沐浴,告告辞!” 她闭了闭眼,脸上烧的快要赶得上炉灶里的炭火,转头就往楼梯口跑去。 只听不远处水声一响,裴星肆的后背便贴上了一具泛着湿气的炙热身体。 苏荻微微低头,在她耳边呼出热气,声音低沉又蛊人, “不是说有急事吗,走什么。” 第82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听见他的话,裴星肆的心瞬间乱作一团,心脏急速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沸腾的血液里蔓延,朝心尖汇聚,烫得她不敢呼吸。 鼻息之间传来他身上的干净清洌的雪松苍兰香,裴星肆突然意识到,她就靠在苏荻不着寸缕的怀中,甚至能感受到苏荻胸肺之间的起伏,那种仿佛心跳都在逐步同调的感觉,极其暧昧。 “也不是很急,王爷先沐浴吧,臣女上去等。” “哪有这么好的事,把本王看光了就想赖账?” 苏荻低着头在她耳边低语,伸手将她松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指尖轻轻擦过脖颈,若有若无的凉,却叫她的脸越发烫起来。 “裴小姐,打算怎么负责?” “” 什么负责? 负责什么? 明明是青羽让自己下来的啊!要是知道他在下面沐浴,谁会下来看啊! 裴星肆闭了闭眼,咬牙道, “这件事,臣女一定保密,不会让王爷难堪的。” 苏荻轻笑一声,看着她无所适从不知道要往哪里放的四肢,心中不禁起了一些坏心思。 “转过来。” “非礼勿视,王爷。” “怕什么,还怕本王没穿衣服不成?” 苏荻的手已经搭在裴星肆的肩上,裴星肆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 他身材好,看了不亏看了不亏看了不亏 她猛地转身,虽然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可余光还是看见苏荻身上的那件单衣,沾了水,紧紧贴在他胸膛上,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条带子,卷曲的发梢有水珠滴落,顺着锁骨和胸膛滚了下去 停停停! 不能再往下看了! 裴星肆仅存的理智在疯狂咆哮,她强行抬起双眼,却看见苏荻眸光潋滟,热气蒸得他两颊绯红,勾魂夺魄,实在是荡得人心停摆。 “王爷,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裴星肆两眼发直,一字一顿道。 可眼前这个男人又朝自己凑近两分,垂眸道, “可是这里好冷,万一本王又着凉发烧,什么事都办不了了。” 说着,他牵起裴星肆的手,带着她往浴池边走去。 等裴星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一只脚已经悬在浴池上方了,再多踏一步,就要掉进池水中。 真是奇了,她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么现在竟然被苏荻牵着走!? 见她清醒过来,苏荻的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手上微微使劲,便要将裴星肆拽下去。 “王爷你!” 好在裴星肆反应迅速,立刻压低重心,苏荻这一下并未拽动她分毫。 两人的手紧握在半空,苏荻笑得人畜无害,不死心地又拽了一次。 依旧没动。 这居高临下的角度,几乎已经将苏荻胸膛前的春光看了个遍,裴星肆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连忙将手抽了回来,拾起地上的包袱落荒而逃。 身后还隐隐约约传来苏荻的笑声。 无赖! 他简直就是无赖! 等苏荻穿好衣服,慢悠悠回来的时候,裴星肆已经坐在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裴小姐,久等。” 他笑意盈盈地坐在对面,长发披在身后,带着一点水汽。 裴星肆正襟危坐,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去想那些浴池中的画面。 “臣女今日来,一件事是归还王爷的衣衫,” 她早已将那件外袍折叠整齐,放在贵妃榻上, “另一件事,多谢王爷护送大哥回京,人已经安全接到家中了,只不过还有一事相求 在裴家找到证据之前,能否让大哥暂住镇国寺,避开别人的耳目?” 苏荻眸光一闪,低头斟了两杯酒, “小事,但” 他突然拖长了尾音,唇角笑意渐浓, “裴小姐,你打算如何报答本王呢?” 果然,天下没有倒贴的交易,裴星肆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里似乎跳动着火焰。 “王爷想要什么呢?” “你。” 裴星肆一愣。 苏荻微微一顿,随后话锋一转, “拢星楼事务繁忙,裴小姐可愿替本王分担?” 呼—— 原来是要她来当助手。 裴星肆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才放了回去。 这个时候,她以为苏荻是在开玩笑,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错了。 “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帮本王批些公文,管着下面的几处情报点,至于什么时候来,裴小姐自己看着办。” 裴星肆听着,觉得有点意外,要知道这两件事几乎已经触碰到了拢星楼的机密,交给她 难道就不怕裴星肆转头把他卖得连渣都不剩? 大约猜到裴星肆在想什么,苏荻随手端起酒盏,斟满两杯酒,同裴星肆碰了一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裴小姐,饮尽此杯,从此裴家与拢星楼,便是一体了。” 裴星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觉得那杯酒甜腻的让人心慌,就连换好衣服躺在榻上的时候,她都心不在焉的,害的商鹤一阵担心。 但裴星肆很快就没有精神去思考苏荻说的话,第二日一早,蒋云依的病突然复发,浑身痛得厉害,像是有无数毒虫啃噬血肉,连床都下不来了。 本以为她是旧年落下的痛风复发,裴镇南立刻去了一趟城南,请了一位专门治疗这方面的太医过来,可太医施针之后,蒋云依并没有得到缓解,依旧躺在榻上,十分痛苦。 裴星肆瞧着母亲的状态,心中很不好受。 太医的方子都是循规蹈矩,况且蒋云依先前中过蛊毒,余毒有没有清除干净,太医也是查验不出来的,稳妥起见,裴星肆决定去将慕容月带回来。 慕容月在苏荻那里躺了半个月,每日都有大夫去替她疗伤去毒,加上她本身就是医圣之后,经过这半个月的调理,她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 请她来,是好的选择。 裴泽月听了她的想法,当即便反对,可杭瑾书正站在门外,裴泽月压低声音,扯了扯裴星肆的袖子,皱眉道, “妹妹,现在将慕容月接过来,你是怕裴府还不够乱吗?” 裴星肆摇了摇头,态度十分果断, “他们的感情再复杂,也比不上母亲的身体重要。” 他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但万一大哥见到慕容月,两人死灰复燃,杭瑾书岂不是会发疯? “或者,安置一辆马车,多放些软枕,将母亲送” “不可!” 没等裴泽月说完,裴星肆便出言打断了他, “我说了,他们的事我不想管,我只要母亲身体好起来,母亲现在已经很痛苦了,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而且,就算大哥要留下慕容月,我也没有意见,那本来就该是慕容月的位置。” 她态度十分果决,裴泽月也不好再说。 虽然裴星肆嘴上不说,但他感觉到,她对慕容月的态度与旁人不一样,总有一种惺惺相惜和包容的情感在里头。 眼下,也只能想法子支开杭瑾书和大哥了。 第83章 坚润不渝,终始不绝 裴星肆动作极快,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人带了回来。 慕容月的医术果真不可小觑,问诊后煎了一贴药,又蒸了三个药包敷在蒋云依腹部和足底,短短半个时辰后,蒋云依便舒缓了许多,已经能起身靠在床边和裴星肆说话了。 “裴小姐,夫人这是月子里落下的疾病,本来没什么,可自从夫人中毒之后,身体一直没有调理好,最近又忧思过度,风邪入体,这才把以前的病痛勾起来。 这里有两张药方,日后若是再发生这样的情况,就像我今日这样,外敷内服,能快速缓解,平日尽量不要吹风着凉。” 裴星肆接过方子,眼睛里似有荧光闪烁。 最近蒋云依日日往外跑,为着大哥的事,夜夜得不到安寝,的确是忧思过重。 她小心翼翼地将房子收进袖中,柔声道, “谢谢,你最近可还好些了吗?别院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慕容月苦笑一声, “裴小姐打过招呼,别院中的人自然不敢对我不敬,只是我完成不了师父行医天下的遗愿了。” 她话语中满是苦涩和遗憾,没等裴星肆开口,蒋云依突然对她招了招手, “慕容姑娘,坐到我身边来。” 慕容月看了一眼裴星肆,见她点头,才向前几步,轻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温柔的仰视着蒋云依。 “夫人,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蒋云依伸出手,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眼中似有遗憾划过, “许多年前,裴杭两家还没有姻亲的时候,叙风不止一次向我说过你和他的事。” 慕容月神情一僵,嘴角的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蒋云依似是没有注意到慕容月表情的变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每次叙风向我提起你,他何止是开心,简直是眉飞色舞。若不是当年你出手相救,他哪有今日的华光,慕容小姐,你不仅叙风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裴家的救命恩人,可我们裴家不仅没有立刻报答,反而出了这么多事,连累了慕容小姐。” 蒋云依两只眼睛里流下泪水,紧紧握着慕容月的双手。 慕容月慌了神,连忙要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又想起自己的手方才碾过药粉,还有些灰尘,又不好意思的收了回去,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都是医家的本分,我我” 蒋云依脸上满是歉疚,朝不远处的如意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妆奁里拿出一样物什。 “这是裴家欠你的一个礼物,慕容小姐,还请你一定要收下。” 如意捧来一个雕花极为精致古朴的盒子。 只看一眼,便知道这里面保存着的,定是价值连城之物。 可直到蒋云依打开盒子,转向慕容月,才知道这不仅仅是价值连城这么简单。 盒子里是用上等的黑色丝绸做的软垫,一只蓝如星辰大海一般的玉镯静静躺在里面。 镯子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花纹做点缀,犹如天空般湛蓝明媚,亦如海水般蔚蓝清冷。 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 裴星肆眉梢一扬。 杭瑾书的手腕,也有一只这样的镯子。 这是为裴家的儿媳准备的礼物。 蒋云依笑了笑,将镯子拿了出来,套在慕容月腕间。 毫不费力,那镯子便滑到她腕间,蒋云依脸上莫名有些惊喜。 “这件礼物,我一直为你准备着,可是没有机会亲手送到你这里,原本是一对,可你才是叙风原本想相守一生的人,所以瑾书那里,我只能给一只,这一只的主人,应当是你。” 听见杭瑾书那里也有,慕容月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要将镯子拔下来, “夫人,使不得,这是给裴家的儿媳准备的宝物,我受之有愧,您还是收回去吧!” 可事情倒也奇了,无论慕容月怎么使劲,那玉镯就像突然缩小了一样,即便手腕处已经被磨得通红,玉镯巍然不动,牢牢卡在关节处,脱不下来。 看见她手上的红痕,蒋云依眼中满是心疼,连忙将她拉到身边,慢慢揉着她的手, “许多事都是冥冥之中定好的,瑾书当年为了带上这传家手镯,费了很大的功夫,可你带上容易,脱下难。 慕容小姐,你在我心里,和真正的儿媳没有两样,如果你愿意” 慕容月愣愣的看着蒋云依,她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只要慕容月愿意,她绝不会作为一个妾室进门,这个镯子就是一个承诺。 不是妾,那就是平妻。 可自己父母双亡,除了一手绝佳的医术,慕容月什么都没有,杭瑾书会允许自己这样身世的女子和她平起平坐吗? 定是不会的。 只是知道她与裴叙风有过一段风月,杭瑾书便可以毫不留情的追杀她,若真进了门 裴星肆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她其实内心深处,也是希望慕容月成为自己的大嫂,毕竟两人当年私定终身的举动,已经算是惊世骇俗,裴星肆很喜欢她这样敢爱敢恨的性子。 慕容月垂眸思忖良久,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酸楚。 “对不起,夫人,谢谢你的好意。 我已经是一个很失败的人了,没有守护好父母,也没有完成师父的夙愿。 我没有出现的时候,裴家所有人都过的很好,杭小姐也很幸福,我不想成为一个给别人造成困扰的人,当年与裴小将军的约定,就当一个笑话,随风去了吧。 至于这个手镯,太过贵重,我会想办法摘下,物归原主。” 如此果断地拒绝,也的确是慕容月的作风。 裴星肆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那边的蒋云依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不管你如何想,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会变,至于这个镯子,它与你有缘,就当我送你的谢礼也好,慕容小姐,你再想一想吧。” 这个姑娘的执拗和放手,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惩罚,蒋云依心疼得厉害,不忍再说,便让裴星肆护送她回去休息。 可两个人刚走出院子,迎面撞上了一个姿容美丽的女子,周身透着一股端庄大方的书香气,要是忽略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杭瑾书真当是一位绝色佳人。 第84章 冤家路窄,玲珑心思 假李逵碰上真李逵,真是冤家路窄。 杭瑾书紧紧盯着慕容月,先前芙蓉告诉她慕容月还活着的时候,她还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从三弟手中活下来? 直到今日,裴星肆竟将人直接请到家里来了,那股浓浓的危机感瞬间涌上心头,更何况此刻裴叙风就在家中,她心中恐慌更甚,忍不住亲自过来。 难怪裴泽月想方设法都要留着她说话,原来都是在给慕容月打掩护啊。 裴星肆还在一边,她还是要顾及自己在裴家的形象,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嘴角扯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 “慕容姑娘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好招待贵客。”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慕容月身上,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慕容月似是想起那夜九死一生的惊险,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突然觉得这样的举动十分不合适,僵在了原地。 裴星肆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不着痕迹地挡在慕容月身前,若有所指道, “府中事忙,母亲又病重,嫂嫂打点上下已经自顾不暇,怎么好意思再惊动嫂嫂,而且慕容姑娘已经看完病症,我这就送她出去了。” 说完,裴星肆便领着慕容月从她身边走过。 这俩人水火不容,多呆一刻,慕容月便危险一分,还是赶紧送她回别院吧。 可杭瑾书眼疾手快,迈开两步挡在她们身前,语气中是不容人拒绝的意味, “星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慕容姑娘既然来了,好歹喝杯茶再走,免得别人误以为我们裴家待客不周,请名医问诊,连茶水都不给喝。芙蓉,去安排一下。” 正值夏日,院中的花盛放得正欢,可三人坐在花架下面,谁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美景。 “慕容姑娘几次出手相助,我感激不尽。” 她笑着点了点头,芙蓉立刻领着四五个侍女走了进来,每人都捧着一个漆木盘子,上面摆着金银珠宝,十分炫目。 换做其他太医,早就起身答谢了,可慕容月神色如常,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盯着自己已经有些破旧的布鞋发呆。 “慕容姑娘,这些都是我要送你的礼物,礼轻情意重,还请你笑纳。” 她使了个眼色,璀璨夺目的珠宝瞬间便堆到了慕容月手边,几个托盘高高垒起。 杭瑾书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提醒慕容月,杭家书香门第,学士清贵之家,与镇国将军府是门当户对的姻亲,而慕容月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小家女,还是尽早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裴星肆心中冷笑,没想到杭瑾书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但慕容月是什么样的人,连价值连城的玉镯都要拒绝,可见她是一个视钱财如身外之物的人,杭瑾书用金银财宝的招数,想必对她是不管用的。 慕容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些财宝,她静静的坐着,最终抬起了头,真诚的看向杭瑾书,微微一笑, “好,少夫人盛情难却,那我就收下了。” 裴星肆微微一震,可迅速又反应过来。 她这样做,相当于是向杭瑾书表明,不会插足她们之间的感情,拿钱两清。 裴星肆看着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心中涌上一股复杂情绪。 本以为到这儿就算结束了,可杭瑾书惊呼一声,像是遗漏了什么,又转头朝芙蓉吩咐道, “芙蓉,差点忘了,还有一样礼物没有送给慕容姑娘,快去取来,在我的妆台上。” 裴星肆隐隐感觉不妙,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没安什么好心,先是用金银财宝震慑慕容月,提醒她身份低微,现在不知道又要拿什么东西出来羞辱慕容月。 她有点看不下去了,立刻叫住芙蓉, “不必了,慕容姑娘准备离开烟京,带太多东西恐怕不方便赶路,要是遇上什么杀人越货的劫匪,慕容姑娘怕是小命不保,嫂嫂,算了吧。” 杭瑾书面色一沉。 “杀人越货”、“小命不保” 这两个词,难道裴星肆知道了什么? 她有些紧张的观察裴星肆的表情,却只在她脸上看到无比温柔的笑意,这才微微放下心。 “没事,那不是什么大物件,而且正是慕容姑娘很需要的,芙蓉,速去速回,不要耽误慕容姑娘的行程。” 裴星肆双眼微眯,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慕容月连忙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她的手,微微一笑: 没事,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接受的,不要因为她得罪了杭瑾书。 芙蓉办事利索,迅速将一个长宽三寸左右的锦匣呈了上来。 杭瑾书笑着将锦匣打开,转向慕容月。 “好茶配好盏,先前在慕容姑娘的月华堂,看见姑娘所用茶具陈旧,我便寻了眼睛最好的陶瓷师傅制了这对玲珑骨瓷茶具,慕容姑娘可还喜欢?” 她虽这么说着,但裴星肆已经料到这套茶盏的不简单,因为慕容月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瞬间变了。 裴星肆垂眸一瞧,那里头的确是一套茶盏,一对雕花瓷杯配着如少女肌肤一般光滑的茶壶,异常精致清丽,可碍眼的是,下面还有一只没有雕花的普通瓷杯,完全格格不入。 这样明显的暗示,慕容月岂会看不出? 分明就是在说慕容月就是这套美好茶具中,碍眼的第三者。 慕容月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身体微微颤抖,良久,才哑着声音道, “当真是精美异常,多谢少夫人。” 她能忍,裴星肆不能,立刻抢过那套茶具,拿在手中仔细欣赏,微微斜睨了一眼杭瑾书, “嫂嫂,你这份心思,当真是妙啊,大哥要是知道,不知是要开心还是后悔呢?” 杭瑾书脸色一变,她没想到裴星肆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刚要说话,却间裴星肆手腕一松,那套昂贵的茶盏瞬间掉在地上,碎成一地白雪。 裴星肆拍了拍手,勾唇一笑,淡淡道, “哎呀,手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大约是看到慕容月本来宁折不弯的性格,却为了打消别人的误会甘愿低头,让她不禁想起重生前的自己,也是这般为了心爱的人委曲求全。 这让她异常恼火。 与慕容月相处这么久,她知道慕容月秉性纯善,不然也不会让大哥如此迷恋至深。 可,人善就活该被人欺吗? 她不同意。 “嫂嫂,有话直说,不要再用这些见不得光的小伎俩试探人心。如果你没别的事要说,我就带慕容姑娘离开了。” “等等!” 杭瑾书咬了咬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叫住了正要起身的裴星肆, “等等,我有话要问!” 第85章 鸠占鹊巢,针锋相对 杭瑾书朝芙蓉使了个眼色,芙蓉立刻带着不相干的人退了出去,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慕容月,事到如今,我也知道你来烟京的目的,你和我夫君,认识了多久,你几次来将军府,是不是还想和我夫君复合?”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倒像是在审问。 慕容月叹了口气,真诚的望向杭瑾书, “少夫人,婚书我已经交给裴小姐销毁,怎么可能还想和你抢少将军呢?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这样的念头,至于多次来将军府,只是单纯的为了给裴夫人治病,仅此而已,少夫人不要误会。” 她的态度已经这样诚恳,可杭瑾书依旧不相信。 在杭瑾书心里,裴叙风是百年一遇的少年将军,是烟京无数闺中少女费尽心思想嫁的人,连她自己也是使了各种手段,才实现了嫁他的愿望。 而慕容月这样身份低微的女子,竟轻而易举的抓住裴叙风的心,现在还,说放下就放下? 怎么可能! 见惯了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费尽心机也要往高处爬的样子,杭瑾书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她极力按耐住心中的嫉妒,与她对视, “你和我夫君,从前是如何认识的呢?” 慕容月笑了一笑,心头有些苦涩, “少夫人,都已经是往事了,没有必要重提。” 谁知杭瑾书不依不饶,只说是想多了解自己的夫君,请她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裴星肆心头有些不快,今日杭瑾书的做法实在不够大度,问那么多,只会让她嫉妒心加重。 “好吧,少夫人要听,那我便一一说了吧,” 慕容月低着头,试图遮掩自己苦涩的表情, “多年前,少将军身受重伤,倒在我师父的药田外。 恰好我在田中晒药,他被我所救,即便知道救下他可能会被敌军追杀,但作为医者怎能见死不救,那段时间都是我在照顾他,因此互生情愫。 后来他伤好,便与我以天地为盟,山海为誓,写下红纸金字的婚书,允诺一年后便来风风光光地迎娶我,可我等了两年,他都没有来。” 杭瑾书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他们之间竟是这般郎情妾意的展开,医圣首徒,救下少年将军,多么美好的桥段。 可主角却是自己的夫君,杭瑾书只觉得十分刺耳。 “所以你就一直等着他?你的父母难道没有说什么吗?” 慕容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少将军走后半年,我回了一趟慕容家,我的父母为我指了一门亲事,我不愿意,就将与少将军私定终身的事告诉他们。 他们勃然大怒,觉得这样的行为简直是有违纲常,因此我们大吵了一架,气急之下我又回到师父身边,等冷静了几日,我打算回家再跟他们心平气和的谈谈,可是 慕容家已经没有了。” 杭瑾书眉头一皱,追问道, “什么意思?” “不知道叛军从哪里得知,慕容家窝藏少将军,一把火,慕容一族,尽数覆灭,而我懂得一些闭气之术,在叛军屠杀其他家的时候,用假死之术逃过一劫。” 杭瑾书一怔,没想到为了救裴叙风,真的搭上了她全族的性命。 见杭瑾书的态度缓和一些,她身侧的芙蓉脸色一变,当即质问慕容月, “原来你也算是个世家小姐,怎么能与男子私定终生!简直是有辱门楣,慕容全族覆灭,都是因你而起,有因必有果,所以你现在来烟京,不就是想借机上位吗?” 慕容月一听,原本哀伤的神情立刻变了,眼眶都气的发红, “你说我有辱门楣?慕容一族覆灭是活该?那少夫人呢?知道少将军心有所属,还要以死相逼,谁又比谁高尚吗!” 她的声音大了许多,气的胸口都在不住起伏。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这几句话震住,连裴星肆都有些讶异,她没想到慕容月会知道这些。 可她这几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慕容月心中有怨气,只不过一直以来都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今日芙蓉的这几句质问,生生将她逼到绝处了。 杭瑾书当即怒道, “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算什么,一纸婚书能说明什么!” 这话十分伤人,连裴星肆都变了脸色。 难道杭瑾书还没有明白吗,鸠占鹊巢的第三者,一直都是她啊! 比起慕容月,她无非就是占了个好出身,好父母,为什么现在还要这么理直气壮呢? “嫂嫂,你有些神志不清了。” 杭瑾书猛地起身,对裴星肆怒目而视, “我才是你的亲人,星肆,你为什么要帮着她这个外人?” 慕容月只觉得心中烦躁无比,她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可杭瑾书一而再再而三的宣示主权,她心中那点不满也在慢慢膨胀。 凭什么,她原本就应该是裴叙风的良配,夫君被人半路截胡不说,第三者还如此堂而皇之地质问她,这是什么道理? 身上的伤还未好全,现在她情绪波动,隐隐有些头痛,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眉心。 她这一个动作,袖口滑落,直接露出蒋云依替她带上的传家玉镯。 杭瑾书看见那只与自己手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玉镯,当即便觉得犹如五雷轰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镯子怒道, “大胆!还狡辩自己没有那样的心思!那你是如何骗到这传家镯的!” 文官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心思重,连带着杭瑾书的心思也是九曲十八弯,她看见玉镯,立刻知道了蒋云依的意思,她甚至已经想象到,不日这位慕容姑娘就要身着喜服,风风光光的嫁进镇国将军府,与自己共事一夫了! 裴星肆见她面色通红,眼中已经有了几分癫狂之色,眉头微蹙解释道, “母亲为了感激慕容姑娘,想以此镯为信物,认慕容姑娘为义女,你不要多想,注意身为裴府少夫人的仪态。” 慕容月没有说话,她其实可以借题发挥,刺激杭瑾书犯下过错,这样对比下来,裴家一定会与杭瑾书离心,倾向她慕容月。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静静的坐着,没有说任何话,对于杭瑾书的怒火也是默默承受。 裴星肆看在眼里,更加心疼这位慕容姑娘。 若这件事换做裴星肆,她一定会借题发挥,不死不休,而慕容月选择了忍耐,主动退出,不闹也不打扰。 这样柔弱明事理的姑娘,没有成为自己的嫂子,真是世间一大憾事。 可没等裴星肆继续说话,慕容月便开口,语气十分坚定, “少夫人,你放心,以后我决不会与裴家有任何来往,至于裴叙风这个人,我也会忘得干干净净,你安心做你的少夫人便是!” 杭瑾书看着她,脑海中不禁浮现芙蓉对她说的那些话,阴狠的一笑,说出一句恶毒至极的话, “谁会相信你这种空口无凭的承诺,这样,我给你指一门婚事,你嫁过去,永绝后患,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第86章 故人见面,相顾无言 杭瑾书的情绪十分激动,她站在那,口中不断吐出许多伤人的话语。 “你这个人留在烟京,就是拦我夫君仕途的一块臭石头,一旦你和我夫君的这些事传出去,不管他在前线立下多少汗马功劳,都会被人耻笑。 更何况已经有许多认虎视眈眈的盯着裴家,他们一定会抓住这一点对裴家不利,慕容月,你选吧,要么嫁人,要么” 慕容月神情淡漠的看着她,紧接着问道, “你破坏了我的婚姻,现在还想要我的命吗?” 杭瑾书有些激动过头了,脸上不复往日温和,而是十分刻薄, “是!我这也是为了裴家!” “住口!” 裴星肆听不下去了,冷冷打断杭瑾书。 她拉着慕容月站起身,直挺挺的与杭瑾书对视,看得出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大约是没想到裴星肆会站在外人那边,杭瑾书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接着痛心疾首道, “星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站在我这边了吗?你忘了嫂嫂对你如何了吗?” 裴星肆眉头微蹙, “嫂嫂,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就事论事,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就逼着她胡乱嫁人?我不能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就要黑白颠倒。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要是父亲母亲知道,也一定会责怪你蛮横武断!” 杭瑾书身形一晃,神情瞬间变得惶恐起来,似是不敢相信裴星肆所言。 “可我这都是为了裴家的名声!” 裴星肆讥笑一声,字字如锋利的刀, “别说得那么高尚,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罢了。 慕容姑娘已经再三强调不会和裴家有任何瓜葛,若不是因为我强行将她带来为母亲看病,她早已不想踏进裴家大门一步。 而你依旧抓着不放,不就是因为你的嫉妒心作祟吗?你以为你这么做,真的会让大哥对你死心塌地吗?” 她语速极快,一句句话连珠炮似的冲进杭瑾书心中,让她瞬间呆在原地。 “嫂嫂,我早就说过,你如果一直放不下,继续像现在这样,只会将大哥推得越来越远。” 裴星肆看着她,爱情可真是洪水猛兽,足以将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变成现在这样,狼狈,绝望,当真是可怕。 她叹了口气,朝慕容月微微一笑, “慕容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出了花廊,没有人看见芙蓉那如同淬了毒汁的眼神。 等到了将军府门口,慕容月踌躇良久,略带歉意的看向裴星肆。 “就送到这里吧,他们会送我回别院的,你还是回去多陪陪她,不要让她胡思乱想,就此别过了,裴小姐。” 裴星肆心中一处柔软被触动,她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她笑了笑,径直跃上马车坐在她身侧。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慕容月眉心一跳, “你这是” “我大哥叛逃的事,你可知道?” 慕容月点了点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在别院那种情报点,应该早就知道了消息。 裴星肆也不拐弯抹角,眸光平静的看着她, “大哥昨日已经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她说的云淡风轻,就像是说今天要吃什么饭菜一样。 镇国寺某处厢房中,裴叙风正看着窗外发呆,地上的光影已经从右边移到了左边,而裴叙风始终保持那样的姿势,看着远方出神。 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在靠近,裴叙风突然警觉,起身抵在门后,低声问道, “什么人!” “大哥,没事,是我。” 裴星肆轻轻推开房门,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裴叙风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猛地怔住。 两人之间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却像隔了千山万水,四目相对之间,谁都说不出一个字。 裴星肆轻轻一笑,安排道, “大哥,我已经安排人在周围把守,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两位有什么话还是尽快说清,我从裴府出来,路上就有姜家的人一直监视,虽然甩开了,但难保不会跟上来,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就转身出去,还顺手将房门关紧。 房间里两人相顾无言,大约是太久没有见面,积攒了太多原本要和对方倾诉的话语,现在竟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裴叙风粲然一笑,先开了口, “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见你一面,慕容姑娘。” 他看着曾经深爱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但最多的,还是一股名为悲伤的情绪。 慕容月静静地看着他,早已泪流满面。 眼前的男子还是和记忆中那样,修长疏朗,丰神挺秀,只是数日奔波和愁思,在他眼下留下两道乌青,显得整个人十分憔悴。 纵有千万句话,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你妹妹已经将情况都告诉我了,我相信不是你所为,但是那些人虎视眈眈,你有把握度过这次难关吗?” 她脸上是情真意切的关怀与担心,裴叙风不忍见她为自己担心,立刻撇过头道, “我相信我的家人,会找到证据的,不劳慕容姑娘挂念。” 见他这样的态度,慕容月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楚。 是啊,他有自己的家人,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夫人,自己在这里关心他,用的是什么身份呢?自己有资格过问吗? 慕容月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眼泪,低头微微一笑, “嗯,那就好。” 她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除了走,也没有别的选择。 看着她转身,一步步离开,裴叙风也没有挽留,而是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没有知道他正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双手都在不断颤抖。 可慕容月是什么人,身为医者,她对血腥气有种天然的敏锐感知力,还未走到门口,她就嗅到了空气中一丝微弱的血腥气味。 “不对!你受伤了!” 她折返回来,定睛一看,只一眼,就看见他后腰处的衣裳颜色深了几许。 裴叙风没有说话,腰上的伤是逃亡的时候被追兵砍伤的。 其实治这个伤并不难,他戎马多年,在战场上所受刀剑伤无数,几乎都比这次严重。 金疮药撒了许多,摄政王也秘密请了随行的医师处理,也就是不见好。 也许是天热,伤口总是发炎崩裂的缘故吧。 尤其是这两日,他的身子时常烧得滚烫,心也烹如烈火。 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其他人,能够回来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还是不要再麻烦他们了。 慕容月伸手,轻轻一碰那深色的布料,再看时,指尖是一片血红。 “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说!” 听见慕容月的质问,裴叙风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血迹,面色平淡,仿佛不是自己身上流出来似的。 痛吗? 痛。 但是远不及见到慕容月的心痛。 “只是小伤,你走吧。” 慕容月哪里允许,眉头一拧,直接掏出袖中随身携带的袖珍匕首,伸手要去割开他的衣袍查看。 “别动,你这是脓血,不及时治疗,你会死的。” 还没等她触碰到衣衫,裴叙风猛地将她推开。 “我的事与你无关,再跟着我你也会倒霉的!你走!有多远就走多远!” 慕容月被他推倒在地,愣了半晌,哽咽道, “你厌恶我,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87章 镇国寺中,了却心愿 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紧紧贴在脸上的面纱,裴叙风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他想去扶她,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那喷薄的思念。 裴家对他的养育之恩,他不能不报,所以当初在杭家逼迫之下,为了不让父亲母亲为难,他便做了一次负心人。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里,他都会问自己, 后悔吗? 当然是后悔的。 可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管当初选择哪条路,他都会后悔。 如今再次见到慕容月,他只想看她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自己身在战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马革裹尸,与其让她浪费一生,不如现在狠下心,让她对自己彻底失望。 裴叙风低下头,狠心道, “你走吧,烟京不像药谷那样淳朴,这里全都是勾心斗角,你看看我妹妹,再看看我,即便裴家有势力,也是日日行走在刀尖上,你在这里活不下去的。” “这么多年没见,我对你的感情早就已经消磨殆尽。 现在瑾书才是我最爱的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你,只是我年少时犯得一个错。 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相熟的故人罢了。” 裴叙风说这些话的时候,心痛的快要停止跳动。 可他必须这么做。 房门的隔音并不是特别好,裴星肆站在院中,将里面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明明互相有情,现在又要逼着自己装作无情。 这样的人生过的可真是没有意思。 她这么想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回眸一看,苏荻正携着耀目的光芒朝自己走来,许是刚刚经过花丛,他披散着的卷发上沾着些花瓣,好看的紧。 他现在算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了,裴星肆行了一礼, “多谢王爷费心,一直关照我家大哥。” 苏荻单手架住她,笑道, “日后见我,不用行礼,我不喜欢这样。里面那两人如何了?” 裴星肆叹了口气,还能如何,一个冷静自持,一个故作冷漠,她站在外头都觉得十分压抑了,当真是没什么意思。 苏荻轻咳一声,悄悄将手中藏着的一小束桃花插进她的发髻,心满意足的欣赏着随风颤动的花瓣。 “是挺压抑,你们裴家人啊,都很压抑。” 裴星肆瞧他那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疑惑道, “王爷这话要从何说起?我有什么好压抑的?” 苏荻微微一笑,凑到她身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你现在想不明白也没事,你只要记得,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大可相信我。” 这人总喜欢凑在自己耳边说话,害得她时不时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裴星肆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换做旁人听见裴叙风这样说,早就伤心欲绝夺门而出了,可慕容月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泪水顺着笑容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赶走我,你自己独自承受罢了。 叙风,如果你真的放下,为何新婚第三日便请命去了前线,又为何,杭小姐至今是完璧之身?我是医圣的弟子,你知道那些事瞒不住我的。” 裴叙风闭了闭眼,慕容月的心思实在是玲珑剔透。 应该说,他们太熟悉对方,是不是谎言,一听便知。 “叙风,你不用这样压抑自己,我今天之所以愿意跟着裴小姐来这里,就是想跟你做个告别,我会回药谷,继承师父的衣钵,找一个相守相知的人了此残生。” “如此便好。” 裴叙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了。 “有始有终,我们因病结缘,如今,再让我为你疗一次伤吧。” 慕容月处理好一切出来的时候,便看见裴星肆与苏荻站在院中说话。 她郑重其事的走上前,深深拜倒在两人面前, “多谢王爷,多日来对我照拂有加,也要感谢裴小姐,今日带我来这里了却一桩心愿。” 裴星肆眉眼温柔,将她扶起, “不必多礼,我也只是报答你治好我母亲的恩情,还有,多谢你没有告诉大哥,我嫂嫂为难你的事情。” 慕容月笑了笑,语气松快了许多, “你嫂嫂做的那些,归根究底是太爱夫君的缘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如果再因为我生出什么波澜,那真的是罪无可恕了。” 听她这么说,裴星肆眼中掠过一丝心疼。 不管是杭瑾书派人在月华堂为难的事,还是杭三公子刺杀慕容月,任何一件事说出来,都足以离间杭瑾书与裴叙风的夫妻感情。 裴星肆终究于心不忍,轻轻拉起她的手, “慕容姑娘,我送你回别院吧。” 入夜,裴星肆坐在树上,手中拿着一壶苏荻送来的甜酒。 还是像那日一样,这甜酒腻的人心发慌,裴星肆喝了几口,又想起那日在浴池里的场景,顿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她与苏荻,从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自己一星半点都记不得了? 翌日一早,还未到裴星肆晨起练剑的时候,她就被院中嘈杂的声音惊醒,恰好商鹤推门从外头进来,急切道, “星肆,昨晚出大事了。” 裴星肆很少见到她急匆匆的模样,心头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 商鹤替她拿来衣服,又顺手将帘子挂起,沉声道, “昨晚大理寺带着一队人马强行闯进镇国寺,说是有人秘密递了消息,镇国寺中窝藏反贼,李大人带人,将镇国寺翻了个底朝天。” 裴星肆心头一沉,忙问道, “大哥呢?” “摄政王刚刚派人在后门递了消息,他的暗卫在镇国寺随侍盯着,听见风声,便立刻带着大哥从暗道离开,李大人扑了个空,为保安全,大哥已经被送回来了。” 裴星肆微微觑起双眸,立刻翻身下床套上衣服, “快速梳洗,让素雪再去武堂请一次假,我先去见父亲母亲。” 商鹤点了点头,她早已吩咐下去,只是 她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裴星肆,昨日她带慕容月去见大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裴星肆轻笑一声,不以为然。 知道又如何? 她带慕容月过去是为了斩断情丝,让当事人自己处理才是最合适的,恐怕这件事全家上下最有意见的,只有杭瑾书了。 第88章 就让我为她饯别吧。 果不其然,一见到裴星肆,杭瑾书立刻站了起来,眼中隐隐有怒火闪烁。 “你为什么要带慕容月去见你大哥!” 杭瑾书脸上满是愤怒,原本温柔的面容染上几分冷酷。 裴星肆歪了脑袋环视一圈,整个大厅之中只有杭瑾书如此愤怒,其他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如果你不带她去,就不会有人去搜查镇国寺!” 裴星肆眼中闪过一丝冷漠,语气中带着嘲讽, “哦?嫂嫂怀疑是慕容月把事情说出去的?还是说,责怪我多此一举?” 杭瑾书哼了一声,当她知道裴星肆带着情敌去见裴叙风的时候,她已经完完全全恨上了这个妹妹。 明明自己才是裴星肆的亲嫂嫂,还说什么站在自己这边,裴星肆的所作所为哪有半点支持自己的样子? “我带她去见大哥,是让大哥跟她做个了断,嫂嫂,我做错了吗?” 她朝着杭瑾书靠近一步,杭瑾书突然觉得一阵无形的压力朝自己盖过来,却依旧嘴硬道, “呵,我就是怀疑她,一定是因为被叙风拒绝之后,含恨在心,所以转头就出卖了叙风,这个女人绝不像表面那么善良!但是归根究底,如果不是你,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 裴星肆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惭愧的模样。 蒋云依抬手打断了她们的争吵,淡淡道, “算了,叙风安然无恙的回来就行,多谢有摄政王的帮衬,最近都警醒着点吧。” 他这么说,显然是不想追究是谁走漏了风声。 因为若是要查起来,相当于变相告诉别人,裴叙风的确在烟京中了。 可杭瑾书在气头上,压根没想到这一层,尖声喝斥, “一定是慕容月做的,父亲,母亲,你们还等什么,赶紧将她抓起来见官啊!” 众人一阵讶异,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杭瑾书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这时蒋云依身边的侍女走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蒋云依脸色一变,接着朝裴星肆挥了挥手, “星肆,陪我去一趟。” 裴星肆立刻上前搀着母亲的手臂,杭瑾书突然挡在这两人面前,高声质问, “母亲,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蒋云依被她问的一头雾水,直到裴镇南开口,让她安静坐下,杭瑾书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无理。 她紧咬牙关,坐在椅子上,可心中还是觉得这一切的错都是因为慕容月,无论如何,慕容月这个人都不能留! 她身后的芙蓉缓缓低下头,掩去脸上那股骇人的阴沉之色。 求见的人是慕容月,她今日来,是为了归还那只价值连城的玉镯。 “月儿,我早已说过,无论你接不接受,你在我心里的地位都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不愿意再续前缘,当我的女儿也可以,日后你要是碰见所爱,嫁妆都由裴府来出,何必要” 慕容月看着她温柔和煦的脸庞,心中也变得柔软。 即便因为自己的到来,裴家变得一团糟,蒋云依还是愿意接纳自己,怎能不让她动容? 慕容月的眼睛里不自觉浮上一层泪光,有些心里话差点就要说出口。 她欲言又止,将装着镯子的锦匣轻轻放在桌上, “裴夫人,多谢您对我的关怀,但我已经打算回故乡去了。” “可你的家人不是都已经” 蒋云依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 慕容月笑了笑, “他们生前,我没有尽孝膝下,死后就让我在灵堂中敬一点孝心吧,再说,我还可以回药谷,完成师父没有做完的事。” 蒋云依看着她,心中十分难受。 这位慕容姑娘有很多地方都和星肆十分相似。 不仅是淡泊名利的性格相似,还有他们为人处世的风格,都是会对自己狠,一旦做了决定,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样一个小姑娘,她独自在外头漂泊,孤苦无依许多年,蒋云依想想就觉得心疼。 慕容月想了想,又叮嘱道, “夫人身子骨还未完全调理过来,千万不能再受寒了,江院判的医术极佳,裴小姐,还请你多多请江院判来,为夫人调理,再搭配我的方子,不出半载就可痊愈。” 蒋云依听着,愈发觉得惋惜,这样善解人意,思虑周全的一个姑娘,裴家竟与她无缘,当真是可惜。 虽然杭瑾书已经很好,但终究是对不起慕容月的。 她刚要叮嘱裴星肆,多派人手护送慕容月回故乡,身后就传来一阵清丽的笑声。 几人向后一看,竟是杭瑾书带着芙蓉往这里走过来。 “慕容姑娘这是要离开烟京了?” 她十分大方的坐下,惹的裴星肆一阵皱眉。 杭瑾书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慕容姑娘要走,也该喝一杯践行酒才对,来人——” 蒋云依看着她,一时间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只听杭瑾书笑道, “慕容姑娘不要多想,我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先前是我不对,做了许多让你不开心的事,这壶酒,就当是我为你赔罪。” 芙蓉端着一个精美的酒器上来,还未打开壶口,裴星肆就闻见了一股清列芬芳的味道。 “这酒香是宫中的玉朗酒?” 杭瑾书绽开一个温柔的笑,赞许的朝裴星肆点点头, “是,妹妹真是见多识广。 宫中只出了几壶,这一壶是陛下赏赐给贵妃娘娘的。 前阵子贵妃娘娘回家省亲,就带给了我,今日特地拿出来为慕容姑娘践行。” 裴星肆挑了挑眉。 好巧不巧,这酒她在苏荻那喝过,味道是不错,也亏得杭瑾书舍得拿出来。 慕容月看了看她,接过酒水, “多谢少夫人。” 她刚要贴近嘴边饮下,突然一阵风吹来,裴星肆闻见那酒的香气中,隐约带着一丝苦味。 不对。 这酒有问题! 她立刻看向芙蓉,捕捉到她紧盯着慕容月动作的眼神,心中一惊,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阴毒的水蛇,缠绕在她心头。 裴星肆立刻伸手夺过慕容月的酒杯,众人纷纷惊奇的看着她。 裴星肆的视线落在杭瑾书脸上,用余光观察芙蓉的神色。 “只是听过,但我还从来没有喝过宫中御赐的酒水呢,嫂嫂,这一杯给我喝吧。” 下一刻,她便将酒杯移向唇边。 果不其然,芙蓉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杭瑾书立刻按住裴星肆的手腕,神色有些不自然。 事已至此,裴星肆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没有再动作,只是淡淡的看着杭瑾书。 她的眼睛有一种魔力,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盯着久了,就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一层层外壳,被她完全看透了似的。 杭瑾书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第89章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杭瑾书脸上渐渐浮现痛苦之色,央求一般看着裴星肆, “妹妹要喝,我那里还有,何必要喝这杯饯行酒呢?” 求你了, 让慕容月喝了吧。 只要她喝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裴星肆置若罔闻,轻轻笑了笑。 想必这杯酒里,放了什么慢性毒,等慕容月饮下,出了城,就会暴毙而亡。 嫂嫂啊,这真的是一个绝妙的招数。 只可惜演技还是不到位啊。 裴星肆推开她的手,就势举起杯子, “慕容姑娘喝不惯酒水,这杯就让我代劳。” 杭瑾书心中一震,下一刻直接劈手打翻了酒杯。 “妹妹!都说了给你留了,你这样做实在是没有礼貌!” 裴星肆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了看袖口沾染的透明液体,轻声叹道, “是啊,慕容姑娘马上就要离开烟京了,急什么呢?” 杭瑾书瞳孔一缩,颓然的坐在凳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来裴星肆已经知道了。 蒋云依也看出其中门道,有些发愣,没想到杭瑾书竟然要毒害慕容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心思歹毒的人? 芙蓉有些焦急的碰了碰杭瑾书,正当她还要提醒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正是裴星肆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她的眸光淡淡,却带着十足的冷意,笔直的看着芙蓉。 芙蓉眉心一跳,连忙垂了头,安静的站在杭瑾书身后。 裴星肆早前就注意到这个丫头,只不过因为芙蓉是跟着杭瑾书陪嫁过来的贴身丫头,她一直没有主动去查,今日芙蓉的一连串动作,说明这个丫头不简单。 裴星肆不禁起了疑心。 “好了,时候不早,母亲,我去让商鹤安排人,护送慕容姑娘回故乡。” “好,慕容姑娘,一路顺风。” 蒋云依和蔼的点点头。 等她们走后,蒋云依才收起唇边的笑容,厉声问道, “瑾书,你在那酒水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杭瑾书无力辩解,只能掩面痛哭,哭的蒋云依也不忍再斥责她。 好在裴星肆速去速回,片刻后就折返回来了。 她悄悄在蒋云依耳边说了几句话,蒋云依无奈道, “慕容姑娘已经送走了,瑾书,以后你好好和叙风过日子,回去吧。” 说完,就带着裴星肆离开了此处。 等她们走远,杭瑾书才抬起脸,愤愤的看着她们的背影。 芙蓉给她拿帕子,反被她一巴掌打倒在地。 “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暴露了可怎么办!” 芙蓉吓得不轻,连忙匍匐在她脚边,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您的幸福着想啊!少将军已经知道慕容月还活着,难保不会去找她,等她出了城,您就再也没法对她下手了!所以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啊!” 芙蓉哭的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 杭瑾书只觉得头痛欲裂,最近时常这样,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脾气,她闭着眼睛,狠狠捏了捏眉心,呵斥道, “滚出去!” 谁知芙蓉一把抱住她的腿, “不,就算小姐厌弃我,我也绝不能背弃小姐!” 杭瑾书被她吵的头痛,可又无可奈何。 毕竟芙蓉是自己唯一在裴家能够信任的人了。 本以为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谁知快傍晚的时候,慕容月又被商鹤扛了回来。 这次她受了更重的伤,连商鹤身上都挂了彩。 裴星肆看着两人血迹斑斑的衣衫,只觉得怒意快要冲上天灵盖。 “谁做的!” 商鹤正吊着负伤的手臂,从腰间摸出一个牌子丢在桌上。 上面是杭家的族徽。 “本来我送到城外就该回来,但总觉得路上有人盯着,于是我假装折返,从另一条路暗中跟着慕容月的马车。 果不其然,马车刚上山,就看见杭三公子带着人袭击了马车,杭三公子伤了人还不够,还将马车踹下了悬崖。 若非我动作快,慕容月怕是要摔成一滩肉泥了,被他追杀的时候我抢了他身上的腰牌,这次他抵赖不了了。” 裴星肆听完,原本就冰冷的面容上立刻盛满怒意。 哗啦啦一声响,桌上的东西皆被她扫到了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好一个杭家!” 商鹤从来没有见她如此生气过,一时间被震慑住,楞楞的看着她。 裴星肆几步走到门口,紧紧捏着门框。 她觉得胸腔闷得极其难受,一腔怒火在体内乱窜,仿佛要破开身体吞噬一切。 即便一直以来她不停的欺骗自己,帮助慕容月只不过是阻止这颗毒瘤越长越大,但她内心深处清楚得很,自己就是同情慕容月,每每看到慕容月,她就会想到从前的自己。 与其说是帮助慕容月,不如说是心疼从前的自己。 但杭瑾书才是自己的亲人,她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本心,哪怕杭瑾书做的都是错的,她也不曾对杭瑾书如何。 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尽力在其中周旋,还是一步步将慕容月推入死局。 她眼底发红,几乎忘了呼吸,憋的胸口愈发疼痛。 这个敌人,手段还真是高明。 借着慕容月这个人,让裴星肆一步步远离杭瑾书,连带着裴家也疏远杭瑾书,达到离间裴杭两家的目的。 自始至终,这个敌人都没有真真切切的露头! 裴星肆闭了闭眼,眼前是一片血红色。 “商鹤,去把父亲母亲,还有大哥都请去慕容月房中。” “好。” 慕容月这次伤的严重,杭三公子在她脸上划了无数道口子,愣是将原本清秀的面容毁了干净。 裴叙风见到奄奄一息的慕容月,堂堂七尺男儿愣是没站稳,跌跌撞撞的倒在慕容月身边。 “大夫说,她现在性命垂危,新伤加上旧伤复发,恐怕没有几日可活了。” 裴星肆冷冷的看着裴叙风。 毁掉她的面容,等同于毁了她的一辈子。 裴叙风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水簌簌的滴在榻上。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裴叙风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声音都在颤抖,听的人心中难受, “如果我不逼她离开这里,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 裴星肆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 这时,裴泽月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 “摄政王亲临将军府,指名要找你。” 裴星肆皱了皱眉,不耐烦道, “有说什么事吗?” 她现在已经无心再去管什么风花雪月,甜酒蜜水,她现在只想把始作俑者揪出来,千刀万剐! 裴叙风严肃的点了点头, “王爷只说,已经找到那煞星了。” 第90章 杀了我一切都会结束 “好,我马上过去。” 裴星肆刚转身,就看见蒋云依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看见慕容月这副模样,蒋云依心痛万分,连忙问道, “可怜的孩子,怎么伤得这么重!请大夫来了吗?” 裴星肆长叹一口气,没有说话,背过身不去看慕容月的惨状。 士可杀不可辱,杭瑾书实在是狠心。 “星肆,你先去把,摄政王已经在前厅等你了。” 蒋云依捂着胸口,不忍再多看一眼。 谁知裴星肆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迎面就有一个女子冲了进来,撞得裴星肆肩膀一阵疼痛。 杭瑾书一见到床边互相依偎着的两人,立刻尖声叫道, “她怎么又在这里!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夫君!你快起来!” 她状若癫狂,全然不复当初高官千金小姐的模样。 裴星肆神色冷凝,缓缓拂开商鹤替她揉肩的手,房中其他人也一言不发,神色古怪地看着杭瑾书。 “瑾书,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慕容姑娘已经说了要远离烟京,不会再和叙风有来往,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蒋云依忍不住厉声质问,脸上除了愤怒就是失望。 杭瑾书心神一震,脚下一绊,跪倒在地上。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是吗,难道大嫂没有派杭家三公子去追杀她吗?” 杭瑾书震惊的看着裴星肆,连忙辩解道, “你说什么?” 裴星肆吸了口气,指着榻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慕容月,一字一顿道, “看看慕容月现在的样子,她已经快要死了,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连容貌都被毁干净了,嫂嫂,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劝,总是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嫂嫂,你这次真的过头了。” 连裴泽月都情不自禁的开口。 杭瑾书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都不敢眨。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什么都要指责我?她伤成这样跟我有关系吗?” 还在装! 裴星肆只觉得怒火冲到了天灵盖,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什,丢到她面前。 那腰牌在光滑的地面上打了个旋儿,停在杭瑾书手边。 她呆愣愣的看着那块腰牌,上面的杭家族徽成了一道刺眼的光。 眼前的这个女子,所作所为简直是太让人失望了。 看见那块腰牌,在场的人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愿意相信她,商鹤看了看裴星肆,慢慢将事情始末讲了出来, “我护送慕容姑娘出了城,却不想在山路上遇到了杭三公子的伏击,显然他是早早就埋伏好要将慕容姑娘一击必杀的,嫂嫂,这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慕容姑娘一直以来都是很怕让裴家为难,唯一一个恨她入骨的人,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杭瑾书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快要凝固,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嫌弃,这让她觉得无比恐惧,她不住摇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没有!这件事情真不是我做的!就算我想杀她,她出城这么短的时间,我三弟也来不及在那里埋伏啊!” 她痛苦地咆哮着,就像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就在这时,人群后的裴叙风突然站起了身,缓缓拔出腰间常带的短剑,一步一步向杭瑾书走了过去。 裴星肆顿觉不妙,立刻闪身挡在裴叙风身前。 裴泽月紧跟其后反应过来,紧紧捉住了裴叙风的手,沉声道,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叙风眼睛里满是哀伤,他看着面前的弟弟妹妹,摇了摇头, “松开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应该做个了断,让我过去吧。” 这俩人自然是不肯的,裴叙风现在伤心过了头,看见慕容月的情况,难保不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杭瑾书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脸上先是惊惧,片刻后又变成无尽的哀伤,心灰意冷的看着裴叙风。 直到裴镇南走了进来,看见屋子里这样的情况,眉头拧起, “放开他,看看他要做什么!” 即便父亲这么说,裴星肆兄妹俩谁都没有让开,而裴叙风慢慢掰开裴泽月的手,越过裴星肆,朝地上的女子走去。 他缓缓蹲下身,刀横在两人之间,裴叙风长叹了一口气,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慢慢道, “瑾书,我们的婚姻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我对不起你,没有在你身边做一个好丈夫。 但我最对不起的,是慕容月,如果当初我鼓起勇气,再坚持一点,你的人生和她的人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一切都是我的错,杀了我,结束这一切吧。” 说罢,他将短剑反握,握住刀锋,将刀柄递给了杭瑾书。 掌间的皮肉瞬间被刀锋划开,鲜血顺着纹路,一滴一滴绽放在地面上。 杭瑾书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对自己的不满和怨恨,反倒是有一种即将解脱的喜悦。 他对自己从来都是相敬如宾,没有半点逾矩,连说话都是谦谦有礼的样子,可现在,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和裴星肆一样的狠, 那种毫不犹豫的,对自己的狠。 裴叙风面色平静,他温柔的握起杭瑾书的手,稳稳地拿住刀柄,轻声道, “杀了我,我们之间就结束了,无关裴杭两家的关系,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变回原来的瑾书。” 杭瑾书的手不住的颤抖,她想挣脱裴叙风的手,可是她全身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裴叙风微微一笑,紧紧握着她颤抖的手,将剑尖指着自己的心脏,蛊惑道, “来,朝这里刺进去,你不需要再想那么多,不需要讨厌任何人,因为这件事怪不了别人,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只要你杀了我,谁都不亏欠谁了。” 裴星肆惊讶的看着这一切,她没想到大哥竟然要 剑尖已经刺破了裴叙风的衣衫,裴泽月急了,立刻就要过去阻拦,谁知刚迈出一步,就看见裴镇南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喝令他退下。 前半辈子,裴叙风一直按照裴杭两家的意愿活着,从来没有为了自己做过什么事。 今天这件事,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谁都干涉不了。 “不,不行!” 裴星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回来,就是要救下前生含冤而死的人! 就在她出声的那一刻,裴叙风突然笑了出来,手腕间猛一用力。 杭瑾书惊呼一声,立刻撤了手,可那把短剑已经没入一半,插进了裴叙风的心脏。 “大哥!” “大哥!” 视线变成一片血红。 第91章 慕容皇族,扶昭公主 裴星肆与裴泽月同时喊出了声。 裴叙风的胸口瞬间渗出大片大片的鲜血,轰然倒地,可他嘴角漾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样我就不亏欠任何人了。” 那把剑并不是杭瑾书动的手,所有人都看见,最后关头是裴叙风自己握着短剑,刺进自己胸膛的。 杭瑾书吓得退后两步,两眼吓得空洞无神,呆愣的坐在原地,直到蒋云依扑了过来, “叙风!我的孩儿啊!”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渐渐挡住了杭瑾书的视线。 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被人群挤到了一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芙蓉一边伸手扶起杭瑾书,一边用余光撇着人群的动静。 突然间,她又感受到了那股冰冷至极的目光。 裴星肆用力按着裴叙风的伤处止血,可眼神始终落在芙蓉的身上。 芙蓉被她瞧的心中发慌,立刻搀起杭瑾书往外走。 难道裴星肆发现了? 不,不可能,主人一直伪装得很好,她做的任何事都没有留下把柄才对。 见那两人离开,裴星肆立刻向商鹤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 “去拿螭龙玉佩,以我的命令从拢星楼调人,监视住那个丫头。” 商鹤了然于心,立刻从房中退了出去。 杭瑾书魂不守舍的回了杭家,杭家父母见她这样的状况,立刻问清楚了缘由,着人带了一根千年人参送去裴家。 如意端着人参进来的时候,大夫正摇着头,语气十分惋惜, “公子的剑伤贯穿心肺,老朽无能为力,诸位还是准备后事吧,哎。” “大夫且慢!这千年人参可还有用吗?” 如意机灵,立刻拦住大夫问道。 蒋云依看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谁送来的?” 如意福了福身子, “杭大公子送来的,说千年人参可以续命,还请速速救人。” “他人呢?” 如意眨了眨眼睛,杭大公子只是将装了人参的匣子放在了裴府门口,也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裴星肆与蒋云依对视一眼,看来是杭家也觉得自己理亏,不好意思面对面说说道理了。 这千年人参十分珍贵,整个烟京的勋贵之家也找不出几个来。 摄政王那里倒是有一枝,但之前已经被裴星肆拿来,救了慕容月一命。 眼下这一枝,是给大哥,还是拿来救慕容月呢? 经过今天这一番闹腾,蒋云依像是老了几岁,颓然地坐在裴叙风床边,思来想去后说道, “星肆,拿着人参去煎药,给慕容姑娘服下吧。” “可大哥” 裴星肆没有料到蒋云依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蒋云依背过身,看着榻上面色惨白的儿子,抹了抹眼泪。 “大夫说了,叙风这伤已经贯穿心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语气两个人都没命,不如让慕容姑娘活下来吧,这是裴家欠她的。” 裴星肆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大约也能猜到母亲这样抉择的原因。 就算裴叙风活过来,看见慕容月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也不会一个人独活,毕竟大哥始终对慕容月有愧疚。 “好,女儿这就去安排。”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裴星肆从煎药的小厨房出来的时候,隐隐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看不清局势的烦躁。 心累。 她屏退了素雪和其他伺候的婢女,让她们远远地站着,而她一个人走进桃花树林,轻轻伏在石桌上,闭着眼睛感受携着花香的风。 这时,苏荻轻轻走进栖鸿山舍。 他在前厅等了许久,却不见裴星肆的身影,又听说后面乱成一团,便自行过来了。 素雪眼尖,看见他的身影,心中一惊,立刻就要喊自家小姐。 苏荻立刻做了个手势,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也走进了桃花林。 日光经过树林,细碎的撒在地上,明明暗暗。 在这光影里,裴星肆身后的长发如瀑般垂在桌边,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碎金的阳光在她浓密修长的睫毛上跳跃,引得苏荻心中一动。 苏荻走过去,他的脚步很轻,哪怕踩在树枝上都没有半点声音。 直到他坐下,衣衫和石桌得摩擦声响起,裴星肆才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是苏荻,裴星肆古井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太忙了,她都忘记摄政王还在前厅等候,连忙起身告罪,又被苏荻拉着坐了下来。 “这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这封信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秘密,但是,我觉得你并不想看。” 苏荻拿出一封被打开过的密函,眉间浮现几分冷意。 裴星肆听见他说的话,去拿信的手微微一顿。 “你为何会觉得我不想看?” 她的长发被风吹起一缕,轻轻扫过苏荻的手背。 苏荻心头一痒,眉宇间的冷色也舒展开。 他没有说话,这件事不仅仅涉及官员之间的龌龊,贪赃枉法,还有皇家暗中作梗。 而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扶昭公主竟然能找到当年覆灭的慕容皇族。 这局大棋,连老谋深算的自己都被算了进去,若是裴星肆看完这封密函,她会作何感想? 新帝不仁,扶昭阴险,还有不少狼子野心的人,正在暗地里将水搅的更浑浊。 裴家,会反吗? “星肆,答应我,有些事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要去冒险,让自己身陷险境。 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可以依靠我,依靠摄政王这个身份,不要劳心伤神,去和那些人斗了,好吗?” 他这么说,裴星肆当然能猜到幕后之人的背景,一定不一般。 她深深的看着苏荻,接过他手中的密函,微微一笑, “王爷,你应当知道,我不会躲在别人身后等着被保护,伤害裴家的人,我一定会亲手去了结。” 第92章 求你,带我去见他吧 “哎,知道你的想法,我还总试图改变你。 密函你拿去吧,等你这里事情忙完了再去看吧。” 苏荻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裴星肆的面容。 许多时候,他都是会这样认真的看着她,只是很久以前,他只能再很远的地方遥望这颗明亮的星星。 拢星,拢星, 他什么时候才能将这颗星子带回家呢? 药房还在熬着药,苦味随着风飘到林子里,裴星肆微微抬眸,心头一动, 苏荻是不喜欢吃药的,应该也不喜欢闻见这种苦味吧? “王爷,这里的药味太重了,臣女陪你去前头坐坐吧。” “杭家送来的人参呢?给了慕容月?” 裴星肆攥紧手中的密函,轻轻一叹, “大哥对她情根深种,我们也只能救慕容姑娘。” 她的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可惜,这两人本该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算两个人都命大,活了下来,恐怕以后也不能如愿生活在一起了。 “若本王是裴叙风,就带着慕容月远走高飞。” 他微微笑着,裴星肆看见他身姿挺拔,不禁觉得有些想笑。 人人都知道他是手握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却没人知道他私下里竟也能说出这种小孩心性的话来。 “娶之为妻,奔之为妾。而且,大哥心系整个裴家的处境,绝不会作出带慕容姑娘一走了之的事的。” 那枝人参的确有奇效,喝下那碗药汤,当天晚上,慕容月就清醒了过来。 她浑身上下都缠了绷带,裴星肆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盯着水盆,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想来慕容月已经知道自己被毁容的事,裴星肆站在她身后,柔声劝慰道, “慕容姑娘医术绝佳,等你身上的伤好了,看看需要调配些修复伤口的药膏,脸上的疤痕一定就” “相貌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在意的东西。况且,就算治好了,又要等谁来看呢?” 慕容月转过身来,失笑道, “我是不是又给裴家添麻烦了?” 她脸上密密麻麻缠着白布,可裴星肆还是从她眼睛里看出几分失落。 裴星肆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扶着她坐回塌上。 即使她现在被那枝千年人参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还是失血过多,母亲特意叮嘱了,一定要多派些人好好照顾慕容小姐,直到她痊愈。 “女为悦己者容,谁说悦己者就只有男子呢?慕容姑娘,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行商议。” 见她情况好转,聊了两句,裴星肆便站起身,不料慕容月猛的捉住她的手,欲言又止。 裴星肆一震,回过头看着她,柔声道, “慕容姑娘,你还需要什么吗?” 慕容月直勾勾的看着她,那两只眼睛里面有一种渴望,直接望进裴星肆的心里去。 稍作思考,裴星肆便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慕容姑娘,你是想问我大哥如何了吗?” 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十分清明,慕容月轻轻点了点头。 裴星肆心头一动,并未直接告诉她裴叙风快死了,而是话锋一转,问她是否会治疗剑伤。 慕容月不禁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我居住的地方不算安定,经常有受了剑伤的人前来求医,裴小姐为什么要问这个?” 听她这么说,裴星肆沉吟片刻,便将早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她也不希望大哥真的就这样死去,裴叙风胸口的那把剑虽然已经拔了出来,但伤口很深,如今也是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你的身子尚未完全脱离危险,等明日你好些了,再去看大哥最后一面吧。” 慕容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裴叙风这样做,某种程度来说,就是想和自己殉情,一了百了。 “带我去见他” “不要胡闹,你现在根本没法长时间站立,不要为难自己。” 裴星肆皱了皱眉,按住她的肩膀。 慕容月急了,连忙捉住裴星肆的手不放,语气近乎祈求道, “我自己的状况我清楚,我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你让几个人把我抬过去就可以,星肆,我求你,你带我去见他一面,求求你了” 裴星肆定定的看着她,最终还是心软,朝丫头们吩咐了几句。 婢子们找来一个小小担架,又给她披了一件风袍,检查无虞后才抬着她出去。 到了裴叙风门前,她扶着婢子走下来。 每走一步,慕容月都能感受到双腿上的伤口在缓缓崩裂,她惨白着脸,却是一言不发,紧紧抓着婢女的手臂挪进了房间。 裴星肆看着她紧咬着嘴唇,便知她每走一步所承受的痛楚。 裴叙风伤口的情况非常恶劣,裴镇南和蒋云依一直守在床前,半点主意也没有了。 “母亲,慕容姑娘来了。” 回过头,蒋云依就看见慕容月额角晶亮的汗水,不由得十分震惊。 慕容月所受的伤,普通人至少要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起来走动,而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是凭借多大的意志力? 蒋云依心中感慨,原来她与叙风之间的感情,自始至终就是如此深厚,甚至可以为了对方,忽略自己的伤痛。 裴镇南连忙扶着蒋云依到一边,给慕容月让出一点空间。 想必她是来送裴叙风最后一程的吧。 慕容月紧咬牙关,只是这几步,她就觉得已经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裴老将军,裴夫人,让我看一看叙风的情况吧。” 蒋云依擦了擦眼角,吩咐如意在床边多放了几个软垫让慕容月靠着。 裴星肆朝父亲母亲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随自己出去。 门刚关上,蒋云依便不放心的看向裴星肆, “我知道你担心你大哥,但是慕容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就将她带过来,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裴星肆摇了摇头,宽慰道, “她是医圣的弟子,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会放过救治的机会,而且她那般恳求我,如果我不带她来看大哥最后一面,恐怕慕容姑娘一辈子心都难安。” 蒋云依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中更加酸楚,这两个孩子,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裴镇南急忙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 “哎,且看天意如何安排吧,各人有各人的命。” 若说起来,最后悔的其实就是裴镇南。 若是当初他坚持一把,拒绝了杭家的说亲,今日他的儿子也不会气息奄奄的躺在这里。 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慕容月身上了,哪怕能唤起裴叙风一点点意识,让儿子再喝自己说说话,就好。 第93章 王爷,真的挖洞来了 许是裴叙风真的命不该绝,没过一会儿,裴星肆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喊声。 仔细一听,真的是慕容月在叫人。 她连忙打开门走了进去。 慕容月正将裁开的衣衫重新盖好,气若游丝道, “他还有救,你们快去拿笔墨来,按我说的记” 在场众人听见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瞬间由阴霾转成惊喜,蒋云依箭步上前,搂着慕容月,却是泪流满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在祠堂呆了很久,本以为神佛都抛弃了裴叙风,可没想到,神佛还是听见了她的祈求,派了慕容月来。 “母亲,您别太用劲,快坐下,听听慕容姑娘怎么说。” 慕容月身上露出的皮肤白几像纸一样,几乎能看见皮肉下面的血管,看起来十分脆弱。 被裴星肆提醒,蒋云依连忙松开手,眼中不禁流露出欣慰和珍视。 慕容月靠着床沿,一点一点将新的药方和需要的东西说给婢子记下,这件事可谓是十万火急,下人们也不敢耽搁,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都送到慕容月面前。 在她处理伤口的这段时间,裴家所有人都围在一旁看着。 一旦投入到治疗中,慕容月就像忘记了自己身上有伤一般,聚精会神的将淬过火和冰水的细针拿在手中,穿了最好的鱼线,一点一点将伤口清理,调整,缝合。 期间连手都没有颤抖过半点。 那种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裴星肆只在修行的师父身上见过。 等到伤口被完美缝合,慕容月再也支撑不住,斜着身子倒在蒋云依怀中,虚弱的一点劲都没有了。 “伤口已已经缝合好了,你们要注注意不要让伤口发炎,及时更换敷药,” 她说两句话就不停的喘气,蒋云依心疼的要命,特意着人备好了温的参汤,亲自喂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 “月儿,不要强撑着,累了就睡会儿。” 慕容月闻见她身上那股独属于母亲的馨香,不禁放松了精神,还有一种莫名的依恋。 她点了点头,等脑中那股晕眩感过去,又嘱咐道, “叙风意识不清,极有可能在睡梦中抓伤口,你们想法子将他四肢固定,不要破坏伤口的线,我我” 她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蒋云依微微低头,听见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吩咐下人, “她太累了,正在昏睡,来人,将月儿送回房间,注意动作轻点。” 裴星肆看在眼中,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当时,蒋云依将人参拿给裴叙风,那么极有可能两个人都会没命,现在救活了慕容月,大哥也跟着有了生的希望。 命运,果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夏季的夜晚总是多雨,商鹤还未归,裴星肆看着外头的滂沱大雨,不免有些担心。 她关上窗,点亮桌边的一盏烛火,将袖中的密函拿了出来。 薄薄的一张信纸,寥寥数笔,道尽这些事请的前因后果。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房间照的恍如白昼,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雷声,震得人心惶惶。 嘶啦。 不知是雷声,还是信中的内容,裴星肆指尖收力,信纸瞬间被撕成两半。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裴星肆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镇国将军府和武学堂两点一线的运作。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是三点运作,深夜的时候总要爬墙去拢星楼,帮苏荻批阅文书。 最近几日倒不用这么做了,苏荻让人挖的密道已经完工,直接通到了她房间里。 裴星肆还记得那天夜里,她刚回到房间,就听见书架后的地板一声巨响,一个榔头从下面伸了出来。 紧跟着是青羽那张灰扑扑的脸。 裴星肆吓了一跳,差点就是一拳砸在他脑门上。 这事儿可了不得,好在青羽办事利索,当天就给她将洞口修整好,外人根本瞧不出其中关窍。 从那之后,裴星肆去拢星楼就方便许多,她追问苏荻为什么一定要挖洞,苏荻笑而不语,被她问的多了,只说是方便员工来工作。 这也确实。 那家伙实在是无赖,只要一看见裴星肆,他就开始这里不舒坦,那里累得慌,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裴星肆看着桌上几十本文书,还有青羽源源不断送进来的卷轴,眼角不禁抽了抽, “王爷,我要加俸禄。” “准!” 苏荻笑嘻嘻的捧着酒杯,她的大部分要求,苏荻都是无条件答应的。 不就是一点俸禄,她裴星肆只要开口,整个拢星楼的银钱都是她的。 一旁的青羽羡慕的快要哭出来了,趁着苏荻心情不错,连忙谄笑道, “王爷,属下也想加” “滚。” 青羽委屈的直落泪。 裴星肆见他可怜,觉得苏荻这样做是不对的。 万一员工心生不满,不替拢星楼办事了怎么办? 她朱笔一横,笔尖点在苏荻喉间, “青羽办事一向靠谱,又是你的心腹,涨俸禄是应该的,王爷,可不能寒了人家青羽的心啊。” “准,都依你。” 苏荻笑眯眯的应下。 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些了? 裴星肆自己也有点楞住,还是说这位摄政王压根就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青羽听见她替自己仗义执言,高兴的不得了,立刻给裴星肆端茶倒水,还亲自洗了两盘新鲜果子。 “请用!王妃请用!” ? 裴星肆眉头一拧,青羽瞧见她的表情,连忙假装自己说错了话,不痛不痒的拍了自己两个巴掌, “哎哟,我这嘴!” “下次不许胡说了。” 裴星肆白了他一眼,青羽并未作答,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第94章 裴府门前,公然行刺 再过几日就是裴镇南的寿辰,府上要大摆宴席。 按照以往的习惯,镇国将军府会在家中摆上几十桌筵席,邀请烟京中达官贵人和朝中好友。 到了寿辰那日,许多勋贵家的马车就云集在去往镇国将军府的路上,好不热闹。 今日是父亲大喜的日子,裴星肆难得穿了一身红色的软烟罗纱裙,站在门口迎接贵客。 众人只要一下车,就会看见她那抹明媚热烈的身影,配上她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只叫人觉得心生欢喜。 镇国将军府位高权重,她作为将军嫡女,是没什么必要亲自站在这里迎接,可她还是来了,还笑意盈盈的为每一个贵客引见,瞬间就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筵席还未开始,已经到来的宾客纷纷寻找与自己熟识的人寒暄,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爱挑事的刺头,正拉着别人小声议论。 “他家裴叙风的事闹那么大,怎么还有心情办寿宴?我听说陛下可是动了大怒呢。” 在主人家议论是非,实在是不礼貌。 立刻有人打断了他,补充道, “别瞎说,你看看来的这群人里,不都是朝中重臣,要是陛下真的生裴府的气,那些人早就见风使舵不来了。” 刚才那人听了,不禁讥笑道, “我瞧着这些都是表象,站的越高摔得越疼啊。” “别说了,孝心祸从口出,再怎么说,裴家是大族,陛下还要仰仗镇国将军府呢。” 早就料到,这场筵席里会有无数人含沙射影的打听裴叙风的事,这些话,裴家人早已听得耳朵要磨出茧子来,权当没听见。 这时候,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端的是富丽堂皇,隔了十多米远都能听见上面珠帘叮当作响,十分惹眼。 “长宁公主、卫将军夫人到——”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长宁公主一身华服,十分亲昵的挽着禾雀。 她们看起来关系出奇的好。 裴星肆笑了笑, “母亲,公主来了。” 蒋云依知道长宁公主当日为难星肆的事,看见那两个人,笑容也冷淡了下来。 “狼狈为奸,说的一点都没错。” 裴星肆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慰道, “今日父亲寿宴,母亲别因为这些小事生气,不值得,我去招待一下吧。” 要说这样的大道理,蒋云依不是不知道,姜家拉拢了不少人,他的妻子禾雀,时常在后宫游走,帮他讨太后的欢心。 这种狼狈为奸的人,蒋云依自然是看不上的。 但场面走得过得去。 说着,蒋云依便重新整理了神情,带着裴星肆前去,只是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禾雀看见裴星肆,装的一脸惊艳,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矛盾似的。 “裴小姐今日打扮真是漂亮,这妆画得真好看。” 长宁公主站在一旁,也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甜甜的笑道, “是很标致呢,不过禾姐姐天生丽质,不装扮也很漂亮,长宁还是更喜欢禾姐姐多一些。” 裴星肆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有点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俩人过来压根就不是为了替父亲祝寿。 长宁怕是为了摄政王而来,至于禾雀 她的成分过于复杂,暂且不论。 “两位请上座,若有事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蒋云依看着女儿从容的神情,不禁在心中叹气。 从今天早上起,她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裴叙风胸口的剑伤已经好了很多,现在正藏在家中很安全的地方,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那么这个奇怪的感觉,是自己太过于杞人忧天了? 裴星肆反倒没有半点担心,她今天的心情很好,看到禾雀的时候,她心中甚至起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同苏荻布局了那么多日,今日到了收网的日子,不知能收获些什么好东西? 姜夙被叫到宫中议事,结束之后便带着礼物匆匆忙忙往裴家赶。 除了姜府的贺礼,陛下也让他带了珍贵的礼物送来,又派了几名宫中的侍卫护送。 眼瞧着快要到裴府,姜夙刚要下马,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闪了出来,一道银光直逼姜夙命门。 他毫无防备,看见银光的时候心中一惊,急忙避开。 那黑衣人的身手极好,短小精悍的匕首还是擦着姜夙的手臂割了过去。 “卫将军!” 身后的侍卫连忙将他护在身后,纷纷拔出腰间刀剑与黑衣人对峙。 几番交手后,黑衣人自知对面人多势众,竟一跃而起,跳进了裴府的院子。 “有刺客!快去通知裴老将军!” 姜夙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连忙下令。 那侍卫跑的飞快,裴府又恰好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刺客闯入的事立刻就传开了。 裴镇南看见姜夙身上的伤口,脸色一变,立刻差人将他送进客房休息,现场恰好有太医在,禾雀忙不迭就抓着太医去给他包扎。 安顿好后,裴镇南的表情已经冷如凝霜。 这刺客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镇国将军府门前行刺! “星肆,立刻带人去后院检查一下。” 裴镇南话音刚落,长宁公主便站了出来,义愤填膺道, “真是狗胆包天的刺客!卫将军在朝中向来与人为善,竟敢伤了将军,可见是个亡命之徒! 就算他逃出去了,恐怕也会危害到别家的人。 来人,传本公主命令,立刻让京营整装待发,全城戒严!尤其是这附近的区域!” 裴镇南看着她颐气指使的模样,不免蹙起眉头, “公主,这样做,恐怕会引起恐慌。” 长宁冷哼了一声,音调都拔高几分, “什么叫引起恐慌?要是一直捉不到刺客,那才是真的让众人恐慌,镇国将军,他都敢在你门前行刺,还能毫发无伤的逃脱,万一真的伤了其他人,镇国将军,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裴镇南眉头紧锁,长宁公主说的也没有错,只不过长宁公主向来不过问除了摄政王以外的事,今日这样‘仗义执言’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95章 鱼儿,终于上钩了! “公主,这件事” 未等裴镇南说完,门口的家丁扯开了嗓子通报, “摄政王、扶昭公主到——” 谁!? 比起听见摄政王的名号,扶昭公主更让众人震惊,纷纷从座椅上站起,朝着门口那两位穿着繁复宫装的贵客行礼。 扶昭公主穿着淡紫色的纱衣,简单又不失大雅,那张与陛下极为相似的脸十分妩媚雍容,和长宁公主一比,扶昭公主早已褪下身上的稚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勾魂摄魄的独特魅力。 扶昭,扶昭,扶起昭阳。 先帝原本的寄愿,便是让扶昭公主替少帝谋划,但自从陛下即位,扶昭公主便游历山水去了,直到最近才回烟京。 “天啊,扶昭公主都来了,可见陛下对裴府的看重。” “是啊!只不过今日的情况” 有人在下面小声议论着。 看见扶昭公主,裴星肆的眼中瞬间闪烁一股光芒,连她扶着蒋云依的手都情不自禁的收紧。 这是一种见到敌人的兴奋。 蒋云依只当她是有些紧张,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 苏荻远远的看了一眼裴星肆,眸光淡淡,两人像是萍水相逢一般。 “都免礼,来人,将本宫带给镇国将军的礼物呈上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像空谷里的泉水,带着一丝冷意。 立刻有随行的宫人将礼物抬了上来。 是一株火红的珊瑚盆景。 那珊瑚树高约一米,红的像是蓬勃燃烧的火焰。 珊瑚是佛家七宝之一,多数都是做成小小的珊瑚饰品,这样大的珊瑚树,简直就是非银钱不能拥有的珍品。 扶昭公主身边的女官福了一礼,柔声道, “这株珊瑚树本是天台寺住持的藏品,从不为外人所见,长公主是特地为镇国将军求来的,祝镇国将军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多谢长公主厚爱,裴府蓬荜生辉!” 裴镇南连忙带着家人答谢,将那两人请到席间。 等她坐下,扶昭公主才看见长宁气鼓鼓的站在一旁,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又闹脾气了。 长宁打心底是有点惧怕这位长公主,总觉得扶昭公主像是一条水蛇,看着美丽,却剧毒无比。 可她开口问自己,哪有不回答的道理,便将方才行刺一事说了出来。 扶昭淡淡一笑,美艳的容颜瞬间明亮起来。 “既然刺客在这附近出没,那就让禁军在这附近仔细盘查,镇国将军,你觉得呢?” 她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身上也同样带着某种难以明说的威严。 可要是禁军来搜查,难保会查到裴叙风的蛛丝马迹。 正当裴镇南陷入两难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裴星肆暗暗点了点头,当即便领悟女儿的意思,双手抱拳,朝着扶昭道, “长公主说的是,诸位同僚的安全最重要,请吧。” 扶昭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京营校尉孟庆祥。 孟庆祥连忙俯身长拜,手一挥,带着副官离去了。 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裴府的人依旧保持着面上的镇定,一丝慌乱也没有,到了时辰,流水一样的美酒佳肴便呈了上来,气氛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说到底,也就只是一个单打独斗的刺客,在场的人都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哪会被这件事吓到,纷纷推杯换盏起来。 也有不少人趁着觥筹交错的时候嘀咕, “这倒也奇了,你说大白天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觉得不简单呢?” “是啊,也太大胆了,卫将军的武功那么高,身边还带着几个宫中的禁军,还能被那贼人伤了,依我看,估计那贼人是有备而来,在这蹲守呢!” “别说了,天塌下来都有镇国将军府顶着,你们讨论个什么劲儿?喝酒!喝酒!哈哈哈!” 这些话悉数传进裴星肆耳中,她只是淡淡的笑着,陪着蒋云依四处敬酒。 到这就结束了?不够,还不够热闹! 酒过三巡,蒋云依才拉着裴星肆,悄悄问道, “星肆,你觉得” 裴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夹了一块蒋云依爱吃的菜放到她盘中。 “母亲,你害怕吗?” 蒋云依愣了片刻,她没想到裴星肆会这么问。 “你的意思是你大哥确定不会暴露吗?” 裴星肆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举起酒杯品了一口。 今日这酒不错,回头给苏荻带上一壶。 “母亲安心就是,我自有打算,不过今日杭家人倒是一个都没来。” 说这话的时候,裴星肆眼中掠过寒芒。 蒋云依闻言,心头有些不好受。 自从杭瑾书回家之后,传过来的消息都是她日日郁郁寡欢,谁都不愿意见,裴杭两家,怕是要因此割裂了。 裴星肆听见她暗暗叹息,侧首瞧着她, “杭家一直不愿居于裴家之下,就算没有嫂嫂这件事,迟早也是要闹掰的,母亲不必这么忧心,凡事都有两面,母亲也要看看好的那一面。” 蒋云依瞧着她神情温和,也只好点了点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过一会儿,如意悄悄跑了过来, “夫人,少夫人身边的芙蓉姑娘来了,说是还有重要的东西落在裴府,已经去取了。” 蒋云依眉头微皱,这丫头来裴府,也不拜见,实在是没什么规矩,但想到杭瑾书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于心不忍,摆了摆手道, “由着她去吧,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管她。” 裴星肆眼中笑意愈发浓厚,看来好戏要开始了。 见到如意,商鹤立刻会意,站起身假装喝醉了酒,踉踉跄跄的朝蒋云依这里靠过来,不料半路上撞到了一个婢子,手上的酒水都洒到了身上。 “哎!你怎么不长眼啊!撞到贵人怎么办!” 听见这里的呵斥,不少人频频侧目,见到是裴家认养的姑娘,纷纷低下头嘲笑, “裴家教养再好,到底不是从小培养的,你瞧她那样儿~” “哈哈哈,好像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裴星肆立刻起身走到商鹤旁边,朝那位小婢女使了个眼色, “四小姐醉了,没有训斥你的意思,快去忙吧。不好意思各位,我四妹酒量不是很好,让各位见笑了,我先送她去醒酒。” 第96章 呜呜呜呜,他要杀我 商鹤装作酒醉,头垂在裴星肆肩头,懊恼的嘟囔道, “三姐,你瞧我这新衣服都弄脏了,可心疼死我了!” “真是胡闹!客人都还在这里呢,素雪,你们过来扶着四小姐,带她下去换一身裙装来。” 就在素雪带着两个婢子过来的时候,商鹤突然压低了声音,悄声道, “外头有点不对劲,孟校尉带人将整个裴府围起来了,要不要立刻将大哥移到其它地方去?” 裴星肆看了一眼父亲的方向,见他眼神中也带着几分警惕,立刻顿悟, “你借着换衣裳的空档,去祠堂看一看,想法子将大哥接进我房中的暗道。” 说完,她便让开一步,让素雪搀着她出去了。 裴星肆重新坐会席间,神色一如往常。 “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今日酒烈,我家四妹又贪杯,扰了大家的兴致,由我敬大家一杯,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尽情宴饮。” 只是一个小插曲,镇国将军与夫人都没有在意,甚至还在和其他官员相谈甚欢,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喝了酒继续高谈阔论去了。 那头商鹤刚换了衣服,借着酒劲准备去园子后头的祠堂,不曾想门口早已守着好几个禁军,正来来回回巡视。 见到商鹤朝这边过来,为首那人立刻拔出刀剑,指着商鹤, “这里不允许进入!” 商鹤心中冷笑,看着那柄快要戳到自己脖子上的刀剑,装作惊惶道, “我是镇国将军府的四小姐,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为难我?小心我告诉父亲去!” 为首那人冷哼一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眼前这个小姑娘,冷冰冰道, “抱歉,我等奉命守在这里,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 “奉命?奉谁的命?这里可是我家,你们发疯了吗?连主人都不允许进入?” 听见这话,那人收刀入鞘,但依旧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我等奉扶昭公主的命令,找出刺客前,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出!小姐请回吧!” 商鹤脸色一变,有些恼怒。 真是笑话,自己的家,自己都不能自由走动,这简直比拘禁还要蛮不讲理。 “扶昭公主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你小子别是想糊弄我。” 那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再作答。 商鹤有点气急败坏,上前一步要硬闯,不料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向前一甩,长剑再次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商鹤眼瞧着无计可施,作势被他甩出几米远,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模样跑了。 裴星肆一直观察着门外,见她去而复返,便知是带了消息回来,转头朝蒋云依道, “母亲,我出去透透气,今日这酒的确有些醉人呢。” 说罢,她便带着婢女,慢悠悠的从正门出去了。 “什么情况?” 商鹤躲在假山后,将祠堂门前的情况说与她听。 “星肆,扶昭公主下令,已经将裴府完全封锁,尤其是祠堂那一片区域,就算是裴家的主人都不能进去,如果他们进去搜查,一定会暴露的,星肆,现在怎么做才好?” 商鹤武功高强,若她真的要进,那几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若是真的起了冲突,一定会让扶昭和姜夙起疑心。 尤其是那个姜夙,虽然一直在客房休息,但难保他不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 到了这一步,裴星肆自然知道他们想借机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与其等他们出手,不如自己来亲自搅浑这潭水。 “既然各怀鬼胎,那不如多闹出些动静来,打他个措手不及。你天天在外头凑热闹,不知那市井泼妇的角色,你可演得?” 商鹤立刻明白过来,乐呵呵的搓手一笑, “星肆,看我的吧!”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商鹤响彻天空的尖叫声,接着众人就看见商鹤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一头栽进蒋云依怀中,委屈道, “母亲!外头那些人对女儿动手动脚的!他还追过来了!” 她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众人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原本守在祠堂的禁军提着剑站在院子门口,脸上也是怒气冲冲的模样。 原来是商鹤又跑了过去,在那门口捣乱,非揪着那军官的袖子死活不松手,还诬赖他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色,故意搞这种小心思引起商鹤的注意,说什么都要拉他去见裴镇南。 一哭二闹三上吊,饶是军令严明的禁军,也被搞得心烦意乱,当即提着剑就要砍商鹤。 可商鹤这样的身手,哪是他能轻易碰到的,每次明明就要砍到的时候,剑总是差了那么一两分。 一直追杀到宴厅门口,商鹤猛地换了一副姿态,瞬间化身被欺负的弱女子,尖叫着跑了进去,留他在原地发愣, 不是,这女的? 蒋云依还未发话,裴星肆立刻站了起来,眉头紧皱,像是极度不满商鹤的行为。 “四妹!你要是喝醉酒了就去老老实实呆着!怎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惊扰了贵客怎么办!” 她周身寒气散了出来,吓得商鹤又往蒋云依怀中缩了缩,委屈道, “三姐,我已经清醒了,你看那人!他都想杀了我了!” 两人一唱一和,直接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目光。 商鹤拿着帕子装作哭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将手腕露出来给裴星肆看,上头有一圈红痕。 那禁军用的力道并不大,这红痕是商鹤自己用劲掐出来的。 “三姐,你看我的手臂,这么大一块都被他抓红了,呜呜呜,好疼啊母亲。” 那声音要多做作就多做作。 苏荻瞧着这姐妹俩演戏,差点没憋住笑意。 裴星肆也是真的敢做,让人家一个常年习武的人去演这娇滴滴的形象,素雪都比商鹤更适合啊。 但也无可厚非,素雪到底是奴婢,为奴婢出头,得罪了扶昭公主,实在是不太合适,一家子也确实只有商鹤能做这事儿。 裴星肆看这那红的发紫的痕迹,微微蹙眉,立刻转向扶昭公主,语气中有些不快, “殿下,您怎么能纵容恶仆行凶呢?” 第97章 刺客,就藏在地道中 扶昭面色不变,轻轻看了一眼院门口的禁军。 禁军立刻低头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恕罪!属下没有那样做,是四小姐一直想闯进祠堂,属下才将她赶回来。” 扶昭淡淡的嗯了一声, “嗯,退下吧。” 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处罚,这样漠不关心的态度倒是让裴镇南有些不快,不由得冷声道, “公主殿下,捉拿刺客,为何要派人严守我裴家的祠堂?这是何用意?” 扶昭微微一笑,并不将这些质问放在心上。 她派人守在裴家的,可不仅仅只有祠堂这一片区域。 但是现在,裴家这些人一直想往祠堂去,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想必这祠堂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是人呢? 想到这儿,扶昭微微一笑,笃定那裴叙风此刻就在祠堂中。 “镇国将军,稍安勿躁啊,本宫也是为了将军府诸位的安全着想,毕竟那刺客,就藏在镇国将军府中呢。” 什么? 此刻真的在这儿!? 她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就愣住了,在场的女眷们都有些紧张。 “卫将军亲眼看见刺客翻进院墙,所以本宫才命人严加把守,镇国将军,你有什么不满吗?” “原来殿下如次用心,臣女真是感动,那不让臣女家人走动,殿下也是要保护她们吗?” 扶昭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自然。裴家是我朝举足轻重的臣子,安危何等重要,既然诸位介意,那不如” 她顿了顿,但裴星肆已经知道,扶昭公主没有直接让人搜查忠臣之家的资格,于是,她故意放了禁军在这里,虽按兵不动,但足以让裴家觉得难受,再借着刺客的名头让裴家乖乖接受搜查。 当真是好心机。 只是她自认为自己是螳螂,有没有预料到裴星肆这只黄雀呢? 裴镇南并不知晓裴星肆的计划,只觉得有些反感,语气中已然有些不耐烦, “那殿下的意思是” 扶昭思忖片刻,脸上浮起为难的神情, “刺客还在裴府,这么干等着,怕是也会给诸位造成不便,要是让诸位宴饮不尽兴,本宫心里也难安,那不如镇国将军就放行,让禁军仔细搜查一番,要是刺客不在,他们自会退去,如何?” 扶昭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飘,立刻有人应声,支持她的这个做法。 到了这一步,裴镇南终于知道为什么扶昭公主要来了。 仅凭一个姜夙,还没那个胆子搜查镇国将军府,他也没那个资格。 想必那刺客也是他们的人了。 可要是同意搜查 裴镇南看向裴星肆,只见她神色淡淡,并无什么主意,便开口拒绝, “将军府岂是可以随意搜查的地方,不劳禁军动手了。” 一旁的温尚书也站起来替他说话, “是啊,臣听闻将军府禁卫森严,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怎么会窝藏刺客,想必那刺客早已跑了出去,公主殿下,还是让禁军退下吧。” 谁知扶昭公主立刻反问, “府兵哪有禁军仔细,既然镇国将军咬定,还是为诸位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吧,皇叔,您认为呢?” 她将话头抛给了苏荻,苏荻半靠着椅子,一杯酒水下肚,毫不犹豫道, “公主要查,那就查吧,不过也要防止有心人趁乱做出点什么,青羽,你也跟着去看着,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众人等十分惊讶,他们都没想到苏荻竟然站在扶昭这边。 往日里他不是一直都很袒护裴家吗?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裴家人的脸上,那些眼神中或是关心,或是看戏,或是幸灾乐祸。 蒋云依有些紧张,悄悄拉住了裴星肆的手心。 这扶昭公主可真是步步为营,要是查出来裴叙风就在家中,裴家就真的完了。 就在他们如坐针毡的时候,裴星肆开口了,慢悠悠道, “公主宅心仁厚,这么关心大家的安全,那不如好好检查一番吧,有劳了。” 扶昭眉心一跳。 从见到裴星肆第一面起,她就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要想夺得大权,裴家是第一个要被铲除的大族,所以她同意了姜夙伸来的橄榄枝。 可今日一见,裴家虽有镇国将军坐镇,蒋家嫡女蒋云依辅佐,但真正的主心骨,隐隐就是这位裴家三小姐。 原本以为她会极力阻止自己搜查,没想到这位三小姐竟然毫不在意。 莫非是有什么圈套? 她心中有疑,但思来想去,裴星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和她抗衡的筹码,想必就是装腔作势,让她心生疑惑,反倒不敢搜查了。 扶昭冷笑一声, “既然裴小姐没有异议,那就搜吧。” 她话音刚落,外头的禁军立刻开始动作,他们早就在几个可能藏人的疑点蹲守,只要一声令下,他们这群人就会立刻冲进去,无论是刺客还是裴叙风,一并捉拿。 加上是扶昭公主的命令,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半路上见人就搜查盘问,一瞬间将裴府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而自始至终,裴星肆只是定定的坐着,时不时和蒋云依玩笑两句。 这时,一个粉衣的小姑娘突然窜到了一名禁军军官身边,朗声道,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刺客在哪!” 这姑娘正是杭瑾书身边的芙蓉,看见芙蓉,蒋云依惊的差点站了起来,这丫头,竟然要给进军带路?她这是要背叛裴家,背叛旧主了吗! 裴星肆目光凝起,猛地按住蒋云依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 “哦?这名婢子竟然知道刺客藏身之处?看来刺客是跑不掉了,诸位可要前去一看?” 扶昭的嘴角隐隐有些笑意,由身边的女官扶着,向外走去。 见公主这样,在座其他人都是凑热闹的一把好手,纷纷起身。 这时候裴星肆才松了手,笑眯眯的搀着蒋云依跟着出去。 芙蓉机灵得很,带着一队禁军左拐右拐,往祠堂去了。 “刺客就藏在这里面!” 禁军首领眉头一皱,有些恼火的看着芙蓉, “放屁,这里面我们已经仔仔细细的搜查过了,什么人都没有,你这小丫头,竟敢戏耍我们!?” 芙蓉冷笑一声,旋身走进祠堂供奉的牌匾后面,伸手在后头的雕像上摸来摸去,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双手微微用力,随着一阵石砖摩擦的轰鸣,雕像下面便打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借着一点光,下面是层层叠叠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芙蓉脸上十分自豪,退开一步,朗声道, “人就藏在地道中!” 第98章 怎么会什么都没搜到 在场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尤其是芙蓉打开地道的时候,裴家的许多下人都慌了神。 听说前阵子裴叙风的妻子杭瑾书回了娘家,今天她的婢女就来揭穿裴家的私事,这场好戏,所有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地道下面黑咕隆咚,一点光线也没有,上头几名禁军面面相觑,谁也没想着先下去,在他们看来,芙蓉算是裴家的人,也不知这地道里有没有诈? 芙蓉见他们磨磨唧唧,手指着地道,厉声道, “大人,人就在下头藏着,你们在这等什么?” 禁军首领朝扶昭公主看了一眼,见扶昭公主眼神坚定,微微颔首,当即大手一挥, “走!下去搜!定要把刺客抓出来!” 扶昭公主看着这偌大的祠堂,不禁感叹道, “没想到裴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真是隐蔽。” 地道被发现,裴星肆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而是面容平静的回答扶昭公主的话, “世家大族中都有专门放冰和藏酒的地方,我家有地窖,也不稀奇,公主殿下认为呢?” 扶昭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意。 没等她说什么,地道中便突然传出几人的惨叫。 随后那几个人就浑身是土的跑了出来,像是见鬼似的叫嚷, “公主殿下!下面有机关!我们一进去,下面的地板就开始塌陷,害得我们都栽进坑里去了。” 灰尘飘扬,扶昭公主有些嫌弃的皱起眉头,轻轻抬起袖子掩住口鼻,语气不善道, “可有在下面抓到刺客?” 禁卫首领哭丧着脸跪倒在地, “禀公主,下面地方不大,我等并未看到有人在下面!” 怎么可能? 扶昭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凌厉的眸光刺向一旁站着的芙蓉。 芙蓉脸色惨白,她明明看见裴家人将裴叙风藏在下面,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 莫非莫非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在通风报信? 她心中一震,吓得立刻跪倒在禁卫首领身边。 “公主,没查到刺客,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呢?不舒服吗?” 裴星肆轻声一笑,装作关切的模样靠近扶昭公主,接着又道, “下头不过是些去年存放的冰块,还有几箱窖藏的好酒,今日宴会上招待大家的,都是从这里拿出来的好酒,你们看到的可是这些?” 说着,她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那几个禁军,不轻不重的声音里蕴着淡淡的审问。 禁军们纷纷将头埋得更低,表示默认。 “啊,臣女想起来了,地窖中还有不少窖藏的蜜饯,公主殿下可有爱吃的?臣女让人拿出来。” 扶昭公主皱着眉头,似有不甘的再次问道, “当真什么都没有?”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裴小姐说的那些” 裴星肆突然绽开了笑颜,凝视着扶昭的脸,阴阳怪气的说着笑, “怎么了?公主没有找到刺客,似乎很不高兴呢,哎呀,忘了和各位说,芙蓉丫头前阵子投了我大嫂的一些名贵首饰,被我大嫂罚了,想必这丫头被打傻了,说了些疯话,反倒让各位白跑一趟,实在抱歉呢。”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扶昭公主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是拿准了机会才来的,没想到竟然被人平白耍了一遭。 她轻咳了一声,禁卫首领立刻会意,拔出剑就朝芙蓉砍去,口中还喝道, “大胆贱婢!竟敢戏耍本官,干扰搜查!实在是该死!” 手起刀落,芙蓉下的动都不敢动,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裴星肆一个眼风,商鹤向前一步,一脚踢开长剑。 但长剑还是擦到芙蓉脸侧,刀锋锋利无比,带下了她的一只耳朵。 “啊——啊!” 芙蓉痛的在地上打滚,别人看在眼中,愈发觉得她是真的在发疯。 禁卫首领起身,再次将长剑举起,又被商鹤拦下。 裴星肆眼神一凌,出言讽道, “公主殿下,你这是意欲何为?” 她这分明是想杀人灭口! 扶昭公主冷笑一声,并未回答她。 抓不到人没关系,再等其他人回来,还有别的罪名等着裴家呢! “其他人呢,搜查得如何?” 她身后的女官连忙道, “公主,禁军兵分了几路,应该过会儿就会回来了。” 扶昭嘴角微微翘起,想必是这死丫头走漏了消息,裴家事先有了准备,将裴叙风藏到了其他地方,但是没关系,她不信这些禁军们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来! 片刻后,其他小队的人纷纷过来汇报情况。可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抓到可疑的人。 扶昭面色镇定,只是淡淡的嗯了几声。 裴星肆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一旁的裴镇南脸上已经有了十足的怒意。 裴镇南到底不是孬货,见到那些人连根裴叙风的头发都没有找出来,这才心头一松,冷冰冰道, “公主,都查完了?您带着这么多禁军闯进我裴家内庭,联合卫将军笃定我家窝藏刺客,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想陷害忠良?” 他这话说的严重,扶昭自知现在不是正面对上的最好时机,微微一笑道, “镇国将军不要生气,本宫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哼!说得倒是好听,既然公主殿下这样认为,不如做得干脆点,将我儿女们的房间,我和夫人的房间统统搜查一遍?我裴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没想到在今天落了一个搜家的罪名,公主,你做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吗?” 扶昭公主心头已经恼火到了极点,但面上又不能表示出来,只能恭恭敬敬道, “镇国将军言重了,扶昭没有那样的意思。” 裴镇南显然是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裴家成了什么地方,人人都能来搜?实在是欺人太甚!” 直到最后一组小队闹哄哄的过来,扶昭脸上的尴尬才稍稍化开了些。 这支小队是姜夙带着的,他龙行虎步,快速走进祠堂,眼神在裴星肆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边挪开。 裴星肆看见他目光中带着胜券在握。 “卫将军,可有什么情况?” 扶昭公主漾开笑意,免了他的行礼。 姜夙双手抱拳,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递到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刺客未曾捉到,但是臣在镇国将军的书房中,看见了一封奇怪的信。” 第9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信?” 扶昭没有接,而是示意他打开。 姜夙心领神会,将信抖了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可里面那张纸是完全空白的,并没有任何字迹。 扶昭笑了笑, “原来是一张白纸。” “公主,请等一下。” 姜夙高声道,将纸对着外头的阳光看了看,又思索片刻,笑道, “这张纸颇有奥妙,镇国将军,能否请一盏烛火过来?” 裴镇南心中有所怀疑,这又是要闹哪出?但这么多宾客在这里,他也不好拒绝,便让下人照吩咐做事。 没过一会儿,便有婢子捧着烛火过来。 姜夙将那张纸凑近火苗上方,来回熏了几遍,那纸被热气一熏,隐隐泛黄,上头竟然逐渐显现出字迹来。 姜夙看了一眼,脸上瞬间表现出大惊失色的模样,瞪大双眼看向裴镇南, “镇国将军!你竟敢通敌叛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部分人看向那张纸,另一部分死死盯着裴镇南。 裴镇南勃然色变,恼怒道, “竖子无礼!你在胡说什么!” 姜夙深吸几口气,忙将那张纸献到扶昭公主眼前。 扶昭纸看了一眼,便厉声下令,让禁军将裴家人通通拿下。 她身边的禁军闻言,全都涌了上来,刚要冲上前拿下裴家的女眷,只见裴星肆冷笑一声,挡在蒋云依身前。 “谁敢。” 扶昭微微觑起眼睛,指着那封信道, “铁证如山,信中的内容是赫赫国提出的交易,难怪本宫听闻裴家少将军带兵攻打赫赫国,久攻不下,还损失了几千精兵,原来是你们事先通敌!来人,还不将叛军拿下!” “不可能!” 裴镇南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姜夙言之凿凿,冷眼看着裴镇南, “旁人看不出来,可本将倒是见过不少镇国将军的字迹,完全不可能认错!若是不信,就请温尚书出来一看!” 温尚书可是烟京的书法大家,他与裴镇南关系十分亲密,不可能认不出裴镇南的字迹。 现在这样的情况,温尚书连忙上前,取过那封密信仔细端详。 左看右看,温尚书最终还是有些为难的抬头,看向裴镇南。 扶昭公主柔声问道, “温大人,如何啊?” “这” 温尚书欲言又止,又拿着信看了看。 “温大人,有话直说,你吞吞吐吐,难道是想包庇叛徒不成?” “” “哎,的确是,镇国将军的字迹,尤其是这个署名。” 裴镇南气的双眼赤红。 裴泽月远在城外寻找证据,谁也没想到扶昭公主竟然联合姜夙,将这封密信偷偷藏在他的书房之中。 想来那刺客也是姜夙安排好的! 纵然他有心辩驳,可这张密信,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上面的字迹。 这时,裴星肆突然道, “温尚书请等一等,不知这封信可否让臣女一观?” 姜夙立刻将密信抽了回来,皱眉道, “你一个女子,这信给你看有什么用,证据确凿,莫非你想撕毁它,赖账不成?” 裴星肆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向众人解释道, “哎,大理寺断案的时候,尚且要听一听罪人的说辞,怎么到了卫将军这里,反而这么武断呢?而且臣女也有些许困惑,总要让臣女仔细看过,也好心甘情愿的伏法。” 扶昭公主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已经到了这地步,裴小姐还在困惑什么呢?” 面对扶昭的凝视,裴星肆丝毫不慌,慢悠悠道, “温尚书说,上面有臣女父亲的署名,可我父亲的书信中,除了军令,其他的信件都是用裴氏的印章代替,更何况” 裴星肆微微一顿,大方的对视上扶昭的视线, “既然是通敌叛国的密信,自然是要遮掩着点,怎么会大胆到这样的地步,用臣女父亲的真名呢?” 听见她的分析,众人纷纷点头,这裴家小女说的也不无道理。 可姜夙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裴星肆看,两人僵持不下,各执一词。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苏荻开了口,懒洋洋道, “裴小姐的确不便看这封信,那就由本王代劳吧,卫将军,拿过来吧。” 他的语气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他负责监督朝中所有臣子,这封信他看也是应该的,但姜夙心中还是怕生变故,便看向扶昭公主。 扶昭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皇叔要看,倒也没什么。” 苏荻轻轻拈起纸张,同样对着阳光瞧了瞧。 突然,他指着密信角落的一行细线, “这里写的是什么?” 扶昭和姜夙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对视一眼后也看向那一条细线, “许是沾上的墨迹。” 苏荻看了他们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扶昭,你在外游历,应当知道有一种刻字的秘术,那些人能将字迹写的非常小,看起来就像是蚊足一样,本王瞧着这一行,不像是墨迹,像是一行小字呢。” “可这么小,谁能看清呢?” 裴星肆轻轻一笑, “王爷,臣女前些日子得了一件宝物,名为透镜,是用透明的宝石磨制而成的,可将细小的东西放大数倍,可否让素雪去取?” “去吧。” 素雪立刻跑去栖鸿山舍,将裴星肆说的透镜取了过来。 苏荻讲透镜往上一放,缓缓将那行字读了出来, “云国将军——长山,亲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长山,正是姜夙的字! 姜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完全没想到这封信上竟然有自己的名字! 这一瞬间,姜夙脑中仿佛一团浆糊般,脚下一软,跪倒在扶昭公主身前, “公主殿下!这简直就是诬陷!我身为云国的将军,怎么可能作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情!而且赫赫的那场仗,根本与我无关啊!” 苏荻将信轻飘飘的丢到他面前,勾唇一笑, “据本王所知,这刻小字的能人,烟京的根本没有的,反而只有赫赫国人,擅用针刺篆刻之术。” 即便他没有明说,众人也听明白了其中原委。 想必这封信是赫赫国人寄给姜夙,姜夙又将它拿来诬陷镇国将军府。 谁知这上面的篆刻小字,反倒让姜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姜夙深深一拜, “王爷慎言!多年来我为朝廷兢兢业业,征战四方,从来没有败仗,又怎么会作出一丝半点对云国不利的事来!我实在不明白这行小字是如何来的!” 到这儿,裴镇南终于看明白了。 今日这件事,想必自己的宝贝女儿和苏荻商量好了,要挖好坑让姜夙跳。 但如果没有扶昭公主带着姜夙来挑事,他们也不会被裴星肆反咬一口。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00章 天时地利,险中求胜 片刻之间,事情就急转直下。 原本有窝藏嫌疑的裴家现在变成了受害者,而卫将军竟变成了通敌叛国的头号嫌疑人。 姜夙跪在地上,后背隐隐渗出冷汗。 “今日的事颇有疑点,你们先退下吧,不要打扰了宴会。” 扶昭公主笑了笑,神色有些勉强, “是本宫思虑不周,想来那刺客早已逃之夭夭了。改日本宫必备上厚礼,再向镇国将军赔罪。”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姜夙使了个眼风,示意他赶紧离开。、 公主身份尊贵,轻易动不得,但姜夙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裴星肆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公主殿下,那那张通敌叛国的信,要如何处理呢?这件事关系到朝政安危,殿下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说完,连裴镇南的脸色都变了,看着她的表情也极为不善。 真是难缠! 扶昭脸色顿时一变。 “这件事本宫会上报陛下处理的,镇国将军不用多操心,走吧。” “站住。” 苏荻冷冰冰的叫住扶昭,似笑非笑道, “扶昭,你出去游历许久,有把握能查清这件事吗?” “不牢皇叔挂念,本宫自然是有把握还清白者一个公道。” 她话音刚落,人群后头便闹闹哄哄起来,原来是青羽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了过来。 “王爷!属下在裴府后门抓到一个行踪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乞丐被青羽往前一丢,哎哟一声惨叫,咕噜噜滚到众人面前。 “说!你在裴府后门干什么的!” 那乞丐见到这么多贵族在场,连头都不敢抬,哆哆嗦嗦道, “大人,我我我就是沿街乞讨的,今天镇国将军府有宴会,我只是在那边蹲着,万一哪个贵族出来,能赏我几个钱” 青羽两眼一瞪,好一个小乞丐,还不肯说实话,当即就拔出腰间佩剑,架在小乞丐脆弱的脖子上。 “你在这糊弄谁呢?就算宴会散去,贵族们也是从正门离开,你在后门徘徊,显然不是为了银钱!再不如实招来,你的这颗脑袋就别想要了!” 那乞丐吓得裤子都湿了一片,顾不得什么承诺,哀嚎道, “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是一位夫人让我在后门等候,说是会有一个人出来,让我接应,将他打扮成乞丐模样带走,其他的,我我就不知道了啊!” 接应?乔装打扮? 裴镇南瞬间明白了。 果然,这一切都是姜夙和扶昭公主策划好的。 他缓步上前,走到乞丐身边,身上那股常年征战沙场练就的杀气瞬间迸发,裴镇南阴沉着脸问道, “你说的夫人,此刻可还在人群中?” 小乞丐匍匐在地上,听见裴镇南的声音,已经抖成了糠筛。 “有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说真话,裴府自然会饶你一命,否则” 裴星肆神色阴冷,轻轻拿过青羽手中的宝剑,手腕一动,乞丐的手腕就被划出一道血口。 “我会讲你切成一块一块,丢出去喂狗。” “是是是这位夫人!” 小乞丐贼眉鼠眼的抬头看了看,猛的指向禾雀的方向。 “是她!虽然她是遮着面来的,但是我记得她穿的衣服!像云霞一样好看!” 裴星肆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今日宴会,禾雀穿的可是烟京少有的仙云纱,这种纱几乎都供着皇家的人使用,她身上这套,还是太后赏下来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指认的证据。 “大胆!竟敢诬陷我!” 禾雀极力控制着不自然的神情,但别人已经看出她的慌乱。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辩驳。 苏荻懒洋洋的看了一眼青羽,吩咐道, “送去大理寺,让李辰风好好的审。” “是!” 青羽一挥手,便有许多侍卫上前,将姜夙与禾雀牢牢按住,临走的时候,禾雀还在不住叫骂,一点郡主的风范都没有了。 扶昭脸上也是极度难看,今日,几乎是空手而归,不仅如此,她差使禁军搜查,裴镇南一定会在御前叫苦,恐怕自己那个多疑的弟弟要不高兴了。 “既然刺客不在裴府,那就没什么好查的了,本宫头痛得很,先告辞了,改日有空,再来给镇国将军赔罪。” 裴镇南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众人见扶昭公主离去,方才还打算看笑话的人,脸上也都是讪讪的。 蒋云依带着宾客重新回到宴席上,只留下裴镇南与裴星肆。 裴镇南看着女儿平静的表情,急忙问道, “你大哥呢?” 裴星肆朝他点了点头, “在他们来之前,女儿就已经将大哥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很安全,父亲放心便是。” 裴镇南这才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十分奇怪,女儿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竟能掐算的这么准? 裴星肆笑了笑,回眸看了看地上疼晕过去的芙蓉,眼中带着一丝冷意。 “女儿不是神仙,自然是算不到的,今日刺客的事,只是女儿与摄政王做的一场局罢了。” 她语气淡淡的向裴镇南解释了一切。 早在很久之前,裴星肆就开始防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一味的等待敌人上门并不是最好的打算,于是她策划了一场行刺。 那个刺客,其实是拢星楼的暗卫扮的,事先将敌人引出来,给了扶昭和姜夙搜查的好借口,等他们要在裴镇南书房中动手的时候,那名暗卫就会用一封假的信掉包。 裴镇南听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问道, “那那个乞丐” 裴星肆点了点头, “不错,那也是女儿安排的。前日女儿乔装打扮,扮成禾雀的模样去了乞丐窝,夜晚视线看不清,但乞丐记住了那套漂亮的衣物,所以” “可你如何保证,禾雀今日一定会穿你那一件?” 裴星肆望着他,笑的十分清澈。 “父亲,只许别人在裴府安插眼线,就不许女儿效仿吗?” 嘶—— 裴镇南眉头一挑,女儿这招还真的是险中求胜啊。 但裴叙风,又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呢? 裴星肆朝商鹤吩咐两句,商鹤点点头,立刻从祠堂后头的地道走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她与裴叙风就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裴镇南一愣,可方才那几个禁军不是已经在里头搜查过了吗? 裴星肆笑而不答。 这件事可多亏了苏荻。 他在裴府下面挖来挖去,一不小心挖到裴家祠堂这儿来了,为了不让人起疑,那个洞口被青羽巧妙的遮挡起来了。 加上地道中的那几个机关,禁军是没法仔仔细细查出来这个地道通着另一个地道。 裴星肆也只是借着天时地利,险胜一招罢了。 “父亲,现在栽赃裴府通敌叛国的事,就交给大理寺去查清,眼下,我们是时候捉出真正的罪魁祸首了,来人,去将杭家二小姐,请到裴府来。” 第101章 请杭家人,当面对质 除了这档子事,宾客也都没有久留,坐了片刻便准备打道回府。 等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杭家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当来来的人就不仅仅是杭瑾书了,还有她的父母。 几人脸上都十分阴沉。 婢女们奉上了茶水,便识趣的全都退了出去。 裴镇南看着杭学士,淡淡道, “杭学士,你可知今日请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杭学士坐在他旁边,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难道是要质问他为什么今日裴镇南寿辰,他没有来的原因? 可瑾书在裴府已经闹出那样的事,两家差不多算是完了,杭家不来参加,也是很正常的吧? 想了想,杭学士还是解释道, “今日杭家实在是有些不便,所以没来赴宴” 裴镇南摆了摆手, “老夫说的不是这个。” 杭学士更疑惑了,看了看蒋云依,又看了看裴家的孩子们,最终和杭夫人对视一眼,再次问道, “那是有什么要事?” 把他们一家子都请过来,难道是裴镇南还想重修旧好?但那样的话,只需要请杭学士一人来就可,为何现在是请了所有人都过来? 裴镇南叹了口气,朝星肆点了点头, “去吧人带上来吧。” “是。” 立刻有人将五花大绑的芙蓉带了上来,她的头上缠了绷带,伤口已经被处理好,只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杭瑾书见到她,猛的站了起来, “芙蓉?你不是出去采买了吗?在这里做什么?” 芙蓉愤恨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淬了毒汁,却是一言不发。 杭夫人也十分疑惑,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当即呵斥道, “好大的胆子,不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在外面乱晃?” 裴星肆神情淡淡,连语气都是波澜不惊,让别人瞧不出她的心思。 “两位不要着急,想必今日裴府发生的事,杭家还不知道吧?” 蒋云依见他们疑惑的神情,不禁在心头冷笑,这几个人,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装傻? “今日镇国将军宴辰,但是姜家的那位将军在裴府门口遇刺,扶昭公主带人来讲裴府搜了个干净,还找出了一封嫁祸裴家与赫赫国的叛变信。” 杭学士心头一惊,连忙关切的问道, “裴老兄,你们没事吧?” 虽然但是,这和杭家有什么关系呢? 蒋云依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就在扶昭公主带人搜查的时候,是你们府上的这个丫头,说裴府窝藏刺客,还亲自为那些禁军指明道路,打开了裴府祠堂中的地道!” 什么! 芙蓉竟然做的出这样的事!? 杭学士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头颅,厉声质问跪在下首的芙蓉, “贱人!你真的做出这等背弃主人的事!?” 芙蓉立刻倒地痛苦,嚎啕大哭道, “奴婢只是为了二小姐着想!自从二小姐从裴府回去,日日魂不守舍,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想替小姐出一口恶气!” 听完这些说辞,杭瑾书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气的立刻站起来甩了她一个巴掌,用力之大,直接将芙蓉的伤口打崩裂,迅速渗出血迹来, “你疯了!我怎么会伤害自己丈夫的亲人!你这样做,不就等于是我去陷害自己夫君吗!” 蒋云依看着她,想起她之前对慕容月作出的种种事情,稀客也是完全不信任这个儿媳了,冷冰冰道, “不要装腔作势了,她一个奴婢,做事怎么会想的那么周全,不是你指使,还会有谁呢?你当真是恨裴叙风恨到了极点了吗?哎!” 她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失望。 杭瑾书看着她,心中无比震惊,险些站不稳,倒退两步坐回椅子上,泪如雨下,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嫁进裴家,对你们二老侍奉有加,对家中弟妹也是十分用心,我是讨厌慕容月,容不下她,我嫉妒她和自己的丈夫有过风花雪月,可我我那么深爱叙风,怎么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蒋云依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即便杭家人偏信杭瑾书,可芙蓉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无论是杭瑾书吩咐的,还是芙蓉自己做的,其实都没有区别。 杭学士脸色很不好看,死死盯着芙蓉,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 可芙蓉只是低着头哭,一言不发,极尽委屈的模样。 这样的作态,分明就是说她不愿背叛自家小姐,甘愿揽下所有罪责。 裴星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商鹤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揪着她的衣领质问, “说!说不清楚,裴杭两家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回去!” 她伸出手,狠狠按着芙蓉耳朵上的伤口,芙蓉吃不住痛,五官都快要拧在一起,尖叫道, “是!是小姐让我这么做的!”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杭瑾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芙蓉。 商鹤这才松开她,不料芙蓉立刻五体投地,哭喊道, “奴婢也是没法子了!小姐痛恨慕容姑娘,怕她再次夺走少将军,一次又一次让奴婢去害慕容姑娘。 但奴婢哪有那么多周全的法子,所以慕容姑娘几次都死里逃生,奴婢想劝小姐收手,可奴婢人微言轻,又怎么能干涉小姐的想法 所以所以今日才剑走偏锋,本来本来是想抓住慕容姑娘的!” 裴星肆淡淡的看着她这幅嘴脸,眉心一挑, “是吗?” 芙蓉被她这不轻不重的声音一激,心中那股恐惧感又升了上来,立刻解释道, “是!奴婢怕死,所言都是真的!” 杭学士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杭瑾书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有杭夫人狠狠踹开芙蓉,将已经完全失魂落魄的杭瑾书搂在怀中,不满的看着杭学士,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不相信你的女儿吗!” 杭学士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如此善妒,简直难登大雅之堂!当初我就说,不要逼着裴家妥协,平白拆散了人家的姻缘,你们非是不听,现在闹成这样,是想叫别人看尽笑话,妻离子散才好?她这样的心性,怎么好意思做杭家的女儿!” 杭瑾书听着自己父亲的指责,心痛的差点晕过去,要知道父亲十分宠爱自己,向来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可如今,也要对自己失望,离自己而去了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了? 不,不行! 这一切都是芙蓉的错! 她顾不上向众人解释,而是扑向芙蓉,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哭着问道, “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明明你今日跟我说是要出去买东西,为什么要来害我和我的夫君?到底是谁在指使你啊!” 第102章 嫂嫂,我愿意相信你 芙蓉被她晃得脸色苍白,一片慌乱中,只听见芙蓉大声喊冤, “小姐,奴婢只是按照吩咐做事,你不能舍弃奴婢不管啊!” 杭瑾书气到了极点,脑海中突然浮现从前芙蓉说的那些话,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丫头,从一开始就打着陷害自己的主意! “芙蓉,原来你早就背叛我了,为什么啊!我对你那般的好,你为什么要和其他人一起来陷害我?” 陪嫁的其他人已经有半点都不信杭瑾书的的一言一行了,从前的她的确温婉善良,孝敬父母,可自从慕容月来烟京之后,杭瑾书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让裴家人失望。 她做了太多错事,以至于大家都开始讨厌她,不再愿意相信她。 “你们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让芙蓉指证叙风,你们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 杭瑾书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可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裴镇南和自己的父亲,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她一把推开芙蓉,又抓着蒋云依的衣衫, “母亲,看在我在您身边侍奉了这么久的份上,您就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蒋云依垂下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拂开她的双手,终究还是不忍心的开了口, “瑾书,你真是糊涂,裴家若是倒了,你们杭家又岂能长青?身边的人作出这样的离间计,你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哎你这孩子。” 她这么说着,脸上已经是绝不会再相信她的果决。 杭瑾书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她缓缓看着着满厅的人,每个人都是冷冷的看着她。 原本心中的伤心欲绝渐渐变成了心灰意冷,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渐渐朝她包围。 难道事情就要这样盖棺定论了吗? 这时候,杭瑾书突然听见一阵裙摆摩擦的声音,她立刻转过头,却看见一个最不可能帮助她的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裴星肆搀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嫂嫂,我相信你。” 杭瑾书看着裴星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种时候,是原本被自己怨恨过的裴星肆愿意相信自己。 明明裴星肆一直站在慕容月那一边的,不是吗? 裴星肆定定的看着她,柔声道, “嫂嫂,你先坐。” “你你为什么” 杭瑾书紧紧抓着她的手,就像溺水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开。 裴星肆只是朝她笑了笑, “不要着急,我相信你,嫂嫂,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杭夫人见状,也赶紧搭了把手,当她与裴星肆的眼神交汇的时候,杭夫人眼中也满是震惊。 她没想到裴家人中,还有一个愿意为杭瑾书说话的。 蒋云依看着自家女儿的动作,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解,不禁疑惑道, “星肆,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嫂嫂虽然之前做了许多糊涂事,但我相信,她绝不会作出伤害大哥的事。” 可现在证人和证据都已经摆在眼前,杭瑾书再怎么辩解也是无用的。 “星肆,铁证如山,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这里都是自家人,你若是知道实情,那就说出来吧。” “这件事,还是让本王来说吧。”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俊俏的身影站在门口,那双狐狸眼正熠熠闪光,那张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瞬间将厅中的女眷们都比了下去,正是摄政王苏荻。 看清楚来者何人,杭学士倒是先慌了。 这本来是裴行两家的私事,要是被摄政王知道了,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他立刻起身行礼,试探道, “王爷不是回府了吗?怎么” 苏荻淡淡瞥了他一眼,自顾坐在裴星肆旁边的座位上,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毫不客气的用裴星肆的水杯,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 这 裴镇南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苏荻是什么时候和自己女儿的关系这么好的? 都可以用同一个杯子了? “本王想去哪,难道还要事先给你们这些文官报备不成?” “不不不,不敢不敢,只是这些事惊动了王爷大驾,臣心中惶恐,不过是一点家事罢了,哈哈” 苏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 “呵,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么点家事都要处理这么久,想来你在朝中的作为也不怎么样。” 他本就不喜欢杭家逼婚的行径,现在抓到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数落一番。 直到看见裴星肆那淡淡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苏荻才清了清嗓子,慢悠悠的说道, “裴小姐相信少夫人,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少夫人深爱着裴叙风。” 苏荻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惋惜。 在杭瑾书眼里,慕容月就是一个情敌,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毒手。 可裴叙风在她眼里不同,当年一见钟情,杭瑾书不惜作出伤害自己的事,也要嫁给他,可见她对裴叙风的深情到了何等地步。 她的确心狠手辣,不管青红皂白,但不能否认她对裴叙风的爱,这就是裴星肆说的,相信她的根本原因。 一干人听见这样的解释,各个心中无比震惊。 蒋云依踌躇着问道, “可是,芙蓉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婢女,除了她,还能有谁会下令,让她做出这种丧良心的事呢?毕竟瑾书先前做的那些事” 裴星肆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啊,究竟是谁,会让芙蓉做出这种让裴家万劫不复的事呢?” 蒋云依看着她,心里更加疑惑了,这个女儿,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裴星肆转过头,定定的看着门外, “大哥,不知道谁指使的,不如进来说清楚吧。” 话音刚落,裴叙风果然出现在门口,缓步走了进来。 看见裴叙风,杭家人的表情都猛的一变,尤其是杭瑾书,她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朝裴叙风扑了过去。 可当她看到裴叙风冷冷的眸子,心中那股冲动立刻被浇灭,只能痴痴的看着他。 裴叙风目不斜视,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这个无比聪慧的妹妹身上。 “是,我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第103章 白与黑,在一念之间 裴星肆微微一笑,朝他走近一步, “大哥,那就将事实都说出来吧,今天也该有个了断了。” 苏荻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裴星肆平静的面庞,不禁叹了口气。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但一直隐忍不发,一直在暗中筹谋,终于等到今日一举拿下姜夙,还引蛇出洞,给了扶昭公主一个下马威。 但他是知道的,裴星肆得知真相后的难过,足足持续了好多天。 那几日她在拢星楼,都格外的认真。 认真的骂了每一份写了废话的文书。 裴叙风点了点头, “嗯,是该做了了断了。母亲,去将慕容姑娘请过来吧。” 蒋云依哪里肯,眼下杭瑾书就在这里,她与慕容月本就势如水火,请她过来,是怕现场还不够乱吗? 她刚要出言阻止,裴叙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是不容拒绝的斩钉截铁。 “母亲,去请她来。” 蒋云依见他认真起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身边的如意去了。 谁都没有再说话,大家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有一两声瓷杯碰撞的轻响,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不一会儿,慕容月就跟着如意进来了,她以为是蒋云依怎么了,一进来便关切的问道, “夫人,是不太舒服吗?”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杭瑾书坐在位置上,还有她身边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杭夫人。 慕容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不知如何动作了。 裴叙风朝她走过去,极为认真的看着她, “坐下吧,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大约是这句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垂眸深吸一口气,挑了个离杭家最远的位置坐下。 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就像是一轮皎洁的月。 苏荻看着她这幅纯良无害的模样,微微一笑。 白色,是最干净纯粹的颜色,可一旦和欲望、仇恨纠缠在一起,就会变得无比肮脏。 裴泽月坐在她身边,轻轻说起了往事, “那一年,我只是个师出无名的少年将军,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逃亡到边境的一个小国,还不小心掉进了一处山谷,是慕容姑娘捡到了我,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那段时间里,我对慕容姑娘心生好感,逐渐爱上了她。 可她是药谷医圣的亲传弟子,我原本以为她看不上我这样随时都会马革裹尸的人,可当我对她表明心迹的时候,慕容姑娘却答应了,还要与我一同去战场,守护我,守护所有为了国家安定而战的人。 但那时的我离裴家有数千里之远,我没法给她三书六礼,于是只能先定下婚书,只待我打赢那场仗回京,再来兑现诺言,这件事我早就书信告知父母亲。 后来那场仗大获全胜,班师回朝的时候,我才知道,杭家的二小姐,瑾书,闹着要嫁进裴家的事。” 裴叙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当年的自己,继续道, “当时我无论如何都不肯辜负慕容姑娘,甚至起了离家出走的心。 可当我半夜收拾行囊的时候,母亲来找我了。 她并没有指责我做的不对,而是拉着我谈了许久的心里话,还将裴家只传给儿媳的信物交给了我,同我说,如果真的做好了决定,那就大胆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裴家和杭家结亲的深层含义,父亲母亲一辈子都在为裴家的未来着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如果我走了,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举动。 身为裴家的长子,我要背负起守护裴家的责任,所以,我给慕容姑娘写了一封诀别信,迎娶了瑾书。” 说到这儿,裴叙风闭了闭眼,脸上有些许痛苦的神色。 慕容月静静的看着他。 她是理解的,裴叙风不是那种为了小爱而自私的人,他会为了大局放弃自己的喜好,或者说,放弃自己。 但,理解归理解,她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就远远的逃去边关,一逃就是三年。 裴星肆冷眼瞧着这两个人,突然谑笑了一声, “所以,想害裴家的人,是谁?” “大哥,我猜,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这件事的真凶,包括让我中蛊毒,伤害我母亲的人,对不对?” 面对她的逼问,裴叙风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他对那个人的情感已经从爱,变成了满腔愧疚,即便确信,此刻也是难以说出口。 蒋云依已经听的云里雾里,可裴叙风的痛苦,她真真切切看在眼里,连忙道, “星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星肆猛的转头,语气中已经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 “大哥不肯说,不就是因为心怀愧疚么?这里,还有别人能让大哥愧疚这么多年吗?” 这时,慕容月轻轻开了口,她笑着看向裴星肆, “星肆,你在怀疑我吗?” “是啊,星肆,你这个猜想是不是太跳跃了?慕容姑娘她人那么好” 商鹤一直没有说话,毕竟这件事涉及到两个大族,她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可当裴星肆挑明真凶是慕容月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相信。 裴星肆没有回答她,而是冷冷的看着慕容月, “不是怀疑,是确信,慕容月,不,我应该叫你慕容皇族的二公主,你敢做不敢当了吗?” 当她说出慕容皇族四个字的时候,慕容月的眼神猛的闪烁了几下,随后她放软了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眼中流露出一种淡漠的笑意, “星肆,你真的很聪明,既然如此,那你就说一说,你知道了多少?” 她这算是默认。 裴星肆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那股难过与生气的情绪,一字一顿道, “呵,聪明?聪明的人,还能从一开始手腕受伤,就踏进你的圈套么? 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从江院判为我治病,药剂无故被加重,事情就已经是你在操控了,对么?” 坐在上首的几位长辈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蒋云依颤着声音,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月, “月儿,星肆说的是真的吗?” 慕容月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却是看着裴星肆, “星肆,你错了。” 裴星肆眯起双眸,反问道, “哪里错了?” “其实,早在你休夫的时候,我就已经盯上你了。” 慕容月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整个会客厅笼罩上一层阴毒可怖的氛围。 第104章 环环相扣,不露痕迹 裴星肆的脸上短暂的闪过一丝讶异。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吗? 慕容月始终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纠正她之后便不再说话,静静等待裴星肆继续说下去。 “你寻找机会,在我母亲面前崭露头角,让她请你来为我治病,后来寻来裴家之后,你看见我大哥已经娶亲,转头就走,惹我心中怀疑,主动去找了你,” 裴星肆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十分镇定,但是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捏成了拳,微微颤抖着。 她没有想到重生后第一个信任的人,竟然从始至终都在欺骗她,这让她异常愤怒。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十足的冷意。 “大约你也没有想到,我会送你一间药堂,让你在烟京好好生活,这和你的计划有些冲突,为了能够继续引导我,你对我母亲下了蛊毒,让我的父亲母亲也开始慢慢信任你。 但你怕事情太过巧合,怕我疑心太重怀疑到你,为了取信于我,你干脆做了一出苦肉计,还碰巧遇见了摄政王,从此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我身边走动,不管别人要如何加害你,都有我替你解决。 你的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每一步都是引导我主动去接近你,当真是神谋鬼策。” 其他所有人,除了同样知道真相的苏荻,都是十分震惊的模样。 他们看着慕容月,心中感慨万千,实在是无法将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和心思缜密的阴谋家联系起来。 裴星肆闭了闭眼,胸中火气正在横冲直撞,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撑到临界点的孔明灯,随时都会爆发。 “后来你治好了我母亲,让我对你更加信任和依赖,但你要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为了逐步拆解裴家,第一件事就是拆掉裴家的左膀右臂。 于是你用了手段,将嫂嫂身边的芙蓉收归己用,一步一步挑拨她和裴家的关系,和大哥的关系。 慕容月,我真佩服你,能将每一个人的弱点拿捏得恰到好处,我真想知道,你是如何讲这些事情做到环环相扣,不露痕迹的。” 她厉声说完最后一个字,外头闪过一道刺目的电光,雷声轰鸣的瞬间,天空像是漏了一般,大雨倾盆而下。 慕容月背对着门外的大雨,脸上的光渐渐暗下去,看不清情绪,她轻轻摇了摇头, “并非我不漏痕迹,而是你,一直相信我而已。” 裴星肆面色沉寂,冷笑一声,又仿佛在自嘲, “是啊,下面就是你演技的巅峰,你拒绝了所有裴家向你抛出的橄榄枝,又设计将自己弄成了重伤,与我大哥垂死相依,彻底离间了嫂嫂和裴家。 而我,已经完全沦为了你的旗子,从我讨厌嫂嫂的那一刻起,就代表裴家所有人都不会站在嫂嫂那一边了。 只要嫂嫂一离开裴家,杭家不会出手,就是你一举拿下裴府的最好时机,对么?” 裴星肆一字一句,将事情的始末说的十分清晰。 良久,慕容月终于扯开嘴角,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厅中显得尤为恐怖。 她身后的雨幕又划过一道闪光,伴随着滚滚而来的雷声,慕容月柔声问道, “裴小姐,你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说了这么多,你有证据吗?” “证据?扶昭公主搜查裴府的时候,证据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 裴星肆眼神一转,看向一旁的苏荻。 苏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两指微微用力,将密信飞到了裴镇南手边。 裴镇南连忙打开,发现里头是一张白纸。 苏荻微微一笑, “镇国将军,拿烛火照照你就知道了。” 等信上的字显现出来,裴镇南的脸色猛的变了。 “这密信,才是扶昭公主原本要搜出来的。至于现在扶昭手中的那一封,是本王命人做出来的仿品,好在那两人蠢的可以,没有重新检查就拿出来定罪,呵。 镇国将军,你说,要是这封密信被搜出来,你裴家该当如何啊?” 裴镇南看着上面的内容和字迹,连声音都在颤抖。 上面一笔一划,包括落款印章,连他自己都差点认为,就是自己写的,分毫不差。 如果当时拿出来的是这一封,裴家就完完全全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裴星肆轻轻一叹, “能够仿照父亲的笔迹,拿到印章,只有住在裴家,才有机可趁。而那阵子,嫂嫂离开了裴家,我们又都在为大哥的伤势担忧,一直没日没夜守在大哥身边,寻到机会做这些事的,还能有谁呢?” 说完这些,裴星肆突然觉得好累,声音已经不带半点波动的情绪。 外面风雨肆虐,可房中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比。 就在这时,慕容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手去摘了面纱,露出那张虽被脂粉盖住,但依旧看得出伤痕累累的脸。 本以为她终于要承认所有的事情,没想到慕容月越笑越大声,笑声中带着苍凉的悲伤,最后甚至笑的眼泪流了下来。 就像是夜间的鬼魅,听的人心中发慌。 杭夫人搂着杭瑾书,忍不住低声咒骂, “贱人!真的是狠毒!” 可慕容月就像没听见一般,一双美目只在裴星肆和裴叙风之间流转,最终她看向裴星肆,一字一顿道, “星肆,我知道你的从前,很久很久,那被血覆盖的从前。” 这句话让裴星肆心中一震。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从前? 可等她想要去追问的时候,慕容月已经换了另一副口吻,淡淡道, “星肆,你说的一字不差,这一切都是我在一步一步引导你,诱你主动来到我身边,为我所用。” 慕容月看着她凝冰的脸色,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赏,随后缓缓站起身,伴随着门外的风雨,一步一步走到裴星肆面前。 两人默默的站着,就好像在酒楼促膝而谈的那日,只是心境已经大不如前。 “现在真相大白了,星肆,你想如何处置我呢?杀了我?还是有什么让我更痛不欲生的好法子?” 第105章 一族覆灭,血海深仇 揭露这一切后,慕容月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反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像是, 终于解脱了一样。 裴星肆看着她的眼睛,极力想从里面看出一些别的情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大哥有错在先,可是裴家待你不薄,为什么?” 慕容月轻嗤一声,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反问道, “理由,很重要吗?我想做就做了。” 可裴星肆格外的坚持。 即便说出了前因后果,连慕容月都亲口承认了罪名,裴星肆依旧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近乎固执的想知道慕容月布这么大一场局的原因。 见她执意想知道,慕容月耸了耸肩,看着她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怨恨,还有怜悯。 “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慕容月,原本来烟京,是要送你们整个裴家下地狱的。”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起来,继续道, “我原本是慕容皇族的二皇女,因为违逆父皇母后的意愿,被慕容皇族除了名赶了出去,后来我在药谷呆了半个月,皇姐传书进来,说是云国的人带兵攻打皇城,但他们已经准备归降云国。 可是,当我快马加鞭赶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你们云国的黄金面将军下令屠城,他站在火海中,皇宫被那把火烧成了焦炭,父皇母后也死在了里头。 而我的皇姐,我的亲皇姐,被强行掳到军营充作军妓,等我想方设法进去救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何止是没有一块好肉,因为皇姐誓死不从,那些人甚至用带着倒刺的木棍从下而上,贯穿了皇姐不着寸缕的躯体。 每每想到那样的画面,慕容月心痛的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割裂。 裴星肆眉头一皱。 没错,她当年的确借着黄金面将军的身份去攻城,可慕容皇族投降之后,她就带兵撤退,回了军营,与姜夙换回了身份。 那天傍晚,是姜夙说要带着军师去找慕容皇族谈判,后来姜夙说慕容皇族使诈,谈判的时候在皇宫中点燃了火药,差点与他同归于尽。 因此,慕容皇族覆灭。 想到这儿,裴星肆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姜夙根本就不是去谈判,而是去屠城的! 好一个好大喜功的人! “国恨家仇,理应要报,可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裴家?” 慕容月看着她,十分嘲讽的笑了出来, “方才还指责我敢做不敢当,怎么当年屠了慕容皇族的城,现在装作不知道了?裴小姐?哦不,应该尊称您,黄金面将军才对。” 听到这里,除了知道她当年替夫上战场的裴镇南与蒋云依,还有苏荻外,其他人皆是不敢置信。 裴家的三小姐,竟然是当年令他国闻风丧胆的黄金面将军!? 那姜夙呢? 姜夙是谁? 老天! 连裴叙风都瞪大了眼睛,震惊的望着这个三妹妹。 慕容月瞧着这些人的反应,只觉得十分好笑。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那天我潜入军营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在帐中换下将军的兵甲,星肆,你要抵赖吗?你说我不找你裴家,找谁呢?” 这个理由实在是充分的过了头,整个皇城的人命都背负在这个流落在外的二皇女身上,她完全可以为慕容皇族讨回公道。 裴星肆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眸光明亮,一字一顿道, “慕容月,我的确就是当年攻城的黄金面将军。 但,如果你坚持认为屠城的是我,为何不一鼓作气,将我们裴家上下全都杀了呢? 又为何处心积虑这么久,一边暗害,一边挽救,你心里是知道真正的仇家是谁,对不对?” 她没有直接回答慕容月的问题。 果不其然,这个问题抛出来后,慕容月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 是啊,她从小就跟着医圣修行,什么奇毒没有? 那些蛊虫,随便拿出一条来,一滴毒液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裴家所有人。 “因为你心软了,对吗? 或者说,你发现真相后,并不想再对裴家出手,可有人在背后逼着你,让你去完成将裴家瓦解的任务。” 慕容月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掩饰,立刻撇开了头。 事实上,在烟京调查了许久,她早就知道屠城的是姜夙,但 她不想承认自己,与裴星肆、与裴家相处之后,变得心肠柔软这件事。 “没有人逼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想看你们裴家人死的太痛快罢了!我要你们慢慢的分崩离析,偿还我慕容一族的命!” 裴叙风眼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他伸出手想去握住这一轮月,可月光如同池中流水,怎么也握不住。 “月儿” 慕容月猛的甩袖,神色狰狞的看向裴叙风, “哈!还有你!当年对我的那些承诺,你做到了几条?我在外面孤苦无依,四处漂泊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裴叙风,我真恨当年救了你,现在你们裴家遭遇的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报应!” 裴叙风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厅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蒋云依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 国家覆灭,夫婿抛弃,连自己深爱的父皇母后,还有亲姐姐,都惨死在眼前。 这其中任何一件事拿出来,都是不小的打击。 试问这样的经历,她怎能不恨? 裴叙风苦笑一声,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这么多年,我日日夜夜都要被悔恨淹没,折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变成冤魂的亲人、百姓的哭嚎。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为什么是我身边的人替我承担?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最后一句话狠狠刺痛了裴叙风的心,一旁的杭瑾书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裴叙风身边, “慕容姑娘,不关叙风的事,是我当年一意孤行要嫁给他,是我让父亲母亲用了手段,逼他写下退婚书,与我结成连理,有什么你冲我来,不要迁怒裴家,好吗?” 她站在那儿,好像一副弱柳扶风的美人画卷。 慕容月看着她,冷笑一声, “是啊,是你鸠占鹊巢,夺走了别人的幸福,最该死的人,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