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州风云》 第1章 雨夜惊魂 上世纪70年代中叶10月初的一个晚上,东海省跃州市西郭外的郭山上,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闪电过后,经过一忽儿的黑暗与死寂,隆隆的雷声掩盖了这座城市。天空中雨水不停的倾泻而下,地处江南水乡的跃州市区虽然水网纵横,但这场暴雨雨量特别大,马路上还是一下子积满了水,漂浮着一些残枝枯叶和垃圾,慢慢地向低洼处流去。 10月,正是跃州市这座滨海城市夏秋的转换季节,北方来的冷空气要想控制这座城市,而副热带高压却舍不得离开,还想继续逗留。于是,每年的这个季节,冷暖气流交汇,跃州市总有那么几次大的雷暴出现。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们,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天气。一般来说,他们会呆在家中,男人们穿着裤衩背心,爬上爬下,借助昏暗的灯光,看看房顶哪些地方有没有漏水,然后指挥女人孩子,把家里不多的物件搬到干燥的地方。有的家处地势稍低河道边上,他们则会密切关注河道的水位,一看情况不对,他们就会把家里的坛坛罐罐搬到高处。 可就在这雷电交加的夜晚,有一个年轻人却上身只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背心,下身穿着军绿色的卡其料子的夏裤,裤脚卷到膝盖上,光着脚套着一双军绿色胶鞋,冒着大雨,死命的蹬着一辆28寸二八大杠自行车,从东到西,飞快地穿过环城路,摸黑拐进了天灯巷。 他叫赵向军,大约26、7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脸长得比较消瘦,眼睛黑亮黑亮的,身体却是粗壮结实,肩膀上的三角肌和上臂肱二头肌鼓鼓的,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赵向军是跃州市国营服装厂的厂长,今天下午,他受到了厂里和他有嫌隙的戴利仁为首一帮人的围攻,由于事发突然加上寡不敌众,赵向军这一帮人被打散,落荒而逃,现在,戴利仁正带着一伙人四处找赵向军。 天灯巷是赵向军的家,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在亡命天涯之前,他要来向家人做个告别,也要收拾一下衣物细软,毕竟,他一走,不知何时能在回来都不知道,如果运气不好,被戴利仁这帮人人抓到,能不能逃过这一劫都很难说,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当场要被打残。 天灯巷靠近穿越跃州市的八百里圩江,跃州市区地处圩江下游,这里离入海口不到几十里,水流平缓,整个江面宽达数百丈。这里平常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既有近海运输的小货轮,也有来回两岸的客轮,还有一些没有动力的小舢板渔船。 圩江江中有座孤岛叫江中屿,相传南宋的第一任皇帝赵构为了躲避追击他的金兵,曾在岛上的江中寺呆了几天,因这座寺庙又被称为高宗道场。宋高宗偏安临安后,对跃州发达的航运留下深刻印象,称船运跃州数国内第一。 跃州市是一座有历史底蕴的古城,距今已有1700年的历史,北靠圩江,沿江有大小码头数十座,船运业和轻工业比较发达,整个社会经济发展在东海省也处于比较重要的地位。跃州市下辖东城、南城、西城和近郊四个区,它由跃州地区行政公署代管,跃州行政公署还代管了跃州市周边的五个县,圩江的南岸就是临江县。 圩江江中屿段处于海水江水的交汇处,每天两次的涨潮潮平的时候,江水都带着海腥味。咸水淡水交汇的地方,历来水产资源就比较丰富,这一带的江鲜口感特别好,圩江里有种刀鱼,又名子鲚,在每天端午待产前,满腹鱼卵,把鱼用文火在油里清炸至略微焦黄状态,吃的时候让人感觉外焦里嫩,口齿留香,欲罢不能。 郭山临江伫立,山势平缓,海拔不是特别高,大概100米不到的样子,登上郭山顶向东南方向望去,这个跃州市区可以尽收眼底,一直可以看到城市东边的前府山和南边的轩山。郭山底部凸出部分延伸到江底,它的东面刚好形成一个港湾,当上游洪水下泄的时候,那些没有动力的船只就可以在这里驻锚,慢慢的,这里就成了一个码头,几百吨位的运输船经常在这里停泊。 天灯巷位于郭山西面,离市中心较远,这一带就被称为西郭外。西郭外这一带的人,民风彪悍,甚至敢于向官府叫板。蒙古灭南宋,蒙古兵进驻跃州城,郭山下的几位义民有一天趁着天黑,摸进蒙古军营,风高放火,烧死十来名蒙古兵。结果,这几位义民被蒙古兵逮住,当场在郭山上点了“天灯”,并且暴尸半个月。为了纪念这几位义民,后来当地人就把一条小巷改名天灯巷,码头也就叫做天灯码头。 天灯巷的北巷口,隔着一条10余米宽的环城路,就是圩江边的天灯码头。赵向军的父亲赵崇仕,出生在跃州市的东部郊区的白水镇宁村,这个宁村是在明代建有抗倭城堡,当时驻扎了来自各地的官兵,后来这些人和当地村民联姻,代代传承。 赵崇仕的祖籍是河北正定,自古燕赵多义士,赵崇仕的性格一如北方汉子的豪爽仗义。他小的时候,师从白水镇当地“金水门”拳师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平常个人根本近不得他身。由于宁村人多田少,种田根本无法糊口,于是,他在十八岁那年跟着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到了圩江边的天灯码头,倚仗一身力气,干起了挑夫的营生。 由于赵崇仕小的时候读过三年私塾,粗通文墨,加上手脚勤快,做人讲义气,很快就在天灯码头站住了脚,成了挑夫中的一个小头目。后来,他被一个张姓的船老大看上,把女儿嫁给了他,并资助他分几次盖了三间一层的房子。 赵崇仕和张姑娘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赵向军排行老幺。当时正处抗战胜利后,大家对军人有特别的好感,赵崇仕就把他这个儿子取名向军,希望他长大以后当兵,争取混个军官当当,好光耀门楣。 看着赵向军从小调皮好动,赵崇仕在儿子6岁的时候开始,就慢慢有意识教他一些拳术基本动作要领。想练武,要吃苦,很多小孩子根本吃不了练武的苦,练到一般就会半途而废,而赵向军却一直坚持了下来。后来读烈士路小学、向阳中学期间,他有空就早起一个人在郭山的空地上苦练。赵向军因为会拳术,平常也喜欢打抱不平,从小就是西郭外附近有名的“孩子王”。 天灯巷靠近圩江,南方的小孩子生性喜欢玩水,赵向军和他的小伙伴常在在江中戏水、游泳,个个都练就一身好水性。赵向军年岁稍大以后,胆子壮了起来,也不怕江里风浪,经常会游到江中岛的滩涂上抓江蟹、踩跳鱼,网一些江鲜,可以在那个蛋白质能量短缺的年代,给家里人改善一下膳食。 赵向军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那个时候,高中生也算高学历人才,因此,他就被西城区郭山公社安排到了国营跃州市服装厂工作。这个跃州市服装厂有500来号人,生产、后勤部门齐全,为了解决双职工没人带孩子的问题,服装厂甚至还办了一个托儿所,在这里上班的职工可谓幸福感满满。 赵向军当了一年的服装裁剪学徒,因为他有组织能力,还会抄抄写写手脚勤快,加上为人热心厚道,进厂不久,就被厂里领导选拔为厂办助理干事,跟着主任、科长跑跑腿、打打下手。 在厂办工作,给赵向军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成长平台,他可以更多的有机会参加各类学习、会议,也有更多机会接触各色人等。这样干了几年,他很快就显得老练成熟。 这天,厂里的李副厂长突然把赵向军叫到了办公室,李副厂长胖胖的,一脸和蔼,亲切的问他:“小赵,在厂里干了两三年,有什么体会啊?” 由于赵向军经常和李副厂长接触,所以也不拘谨,笑了笑,说:“李厂长,我们年轻人应该好好向老前辈学习,努力学好生产技术本领,争取当好革命事业接班人。” “哈哈,讲的很对啊,小赵,来来来,你坐下。”李副厂长拍拍赵向军的肩膀,说: “革命事业代代传承,学好本领是一方面,但解决好个人问题也很重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也是你们年轻人重要的革命任务之一。嗯……你有对象了吗?” 赵向军感到脸上登时发烫了,虽然说,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他一直担任班级里的文体委员,有些女生有事没事会找他帮忙什么的,特别是那个生活委员朱见芬会经常找他讲一些班级里琐碎事务,有一次,赵向军感觉好像和她对了一个眼神的时候,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阵红晕,他心中略感诧异。但赵向军那个时候的念头就是要一门心思先把书读好,然后早点工作赚工资,为家里减轻压力。现在工作了,作为一个22岁的年轻人,他内心的荷尔蒙冲动也想有个女孩能和他牵手,但一想到自己每个月工资才24块,平常根本没什么积蓄,而且他的脑子里还有先立业后成家的想法,所以一旦脑子里冒出恋爱结婚这个念头,他就哑然失笑,眼下自己这么几块工资怎么养活老婆孩子呢?但是,李副厂长这么问他,他就说了实话:“李厂长,我才22岁,还小,收入这么低,哪敢还想恋爱结婚。” “噢,22岁也不小了,可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说收入低,这工资总还够你吃饭的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看我们厂托儿所的小李老师怎样?” 李副厂长今年58岁了,马上要到退休年龄,他想在自己退休之前把这个小女儿嫁出去,也算了了自己一件心事,所以,今天就赤膊上阵了。 小李老师大名叫李红,今年23岁,和赵向军同年进厂,虽然只有初中毕业,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就没到一线车间,而被安排到托儿所。李红个子中等,一米六的样子,瓜子脸,眼睛大大的,扎着马尾辫,长长的刘海在她额头飘来飘去。服装厂男工不多,读书到高中毕业的男工更少,因此,厂里没有那个小伙子能入她法眼,加上平时工作生活也是两点一线,所以,她还是待嫁闺中。 赵向军平时和李红在厂里团员活动时接触过几次,对这个文静的姑娘印象颇佳,而且,今天是李副厂长做的介绍,领导这么看重自己,绝对不能拒绝,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好好好,这几天你就可以去找李红,年轻人多在一起学习学习马列著作,增进了解吧。”李副厂长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一年后,赵向军和李红就谈婚论嫁,确定了婚期,这期间,赵向军也入了党。 1969年的10月1号,赵向军和李红的婚礼如期举行,他们两家在环城路的望江酒楼办了十桌酒席,赵向军的大哥赵向前在西南边区部队,大姐赵路妮嫁给了大学同学倪新国,家在哈尔滨,他们没有出席。赵向军二哥赵向南和妻子陈丽帮他们忙前忙后,一起张罗这场婚宴。李红这边她的四个姐姐、姐夫都出席了他们的婚宴。 赵向军和李红的婚房就是赵崇仕原来的三间平房的西边一间,长大概18、9尺、宽10来尺左右,北面的入口处隔了一点当厨房,里面就是婚床和简单的家具。这样的条件,在当时的跃州市已经算比较好的了。 赵向军这个人比较好客,也喜欢热闹,李红手脚麻利,所以,婚后的周末休闲时光,他们会邀请一些工友到他家做客、吃饭。菜么也很简单随意,一般是赵向军周日一大早去圩江里网点江鲜,摸几把田螺,有时勾几条黄鳝,捉几只田鸡,蒸蒸炒炒就上了桌。赵向军的生炒鳝段,加了少许淀粉勾芡,炒起来老嫩刚好,十分爽口,可谓一绝。一口地瓜烧酒,一口生炒鳝段,大家吃得很惬意,觉得幸福生活也不过就是地瓜烧配鳝段。 赵向军这个人虽然搞行政工作,但他喜欢到车间一线唠嗑,针对工人们一些合理化建议,他经常会向领导反映报告,领导们为了表示亲民,有时也会为下面解决几件,慢慢的,厂里的年轻人都向他靠拢,有话都愿意和他说。 1971年初,服装厂的主管部门,跃州市二轻局的领导召集厂里的职工开大会,管组织人事的董少波副局长在职工代表大会上说:“根据上级有关干部队伍建设的指示精神,服装厂的班子近期要进行优化调整,根据“老中青”三结合和“又红又专”的要求,大家进行民主推荐,大家要本着对党负责的态度,认真独立思考,真正把优秀人才推荐出来,让党组织好中选优。” 会后,考察组人员把50多名职工代表的票数一统计,赵向军得了38票,比位列第二的青年职工代表戴利仁整整多了一大截。这虽然是赵向军人气旺结果,但也离不开他李副厂长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一个月后,跃州市二轻局的文件就下来了,25岁的赵向军就任跃州市服装厂分管组织人事和后勤的副厂长,做为“老中青”三结合的青年代表,被结合进了班子。 赵崇仕这个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大发感慨,他老爹给他取名“崇仕”,希望他这辈子能捞个官当当,他虽然在解放后被招工进了码头运输社,成了集体职工,但这一辈子连根官毛都没碰到,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了这么大厂的厂长,大儿子在部队也当了连级干部,咱老赵家以后看来真要发达哩。那天晚上,他就着几把兰花豆,喝了两碗地瓜烧才罢休。 第2章 落荒而逃 时势造英雄,命运捉弄人。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总是被时代大潮裹挟着,他们只能随波逐流,蹒跚前行。 当时,跃州市各个领域的群众普遍出现两种观点的分歧,跃州市服装厂里也是这样的情况。赵向军和一帮老工人倾向要一心一意抓好生产,而戴利仁和一帮青年工人则倾向要把发展路线先讨论清楚,所以,双方在厂里处于明争暗斗的状态,时不时的要进行辩论一番。 这天,赵向军刚开完二轻局的会议想回去,就被二轻局新任局长董少波叫住了。董少波是六十年代初期的大学毕业生,原来在市委办公室给领导当秘书,做人外圆内方,颇受领导欣赏,不久就被外放到二轻局担任副局长,前段时间刚提了局长。由于他也倾向于要大抓生产,所以,就对赵向军比较有好感。 “向军,没事先别急着走,到我那里坐坐。”他拍着赵向军的肩膀,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接着说: “向军啊,现在上级领导也要提出必须大抓生产,现在,你们厂里几个头的年龄大了,跟不上形势发展,局里准备把他们换下来。你呢,年纪轻,做人正派,政治立场坚定,我们准备让你负责服装厂的全面工作,你有没有信心?” 赵向军小心脏控制不住一阵狂跳,上半年刚被结合进厂领导班子,下半年又要被提拔,他感到党对他真好,领导们对他真好。于是,赵向军挺着胸膛说:“如果组织相信我,我一定加强学习马列主义,立场坚定,把抓革命、促生产进行到底,更不会忘记董局长对我个人的关心和厚爱。” “好好好,今后你一定要立场坚定,把发展生产作为第一要务,让服装厂的业绩尽快上台阶!” 过了几天,跃州市二轻局就宣布赵向军担任服装厂厂长的任命。由于赵向军对厂里底子清、情况明,生产工作抓的有板有眼,多次受到二轻局的表彰,有一次,赵向军还受到跃州市副市长凌涛的接见。 由于担任了厂里的一把手,赵向军就经常参加市委、市政府组织的各类会议,不久,他结识了跃州市委办公室秘书科长莫璋扬,和在市委办公室帮忙工作的市教育局干事林解放。莫璋扬年龄稍长,且在市委核心部门工作,各类信息比较灵通,赵向军特别喜欢他分析政治形势。而林解放则是莫璋扬的学生,20来岁的样子,他是个来自临江县山区的孤儿,读书的时候,品学兼优,且特别喜欢独立思考,本来,他高中毕业以后要回农村去,莫璋扬看他孺子可教,就利用自己在市委办工作的便利,推荐他市教育局从事学生工作,不久,又抽调他到市委办帮忙。 后来,鉴于跃州服装厂两派群众对里比较明显,跃州市委就下派了一支工作队到服装厂协调两派纠纷,巧合的是莫璋扬是工作队长,林解放也是其中一名队员。从内心来说,莫璋扬比较倾向赵向军主抓生产的这一派,但他表面上还做得比较公正,对两派各打五十大板,两派群众的对立情绪慢慢得到了缓解。由于工作关系,有时,好客的赵向军也会邀请他们莫璋扬师生到家里做客,然后,他亲自下厨炒点小菜,三个人坐在一起喝点地瓜烧,聊些天文地理。由于他们对一些社会热点的看法一致,一来二往,他们就成了莫逆之交。 这一段时间,赵向军真是春风得意,不但事业上进步很快,1970年下半年,李红还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为了感恩党给他带来的成功,赵向军给儿子取名“赵爱党”。 幸福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这天,服装厂的激进派的人在戴利仁的带领下,突然联合东海机械厂和他们观点相同的一帮人,围着赵向军和莫璋扬的工作队要讨个说法,由于双方情绪有点激烈,发生了肢体冲突,虽然赵向军身手敏捷,但毕竟寡不敌众,为了保护莫璋扬和林解放,他只好下重手打昏了莫璋扬这边的几个人,趁着雷鸣电闪的混乱之际,三个人抢了几辆自行车,一起骑车逃离了服装厂。他们逃到远离服装厂的红星路口时,赵向军对莫璋扬说:“莫科长,今天我下手太重,可能这祸是闯大了,看来要离开跃州,到外地避避,你们两个也到乡下躲躲吧,咱们后会有期。” 赵向军和莫璋扬师生分手后,拼命骑车逃到了家里。 望着落汤鸡一样狼狈的丈夫,李红心里一阵心疼,挺着6个多月的大肚子,要给赵向军找毛巾擦擦,赵向军拉住了她的手,说:“红,我刚才打昏了戴利仁那边的几个人,不知道他们情况怎样,所以,我必须得出去避避风头。” 他快速的找了几件衣裤,放到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外面包了一个尼龙袋子,然后用绳子扎紧。 李红靠在赵向军的背上,右手扶着大肚子,眼光直直的,问:“你要到哪里去呢,你一走,叫我们娘仨个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但眼下总要先避避风头。你有什么事情,只能先麻烦爸妈,还有二哥二嫂。我马上要走,不然来不及了。” 李红嫁给赵向军这几年,持家有方,虽然赵向军经常把工友同事拉到家里吃饭喝酒,他们开支蛮大。但是,李副厂长退休后,带着老婆到临江县山区老家搞农产品种植,还养了几只鸡,李红就瞅机会到他老爸老妈那里,拿些蔬菜瓜果和酱油鸡什么的,用于招待赵向军的朋友。 李红的手工做的很好,一家人的毛衣都是她抽空编织的,她还给公公织了一件,从没穿过毛衣的赵崇仕逢人就夸他的小媳妇体贴心细。 李红还很会拾掇,家里房子虽然不大,她请自己会做木工的四姐夫曾然给她家屋内做了个小阁楼,她就把家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到阁楼,所以,她的家里看上去就显得很整洁,水泥地面每天檫洗一次,更是一尘不染,夏天的时候,小爱党就在地上爬。 赵向军当了厂领导后,更是没日没夜的大抓生产,他们聚少离多,而这次由于和戴利仁意见不合,赵向军失手伤人,被逼逃难出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李红的心中纵有万般不舍,眼泪掉了线一样啪塔啪塔掉下来,还是无法摆脱命运的摆布。 赵向军用手摸了摸在床上深睡小爱党的脸,回过头来,亲了亲李红的脸蛋,转身就走。李红用力拉住赵向军,然后转身从一个抽屉的铁盒子里拿出两张十元的票子,这可是他家里的全部积蓄,还有几张花花绿绿的粮票,塞给赵向军,说:“你一定要小心,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又拍了自己的拍肚子,说: “这孩子就叫赵思夫,我们等着你回来。” 赵向军心头一阵战栗,强忍着眼泪,拿着包,跨上二八大杠自行车,冒雨飞快的冲出了天灯巷口。 约莫过了20分钟后,天灯巷口传来卡车的刹车声,然后只听得一大班人跳下卡车,冲向了赵向军家的屋子。 赵崇仕老两口和赵向南、陈丽都被李红家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们慌忙披了外衣过去,只见20来个带着军帽,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的年轻人围着李红。李红低着头在流泪,小爱党在床上被吓得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女生问李红:“赵向军哪里去了?他竟敢不虚心接受工人群众的合理化建议,还打伤我们工人群众,真是胆大包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向我们做交代,否则,赵向军就是罪加一等!” 这个女生叫张爱武,20来岁,长着弯弯的眉毛,皮肤粉嫩粉嫩的,眼睛不大,却有一股杀气,李红和她的一对眼,心中不寒而栗。张爱武是林解放的同班同学,林解放担任学校团委书记,她是班级里的团支部书记,她很欣赏品学兼优,人又长得帅气的林解放,但林解放却对她很冷淡,平时不怎么和她搭话,自我感觉良好的张爱武心里别提多窝火了。高中毕业后,林解放被安排在教育局帮助做学生工作,后来又被抽调到跃州市委办帮忙工作,而张爱武则去了男人扎堆的东海机械厂。后来,她听说林解放比较倾向于大抓生产,她就偏偏也提出要先把发展路线先讨论清楚,希望有朝一日要压林解放一头,在他面前好好展示一下风采。这次,戴利仁寻求机械厂观点相同群众的帮助,张爱武知道赵向军平素和林解放关系很铁,就主动和戴利仁到了赵向军的家。 李红哭着回答:“向军十来天没回家了,我也不知道他到了哪里。”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必须对你们采取措施,你们才会悔悟,来呀!”张爱武一声怒吼。 只见旁边长得粗粗壮壮的年轻人用木棍狠狠砸向窗户,“硄”的一声,玻璃顿时碎了一地。他想再砸向墙上李红和赵向军的结婚照时,被一个人拉住了。 出手制止的人是戴利仁,只见他把自己的眼镜拿了下来,用手抖了几下,抖落几颗水珠,再把眼镜戴上,干笑了一下,对李红说: “李红,我和向军是工友,虽然向军和我观点不一致,但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而且,你爸李副厂长一向对我很好,你把向军的下落告诉我,我找到他会好好劝劝她,让他写个悔过书,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你放心,我可以担保的。” 戴利仁27、8岁,个子不高,长得精瘦,人显得很干练,原来和赵向军也比较讲的来,以前也曾到天灯巷赵向军家里做过客。可他在心中也是暗恋李红,平时在厂里的时候,有事没事会瞅机会找李红搭搭讪,怎奈,李副厂长亲自出面成就了自己女儿和赵向军的好事,从那一刻开始,戴利仁在内心就开始嫉恨赵向军,从此以后,他和赵向军仅是表面保持一点客气。这次,他要落井下石,借机要狠狠整治赵向军,最好让他一辈子也不得翻身。但作为李红夫妻曾经的工友,他觉得不能做得太绝,他表面上要唱白脸,免得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碰到会难堪,毕竟大家都是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 “我真的不知道,要么,向军回来,我让他找你们,好嘛?”李红继续哭着说。 戴利仁抬头看看四周慢慢走过来的人,他们都是赵家的邻居,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码头工人,由于赵崇仕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古道热肠,对邻居们碰到的困难都会出手帮衬,因此,他们和赵家关系都是很铁。 戴利仁想想,现在即使把赵向军家砸烂了,也不可能找到他,而且,看样子这些码头工人肯定会出手阻止,这样就麻烦了,他可不想自己手上有血案,冥冥之中,他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太绝。于是,他转过头,对着赵崇仕干笑了一声,说:“赵老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虽然向军和我曾经是工友,但我必须大公无私。向军不在,我们先回去,我们也不损害群众一针一线,砸碎的玻璃,明天我让人把你家修好。” 然后,他再回头对自己那伙人说:“大家辛苦了,我们回去吧,厂里的食堂给大家准备了的夜宵,咸菜肉丝米粉。” 说罢,他扭头就走,20来个人呼啦啦走了一干二净,赵向军家的地上只留下一地碎玻璃和湿漉漉的脚印。 第3章 前路茫茫 赵向军离开家后,顾不上大雨瓢泼,拼命往跃州市西边骑去。这是通往省城的104国道线,砂石路好久没有养护,大雨一冲,坑坑洼洼的。赵向军玩命似的骑了一个多小时,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雨已经完全的停了,天空中还闪烁着几点星光。他已到了跃州近郊区的鱼渡村,这里是104国道线圩江上的一个渡口,由于圩江上没有桥梁,鱼渡村这个位置的江面离对岸梅水地区最近,所以,这里在历史上就慢慢形成了渡口,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必须在这里通过轮船摆渡到对岸。 由于只有一条摆渡船,有时车辆多的情况下,会排成长队,为了方便来往驾驶员的用餐,跃州市的交通局在这里开了一家国营渡口饭店,饭店不大,仅三间门面,饭店通宵营业,赵向军站在远处望去,昏暗的灯光从玻璃窗中透了出来。虽然他一天水米未进,饥肠辘辘,但也不敢到这个通宵营业的饭店,他远远的看见,两个穿着没有领章军装的年轻人正站在饭店门口的灯光处,转来转去,眼睛一直盯着渡船,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赵向军悄悄地走到一辆停着排队的货车边上,拍了拍车门。 “什么人呀?干什么呢?”一个司机睡眼惺忪的钻出车窗,不高兴的问道。 “大哥,我想过江到梅水地区,您能否帮帮忙,帮我捎过去?我会感谢大哥的。”赵向军满脸堆笑,用谦卑的语气恳求这个司机。 这个司机一看赵向军这副狼狈相,心想有可能是什么可疑分子,出门在外,平安第一,他实在不想趟这趟混水,于是,说:“同志,我运送的是重要物质,不方便带客,请你另找门路吧,不好意思啊。” 赵向军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于是对这位司机说:“不好意思,打扰大哥了。” 说罢,悄悄地退回来,他又问了几个货车司机,也都被拒绝了。赵向军无奈之下慢慢地向江边靠近,这里还离渡口百把米,他悄悄地来到江边的滩涂上,静静观察,心里想着怎么过江。 这时,赵向军远远看见一艘小货轮慢慢的驶来,看着吃水线很深,估摸着船上运的东西较重,因此航行的很慢。赵向军想着自己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万一天亮以后,戴利仁带人找到这边来就麻烦了,于是,他咬了咬牙,一手拎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一手向江中游去。借着水的浮力,自行车不重,游了几十米,刚好货轮驶过,赵向军左手搭上船舷,右手一发力,把自行车丢上了货轮,然后双手一搭,跃上了货轮。货轮的轮机马达声很响,谁也没发觉他的举动。 上船以后的赵向军朝四周看了一下情况,然后轻手轻脚的摸向货轮驾驶舱。当他湿漉漉的在左侧舱门出现的时候,正在驾驶的船老大毛骨悚然,大喊一声:“哪里来的水鬼?咱大爷在水里讨了几十年生活,不怕鬼的!”又转头吼道: “广福,你死哪里去了,快来那!” 赵向军慌忙说:“大哥,我不是水鬼,我实在没办法,才逃到你的船上来的。”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像章,向船老大示意了一下,接着说: “我是跃州市服装厂的厂长,今天我和人发生了冲突,把人打伤了,是被逼逃难的。” 听了赵向军的话,船老大面色稍有缓和,问道:“噢,那你想到哪里去呢?” 要到哪里去,赵向军一时语塞,原来他想到梅水地区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暂时躲躲风头,再做算计,可这船却是开往相反方向,一下子问他去哪里,他还真说不清。 这时,只见一个16、7岁的半大小伙子从船舱下面跑了上来,问道:“爸,发生了什么事?” “噢,没事了,你先掌会舵。”船老大把轮盘交给了小伙子,然后转头对赵向军说: “你先换换衣服吧,你有衣服吗?” “噢,我有我有。”赵向军举起尼龙袋子示意了一下。 船老大把赵向军带到船尾的一个简易舱室。 赵向军换了衣服上来,船老大拿着两只烤的焦黑的红薯,笑着说:“年轻人,夜里跑路肯定还没吃吧?不嫌弃的话,先吃点红薯垫垫肚子,才有力气再跑。” 赵向军不客气的接过红薯,大口的吃了起来,边吃边和船老大聊了起来。 原来,这条货轮来自邻省安定县水上运输社,是受县供销社租用向江南省梅水地区运送海盐的,返程再运了几方木头回去。船老大姓程,约莫45、6岁的样子,长着络腮胡子,他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却很明事理,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那个小伙子是他儿子,叫程广福,初中毕业后,在家没事,就跟着他父亲跑跑船运长见识。 安定县是个面山靠海的半山区县,水产资源丰富,县里经济以农业和渔业为主,所以,整个社会面还算比较平稳,而程老大也从没参加过什么组织,他不管什么路线什么观点,他只知道凭力气干活养家。 赵向军也慢慢的把自己情况讲给了程老大听。他说自己也是要一心一意抓革命、促生产,把企业的生产搞上去,可就是不明白厂里的工人不知怎么的就分成了两派,而且还经常发生争论和冲突,弄得原来关系比较好的工友现在碰到都变得怒目相对。 他们聊着聊着,货轮不知不觉中经过跃州市区,赵向军望着圩江边上黑乎乎的郭山,望着环城路上的一排排房子渐渐远去,他心里思绪滚滚翻腾。想起他曾经和两个哥哥在江中戏水、网鱼、踩跳鱼;想起有一次自己调皮不听话,被赵崇仕追打,他一下子跳到江里;想起他和李红恋爱时,夜晚曾经在江边地激情拥吻……这是生他养他的土地,这里有他最亲密的爱人,他此刻心中是百般不舍,可现在又不得不离它而去,泪水满了赵向军的眼眶。他心中暗暗发誓:“爸妈,李红,我一定还会再回来,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跃州市到安定县水路将近50海里,这种小动力的货轮需要航行10多个小时。一路上,赵向军苦苦思索自己下步该到哪里,程老大突然冒了一句:“现在大陆没什么好的去向,我看香港不错,我们镇上好几个年轻人跑到香港以后,过不了半年就给家里汇钱过来,听说他们那边每天收入有6、70港币呢。像我们,每天忙死忙活的,一个月还不到40块,还是资本主义的这一套管用啊。我如果不是字认识的不多,又有这个运输社这个大集体开点工资,我也想跑到那边开开眼界呢。” 赵向军听到香港,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他受过的教育概念里面,香港这个花花世界是万恶资本主义复辟的桥头堡,如果,自己这一去,不是投敌叛国吗?可是,如果到其他地方,又能靠什么谋生呢?他忽然想到离开家乡时的誓言,他胸中一阵温热,好男儿,就要闯出一番天地,既然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香港,跑过去闯闯再说吧。 方向定了以后,赵向军心中就显得从容,货轮到了安县码头后,他想拿出几块钱,向程老大父子俩表示一下谢意,哪知程老大摆摆手,拒绝了,他还到床舱里给赵向军拿了几块烤红薯,说:“船上没准备其他吃的,这几块红薯你先拿走,你逃难路上更要用钱,这一路过去很远,你得采购一些干粮带身边,更需要用钱,我只是顺带一下你而已,这就不要客气了。” 赵向军内心感恩程老大的帮助和指点,知道此刻也不是报答恩情的时候,于是,他向程老大父子鞠了一躬,转上跨上二八大杠自行车,慢慢的向南骑去。 从安定县到广州有1000多公里,而且一路群山连绵,赵向军一直骑了10多天,终于到了广州市管辖的宝安县,这里是前往香港最近的通道。可是,由于从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大量的大陆群众前往香港,这简直是给社会主义制度抹黑,所以,宝安县政府就动用了一些民兵的力量,在边境线上巡逻,一旦抓到偷渡香港的,一律遣回原籍严格改造,但这仍挡不住因贫穷、饥饿而继续踏上偷渡之路的人们。 赵向军到了宝安以后,趁着夜色,偷偷到周边查看了一下情况。虽然已经入夜,路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东张西望地走着,赵向军估摸着这些人也和自己一样,要投奔资本主义花花世界。于是,他悄悄地拉住一个年轻人,问他逃港走那条路好走,那个年轻人说:“听你口音,你是外地来的吧?别急,先跟着我看看,待会再说。” 转了一圈回来,年轻人和赵向军离开边境线以后,聊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姓徐,叫徐海啸,20来岁的样子,是宝安本地西坑村人,前几年村里几个年轻人逃到香港没几个月,就陆续给他爹妈汇钱来,还邮寄了一些好吃的食品和糖果。今年,他在家里实在吃不饱饭,为了缓解饥饿,他曾经吃过蕉渣、禾杆、木瓜皮和番薯藤,于是也想碰运气,跑到香港,投奔自己村里在香港的老乡。 由于两人目标相同,所以他们之间的想法就容易沟通。两人互通姓名后,徐海啸告诉赵向军,到香港三条路线,可以走路、泅渡和坐船。由于民兵的巡逻封锁,走过罗湖桥到香港已经绝无可能。坐船的话需要几十块的摆渡费,而且很不保险,由于目标太大,容易被边防部队在海上拦截。他觉得最好是泅渡,从蛇口鱼二大队红树林一带下水出发,顺利的话,将近两个来小时就可以游到香港新界西北部的元朗。 徐海啸问赵向军:“不知赵大哥水性怎样?每年通过这条路线逃港的人很多,但很多人游到一半就坚持不住,沉到海里送了命。哎,这里经常看见浮尸,好怕人呢。” 赵向军人生地不熟,听到徐海啸问他,赶忙说:“海啸,你放心,我打小在江边长大,水性还不错,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好,如果大哥真的水性好,趁着明后天这里的潮水不大,咋们搭个伴一起下水,在海里也有个照应,怎样?” “海啸,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赵向军、徐海啸一道,到了镇上一个饭馆,赵向军拿出身边仅有的几块钱和几张全国粮票,两个人吃了个大饱。然后,两个人一道跨上赵向军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向蛇口方向骑去。 这里由于和香港隔着大鹏湾,这里的戒备没有像罗湖桥那边一样森严,民兵只是偶尔过来巡逻一下。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赵向军、徐海啸两人悄悄地来到鱼二大队的海边。两人躲在树林里,四处观望了一会,确信周边没有民兵过来,看看天色已黑,赵向军心有不舍的丢掉自行车,和徐海啸一起脱下衣服鞋袜,小心放到尼龙袋子里,然后紧紧扎住袋口,拿着尼龙袋子,跃入海中。 第4章 偏僻山村 在赵向军开始亡命之旅的时候,跃州市机关内倾向主抓生产的一些领导纷纷受到清算。凌涛、董少波等人被关押在跃州地委党校内,进行自我反思和批评与自我批评,还时不时的接受群众的批评教育。 主抓生产的领导靠了边,跃州市各级党政机构和企业出现了真空状态,坚持要把发展路线争论清楚的这帮人陆续被充实到这些机构里来。戴利仁理所当然担任了服装厂厂长,顶了赵向军的位子,而张爱武由于是光明中学的毕业生,文化程度不错,就被安排到跃州市委办担任秘书。为了扩大胜利战果,他们准备要将主抓生产那一帮人的活跃分子一网打尽,要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转化,可是几番抓捕下来,始终还没抓到莫璋扬和林解放。 那天的大雷雨中,莫璋扬和林解放和赵向军分手之后,两人一起踏上了逃亡之旅,他们要逃往莫璋扬老家安文县的山区躲躲风头。 莫璋扬是跃州地区管辖的安文县人,36、7岁的样子,人长得精精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被汗水、雨水浸得湿透的的确良衬衣,他在前面带路,不紧不慢的走在通完安文的红枫古道上。跟在后面的林解放,剃着一个短平头,圆圆的脸,个子不是很高,目光坚毅,他穿着没有领章的军服,身上也全是汗水、雨水。 莫璋扬是50年代师范生,毕业后分配到跃州市光明中学教语文,他不但教学方法很有一套,课堂教学比较谐趣,文章也写得很好,学校的师生都很喜欢和他交朋友。他的妻子是学校的教英语的刘闻芳老师,几年后,有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有一次,凌涛作为市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市长,到光明中学视察学生工作开展情况,听到学校校长汇报工作条理清楚,文采斐然,就问校长这汇报稿是谁写的,校长如实汇报是出自莫璋扬的手笔。凌涛一向爱才,不久,在他的一手运作下,莫璋扬就被调到跃州市委办,成了领导们的笔杆子。工作出色加上凌涛的提点,莫璋扬很快就被提拔,担任了市委办秘书科长,一直跟着凌涛起起浮浮,前段时间,根据市委的指派,带队到服装厂做群众工作,直到这次受到戴利仁这帮人的冲击。 林解放是光明中学的毕业生,莫璋扬曾经担任过他的一年的班主任。有一次,班会课上大家讨论对马克思的“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这段话的看法,班上的学生多数是讲无产阶级应当消灭一切剥削阶级,世界上没有了剥削阶级,人类就会得到解放,自己也自然而然得到解放。而林解放却说:“如果一个人自己的思想还没得到解放,怎么解放别人?即使把那些受剥削的劳苦大众解救出来,那靠什么给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呢?因此,无产阶级必须先解放自己的思想,提升自己的能力,才有可能真正解放全人类。” 林解放与众不同的观点让莫璋扬很欣赏,于是,两人慢慢结下深厚的深厚的师生情谊。林解放是来自临江县山区的一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失去父母,从小在临江县山区的舅舅家长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品学兼优,后来被当地大队保送到光明中学读书。虽然,他在学校里享受到一点困难补助,但平时读书的粮食都是舅舅家里的口粮省出来的,林解放心里明白他们的困难,因此,他在学校总是吃着最便宜的饭食。生活的贫寒并没有击垮林解放,生性乐观的他,在学校里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去,学校图书馆里不多的图书差不多给他翻遍了。有耕耘就有收获,他在班级里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由于他平时在学校里乐于助人,同学们碰到学习和生活上的难题都愿意和他交流,加上外貌俊朗,还会吹得一口好口琴,因而在班级里人气颇佳,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 高中毕业后,林解放作为优秀毕业生,学校推荐,加上莫璋扬的帮忙运作,林解放就被跃州市教育局抽调到局里帮忙搞学生工作,这样,自然而然地,他在工作队里的思想观点也跟着莫璋扬倾向于企业要大抓生产。 这次他们两个要去的是安文县白角坳村,这里,山高路远,一般人很少到这种地方来,莫璋扬考虑到这里与世隔绝,山民也一般不会去举报,相对比较安全。白角坳村有一个莫璋扬的亲表姐,两人可以暂时到她家里避避风头。 两人在白天在山道上赶路,夜里在路旁的破庙里打个盹,经过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白角坳村。 莫璋扬带着林解放见到了朱表姐,朱表姐当时正在村口的半山腰砍柴,朱表姐脸色蜡黄蜡黄的,40多岁,年纪不大,穿着蓝色粗布衣服,显得有些老相。当一身汗水的莫璋扬和林解放出现在朱表姐面前的时候,她不禁吃了一惊。 朱表姐出身白角坳村的地主人家,小的时候,还读过几年书。解放后,家里的房子、水田、山地都分配给了村子的贫农,20岁的她也被安排给了一个村里40来岁的老光棍当老婆。这几间房子原来就是他们家长工住的,也分给了这位老光棍。结婚后,这个老光棍对她还不错,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几年前,她这位老光棍丈夫有一天夜里突然肚子疼,她哭哭啼啼央请了村里几个年轻人抬他到山下看医生,可是,不到半路,她的丈夫就咽了气。一个家失去了男人的支撑,就像失去了阻挡风雨的那座墙,变得支离破碎,出身成分不好的朱表姐从此更是夹着尾巴做人,平常和村里的人很少来往。因此,当莫璋扬和林解放这两个男人在她眼前突然出现的时候,她颇有点手脚无措。 山里的人虽然贫寒,但他们还是还是热情好客的,朱表姐见到许久没见面的莫璋扬突然来到山村,知道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于是,赶忙把他和林解放带到了家里。朱表姐的家在村子最后边,靠近山坡的几间矮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窗户小小的,加上窗外大树成荫,房间里很昏暗。她得知他们两个好几顿水米未进,就急忙到里面厨房去了。 不一会,朱表姐端着2个大海碗,里面是红薯干饭。农村穷啊,朱表姐只有一个女儿,两个人都不能算正劳力,在大队算工分都是最少的,因此分到的口粮也是最少,每年,她们娘俩都要吃个把月的红薯干饭,才勉强对付着把日子过下去。这两大碗红薯饭是娘俩中饭多做一点,准备给她们留做晚饭的,朱表姐怕再做其他的一下子来不及,她就把红薯干饭先端了出来,说:“山里人家,红薯干饭先垫垫肚子,表弟和这位小伙子,你们别嫌弃啊。”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我和小林小时候也是吃红薯干饭长大的,我们一过来,就有的吃,赶早还真不如赶得巧呢。”莫璋扬笑着说。 莫璋扬和林解放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红薯饭,然后,他们两个就和朱表姐聊了起来。莫璋扬说自己正受到一些群众的冲击,要在白角坳村里躲段时间避风头,问朱表姐是否方便。 正说着,一个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条大狗。朱表姐站起来招呼她,说:“阿英,过来叫认识一下,这是你莫表舅,还有这位。”她指指林解放, “这位你叫叔叔。”山里人总是很谦卑。 林解放看了一下姑娘,她眼睛乌溜溜的,红扑扑的脸蛋,年纪约莫20来岁上下,身上穿着打着几个补丁的浅色褂子。也不怯生,说:“娘,莫表舅我小时候见过一回,至于他嘛。”她斜着看了林解放一眼,说: “他岁数和我差不多,怎么让我叫他叔叔” 朱表姐撇了撇嘴,对莫璋扬说:“表弟,山里孩子不懂事,你莫见怪。”然后回头又对阿英说: “阿英,你表舅和这位小叔,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文章做的好,还在市里当大官,见识多着哩。他们要在咱们家里住上一段日子,你要懂事啊。” 阿英大名叫张惠英,虽然她只读了村小,但毕竟也知道大山外的一些事,因此,她很向往大山外的世界。由于她父亲死了以后,附近村里的一些老油子,有时会趁着夜色到她家里缠着朱表姐说些风话,还动手动脚,娘俩要哄他们走,这些家伙却死赖脸皮不肯离去。阿英虽是女儿身,父亲的过早离去,促使她生就一副男儿气概,为了避免那些老油子的骚扰,她就养了两条狗,一条叫亚虎,一条叫赛豹。她和娘有什么吃的,这两条狗也就吃什么,有时,阿英还带着它们抓几头田鼠、山兔之类的山货,打打牙祭。 一到天黑,亚虎和赛豹就围着她们家巡逻,一旦有可疑的人出现,它们就会狂吠着追上去。前几年,有个老油子觉得自己身手灵便,半夜里扒着朱表姐的窗户要翻进去,听到外面有响动的阿英赶忙一声呼叫,亚虎、赛豹扑住老油子就咬。结果这个老油子只能护着关键部位,趴在地上装死,屁股和大腿被撕咬了好几口,直到阿英喝住亚虎、赛豹,他才得以落荒而逃。自此以后,附近的那些老油子看见这两条狗,就退避三舍,不敢再来骚扰了。 他们几个说了一会,太阳西斜,朱表姐起身准备晚饭,阿英带着莫璋扬、林解放到了西边一间房子,这间房子地板很陈旧,脚踩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声音。阿英说:“表舅,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地方,我等会拿些干稻草来,铺在地上,你们只能在这里将就了。” “没事没事,这样条件已经比我们在路上的破庙里过夜,不知道好处多少倍呢,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和莫老师到了这里,心安下来,那就会闲来无事不从容,酣眠东窗日已红呢。”林解放穷苦家庭出身,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晚上,朱表姐给他们做了米饭,还蒸了几支腌晒的山兔干,是亚虎、赛豹平时抓的,阿英娘俩舍不得吃,就在酱油里浸了一天,太阳晒了再风干,保存起来。山兔干肉质虽硬,却很有嚼劲,而且还有酱油的滋味混合着野味的肉香,是山村里的一道好菜。还有田鱼干,再炒了鸡蛋,这些都是山里人家过年才吃的好货。莫璋扬和林解放在外面老远就闻到浓浓的香味,口水不知不觉上来,再又咽了回去。 朱表姐点上煤油灯,端出盛在瓦罐里地瓜烧酒,招呼着他们坐了下来,热气腾腾的饭菜让莫璋扬和林解放暂时忘记了亡命之旅的无奈和惊惶,也让阿英娘俩感受到许久没有这么接近的男人气息。 哪个少男不钟情,那个少女不怀春,少男少女碰到了年岁相仿的异性,总有着一种想接近对方的冲动。虽然阿英今天初见林解放,但林解放帅气的脸庞和儒雅的谈吐,使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更使她对大山外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憧憬,在她的内心,有好多疑问要问这个来自城里来的“文曲星”。 煤油灯的灯光忽闪忽闪的,灯下人的脸色和表情也显得扑朔迷离,阿英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悄悄的注视着林解放的脸,当林解放一回神看着她,她就像受了惊吓似的,迅速收回眼光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若有所思的慢慢的咀嚼着嘴里的饭菜。 第5章 露天电影 莫璋扬和林解放就在朱表姐家里住了下来。 山沟沟里的白角坳村里的生活很平静,莫璋扬的内心却不平静,他和林解放不一样,林解放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裤腿子一卷,跑到哪里都是家。莫璋扬毕竟还有刘闻芳和三个孩子,刘闻芳还有间接性神经病,三个孩子还小,不能照顾自己,所以,莫璋扬在白角坳村待不了几天,就感到度日如年。 自从提出“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各国反动派”的最高指示后,学校里英语课就很不受一些思想激进学生的待见,他们有的时候在课堂上还喊几句口号,批判刘闻芳老师这个学英语的洋奴,加上莫璋扬思想倾向于大抓生产的群众,他的一些对立面群众也借机整刘闻芳,内外煎熬之下,过了一段时间,可怜的刘老师就得了间歇性神经病,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无精打采。而这个刘老师当学生的时候成绩好的很,在学校做老师业务也很在行,但在家里干家务却是菜鸟,经常不是把饭烧焦了,就是菜烧得有时像在盐场里腌了几个月再上桌,吃到嘴里像火烧一样,有时烧的菜,又是像在白开水里滚了几番捞上来,寡淡无味,着实让人难以下咽。基于家里的这种情况,莫璋扬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如果他一天不在家,家里就可能就是一地鸡毛,几个孩子不知道靠什么填饱肚子。虽然,这几年孩子慢慢长大,大儿子莫立新十二三岁,女儿莫佳佳十来岁,二儿子莫星社也七八岁了,但毕竟没有大人的照拂,他们生活的自理能力还是不够的,而且,刘闻芳老师间歇性神经病的毛病日加严重,更需要莫璋扬的照顾。呆在白角坳村无所事事,莫璋扬更会想着家里的一切,而且越想越揪心,每当有山民从山下回来,他就会找上门问个不停,可山民怎么知道这些复杂情况呢,他们对莫璋扬的询问都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住了一个礼拜,莫璋扬的心再也无法忍受想家的煎熬,他找到了朱表姐。 “姐,我想先回去了,我放不下家里。” “现在大队的喇叭里调子还是很高,整天要消灭这个消灭那个,你这个时候回去,你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吗?”朱表姐不清楚莫璋扬家里难念的苦经,说: “在这里虽然条件苦了一些,你总是安全的。而且,你和小林还这么客气,给了我们一些钱和粮票,你不在住段时间,我怎么好意思呢?” “我想悄悄地回去,躲在家里不露面,想必问题不大。而且我也是不是他们讲的首恶分子,即使被他们抓到,大不了给他们批斗几场,总会过去吧。”莫璋扬这么和表姐说,其实也是自己宽慰自己。 “那你一定要灵活点,看看形势不对,就再跑到我们山里来,把家里的人都带过来也没事,山里住的地方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姐。小林我叫他先留下来,你明天让阿英带他到大队部,代替你们参加队里派的活,给你们多挣几个工分,他心里会好过些,前几天,他和我说过这个想法。” 莫璋扬走后的第二天,阿英就带林解放前往村上的大队部。他们相处了几天,彼此已经很熟悉了,阿英已不叫林解放叔叔,而是叫小林哥了,她说林解放是莫璋扬的学生,和她辈份相同,而且年龄相仿,叫叔叔两个人都别扭。 白角坳的大队部是在两间石头垒起的老房子里,门洞上面有一个红五星,旁边的墙上还贴着“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等一些标语。 阿英和林解放进了门,只见石墙上的窗户很小,房间里面很昏暗,有几张上了年纪的办公桌,桌子上满是灰尘,有张桌腿还断了半截,是用砖头顶住,才勉强不会不会摇晃。坐在桌子后面的大队张书记是一个六十多岁,长得干干瘦瘦的老头,他见阿英他们进来,他慢慢站起来,抖抖从嘴里拔出的烟斗,呼了一口气,问:“阿英,啥事啊,这位后生是……” 阿英说:“书记阿伯,这是我林表哥,城里来的,要在我家住一段时间,他要和我们一起出工,您看怎样啊?” “哦哟,你这个表哥看上去就是读书人,他看得起我们山里人真不容易,现在村里的活不多,就是晚稻收割,明天你让他跟着你们队里的小队长过来吧。”张书记眼里精光一闪,瞟了一眼林解放,嘴里咕哝了一句: “小伙子人还长得蛮精神嘛。” 林解放第二天开始就和村里的男人们一道出工了,其实,这些农活小的时候他都干过,因此他很轻松的就适应了,如果真有什么让他感到不习惯的话,就是他发现总有几个大队社员干什么活都在磨洋工,嘴上插科打诨很勤快,手脚则是慢吞吞的,那些累活、重活也总是几个那么几个老实巴交的社员承包,而最后的工分,大家全都一样。林日新想,这难道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真正体现了人人平等吗,这不是鼓励了懒惰吗,林日新在脑子里对照自己学过的理论进行解析,却一时无法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过了几天,阿英突然对林解放说:“小林哥,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看,打日本人的。” “到哪里看啊,到山下晚上看了电影,我们回来这么远的山路,恐怕不行吧?”林解放最近在村里转了几圈,没发现哪里有什么电影院,不过,呆在村里这么久了,又没什么书好看,如果有一场好看的电影,他也是非常乐意去享受一下的。 “哈哈,我们的文曲星不懂了吧,今天在村里的晒谷坦看电影,到时候,附近村里的人也都会过来,热闹着呢。”阿英头歪着说,一脸的得意相。 林解放在阿英家呆了将近一个月,发现阿英是个蛮有个性的姑娘,他父亲是村里的老实人,母亲出身地主家庭,被解放后农村运动搞怕了,因此,村里有些心眼小的人总想欺负他们家里一下,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父亲去世后,更有人故意挤兑她母亲,每每碰到这些,她的母亲总是低下头苦笑,宁可自己吃了眼前亏,也不和别人论个长短。阿英就不同了,一碰到有人故意欺负她家,她就带上亚虎、赛豹上门和人论理,有时还会闹到小队里或者大队张书记那里。阿英家的水是从后山一处水脉接过来,这处水脉极旺,一年到头都不会干涸。可是,几天前,一户人家不打招呼就在阿英家接水的竹管上另外接了一条竹管,弄得阿英家水量大减。阿英就叫上村里的小队长和几户邻居,请大家到现场评理,结果,那户偷接阿英家水管的虽然有三个儿子,但凡事总要讲个道理,理亏的他们也只能向朱表姐当面赔礼道歉。林解放那天也在边上,也觉得阿英这姑娘外表虽然泼辣,但这泼辣也是被环境所迫,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采取的手段。 晚上天还没黑下来,他们早早便吃过晚饭,阿英就让林解放扛着家里的一张长凳往晒谷坦里走。他们在路上也碰到三三两两的人,既有村里的,也有外村的,他们也是一起来享受一下农村不多的业余文化生活。今天是这一带村庄的节日,林解放觉得路上碰到的这些人脸上都充满着笑意,彷佛这一场电影会给他们带来好运,其实只能说,在物质文化都很贫乏的年代,大家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标准很低,偶尔有点阳光,他们就会笑得灿烂。 林解放跟着阿英到了晒谷场,只见两根又粗又长的竹竿插在晒谷场西边的地上,两根竹竿上面再有一根竹竿连住,白白的银幕已被平整展开,四个角用尼龙绳固定在竹竿上,放映台离银幕10多米,是用村里小学的课桌搭建。电影虽然还没开始放映,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已把晒谷坛挤得满满当当,来的早的,就占据了靠近放映台的位置,这里看电影的视线远近刚好,而且,电影音响就在边上,电影对白可以听得更清楚。来的迟的,只能靠在外围找个地方坐下,甚至晒谷坛边缘的矮墙上也坐满了人。 今天大家虽然到这里是来看电影,其实更重要的一场年轻人的社交活动。几群20来岁上下的小伙子,却不找位子坐下来,专门往年轻姑娘的群里串,而那些姑娘们也是洋溢着开心的笑,红着脸,害羞的应付这些不安分的小伙子们搭讪和挑逗。一个村里的晒谷场一年也没放几场电影,这些洋溢着青春荷尔蒙的姑娘小伙,自然不愿错过这为数不多的机会,他们希望能在这样的机会找到意中人,挥霍一下自己的青春激情。可能等一会天色一暗,有几对对上眼的姑娘小伙就会悄悄离开晒谷坛,到山里安静的角落畅抒他们的衷情。 阿英和林解放找到晒谷坛边缘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今天到白角坳村里的人很多,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天色慢慢暗下来,在心急观众的催促下,电影开始放映了,今天的电影是《铁道游击队》,当电影放映到刘洪、鲁汉几个在火车车厢里痛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晒谷坛里笑声、口哨声一片。 阿英坐在林解放边上,眼睛盯着银幕,内心却在想着心事。她是个敢作敢当的姑娘,虽然只读了村小,但一直向往大山外面的世界,这几年也有几户人家向她母亲提亲,但阿英知道,如果找个山里的小伙子生活,就是她母亲艰难生活的延续,年纪不大就要养一群孩子,每天辛辛苦苦也只能勉强吃饱饭,不到四十岁,就是年不老色已衰,整天佝偻着身子忙着一些琐碎的活。所以,对这些提亲的,她都说自己还小,将他们拒之门外。而林解放的到来,给她带来了大山外的世界的一些信息,也给她带来了情感的依托,她有太多的的事要问林解放。 “小林哥,你们城里人也这样看电影吗?”阿英凑近林解放耳朵问。 “我们那里不是这么露天看的,在电影院,人不会这么多。” “噢,那离你家远不远呢?你经常看吗?” “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骑自行车5分钟就到,以前电影片子多,这几年放来放去就这么几部,像这部《铁道游击队》,今天我是第三次看了,所以现在也不就经常看了。”林解放是个孤儿,他高中业后就住在跃州市教育局的几间单身宿舍里,这里地处市中心,离好几家电影院都很近。 “那你和谁看呢?看了还干啥呢?”看似阿英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她想得到某个答案。 “以前学校里组织看,这几年偶尔和同事朋友看吧。” “同事朋友,男的?女的?”阿英的语气有点急切,说出口后自己又有点后悔,脸微微红了一下。 林解放转过头,看了阿英一眼,他发现她的眼神里虽然有丝害羞但充满期待,他也感到自己脸上一热,回过头来,说:“唔,应该是男的吧,我如果一个人和哪个姑娘去看,被人碰到,别人还以为我在搞对象呢。” “小林哥,你说为什么日本人这么坏,杀了我们这么多中国人,真该千刀万剐。”阿英好像内心什么东西放下了,转换了话题。 “说起来这个日本人和我们中国还很有渊源,传说秦朝的时候,秦始皇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派徐福带了500童男和500童女到海上仙山找仙药,结果他们都到了日本,说起来我们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祖先呢。” “那他们侵略中国不是欺师灭祖吗?” “是啊,可他们的国花却偏偏还是樱花,自我标榜他们高尚纯洁……” “樱花好看吗,我这辈子能看到樱花吗?”阿英自言自语,若有所思。 电影放映结束了,大家相互招呼着慢慢离开晒谷坛,有几个小伙姑娘在悄悄地交换了信息后也走了,只留下放映员和几个大队干部在慢慢拆卸机器音箱,刚才喧嚣的晒谷坛一下子安静了。 阿英和林解放慢慢地走在窄窄的山道上,这里离阿英家有一段比较长的山道,两个人借着深秋淡淡的月光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走在前面的林解放“啊”的一声叫了一下,阿英只见林解放脚边一条黑乎乎的蛇快速的钻进树丛。林解放急忙卷起裤腿,看见小腿肚上有两点细细的伤口。阿英急忙拉着林解放跳下山道,奔向道旁的小溪,让林解放坐在溪坎上,用力挤压他的伤口,让一丝丝血水从伤口流出来,然后用溪水反复冲洗林解放的伤口,最后,阿英还要用嘴吮吸伤口,被林解放挡住了。 “我们还是抓紧找医生,要吃消毒药。”林解放感到伤口有点发麻,心里紧张。 “好,先回家,你能走吗?我扶着你。”阿英扶着林解放一瘸一拐到了家,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就慌忙往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跑。 还好,村里赤脚医生一家也是看了电影才刚回家,听了阿英的对林解放蛇伤的描述,赤脚医生就赶忙拉着阿英到山道边拔了几根绿叶草,一道跑往阿英家。 赤脚医生姓张,和阿英同宗,40来岁,村里为数不多的初中毕业生,在县医院培训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村当了赤脚医生。他给已经昏过去的林解放敷上捣碎的草药后,说:“还好,看伤口咬他的蛇不大,毒性不重,草药慢慢吸出毒,睡一会就没事。”刚迈出门又回过身来对阿英说: “你最好守在他身边,他渴了要及时给他喝水。” 第6章 情定终身 张医生说的轻轻巧巧,林解放却是真真切切地走了一回鬼门关。这次袭击林解放的蛇是安文县山区常见的短尾蝮蛇,如果是成年的短尾蝮蛇咬了林解放,那么他的故事就会从此而止。所幸林解放命不该绝,那天这条咬人的蛇很小,而且阿英及时给林解放冲洗伤口,减少了毒性,加上林解放年纪轻轻的生命,坚韧而顽强,才使他挺着从鬼门关走了回来。 林解放在昏睡中,时而感到很多人在追着他,把他抓到以后,架在火堆上烤,他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只感到自己身上的水分一点一点被大火烤干;时而又感到自己被一伙人丢进冰冷的雪地里,身上的热量被一滴一滴消耗在这冰天雪地里;时而又感到自己被这伙人绑在柱子上,他们用木棍狠命地敲打他的关节…… 当林解放从鬼门关走回来的时候,已是两天以后的晚上,这两天里,阿英和他寸步不离,阿英看见林解放热的浑身冒汗的时候,就用湿毛巾擦去额头、胸口的汗,端着大碗给他喂水;看见林解放浑身发抖的时候,就赶紧给他盖被子,甚至把冬天盖的厚棉被也拿了出来,盖在他身上。朱表姐进来几次,想要替换阿英一会,都被阿英拒绝了。 林解放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见阿英的脸,脸上充满着急切和焦虑,又带着一丝倦意,平时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黯淡了不少,林解放一低头,发现自己躺在阿英的床上,看见身子光光的,原来,他在感到被火烤的时候,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把上身的衣服扒去了,所幸,下身的裤子还在,林解放心里松了口气。 阿英一见林解放醒了,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也感到自己两天两夜的辛苦没有白白付出,她靠近林解放,问道:“小林哥,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熬点白粥,怎样?” “唔,怎么两天了阿英,你一直守在我身边两天了?”林解放如大梦初醒。 “小林哥,你好了就好,我出去熬粥去了,有什么事叫我啊。” 林解放听着阿英在厨房拉风箱的声音,心头一热,几滴热泪淌了下来,不是林解放多愁善感,而是他在心里感到从未有过被人关怀的暖意。 林解放三岁就死了母亲,父亲虽然对他也很好,但毕竟大男人的心不是很细碎,他对林解放也仅仅是饿了给他做饭,病了给他找赤脚医生,林解放打有记忆起,就没有在父亲面前撒过娇,父亲也觉得他很懂事,像个小大人。林解放六岁那年,父亲到圩江支流灵溪江里网鱼,潜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被自己的渔网卡住,淹死在水里。后来,林解放舅舅把他带到家里,抚养他长大,舅舅家里有好几个表弟表妹,舅舅舅妈虽然对他也很好,家里有什么大家就吃什么,因为孩子里他最大,舅舅舅妈总是先给他做新衣服,他穿不下去的时候,再给他表弟穿。表弟表妹不听话的时候,经常会受舅舅舅妈责骂,他们却从来不会责骂林解放。但林解放内心明白舅舅舅妈这是对自己客气,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绝对没资格在他们面前撒娇。林解放到城里读高中以后,他品学兼优,同学之间客客气气,他对同学们也很谦让。张爱武时不时接近他,他表面虽然自信,可内心总感到自己也个孤儿,或多或少有点自卑,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一定要首先读好书,争取出人头地,好好报效自己的舅舅舅妈养育之恩,所以,林解放有意识的和张爱武保持距离,但在内心,他却渴望一份关怀,在这关怀面前,他愿意畅开一切心扉。所以,当莫璋扬欣赏他,他就紧跟了莫璋扬,赵向军请他喝了几次地瓜烧,他和赵向军也成了好朋友,而这次阿英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照顾他,这种从未有过的女性温柔关怀,更击中了他柔软的内心,林解放热泪盈眶也就在所难免了。 几天后,林解放的蛇伤就痊愈了,他又开始在队里干农活,帮阿英家里挣工分。 这天晚上,大队组织党员学习文件,张书记找到林解放,说:“小林,你是城里中学的高材生,晚上就辛苦你带领大家领学一下文件吧,我的眼睛花,字又认识的不多,坐在那里听你念就是了。” “啊,张书记,我入党还没转正呢,可以带领大家学习重要文件?”林解放感到有压力。 “小林啊,你放心,这些个文件内容离我们远着哩,我们晚上做做样子,做个记录也就是了。”张书记胸有成竹,笑眯眯地说。 那天学习文件的内容是有关继续开展“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等内容,要求农村要“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林解放在念的时候,下面几个老党员就打起了瞌睡。党员们没听进去多少,林解放却从文件里捕捉到信息,现在既然是以粮为纲抓生产,那就意味着契合了大抓生产的思路,是不是现在上面风向转过来了,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回去以后,完全应该通过学习教育可以得到从宽处理,毕竟白角坳也不是久留之地,他没有留下来的身份和理由。 经历蛇伤之后,阿英和林解放的关系又随便了很多。晚上林解放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吹吹口琴,苏联的《山楂树》、《红梅花开》等等歌曲都吹得还不错,优美的旋律不时传进阿英的耳朵,令她浮想翩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林解放青春俊朗的外貌,得体儒雅的谈吐,行走时健康有力的长腿,还有吹口琴的文艺范,这都不是那些山村青年所能具备的气质和内涵,林解放占据了阿英少女的心,她感到自己开始有点晕眩。 于是,阿英想更多的了解林解放,就经常缠着他,要听他讲故事,可怜的林解放只好搜肠刮肚,把自己都过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水浒》、《三国演义》等几本书的故事情节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民间故事讲给阿英听。当林解放讲到《三国演义》里张飞因为喝酒误事,让刘备的夫人成了吕布的俘虏,张飞羞愧之下拔出长剑想自杀,刘备急忙夺下张飞的剑,说了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阿英听到这里,突然问道:“你们男人之间的情义真的这么重要?好像生病什么的,你们哪个兄弟照顾的有自己老婆体贴?” 林解放马上想到阿英对自己蛇伤的照顾,脸色微微一变,说:“这个是刘备为了收买人心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唔,男人为了骗人什么动听的话都说的出来,小林哥,你骗过别人么?” “好像没有吧,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骗人?” “好,小林哥,你也不能骗我哈,你答应过我,以后带我到城里看电影的。” 当林解放讲到《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祝英台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下舍身跳进梁山伯的坟墓,最后从坟墓里飞出一对形影相随的蝴蝶时,阿英又问:“小林哥,你说,两个相好的人没在一起,他们又突然一起死了,真的会变成一对蝴蝶吗?” “不会吧,这是古代的传说而已,就现在来说,还真算迷信呢。只不过古代编故事的人通过这样的结局,希望天下的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活着的时候不能够在一起,死了也祝愿他们一起。”林解放在这方面也懂得不多,只好临时演绎发挥了一下。 “嗯,还是蝴蝶好,不用担心自己吃不饱,而且长得又好看,还会飞,喜欢哪里干净,哪里好玩就可以飞到哪里去。” 过了几天,林解放从队里干活收工回来,又和阿英到了她家的自留地。阿英家的自留地离她家不远,是不到一亩的山园旱地,这里比较缺水,种不了水稻,夏天种一些丝瓜、茄子,秋天种点萝卜、小白菜什么的。林解放把园地里的杂草清理干净,把土一陇一陇翻松,一颗一颗栽上萝卜、菠菜和小白菜的苗,再等着阿英过来浇水。却见阿英从园地外面跑进来,没有拿着浇水的塑料长勺子,而是拿着一对草编的蝴蝶。阿英走到林解放跟前,晃着草蝴蝶对他说:“小林哥,你看我这对蝴蝶编的怎样?” “唔,编得真不错,阿英,你真是心灵手巧。”林解放由衷表达了自己钦佩,问: “这是你妈教你的吗?” 阿英听了林解放的称赞,脸上一红,说;“不是我妈教的,我读小学时的同桌,我向她学的,刚才你在干活的时候,我刚才山上用金丝草编了这一对。”阿英有点得意,接着说: “这草还有点嫩,你看都还绿绿的,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变黄了,就可以保存的。小林哥,这只送你,保存好啊。” 林解放心头一颤,胸腹间一阵暖流涌过,眼神不敢和阿英相对,接过蝴蝶,说:“谢谢阿英,我一定保存好。” 林解放和阿英相处这么久以来,也慢慢喜欢上了她,阿英直爽、真诚、善良,一想起自己蛇伤的时候,她对自己两天两夜悉心照顾,林解放内心就会涌上阵阵暖意。而且,她也不嫌弃自己目前逃难者的身份,今天送的蝴蝶就表达了她的意思。林解放觉得这场风波过后,如果他们两个人一起,他在教育局好好工作,领一份薪水,阿英手脚勤快,随便在哪里找份杂活干干,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可这场风波什么时候会过去呢? 天色渐暗,林解放和阿英慢慢回家,却见朱表姐站在家门口,见到林解放走近,她抖抖手上一个黄色信封,说:“小林,这里有你的信。” 林解放怀疑自己听错了,看了朱表姐手上的信封一眼,问道:“阿姨,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啊,怎么会有我的信?” “那,你看,这封信是寄给我的,里面再有一个小信封写着你的名字,那,现在交给你。” “啊,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林解放赶紧接过信封,再拿出里面的小信封,映入眼帘的是莫璋扬老师熟悉的字体。林解放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撕开小信封,取出里面的折了几折的信纸,慢慢打开,只见上边写道: 林解放同志: 见信好! 现在上级布置“抓革命、促生产”,人民群众观点逐步一致,我这次回家以后,受到同志们比较好的照顾,目前在家里接受思想改造。你的同学张爱武,现在被抽调到市委办担任秘书,她希望你回城,根据最新指示,只要你在一定范围内说清楚你的问题,她说组织会对你从宽处理。 以上供参考。 最后向你致以革命的敬礼! 莫璋扬 1974年12月3日 林解放一看信末尾落款时间是二十天前,他想起那天村里党员学习的文件精神,觉得这场风波已经有了转机,自己也应该下山看看。 吃了晚饭后,林解放约阿英到了后山,对她说:“阿英,莫老师写信来叫我回城,他说现在政策已经有了变化。” 阿英内心对林解放的离去万般不舍,但她知道这个小山村不可能是林解放的生命归宿,而且,她自己也希望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但林解放这么说出来,她内心抑制不住一阵酸楚,眼泪似乎已在眼眶里打转,她别过头说:“小林哥,我知道这个小山村留不住你,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林解放靠近阿英一步,用手搭在她肩膀上,动情地说:“阿英,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对我好,这次回去我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我想再回来接你下山,我想……我想和你一起。” 阿英听到林解放这句期盼已久的表白,身子一下子松软下去,不由自主的靠在了他的身上,呐呐自语:“这句话我好喜欢,好喜欢”。声音越来越轻,后来几乎听不见了。 林解放扶着阿英温软的身体,看着她微闭的眼睛,小腹里一阵汹涌的热流迅速升腾,他双手紧紧的搂住了阿英,嘴对着阿英的脸亲了下去。 这一天夜晚,这一对互相深爱着的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激情燃烧,他们都奉献了彼此的美好,他们的血脉融合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林解放稍作收拾就离开白角坳村,他拿出口琴交给阿英,说:“阿英,我身上别无他物,这口琴就算我的定情之物,你等着我。” 阿英一直陪林解放到村口,泪水涟涟的目送他一步一回首的走向远处。林解放回头,远远的看着阿英仍然木木的站在村口,他向她挥挥手,高喊:“阿英,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7章 牢狱之灾 林解放兴冲冲地离开白角坳村,回到他工作单位跃州市教育局,在经过走廊走向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发现局里的同事们都用诧异眼光看着他,原来和他共同战斗,局里几个观点一致的同事一个都没碰到。他心神不定的来到自己办公室里,看到另外几个和他要好的同事也都没在,他狐疑的坐了下来,盯着办公桌上的玻璃板发呆。不一会,有一个游离于两种观点之争以外的同事老方悄悄地进来,凑近他耳边说:“小林,他们还在找你呢,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革命群众大融合吗?莫老师写信让我回来的,我们局里和我一起几位同志呢?”林解放不解的看着老方的脸问。 “和你一起那几位,听说被一起关到什么地方进行思想改造,已经好久了,都没出来。”老方五十来岁,原来也是光明中学的教师,教过林解放化学课,虽然他胆小怕事,但因为和林解放有师生之谊,因此,他赶忙冒着风险过来告诉林解放一些信息。 林解放一听情况不对,赶忙拎起包往外走,还没到大门口,三辆军绿色的军用摩托车呼啸而至,五六个穿着没有领章军服的年轻年轻人迅速扑向林解放,把他狠狠地摁在地上。原来,教育局里和林解放观点不一致的人早把林解放回来的消息报告了上边。 他们把林解放押到了跃州地区党校,这里现在是跃州地委专案组办案点,这里关押着地区机关和跃州市的一些靠边站的干部,他们白天进行政治学习,检讨自己的思想错误,晚上还要接受办案人员的讯问,要他们之间互相检举,他们回答一旦不能令讯问人员满意,棍棒、皮带就会很很的砸过来,前个月就有一个身体不大好的老同志被提审了几次,回到宿舍就咽了气。 林解放被几个人推搡着进了审讯室,摁在了犯人做的椅子上。林解放抬头望望四周,审讯室不大,大概15、6个平方米的样子,灯光昏暗,迅问他的人还没过来,他对面审讯台上空无一人。林解放闭上了眼睛,苦苦思索莫老师为什么骗他回来。 却说两个多月前,当莫璋扬等天色暗了以后,悄悄地溜进自己的家里。他的家在跃州市东门株柏,他家是公房,二楼两居室,进门是厨房,靠南面两个房间,他们和女儿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睡着两个儿子。他一进门,正如他在路上担心的一样,家里一片狼藉,不到七点,厨房里的煤球炉已经熄了,一大堆还没清洗的碗碟杂乱的堆在洗水槽里,整个厨房充满着食物变质发馊的怪味。他推进自己房间,发现刘闻芳和女儿莫佳佳躺在床上发呆,另外房间的莫立新和莫星社听到声响,急忙跑了出来,紧紧的抱住他们的父亲。莫璋扬不禁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过了好大一会,他调整一下心情,打开灯,把煤球炉火点上…… 莫璋扬离开家的十来天,这一天晚上,这一家总算吃了一顿热饭。 莫璋扬在家里足不出户呆了一个多月,把家里好好的清理了一下,又把日常生活的基本技能手把手的教给几个孩子,虽然他做的这么保密,但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天,他突然听到一阵汽车轰鸣声,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了。为了不给刘闻芳刺激,他自己离开了家,向汽车上的这批人走了上去。 这批人把莫璋扬押到跃州地区党校后,首先就劈头盖脸的对他一阵狠打,没几下,莫璋扬就被打的满脸是血,趴在了地上。他是凌涛身边的跟班,这批人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突然,听到一个女生的尖叫:“住手!” 莫璋扬抬头一看,只见外面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孩,貌似他曾经的学生张爱武。 张爱武走近莫璋扬,慢慢扶起了他,说:“莫老师,没事吧。” “唔,张爱武,你怎么在这里?”莫璋扬以前很少碰到张爱武,心里有点纳闷。 张爱武回头对那批打莫璋扬的人说:“你们先干自己的事去吧,他由我来讯问。”她把莫璋扬带到了审讯室,看他脸上血迹斑斑,张爱武就跑到外面拿了纱布、红药水,对莫璋扬的伤口进行简单处置包扎,然后说: “莫老师,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跃州市委的秘书,现在我们的同志已经全面接管地市两级的工作,只要你认清形势,真心悔改,接受我们对你的思想改造,我们会给你一条出路的。”张爱武义正词严的接着说: “你因为是我的老师,所以我刚才劝住了他们,但如果你在这里不配合,不在思想灵魂上进行自我改造,仍然会受到我们专政铁拳的惩罚。” 莫璋扬无言以对,坐在那里发呆。在光明中学的时候,他担任过林解放和张爱武一年的班主任,他对张爱武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个女学生胆子蛮大,嘴巴甜,人也很勤快,会做一些手工,担任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和班上的同学相处的都还可以,不过刚才对他义正词严的训斥,他不明白张爱武是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这段时间工作的经历让她的性格发生了大变样。所以,他先呆在那里不说话,看看下步张爱武还有什么手段。 张爱武刚才看到莫璋扬后,心里一阵狂喜,一方面,莫璋扬是凌涛的跟班,如果能从他嘴上问出凌涛一些情况,肯定会更有杀伤力,那么她张爱武就可以立功了。还有,如果问出林解放的下落,那么,在这么落魄的情况下,如果她对林解放采取怀柔手段,林解放就有可能臣服于她,她的感情也就有了寄托。 张爱武出身在跃州市近郊区的农家,家里有三个哥哥,虽然哥哥们长得五大三粗,但书读得不多,也就没有什么出息,都是老老实实在大队里挣工分,家里穷得叮当响,至今还有两个哥哥没娶到老婆。而她小的时候学习成绩就很不错,父母亲对这个小女儿也很宠爱,只要她考试成绩好一点,他们就会拿着她的试卷向邻居吹嘘。 随着张爱武渐渐长大,她慢慢懂得光有成绩好还是不够的,必须在社会上构建自己的势力和人脉,才能呼风唤雨,让自己的家族享受风光。所以,她在学校里就注意和接触的老师同学搞好关系,嘴巴甜,还乐于助人,让她收割了一拨拨的人脉。还有,由于他从小受到父母和哥哥们的溺爱,让她形成了什么事都敢于和别人争个高下性格。初中的时候,有校外的小混混在校门口纠缠他们班上女生,班上那些男生都不敢吭声,只当作没看见就溜了,而张爱武有一次刚好碰到这几个混混,她就双手叉腰,狠狠怼了那几个小混混,小混混也是欺软怕硬之徒,看见碰到硬核的,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就悄悄走掉了。所以,慢慢的张爱武也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没有什么她不能得到。她在高中的时候暗暗爱慕林解放,但林解放总是对她若即若离,对她也是个打击,所以后来她一赌气,就加入和林解放观点不一致的队伍,就是要和林解放比个高低。现在,他们这一方终于得势了,因此,让林解放膜拜一下自己的风光,也是张爱武当前迫切的想法。 张爱武见莫璋扬不吭声,就变换了语气,柔声对他说:“莫老师,我知道你也是被凌涛抽调到市里,是他主动对你的拉拢,你呢,一直在里面写写材料,和我们的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通过学习改造,你的认识分析写得透彻一点,我可以帮你过关。”张爱武又凑近莫璋扬的耳朵,轻轻地说: “我也知道刘老师的身体,你家里的一堆杂事可是离不开你啊。” 张爱武一提到刘闻芳,莫璋扬的心立刻被击碎了,想想自己这次回来就是放不下家里,如果,他还不配合张爱武提出的要求,他可能要很长时间回不去,这个家可能真的就要崩了,他的三个孩子就有可能流落街头。想到这里,莫璋扬抬头看着张爱武的脸,问:“我除了积极参加学习改造,还要我做什么?” “一个,你把凌涛平时的错误言行做个梳理,一条一条写出来给我们,我可以给你保密。还有一个呢,你把林解放的下落告诉我们。” 莫璋扬一听,想想凌涛的什么错误言行,他写出来倒是问题不会太大,反正凌涛公开说过的话,他不写出来,照样也有人会讲出来,但林解放一直是他的得意弟子,他把这个下落一说,万一张爱武这些人狗急跳墙,那他就太对不起这个好学生了。 张爱武见他迟疑不决,又柔声道:“莫老师,林解放他只是做学生工作的跟班,我们只会对他稍微教育一下,就会让他回原单位的,我和他也是比较要好的同学,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莫璋扬一听,觉得张爱武讲的也颇有道理,既然能放过我,就更没有把林解放关起来的道理啊,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说:“解放同学在安文县的白角坳村,你们可以到那里去找他。” 张爱武一听到林解放的下落,心中一喜,但在安文县,那不是跃州市的能管得到的地方,于是又继续忽悠莫璋扬:“莫老师,这样,你写封信给他,没事的,你放心,我保证他的安全,你呢,写好信,就可以先回家照顾刘老师,那个凌涛的材料你再慢慢写过来也不迟。” 不久之后,林解放就收到了他亲爱的莫璋扬老师的亲笔来信。 张爱武知道林解放已经被带到审讯室后,赶忙到无人的地方掏出小镜子,稍微梳妆打扮了一下,整整衣服,慢慢的踱到审讯室,做到审讯台前,故作惊讶地问道:“唔,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解放同志吗,你怎么今天也过来投奔光明了,你有什么事项要想组织报告吗?” “张爱武,你不要冷嘲热讽,上面文件说的很清楚,现在批判的是代表性人物,对一般革命群众是本着教育的原则,不再追究,你们这样兴师动众把我带过来,不怕违反上面的规定吗?” “哈哈,规定,规定是靠我们一线的群众执行,如果刚开始,你就主动向我们讲清问题,我们倒是可以考虑从宽处理,但你还在外面流窜这么久,分明是有侥幸心理,你和赵向军一起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工人群众,必须要接受人民的审判。”林解放在服装厂的时候为了自保,就和赵向军一起打到了对方几个人,而张爱武一下子就把调子拉的很高,希望林解放能哀求她高抬贵手,可是林解放脖子一扭,不再吭声。 张爱武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上来,对旁边的两个年轻人说:“你们两个,好好搜查一下他的东西,看看有什么反动的材料。” 押送林解放过来的年轻人急忙打开林解放随身带的包,里面除了随身衣物,只有几本书籍,再搜了林解放的几个口袋,却掏出了一枚草编的蝴蝶。那个小伙子马上把草蝴蝶交给了张爱武。张爱武仔细端详了一下,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有点酸,但表面仍然微微一笑,挥挥草蝴蝶对林解放说:“噢哟,年纪轻轻的,不积极抓革命、促生产,雅兴还不小,这是哪里来的?” 林解放一抬手,想把草蝴蝶抢回来,可已经被那两个年轻人按住了,动弹不得,只好说:“朋友送给我玩玩的,革命纪律没有禁止这一条吧?” 张爱武一听就明白了,她本来的一腔柔情化顷刻为了怒火。她本来想给林解放一个下马威,幻想着他能认个错,然后自己再稍微运作一下,让林解放回原单位改造,这样两个人的关系也许就可以密切起来。哪知道林解放这么倔,不认错不说,竟然还有人给他送蝴蝶,张爱武推测肯定是某个和林解放有特殊关系的女孩送的,这深深伤了她的心。张爱武一回头,把草蝴蝶往地下一甩,又用脚狠狠的踩了几下,大声吼道:“你这个打伤我们工人群众的坏分子,必须接受我们人民专政的改造!”说罢,一扭屁股就走掉了。 在这个疯狂的年代,法律和制度都受到了践踏,人性是极度地扭曲,醋海翻波的张爱武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三天后,林解放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又被押上囚车,送到东海省司桥监狱接受改造去了,他在囚车里哭天喊地,却也无法改变命运对他的安排。 第8章 海上泅渡 当林解放接受无产阶级专政改造的时候,赵向军正在向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桥头堡香港奔去。 赵向军和徐海啸游了一会,看看风平浪静,就改用仰泳,虽然速度不快,却可以节省很多体力,他们两个慢慢向前,向着香港方向靠近。 赵向军抬头看着夜空,星光闪烁,偶尔见有一颗流星闪过。小的时候,他的母亲说天上流星闪过,就有一个人会死去,而今天他见到了流星,不知会是谁会离开这个世界呢?应该不会是自己吧,虽然游到香港要两个来小时,但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还真的简直是小儿科。 赵向军又想到自己的人生经历,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二十几年的人生道路过来应该还是蛮顺畅的。小的时候,父母对他这个幺儿子比较疼爱,哥哥、姐姐有什么事也比较由着他,虽然,他穿的都是哥哥们的旧衣服,但他从来也没感到自卑,从小学开始到高中,一直担任班干部。到厂里上班后,李副厂长竟主动给自己女儿牵红线,把李红许配给了自己,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像李红这样的品貌和家庭条件,在周边人群里也算的上百里挑一,所以,赵向军和李红结婚后,对李红呵护有加,而李红呢,也处处在外面维护赵向军的面子。赵向军想到李红的时候,心头涌上一阵甜蜜,手脚划水的力量好像充足了些。在他的印象里,李红和他很和谐,只有有一次和他闹了矛盾。 那是婚后不久,赵向军高中班上的原来团支部书记朱见芬带了几个同学到他家吃饭,赵向军当然热情款待,也吵了他的拿手好菜生炒鳝段,李红作为女主人也是作陪。大家在开开心心的边吃边说,都说赵向军和李红很般配,朱见芬说:“李红啊,当时我们班上向军绝对是领袖的好学生,是高举革命旗帜的好苗子,学校的老师都是把他当重点培养对象呢。” “哪里啊,我们朱书记同学见笑了,你考上这么好的大学,你才是领袖的好学生。”赵向军打着哈哈,客气地说。 朱见芬虽然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却颇有姿色,嘴唇薄薄的,很会说话,她父母亲都是教师,自幼聪明,比同龄人早一年读书,中途还跳了级,所以,他比赵向军这些同学小两岁。朱见芬高中毕业以后,考上了东海纺织大学,毕业以后回到跃州市纺织一厂工作,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厂里的办公室副主任,发展势头看好。 朱见芬又接着说:“我们班是文科班,女生多,你看,今天我们来了五个同学,就是四女一男。当时我们住校,有时搞什么文艺节目演出,会表演的男生都找不出来,向军有时都要客串几个角色呢。那次,学校里文艺演出,我们班上报了《白毛女》,结果,向军既演黄世仁,又演革命战士,跑上跑下,差点化妆都来不及,” 同学们一听到朱见芬讲到过去,再加上地瓜烧的作用,气氛逐渐活跃起来,边上有个女生又接着说:“阿红啊,向军这么帅气,我们班上很多女生都暗恋着他呢。”这个女生叫蔡勤勤,她的姐姐和李红的四姐李芬是初中同学,原来她就认识李红,所以就叫李红为“阿红”。蔡勤勤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就是就是,所以我爸打着灯笼找了他,也不怕人家笑话,自己给自己女儿当媒人,把我嫁给了他。”李红也附和着开玩笑说。 “你看,向军的菜又烧的这么好,比以前更懂得生活了。”朱见芬说的高兴,给赵向军碗里夹了一块鳝段,继续笑着说: “你也要多吃点,才有力气生孩子。” 不拘小节的赵向军一口把鳝段吃到了嘴里。那天的聚会大家在欢笑中结束。 晚上,赵向军早早洗了身子,想找李红亲热一下,可是,李红却一声不吭,转过身子,把脊背对向了他,赵向军推了几下,李红就是不转身。过了一会,赵向军听到李红轻轻抽泣,他马上坐了起来,说:“阿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李红不说话,继续流泪,赵向军一看情况不对,用力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双手紧紧抱住了她,说:“阿红啊,你是我的宝贝,我舍不得你伤心,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要告诉我呀。” “我知道你优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你这么欺负我,我好伤心。”李红一边流泪,一边说。 “我哪里欺负你了?同学们讲的都是寻开心,开玩笑的,你可不能当真。” “这些我是不当真,现在是新社会,不讲男女授受不亲,但她怎么给你夹菜,你还吃了呢?你们以前是不是好过啊?”李红睁大眼睛看着赵向军。 “噢噢,这个这个……”赵向军脸一下子红了,额头微微冒汗,说: “阿红,我们真的没好过,无非当时我们都是班干部,接触多了一点,真的没什么。至于她给我夹菜,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呢,看她夹过来,不吃的话,怕她尴尬,就吞下去了。我们真的没什么,我可以向组织保证。”赵向军举起了右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李红听赵向军这么一解释,心一下子就软了,看见他举手的滑稽样子,更是“哧”的一声笑了,赵向军就趁机向她的嘴亲去…… 赵向军想到这些,感觉身上有点发烫,在海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丝毫没感到寒冷。 赵向军和李红结婚后,李副厂长更是发挥余热,把赵向军往领导岗位上推,所以他很快被“三结合”进厂领导班子,后来,又因为董少波的极力推荐,他又担任了厂长,可以说,那段时间应该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很多人看见他的时候,赵向军感觉他们的眼光里充满景仰。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会这么顺,他觉得自己还有无限的聪明才智继续为组织和社会贡献。可谁又想到上面风头突变,戴利仁趁机鼓动大家要进行路线辩论,还带了一帮人围攻赵向军,逼得他只好走上了逃亡之路。原来他只想到先避避风头,可是阴差阳错,竟然走上了逃港这条路,虽然听程老大和徐海啸说,香港怎么好怎么好,但他这么身无分文的游泳过去,前方的路还不知怎么走呢。想到这些,他心里感到一阵无力,前方道路渺茫,看来自己也只能随波逐流。 赵向军一边划水一边胡思乱想,忽然,他感到头顶一疼,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赶忙反转身子,定睛一看,是一个人,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具尸体,年纪不大,想想他应该也是为了吃饱饭想逃到香港去的,尸体的头已经给海水泡的发白发涨,看上去面目狰狞,身上还散发着恶臭。赵向军感到自己的汗毛倒竖,胃里一阵抽搐,想吐,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拼命手忙脚乱的用力划水,想离开尸体,可是感到手脚一点也使不上劲,不小心就喝了几口海水。情急之下,赵向军脑子里的一个念头一闪,莫非今天天上掉落的流星有一颗就是我?一想到这个事,他更加慌乱,在原地手舞足蹈,似乎像一个丝毫不懂水性的人掉进了水里的垂死挣扎,可就是没办法向前。徐海啸一看他情况不对,也顾不上自己水性不太好,伸手在他身后托了一把,幸亏徐海啸的这一托,赵向军的胆子马上壮了起来,奋力蹬腿划水,离开了这具尸体。 终于,赵向军和徐海啸靠向了香港元朗的岸边,两个人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夜色中,他们换上了干燥的衣服,徐海啸轻轻地说:“向军大哥,我们坐在这里先歇一会,恢复一下体力,只要我们等会跑到市区,我们就可以拿到香港居留证,这是我们村里以前逃到香港的人说的,他们说这是香港的什么一个政策。” 原来,50年代末期,大陆逃港的人日趋增多,虽然,香港为了发展加工工业,也需要大量劳动力,但过多的人口涌入也令他们的社会管理不堪重负。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港英当局就推出了“抵垒”政策,就是来自的大陆偷渡客,一旦躲避开香港边防警察的抓捕,一进入市区,就可以自动成为香港公民,如果在边境被警察抓获的,则一律遣送回大陆。而元朗离市区20多公里,所以,徐海啸说要歇一下力。 赵向军他们两个靠在海岸边的的岩石上打了一个盹,凌晨时分,在香港边防警察最松懈的时刻,他们偷偷的溜进了元朗的流浮山。然后在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九龙城区,徐海啸说他村里的一个人几年前逃到这里,现在已经在一个厂里当了小工头。赵向军跟在徐海啸屁股后面,东问西找,终于在一家电子加工厂里找到了徐海啸的老乡丁进达。丁进达,32、3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发际线很高,额头有点突,嘴唇厚厚的,看上去的样子,好像比较敦厚。丁进达在厂门口接待了他们,操着浓浓的粤语口音,问:“怎样,你们一路过来还顺利吧?” “达哥,我们这海上过来还是比较顺的,这位是赵向军大哥,他是东海省跃州市人,听说原来是厂里的什么领导,被下面的人追杀,也和我一起逃到这里来了。”徐海啸说道。 “达哥,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赵向军忙伸出双手,想握住丁进达的手,丁进达却扬着手,拍了拍赵向军的肩膀,哈哈一笑,说: “兄弟,没事,谁没碰到难事?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们泅渡过来你们一定还没吃饭吧,来,我们先去吃饭,我向老板已经请假了。” 丁进达带着赵向军和徐海啸到不远处的一家小店坐了下来,点了三份烧鹅叉烧盒饭。赵向军和徐海啸经过这么长时间在海里路上的折腾,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到了后背,见到端上来油光闪闪的烧鹅饭,眼睛禁不住发亮了,口里的唾液马上涌了上来,不等丁进达招呼,他们两个三口两个就把两盒饭吃得精光。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丁进达没有丝毫的奇怪,他也曾经是这么过来的,他慢慢啜了一口茶,说:“你们肯定一下子还找不到事做,我管的这个车间刚好缺人,你们可以跟着我做,我回去和老板说,你们看看,觉得怎样?” “这真是太好了!”赵向军和徐海啸简直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好,我先借给你们一点钱,等会你们到地摊上买几件衣服,把头发也理一下,住的地方嘛,我待会帮你们去介绍所问问。” 赵向军和徐海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丁进达是个大好人。 晚上,丁进达带着他们进了一栋楼里的一个房间,只见里面有7、8个上下铺的铁笼,铁笼里面各有一张床,整个房间很逼仄压抑。丁进达回过头来,对他们说:“这就是香港的笼屋,条件虽然苦了点,但总有地方住,而且租金便宜,我原来也在这种地方住了很久。你们到厂里上班以后,还可以把笼屋锁上,有什么个人物品可以放在笼子里面的。” “达哥,我们两个现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您用的,都先记上,我们两个心里都有数的。”徐海啸很懂人情,也懂感恩,他清楚自己和赵向军这么顺利安顿下来,多亏了丁进达。 “没事没事,这个我心里有数,你们年纪轻轻,只要手脚勤快点,在这里总有饭吃的,记住明天早点到厂里啊。”交代了以后,丁进达就离开了。 赵向军和徐海啸就在笼屋里安顿了下来,所幸他们也根本没什么家当,住笼屋就相当于他们住集体宿舍,所以,他们也没感到什么特别的苦。 离开家半个多月以来,赵向军这一晚睡得特别踏实。 第9章 东方之珠 香港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原来这里还是一个人口不多小渔村,19世纪40年代以来,晚清政府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等一系列战争中失败,被迫和英国政府签署了《南京条约》、《北京条约》等一系列条约,把香港、九龙和新界以及周边的岛屿租借给英国,英国政府派驻香港总督对香港进行治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特别是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由于香港港口地处太平洋周边中心区域的有利条件,大量的国际资本向香港积聚,香港的经济开始腾飞,成了著名的东方之珠。香港经济发展起步就是香港劳动密集型的加工业,加工工业的发展需要劳动力支撑,而50年代后期开始,大陆的逃港人员给香港带来了充裕的劳动力,徐海啸、赵向军所在的恒裕电子制造公司就接纳了一百多名的大陆逃港人员。 恒裕公司老板也是大陆潮州人,二次大战后在香港从事拆船业,后来他看准国际上电子产品加工向香港积聚的趋势,创办恒裕电子制造公司,目前厂里有五个生产车间,员工200来号人。丁进达管理的第三车间负责电子产品组装,徐海啸和赵向军上工后,每天工作时间10个小时,每周休息一天,这种劳动强度对他们岁数不大的年轻人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 一个多月以后,到了发薪水时间,丁进达找到了他们,拿出一叠钱,说:“向军、海啸,你们这个月的薪水1200元,扣除我给你们预支的房租什么的,你们这个月每个人还可以拿到230元,我已经从会计室给你们拿来了。” 赵向军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大陆是个厂长,由于年纪轻,虽然工资不是最高,但在厂里收入也名列前茅,但他每个月领过来只有40块钱不到,这40块钱安排了家里的柴米油盐等基本开支后就所剩无几,所以日子过的很紧巴。而在这里干了一个月就有200多块港币的结余,如果干个几年回去,回到跃州就是富翁了,他心想程老大的话真没错。钱是个好东西,它能使一个人迅速产生自信,也使他感觉对未来的预期有了把握,这点钱让赵向军的心开始有了安全感。 “达哥,那你请了我们好几顿,总共多少钱啊?这个钱我们也要给你的。”徐海啸问道。 “哈哈,这个嘛,就算我请你们的,你们就不要和我见外了,在这里好好干啊,香港机会多的是,这里只靠自己本事吃饭,有机会,你们也可以当老板的。” 其实,公司开给赵向军他们的薪水是每人1800元,可是他们人生地不熟,被丁进达招进公司,又在他的车间干活,所以丁进达觉得对他们盘剥一点,是天经地义之举,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丁进达在心里暗暗自言自语:“看在老乡加同村人的面子上,这两个家伙半年后薪水慢慢就给他们恢复到正常水平。” 丁进达因为他的客气热情,增加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老乡见老乡,当面泪汪汪,背后补一枪,这就是一种社会现实,而且,在这冰冷现实的表面,往往掩饰着温情的面纱。 赵向军和徐海啸白天在恒裕公司工作,到了空闲时间,他们就结伴逛逛香港的街区。 这天晚上,他们登上香港太平山顶,俯瞰夜景,只见港岛高楼林立、灯光辉煌,维多利亚港和铜锣湾一带更是车水马龙,简直是不夜城。而赵向军想起自己在老家时,有时登上郭山,映入眼帘的则是低矮的棚屋,顶棚高低不平,色彩斑驳,和香港的繁华规范简直是天壤之别。跃州市的城市建设真是社会主义辛辛苦苦几十年,市容环境还是解放前啊,这使赵向军心里渐渐对自己以前干的工作有了反思和质疑。想起自己原来平时在服装厂工作,开会句句不离“以阶级斗争为纲”,提出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家都没有把主要精力通过抓生产,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条件。而在香港,大家不喊什么高大上的口号,老板一门心思根据客户需求接订单,工人们则是老老实实干活,赚薪水养家糊口。如果有人赚钱不多,那也只怨自己没本事,从来也没有谴责资产阶级对自己的剥削。虽然,赵向军在读书时,大家一致谴责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但他现在从自己在香港这几个月经历看来,这种关系往往更真实,更有规则,更能持久。 半年多时间以来,赵向军、徐海啸他们两个维持最基本的温饱生活状态,在丁进达的“关照”下,他们的薪水慢慢上涨,每个人手里也有了几百块钱的积蓄,他们一合计,就搬出了笼屋,两人合租了一间“劏房”,这是7、8个平方米的房子,里面有独立的卫浴设施,这在他们老家也是简直不可想象的,至今赵向军他们家乡还是每天凌晨的时候要把马桶放到家门口,等环卫工拉着运粪车来逐家清运。现在,这小小的“劏房”里,他们虽然睡上下两层的格子铺,但这样的环境,相对于笼屋来说,条件改善了不少。想当初在笼屋里,夜里有人咳嗽或者起夜什么的,就会影响到旁人,好几次,徐海啸都在睡梦中被人惊醒。 有个周日下午,是赵向军他们休息的日子,赵向军正无聊的躺在床上翻着杂志,脑子里心不在焉的想着一些往事。忽然,徐海啸从门口闪了进来,在赵向军面前转了一圈,欲言又止。赵向军知道他有话说,就问到:“海啸,怎么啦,有什么话和我说吗?” “是这样的,向军大哥,等会有个朋友来看我,我想……”徐海啸吞吞吐吐的。 赵向军看着徐海啸的神色,一下子明白了,哈哈一笑:“你这小子,是不是交了桃花运,嫌我碍手碍脚,叫我回避一下?” “不是的,大哥,我、我……”徐海啸红着脸,嘴巴上支支吾吾。 “没事没事,你们年轻人应该享受美好时光,这样,香港晚上也不冷,我呢今天晚上就到公园里找个地方过一宿,你就好好潇洒吧。” “那太感谢大哥了,知我者真乃向军哥也。”徐海啸一高兴,嘴巴就活络了起来。 赵向军出门以后,慢慢的向附近的海心公园走去。此时已是是香港的暮春,天气已经转暖,公园里的游客颇多。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岛,六十年代开始,香港政府在土瓜湾沿海开展了填海工程,把这里建成了公园,公园内的“海心石”和“鱼尾石”是港岛年轻人拖拍的好去处。赵向军看到姑娘小伙成双成对漫步,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李红,想到自己刚离开家的时候,李红正拖着6、7个月的身子,现在应该生产了吧,不知道这回生的这个“赵思夫”是男孩还是女孩,家里人是否一切安好?他有时想写信回去问问,但担心会被厂里的激进分子借机给家里人扣上里通外国的大帽子,这样就适得其反了。另外,赵向军也想到家里的房子已经比较老旧了,如果能有千把块钱,就可以把平房改建成二楼,一家人也能够住的宽敞点,这也是赵向军老爸赵崇仕念念不忘的梦想所以,他觉得自己要好好打工,争取尽快攒钱。 赵向军低着头边想边走,忽然,旁边一个人跑着撞上了他。赵向军虽无防备,但身体肌肉自然一紧,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倒在了地上,原来几个男男女女在公园逗着玩,其中一个人撞上了赵向军。赵向军看对方倒地了,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小伙子觉得在女生面前出了洋相,站起来指着赵向军的鼻子,就开口破骂:“你这个大陆穷鬼,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和他一起的三个小伙子也扑上来,对赵向军推推搡搡,拳脚相向,几个女孩在旁边惊叫连连。 如果赵向军动真格的话,这几个年轻人三下两下就会被他干趴下,但他不敢把事闹大,就两只手护助自己的头,眼睛盯着对方的动作,左躲右闪,他的头脸、胸腹等关键部位没被打到,肩膀和背部倒是挨了好多下。这几个年轻人打了几下,累得气喘,看到不能把赵向军打倒,觉得无趣,骂了几句,就慢慢的走了。 赵向军等他们走远,稍微舒展一下自己的身子,正想离开,忽听得背后一声叫:“大陆仔,大陆仔,你慢点走。” 赵向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很结实,大约40来岁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和他说话,赵向军不认识他,问道:“这位先生是……” “我是巨星影业公司的动作导演,看你刚才的身手,这几个人可不是你的对手啊,怎么,你武行练了几年啦?” “老师见笑了,老师见笑了,我是小时候练着玩玩的。”赵向军不知对方根底,就客气地和他寒暄着。 “看你的身手绝对不是玩玩就能耍出来的,我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怎样?有兴趣当动作演员吗?”这个中年人看赵向军这么低调,对他颇为欣赏。 赵向军根本不知道怎么拍电影,踌躇着没回答,这个中年人又接着说:“当电影动作演员待遇还是不错的,3000元一个月保底,如果碰到有危险动作,你还有台词什么的,我们另外给你开片酬,而且,你长得形象还不错,今后还有机会当明星呢。” 赵向军听到动作演员这样的待遇,比他现在的收入将近翻了一番,他心动了,他感到自己实在太缺钱了,香港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他都想买些给家里人享用一下,但没钱一切都是空想。于是,他就问:“这位大哥,您贵姓?” “哈哈,免贵姓麦,麦子的麦,大名是麦天雄,原来也是武行出身,不过年龄有点大了,身手不像你们年轻人这样敏捷了。” “哦哦,麦导演,我叫赵向军,不会表演,也能当演员?” “动作演员关键是能打,能翻跟斗,这样吧,你如果有兴趣,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你给我做几个动作看看,怎样?” 于是他们找到江边的一个平台,此时天色已暗,旁边也没什么游人。赵向军先做了几个拉伸,再来几个正踢、侧踢、內摆和外摆腿,然后深呼一口气,连续来了几个前手翻,倒回来又是几个后手翻,稍一停顿,三个前手翻以后再是两个空翻,落地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劈叉,腰一挺,马上站了起来,微微气喘。赵向军读中学的时候,借助自己良好的身体素质,正儿八经学过几个体操动作,上体育课的时候,女生对他漂亮的翻滚动作都会惊叫连连,虽然有好久时间没练了,但这少年的功底还在。 麦天雄看赵向军翻的跟斗,又见他刚才对那几个年轻人的动作身手,知道他如果加以培训,绝对可以是一个不错的动作演员,于是,他拿出一张名片,说:“这样,这是我的联系电话,到时你到巨星影业公司找我,还有,你放心,你到我们这边做事,我们还会给你上保险的。” 第二天,赵向军回到住处,推门进来,看见徐海啸躺在上铺的床上若有所思,就逗他说:“海啸,春宵一刻值千金,爽吧?” “向军哥见笑了,昨晚你睡哪里了?”徐海啸刚忙转换话题。 “好,你问起来,我倒正想和你商量,昨晚有人叫我去当动作演员,你看怎样?” “哇,你哪里来的狗屎运?当演员当然好啊,钱肯定拿得多,还可以上银幕,今后还可能有机会当明星,哈哈,看来你得感谢我,因为我才让你撞了大运。” “那你说,达哥那边怎么讲?” “没事的,达哥蛮好说话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说,你以后当了明星,不能忘记兄弟我啊。” 第二天,赵向军和徐海啸一起向丁进达说了这个情况,丁进达虽然内心有点不爽,但面上仍然哈哈一笑:“向军老弟时来运转,值得祝贺,我这边没事,你的前途要紧,我们有空要多联系,不能当了明星就不认兄弟了啊。” 丁进达是个聪明人,虽然自己今后不能再继续盘剥赵向军,但和他客客气气的好聚好散,双方互相留余地,将来赵向军有出息了,他到时还有机会说得上话,所以,他又回头对徐海啸说:“晚上,我们三个到九龙广式海鲜城,好好的喝上几杯,算我为向军老弟饯行,祝他投身影视行业有好运。” 第10章 片场遇险 第二天一大早,赵向军按照麦天雄导演电话里给他的指点,来到了清水湾影视城。 清水湾影视城是香港邵氏影业公司的邵逸夫投资建设的,也是当时东南亚一带设施最为先进和齐全的电影电视拍摄基地,很多后来风靡大陆的的影视剧都曾经在这里拍摄。赵向军问了影视城的保安,找到了一间摄影棚,这里正在拍摄古装武侠剧《吕四娘传奇》。只见摄影棚里几个拖着大辫子,穿着清代服饰的人,正拿着刀剑挥来挥去,旁边一大群人,有的扛着摄像机在转,有的拿着喇叭在喊,有的在调试着灯光,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赵向军在门口站了一会,只见麦导演和一个穿着浅色短袖无领体恤,身材匀称,年纪约40左右的男子一起走了过来。 “赵先生,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团队,这位是詹天龙,我们影业公司动作武行部的大哥。”麦导演又给赵向军作了介绍: “这是来自大陆的赵向军,身手不错,天龙老弟手下又多了一个好手,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他是新人,你们大家要对他多加关照。” 詹天龙微微一笑,说到:“小兄弟,你初来乍到,先换上戏服,在旁边先看一会,有了直观感觉,待会我会安排你的工作。” 于是,赵向军就根据詹天龙的安排布置,戴上大辫子,换了服装,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原来,那些扮演主角的演员,很多是演文艺片出身,还有的是舞蹈演员出身,拍摄武侠动作片的基本功根本不行,都是动作导演或者武行教了他们几个基本动作,然后他们临时抱佛脚,练了几下就上镜。拍摄一些对打格杀镜头时,这些主角基本是摆几个pose,然后旁边配合的武行动作演员,动作幅度要大,跌的要重,摔得要狠,让场面拍的惊险血腥,这样才能让观赏程度更高。 赵向军看了一个上午,中午吃了剧组的盒饭,詹天龙就派活给赵向军了。他要扮演的是追击吕四娘的清兵之一,他被吕四娘一剑刺中,然后摔下桌子的戏。麦导演给他说讲解动作要领,说:“你举手砍向对方,对方没等你的刀砍下,已经一剑刺向你腰间,然后你稍微一愣,对方一脚踢向你头部,你再配合着滚了一圈,摔在地上,显示主角这一脚踢的有力。明白了吗?” “明白,我会尽量做得好。”赵向军点点头,显得颇为自信。 赵向军跳上了桌子,站到了指定位置。只听到导演一声“action”,旁边场记“咔”的一合场记板,赵向军却还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不一会,又得到导演一声“cat”,然后就骂开了:“这是哪里来的蠢货,来浪费胶卷啊?滚下去!麦导,你下去好好指导了再叫他上来。” 麦天雄倒不生气,把诚惶诚恐的赵向军拉到一边,说:“导演一喊‘action’,场记一合场记板,就已经进入了拍摄状态,你要马上根据要求上动作,来,你跟着我,我示范几下给你看看。” 赵向军根据麦天雄的示范,认真的比划着动作。不一会,詹天龙又把赵向军带到了机位,导演一声“action”以后,赵向军挥刀砍向了“吕四娘”,只见“吕四娘”的剑后发先至,一剑刺中赵向军的腰间,再一个摆腿,迅速踢中他的脸,赵向军顺势一翻滚,“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导演一声“cat”后,接着说:“还不行,虽然你的翻滚动作不错,但这个摔落的时候,落地时不能有保护动作,因为,你被刺中以后就没了知觉,重新再来。” 原来,赵向军落地时,多年的习武经历让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做了个自我保护动作,被目光如炬的导演看了出来。于是,赵向军又重新走到指定机位,开始拍摄。就是这么一个在银幕上不到半分钟的镜头,赵向军整整摔了五次才算过关。 收工后,詹天龙拉住了赵向军,递给他几张纸,说:“这是你的工作合同,你看一下签了给我。嗯,今天你表现不错。” “谢谢詹大哥,我啥都不懂,以后您一定要多对我关照,我对您的话一定照做不误。”赵向军连合同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赵向军回到住处,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赵向军的到来,詹天龙的内心感到了矛盾。詹天龙是东方戏剧学校毕业的戏曲学生,“唱、念、做、打”这些戏曲基本功,他都学得不错,所以,他在电影公司除了做武行,他还经常上镜扮演一些配角。但他毕竟不是专业武术运动员出身,而且也已经40来岁了,因此有些武打动作的表演,观赏程度就稍微差了点。而赵向军,年纪轻,个人形象不错,看上去也有灵性,武术基本功扎实,还有,从他和赵向军一天这么接触下来,觉得赵向军干事也很勤勉,拍一个动作,导演不喊停,他就一次一次重复做下来,直至大家满意为止。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他接下来甚至有可能就会取代自己,一想到这些,詹天龙的心里就有些隐隐作痛,毕竟,他在电影武行干了二十来年,从一个一般的龙虎武师,干到现在香港小有名气的武术指导,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有时碰到阴雨天,膝盖上的老伤还会隐隐作痛。如果,这一切一下子要被一个陌生人拿走,就像在他身上割肉似的。但如果马上开始对赵向军进行打压,也不是他的做派,他从内心来说,也是个爱才的人,培养一个优秀的接班人,也是他的目标。“先看再说吧。”詹天龙给自己确定了原则。 香港拍电影的节奏颇为紧张,经常一个月不到,就要赶一部出来,因此,加班是经常性的事,有时需要拍夜景的的戏,通宵拍摄也很正常。赵向军虽然加入武行不久,但他悟性蛮高,经常会找詹天龙请教,“师傅”、“大哥”叫的很亲热,见他忙的时候,还给他端水送茶,递毛巾,搞一些服务什么的,詹天龙不冷不热的淡然处之。 加入电影公司几个月后,赵向军和大伙慢慢熟悉起来,也时不时的和大家开几句玩笑。原来在学校念书时候经常唱革命歌曲的他,也学会了哼几句港台歌曲,他特别喜欢哼唱的就是陈芬兰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有时看到天空上的圆月,他就会想到李红以及父母孩子,想他们此刻是不是也在月下想着他这个时候,只要他有时间,就会反复哼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变 我的爱不移 月亮代表我的心 …… 有时他会哼唱的潸然泪下。 他经常在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要好好赚钱,让家里的老人孩子过上好日子,所以一到片场,他就什么活都干,不会的,就谦虚地问,认真的学。虽然,詹天龙没给他派重要的活给他,赵向军也毫无怨言,他相信有一天,导演副导演这些领导们会看上他。 由于赵向军拍片的时间不规律,虽然仍然和徐海啸住在一起,但经常赵向军夜里回来时,徐海啸已经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徐海啸离开的时候,赵向军还在睡梦当中。 可是这天凌晨,赵向军回来的时候,徐海啸还呆坐在床上发呆。 “喂,怎么啦?你今天这么晚还没睡,不怕今天早班起不来?”赵向军感到很诧异,就开口问徐海啸。 “嗯,今天不累,还不想睡,你拍片都还好吧?”徐海啸随口敷衍。 “我都还蛮好,你肯定碰到了什么事,对吧?是不是和你的福建小女朋友闹得不开心了?”赵向军看着徐海啸情况不对,就继续问他。 “哎……一言难尽啊?”平时比较能说会道的徐海啸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说话语气中透露出无奈。 “如果和你福建小女朋友闹了小矛盾,这很正常,我们原来也是这么一路过来的,过几天你请她看场电影,送她一个礼物,恰当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她就会多云转晴天了,这是我屡试不爽的经验。” “不是,不是,她倒和我很好,可是……”徐海啸欲言又止。 “海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海上游过来,是生死兄弟,你有什么不好和我说的?”赵向军装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那好,向军大哥,我就告诉你吧。我的这个福建女朋友阿翠,她和父母亲一起,比我们早两年跑到香港,她在恒裕电子公司边上的鑫隆制衣公司做事,我们已经好了三个多月了,这可能你也有一点知道。”徐海啸顿了顿,接着说: “可是,昨天阿翠突然告诉我,她怀上了。本来我想让她到医院做掉,可是她的父母很信基督,死活不同意,他们让我马上娶了阿翠。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什么能力办喜事呢?” 赵向军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马上又坦然了,自己在海上拼命挣扎的一幕浮上了脑海。赵向军深知,没有十分好的水性不敢伸手救溺水的人,因为怕被溺水的人揪住不放,而徐海啸当时不顾自身安危,及时伸手托了他一把,让他缓了一缓,逃离了险境,赵向军对徐海啸这一次的舍命相助始终铭记在心。现在,徐海啸有了难处,他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一定要义无反顾的相帮。虽然,他心里知道徐海啸碰到的难题肯定是钱的问题,自己虽然刚攒了点钱,但这笔钱是为家里老房子翻新准备的,可兄弟的忙不帮吗?这真是两难啊。赵向军稍作犹豫,还是开口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大好事,是不是阿翠家要求很多彩礼吗?” “不是的,她父母亲根本不提彩礼的事,但我总要有个窝,然后买几身衣服给阿翠吧。我虽然攒了千把块钱,这可怎么够?达哥说可以借我一点,但还是差一大截啊。”徐海啸一脸的无奈。 “海啸,这样吧,住的地方嘛,只要阿翠不嫌弃,这里就当你们的新房,我们不是刚付了半年的房租吗?我再找个地方问题不大,钱呢,我也攒得不多,大概3000来块吧,明天我到银行都取出来给你。虽然你叫我大哥,可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大哥,这里你才安顿下来,怎么好意思让你搬出去呢?而且,你也几次跟我说过,要攒些钱把老家的房子修一下,你都给了我,你家里怎么办?”徐海啸满脸的不好意思。 “我先搬到笼屋住段时间,不会花很多钱,至于家里的房子嘛,只要我在这里好好干,无非就是迟段时间再修的事,而你的喜事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的话,会闹出事来的。就先这么办,你不要担心我。”赵向军很坚决地说。 过了几天,赵向军瞅了个空,搬了住处,再把钱交给了徐海啸,办好了这些,赵向军觉得自己能给徐海啸一点回报,他内心不禁感到一阵轻松。 赵向军的干电影武行的事业仍在继续。最近,他和詹天龙一起在一个剧组拍摄现代动作片《街市狂奔》,詹天龙在片中饰演一个戏份比较多的配角,这对年岁不轻的动作演员来说,也是一个比较难的的机会,因此,詹天龙对这个角色很重视,所有的危险动作他都亲自上阵,要求一丝不苟的完成。今天要拍摄的场景是詹天龙驾驶汽车撞向对手汽车,然后两部汽车相撞爆炸的戏。爆破师事先在两辆汽车都上放了炸药,詹天龙跳出汽车的时候,必须很好的掌握好时间节点。 可是,有时不怕惊涛骇浪,却就怕阴沟里翻船,这个平常对詹天龙小菜一碟的动作戏,拍摄的时候偏偏发生了意外。 导演喊了一声“action”开始后,詹天龙的汽车启动,撞向对方,可是,由于这台道具车很破旧,快撞到对方汽车的时候,眼看就要相撞爆炸,詹天龙的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见他在车上拼命挣扎,却一时脱不开身。正在千钧一发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旁边一个身影飞身上前,用力拉了詹天龙一把,把他拉出了汽车驾驶室,同时,只听的“砰”的一声爆炸,闪过一道火光,一个人飞了出去,满脸是血,倒在了地上。 “是赵向军,是赵向军!”片场的人一片惊呼,好几个人反应过来,赶紧冲了上去。 第11章 假公济私 时光之轮转到了1976年1月,这正是跃州市每年最寒冷的时节,而这一年的1月更是异常的阴冷。 年初,一股北方的西伯利亚超强冷空气南下,按往年的模式,冷空气一路向南时先在北方磕磕碰碰,再越过秦岭,最后到达跃州市的时候,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一般来说,跃州市的最低气温也只会在零下二到三度左右,而且,这样的低温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而这一年却不同,这股强冷空气到达跃州市上空后,与暖湿气流相遇,不一会就纷纷扬扬飘起了鹅毛大雪。没见雪停,几年见不到一场雪的小孩子们已经高兴地在雪地里堆起了雪球,打起了雪仗,怕第二天雪过天晴,残雪消融,他们再也不能玩雪了。可是,他们怎知道,随后北方的冷空气又补充南下,跃州市雪后连续一个礼拜也没有放晴,太阳也好像畏惧这寒冷似的,紧紧的被云层包裹着,偶尔一露脸,又赶紧缩了回去,整个天空显得阴沉沉的,西北风就像锋利的刀,随时可以钻进人的皮肤肌肉切割一番。白天稍微融化的雪水,晚间气温下降,西北风一吹,都变成了冰冻,屋檐上挂下一条一条冰凌,道路上也是一坨一坨冰冻,行人如果稍微不小心就会溜冰滑倒。下雪不冷化雪冷,积雪融化虹吸了冬季本来就不多的热量,跃州市这几天的低温竟历史性的达到零下八度。由于跃州市地处我国南方,城市里没有供暖系统,夜间在这样低温睡觉,简直像睡在了冰窖,很多人连外衣都不敢离身,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祈祷这样的鬼天气尽快转好。 在这样跃州市少有的恶劣天气里,戴利仁作为服装厂的一把手,他除了认真安排他们厂里的员工规规矩矩把那些必需的政治活动形式做到位外,这几天更重要的任务是根据上级计划物资保障组的要求,带领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棉衣,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整个社会对棉衣的需求量实在太大了。 这天上午,戴利仁正在办公室看生产报表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问:“喂,你好,这里是跃州市服装厂,你是哪里啊?”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你是戴利仁同志吗?我是市委秘书组的张爱武,现在我传达市委领导的指示,请你在今天晚上六点之前,准备好100件棉衣,我们这边有急用,到时,我们会派人到你那边领取,明白了吗?” “你好,张爱武同志,棉衣我们准备没问题,可是,我们的生产任务是根据市委计划物资保障组的命令安排的,你这边是市委秘书组,有什么需要应该由计划物资保障组给我们下达任务,所以……” “什么因为所以?”张爱武不由分说打断了戴利仁的的话,大声地说: “我是代表市委姚主任的指示给你打电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戴利仁一听姚主任,口气马上松了,因为,这个姚主任姚建林正是现在市委一个组织的副主任,戴利仁都是靠着他才上的位,所以他马上回答张爱武:“明白,张爱武同志,请您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保证完成任务。” 戴利仁放下电话后,心里颇有点忿忿不平,心想这个张爱武其实资格比自己还嫩,原来在一起开会碰到的时候蛮有交情,可是担任了市委的秘书,打起电话来就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动不动就代表哪个领导,代表那个组织,真是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但是,自己此刻也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老老实实给张爱武准备棉衣,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张爱武放下电话后,心里也有点揣揣不安,她说代表姚主任,其实,她是认识姚主任,可姚主任未必在市委500多名工作人员里认识她,她刚才说代表市委,也是她胡乱举着鸡毛当令箭,因为,她调拨的棉衣纯属她个人行为。原来,张爱武和她的小伙伴们根据市委的统一安排,此刻还在跃州地委党校对一帮人进行教育改造,见大家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忽然突发奇想,逼着戴利仁调拨棉衣,至于计划物资保障组那边怎么对接,她准备过几天再想办法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棉衣运到了,张爱武召集三个组长到了审讯室,然后,她故意干咳了一下,说:“同志们,刚才我假借市委的名义,调拨了100件棉衣,你们看怎么处理?” 这三个组长都是小伙子,年纪比张爱武大不了多少,其中一个还被冻得流着鼻涕,听张爱武这么一问,心里虽想说把棉衣分掉,自己穿上再说,可是一时不敢说出口,因为,这毕竟是贪污,万一被人举报,自己被革命队伍开除不说,还有可能被送到监狱,进行劳动改造。 张爱武又说了:“既然同志们都不说,那我就说了,老人家他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么冷的天气,只有穿上厚棉衣,才让我们才有更好的精神状态干好革命工作,不然,我们的同志连喊口号的时候都直不起身子,所以,这批棉衣穿在同志们身上,也是给革命工作增添热量,用的是物有所值。我看这样,考虑到同志们家里的一些实际情况,棉衣每位同志领三件,剩余的暂时由我保管,大家有意见吗?”然后,她又加了一句: “我们这次要悄悄地干活,打枪的不要。”张爱武是《地道战》电影看多了,就把山田鬼子的话稍微改动,说了出来。 这三个小伙子心里也是这么想,听张爱武这么一说,大家马上开始行动去分发棉衣了。张爱武自己却拿了五件棉大衣,打了一个大包,放上自行车,向外骑去。 张爱武要去的是莫璋扬的家,莫璋扬是跃州市委的教育改造对象,张爱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张爱武这么做,她主要有这么几方面的考虑。一方面,她诱导莫璋扬写信骗林解放自投罗网,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对这位老师心中有愧,她要做个补偿;另一方面,她知道莫璋扬家里的情况,他们肯定迫切需要棉衣御寒。张爱武自己虽然和莫璋扬分属不同的组织队伍,主要是因为要和林解放憋气唱对头戏,从内心来讲,她根本没有对莫璋扬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现在棉衣反正多的是,天一暖,再送人也没什么面子了,还不如趁早送出去,此刻也算雪中送炭吧。 莫璋扬家离地委党校不远,张爱武很快就到了,她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莫璋扬的大儿子莫立新,张爱武进门以后看见他们一家正围着煤球炉取暖。莫璋扬站了起来,问道:“这不是市委的张爱武领导吗?这么冷的天,你过来给我们送温暖吗?”莫璋扬心里厌恶张爱武对他的欺骗,所以他说话也显得不怎么客气。 张爱武听到莫璋扬这么冷冷的腔调,心中一震,知道他仍对自己的欺骗做法耿耿于怀,但张爱武表面然豁达的哈哈一笑,说:“哈哈,莫老师说得对,我正要给你送温暖呢。”说着,扬扬手里棉衣打的包,又接着说: “刚好我们到服装厂调拨了几条,知道你家里肯定需要,所以就给你送来了。” 莫璋扬本来想一口拒绝,可是此时的他人穷气短,当他转头一看,只见刘闻芳和三个孩子蹲在煤球炉边上瑟瑟发抖,他又说不出口了,他知道张爱武所说的棉衣是那种很厚、仿部队制式的棉大衣,穿在身上御寒的话,可以抵好几条毛衣,晚上盖在被子上,上面又像多了一床被,睡觉就暖和很多。这种棉大衣,莫璋扬就是现在想买,家里的布票都拿出来,也不够买一件,但他不甘心就这样屈服张爱武,问道:“那你们后来把小林怎么啦?” “噢,莫老师对林解放的同志情义真够深的,他不过被带到另外一个地方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改造,很快就会回来的。”张爱武说起谎来,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什么不自然,说: “莫老师,我等会还有事,莫老师,你也不要这么书生气,棉衣你就收下吧,你放心,我这次没有什么条件要和你交换。”说罢,张爱武放下棉衣就走了。 张爱武假传“圣旨”调拨了100件棉衣后,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事和计划物资保障组说圆说好,可是大家后来根本无暇问这件事,他们更关心的是国家大事,因为,从1976年年初开始,国家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形势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支持戴利仁和张爱武的上级很快就要靠边站了,这让他们始料未及。 戴利仁是跃州市勤俭中学毕业的高中生,那年高考离最低分数线就差了两分,与大学校门无缘。于是,他户口所在地的的红旗公社就安排他进了跃州市服装厂,他大赵向军一岁,进厂也早了一年。戴利仁也是一个很要求上进的人,做为高中生,他一来就被要求到车间一线工作,可他毫无怨言,做人低调谦和,很快就和车间里和那些工人们打成一片,不久就入了党。有几个大妈级的老工人都在暗暗了解戴利仁的身世,想让自己的闺女和他结亲。戴利仁对这些大妈阿姨善意地关心未置可否,他其实偷偷的喜欢上了厂里托儿所的李红老师,所以,他有段时间有空没空就往托儿所那里钻,总要想办法和李红搭上几句话才开心。 有一次下班后,戴利仁又来到托儿所,看到李红正在整理孩子们的床铺和被褥,他就主动上去帮忙一起整理了起来。李红见状,忙说:“哎呀,戴师傅,这些活我一下就好,你就不要动了,在这里坐一会吧。” “李老师,没事没事,我学着干干也好,反正现在也没事,哎,你的手脚真利落,你看我,我的被子都叠的不像样子。”戴利仁恭维着李红说。 “这是我们女生的活,你们大男人要干大事业的,怎么?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我,我……就想能否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学习学习政治理论,争取共同进步。”戴利仁此刻的小心脏“扑扑”乱跳,本来想说约李红看电影,一出口就变成了一起学习。 李红抬头看了他一眼,她似乎听出了戴利仁话中的意思,但故作不解地说:“我们厂里开大会的时候不是一起学习的吗?至于一起学习,我们不是一个部门的,机会可还真不多哎。” 戴利仁和李红对视了一眼,看到李红大眼睛清澈如水,好像是一片的懵懂无知,他觉的自己心被一个大石头撞了一下,脸上又有点发烫,嗫嚅着,轻轻地说道:“李老师,我,我……想请你看场电影。” 李红的脸“唰”地红了,答道:“戴师傅,这个,这个……等一下,你把小朋友的被子换错了。”李红犹豫了一下,迅速转换了话题。 李红对戴利仁的印象其实也还是不错的,可是,几天前她的老爸李副厂长刚和她说要把赵向军介绍给她,作为乖乖女的她很听从父亲的话,虽然她和赵向军没有正儿八经照过面,但她听她的小姐妹说,赵向军性格直爽,为人仗义,颇有男子汉气概,所以她的内心在等待赵向军的到来。可是,戴利仁的突然表示虽然让她措手不及,但理智告诉她也不能直接的一口回绝,让人难堪,所以她委婉的转换了话题。 戴利仁被李红婉拒后不久,就听说她和赵向军好上了,也只能抱怨“既生瑜何生亮”,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后来他和厂里一个女工的女儿结了婚,可他内心就盯上了赵向军,暗中要和他争个高下。当时二轻局党委要来厂里考察“三结合”年轻干部人选,他本来作为一线工人也有优势,可是,赵向军的岳父在后面积极运作,结果造成推荐票数一边倒倒向了赵向军,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没了,心里更是恨上了赵向军。后来,赵向军上任后要大抓生产,他就暗中一些青年工人和赵向军唱对台戏,最后借上边形势的变化,取代赵向军当上了厂里的一把手,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应该说,戴利仁对他的工作是积极投入的,每逢厂里开大会,他每次都会认真准备,不会照着上面印发的稿子念,而是吃透上面的文件精神本质,通俗的把内容讲出来,尽量结合实际讲的接地气,既有原则,也讲人话,所以,厂里工人们也比较喜欢听他作报告。而他呢,每当他发现下面的人听得比较认真的时候,他就觉得比三伏天吃了冰淇淋还舒服。而且每次大会,他都让人通知李红必须参会,他觉得十分有必要让她欣赏自己成功的风采,虽然她老公赵向军也曾坐过这个位子,但毕竟我戴利仁现在笑在了最后,此时不抖一下更待何时。有时,他讲得兴奋的时候,总要瞟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李红,想要看看她的反应,可是,他每次发现李红总是低着头,无声无息的坐在那里。 戴利仁尽管担任服装厂一把手时间不长,可他已经非常沉醉于这种当领导的感觉,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当领导更好的行当了。可是,今年发生的这一系列大事件,让戴利仁的心里感到惴惴不安,每当他一想到自己的未来,就会感到一阵迷茫。因为他知道再这么折腾下去,整个国家的经济收入哪里来,老百姓靠什么吃饭?既把那些“工业学大庆”、“斗资反修”的指示讲明白。戴利仁在迷茫无力之中,突然,他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人,他想要到这个人那边讨个主意。 第12章 麻衣相士 这个人是近郊区里林村的孙大师,这个孙大师年龄已经60多岁了,下巴上蓄着几根半黑半白的胡须,平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又是会突然睁大眼睛看人一眼,却就像能把人看透似的。 孙大师在民国年间读过高小,听他自己讲年轻的时候跟一位麻衣相师正儿八经拜师学过相术,说自己既能判断一个人的先天命运,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后天运势变化趋势,所以,他在家里偷偷帮人看相算命,解签释疑,赚点小钱维持生计。后来,社会上大破“四旧”,提出要彻底破除几千年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思想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创造和形成崭新的无产阶级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孙大师做为旧文化的代表人物,他自然受到了冲击,那次,戴利仁作为一线青年工人优秀分子的代表,是那批初中生的带头人。 那天大家来到里林村,在大家“破除旧文化、打到孙骗子”的高呼声中,两个学生一左一右架住孙大师的手,其中孙大师左边那个人还伸出右手,狠狠摁住他的脑袋,个子瘦小的孙大师佝偻着身子,低头接受比他小了将近50岁的初中生义正词严的的训斥,他的脚下有几本已经翻得很破旧的书,什么《面相观测秘诀》、《手相看运势》、《秤骨算命法》等等。其中一个学生骂的激动起来,握起拳头作势要打孙大师,戴利仁突然心念一动,觉得不能欺负殴打一个可怜的老人,于是就伸手拉住了那个学生,然后说:“等等,我有几句话问他。” 戴利仁回头问孙大师:“姓孙的,你家里解放前有几亩地?” 孙大师嗫嚅着,轻轻地说:“我家里没有地,我爹做点小买卖,家里也很穷的。” “那你家解放后划了什么成分?”戴利仁继续问。 “我家是贫农,三代都是贫农。”贫农就是护身符,讲到贫农,孙大师的声音有点响了起来。 “既然是贫农,就要彻底和旧社会的旧文化彻底决裂,不能拿这些东西骗人,我们无产阶级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什么因果轮回和命中注定,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我也是没办法,年纪大了,在大队上挣不了工分,有人过来问我么,我才给他们说说的,我绝对不是,不是……反对无产阶级新文化的。”孙大师觉得自己是贫农,也就开始了辩解。 戴利仁转头对那批学生说:“同志们,这个姓孙的也是贫农出身,家里条件很苦,年纪大了挣不了工分,现在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表示拥护无产阶级新文化,刚才,我们已经批判了他好久,我看,让他做个保证,今后绝不看相算命,大家说怎样?” 这些学生都是15、6岁小孩,听戴利仁这么一说,喊了几句口号,也就散了,从此,戴利仁就和这位孙大师有了一点交情。由于戴利仁喜欢读历史文化,内心对看相算命虽不十分相信,但也不十分排斥,有时碰到什么大点的事情,他会偷偷的溜到孙大师这里摇个签,让孙大师解释一下,再和他聊上几句,戴利仁觉得自己干事时才会心里有个底,即使碰到什么不如意,心中也会好承受些。 戴利仁总共到孙大师这里摇了两次签。 第一次是二轻局党委来厂里考察推荐“三结合”领导班子人选的时候,他摇了一次。记得当时的签文是这样的,“欲攀仙枝入蟾宫,岂虑天门不放行;忽然一般音信好,高人自送岭头云。” 孙大师看了这签,摇头晃脑的念了几回,说:“唔,这签文说的不错,这次你还欠点机会,不过不用急,你以后终会出人头地。”果然,那次厂里的“三结合”领导班子推荐,赵向军拔了头筹。 第二次是赵向军当了厂里的一把手以后,戴利仁觉得自己干得实在很憋屈,看看真不行,要找个关系把工作岗位变动一下,所以他又到孙大师这里摇了一签。当时的签文是这样的,“宝剑出匣跃光明,在匣全然不惹尘;今得贵人携出现,有威有势众人钦。” 孙大师一看这签文,就对戴利仁哈哈一笑,说:“小戴,你平时低调沉稳锋芒不露,这次终于会时来运转,好签好签那,你马上就有好事来临了。” 戴利仁回到厂里不到两个月,上边的形势就变了,他借势当了服装厂的一把手。 有了这两次摇签的经历,戴利仁对孙大师这边的运势预测分析深信不疑,他觉一个人冥冥之中存在运势成分,所以,近段时间,整个国家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在迷茫之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孙大师。 既然想到,戴利仁就马上去做了。第二天下午下班后,他在厂食堂里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跨上自行车向里林村骑去。半个多小时后,他到了里林村,天已渐渐变黑,他推开了孙大师的房门。孙大师住在一个院子的小偏房里,房间很小,昏暗的灯光下,孙大师正在翻看相术的书,房间里面有一股老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戴利仁进来后,也不嫌弃这房间里的味道,和孙大师聊了几句以后,然后就根据孙大师的安排,跪在一个布垫上,拿着签筒摇着,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手一抖,一根竹签跳了出来,掉在地上。戴利仁把竹签捡起来一看,不禁脸色一变,只见上面写着“第十五签,下下,卯宫”。 孙大师接过竹签,戴上老花镜,翻开一本旧书,找了一会,慢慢的念出了签文:“行人一口气难吞,却有灾事近来临;鸟投林巢无所宿,好寻深处稳安身。” 戴利仁大概悟出了这签文的意思,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盯着孙大师的眼睛问道:“我下步的运势有什么办法可以转化吗?” 孙大师拿开老花镜,看着戴利仁惶惶不安的神色,他挠着自己头顶上稀疏的白发,对戴利仁说:“小戴,你也别丧气,叫我说什么好呢?我们做人也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虽然此签是下下签,但最后一句也教你不要再贪图高处风光,而是要继续低调,凡事能忍就尽量忍下来,今后还是有好的归宿的。如果要什么转化运势,就要弄大场面的求神拜佛,而且不见得就会灵验,况且这种形势下,这么做对你也很不利,你就先忍者吧。” 戴利仁离开孙大师的家后,一路上回味这签文胡思乱想,车把子没有目标似的乱晃,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掉进了路旁的稻田里,还好道路和稻田落差不大,稻田里也是干的,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慢慢的骑车回了家。 戴利仁从孙大师那里回来以后,他在静静等待命运给他的安排,有时内心暗暗祈祷这一天不要来,有时又希望这一天快快到来,因为悬着的心比什么都难受,他要早点知道命运给他的谜底是什么。 10月底,戴利仁和张爱武等人他们各自接到市委的通知,要求立刻自带铺盖、粮票到跃州地委党校报到,接受组织对他们的教育审查。 这次的被教育审查的对象总共大约100多人,被分别安排在四个大教室,男的隔离对象安排了三个教室,原来市委副主任姚建林也在被隔离之列。 这次的隔离审查没有明确结束时间,也没有人对他们进行打骂关押,只是配备了一名叫季莱志的班主任和四名辅导员,外围实行看管的是一支民兵队伍,监督教育审查人员按规定时间程序进行活动。每天上午是隔离审查对象的自学时间,主要是学习上级的的文件摘抄,下午是分小组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时间,晚上则安排大家撰写自我检查剖析材料。 教育审查活动开始的第一天,所有的隔离对象被集中到一个大会议室开会,跃州市委组织部部长董少波专门给他们作了讲话。董少波原来是跃州市二轻局的一把手,他后来几起几落,最后在1976年3月作为干部代表被“三结合”进入了跃州市委组织部,担任了组织部长,他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迅速割除干部队伍中的毒瘤,重建一支人民群众信得过的干部队伍。而教育审查对象中有好多人是盲从的一般群众,组织部门也不能全部一棍子打死,必须要做到全面甄别。因此,董少波对这次隔离审查十分重视,专门出席动员会议并讲话,他说:“你们在坐的好多同志,或多或少在工作生产中犯了一些错误,但你们也不要有太大的思想顾虑,因为很多人也是属于无知的盲从,并不是真的在内心反党反社会主义,但是,你们必须在教育审查中进行认真的自我反思。关于如何反思,我想建议你们在三个方面进行逐一对照。首先,你们要从思想认识根源上深挖,检查自己为什么会盲从一些组织,是马克思立场观点不坚定呢,还是觉得参与那些组织可以在政治上发展更快,或者还有其他原因;其次,你们还要从具体行动中找原因,你们有没有揪斗过老干部,有没搞过打砸抢,手上有没有沾染群众的鲜血,凡是手上沾染群众鲜血的人,一律不放过;还有,你们更要从未来如何整改自己方面提规划、表决心,一定要具体实在,一定要结合自己的错误实际,不能人云亦云,蒙混过关。另外……” 董少波喝了一口水,抬头环视了一下会场,继续说:“还有,关于批评与自我批评,每个人必须深刻,不能抱着侥幸心理,搞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戏,必须见人见事。同时,不能怕得罪人,大家必须要有斗争精神,运用我党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优良作风的法宝,每个人在思想上都要做到洗礼和净化。另外,关于自我检查剖析材料,必须要深刻。” 说到这里,董少波笑了一下:“现在当然没有秘书给你们写材料了,不管你们文化水平如何,不管你们的文字是否通顺,必须从灵魂根源上认识自己的严重错误,把自我检查材料写好。最后,我想再次强调的是,这次教育审查各方面的表现和大家下一步的处理相挂钩,而且这次隔离审查没有结束期限,直到在每个人的思想深处彻底清除流毒为止。” 第二天下午,这批隔离审查对象分组,在班主任季莱志的主持下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一个来自市委机关的黄方联在进行自我批评以后,就对其他人进行批评,他说:“我要对姚建林同志提出批评意见。姚建林同志加入组织的思想动机不纯,前段时间我们对孔老二的反动思想进行彻底批判,可他有一次在市委领导人员开会讨论怎样发动群众抓生产时,他在会上发表自己意见时,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分明是孔老二反动透顶的思想论调。”黄方联转过头,站了起来,看着姚建林说: “姚建林同志,那次会议我是旁听人员,参加那次会议的还有我们市委的其他领导同志,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姚建林盯着黄方联的眼睛愣了一会,想不到这个几天前还领导长领导短叫个不停,跟在自己后面像哈巴狗似的下属,今天竟然突然对他的老领导来个反戈一击,不但让他措手不及,更直接让他在大家面前出了个大丑。要知道,他姚建林得势的时候脚一跺,跃州大地都要抖三抖,今天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姚建林内心不怨时运不济,但黄方联的揭发让他心痛,此时他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古语的蕴含的道理。他不愿面对黄方联这张丑恶的嘴脸,他闭上了眼睛。哪知黄方联继续振振有词地大声说:“报告季主任,您看,这个姚建林不虚心接受其他同志的正确批评意见,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我要对他继续提批评意见。姚建林同志不但在思想上动机不纯,更在生活作风上存在问题,特别是男女同志之间关系不是很清白。” 黄方联一讲到“男女关系”这个点,大家“哄”的笑了起来,季莱志赶紧大声喝道:“大家严肃点,严肃点。” 会场马上安静了下来,继续听着黄方联的批评意见,特别有三个女的隔离审查对象更是竖了耳朵听着,生怕说到自己。黄方联继续说到:“我的办公室时姚建林同志的斜对面,有一次,红旗公社的一位年轻女同志到市革委汇报工作,姚建林同志在走廊碰到她的时候,不是革命同志之间的问候,而是说了一句‘xx同志,你今天的脸色真好看’。过了一会,这个女同志进入他的办公室,还关上了门,一直呆了一个来小时之后,她才出来,大家想想看,她为什么这就久才出来?当然,为了保护这位女同志的名誉,这里我暂时不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姚建林同志,你可以告诉一下大家,那天半个多小时,你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姚建林明白黄方联这样的表演,无非是想在班主任和辅导员面前表明自己的决心,所以才无中生有、绘声绘色的编造对自己不利的谎言。姚建林觉得自己生活作风毫无问题,即使偶尔有女同志在他办公室坐的稍微久一点,也绝对是出于工作的需要,他根本没有和女同志之间有苟且之事。他抬起头,想站起来辩解,可他忽然想到,关于男女关系问题,如果去解释争辩,就会有可能越描越黑。姚建林犹豫了一下,又低下了头,把头埋在两只胳膊之间,一声不吭。 黄方联对姚建林的批评开了一炮之后,又有几个人站出来对姚建林进行批评,好像自己所有的错误都拜姚建林所赐,自己被划入教育审查简直比窦娥还冤。戴利仁刚好也是这个组,他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大家的发言,因为,他明白,此刻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说多错多,这是千古至理名言。 第二天一大早,季莱志还躺在寝室的床上,准备慢悠悠起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季莱志是来自市委组织部的一名科长,年纪约30不到,由于他的第二个孩子刚出生不久,部里让他负责这次教育审查教育,他心里是满肚子的不开心,他每天在心里只是盘算着怎样把这项工作早日完成,自己也可以早点脱身回家照顾老婆孩子。季莱志听到一大早有人敲门,觉得事情有点紧急,就赶忙穿上衣服,打开了门。只见黄方联鼻青脸肿地站在门口。 “报告季主任,我们被审查人员里还有不服从组织审查的坏分子,昨天我刚对姚建林提了批评意见,就有人对我进行了残酷的报复性殴打,你看,把我打的全身是伤。”黄方联晃着脑袋,展示自己脸上的伤势,带着哭腔向季莱志报告。 “是谁打你?你把情况详细说一下。”季莱志内心厌恶黄方联这种变色龙,但也不得不装出要主持公道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上厕所,刚想小便,忽然有人从后面用衣物把我脑袋盖住,然后又把我摁在地上,狠狠的一阵拳打脚踢,我当场被打得小便失禁。打的时候,有人还骂‘打死这个叛徒’,打了一阵,又剥光我的衣服,然后全跑掉了。由于天色黑,厕所又没有灯,我衣服被剥了,也不能去追他们,所以我没看清他们是谁,但我可以确定,他们肯定是和姚建林一伙的,不但自己不好好检查自己的错误,还对积极配合教育的同志进行打击报复和威胁恐吓,如果您不对他们从严处置,今后还有谁会配合您的工作呢?” 第13章 精心布局 季莱志听了黄方联的哭诉,想到了他在厕所里的狼狈相,心里忍俊不禁,但仔细一想,自己毕竟全面负责这次的教育审查工作,如果管理不严,万一闹出人命,他就要承担很大的责任了。于是,他把黄方联打发走以后,就召集几个辅导员开了个短会,统一了思想和口径,然后,他又向组织部负责外调的同志做了了解,发现姚建林在几年前群众斗争时候发生的几起人员伤亡事件中,是主要的组织者,而这个黄方联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还曾经为了驱散群众,拿着冲锋枪对着群众的脚下进行扫射,当时有无人员伤亡,还一时无法确定。 于是,季莱志又通过电话向董少波作了全面汇报,董少波授权季莱志全权处置。 两天后,几名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员,坐着两辆警用吉普车,全副武装的进入跃州地委党校,姚建林和黄方联被戴上手铐,公安人员把他们分别塞进军绿色的警用吉普带走了。一路上,黄方联在不断哭喊着:“季主任,我是真心悔改的呀,您真是冤枉我了,我真冤枉啊……” 第二天,季莱志召集全部教育审查人员开会,等辅导员把教育审查对象一一点名后,他开始说话了:“鉴于姚建林和黄方联对群众斗争期间的几起血案负有责任,昨天已经被司法机关带走了。因此,你们每个人都要把自己在群众斗争中所犯的错误进行深刻反思,按照董部长的讲话精神,把问题讲透,把责任厘清。同时在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时,不能像手电筒一样,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像昨天几个同志的自我批评看,好像所有的责任都在姚建林身上,自己纯洁的像圣女,如果有这样的侥幸心理,就没有正确对待这次的教育审查,从思想根源上就是还没有深刻认识。还有,你们在这里教育审查的同时,我们组织部门和其他相关部门已经成了联合调查组,对你们所犯的错误会进行一次全面的调查,如果调查中发现某个同志的问题,在这次教育审查中没有彻底的交代,那么,对这个同志的教育审查将无期限地进行下去,直至他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你们大家要互相监督。” 季莱志这番讲话以后,这批被教育审查对象开始放弃侥幸心理,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所犯的错误。张爱武知道这次组织将会对他们进行x光似的全面检查,反正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如早点把自己骂成不是人可能还会主动一些,于是,当她进行自我批评的时候,就说了:“各位同志,我虽然岁数不大,但确实在思想动机上不纯,想在政治上快速进步,看见别人加入群众组织后,很快就当了领导,所以就跟着我们机械厂的几个工人加入了那个组织队伍。我在人民广场一次批判市委领导时,曾经打过他的耳光;还有,为了自己立功,我骗过莫璋扬老师,让他写信叫林解放回来;还有,戴利仁带人冲进服装厂原来一把手赵向军家的时候,我积极配合组织机械厂的人员参与,那天晚上还砸了他家的一扇窗户;另外,我未经当时的计划物资保障组的同意,私分了100件棉大衣,罪行深重。这样的错误做法可能还有很多,我一时想不起来,同志们知道的,可以给我指出来,我一定会虚心接受批评。我的这些错误做法,严重违反革命纪律,简直连禽兽都不如。经过董部长和季主任语重心长的教育,我也深深忏悔,心想这些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只有真心实意接受组织处理才是我唯一的出路。”张爱武说着说着,竟然抽泣起来,眼泪像掉了线似的流了下来,她又接着说: “但是,我在加入群众组织后,还是基本能做到分清善恶是非,没有带领大家搞打砸抢,对意见不同的同志,也只搞文斗,尽量不搞武斗。上次,我们抓到莫璋扬老师,也是被关押到这里,当时我们有一批人狠狠殴打他,也被我制止了,这点你们可以去问莫老师。还有,关于林解放被关押到司桥监狱劳动改造的问题,确实因为我和他有个人成见,在对他处理的时候,我提出对他加重处理的意见,可最后的决定权不在我,我只是市委的一个普通秘书,但是,在这里我还是要向林解放同志深刻道歉,我和他都是受害者,希望组织上抓紧和司桥监狱联系,让他早日恢复自由。最后,我要说的是,我还很年轻,恳请组织上给我一条出路,我保证以后加倍努力,回报组织对我的宽容。” 张爱武的这番检查受到了季莱志的肯定,点评的时候要求大家也要像张爱武一样,态度诚恳的把每一个具体的问题讲出来,让组织做个审定。 三个月以后,再过几天就是第二年春节了,这次教育审查活动基本结束,除了个别没有全面交代问题对象被移交公安机关继续审查外,其余的人员被通知回家等待组织的处理决定,并被告知,在家里等待处理决定期间,不能互相走访串联。 张爱武回家以后,苦苦思索怎么取得组织谅解,争取从宽处理,她觉得关键在人,组织是人构成的,如果有人能在组织里面给她说好话,自己就有可能被从轻处理。她再三考虑,觉得自己可以走走莫璋扬这条路线,虽然,她曾经欺骗过他,但毕竟在那么寒冷的时节,她曾经雪中送炭,给他们全家送了五件棉大衣,所以她估摸着可以和莫璋扬还能说得上话。而且,张爱武也隐隐约约听到原来的市领导凌涛很欣赏莫璋扬,如果能说动莫璋扬,她觉得自己的事肯定会有转机,所以,张爱武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行动。 张爱武看看时间正在年底,她让父母亲把家里所有的副食品票全部拿出来,到跃州市国营水产店全部买了水产品,又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让自己的二哥到黑市上买了一些新鲜水产品,全部装到一个大纸箱里。天色一黑,张爱武把大纸箱往自行车上一放,就推着车出门了,她要去莫璋扬家。 张爱武推开莫璋扬家的门,莫璋扬一家正围坐在一起吃饭,饭桌只有两盘菜,一盘是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盘白花花的清汤萝卜,看样子也没放几片猪肉一起煮,萝卜汤里连一片油星都没有,要知道,莫璋扬的三个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如果条件允许,莫璋扬肯定会给他们做几个荤菜的。 张爱武想得没错,由于刘闻芳老师间歇性神经病要吃一些民间偏方的药,晚上才能老老实实安静上床睡觉,否则就会大哭大闹,喊着文化大革命运动时的一些口号,闹得全家不得安生。所以,莫璋扬只能偷偷的把家里的一些副食品票那到黑市上卖掉,换几个钱,给刘闻芳买药,所以,他家里就很少吃到荤菜,莫璋扬有时一想到这些,就会偷偷落泪,觉得对不住这几个孩子,可这几个孩子都很懂事,从来是桌上有什么就吃什么,不叫一声苦。 莫璋扬看见张爱武进来,还扛着一个大纸箱,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狐疑地看着她。张爱武笑了一下,眼睛眯的像一条缝,声音柔柔的说道:“莫老师,以前是我对不住您,心里总想着怎么向你赔个礼道个歉,可不,今天真凑巧,我哥一个海边的朋友给我们家拿了一些水产品,东西有点多,我们一时吃不了,我知道你家里人口多,就给您带了点过来,您一定别见外。”张爱武放下了纸箱,回头作势要走。 “等等,爱武,你还有其他事吗?”莫璋扬虽然家境贫寒,但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不愿稀里糊涂的就随便拿人家的好处,就叫住了张爱武。 张爱武心里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转身看着莫璋扬,吞吞吐吐的说:“其实,我也真的不好意思麻烦您莫老师,只是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您。我最近碰到了麻烦,就是我们原来组织的人,前段时间受到了三个多月的教育审查,结束后,领导们说下一步会对我们进行处理,我心里很担心,不知道他们会对我怎么处理。听说您已经重新回到市里工作了,不知您方便不方便帮我说说话?” 莫璋扬一听到这话,立刻有点头大,这个张爱武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过来赔礼道歉都是由头,真正的目的是让自己给她说项。莫璋扬这次重新回到市里以后,心理产生了很大变化,家里的琐事已经让他耗尽了激情,他再也不像以前充满热血的有拼劲了,每天心里都巴不得早点回家,去忙干不完的家务事,对于张爱武的这个要求,他根本懒得去问,而且,他心里始终对张爱武对自己的欺骗无法释怀。他本来想一口拒绝张爱武,但一想她毕竟给自己家里最冷的时刻送过棉大衣,今天又送了一大纸箱水产品,如果冷冷的一口拒绝,实在有点放不下这面子,所以,莫璋扬犹豫了一下,说:“这件事情很大,牵涉面很广,对大家的处置需要在面上的平衡,我只是市委的一个小科长,能力不够,不过,你可以去找凌涛部长,他现在担任地委组织部长,全面负责犯错误人员的甄别处置。” 张爱武回家以后,反复琢磨着莫璋扬的话,觉得自己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关键是要找对人,但怎样才能找的上凌涛呢?张爱武苦苦思索着,这一年的新年,她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春节过后,张爱武通过关系,全面对凌涛的情况进行了了解分析。这个凌涛是安徽人,他是新中国的第一批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跃州市,不久,妻子也从老家来到了跃州,听有的人说,他们两个是从小的娃娃亲。凌涛的妻子姓李,来到跃州市后,原来没有工作,凌涛当了市领导后,组织上给他妻子安排到一个国营企业。他们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叫凌天,18、9岁,还没参加工作,凌涛的家住在红旗北路的一户两层独门独院。几经犹豫之后,张爱武下定决心,采取了行动。 张爱武一连三天的傍晚,都在凌涛家附近转悠,终于有一天,她看见凌涛坐着吉普车离开了家,张爱武就上前敲响了凌涛家的门。只听得里面一声“谁呀?”门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门里面是一个胖胖的的中年女人,下巴厚厚的,几乎看不出头颈,一张嘴说话,露出一口黄牙,还有一片小小的绿菜叶粘在门牙上,腰间围着一件深蓝色围裙,满身透着鱼腥气。张爱武赶紧甜甜的笑了一下,眼睛又眯了起来,问道:“您是李阿姨吧?我是张爱武,是莫璋扬老师叫我来找凌叔叔的。” 开门的正是凌涛的妻子李招娣,她正在厨房里忙着,听见有人敲门,就出来了。见来人提到莫璋扬,就问道:“小莫,你认识小莫?那你先进来吧。” 于是,张爱武就跟着李招娣进了门,然后两人一起到了厨房间。原来,今天有个人给凌涛家送了20多斤的小黄鱼,他们一家三口一时半会吃不完,李招娣就想把这些鱼腌起来,张爱武敲门的时候,她正在厨房拾掇这些鱼,于是张爱武赶忙主动出手帮助李招娣一起干了起来。张爱武出身在海边,从小跟她母亲干过这些活,只见她双手麻利的用刀把鱼剖开肚子,又把鳞片刮干净,动作十分熟练,不一会,就把一大堆鱼处理好了。然后,张爱武问李招娣:“阿姨,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些鱼啊?” “小张啊,我们安徽人一年到头闻不到几回鱼腥气的,怎么处理我不内行,我想用盐腌成咸鱼,晴天的时候,晒成鱼干,差不多吧?” “阿姨,我们跃州人呢,做法不一样,您让我处理这些鱼,你换换口味尝尝怎样?”张爱武道。 “那就太好了,你说,需要什么调料?” 于是张爱武指导李招娣把酱油倒进放鱼的脸盆,用酱油把鱼全部浸泡了,然后又切了几片生姜放进酱油里,又倒了半瓶白酒,然后对李招娣说:“阿姨,这些鱼您泡一个小时,明天太阳好的时候,再拿出来放太阳底下晒个半天,鱼就不会晒得太干,您收起来放在阴凉地方。到时您想吃的时候,拿出来放几片生姜蒸一下就好了。” 李招娣看张爱武手脚麻利的处理好这堆鱼,加上刚才她自我介绍说是莫璋扬介绍过来的,心里就对她有点好感,问道:“小张啊,你找我们老凌什么事啊?你只管告诉我,我可以转告的。” “噢,阿姨,不急的,莫璋扬曾经是我的老师,有个工作上的事叫我来问问凌部长,我刚才顺便经过这里,所以就敲门进来了,有些冒昧哈。” “噢,小张,没事的,你家务活干的不错,今年几岁啦?现在哪个单位工作呢?” “阿姨,我今年23岁,在市里当秘书,前段时间参加了学习,现正在等待分配。” “噢,大我们家阿天4岁,小张啊,本来我想和你再聊几句,可过几天我要带阿天回趟安徽老家,我有几件衣服在一个裁缝师傅那里做,约好今天去拿,所以……你看……”李招娣笑眯眯的下了逐客令。 “没事没事,阿姨,您不要客气,是我打扰您了。”张爱武赶忙站了起来,等着李招娣换好衣服,一起离开了凌涛的家。 第14章 曲意逢迎 张爱武从凌涛家里回来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着自己从小出身农家,由于自身努力,上了高中,后来又是加入派性组织,才能进入跃州市委这样的大衙门担任秘书,那个时刻,走在路上,很多人都会朝她投来艳羡的眼光。张爱武还听母亲说,还有好几拨人主动找到她家,要给她提亲,这让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似的张爱武感到一种无可比拟的满足。而且,在市委工作的那段时间,几个嫂子见到她也会满脸堆笑,生怕惹这个小姑子大领导不开心。可是现在风云突变,她张爱武却要因为路线站队的问题,又要离开这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她心有不甘,她无法承受这巨大的落差,她更无法承受别人在她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她要努力去挽回这种局面,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去做,眼下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张爱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打开灯,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看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单眼皮下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也是小小的,还有点塌陷,嘴唇厚厚的,又让她脸上唯一的亮点,一口洁白精致的小细牙显得不够突出,所以,张爱武在笑的时候总是咧着嘴,展示着这口小细牙。她闭眼回忆着凌涛老婆李招娣的形象,用手在自己的大腿、小腹上抓了抓,觉得自己青春的肉体光滑紧致,如果和李招娣相比,那还是能耍她几条街的。想到这里,张爱武觉得又对自己有点自信了。 又是连续几天,张爱武到凌涛家门口转悠。终于,这天傍晚,看到凌涛坐着吉普车出了门,她又上前敲响了凌涛家的房门。开门的还是李招娣,她一见到张爱武就大声叫了起来:“小张啊,怎么又是你?还真不巧,老凌又刚出了门。”李招娣拉着张爱武; “来来来,先进来坐一会,上次你教我做的酱油小黄鱼,味道还真好,晒干以后,鱼肉不硬,吃在嘴里有点弹性,这酱油刚刚入味,咸淡正好下饭,老凌和阿天都很喜欢吃,有一顿,我们三个人一口气吃了十来条还不过瘾呢。” 张爱武跟着李招娣进了门,走进了她家的客厅,李招娣泡了一杯茶,递给张爱武,说:“来,小张,你先坐下,你还是找我们家老凌吧?没事,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转告他的。不过,先别急,上次我做的几件衣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合适?”说罢,李招娣就上了楼。不一会,她捧着几套新衣服站在了张爱武面前。 首先,李招娣换上一套深灰色呢子中山装上衣和裤子,在张爱武面前转了一圈,问道:“小张,这件颜色、大小合适不?” 张爱武上前用手轻轻抚摸着泥子毛料,说:“哦哟,李阿姨,这个料子手感真好,软软的,裁剪得不错,腰线紧致,您穿上看上去挺精神,就是,这么薄薄的,大冬天的您不会太冷?” 听到张爱武的夸奖,李招娣更来劲了,她翻出衣服的内衬,说:“不会冷的,你看,这内衬的棉布有点厚,穿上就像多了一件棉衣,暖着呢。” 张爱武看着李招娣臃肿的身材,内心明白她就算穿再名贵的衣服,也无法掩饰她的老态,但张爱武仍然装出十分欣赏的表情,迎合着李招娣,说:“阿姨,您穿上这样的衣服走在路上,大家都会回头看您呢,他们心里想您是不是国外华侨回来呢。” 张爱武这句话倒是不假,那时的女性,大部分都穿深蓝或者深黑色老棉布的冬装,穿泥子毛料的人少之又少,李招娣是因为有人给她家送了几尺泥子毛料,才有机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李招娣又换了另外两身衣服请张爱武参谋,一件是大翻领上衣单穿,另一套是立领上衣配灯笼裤。张爱武巧舌如簧,说:“阿姨,您穿上这件大翻领,真相一个级别不低的领导呢,而这身立领套装在您身上一穿,显得您很干练,年轻了好几岁呢。” 女人们一旦聊起穿着,就像鸟儿互相向对方展示着自己的羽毛,叽叽喳喳互相倾诉个不停,虽然眼下还是讲阶级斗争为纲,狠批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年代,但仍然无法遏制女性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李招娣变换着衣服款式,在张爱武的奉承下,羸弱的阈值变得更低,她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一只金凤凰,心里对张爱武的好感也不断增加。张爱武呢,虽然嘴巴里奉承着李招娣,内心却愤愤不平,她清楚,如果单靠工资,凌涛的老婆肯定穿不起,也买不到这样的泥子毛料做衣服,无非是凌涛手中有权,很多人对他有所求,才送了这么好的泥子毛料给他老婆。张爱武的内心深处更加激发了对权力的渴求和欲望,她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去攫取。 李招娣又问张爱武:“小张啊,你说,我这次回老家该带些什么回去好呢?前几次回去,阿天还小,我一路上还要照顾他,带不了什么东西,现在,他已经是20来岁的小伙子,一路上可以帮我拿好多东西,所以呢,我这次回去,想多带一点跃州的土特产回去。我和老凌都是安徽人,虽然在跃州呆了20来年,但比不上你们这些老跃州,你倒说说看,带些什么特产回去好呢?” 李招娣的安徽老家很穷,前几年凌涛起起落落,家里没什么积蓄,也是比较清贫。“四人帮”粉碎后,凌涛时来运转,担任了地委的组织部长,虽然目前只当了只短短几个月,却已经常常有人过来嘘寒问暖,送这送那,因此,李招娣想着这次回去多带点跃州土特产回去,既让自己老家父母兄弟姐妹尝尝跃州风味,也让自己享受一下衣锦还乡的感觉。 “阿姨,您听懂我们跃州土话吗?”张爱武反问道。 “呆了20多年,虽然我还不会讲跃州土话,但听还是听懂一些的,怎么了,小张?” “阿姨,是这样的,我们跃州地处东南沿海,最主要的土特产就是海鲜,我们有段跃州民谚是这么讲海鲜的。”张爱武接着就用跃州土话说了起来: “正月青蛄二月蟹, 三月斓鲋虾狗弹, 四月子鲚蝤蛑虎 五月泥糍配米饭, 六月黄鱼和子梅, 七月藏鱼和水潺, 八月鳎鳗强吃鸭, 九月鳗鱼和河蟹, 十月鲻鱼并鲈甲, 十一月蝤蠓满肚膏, 十二月文蚶和江蟹。” 张爱武这段跃州吃海鲜的谚语,用土话念出来虽然颇为顺溜,但好多海鲜水产的名称李招娣还是第一次听到,于是,她就问张爱武:“小张啊,你讲的挺顺溜,我听着挺新鲜的,不过,你倒要说说看,海鲜这东西都是海水里的,怎么保鲜带回去?” “阿姨,我们跃州海鲜除了鲜吃,还可以用盐腌制,或者晒干等等办法,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呢。像我们以前这个泥糍、藏鱼,海里一捞上来就在渔船上腌制,这是我们跃州人下饭的好菜。还有虾狗弹和黄鱼子梅,也都可以腌制,就像我们上次弄的小黄鱼用酱油浸泡后晒干,可以保鲜好一段时间呢。另外,我们这里还有墨鱼干、虾干虾米都是可以保存好长时间的,特别是墨鱼干,我们跃州人一闻到这个香味,菜还没上来,一碗饭已经下去了呢。” “好好好,小张,你今天真让我开了眼界,不过,如果我们去采购新鲜的再去制作,肯定来不及了,那到哪里去买呢?” “阿姨,离我们市区40多里的近郊区靠海一带的菜市场里多的是,我现在也是在家没事,可以陪您一道去的。” “那最好不过了,明天,明天我们就去,我明天一大早就给厂里打电话,请了假再说,你呢,明天上午过来,我们一起坐公交车过去。” 第二天,张爱武和李招娣坐上了到近郊区黄石镇的公交。张爱武昨天晚上回去已经再三和父母亲及几个哥哥求证,黄石镇一带的的小菜场里干鲜海货应有尽有,不像市区还要拿票证购买,那里的有好多渔民自产自销的销售点。一路上,李招娣又和张爱武聊上了,李招娣说:“你们跃州真是好地方,不像我们安徽,人多地少,由于我们家附近靠长江边上,有时夏天多下几天大雨,大水就会满上来,当年的庄稼就没了收成,不瞒你说,我们那里一碰到满大水的年份,很多人都要出去讨饭呢。哎,我们安徽的风水都给朱元璋带走了。” “阿姨,你这句怎么说呢,风水怎么会给一个人带走呢?”张爱武顺着李招娣的话问道。 “小张,我是安徽凤阳附近的,凤阳有段民谣是这样的:‘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唯有我家没得卖,肩背锣鼓走四方’。我们那里真苦着呢。” “是是是,虽然我们跃州这边,大家日子过得也很紧巴,我们连籴米要搭番薯干,但大家吃饱饭还是没问题。所以,我小的时候很贪玩,小孩子的游戏玩得很嗨呢,还有一段跃州童谣,您要听吗?” “什么童谣啊?你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我这辈子都没玩过,想想也是觉得羡慕你。我小的时候,爸爸和哥哥每天一大早要出工,我十岁不到就要上山砍柴,回来还要帮母亲做家务,所以,读书只到小学毕业就停了,现在老被老凌嫌弃,如果我们不是从小结的娃娃亲啊,他肯定看不上我。”李招娣性子直,把家里的一些秘密都抖了出来。 张爱武当作没听见李招娣的后半句话,用跃州方言念起了当地童谣: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做吹箫; 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五; 六月六,晒梅毒,七月七,巧食喜鹊咄; 八月八,月饼馅芝麻,九月九,登高送娘舅; 十月末,水冰骨,十一月,吃汤圆; 十二月,糖糕印状元。” 张爱武这段跃州民谣念的蛮押韵,李招娣听的很仔细投入,突然,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小妮子真灵光,就可惜大了几岁。” 李招娣想到的是如果张爱武年龄合适,可以和凌天配成一对,她这个当妈的也就放下了一桩心事,可她怎会想到张爱武早已瞄准了猎物,接近李招娣其实为了接近猎物而进行的必要铺垫以及信息的捕捉。 到了黄石镇的一个小菜场,果然,这里的海鲜干货倒是不少。张爱武陪着李招娣走了一圈,在不同摊位上买了干虾米、墨鱼干、藏鱼等一堆干货,装了满满一个大纸箱,而且每次不等李招娣掏口袋,张爱武都抢在了前头付了钱。这次张爱武也是豁出去了,把自己全部积蓄都带了过来,还怕不够,又到她二哥那里借了50块钱。 在回程的公交车上,李招娣对张爱武说:“小张,我后天就回老家,等我半个多月以后回来,我会盯着老凌把你的事儿处理好,你放心,阿姨的枕头风还是管用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张爱武估摸着李招娣已经走了,她就在家里烧了热水,畅快的洗了一场热水澡,然后抹上雪花膏,穿上一身小翻领装套装大衣,围上一条丝巾,朝凌涛家走去。 李招娣回老家以后,凌涛就在单位上随便吃点,然后骑车回家。这天,由于白天忙,有的文件还没看完,回家后,他正在家里看一些文件,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会是谁呢?凌涛咕哝着,慢吞吞的把门打开了,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姑娘站在他家门口,身上隐隐散发着香皂洗过的淡淡气味和雪花膏的香味,凌涛不由自主地感到身上一紧,正想问话,可她却像蛇一样游进了门。 第15章 分类处置 戴利仁结束教育审查后,在家过了一个惴惴不安的春节。他的儿子戴大光已经4岁了,平时特别喜欢听他爸爸给他讲解放军战斗的故事,有时听得兴奋起来,会端着玩具枪,扣着扳机,嘴巴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示意着自己打死很多敌人,而戴利仁呢,则会站在他后面,用期许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儿子。可这个春节期间,戴利仁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或者呆坐在椅子上,戴大光让他讲故事,他总是无言以对,惹得他儿子满脸不开心,只向他妈妈告状:“爸爸坏,爸爸坏。” 戴利仁的老婆叫黄佳丽,是跃州市红旗小学的一名数学老师,她母亲老在她面前说自己厂里的同事戴利仁如何如何优秀,她就出来和戴利仁见了一面,后来也就好上了。婚后,夫妻俩勤俭持家,小日子过得蛮和美。黄佳丽经常劝戴利仁安于现状,在厂里当个平头百姓,日子过得安稳些就好,可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丈夫戴利仁,总是要想和赵向军争个长短。虽然戴利仁也曾风光了一阵子,可随着“四人帮”的粉碎,他也被“四人帮”牵连上了,前段时间他自带铺盖被教育审查期间,黄佳丽在家里就没睡过几天好觉,她在心里一直牵挂戴利仁。她知道戴利仁在教育审查期间吃得不好,戴利仁回来后,她就天还没亮就去排队,好不容易抢了半只猪蹄,然后用小刀把猪蹄上的细毛刮干净,洗干净后,剁成小块,放到砂锅里,足足炖了两小时,冷却后,第二天拿出来,做成了戴利仁最喜欢吃的猪蹄冻。戴大光嘴馋想吃一块,黄佳丽都不同意。可是,当她端给戴利仁吃的时候,他却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惹得她一阵伤心。 这天,她看见戴利仁呆坐在那里不吭声,就对他说:“利仁啊,你这么闷在家里不好,要出去走走的。” 戴利仁抬头问她:“出去走走?那到哪里去呢?我原来那帮朋友,现在看到我,都会远远地躲起来了,我过去找他们,不是自讨没趣吗?” “那到我妈妈家里走走,也可以了解一些你厂里的事。” “那就更不去了,你妈看见女婿被打倒了,现在这么萎靡不振,肯定不高兴,还是别让她担心吧。”戴利仁懒洋洋地说。 “那你不是认识有个什么孙大师吗?你可以到他那里走走啊。”黄佳丽继续开导他。 一听到孙大师,戴利仁有点来劲,于是对黄佳丽说;“那你给我准备点伴手礼,正月时节,空手去不好。” 下午,戴利仁起身,推着自行车出了门,车把上挂着一个小纸盒,里面是黄佳丽包的龙眼、荔枝干。到了孙大师家,看见他正坐在那里给一对母女解签,看着孙大师的气色,倒是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孙大师看见他进来,忙说:“戴厂长,你先坐着等一会,马上就好。” 其实,孙大师的房间小小的,也没地方坐,戴利仁就站在边上听孙大师解签。只听得孙大师对那对母女说道:“你们刚才摇出来是第四十签,签名是‘武则天登位’,签文是这样的:‘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百事亭。若是女人宜望用,增添财禄福其心。’虽然是中签,但你们问的是姻缘,既然是武则天登位,就是讲女孩子应当主动些,如果中意那个小伙子,不妨主动托人提亲,因为是凤求凰,所以只能是中签喽。” 孙大师一说完,母女对视了一眼,好像被孙大师说中了心事,略一迟疑,两人点点头,放下一张一块钱的纸币,说了声:“谢谢孙大师。”就离开了。 孙大师拉着戴利仁坐下,说:“戴厂长啊,现在形势好起来了,也不讲什么‘破四旧’了,现在我虽然不敢公开摆摊解签算命,但有人过来,我也不用偷偷摸摸了,收入还蛮不错呢。”他看见戴利仁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就问道: “你最近还好吧?” 戴利仁一听孙大师问,想想他的生活圈和自己没有交集,和他说说问题不大,于是就把自己受教育审查的情况说了,然后又揶揄着道:“现在我是戴罪之身,听候发落呢。” “小戴啊,你一进来,我就觉得你气色不对,眼光不定,举止犹豫,就知道你心中有事,不过,像你这么好强上进的年轻人,碰到这档子事,确实为难啊。不像我,一辈子未曾嫁娶,年轻的时候偷鸡摸狗,钻过几次人家的被窝,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有趣。我是一介草民,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没人看我的脸色,我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谁也不欠谁的,所以呢,像我这种人平常也就没有心事。” “那你就没有感到不好的时候?”戴利仁问道。 “要说不好呢,就是生病的时候,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熬着,侄儿侄女有时给我送碗热水,我就满足了。所以,一个人看自己碰到的困难,关键是要看最坏的结果,如果你能承受最坏的结果,你的心里就会坦然了。”想不到孙大师书读得不是很多,但对生活倒有一番见解,他问戴利仁: “眼下你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孙大师这么一问,戴利仁愣了一下,最近他心里想得最多的是能不能官复原职,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结果,但心中仍有侥幸心理,希望上天看在他没有血案在身的份上,能对他法外开恩,其他结果倒是没有认真想过。于是,他答道:“大概应该是被撤职吧,开除我好像不会。” “既然还有公家的饭好吃,薪水好拿,比我们村里的农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就是没官可当了,这也许是好事,因为相对来讲,你的时间就会多了,自己可以学点东西,你很聪明,看你的面相,你也是个有福的人,度过眼下的劫难,以后一定会好起来,好像你上次摇出来的签文也有柳暗花明的意思啊。” “最后两句是‘鸟投林巢无所宿,好寻深处稳安身’,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这里的意思结合你眼下的境况分析,你只能顺其自然,不管怎么处理你,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再说,下一步你肯定有适合你的平台让你‘稳安身’的。”孙大师正月里送元宝,尽量开导戴利仁,他又说: “《红楼梦》我没读下去,那‘好了歌’我倒是记住几句,念出来给你听听。”说罢,不等戴利仁回答,就摇头晃脑念起了《红楼梦》里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戴利仁听孙大师慢慢念出这“好了歌”,心想自己无非最多被开除党籍公职,又不是掉脑袋的事,心里淡定了些,回家骑车也就轻快了许多。 正当戴利仁这帮人翘首以待等待组织对自己处理结果的时候,春节过后,董少波马上召集一帮人研究对那批教育审查对象的处理,参加会议的有负责外调的公安局李副局长,负责审查教育的组织部季莱志科长,还有几个干事。 首先是李副局长汇报:“董部长,经过我们前段时间多方调查取证,在这112名教育审查对象中,总共有18人牵涉命案,对这些人,我们组里的意思必须不能放过一个,他们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前几天,姚建林、黄方联都被判处了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所以,其他还有牵涉命案的对象都要先移交我们公安机关做进一步审查。” 季莱志接着汇报:“李局长说得很对,对牵涉命案的对象必须移交公安做进一步调查,其余人员或多或少都有搞‘打砸抢’和冲击政府机关的行为,因此,我建议对其他对象的处理要一视同仁,是党员的,一律先开除党籍,然后和其他对象统一回原单位基层一线岗位,接受监督劳动。” 董少波听了季莱志的意见,愣了一下,因为前几天地委组织部凌涛部长专门交代要给张爱武一条出路,如果按照季莱志的意见,这个张爱武就会被一撸到底,短时间内想在政治上再翻身也就不可能了。于是,他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批审查对象所犯的错误也是时代造成的悲剧,我们不能一棍子打死,我的想法是,对一些年纪轻,自己悔改深刻的对象,可以给他们适当机会,留在机关合适岗位改造也可以,这个呢,请莱志科长梳理一下名单报给我。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对前段时间因为群众斗争被送到监狱劳动改造的干部群众,要立刻梳理,原则上全部恢复自由,还要发给来回路费,让他们先回原工作单位工作。另外,今后要明确,只要是有参加群众组织的,我们要一视同仁妥善处置,上级已经有口头意见了。” 领导这么一锤定音,季莱志等人也无话可说了。 几天后,戴利仁、张爱武等人分别接到了通知,戴利仁被开除党籍,回到服装厂担任仓库保管员,接受监督劳动。而张爱武等几名25岁以下的对象,则留在市里相关部门帮助工作。这是凌天交代董少波的平衡之术,除了张爱武,其他几个年轻人不过是显示公平的幌子,帮忙一阵子后,那些人就会回到原单位去的。 张爱武那天到凌涛家里,为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要主动向凌涛献身,凌涛虽然犹豫过,但终究抵挡不住张爱武青春肉体的诱惑,两人做了苟且之事。张爱武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她想冷静一下,可是,凌涛却不干了,因为他从张爱武的青春肉体上体验到久违的快乐,找到了久违的雄风和自信,他迷上了张爱武的肉体。于是,他们约定要经常到凌涛家里相聚,如果凌涛家二楼的兰花摆在窗台上,说明李招娣不在家,张爱武可以随时进来。这样过了几个礼拜,倒也相安无事。可是他们注意避开李招娣,却不知道有双眼睛悄悄的盯上了他们,他就是凌涛和李招娣的儿子凌天。 凌天初中毕业后,就被凌涛通过关系,照顾性的安排到近郊区胜利大队插队,他很少下到队里。每天只在社会上晃荡,结交了一批社会上的朋友,什么东门班、南门班,西郊班等等几个大小头目都和他称兄道弟。他呢,也经常不回家,只是零花钱不够或者衣服要换洗了,才回家一趟,平时不在那里扎马推手,就是在那里喝酒吹牛,有时,还会扛上一把气步枪,到山上打鸟下酒,他的枪法百发百中,小兄弟们对他膜拜有加。凌涛工作忙,也很少管凌天,有时巴不得他不回来,眼不见为净。可是,有天晚上他偏偏回家了,可是还没到家,却看见他父亲开了门钻出头来,四处望了一下,不一会,一个年轻的女孩快速的从里面推着自行车出来,然后,跨上车消失在黑暗中。凌天一下子明白了,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 凌涛从小受到李招娣疼爱,因此母子情深,可想不到居然有人上门和自己老爸勾勾搭搭,欺负自己的母亲,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他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凌涛是个大领导,事情搞大了,对自己家庭每个人都不利,他脑门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于是,他像啥事都没发生似的,慢慢的踱回家,还笑着和凌涛打了声招呼。 几天后,凌天的兄弟们告诉他,那天去他家的女孩叫张爱武,现在市委办帮助工作,家住郊区北麓巷。于是,凌天到北麓巷附近转了一圈,给自己定下了行动方案。 这一天,张爱武下班晚了一点,在机关食堂里吃了饭,然后慢慢的一个人往家里走,这条路走了20来年,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到自己家门,所以她走的很放松,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底,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张爱武一边走,一边想着工作上的事,觉得上面有凌涛的关照,她最近的路越走越顺。而她呢,也很争气,平时对大家嘴巴很甜,手脚勤快,什么杂事、烦事都抢着干,所以,她跟工作单位内外的每个人都成了好伙伴。她走着走着,差点对自己的现状都要笑出声来,可她现在做梦都想不到,此刻,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凌天躲在北麓巷边小河对岸的暗处,小河很窄,约莫宽度不到十米,凌天早已经过周密观察,他心里想着替母亲出气报仇,憋着一口气,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晚上,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凌天等着张爱武越走越近,端起了气步枪,用准星瞄准她的臀部,再瞄准了一次,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第16章 音讯全无 1977年的春节,林解放是在司桥监狱里度过的,这是他在这个监狱度过的第三个春节。 林解放被押解司桥监狱的途中,他是一路哭过来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心中最尊敬的莫璋扬老师竟然欺骗了他。作为一个孤儿,他本来是比较自卑的,可是,莫老师总是给他充分的关心和支持,所以,在高中的时期,他一直担任班级的班长。在林解放的眼里,莫老师一直是他人生的领路人,莫老师的言行举止甚至是他模仿的榜样,哪知,竟然有一天,这个膜拜的榜样变成了欺骗自己的小人,林解放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丑恶了。他恨自己的轻信和冲动,仅凭莫璋扬的一纸书信,就离开白角坳村,后来也没有先进行情况观察,就稀里糊涂地到了单位上,从而让自己身陷囹圄,辜负了自己对阿英的承诺,如果自己要被关押的五到十年,阿英会怎样呢?林解放不敢去想,更不敢想到自己将如何面对。 林解放被带到监区以后,一直精神恍惚,白天如同梦游,夜里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一闭上眼睛,脑里就会浮现出阿英的模样。想起和阿英在一起的时候,阿英经常会偷偷看他一眼,等他眼神和她一聚焦,她就会转过脸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阿英有空就会带着亚虎、赛豹上山,让林解放跟在后面,一起捉野兔、山鸡什么的,捕猎的紧张有趣,让林解放暂时忘记了逃难的惊恐和担忧。林解放感到那段时间和阿英一起的日子,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林解放的脑海经常闪过一幕一幕和阿英一起的画面,他现在只能通过回忆暂时留住这份美好。 林解放很少同监室人员交流,他每天机只是按照管教人员的指令,机械地重复着简单和枯燥的监狱劳作生活。他变得日渐消瘦,胡子拉扎,形容枯槁,和原来冲劲十足的林解放简直换了一个人。 这天,林解放完成指定生产任务后,正想随队回到监室,突然,管教干部叫道:“132号,林解放,出列!” 看到林解放出了列,又吼道:“立正,向后转,跟我来,齐步走!” 林解放跟着管教干部来到一个监区办公室,然后,他示意林解放进去。于是,林解放喊了一声:“报告!” 只听得里面一声回应“进来吧。”林解放推门进来,只见一个50岁不到、领导模样的管教干部坐在办公桌后面,他见到林解放进来,示意林解放坐下,然后问道:“林解放,你认识我吗?” 林解放抬头望了一眼,摇摇头。这位管教干部又接着说:“嗯,你当然不认识我,我倒关注你了。我是三监区大队长陈雷,你来我们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精神一直萎靡不振,是什么原因,我想了解一下。” 林解放听到陈雷问什么原因精神萎靡不振,他倒是一下子答不上来,是啊,说什么好呢?难道说跃州那边把他押到这里进行劳动改造是不对的?作为失败者好像没有理由去指责胜利者的不对,胜利者对失败者的任何处置总是代表天然正义。于是,林解放轻轻地说:“也没什么,是我个人的事。” “小林啊,你不要有思想包袱。”陈雷语调轻松了起来,接着说: “我们这边无法改变组织对你的处理,但我们也希望你在这里真正得到改造,即使有什么冤屈,你要相信正义终究会到来,但关键是你要能等到那一天啊。我从你转过来的资料看,你的学历是高中,而且原来表现也是不错的,所以,我们几个人研究了一下,决定由我和你聊聊。” 其实,林解放不知道,莫璋扬后来得知林解放被押到司桥监狱改造,他对自己这么轻信张爱武,感到后悔莫及,他怕林解放在监狱里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于是就暗中多方了解打探监狱里工作人员的情况。终于,他得知自己在师范的一个同学,他的哥哥也在这个监狱工作,就写信把林解放的情况做了简单概述,然后恳求同学能在司桥监狱找到关系,开导一下林解放。陈雷一方面是受人所托,另一方面,他性格耿直,为人热心,所以就出面找林解放聊了起来。他又接着说:“小林啊,你这个高中生也算个知识分子了,我呢,识字不多,但经历蛮多,我原来是一名军人,后来也上过朝鲜战场。” 林解放一听陈雷曾经是军人,还上过朝鲜战场,出于从小对军人的崇敬,他直了直身子,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年冬天,我们在朝鲜的一座山头设伏,按照上级的部署,准备截击溃退下来的美国鬼子,朝鲜这个天真冷啊,虽然那天没有风,但我们的身体冻得犹如刀割一下。我们大家就着雪水,草草啃了几口炒面,披上伪装,就卧倒在雪地中。入夜以后,整个山头寂静无声,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跳,手脚渐渐被冻得失去知觉,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不能睡过去,怕自己一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就用牙齿咬住舌头,勉强让痛感驱散睡意。第二天凌晨,当冲锋号吹响的时候,全连包括我在内,只有八个人勉强站了起来,其他同志都化作冰雕,长眠不醒了。”说到这里,陈雷有点哽咽,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我收拾战友遗体的时候,看到他们很多是死不瞑目的惨状,哭喊着发誓为战友报仇。由于我射击科目还可以,后来就被师里选进了狙击队。我刻苦练习瞄准,每天在心里不知道要击发多少次。终于有一天,我扛着狙击步枪上了前线战场,在十几次的狙击战斗中,我总共击杀30多名美国鬼子,虽然比不上张桃芳、邹习祥他们几个英雄,但我也算为死去的战友报了仇,心里也略微感到了舒坦一些。” 林解放静静地听着,他的情绪被英雄事迹打动了。 陈雷继续说道:“小林啊,我和你讲这些,不是在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而要告诉你,你要干任何事,都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掉,我如果那天也睡过去了,怎么会有后来消灭30多名鬼子的神勇之举呢?我的那些战友的血就白流了。你还很年轻,碰到一些挫折也是难免的,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随随便便地打倒,你要相信,只要你问心无愧,总会等到光明的这一天。我在监区里,有一个高中生的管教干部嘴里经常念叨,什么‘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我听着也蛮有道理的。” “噢,是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我读过的。”林解放搭腔了。 “噢,我这里有本书,有人叫我转交给你,你有空好好看看。”陈雷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林解放定睛一看,只见书名赫然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他很早就听莫老师讲过,却一直没机会看,今天终于有机会阅读这部伟大的著作,一向酷爱读书的林解放心情慢慢有点舒展开来,不过,他心里疑惑,是谁给他送书呢。他接过书,说道: “谢谢陈队长,我一定学习领会您和我的谈话精神,然后也好好看书。” 林解放回去以后,就认真读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他被保尔·柯察金坚强的意志震撼了。书中的保尔·柯察金被侮辱、被欺骗,还要在恶劣的条件下进行高强度的劳动,最后在全身瘫痪、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忍受肉体和精神的巨大痛苦,开展文学创作。书中也反复提到,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只有懦夫才会通过解决自己来逃避责任。林解放一想到自己,虽然眼下身陷囹圄,处境艰难,但他坚信阿英在等着他。一想到阿英,林解放身上有点发热。“是啊,假如阿英等着我,我要给阿英幸福的生活,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如果病恹恹的,怎么有能力为阿英创造美好?”林解放自己在说服自己,慢慢地心里有了主意。 此后,林解放在监区劳作之余,就是认真读书,两年多时间里,他几乎读遍了监狱里图书馆里不多的书。另外,他还开始了慢跑,跑步的时候,心里经常默念着普希金的诗。 “当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终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着未来, 现在却常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正如陈雷预料的一样,1977年春节后不到一个月,林解放收到了一份通知,上面赫然写着: “林解放同志: 经审查,原来指控你反革命的罪行事实不清,因此,研究决定,从即日起,解除对你的劳动改造,希望你接通知后,立刻回原单位报到。 跃州市委员会 1977年3月5日” 通知的全文除了姓名、日期是手写的,其余都是印刷体,林解放明白,被冤枉的肯定不是他一个人,他心里又坦然了些。 林解放领取了监狱代为发放的路费,然后找到陈雷告别,感谢陈雷对自己在情绪低谷期的开导和关照,临别时,他问道:“陈队长,那本书是谁送的呢?” 陈雷笑笑:“我也不清楚,是我们监狱李警官委托我送的,不巧,最近他出差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今天的气色确实不错,看来,这本书给你的影响不小啊。” 林解放坐上返回跃州市的长途汽车后,心潮澎湃,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阿英,他胸腹间涌过一阵暖流,他想着,第一句话应该怎么对阿英说,阿英见到自己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场景,欢笑?流泪?但林解放相信,他和阿英的相见一定是甜蜜的,他决心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和阿英分开了,他要竭尽自己全部的能量,让阿英过上好的生活,让她穿上城里女孩的衣着,偶尔找一家饭馆大快朵颐一番,然后经常带着她坐在电影院里连续看几场电影,当然,也要和阿英生养几个孩子…… 林解放几经辗转,经过两天的颠簸,车子停在了离白角坳还有15华里的岭湖镇上。林解放顾不上休息,拔开腿就往白角坳走去,他在监狱长期的跑步让他有着充沛的体能,不到两小时,他就到了村口。忽然,林解放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因为,村口一群狗在互相追赶,却见不到亚虎和赛豹,当他三步并两步奔向阿英的家的时候,却只见一座高高的土堆,阿英家的房子已经不见了。他赶紧转了一圈,看见后山很大的一处黄泥裸露,这应该在不久前塌方了。 林解放见找不到阿英的家,就向大队部奔去,在大队部门口,刚好碰到大队的张书记。林解放叫道:“张书记,张书记,阿英,阿英家怎么啦?” 张书记一见是林解放,拔出含在嘴里的烟斗,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小林,是你啊,你别激动,我慢慢说给你听。事情是这样的,前年的9月的时候,天上连续下了几天大雨,有一天傍晚雨歇了一会,大家都以为雨要停了,晚上吃了饭早早就歇息了,哪知半夜的雨又是倾泻而下,我只听得“哄隆隆”几声闷响,早上起来一看,阿英家和附近五六户人家的房子都被山上冲下的泥石流埋没了。” 张书记的话让林解放犹如五雷轰顶,他顿时呆若木鸡,许久,他才问道:“那他们人呢?”林解放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人都没了。”张书记的声音有些沉重:“不过,阿英在那年4月份已经嫁到泰文县了,塌山那个月,听说她生了什么病,一直没有回来。” 林解放一听阿英嫁人了,虽然心里庆幸她没有罹难,但觉得胸口仍被被一块大石撞了一下,浑身一震,他明白泰文县是一个更偏远的贫困山区,他不明白阿英为什么要违背当初两人的承诺,突然嫁到那里去。他接着问道:“那是泰文县哪个村呢,张书记?” “我也不清楚,阿英这门亲事是她邻居阿凤介绍的,阿凤一家也被山埋掉了,哎,惨那,真惨那。” 林解放愣在那里,不知张书记是何时离开的。等了许久,他慢慢地回到那对土坡边,嚎啕大哭…… 林解放一直哭到天黑,声音都哭得嘶哑了,夜幕下,他跪在土坡前,磕了几个响头,再慢慢的站了起来,向土坡四周再看了一遍,然后回头离开了白角坳村。 第17章 拼搏高考 林解放回到跃州市教育局后,回到他熟悉的办公室。这几年的生活恍惚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仍然要面对曾经的一切,要说这场梦给林解放带来什么,那就是让她多了一些人生的经历,促使他学会了反思,经过这场噩梦的洗礼,他觉得自己不会再盲从。其实,一个社会也是如此,经过这么大的一场波折,整个社会都在反思,这场大浩劫的发生,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林解放被重新安排分配了工作,他担任了组织政工科的干事,主要任务是协助领导们选齐配好学校的领导班子以及完成每年教师的分配、调动管理等工作,这个岗位在其他人看来是个美差,因为在普通教师眼里,他甚至可以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但是,这种所谓的权力在林解放眼里没有任何的诱惑力,他接受组织人事工作后,对事不对人,总是对照原则,从自己内心的良知出发,为教师们做好服务工作,也不会运用权力满足自己的一些私欲,当然,年轻的林解放眼下也没有什么私欲。 两年多的牢狱生涯,林解放养成了两大习惯,就是阅读和跑步。这几年以来,除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还阅读了《牛虻》《复活》等文艺作品以及马克思的《资本论》,这些巨著熏陶,慢慢让林解放的思想更加深邃了,但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烦恼,书中的那些人们那些明明合理的追求,却要通过鲜血和斗争才能争取,他觉得只有慢慢改变社会的世俗眼光以及推动政府治理顶层设计的改革,才能让社会发展和谐平稳,社会矛盾冲突最少。 林解放一直在寻找改变自己的机会,首先,他决定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他到了派出所,递交了申请报告,几经争取,派出所终于同意了他的更名报告,“林日新”成为他新的大名,“林解放”成为他的曾用名。林日新决定彻底和以前告别,以每天都有新气象的状态投入到新生活中,他太想改变自己了,当然,他也希望祖国也能日新月异。 林日新回到跃州市后,也把狱中坚持跑步的习惯坚持了下来。现在,他的跑步条件应该说更好了,不再局限于监狱里围着篮球场等运动区域跑上几十圈,他可以跑到城市里的任何地方。林日新每天总是5点半左右起床,然后沿着住处周边的马路跑上个把小时,即使碰到刮风下雨,他也是拿着一把雨伞,照跑不误。林日新觉得,跑步对他的好处实在太大,一方面,可以使他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每天的晨跑及时唤醒了他身上沉睡的细胞,一场跑下来,可以出一身汗,就感到浑身有劲,甚至觉得口水都有点甜。同时,跑步也让林日新学会了更好地观察周边的一切,风景、人和事,每天都有不同,他在跑步中发现,有些的改变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切切实实反映了国家政策在民间的落地推行,这些微小变化都让林日新觉得这个国家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正轨。还有,林日新感到跑步可以促进他更好的思考,他有时也弄不明白,跑步的时候灵感特别多,有的问题在办公室苦苦思索总拿不出合理的方案,在跑步时却忽然有个点子跳出来,好像一下子就是正解。因此,跑步已成为林日新生活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如果生命不止,那也一定跑步不息。 林日新白天的工作是繁忙的,而夜晚则是孤独的,他有时也很想找人沟通倾诉,放眼望去,周边的人都是萍水相逢,远远不够交心的地步。他觉得此生目前也只有两个人值得交心,一个是莫璋扬老师,另一个就是赵向军。眼下,赵向军下落不明,而莫璋扬老师竟然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对他进行了欺骗,让他蒙冤入狱,造成了他和阿英的分离。尽管林日新觉得狱中陈雷对他的开导劝解,还有赠书,隐隐可能有莫璋扬在背后运作的影子,但林日新心里仍然无法原谅莫璋扬对他的伤害,这次伤害击碎了他心中的偶像,也让他错过那段美好的感情,一度让林日新心如死灰,仇恨的种子已在心中长成了大树,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勇气能一下子把它全部清除。 由于在跃州市内没有什么人际关系的瓜葛,因此,林日新每逢周末,就要回到临江县的林枫山区,他要来看望养他长大的舅舅舅妈。这一天,他又拎着在市里买的一堆水产干货,来到了舅舅家,舅舅不在家,他只好先在房前屋后转了起来。舅舅的家还是这么破旧,还是黑乎乎的泥地,正门的房子里堆着一大垛的干秸秆,林日新无法落足,只好拿了一张小板凳坐了下来。可还没坐稳,就听得表妹小萍从外面哭着走了进来,小萍今年才12、3岁,和林日新交集不多,等她有点懂事的时候,林日新就已经到光明中学读书了,但林日新一直很疼这么表妹,每次过来总要给她带点好吃的。于是,他就赶紧问小萍:“小萍,什么人惹你不开心啦?哭得这么伤心。” “呜呜呜,妈妈到城里去了,两天还没回来,我们都急死了。”小萍哭着说。 到城里两天没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日新一时摸不着头脑,可再问小萍,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林日新只好坐在那里等他舅舅回来。他舅舅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后,他急着就问舅舅了:“舅舅,听小萍说,舅妈到城里两天还没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咱家里不是人口多么,我种田工分配的粮食家里根本不够吃,所以,你舅妈去年开始和村里的几个妇女到了城里干起了票证买卖的活,大概前几天被抓了吧。”舅舅也是一脸的无奈。 “什么票证买卖?”林日新出狱不久,平时生活两点一线,所以还不明白票证买卖的情况。 “你们城里居民户口买东西都是凭票供应,有些人家,粮票、布票什么的,用不完就会过期作废,他们就会把票证低价卖掉,换成现钱。你舅妈一伙人就花钱把这些票证买下来,然后集中起来,采购物资,再运到我们农村卖掉,赚几个钱。政府说他们这么做是投机倒把,要打击的。” “即使是投机倒把,那也是没收、罚款什么的,怎么可以把人关起来呢?”林日新毕竟呆在机关,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他接着说: “明天我到市‘打办’去问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随便抓人。” “那解放啊,你要小心,你舅妈大不了关她几天就会出来,你千万不能和政府领导吵架,你还年轻,前两年,你被关到监狱里,我和你舅妈不知哭了几次呢。”舅舅舅妈一直视林日新为己出,林日新年纪轻轻就在跃州市里的机关单位工作,更成为他们未来的希望,舅舅不想因此给林日新添麻烦,舅妈到市里贩卖票证近一年了,都没到林日新住处坐坐,所以,舅舅赶紧又叮咛了一句。 林日新鼻子一酸,明白这是农村敦厚的舅舅对他的疼爱,舅舅越这么说,他就觉得越要为就这个家庭分担困难,他随即勉强一笑,说道:“舅舅,您放心,经过那两年教育,我懂了很多。舅舅,还有一个,我改名了,现在叫‘林日新’了。” “林日新,日新,这林解放叫得多响啊,为什么要改呢?”舅舅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林日新一到单位就请了一会儿的假,骑车直奔西城区打办,他昨天听说她舅妈在环城路一带贩卖票证,他估摸着应该是西城区的范围,所以就到西城区“打办”来了。“打办”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简称,专门负责集贸市场管理的部门,他们下属的稽查队,平时驾着绿色军用边三轮摩托车执行任务,票证贩子一看到他么就逃的狼奔豕突,不见踪影,他们都怕“打办”,说“打办打办,打了再办”。 林日新说明来意后,西城区“打办”的一位科长接待了他。林日新问道:“听说我舅妈沈阿花贩卖票证被你们抓了,怎么你们不放人呢?” “打办”的这位科长40来岁,由于养尊处优,身体已经发福,制服穿在他身上紧巴巴的,他平时呵斥管理对象惯了,脾气蛮大,听林日新这么问,心里有点不高兴,答道:“沈阿花是惯犯,我们送她教育审查了,至于审查的时间长短,就要看她的认识态度了。” 林日新一听急了,追问道:“那你们办了什么手续吗?这是限制人身自由啊,‘打办’有这样的权利吗?” “打办”送贩卖票证人员办学习班本来就是土办法,哪来什么手续?这位胖科长听到林日新问手续,就火了,一拍桌子,大声说:“这是我们内部文件规定,你管得着我们吗?” 林日新见状,牛脾气也上来了,也大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向你们领导反映!” “随你告到天边也没用,你给我出去。”胖科长从座位起身,要拉林日新出来。林日新顺手一格,胖科长退后了几步,他怎肯吃这眼前亏,他要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一些教训,于是,他就叫了起来:“来人哪,打人了!” 外面涌进来几个穿制服的人,就把林日新往门外推去,林日新口里不停的对他们呼喊,要见他们领导,于是他们就在院子里争辩僵持着。不久,有个秘书模样的人下来,和其中的一个人耳语了几句,然后对林日新说:“这位同志,你先回去吧,我们领导知道了,他会马上研究你刚才了解的情况的。” 林日新一看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既然有人来打圆场了,他就借坡下驴,回头离开了“打办”,不过,林日新不知道,他今天这么大闹“打办”,不但没赔礼道歉,还这么顺利的离开,其实背后有人挺了他。 原来,莫璋扬一行三个人今天刚好来西城区“打办”调研搞活集市贸易,丰富群众菜篮子的课题,谁知刚坐下不久,楼下就传来一阵吵闹声,好像一个声音还是他非常熟悉的,于是,他透过窗户往下一看,原来是林解放正在和“打办”的一伙人论理。于是,他交代区“打办”的领导立刻派人下楼打了圆场,又具体了解林日新的反映的情况。他听了情况介绍后,说:“贩卖票证,扰乱国家经济秩序,坚决要打,但这些小打小闹的农村妇女,没收她们的非法所得就好,批评教育一下,就放了她们吧。” 莫璋扬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一阵激动,他今天意外地见到了林解放,本想马上找个机会向对方做个解释,但转念一想,觉得时机未到,如果这个时候勉强去做,可能会增添尴尬,他默默地把这想法埋在了心底。 第二天,林日新刚到办公室不久,传达室的老郭就上来找他,说:“林老师,楼下有人找你。” 林日新一下楼,只见穿着花格子粗布服的舅妈和三四个中年妇女正站在传达室门口。舅妈一见林日新出来,就大声说道:“解放,你虽当了官,还是有良心啊,昨天你到打办一说,当天下午我们就出来了,今天我们几个过来就是说声谢谢你的。” 林日新一听舅妈的话,一头雾水,只好和她们寒暄了几句,然后送她们离开。 林日新又重复着读书、运动的生活,现在,他不但阅读文艺和政治书籍,他还利用在教育局工作的便利,翻看起丢下许久的教科书。林日新十分关注上面的政治走向,他根据最近领导讲话以及教育部门的会议动态,觉得国家层面很快就会恢复公平的考试制度,让有识的青年才俊脱颖而出,成为国家社会发展的栋梁。 果然,1977年的10月21日,中国的各大媒体向国内外公开重大新闻,宣布中国恢复高考制度,并刊发了社论《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引起了社会的轰动。媒体同时还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在一个月后举行。 林日得到这一消息后,他的心情非常振奋,因为通过这几年的阅读思考,他觉得只有更系统地学习世界上的优秀文化、哲学、科技知识和现代化管理经验,才能使自己不断增进见识,拓宽自己的视野和格局,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让自己将来有更强的能力和水平为这个国家服务。他已下定决心,参加这次高考。决心一下,林日新更把自己的业余时间沉浸在高考备战中,此刻,他浑身上下充满着斗志。 1977年12月7日,全身穿戴整齐的林日新迈着自信的步伐走进了高考试场。 第18章 档案审查 凌涛最近太忙了,一方面是上面很多的工作任务需要上传下达或者抓落实,另一方面,缘于他地委组织部长这个岗位的重要性,还有,家里的凌天也让他不省心。 凌天从胜利大队回城后,等待分配。由于他交游广阔,李招娣给他的零花钱根本不够花,他就千方百计想着要从什么地方搞点钱花花,由于当时群众的业余生活不多,加上电影制片厂的新电影上市也多了起来,所以,电影院成了当时一些年轻人的最好去处。凌天有一次看到《黑三角》电影放映火爆,灵机一动的他,就拉上几个小伙伴,到大众电影院买了几十张票,然后,把电影院的黑板上写上“票已售完”几个大字,自己站在电影院门口加价倒卖电影票,获利不少。尝到甜头的凌天,后来变本加厉,在市区好几家电影门口干起了倒卖电影的勾当,后来,被跃州的“打办”抓到,他就说自己的凌天的儿子。“打办”的人一听是大领导的儿子,就批评了凌天几句,让他走人了。可是,凌天就是屡教不改,“打办”领导无奈之下,就找到凌涛投诉,让凌涛好没面子,只好回家让李招娣管管凌天。 再说凌涛工作上的事。政治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性因素,他现在就是负责主抓干部工作的,因此平时有很多单位和个人都要找他对接干部人选问题或者汇报思想,所以,这个时期的凌涛忙得简直像掉进热汤的乌龟,手忙脚乱,一个半天赶好几场会议是很正常的事。这不,这天上午,他在地委常委会结束后,又在十点三十分,召开组织部的工作会议。 会上,凌涛先传达刚刚结束的地委常委会议精神,他说:“刚才的地委常委会十分重要,会上,地委的杨书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现在的形势可谓非常严峻。首先,现在我们组织部门的任务要抓紧加强干部思想教育,全面整顿领导班子。现在,跃州干部群众思想的非常混乱,这不是简简单单开几次会,喊几句口号就能彻底消除的。当前干部群众中存在顾虑、观望而不敢说真话的不少,特别是在我们各级领导班子中,仍有个别人和派系有牵连,从而捂盖子、压群众、保自己,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这种错误倾向必须坚决纠正。其次是继续做好‘揭批查’的后续定案工作。要将犯一般政治错误同骨干分子相区别;将愿意悔改、老实交代罪行同继续顽抗的死硬分子相区别。要本着‘批判从严、处理从宽、抗拒从严、悔改从宽’的精神,坚持和团结绝大多数,嗯,至少是95以上的干部群众,最大限度地孤立和打击敌人的原则,谨慎的定性、处理和甄别各个牵涉派性斗争的案件。第三是关于高考恢复后第一次全国大学生录用的政治审查工作。高等学校的招生工作,直接关系到大学培养人才的质量,也会影响中小学教育,是涉及各行各业和千家万户的一件大事,招生工作,是高等学校培养人才的重要环节,我们要通过这次招生,精准招收一大批又红又专的好苗子,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储备人才。为了保证招生质量,必须坚持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的原则。关于这次高校招生的政治审查标准,中央领导同志亲自审定,明确政审主要看本人的政治表现。这次地委定下来高校招生的政治审查,决定让我们组织部门全程参与,这充分体现了地委对我们的信任,在座的各位务必要引起高度重视。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要在这里吹吹风,就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回城处理问题,当前,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要求返回的需求十分强烈,有个别地方的知识青年甚至采取了极端的措施,影响较大。但是,知识青年的回城又是一件政策性极强的工作,怎么安置?哪里安置?工龄怎么确定?有的知识青年已生育的孩子回城的户口迁移问题等等,都是非常敏感和具体的问题,地委要求我们组织部门前期要做好调研,适当的时候要根据国家的布置,拿出我们的方案。总之,上午地委常委会议内容很多,牵涉我们组织部门的就有这么多,大家要充分开动脑筋,提出组织部门具体的贯彻执行意见。” 凌涛一说完,参加会议的人员就迅速展开了讨论,确实,刚才的几件事都是牵涉面很广,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如果哪里考虑不周,很可能就会引起连锁反应,从而造成社会面的不稳定。所以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莫衷一是,根本形成不了统一的意见。一位在地委组织部干了多年,经验丰富、资历颇深的吴副部长看看情况不对,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同志们,刚才凌部长布置的几项工作任务都是时间紧,任务重,需要下大力气进行克难攻坚。由于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钟,在这么讨论下去,可能仍然无法一下子形成正确的意见。我看,凌部长。”吴副部长把脸转向凌涛,说: “我建议根据上面几项工作具体要求,分别抽调人员成立专门工作小组,先由工作小组进行充分研究论证后,提出具体意见,部里再进行研究,您看怎样?” 凌涛一听,觉得吴副部长的意见中肯稳妥,就想点头同意,不过,他仍觉得不放心,于是又问了一句:“部里就这么几个人,这个小组怎么成立呢?” “凌部长,关于工作小组的人选问题,我是这么考虑的,专门小组的主要力量从各县临时抽调,牵涉专业政策问题的,再从地委或者跃州市委的专业部门抽调人员,抽调人员的组织人事关系不变,就在我们部里临时帮助工作,您看怎样?”吴副部长不愧是老组织,马上提出了解决方案。 凌涛想想当下也只能复杂问题简单化,先由下面具体经办人员提出意见再做决定,于是,他最后说道:“那我们就先根据吴副部长的意见,迅速组织几个专门工作小组,由于牵涉临时抽调人员较多,我要向地委主要领导做个报告,你们大家各就各位,去研究安排方案吧,散会。” 组织部门工作人员的工作效率是相当高的,当天下午,他们就拟出临时抽调人员名单,请凌涛签署了意见。张爱武这次也被抽调到地委组织部的高考政治审查组。 不久,高考的文化成绩公布了,林日新超过最低录取分数线50多分,消息一传开,他就成了跃州市机关里大家热议的话题,有的大妈级干部就在打探这个林日新外貌长相、有没有成家等个人情况了。 莫璋扬得知林日新的文化成绩后,他经过多方了解,知道这个林日新就是林解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了名字,但莫璋扬心里还是一阵激动,他觉得当初没看错这个学生,像这样的分数,全国几个重点高校,林日新都有机会争取。可是,不久前,莫璋扬听说张爱武被抽调到地委的高考政治审查组,心里不禁又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凌涛正在办公室认真地看着文件,突然传来敲门声,他不情愿地喊了声:“请进。” 凌涛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莫璋扬,几年不见,莫璋扬像苍老十多岁。凌涛赶忙让秘书泡茶,然后笑着问莫璋扬:“你这个老伙计,过来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毕竟两人一起相处过几年,还一起被批斗过,所以,凌涛对莫璋扬显得很随便。 “凌部长,我知道您忙,今天是在下面等了一个下午,看看您办公室门还开着,我就上来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莫璋扬显得比较拘谨。 “你这个老莫啊,怎么和我这样婆婆妈妈?你就不要客气了,有事就直说吧。” “好,凌部长,那我就直说了,这次高考,我有个学生叫林日新的,高考超过分数线50多分,而且这个人很会思考,培养好了,是个难得的人才,政治审查的时候,您要关心一下啊。” “分数这么高还要我关照?老莫啊,你是不是脑子犯迷糊了?”凌涛一脸的诧异。 “是这样的,凌部长,前几年,他也参加过派性组织,我就担心这点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噢,这个,你这么说,我明白了,到时我会关注的。你个人还有什么想法吗?”凌涛也想趁自己现在组织部门职务的便利,关心一下莫璋扬,同时也想借机扩充自己的人脉。 莫璋扬心头一热,正想开口,但转念一想,刘闻芳的病情一刻也离不开他,如果自己被安排到什么重要岗位,家里的事就顾不上了,于是他就客气地答道:“谢谢部长的关心,我个人现在真没想法了,如果以后再想起来,一定找您啊。” 高考政治审查进展很快,各地把汇总的主要问题报到了地委组织部审查组,现在最主要的是有20多名往届的考生中参加过派性斗争而如何定性的问题,林日新名列其中。 当张爱武看见林日新的照片,再看看他的曾用名是林解放,就明白他就是她曾经的同学林解放。此刻,张爱武的心情十分矛盾,她既希望林日新到高等学府深造,今后有进一步的发展,但她也明白林日新今后和她肯定是两条互不相关的平行线,这么优秀的人今后将投入其他女人的怀抱,她心里涌起一股醋意,内心又有借机打林日新一记闷棍的冲动。思来想去,张爱武最终还是放弃了打林日新闷棍的念头,这几年的起起伏伏经历让张爱武明白,任何事的处理,都不能凭意气用事,凡事必须留有余地,最终才能留给自己斡旋的机会。所以,在高考政治审查最终的讨论会上,当有人提出对曾经参加过群众组织的考生要放一放、再看看的意见时,张爱武说了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这些考生能上线,都付出了出乎寻常的努力,特别那些往届考生,他们既要工作,还要备考,个中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如果他们当中一些人曾经参加过群众组织,那么请问一下,在座的各位也不都有这种盲从的经历吗?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就把他们先放放,他们明年就能继续考出这样的好成绩?因此,我觉得不能因为参加过群众组织问题,就把这批考生一棍子打死,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苗子,他们也应该拥有自己的明天。” 这批考生的政治审查通过后,凌涛把张爱武叫到自己办公室,问道:“小张啊,最近,你有感到什么地方进步了吗?”张爱武迷惑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凌涛的意思。 凌涛接着说:“这次考生的政治审查,你就做得很对,我知道你曾经和这个林日新有过纠葛,但你这次大度的提出对林日新有利的意见,他最终被东海大学经济系政治经济学专业录取,说明你有几个方面值得肯定,一个是你能处理原则和感情的问题,较好的掌握了原则;第二呢,你会把握大局,否决了一个林日新,其他二十几个人怎么办?这事弄不好会出乱子的,干领导工作就要学会抹平,不能节外生枝,看来你已经初步具备了这种能力;还有,你懂得做人,放了林日新一码,在机关里,我们要多栽鲜花少栽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根刺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刺你一下。” 张爱武坐在那里似懂非懂的听着,凌涛站了起来,走到张爱武跟前,双手揉了揉她的脸蛋,亲了她一下,然后回到自己座位,说:“你有空到我家里走走,招娣阿姨念叨你呢。” 张爱武下班以后就往凌涛家走去。前段时间以来,她和凌涛好上以后不久,自己就在北麓巷口上挨了一枪,虽然枪口不深,杀伤力不大,但内心总有一股阴影,好像是有人在警告她做人要有分寸。她回家以后,苦苦思索,这个人到底会是谁,难道会和凌涛的事有关?因此,他和凌涛的来往就有所减少,而已经完成使命的李招娣自然被张爱武抛诸脑后了。 到了凌涛家,张爱武敲了敲门,李招娣一见她,愣了一下,马上就拉着张爱武进了屋,边走边说:“小张,快进来快进来,我们有大半年没见了,上次我回老家给你带了点花生和酱菜,都还没给你呢,你今天回去一定要带走啊。” 张爱武就坐着和李招娣聊了起来,李招娣滔滔不绝的介绍自己的家乡,张爱武也装作饶有兴趣地凑上几句。这时,门外慢悠悠的晃进来一个人,李招娣抬头一看,就说:“小张,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凌天。”又对凌天说: “阿天,这是小张张爱武,你爸爸的同事。” 凌天和张爱武都伸出了手,四目对视,张爱武看着凌天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一阵战栗,手心不禁微微冒出了汗。 第19章 衣锦还乡 当离家八年的赵向军西装革履地回到天灯巷时,整条小巷都轰动了,附近的老老少少都涌向他家,大家都要看看这个从资本主义桥头堡回来的人,大家还要看看他到底给家里带了些什么回来,更要听听他讲讲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故事。 那天,赵向军在片场及时出手拉了詹天龙一把,詹天龙只是脚上被撕破了一层皮,逃过一劫,而赵向军自己则被炸得昏了过去。大家赶忙七手八脚的把赵向军抬上救护车,送到了广华医院急诊室。不一会,医生出来了,说:“身上损伤不大,就是脸上皮肤烧伤比较严重,大概是深二度的程度。” 詹天龙问道:“医生,这个深二度烧伤算严重吗?大概多少时间会好?脸上会留下疤痕吗?”他今天被赵向军的舍身救己感动了,他为自己平时的小肚鸡肠,刻意给赵向军冷脸感到羞愧,此刻,他最担心赵向军的伤势,所以连珠炮似的问了医生这么多问题。 医生慢慢地说:“这位先生问深二度烧伤重不重,那我告诉你,既不是特别重,但也不算轻,如果顺利的话,个把月就可以伤愈出院,但脸上的伤痕不会一下子就好,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恢复。” 赵向军就在广华医院住了下来,所幸,电影公司事先及时为他投了人身保险,医疗经费倒是不用担心。住院期间,徐海啸带着阿翠来看了几趟,詹天龙也有过来,但赵向军知道,大家都要维持生计而奔波,平时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就请大家尽量不要来,反正医院有医生护士,他开玩笑说“我好手好脚,哪里是在住院治疗,是在带薪疗养呢。” 一个多月以后,赵向军重新能回到片场,麦天雄、詹天龙看着他肤色深浅不一的脸,不禁一阵唏嘘,觉得赵向军这么好的材料,今后也只能当当龙虎武师,做个替身什么的了,电影里一些稍微重要露脸的角色也就没机会扮演了。赵向军倒是豁达乐观,他说:“我跑到香港来,就是图吃碗饱饭,现在我当武师、替身,收入比在厂里打工高了不少,我感谢两位大哥还来不及呢,我虽然脸上难看了点,手脚照样麻利,两位大哥还要给我多派活才是。” 于是,赵向军就在电影公司继续干了下来,兢兢业业地干着龙虎武师的活,平常虽然也有磕磕碰碰受点小伤,但也毕竟慢慢在香港站稳了脚跟。后来,他通过报纸看到大陆政治形势逐渐好转,政府对曾经参加群众斗争的人也做了甄别处理,大部分人都可以放下历史包袱,轻装上阵,赵向军也曾动心过,但一想回去在厂里不死不活地干上一个月,收入不到50块,不如自己在这里辛辛苦苦干上一天的收入,也就淡了回去的念头。期间,他给李红写过信,给家里报了平安。李红收到他平安的信后,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一家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们回信说在资本主义社会是人吃人的社会,叫赵向军不要贪图一时的收入,让他抓紧回去。赵向军心里则另有一番算计,他想既然难得来了香港,而且取得定居资格,他就想趁自己年轻在这里干一番事业,再回去才有光彩,所以就陆陆续续给家里汇了20000多元港币,让爸爸、二哥帮助修修房子,自己就留在香港继续他的事业。 这天,麦天雄、詹天龙约赵向军到了半岛渔港酒楼的一间包间,詹天龙随便点了烧鹅、腊肠、蚝饼、肠粉等,再要了一扎生啤,三人就开始吃喝了起来。麦天雄问赵向军:“向军兄弟啊,下步你有什么打算啊?” 赵向军抬头想了一下,说:“继续跟着两位大哥干啊,怎么了,麦哥?” “哎,我也想继续干下去,但真的感到自己有点老喽。”麦天雄叹了口气。 赵向军看了他们一眼,几年间,他们两位的身材确实已有点发福,两鬓已是白发斑斑。 “干电影龙虎武师吃的是青春饭,现在随着《少林寺》的一炮走红,那些制片公司都争着和李连杰、于承惠、计春华等这些内地专业运动员签约,他们是专业科班出身,动作基本功扎实,有些高难度的动作对他们来说,都能一蹴而就,要求报酬却很低,我们的一些老主顾现在也顾不上我们了。而且,大陆这么多体育运动学校的武术运动员,一旦将来到香港签约拍片成了气候,我们这些人也只能退休养老一条路喽。”詹天龙不无伤感地接上了话。 “那两位大哥的意思……”由于赵向军平时只在片场打下手,那些签约揽活的事都没介入,听麦天雄、詹天龙这样一说,也感到茫然。 “向军兄弟,我们不能在龙虎武师一棵树上吊死,大陆这几年不是开始搞开放吗?我想请你回去开一家贸易公司,把我们香港这里的化妆品、电器这些大陆紧俏的东西卖到大陆,再把大陆农产品什么的通过香港卖出去。我的几个朋友已经开始做了,听说利润还不错的。”麦天雄说。 “关于开公司的启动资金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和麦导这几年在片场拼死拼活积蓄了一点,我们准备每人各拿出20万元,各占45的股份,你就不用出钱了,那10就算我们两个送你的,而且在大陆的经营也全部委托给你。这么几年和你处下来,我和麦导都知道你是一个情意深重的人,绝对不会坑我们两个,所以,今天我们两个叫你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詹天龙就把和麦天雄商量好的方案慢慢地说了出来。 赵向军一听,愣了一下,他从内心深深感恩两位大哥对他的信任,但也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感谢两位大哥考虑得这么周全,但我这几年都在干着这体力活,做生意这档子事,我怕一下子上不了手,万一亏了,就太对不起两位大哥了。” “向军兄弟,你平时虽然话语不多,但我们知道你也是一个精细的人,而且管过一个服装厂,如果真的没有两把刷子,你怎么管得过来?这样吧,你也先不要管赚多赚少,回去干干再说,离开家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是想回去吗?你这一趟回去,既是做个前期的市场考察,也是探亲,小别胜新婚,你和太太这么久别,哈哈……”麦天雄揶揄着赵向军说。 赵向军低着头想了一会,想着自己当龙虎武师这么多年,一直在片场摸爬滚打,身上落下了不少伤,如果咬牙当然还可以坚持个几年,但岁月不饶人,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麦天雄、詹天龙这么谋划,既是对他们自己以后的考虑,也为赵向军开辟了一条新路。赵向军想想自己脑袋瓜子未必比别人差,别人能干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干得好,况且,这次开公司的前期投入他都不用考虑,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于是,他抬起头,说道:“承蒙两位大哥厚爱,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我如果再不答应,那也太不识相了。不过,有一点,两位大哥尽可放心,这公司交给我,先不管能赚多少钱,我保证把账目理得清清爽爽,给两位大哥一个交代。还有,我那个股份的事,等我稍微赚了一点,我一定会先补上,大家亲兄弟,明账目,大家心里也爽气一点。”赵向军站起身子,向麦天雄、詹天龙抱拳拱手,以示感谢。 赵向军回来那天,麦天雄、詹天龙一直送他到了罗湖海关,临别之际,也不管赵向军已经扛着三个旅行包的累累重负,又给他塞了几盒花旗参和海参,说是孝敬他父母亲的。 赵向军离开深圳时,回头望望那蓝色的海湾,不禁感慨万千,想想自己当时身无分文,惊慌失措地投身大海,不曾想到,过了几年自己竟腰缠万贯地回来了,他此刻从内心深深感恩帮助过他的人,程老大、徐海啸、丁进达、麦天雄、詹天龙…… 赵向军从广州乘坐火车到了衡阳,再从衡阳转乘火车到了东海省的戊州,然后坐长途汽车回到了跃州市。他从跃州市南站出来之后,赶忙叫了一辆三轮车,往天灯巷骑去。 赵向军一路上看着这座城市,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里的街巷楼宇还是那么陈旧亲切,许久没听到的跃州土话还是那么的入耳。赵向军感到陌生的是,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变得看上去很忙碌,一路上大家都是行色匆匆,好像前面都有几千块钱等着他们去抢似的,和几年前满街的大字报的场面已恍如隔世。 虽然李红收到赵向军的电报,大致知道赵向军回来的时间,但当赵向军出现在李红面前的时候,李红仍然愣住了,把赵向军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然后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是啊,八年多的牵挂和思念此刻终于迸发出来,现在,李红一时无法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对赵向军的惦念,只有这哭声才是最好的表达。可是不一会,李红一睁眼,发现自己家门口站了许多人,只得赶紧擦去泪水,回头招待这些邻居。 赵向军和各位邻居一一打招呼,发现年岁大的,他还基本叫得上名字,却不认识有这么一大波年轻的,他只好从回忆中辨析他们小时候的模样,然后拍拍他们的肩膀,握握他们的手,互相问候着。赵崇仕和张氏握着儿子的手,端详这个八年未见的儿子,总觉看不够,而赵爱党和他的妹妹则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的爸爸,虽然,妈妈和他们说了多次爸爸的模样,但总和眼前这个人还没对得上号。 赵向军和李红给每家邻居分发了小礼品,都是一小盒精美的巧克力糖,这可让大家开了洋荤,要知道,他们当时的这个年代,虽然改革开放了,但仍然还是物质短缺的年代,一般人家连大白兔奶糖都舍不得吃呢。 等邻居们散去之后,赵向军把给自己家里人的礼品拿了出来,除了麦天雄、詹天龙送的花旗参、海参,赵向军还给他爸妈买了几盒香港千寿堂的滋补品,给二哥赵向南买了两件美国的polo衫,给二嫂陈丽买了几瓶夏士莲雪花膏。赵崇仕刚才看着赵向军这么大把大把的把礼品分给大家,心疼儿子花了这么多的钱,就问道:“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要花很多钱吧,怎么在资本主义的地方呆了几天,花钱就大手大脚呢,你现在一个月薪水有多少啊?” 赵向军笑笑:“爸爸,你不要担心,在国外这些东西都不贵的,乡里乡亲嘛,这么多年不见,给他们一盒巧克力不算什么的,我给你买的滋补品,香港人都说对老年人身体调理好,你不要舍不得吃啊。” “那你给两个孩子买了什么呢?”陈丽在边上搭腔了。 赵向军打开另外一个旅行包,说:“爱党,你和你妹妹过来,看看爸爸给你们带了些什么。”说着,他把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他给儿子买了几辆精致的玩具汽车,给女儿买了几个各种颜色的洋娃娃。赵爱党拉着妹妹思思上前把玩具都打开了,这些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这两个小家伙看的眼睛都直了,赵爱党觉得明天和小伙伴们有好长时间可以吹嘘的素材了。 陈丽一看时间差不多,清楚在赵向军夫妇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大家要为赵向军夫妇提供一个独处的机会,于是,他就小声的说:“党党、思思,你们两个拿着玩具到婶婶家玩,晚上就陪婶婶睡,你们爸爸坐了一天车,已经很累了,让你们爸爸好好休息一下。”边说边把两个孩子拉到她家去了,赵崇仕、赵向南和他妈也一起离开了赵向军的家,刚才喧闹的家一下子变的寂静无声,李红和赵向军四目对视,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第20章 家长里短 夫妻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柔情蜜意。事毕,李红头枕着赵向军的右胳膊,看着他的脸,问道:“这么多年你在香港怎么过来的?” 于是,赵向军把那天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开始,一五一十地慢慢叙说了起来,当他说到那次跳到海里,碰上了死人那一幕,虽然赵向军现在安然无恙地和她躺在一起,李红手心却仍然紧张得忍不住地冒出汗来。再当赵向军说到那次在片场被炸得昏了过去,李红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抱着赵向军的脸端详着。她问道:“你那个时候痛吗?还好,你没有伤到眼睛,如果伤到眼睛那该怎么办啊。” 赵向军赶忙说:“当时我晕过去了,也没感到什么痛,出事以后,住了个把月的医院,后来,皮肤慢慢愈合,现在不仔细看,一般是看不出来了。” 李红又问道:“你在外边这么久,又在拍电影时接触过这么多好看的女人,你想过她们吗?” 赵向军哈哈一笑,答道:“那些美女眼睛里只有演主角的大咖,哪会看得上我们这些一身臭汗的龙虎武师啊?” “噢,我知道了,如果那些个美女都看你几眼,你的魂就会被勾走吧?”李红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赵向军想了一会,正色答道:“如果我不稀罕那些美女,我说的是假话,但我一闭上眼睛,想着你们娘仨眼巴巴地在等着我回来,我就把那念头压了下去。” 李红一听,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又抱住了赵向军,问道:“那你不能骗我哄我开心啊,这回会先信了你,还有,你以后的工作方面有什么考虑,还到香港吗?” “我这次回来是天雄、天龙两位大哥安排我到大陆开公司的,香港呢,以后还会去,但不会长住那边了,我想这段时间好好考察一下市场,把公司的落脚点先定下来。” “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两个孩子也不要你走。”李红粘着赵向军撒娇。 “两个孩子怎样?身体都很还棒吧?”赵向军内心也很牵挂孩子。 “党党现在读四年级,思思今年也读一年级了。两个孩子都很懂事的。” “思思的学名还叫思夫吧?那得改一下,加个草头,叫思芙,怎样?” “都是你赵家的孩子,你说了算嘛。”这一夜,李红搂住赵向军的脖子不放手,生怕她手一松,赵向军就会离她而去似的。 赵向军回来的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他就带着赵爱党和赵思芙到周围闲逛了,毕竟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他要呼吸一下家乡的空气,寻找一下曾经的记忆,赵向军带着孩子漫步登上了郭山。山上还是老样子,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赵思芙还是第一次登山顶峰,她指着圩江北边的平原问:“爸爸,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是临江县的地方,爸爸小的时候经常游泳到那边捉鱼抓虾,你看看江里的小船,爸爸有时游得累了,还会在船上挂一会呢。” “爸爸,那香港有山吗,有江吗?” “香港不但有好多座山,很多都比我们这座郭山高,香港是一座岛屿,周边都是大海,那海水在晴天的时候都是蓝蓝的,比我们这条圩江水好看多了。过段时间等你们放假了,我带你们过去好好吃吃玩玩,看看电影,有几部电影爸爸还在里面翻过跟斗呢。”赵爱党、赵思芙听赵向军这么一说,心里充满着期待,想不到自己的爸爸也可以出现在银幕上,这和他们的同学炫起来,哪有多威风啊。 赵爱党由于学校里刚好在学习时间概念这个问题,所以,就对赵向军腕上的手表有了兴趣,他就问赵向军怎么看时间,赵向军指着手表里的数字答道:“党党,你看,手表里有12个格子,有三根会转动的小针,这三根针都是向右按顺时针转动,最长的是秒针,转一圈是一分钟,稍微短一点的是分针,转一圈是一小时,最短的是时针,转一圈是十二个小时,转两圈刚好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然后,赵向军又脱下表,不厌其烦地教赵爱党看表: “看时间,首先看时针,时针在最上面这一点就是夜里零点或者中午十二点,向右转一格,就是一个点钟,再看分针在那个格子里,小格子里还有小点,这就是看具体的几分钟了,你看,现在到了中午十一点二十多分了,我们该下去吃中饭了。” 赵爱党又问道:“爸爸,你这手表贵吗?” 赵向军回答:“爸爸买这只手表的时候就是旧的雷达表,所以不贵,如果是新的,还真贵呢。” “雷达表,雷达表,是不是美国佬飞机飞过来,这只表上的雷达就会叫起来,然后解放军的炮弹就飞上天,把美国佬的飞机都打下来呢?”赵爱党最近抗美援朝的电影看多了,所以,小小的他对雷达表是这么理解的,不过,他稍稍长大了以后,一定会知道此雷达非彼雷达。 在赵向军带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陈丽和李红则忙着要给赵向军做顿好吃的。中午安排在赵向南家,陈丽主厨,李红在狭窄的厨房里一起帮忙洗菜、切菜。陈丽说:“向军给我买的夏士莲雪花膏真不错,我早上抹在脸上,就感到皮肤滑滑的,觉得自己精气神好了不少。给向南送的洋人牌子的汗衫,向南穿起来也很精神,不像国内的汗衫颜色、款式都这么单调。”陈丽停顿了一下,问李红: “他给你送了什么呢?” 李红笑了一声,答道:“他给我送了好几身内衣,料子穿着很贴身,就是有点透,不好意思穿呢。” “内衣只穿给老公看,透一点有什么关系?还有其他吗?”陈丽心直口快,喜欢刨根问底。 “还有也是雪花膏、丝袜什么的,他说,以后还经常出去,我喜欢什么可以让他带过来。”李红一脸的甜蜜。 中午时分,赵崇仕他们八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了。今天陈丽做了清炸子鲚、猪蹄炖芋头、家烧小黄鱼、老鸭煲等爽口本地特色菜,她知道小叔子离家这么久,心里最想吃到的就是这些本地菜品。桌上的酒也不是地瓜烧了,赵向南拎了两瓶江西名酒四特酒。赵向军一看这满桌子的菜,问道:“爸,你们今天买了这么多菜,我们家里的副食品票够吗?”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赵崇仕说:“托国家的福,只要手里有钱,现在这几年菜场什么好菜都有,那些凭票证买东西的经历都成了老皇历喽。” 赵向军首先满上一碗酒,约莫一辆左右,他站了起来,端着酒对赵崇仕夫妇说:“这碗酒先敬爸妈,我这几年来不在家,李红娘仨都靠您们帮衬着,看您们现在身体康健,我心里欢喜得很。” 喝了一杯,赵向军又满上一碗,对赵向南、陈丽说:“哥嫂,你们照顾爸妈和李红他们,也辛苦了,我敬你们。” 酒过三巡,他们话就多了起来。赵崇仕问赵向军:“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赵向军答道:“我第一个就想把我们家的房子修一下,一来呢,党党、思思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不方便,二来呢,我们这里比较潮湿,睡在一楼对关节也不好,所以,能不能把房子抬高到二楼,大家住起来也宽敞些。” 说到盖楼,赵向南不搭腔了,他的内心在犹豫,毕竟,这需要一大笔钱。他和陈丽结婚10多年来,还没生下一个孩子,他在国营冶炼厂工作,陈丽在街办企业工作,收入都不高,陈丽这几年还一直在为治疗不孕不育吃着偏方的高价药,因此,两个人多年来也没什么积蓄,而且,他们只有两个人,房子够住,所以,赵向南就对盖房子的提议不搭腔了。 赵崇仕虽然60多岁了,脑子还很清楚,他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赵向南的意思,他慢慢放下筷子,一脸的沉重,说道:“向军,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赵向军看着赵崇仕的神色,赶忙问道:“爸,是什么事?” 赵崇仕的眼睛红了一下,旁边的向军他妈已经抽泣了起来,赵向军和李红一下子傻掉了。赵崇仕语气沉重地慢慢说了出来:“是你们大哥的事,我和向南一直瞒着你和李红。” “大哥的事?大哥怎么了?”赵向军一听急了,他大哥赵向前一直是他崇拜的偶像,做人乐观豁达,平时对他这个小弟弟宠爱有加,而且很早就参军,当上了连级干部,一直是家里的荣耀,到底怎么了呢?赵向军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几年前,我们和越南打仗的时候,已是营级干部的向前,主动写血书上了前线,哎,我们赵家人的性子总是那么刚猛。后来,他在一次带领大家冲锋的时候,有人踩中了越南人的地雷,地雷爆炸后,一个弹片击中你哥哥脑袋,醒来的时候,他有一只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后来,他和你大嫂一起转业到四川绵阳,你嫂子的老家,他在市民政局工作,你大嫂在人民医院工作,本来还马马虎虎,可前段时间写信过来,说另外一只眼睛也快看不见了,他想趁自己还看得见的时候,想回家里看看,然后住一段时间。” 赵向军听了,心里一阵难过。说:“那赶紧让大哥回来啊,或者,我现在有空,可以跑一趟四川,接他回来啊。” 赵崇仕不搭赵向军的话题,转头看着赵向南,说:“向南,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担心缺钱,我想钱不是大问题,我呢,也有一点积蓄,看向军的情况,他多拿一点问题不大,向南啊,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们先把房子盖起来,亲兄弟之间的账,你爸心里明白着呢。” 李红一听也搭话了:“二哥,钱不是问题,前几年向军陆续给家里汇了两万来块钱,我都还存着呢,都先用了再说吧。” “二哥,你真不要担心钱,爸妈年岁大了,让他们住的舒服点也算我们的孝心,房子建了,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回来,住上一段时间也方便一些,还有,我们这次建新房,就要把卫浴设施搞齐全,我在香港住的劏房,虽然很小,但卫浴设施和冷气都是有的,住着蛮舒服,哪像我们,还要每天倒马桶、刷马桶。” 陈丽一听建了新房不要再倒马桶,也来劲了,对赵向南说:“向南,你也不要想得这么多,有单独的卫生设施多好,你这么每天臭烘烘的倒马桶、刷马桶,不嫌臭吗?” 赵向南咕哝了一句:“钱,向军先拿,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再还也没事,我就是担心两边的邻居,会不会拦着我们不让建新房。” “刚才,向南的话说到点子上了。”赵崇仕趁机肯定了一下赵向南,让他面子上好看一点,接着说: “我们的东边是你老李叔家,早年和我一起在码头干过挑夫,也算讲的来,西边是老张家,前几年他老婆生病躺床上的时候,没人照顾,你妈过去端茶送水照顾过几天,应该也能讲的上话。明天,我和你们两个兄弟在望江酒楼整上一顿好酒席,请他们喝上一顿,拜托他们在我们建房子的时候多支持,而且,我们也要大气一点,地基该退让的,我们就退让,我们不差这一尺半寸。”赵崇仕老人毕竟在码头上混了大半辈子,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规矩和分寸看得十分透彻,而且,他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平素对别人多有帮衬和谦让,他相信自己出去讲话,这两家邻居会给他面子。 “最后,我再说说钱的问题。”赵崇仕决心把什么话都说在前头,他继续说道: “我估摸着我们房子建好大概270、80平方,现在人工加材料每平方满打满算100块不到,我的身子板现在还可以,到时建房的时候呢,我可以干干小工,也省点钱。我和你妈也存了1000来块钱,剩下的都是向军先拿了吧,向军、李红,没问题吧。” 赵向军和李红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爸,没事,没事。”赵向军又接着说: “爸,小工该请还是要请的,建新房的时候,你有空过来看看就可以。”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爸心里有数。”赵崇仕端起了酒碗,大声说道: “为了我们赵家明天建新房,大家喝上一碗。” 赵爱党在旁边似懂非懂地听着,这时也拉着赵思芙的手站了起来,高兴的喊着:“我们要住新房喽,我们要住新房喽。” 第21章 地市合并 赵崇仕一家的老房子改建工程终于动工了,赵向军由于离家8年,家乡的建房风俗和套路他已经基本不清楚了,原材料采购和人工安排这些事,他根本插不上手,这些具体的杂事都由赵崇仕和赵向南承担了起来,赵向军便在市里到处走走,看看行情,也准备顺便走访几个老熟人。 赵向军首先来到了跃州服装厂,自己曾经激情燃烧过的地方。他站在这座坐落在木井巷厂区斑驳的围墙外,静静地看着,思绪万千。他想着他的事业从这里起步,那段时光他精力旺盛,干得风风火火,时间不长就担任了一把手,他在这里发布的指令都迅速得到执行,那个时候他感到别人看他的眼光都充满着艳羡,他的心里感到此生的事业最大的成功莫过如此。可是,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不久就被戴利仁一伙穷追猛打,逼着他走上了逃难的路。后来,他听李红说,很快就世道轮回,戴利仁最后也被一撸到底,当了仓库保管员,最近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每天只是低着头,轻手轻脚地干着他原来根本不屑的行当。赵向军想到他还在这里收获了爱情,此时,他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意。他和李红在这里相识,当时有的男女青年工人经常戏谑着他们,总要找个借口敲诈他和李红买点点心,让大家解解馋。而现在他和李红已经儿女双全,此刻,李红还在安心的在里面当着托儿所的老师。赵向军突然有了想进去看看李红带着孩子们的场景的冲动,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把这个冲动遏制住了,“我这进去算什么呢?难道是要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在香港多赚了几个钱吗?还是去看看戴利仁的狼狈模样,取笑他几句?我赵向军可不是这样的人。”想到了这一点,赵向军回头慢慢离开了木井巷。 赵向军在街头转了几圈,发现城里现在和八年前相比,已经显得越发拥挤,马路上有很多带着郊区农村口音的年轻人在四处走动,看来,他们可能要在城里寻找发展的机会。由于时间临近中午,赵向军在路边看到了一家点心店,看到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他就慢慢地踱进了这家店,赵向军看到这家米粉店店堂不大,收拾得却十分清爽,里面摆着5、6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着2、3个人在等着米粉上来,他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找个位子,挤着坐了下来,点了一碗肉丝米粉。等了一会,咸菜肉丝米粉上来,赵向军一尝,隐隐约约感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而且这汤汁显然比他的记忆中更为浓郁。 赵向军付钱的时候,来了一位40多岁的大妈,他抬头一看,仔细一看,没错,正是她。来收钱的是黄阿姨,原来跃州服装厂食堂的大妈,她原来在厂里的时候,咸菜肉丝米粉就做得特别好吃。黄阿姨显然也认出了赵向军,她握住赵向军的手,惊讶地说:“赵厂长,是你?” 赵向军问道:“黄阿姨好,你怎么不在厂里干了?” 黄阿姨说:“是啊,我看现在形势好了,就辞了厂里的活,在这里租了一家店面,开起了这家点心店,生意还不错的,我听人家说,你跑到外面去了,过得还好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向军一看店里生意繁忙,就赶紧说:“阿姨,今天你这里忙,你做生意要紧,过几天有空再和你慢慢说。”说罢,就要离开,黄阿姨死活不肯收赵向军的钱,赵向军只得作罢。这个黄阿姨是当年赵向军在服装厂当一把手的时候,有一天在路上看到“打办”的人在路边要没收一个农村妇女的山货,那个农村妇女哭哭啼啼的,看上去很可怜。赵向军顿生恻隐之心,他恰好和“打办”其中的一个人有点交情,就央求“打办”的人放那个妇女一把。后来,经过和那个妇女的交谈,了解到这个来自临江县山区的妇女厨房的活干得不错,他就把这个农村妇女,也就是黄阿姨安排到服装厂的食堂,当了一名长期临时工,想不到,现在黄阿姨竟然辞了旱涝保收的食堂工作,自己创业,当了小老板。赵向军心想,看来,大陆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地,他这次来大陆开公司应该是赶上了这股改革的东风。 赵向军离开黄阿姨的米粉店后,朝跃州地区行署走去。到了行署所在地以后,竟然见到门口挂的两块大牌子上的字赫然是“中共跃州市委员会”和“跃州市人民政府”,他愣了一下,赶紧问了门卫,门卫态度颇好,说现在地市合并,市里的名称也变了。赵向军又问了莫璋扬的工作单位,门卫请他做了登记以后,便告诉他说:“这个莫处长在市委办公室,坐在一号楼,你沿着这条主路一直到底右手边就是了。”赵向军赶忙微笑着点点头,向门卫表示了谢意。 赵向军找到莫璋扬的办公室,敲了门,听里面有人答应了,就推门进去了。正坐在那里在修改材料的莫璋扬抬头一看,看着这个西装革履,颇有气度的年轻人,愣了许久,才大声叫了出来:“向军,是你?”说罢,站起来紧紧握住赵向军的手,拉着他坐在了他座位旁的椅子上,然后赶紧把桌上的一堆材料整理了一下,给他泡了一壶茶。 莫璋扬看着赵向军,问道:“那天的大雷雨,我们各奔东西,后来听说你逃外地去了,看你西装革履的样子,该不会是去了国外吧?” 赵向军一笑,说:“莫老师,不是国外,还是在中国,不过,不在大陆。” 莫璋扬看着赵向军开心地卖着关子,知道他过得不错,就说:“不要卖关子了,说说看,这么几年,你过得怎样?” 于是,赵向军把自己在香港的情况不紧不慢地告诉了莫璋扬,莫璋扬听着频频点头,似乎对赵向军在香港的自我奋斗颇为肯定。最后,赵向军说:“哎呀,我这次回来,我们这边变化真大啊,差点连门都找不到了,我们原来的跃州市政府呢?” 莫璋扬哈哈一笑,说:“是啊,我们这里天天有新变化,现在已经没有原来的跃州市了。前几年以来,省里考虑到原来跃州市的工农业总产值占整个地区的60以上,许多生产原材料都要县里调配供应,地市两个机构重叠,人浮于事,效率不高,所以,去年下半年经中央批准,跃州地区行署和跃州市就合并了,改称跃州市。上面的领导对这次跃州的地市合并还是比较看重的,在成立大会上,有省里领导说,从跃州的气候来说,跃州是温暖湿润之州,而从跃州人的个性来说,又是充满龙腾虎跃的朝气,希望跃州市委新的领导班子要带领生龙活虎的跃州人民闯出一条改革血路,争取走出适合跃州发展的新模式。” “那还有其他什么变化吗?”赵向军也想迫切知道政府和政策的一些变化情况,因为,这些对他今后开公司可能都有关联和帮助的。 “上面地市合并后,就把原来跃州市的地域一分为二,成立了两个区,以新浦河为界,西边叫圩江区,东边的叫圩海区,归跃州市直接管理领导,跃州市还管理了临江县、海临县、安文县、平仓县、泰文县,还有……” “那现在革委会还在吗?”赵向军对政府机构还停留在几年前的模式里。 “现在的市县区机构都统一改称人民政府了,县和区下面也不再称人民公社了,改称乡镇人民政府和街道办事处,像你住的老地方,就是郭山街道办事处管辖。这些和你一下子说,可能有点复杂,你在这里住几天就知道了,向军,下步你还准备回来吗?”机构 “我这次回来呢,一个是看看家里的情况,还有呢,也要找几个老朋友聊聊,帮我下步事业的情况谋划谋划。”赵向军听莫璋扬这么问,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莫老师,你也知道,我就和你、还有林解放两个最交心了,晚上,我想请你们两个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既叙叙旧,也请你们把大陆当前的一些政策讲给我听听。” 莫璋扬一听赵向军提起了林解放,脸色微微一变,吞吐着说:“他现在已经不叫林解放了,改名林日新了。” 赵向军外表豪爽,内心却是一个精细的人,他已经注意到了莫璋扬神色的变化,微微一笑:“不管名字改来改去,他照样是我们兄弟,他现在在哪里工作,我们联系他嘛。” 莫璋扬表情尴尬,没有接口。赵向军一看,问道:“莫老师,你有什么不便吗?” 于是,莫璋扬详细的把当年自己上了张爱武的当,让他写了信欺骗林日新回来,结果林日新被张爱武一伙关到司桥监狱劳动改造了两年多的原委说了。赵向军一听,想了一下,说:“莫老师,在那个时候,这件事,你即使对不住林日新,你也是无心之过,况且,按照我对林日新的了解,他会放下这码子事的。” “哎,这件事我一直内心有愧,想找小林解释一下,总是没有勇气开口,我想人生苦短,这个结如果不去解开,我心里总感到痛楚,今天,你既然能从中斡旋,那我们就一起碰个头吧。” “那我们怎么联系他?” “小林大概今年1月刚从东海大学经济系毕业,听说在圩江区政府办公室工作,我找找他们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吧。”莫璋扬很快从政府系统的通讯录中找到圩江区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于是,他拨通电话,问了几个人,问到了林日新的电话,然后,他拨通了电话,把话筒递给了赵向军。 那边,正在撰写材料的林日新拿起了听筒,态度和气的问道:“您好,这里是圩江区政府办公室,您找哪位?” “小林,是你吗,我是你的向军大哥啊,还记得吗?”听筒中传来赵向军低沉的男中音。 “啊,啊,哦,向军大哥,当然记得,当然记得,这么久,后来去你去哪里了?”听到赵向军的声音,林日新拿听筒的手有点发抖。 “小林,先别急着问我怎样,咱们今天晚上好好聚一下,等会,我去找个地方,你现在办公室不要离开,等我的电话,晚上咱们不见不散啊。”赵向军放下了电话,然后拉着莫璋扬一起出了门。 赵向军和莫璋扬慢慢的边走边聊,莫璋扬也说了自己的近况他说:“我呢,那天从白角坳村回来,被对方那一帮人打了一顿回家以后,看到家里因为我的离开而一地鸡毛,我便慢慢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以后一直在市机关混着,原来,凌涛也曾想关心我一下,我拒绝了。我想在这里混到退休时候,给我解决个副处待遇,我就心满意足了……” “凌涛,他现在什么岗位?”凌涛曾经接见过赵向军,所以,赵向军就追问了。 “他后来先是担任地委组织部长,现在是市委组织部长,红着呢,这个人还是蛮讲旧情的,不过,也有人传言他和张爱武关系暧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个张爱武就是曾经欺骗过你这个老师的张爱武吧,她现在干啥呢?”赵向军虽然不认识张爱武,但听莫璋扬说了情况以后,就对她的感觉也就不这么好了。 “张爱武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被调到地委组织部,三年前被保送到东海工业大学读了两年大专,她现在回来在市城建委工作,听说她读的是城建规划专业,现在被当作专业人才培养呢。”莫璋扬在市委机关,各种信息倒很灵通。 两人一路逛到环城东路的一家叫“天松楼”的小酒楼,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了下来,赵向军给林日新打了个电话。 林日新没等到下班的时间,就匆匆往环城西路走来,他太想见见这位向军大哥了,虽然,他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但赵向军总是处处指点自己,自己周末没地方吃饭,赵向军经常拉着他到天灯巷,然后,催着李红给他做饭菜,好几次,弄的没有丝毫准备的李红手忙脚乱,都要急急忙忙的感到老远的副食品店买些东西回来现烧现做,赵向军还会倒上两碗地瓜烧一起喝。后来听说他跑到外地,不知境况如何,不过,从电话里的声音语气听过来,状态还是蛮好的,而且,今天安排在这个看似不太张扬,其实价格不菲的酒楼相聚,他的日子应该过的还可以吧。 林日新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赵向军的情况,不一会,就到了“天松楼”,他推开雅间的门,只见里面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第22章 冰释前嫌 林日新定睛一看,虽然三人已经很久没见,却都能很快的认出对方,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曾经是太熟悉了,站在林日新前面的一位是莫璋扬,另一位正是林日新一路上念兹在兹的赵向军。 莫璋扬脸色有点尴尬,林日新却先开口叫了一声:“莫老师。”接着,他再叫了一声“向军大哥!”,然后和赵向军紧紧握住了手,赵向军稍微和林日新握了一下手,赶忙伸出手,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坐下,说: “想不到那天的大暴雨之后,我们今生还能相见,说明我们三个前世有缘,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来来来,今天我让他们店里把他们最好的酒都拿出来了,我们先用大杯满上。”酒店里用的是可以盛一两酒的陶瓷杯。 由于好久没见,林日新眼光扫了一下赵向军和莫璋扬,只见赵向军比几年前稍微胖了一点,穿着一件线条笔挺的浅蓝色衬衣,黑色西裤,外衣则挂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显得比几年前更淡定和自信,而莫璋扬穿着一件深蓝色、已经洗得旧兮兮的卡其布料中山装,才45、6岁就已经两鬓斑白,背也显得有点佝偻,人也是越发精瘦了,架着衣服有点褪色的黑框眼镜,还是一副以前穷书生的模样,只不过让人感觉更加苍老。林日新虽然在监狱里的时候,一直恨着莫璋扬,但后来在读大学期间,读了很多关于哲学人文类的书籍,把一些问题也看开了,他知道自己内心对莫璋扬的恨,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背叛,而自己如果没有设身处地理解莫璋扬当时的难处,是不是也有点太偏激了,而且,莫璋扬一直以来对他都是关爱有加,听说,为了自己高考政审能顺利过关,他还找过凌涛。所以,基于上面几种因素,近几年来,林日新已经渐渐地把这种仇恨淡忘了,因此,今天他才会开口主动叫了声“莫老师”。 赵向军给他们的杯子满上了酒,今天,赵向军上的是茅台酒,莫璋扬、林日新两个只闻其名,这辈子都还没闻到过这种酒味,莫璋扬见状就说:“向军,你这么隆重,是不是太破费了?” “莫老师哪里的话,今天我们是劫后重生,钱是身外之物,它就是拿来为我们找开心的,你就不必客气了,你吃好喝好就好。”赵向军的气概一如以前的豪爽。他今天点了一份卤泡蹄,泡蹄的皮被酱油卤得暗红色,切开里面的肉却是白花花、油星星的,带着热气,他还点了清炸子鲚、白切墨鱼和鳗鲞干等,摆了满满的一桌,除了泡蹄,其他是跃州本地的海鲜。 莫璋扬一看这么上档次的酒菜,连忙说:“向军,你点这么多菜,你这桌酒真要抵得上我们两个月工资了。” 赵向军端起杯,说:“莫老师,我们先别说这些了,来,我们三个为了今天的重逢,先干了这杯。”说罢,自己先一饮而尽,林日新看了一眼,也一口干了,莫璋扬却端在手上,分了好几口慢慢喝了下去,说: “好酒,真是好酒啊。” 林日新很想知道赵向军的情况,就问道:“向军大哥,你后来到哪里去了,都还好吧?” “哈哈,你向军大哥两次大难不死,你说还不好吗?”赵向军把自己在海上遇险和爆炸昏迷两桩险事约略地说了一遍,爽朗地一笑,说: “总算老天有眼,知道我将来可能还要干大事,所以阎罗王还没收罗我。后来,香港的几位大哥待我不薄,说要我趁着国内改革开放的机会,回来干一番事业,所以,我就回来了。” “那你想怎么开始干呢?”林日新问道。 “这个,我倒想问问你们,现在国内的经济形势和走向到底如何,这几年,我还真的没接触过生意上的事,以前,我们在厂里的时候,也是按二轻局的计划生产,东西怎么买卖,我真不知道呢。” 莫璋扬想了想,说:“1978年底,中央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把国内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道路上来。现在,通过层层宣传发动,已经成功地将工作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到现代化建设上,还提出了改革开放,深圳、汕头、珠海、厦门,成为了第一批经济特区……” “深圳,我觉得市容比我们跃州还差,怎么就成了特区?”赵向军从深圳入海游向香港,听到莫璋扬讲到深圳,感到亲切,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几个都是沿海城市,应该更多的是考虑到它们的区位优势吧。我记得上边领导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后,我们地市各级领导开了很多次讨论会统一思想,比如在农村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就被一些干部说分田单干是开历史的倒车,意见大着呢,直到各级领导反复开会动员,这件事才勉强推动了起来。 “事实证明我们对农村的改革方向是很正确的,像我们跃州,是‘七山一水两分田’的自然资源现状,当初我们搞的是集体所有制的合作社,所有的收入都归集体,农民就没积极性,像我逃难的时候在白角坳村,农民按劳动力记工分,结果大家都在磨洋工。而现在,分田单干以后,农民完成了征购任务,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大家积极性就高了起来,而且平时农闲也可以出去搞搞手工业或者到城里打打散工什么的,增加他们的收入。”林日新读的是经济专业,又在区政府联系经济方面的工作,讲起经济上的事就头头是道。 “噢,怪不得我今天在路上看到这么多农村口音的人呢,他们也是到城里找散工做的?”赵向军问道。 “应该是吧,本来我们农村人均耕地就很少,根本不用这么多的劳动力地死死地困在田里。我估计,随着农村改革进一步深入,更将有一大批的农民会离开农村,涌入城市,这对政府发展经济是一个机遇,因为,这些农民工的劳动力将会很便宜,那么,我们工业品的价格在国际上竞争上竞争将会有很大的优势,但是,如果我们的政府如果不大力发展经济,城市里没有这么多岗位提供给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年民工,那对城市管理和社会治理将是一大考验,这么多年轻人需要吃饭、穿衣、社交、娱乐,引导不好,整个社会很可能会出乱子的。”这番话在赵向军和莫璋扬听来,林日新的分析绝对不像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学生,倒是一个对经济管理工作很有研究的学者。 “因此,向军大哥,我建议你要分析国际、国内两个需求,找准自己的定位。比如说,由于预期今后我国的劳动力成本会大大低于日本、韩国、香港等地方,那么,那边的劳动密集型的鞋服制造、电子装配等产业必然会向国内转移,你能否利用你的资源优势,在香港接一部分订单在国内生产或者委托加工,这样,你的利润就很可观。” “政治经济,政治经济,这个政治经济真是密不可分,国内这几年政治形势一变,经济形势立马转好,小林刚才的一番高论,真让我大开眼界,你这几年在东海大学的书真没有白读。”赵向军听了林日新的分析,大发感慨,说: “今天我和你们的聚会,真是太及时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有你们两个朋友指点相助,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我赵向军这个人做人也不乍得,但我总觉得要记住朋友们的好,只要记住了人家给我的一点点好,自己的身上就会感到温暖和充满力量,从而有信心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我一路就是走到现在的,包括在香港期间,如果没有天雄、天龙两位大哥和海啸兄弟,哪还有机会坐在这样的酒楼喝酒?如果,老记住别人的不好,就会感到天底下的人心都是贼鬼贼鬼的,好像别人都会算计你,这样,自己就会没有安全感,日子就过得会很累。”说罢,赵向军又是一杯满满的酒下去。 赵向军的这段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的有感而发,林日新听到耳朵里却好像在劝导他放下对莫璋扬的心结,他仔细回味着赵向军的话,想起在高中阶段莫璋扬对他信任和照顾的一幕幕,还想起他带着自己逃难到白角坳,说起来,这阿英还是他的亲戚,还有,在司桥监狱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陈雷的一番开导谈心,也有可能是莫璋扬的安排……林日新想到这些,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过了,于是,他倒满一杯酒,站了起来,对着莫璋扬说:“莫老师,我出来这么久,都没去看您,是我的不对,今天我向您赔罪了。”说罢,一仰头,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向军一看,心里也乐了,哈哈一笑,说:“小林,莫老师一直是欣赏你的,他一路上还跟我夸你今后大有前途呢,这中间的过节主要因为是你那个张爱武同学挑起来的。” 林日新一听,忙问赵向军怎么回事,赵向军便把下午莫璋扬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这些事,我看更多是时代造成的,你看,我们厂里把我赶走的戴利仁,很快也被赶下台,还被监督劳动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我对他没得怨,他对我也应该没得怨吧。如果我当时被抓到,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呢,现在呢,如果我们两人路上碰到还会拼命吗?我想也是互相苦笑一声也就过去了。所以呢,我建议你也不要太记恨张爱武,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莫璋扬也在旁边劝林日新:“小林,你这么有才华和这么会思考,犯不着和张爱武这种人一般见识,你把自己的事业干好就好,张爱武以后真再干坏事,党纪国法自会收拾她。” 三人酒过三巡,舌头都点大了,话题也就多了起来。赵向军问道:“小林,今年你大概也28、9了吧,结婚了吗?” “呵呵,我不是大学刚毕业么,现在都没什么积蓄,穷光蛋一枚,有谁愿意嫁给我啊?” “小林兄弟,你结婚真需要钱就跟我说,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富豪,但总比你们拿清水工资要好。”赵向军又问莫璋扬: “莫老师,你家里怎样?” 一听赵向军问道自己家里的情况,莫璋扬脸色微微一变,叹道:“哎,还是老样子啊,闻芳的病就是没见好,要经常吃药。我后悔呀,我姓莫,老爹的意思叫我做一辈子低调的平头百姓,本来给我取的名字叫莫张扬,后来觉得太直白,那个‘张’改成现在这个‘璋’,意思叫我能像白玉一样独善其身。可是,我却熬不住教书的寂寞,答应了凌涛调到市里,结果还连累闻芳受到批斗,落下这身病,也算是对我不尊父训的惩罚吧,所以这苦日子也只能自己熬了。” 赵向军听到莫璋扬这么说,赶紧劝导他:“莫老师,现在改革开放了,你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你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赵向军的意思等莫璋扬开口向他求助,就准备资助他一点钱,暂时帮他的家庭解决一点困难。可是,莫璋扬却说道:“我们年纪大了,也就这样了,就是希望我的孩子们有出息,不要再像我们这样过苦日子。” 赵向军、林日新一听,赶忙问道:“你的孩子怎么了?” 莫璋扬叹了一口气,说:“两个小的还好,一个念高中,女儿佳佳今年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她是一个很有主见和个性的人,就是老大立新前几年前高中毕业了,大学么没考上,现在工作还没着落,只好在红卫皮鞋厂做个学徒,我总觉也不是长久之计,刚才听向军说要回国创业,向军啊,能不能让他跟着你,帮你打打下手,也不要求什么收入高,能让他开开眼界,有口饱饭吃就可以了,向军,你看怎样?” 莫璋扬这么一说,赵向军倒是犯难了,自己开公司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莫璋扬却让他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干,万一干得不好,岂不耽误了孩子的青春年华?但他转念一想,既然莫璋扬这么看得起自己,那就没有理由拒绝他,于是,又端起满满的一杯酒,大声说:“好,既然莫老师相信我,我一定把立新这孩子带好,有我吃香的,他肯定能喝辣的,来,咱们三个再干了这一杯!” 第23章 雪上加霜 戴利仁当仓库保管员已经六年多了,这六年时间以来,他的日子过得是艰难的。刚开始是监督劳动,平时仓库里原材料入库、出库都不让他经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根据仓库主任,一个快退休大妈的指令,老老实实地爬上爬下搬运材料,还有每天的仓库卫生保洁、整理。戴利仁在这里被盯得很紧,连上个厕所都要向主任大妈请假,因为,每个季度的工作鉴定都要这个主任大妈审核签字的,而这个主任大妈以前觉得戴利仁当领导的时候也是尾巴翘上了天,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那么,此刻她成了戴利仁的领导,也是理所当然的公事公办。 这样熬了一年多,这位严格的主管大妈终于退休了,戴利仁被监督劳动的要求也被解除了,他虽然没有担任仓库主任,但实际上他就是主管,因为在仓库,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他尽管自由度大了些,但有时觉得更难受,因为,平时有生产车间的工人过来领取生产材料的时候,有的人不知是好心还是故意,有时会上来安慰他几句:“戴主任,你是运气不好,真可惜,可你本事很大,以后一定还会翻身的,翻身的时候记得兄弟们啊。”这简直令他哭笑不得。 所以,戴利仁就不想跟人多接触,连中午到食堂吃饭,都是等大家吃好散了以后,他才过去,不过还好,食堂里的黄阿姨知道他每次来得迟,总会给他留点饭菜。这个黄阿姨虽然是通过赵向军的关系进来。不过,她倒是对每个人都是很尊重,对赵向军很客气,对戴利仁这个老领导也是如此。现在,有很多人对戴利仁的态度反差很大,这位黄阿姨对戴利仁一如既往的态度自然更让他感到亲切。另外,让戴利仁感到意外的是李红的态度,他是赶走赵向军的始作俑者,是他让赵向军亡命天涯,按理来说,李红见到他的时候,如果是恶语相向,戴利仁觉得会很正常,可偏偏这个李红看到他还是客客气气,一如他还是这里的领导似的,这让戴利任更感到心中有愧。所幸冲击赵向军家那天,有人要砸了赵向军和李红的结婚照,他及时出手制止了一下,现在感觉自己那个时候没有干得太绝,简直是对现在的恩赐。 另外,让戴利仁难堪的是每个月得领工资的时候,原来他是厂里的一把手,除了基本工资,奖金都是最高的,别人一个月的奖金可能只有5块,他就是8块、10块的,现在被一撸到底,仓库保管员岗位比较边缘化,因此,奖金也就只能拿最低了。由于这个现在厂里这个出纳,以前因为工作上的事被戴利仁批评过一回,所以当他来领工资的时候,这个出纳有时会对他视而不见,故意让他站在那里等好一会才给他签名领钱,这样拖延时间长一点,戴利仁免不了和别人相遇的机会更多,他觉得对他又是一种侮辱。 这么大的落差和厂里这些人的世态炎凉,让戴利仁感到屈辱,有时他一时想不开,真想辞职不干,真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毕竟这里一个月还有40来块钱可以拿,虽然不多,但总可以养家,所以,心里气过之后,又忍了下来,继续重复着他每一天的日子。 其实,一个人最难的就是放下,我们大家在劝一个人面对逆境的时候,总是劝他要想得开,什么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啦等等,但落到自己的身上,可能这一关又很难过得去了。戴利仁在请教孙大师的时候,就决心从此洗心革面,夹着尾巴做人,但,这样的现实又让他愤懑和无奈。一个人如果不曾有过高位的风光,倒可以安于现状,如果一旦享受过高处的辉煌,就会很难接受低处的平庸和屈辱。 据说,在太平洋的布拉特岛水域,有一种鱼,叫王鱼,一种无鳞,另一种有鳞,这种鱼在成长的时候,它的基因决定可以自由选择有鳞或者无鳞,就像一个人可以选择职业一样。如果,这条鱼选择了无鳞,那么,它的一生就比较平淡,天敌不多,朋友也很少,可以安静地生活。但是,有的王鱼不甘心这么寂寞地生活,它会选择有鳞,这样,它的一生就会精彩许多。王鱼有一种本领,只要它愿意,它可以通过自身的带有营养的分泌物,吸引一些较小的动物贴附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王鱼会千方百计把这些动物的物质吸干,慢慢使之成为自己的鳞片,其实,那不是鳞片,只是一种附属物。当这些王鱼拥有这些附属物之后,便会慢慢变成另一种形态,看上去比那种无鳞的王鱼至少大上好几倍。这种王鱼无论游到哪里,同伴们都会对它毕恭毕敬,简直是前呼后拥,派头十足。这种鱼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名副其实的鱼王。 但是,美好的日子总不会永远地延续。当这些已经成为鱼王的王鱼年老的时候,由于身体机能的退化,身体里再也无法分泌出营养物质了,身上的附属物也会开始慢慢脱离它的身体,使它回到了本来的面目,和普通的王鱼一样,回归到体小无鳞。普通的王鱼本来就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因而不会感到有什么不适。但曾经当过鱼王的那些王鱼,却无法忍受没有鳞片的生活状态,光秃秃的模样让它很不自在,同伴也不再把它当作鱼王来膜拜,这让曾经享受过鱼王风光它们感到无比的失落,无法在适应这个熟悉的水域世界。在鱼群里,它们无法自然的游动,还会变得异常烦躁,绝望的挣扎,甚至无端的攻击同伴,以求解脱自我。可惜,它们又没有了往昔的能力,在攻击同伴的时候,往往反被同伴撕咬,弄得遍体鳞伤。于是,这些曾经的鱼王选择了自残,故意冲撞其他鱼类,或往岩石上猛撞,致使自己严重受伤,挣扎数日后死去。这种王鱼死去的时候,身上红肿、腐烂,眼睛也被自己撞瞎,惨不忍睹。 戴利仁就像这种王鱼,享受过一段高光时刻之后,被强制剥去了带有光环的外衣,又让他回到平常的岗位,巨大的反差让他简直度日如年。好在戴利仁不是那种王鱼,通过自残来解脱,他觉得要对家庭负责,因此,他忍了下来,经常在心里默念《好了歌》,想想人生本是一场空,把自己现在的苦难当作一场修行,慢慢的适应。这样,过了好几年,他终于适应的了这种平常的生活。 戴利仁在忍受煎熬的时候,他的妻子黄佳丽老师则在拼命的工作。黄老师在学校里一直担任班主任,但作为数学老师,担任小学年级的班主任则存在先天的劣势,因为,在小学,特别是低年级,自己班级的数学课时量明显不如语文,因此,黄老师感到和自己的孩子接触不够深,不能及时全面的掌握孩子们的动态。为了弥补这种缺陷,一方面,她通过班会课增进同孩子们的了解,另一方面,她通过家访来增进同学们的感情。学校一般要求教师一个学期进行一次家访,黄佳丽却把家访频率提高到一学期两次,这对于有50来名学生的班级,黄老师这么做,工作量增加不是一般的大。但黄老师是名责任心极强的好老师,她这么一坚持就坚持了十来年。 这天晚上,黄佳丽老师家访回家的路上,她一边回味着刚才和家长的交流情况,一边思考着明天班会课的安排。就这么一边想,一边在黑乎乎的路上走着,一不小心,她觉得自己的一脚突然踩空了,本能“啊”地叫了一声,感到自己的头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有人贪图窨井盖可以回收赚几块钱,就趁着夜色把窨井盖撬起来偷走了,由于天黑路暗,黄老师一不小心就踩空掉进了污水井。 当戴利仁得知这一消息,带着戴大光拼命赶到东风医院的时候,黄老师已被好心人送进了急诊室。戴利仁在急诊室门口焦急的等待着,眼前浮现黄老师温存、和善的一幕幕。戴利仁被撤销职务以后,黄老师从来没有埋怨,仍然和以前一样,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还时不时的做戴利仁喜欢的猪蹄冻给他吃。戴大光上学以后也一直在黄老师身边带着上学放学,戴利仁什么也不用操心。在这个家里,虽然两个人的收入都不是很高,但有了黄老师,戴利仁过的简直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戴利仁一边想着黄老师的好,一边含着热泪在急诊室外反复地默默祈祷,保佑黄老师平安无恙。 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戴利仁焦急的问主治医生:“医生,我的妻子没事吧?” 主治医生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病人还在昏迷之中,从目前情况来看,她的后脑撞击了硬物,估计是颅脑受伤,至于受伤程度,我们还要进行仔细的观察。” “医生,您一定要尽力啊,我们家里真的不能没有她,呜呜呜……”戴利仁听到情况严重,这个大男人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他实在太爱黄老师了,在旁的戴大光也泪流满面。 过了一个月,黄佳丽老师终于出院了,可她已经没有往昔的风采。戴利仁握住她的手,慢慢扶着她回家,按黄老师原来的脾性,应该会和戴利仁有说有笑,可这一路上她却哑口无言。到家后,戴利仁扶着她坐下,凝视着她,问她在医院住久了,吃的都是病人寡淡无味的饭菜,回家以后有没有想想吃点东西。可黄老师听着却没回答,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只看着戴利仁傻笑。 尽管在黄老师出院前,医生已经告诉戴利仁,黄老师这次的颅脑受伤属于重度,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一时无法恢复语言表达、肢体动作等功能,只能通过长时间的修养调理,争取慢慢好转,当戴利仁一看到黄老师这模样,又忍不住流泪了,泪水的热气模糊了镜片,眼前的黄老师也模糊一片。 一个家庭,少了女人的打理,就开始变得寒酸破败,但戴利仁顾不上这些了,他要悉心照顾黄佳丽老师。在天气好的时候,戴利仁经常扶着黄老师在公园漫步,晒晒太阳,一边和黄老师讲他们之间有趣的往事,他希望通过这种交流唤醒黄老师的记忆,可是,黄老师有时总是“啊啊”的应几声,再无其他互动,令戴利仁好不伤心。可是,他仍然没有灰心,数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的陪伴着黄老师,戴利仁坚信,黄老师在他的悉心照顾下,有朝一日终会好转。 由于每天陪伴病人,戴利仁对医学慢慢有了兴趣,他到新华书店买了好几本有关中医养生的书籍,希望在里面能找到帮助黄老师康复的答案。虽然中医书上说,治疗黄老师这种颅脑受伤可以服用活血化瘀的药物,或者用针灸、推拿辅助治疗,但戴利仁毕竟是门外汉,不敢自己随便买药用在黄老师身上,他只是每次送黄老师看中医的时候,自己在旁边认真的听着,回家以后,翻开中医书慢慢琢磨。 戴利仁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文化课很不错,就差2分没考上大学,而在生活中是一个比较有韧劲的人,特别这次黄老师这次的严重伤势,更让他有了把中医学好的信念。于是,他从《黄帝内经》开始,准备全面学习中医这门中华民族代代传承的伟大学科。 反正在当仓库保管员工作不忙,戴利仁就带了中医书到仓库里,有空他就拿出来翻翻。慢慢的,自学中医的戴利仁也渐渐有了心得,那些中医治疗的歌诀他都能如数家珍地背出来,像什么治疗内伤发热的“内伤发热病缠绵,气血精亏脏腑偏。情志饮食劳倦因,孟浪发散或苦寒。阴虚内热清骨散,补中归脾气血研。血府逐瘀神方妙,丹栀逍遥热郁肝。”等等他都背的很溜。但戴利仁知道自己背的再好,也是纸上谈兵,什么中药材放到他眼前都不认识,为了更好地照顾黄老师,必须要正儿八经的拜师学中医。于是,戴利仁通过多方走访,走进了“胡氏长生药店”,据说,这家药店已经在跃州传承了好几代,坊间颇有名气。 当戴利仁上门向“胡氏长生药店”当家的胡医师提出要当学徒的请求时,年过七十的胡医师愣了一下,摘下老花眼镜,说:“这位戴同志,我们这里没收学徒的,而且,我们开小药店的,什么抓药水平的也没有人家传的这么好,请理解啊。”胡医师婉拒了戴利仁的请求。 戴利仁一听,心头一沉,忙说:“胡医师,我来您这里目的真和别人不一样,您听听我家里的情况,好吗?”他不等胡医师答应,就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胡医师听了以后,想了一会,叹道:“难得你对妻子这么有情有义,既然你这么有诚心,那你有空先过来,在药房先学着抓药吧。” 第24章 创业羊城 赵向军那天在“天松楼”听了林日新关于分析国际国内两方面需求的建议后,回去以后左思右想,觉得讲得颇有道理。于是他又继续到几个沿海城市走了一圈,考虑到广州毕竟离香港、澳门更近,信息灵通,生活潮流也比较时尚,政务服务崇尚以人为本,已经初步出现和国际社会接轨趋势。基于这种情况,赵向军考量再三,先在香港注册了一家“香港君天贸易公司”,然后在广州三元里停车场附近租了一间民房,挂了香港君天贸易公司广州办事处的牌子,而这个公司名称的缘由是因为麦天雄、詹天龙天两个人名字里面都有一个“天”字,赵向军把自己的“军”取谐音“君”,就这样把公司的名称敲定了下来。 莫立新从“君天贸易公司”公司一成立,就跟在赵向军身边,而赵向军从和莫立新的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公司成立之初,为了节约成本,租用的民房很小,就两个房间,一间小的房间摆了大小两张办公桌,是办公室兼客户洽谈室,另外一间稍大一点的,被当作了样品陈列室和临时仓库,两个人白天在这里洽谈生意,接见客户,晚上就在样品陈列室的地板上打上地铺睡觉休息。“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正是赵向军创业开始的真实写照。赵向军的君天贸易公司进口刚刚开始的时候的业务主要做南洋永芳、台湾美人鱼化妆品等系列产品的进口,然后在国内几个大城市设立代理商进行分销。 莫立新在工作上十分勤奋,当赵向军要寻找什么客户资料时,只要一问莫立新,他就会马上从一个笔记本里翻出来,负责人姓名、电话号码、主营业务等等,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他们需要验收货物的产品质量时,莫立新更是一丝不苟,每个样品的拐弯抹角,他都左看右看,直到挑不出毛病为止,因为,他很清楚,把细节做得好的产品,一般质量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还有,莫立新干起活来也不惜力,赵向军选择三元里停车场附近作为公司办事处的办公地点,很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每天有来往于全国各地的货车,办事处开在这里,货物的交接转运很方便。可是,有些客户提货时间很不规律,有时甚至在半夜里提货,莫立新为了抢时间,也不叫装卸工,一个人就把货装上客户提货车辆。而让赵向军最看重莫立新的是他在品格上的自律,当时除了极少的大额订单走的是银行汇票流程,而很多一些小客户用的是现金,莫立新每次的收款交款都是分文不差。由于公司成立之初人手少,莫立新经常需要独当一面,从公司业务来说,进口产品代理商的确定,有时赵向军都是委托莫立新说了算,莫立新也就成了一些寻求发财商人的财神爷,他们总是要千方百计接近莫立新,以争取业务上的照顾。可莫立新总是从公司利益出发,选定的进口产品代理商都要求有一定的资金实力和比较良好的信用。 这天下午,有个客户急需提货,刚好莫立新出差去考察代理商销售情况去了,赵向军只好自己从仓库里拉出货,跑到三元里停车场把这批货交割了。正在他往公司走的路上,在停车场门口与一个人插肩而过,赵向军脑袋里突然一激灵,好像这个人似曾相识。他停下脚步,慢慢回头一看,一个长得壮壮实实的年轻人也在回头看着他。两人足足对视了五秒,都在脑海里快速回放记忆的片段,还是那个年轻人先开了口:“您,您是那个向军叔叔吧?我是,我是那个船老大的儿子,那天在船上……” 赵向军一听这个小伙子这么说,一下子想起来他是谁了,马上上前几步,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叫道:“噢,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程老大的儿子,都长得这么高大结实了,你叫程,程……” “向军叔叔,我叫程广福,十来年不见,您还好吧?”程广福很有礼貌地问候道。 “好好好,我一切都好,真是有缘千里来相见,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这样,时间也差不多了,晚上你住广州吧,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赵向军不由程广福分说,拉着他坐上了出租车,直接到了广州的太平馆酒楼。 太平馆酒楼是一家百年老店,最出名的是西餐。赵向军拉着程广福到这里来,就是想隆重宴请他一回,毕竟,那个年代吃上西餐的中国人还不多。赵向军点了两份顶级牛扒和烤乳鸽、牛尾汤等太平馆的名菜,还点了两瓶法国红酒。 等服务员端上了菜,程广福却是手脚无措,无从下手。赵向军笑道:“哈哈,我第一次吃西餐也是这样,来,我教你,你看着我怎么做,你先把这条白色餐布平摊在你的大腿上,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用叉固定住牛排,然后用刀切成小块,然后用叉送到嘴里。” 程广福一切开牛排,只见牛排血淋淋的,便不敢吃。赵向军笑道:“这种牛排三成熟就好吃,我今天怕你不习惯,特地让他们煎了五成熟,没事,你只管放心吃,这样味道鲜嫩,包你这辈子你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牛排。”说罢,切了一块牛排,送到嘴里嚼了起来。程广福见赵向军嚼得这么有味,迟疑了一下,切了一块小小的牛排,放到了嘴里,果然鲜嫩,还没等嚼几下,就好像化了一样下肚了。 “好吃,好吃,真好吃,竟然有这么好吃东西,今天向军叔真的带我开洋荤了。”程广福边吃边问道: “向军叔,后来您到哪里去了?” “我那天死里逃生跳上你爸爸的船,后来和你们分手之后,就根据你爸爸的指点,骑车到了深圳,后来和人一起跳海游到香港去了,在香港也结识了几个朋友,混得还算过得去。这几年我见大陆改革开放了,就想跑到大陆发展,毕竟我的根在大陆啊。”赵向军简略地把自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就问程广福: “你和你爸这几年过得怎样?本来我一直想去看看你爸,可是一会儿这头忙,一会儿那头又有事,就把看你爸的事儿耽搁了下来,哎,是我的不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你爸和你对我是涌泉之恩,无以回报啊。来,敬你酒,先略表谢意。” “向军叔千万别这么说,我爸那天也只是顺便捎带一下您,换做您,您也会这么做的。”程广福很客气,说: “我爸那条小轮船由于吨位小,现在不能跑近海了,现在只能跑跑内河运输,运输社现在效益也不大好,不过,我爸反正快退休了,所以他也无所谓。我呢,和几个朋友一起凑了钱,然后又到信用社贷了款,买了几辆大货车跑运输,虽然人辛苦点,效益还是不错的。” 赵向军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虽和程氏父子萍水相逢,却对他们的恩情铭记在心,总想找机会报答,既然今天见到了程广福,把吃饭安排在这么高档的太平馆也是出于这么考虑,他见程广福开大货车,肯定很累,有心帮衬他一把,于是就说:“广福,这几年我的公司还是发展不错的,如果你有想法,可以到我这里,我们一起干,怎样?” 程广福几大杯红酒下肚,脸色发红,憨笑了一声:“谢谢向军叔,我是个粗人,和几个朋友搭帮跑货运,日子比我小的时候好多了。我知道您这么是出于好心,说怕我跑货运辛苦,可我知道,您这里需要的是有文化的人,我就不来您这边叨扰您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来,向军叔,我敬您。” 赵向军见程广福这么说,知道这事勉强不来,于是笑道:“好,广福,希望你把你的货运事业做大做好,你把你家的地点给我,我一定专程去看你爸爸。来,干杯!” 饭后,赵向军把自己公司的电话号码写给了程广福,又拉着他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大堆西洋参、鱼胶等滋补品让程广福带回去,这样,赵向军才感到自己的心才稍许安耽了些。 赵向军这三年多时间来,经营的顺风顺水,虽然也有坎坎坷坷,但总体发展趋势不错,贸易量逐年上升,而他也慢慢摸清了门路,在国际国内建立了自己的客户网络,而且,随着国家政策的宽松,他再也不用挂香港君天贸易公司广州办事处的牌子了,他直接到广州工商局注册了广州君天贸易公司。短短几年间,君天贸易公司的资产已从创业之初的40万元增值到500来万元,赵向军就到天河区的国泰大厦租了几间办公楼,把公司迁到了这里,现在公司员工也增加到10来人,业务量节节攀升。这样的大好形势下,赵向军、莫立新自然再也不用睡地板了。 这天,赵向军看了公司的财务报表后,决定准备回一趟香港,向麦天雄、詹天龙通报一下公司的经营的状况,也顺便听听他们对公司下一步的发展有何意见。 当麦天雄、詹天龙接到赵向军的电话,说他要回香港,两人一合计,提前就在香港海鲜珍宝坊预定了一个雅间,并让酒店安排了鱼翅、深海龙虾等高档菜品。 海鲜珍宝坊是一艘停靠在香港岛南区黄竹坑湾邮轮上的海上餐厅,在这个餐厅最多可以容纳2000多人同时就餐,犹如一座华丽的海上宫殿。当赵向军走近餐厅,只见两条金龙木雕屹立在海鲜坊门口,九个金色的小龙头同时喷出水柱,当他走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时,看见整个大厅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赵向军走进雅间,麦天雄、詹天龙早在那里等候,桌上的菜摆得满满的,两瓶法国xo也已开了瓶。赵向军落座后,麦天雄给他到了酒,还加了冰块,说:“向军兄弟,这样酒冰勾兑,你可能还没喝过,xo这种烈性酒加了冰块,可以让酒在口中更柔和,口感更佳绵软,今天请你尝尝看。” 赵向军端起酒杯咪了一口,慢慢下咽,果然感到没有喝白酒那种火烧喉咙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他笑了一声,说:“哎,还是老外会享受生活,这味道果然不错。”然后,又在自己酒杯里加了冰块,并把xo倒满,端起酒杯,大声说: “来,两位大哥好久不见,我先干为敬敬你们!” 喝酒是男人之间最好的交流方式之一,本来,赵向军过来要好好把公司的经营情况和他们说一下的,可是一坐下来,还没说上几句,三个人就推杯换盏,喝了起来。赵向军也只好见缝插针,把君天贸易公司这几年的经营发展情况在喝酒间隙,一一向麦天雄和詹天龙作了介绍,麦天雄听了以后,说:“想不到向军兄弟这么会做生意,短短三年间,就把资产增殖十倍以上,真是可喜可贺,来,我敬你。”一仰脖,一大杯兑冰的xo又下去了。 詹天龙问道:“向军兄弟,那你对下一步有何考虑?” “这正是这次我到香港来的原因之一,我想听听两位大哥的意见。”赵向军答道。 “我的意思你除了继续做好贸易以外,你可以尝试多元化发展,可以在国内什么地方开工厂,毕竟做工业利润会高些,还可以关注一下城市地产,大陆这么发展下去,很快就有一大批人离开农村,进入城市,那么城市里可定需要建一大批房子给他们住,今后,大陆政府肯定要大规模搞城市开发建设的。” “噢,这个我倒没想到,不过,我们那边城市建设比香港差多了,现在居民住宅里面还没有卫浴设施,都还要倒马桶、刷马桶,真是太麻烦了。” “对,城市地产你可以慢慢关注,向军兄弟,这次有个事要和你说一下,下午我和你天龙大哥商量了一下,虽然你后来把那10的股金补足了,但我们两个觉得这么几年,都是你一个人在经营,你也给没自己开高工资,所以啊,我们决定我们公司的股权以后就三人平均,各占三分之一,你那个钱也不用补了,这是我们两个给你这么几年奋斗的报酬。” 赵向军一听,激灵了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这如何使得?没有两位大哥的资本金,公司都不一定能开的起来,我可能还在片场干苦力,我不过是运气好,赚了一点,怎么可以拿这么多呢?”赵向军连连摆手,表示不同意。 詹天龙说:“向军兄弟,你就不要客气了,这是我和你天雄大哥再三商量过的,你这么诚信义气,我们绝对不能让你吃亏白干,上次那个10没签协议,这次每人各三分之一的股份,明天我们三个一起到律师楼签个协议,咱们来个君子协定,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25章 政策羁绊 赵向军从香港回来的路上,感到恍如梦中,想不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百万富豪,这是他以前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他想想现在莫璋扬、林日新他们在机关里干,一个月辛辛苦苦干下来才5、60块钱,即使他们一辈子不吃不喝,也积攒不到自己现在资产的零头,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哪来的福报,一路上碰到的人都对他这么好,自己却无以回报,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把君天公司的业务做大,才能对得起两位大哥。 赵向军到了广州以后,就把莫立新叫过来商量,问道:“立新,你跟着我干了这么几年,觉得怎样?” 莫立新一愣,感到很诧异,答道:“很好啊,向军叔,你干嘛问这个问题?” “噢,立新,你不要多心,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公司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发展更好?” “向军叔,这件事其实我也想了很久,我们现在做贸易现在虽然稳一点,但相对来讲利润不高。我最近和一些做出口贴牌外贸公司的业务员有过接触,像他们搞的oe皮鞋贴牌加工这块,他们现在的订单都是委托国营、集体企业加工,按照我做了几年皮鞋学徒的经验,现在一双女鞋满打满算制作成本大概5块左右,可那些国营、集体企业的生产成本高达8块多,然后15块钱卖给外贸公司,如果我们自己开厂,利润空间保守估计就有10块,一般50来个人的小厂,一天最少可以生产500到800双女鞋,您说,这个中间利润有多少?而且从长远来讲,我们自己开厂,时间久了还可以形成自己的牌子。向军叔,我这么讲,不知对不对?”莫立新一口气就把自己平时的观察和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赵向军听得很认真,他真想不到莫立新平时话语不多,却这么会分析思考,把行情摸得这么透,另外他通过莫立新的分析,也觉得开工厂利润空间大,而且可以形成自己的品牌,如果运作得好,那就是一笔无形的财富,而且,据他的观察,那些国内生产的贴牌鞋服,一到国际市场,价格就在后面加了一个零还不止。他想了一会,再问莫立新:“如果我们去开厂了,这里的贸易公司怎么办?” “我们贸易公司可以继续开,因为开贸易公司可以更好地了解掌握市场行情,开工厂的事,我是这样想的。”莫立新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向军叔,我不是在跃州红卫皮鞋厂当了两年的学徒吗?我想,开工厂这块,如果您信得过我,我们先把皮鞋贴牌这块先做起来,因为,我在跃州也有几个师兄弟同事什么的,到时,我把他们拉过来业余时间兼职,他们为了赚外快,肯定会过来的,这样技术和人手问题就解决了,您可以在这边通过我们的君天贸易公司去接国外的订单,然后直接给自己的厂里先做,您看怎样?” “立新,你说哪里去了,我怎么还会信不过你?你既然说得这么在理,那么,我们说干就干,你这几天把贸易公司的活移交一下,过几天就回去干。”赵向军是个痛快人,一听莫立新的思路,他的主意就在心里拿定了,继续说道: “至于开工厂启动资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这里给你安排10万,该差不多了吧?然后,我和香港的两位大哥送你新开皮鞋厂10的股份,至于怎么生产运营的杂事,都由你自行处理决定,你帮我们好好把厂子开好,可以吗?” 莫立新一听赵向军送他一万块价值的股权,吓了一跳,这毕竟是他当学徒十几年的工资,他感到无功不受禄,所以“倏”的一下,站了起来,说:“向军叔,这怎么好意思?您能把我带出来开眼界长见识,我已经感恩不尽,而且,这几年你给我开的工资,已经是我爸爸工资的好几倍,我怎么还好意思白拿股份呢?这样吧,您这么信任我,我就当好皮鞋厂的厂长,您到时根据厂子的经济效益和管理情况,给我开厂长的工资就是了。” “立新,你不要多说了,你也是一个爽气的人,这点像我,但我们绝不能亏待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赵向军之所以这么快就决定给莫立新10的股权,一方面是因为麦天雄、詹天龙这么对待自己,自己就死心塌地把贸易公司开好的经历,觉得要用人不疑,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必须建立合理的利益共享机制,才能更好的人尽其才,经过几年的朝夕相处,他隐隐觉得莫立新这个人今后的大有发展潜力,这样的人才必须要网罗毂中,为我所用。赵向军的眼光果然精准,莫立新后来闯出了一番新天地,这是后话,这里先不赘叙。 莫立新回到跃州后,就急着筹办开皮鞋厂的事,他先到跃州宅前巷租了一间三层的民房,因为这里附近已经开了几家小皮鞋厂,他在扎堆开厂,今后厂里的原材料采购、员工招收等等就会相对方便些。然后,他就向圩江区工商局下属的郭山工商所递交了申报《营业执照》的材料,过了几天,“郭山立新皮鞋加工场”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就批了下来。莫立新很快就招兵买马,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随着一阵百子炮仗在宅前巷响过,这家规模有50人左右的小厂就正式开张了。 莫立新从厂子开工那天起,他就住在厂里,他现在是激情万丈,下决心把这个自己倾注了很多心血的厂子办好,既是因为赵向军叔叔对他信任的回报,也是争取为自己在事业上闯出新路的。别看一双小小的皮鞋,其生产加工却是工序繁多,原材料也是需要很多品种,莫立新就踩着自行车经常往衙前街跑,因为这里是鞋材的配料基地,一个几分钱的配件,他也是货比三家,因为,他明白自己办厂和国营企业竞争的优势就是成本控制和质量管控。在质量管控上,莫立新也毫不含糊,他专门请红卫皮鞋厂的一位师兄弟编写了皮鞋生产具体工序流程,然后他确定一名责任心强,不怕得罪人的员工担任质检员,授权他可以对生产流程的各个环节进行监督抽查,最后的出厂的皮鞋必须经这位质检员审核签字后,方可出厂。 经过十多天的赶工,莫立新厂子的第一批皮鞋要出厂了,可是,他碰到一个大难题,因为,他们的厂子无法为这批皮鞋开具发票,也就意味着这批皮鞋无法出厂进入运输销售环节。心急如焚的莫立新跑到旁边的新国皮鞋加工场,找到了老板刘新国,他递了上了一支牡丹烟,满脸堆笑地问道:“新国叔叔,我开鞋厂是个新手,我有个问题要向您请教,您说我们这皮鞋没有发票,怎么出厂呢?” 刘新国40来岁,原来也是国营跃州胜利皮鞋厂的一名技术员,他觉得在国营厂拿几块清水工资没意思,看看国家政策宽松了,就自己出来办了个小皮鞋工场,虽然这一年多以来起早摸黑很辛苦,但感到自己钱包很快就鼓了起来,也就越干越有劲了。刘新国见莫立新这么问他,也就很客气地指点道:“我的货现在出去基本是分批次偷偷托运,被查到,我们就补缴一笔比较高的税款,如果没查到,那我们就可以烧高香了。按照我的经验,如果我们把皮鞋在货车上藏得好,我们被查到的可能性不会大,即使我们运气再差,三次被查到一次,我们还有赚头的。” 莫立新回来以后,想了一会,就按照刘新国的指点,找到了办事稳妥,长期跑广州线路的货车老司机麻师傅,把这批皮鞋装上了开往广州的货车。 两天后,正在厂里惶惶不安的莫立新收到了麻师傅的电报,电文是这样的:“货被分水关检查站扣留,抓紧前来。”莫立新一看,傻掉了。 莫立新新手上路,不知道检查站的套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又鼓起勇气找到了刘新国,央请他一起到分水关检查站。刘新国虽然工场里有活,但他看着莫立新这个小伙子做事有板有眼,心里也对这个小伙子蛮欣赏,也就指点莫立新买了几十条牡丹牌香烟,两个人就一起上路了。分水关在东海省和邻省的南部交界处,是本地货物向南出省的最后一道关卡,因此这里的税务稽查大队非常严格。刘新国和莫立新在这里呆了三天,求爷爷告奶奶,送了烟,请了两顿酒,交了3000元罚款,才把这件事搞定。 莫立新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窝火,想不到自己第一炮就哑了,价值不到5000块的货就要罚款3000块,又赔上这么多的交际疏通关系费用,自己还得花这么多天时间,工场里的好多事都耽搁了,又要欠下刘新国这么大的一个人情面子,而自己今后的厂子要做越大,如果每次搞个运输都是这么担惊受怕,那这个厂子还怎么能办得下去?莫立新经过几天的思前想后,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圩江区委书记董少波写了一封信,他是这么写的。 尊敬的董书记,您好! 我叫莫立新,是一名自主创业开办皮鞋加工场的社会青年,我的皮鞋加工场办在郭山街道宅前巷66号,现在我们工场陆续接到一些来自广州等地的生产订单,根据我们的生产能力,完全可以保质保量的生产出来。但是,作为一名个体工商户,现在在政府的政策层面碰到了难题,一个是没有介绍信和工作证,对外接洽业务非常不方便;二是签合同缺少公章,产品生产出来后,无法开具发票,货物上路运输会被税务稽查;三是无法开设银行账号,业务成交后,对方无法通过银行汇款,只能现金来往,极不安全。碰到这样难题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周边的个体小工场都碰到这样的问题。所以,我斗胆写信给您,请董书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予以重视,帮助我们个体户解决实际困难,我们个体户们也有决心为我们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贡献我们的力量。 此致 敬礼 莫立新 1985年11月20日 董少波是跃州地市合并,圩江区建区后的第一任区委书记,他现在还兼任了跃州的市委常委,他收到这封经秘书转交的信时,他的内心是沉重的。他想到中央吹响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七年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全面得到贯彻实施,农村劳动力已经得到极大的解放,随着群众收入的增加,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不断显现,但是,在怎样进一步放开搞活这方面,政府管理部门进展明显偏慢,无形之中对社会经济的发展起到了阻碍作用,上级一再鼓励各地在改革中要甩开膀子、迈开步子,可圩江区的一些区属部门领导们仍然本本至上,不敢改革创新,刚才的群众来信就是具体问题的体现,如果不加以解决,那么,将会极大挫伤人民群众的积极性。想到此处,董少波马上作了批示:“请区委政策研究室会同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对信中所反映的问题进行认真调查研究,形成初步意见后,报区委常委会讨论研究决定。” 圩江区委政策研究室的宋主任接到董少波的批示后,立刻对接了圩江区工商局长林日新,商讨调研方案。林日新之所以年纪轻轻,在三十出头这么快的越过干部层级台阶,担任了工商局长,是因为缘于几年前上级组织部门提出的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要求,圩江区委破格提拔使用的结果。关于林日新的提拔任用,半年前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 当时圩江区委组织部根据上级提出的干部“四化”要求,罗列了一批40岁以下、学历大学本科以上的年轻干部,准备分别安排到区级部门担任副职加以培养锻炼,作为区府办综合科长的林日新榜上有名。这个人事方案经组织部长彭少雨向董少波一汇报,董少波不满意了,他说:“少雨同志,中央一再提出要加大‘四化’干部的使用力度,你却拿了这样一个方案,我感到明显力度不够,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就会让大家感到我们圩江区委不重视干部‘四化’要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区委贯彻上级精神不坚决、不彻底。就比如名单里的林日新吧,东海大学经济系毕业,据我所知,这样的人才在我们区里的干部队伍里属于凤毛麟角,如果把这样的同志安排到一些不重要的副职岗位锻炼过渡,那么过不了几年,他们很快也会变成老干部,激情年华不再,将是我们事业的损失。”由于区委书记的力挺,林日新很快就到圩江区工商局这个重要的经济管理部门走马上任了。 林日新看着董少波的批示,迅速拟定了调研方案,报给了区委政策研究室的宋主任。其实,关于莫立新反映的问题,林日新上任之初就做过深入调研,在工商局内部经过反复讨论,并已经形成了工商局的部门意见。 第27章 领导拍板 董少波见有人打断他的话,心里略感不快,抬头一看,见是林日新,他就大度地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坐在他旁边的杨飞渐副书记赶忙划了一根火柴,给董少波点上烟。董少波的烟瘾已经将近20来年了,原来他在跃州市委办担任秘书,夜里经常加班给领导准备材料,很多素材都要他苦思冥想去闭门造车,为了提神,就学会了吸烟。后来,他当了领导,有人会偶然给他拿上几条烟什么的,他的烟瘾也就越大了,基本上每天要消灭两包,家里的老婆嫌他在家抽烟满屋子烟味,就和他约法三章,不能在家里吸,所以,他只能在工作时间加倍用力,争取把一天两包的任务完成。他猛地吸了一口,抬头看着林日新,从内心来说,他是欣赏林日新的,现在,从中央到省市,都提出要进一步加大改革创新力度,更好地服务经济,可圩江区的各个部门总是搞本本主义,工作上迈不开步子,董少波几次在大会上呼吁各部门加大改革力度,怎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圩江区的改革总是在跃州市的后面徘徊,弄得他这个市委常委很没面子。接下来很快就要进行省市县党委政府三级换届,自己何去何从总是要靠政绩说话,所以,董少波急于要改变圩江区的现状,争取在改革方面有所突破。而他破格启用了林日新后,这么短的时间,林日新就提出《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这个在全国范围内都属于创新性的举措,应该是对董少波工作最好的交代和支持,但从目前大家讨论的形势看,这个方案曲高和寡,很多部门仍然站在自己的利益上,用老眼光看待新问题,这令董少波内心感到十分窝火。本来,董少波想着怎么在总结说话的时候,高屋建瓴地把这个事情的重要性、必要性和可行性讲清楚,再强势拍板通过这个方案,但这样做,毕竟怕别人在背后说他霸道,所以,他内心还在犹豫,他刚才的吸烟之举,其实是为了掩盖他内心的踌躇,他还需要外部的助力。林日新虽然打断他的话,但他知道林日新会再来一场说明,来阐述该方案的合理性,正是他内心所期待的,因此,他笑着说:“好,我就喜欢大家开会讨论问题的时候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日新局长,你又有什么新的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嘛。” 林日新本来感觉自己打断了书记的话,内心有点不安,但他看着董少波书记这么和蔼地鼓励他说下去,他就说了:“刚才各位领导对《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这个草案提了很好的意见建议,我都很认真的在听、在记,各位领导严谨、务实的作风非常值得为这个年轻人学习,我们回去以后会很好地吸收大家的意见建议。”林日新首先来一段客套话,毕竟各部门的领导和自己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使他从内心非常不赞同他们的意见,但场面上必须给大家留足面子,这也是林日新从政以后的进步吧。接着,林日新又说了: “各位领导,虽然大家有很多的不同意见,但是,我仍然觉得当前的形势下,通过这个暂行规定非常有必要。我呢,在大学里读了几年政治经济学,就经济领域管理而言,马克思说得最多的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有反作用,意思就是我们政府的政策性文件和规定,都要遵循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和形势,才能更好地推动生产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当前的客观形势是国家全面改革开放,外资要进来,国外的订单要进来,因为,前几年飞速发展的‘亚洲四小龙’现在面临着劳动力成本提高的问题,所以,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必然率先会向国内沿海城市转移。眼下,我们已经感受到这个时代浪潮的脉动,像宅前巷这些皮鞋加工户很多的订单最终都是要出口到国外的。而我们国内的改革,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项改革举措的推行,农村大量富余劳动力得到解放,必然会需要更多的就业岗位来满足他们,虽然说,个人经营的个体工商户释放了一部分劳动力需求,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由于国营、集体就业门槛要求较高,他们必然会流向像我区宅前巷这样的皮鞋加工场这样类似的小企业。现在,宅前巷这些皮鞋加工场既有订单,劳动力又便宜,它们已经具有极强的市场竞争力,如果政府层面再出台文件适当鼓励助推,这些小工场必然蓬勃发展,成为我区个体经济发展的一面旗帜。” 林日新讲到这里,咳嗽了几声,现在整个会议室已经充满了烟味,那些参加会议的常委、局长、主任们也有好多是“老烟枪”,看到主持会议的董少波都吸上了烟,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段满足烟瘾的美好时光,也就你一支,我一根的开始喷云吐雾,林日新也沾光吸进去好几口。董少波看到会议室这么云雾缭绕,几个女领导还皱着眉头,满脸不开心的样子,他就吩咐工作人员赶快打开窗户。窗户外一阵新鲜的冷风吹进,大家都感到清爽了不少。林日新又接着说了下去:“正是基于全国上下改革开放的大趋势和我区个体经济发展的小环境,我局起草出台这样的意见草案,虽然没有上级具体文件的规定,但非常符合当前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其实,我始终觉得,一些具体改革举措,上级的顶层设计很重要,但更离不开我们基层的创新,像安徽小岗村的分田单干,就为后来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提供了鲜活的样板,从而推动了改革。我认为我们局里这个草案也属于类似这样的基层创新,希望各位领导从包容的角度予以大力支持,我的发言完了。” 董少波一边吸着烟,一边认真地听着林日新的发言,觉得林日新的发言既中肯又实事求是,很多话正是他想说的。他见林日新结束了发言,就把还有半只没有吸完的香烟往烟灰缸里一摁,坐直了身子,环顾了一下会场,问道:“刚才林日新局长又做了补充发言,大家还有意见吗?” 过了一会,董少波看到会场仍然寂静无声,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来说几句。今天我们的区委常委扩大会议研究《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是因为一封群众来信,写信的是一位自主创业的青年,他在信中诉说了自己在生产经营过程中的各种困难,很多困难都是因为政府的政策造成的,我前段时间批示区委政研室和区工商局专题调查研究,拿出专门方案,大家手里的方案,正是他们结合实际提出的处理意见。” 董少波先把讨论“挂户”问题的背景缘由作了说明,然后接着说:“从刚才大家讨论发言的情况来看,大家对这个鼓励‘挂户’经营的反对意见较多,无非主要是上头没有文件依据,个体经济发展不注重产品质量问题,还附带产生了一些社会治安、市容环境等等问题,大家讲的这些都有事实依据,应该说还是比较中肯的。但是,刚才很多同志们的发言,让我想起了中国的一份成语‘因噎废食’和马克思的一句话,叫‘倒洗澡水把孩子也倒掉’。‘因噎废食’讲的是古代一个很有钱的大财主,经常宴请宾客享用山珍海味。有一次,在宴会进行中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的财主夹了一块红烧牛肉,没等嚼烂,就要咽下去,结果,这块牛肉卡在喉咙里,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就昏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用了好多办法,把这个财主折磨个半死,才把他喉咙里的牛肉弄出来。醒来之后的大财主想想后怕,觉得以后万一再发生这样的事,弄不好会死人,他就下令以后全家只能喝水喝粥,不能再吃饭菜,并把厨房里的大鱼大肉全部倒掉……” 董少波讲到这里,会场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听他再说下去:“‘倒洗澡水把孩子也倒掉’,是马克思形容哲学家费尔巴哈批判另一位哲学家黑格尔的方式,说费尔巴哈像一个糊涂的老太婆,在给婴孩洗了澡后,把婴孩和脏水一块泼到门外去了。这两句话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讲我们在工作中不能因为出现一些小问题,就把工作全盘否定掉,从而造成不应有的损失。就说那个大财主,就因为一次偶然的食物吞咽问题,全家就喝水喝粥过日子,虽然,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死人,但家里人肯定会营养不良而损害健康。就说我区这几年个体经济吧,我们要看到,他们不要国家一毛钱的投资,就在解决就业、创造税收、繁荣市场等方面起到了非常积极作用。可是毋庸讳言,个体经济在发展中确实出现了一些以前几十年没出现过的问题,但我们不能因此就一棍子全部把它们打死,如果这么简单化的一棍子打死,那就是典型的‘因噎废食’。我们政府和部门要下决心、想办法把这些问题解决好,让个体经济在良性的的渠道上发展。就这些问题的解决处理,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董少波故意把话停顿了一下,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接着说: “刚才公安局长讲工商局只审批不管理,我觉得这句话有问题。”公安局的李局长听到领导讲到他,瞪大眼睛的认真听着。 “我觉得工商局的审批登记,就如同你们公安局的户口登记,一个小孩出生了,你就必须给予户口登记,你说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需要就医、就学、就业等问题,你公安局作为登记单位,你有能力解决吗?同样的,工商局审批登记了一家企业或者个体工商户,那么,这些企业或个体户如果在经营中碰到什么问题和困难,相关部门就要主动协同去解决,而不是简单一句‘谁审批,谁负责’就推脱了自己的责任,这句话看似责任清晰,实则谬误,那我问大家,所有企业或者个体户都是工商局登记的,那么它们产生的税收是不是只有工商局一家可以使用,我们大家都去喝西北风?所以,李局长,关于宅前巷的一些社会治安问题,你们公安部门要牵头拿出整治意见,工商部门和属地街道积极参与,实行综合治理。还有环卫处和郭山街道提的工商部门审批前置许可和搭车收费问题,我说,这个更没有法律依据吧,一个孩子来到社会,每个部门要按照自己职责把这个孩子管好教育好,而不是要求这个孩子的父母亲在入洞房之前,事先找到每个部门先来个登记备案呢……” 董少波讲到这里,会场里哄堂大笑,气氛立刻轻松活跃了起来,董少波继续他的讲话:“而且,正如法院钟院长说的,这个暂行规定无非把已经存在的‘挂户’现象进行一个规范引导,为相关部门在工作时提供了一个参考依据,让大家有章可循,这个暂行规定具有很积极的引导作用,我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现在,暂行规定能否制定最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上级文件的精神支撑。”董少波讲到这里,讲到了关键问题所在,他的话有些沉重,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声音低缓而坚决地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宋主任提出‘不反对,不支持,不宣传,不推广’,政府通过无为治来回避责任,我觉得这是‘鸵鸟政策’,既不符合我们大力扶持个体经济健康发展的口号精神,也没有解决‘挂户’经营的实际问题。那这个问题到底怎么解决好呢?我这几天脑子里老是想着一个老革命家的一句话,叫‘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既然我区个体经济发展需要‘挂户’经营,那我们就应该大胆去鼓励、规范。政府制定政策,不能削足适履,而是要量体裁衣,这样才能对社会发展起推动作用。一个人、一个组织在很多问题上总是面临不同的路径抉择,但只要大方向是对的,你能顶着压力坚持下来,就更显出你的勇气和智慧,在这个问题的抉择上,我决心要为工商局的这项创新举措承担一些责任,要让个体工商户们吃下定心丸。所以,我原则同意工商局提出的这个《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到时,工商局到时打个报告上来,区委、区政府迅速批转各部门执行,还有,税务、计划、公安等部门也要结合本部门实际,出台相应配套文件,把个体经济的发展服务好。另外,请宣传部门也要做好宣传,让全社会都要知晓这个规定。” 在董少波的强力推动下,倾注林日新心血的《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这项创新,终于得到通过。 第28章 查访民情 林日新这段时间都沉浸在兴奋之中,他在内心感恩董少波对他工作的肯定和支持,在这样的大会上,对他的意见都予以采纳,对那些反对他的意见,董少波虽然态度和蔼,但直接不留情面地做出了批评,这又让林日新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事实上,林日新感觉自己已经坐在了火山口,如果这项创新出现什么大的负面问题,他和董少波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他就太对不起董书记对他的信任了。因此,林日新现在每天都在思考怎样通过政策红利,扶持一批上规模档次的个体企业快速发展,从而让自己和董少波的创新之举找到合理的解释。 《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得到区委、区政府批转后,林日新立刻布置下属工商所立刻进行排摸,要求层层召开个体经营户的政策宣讲会,必须把这个暂行规定让每位个体经营户知晓。 过了几天,林日新还是放不下心,决定自己再对经营户进行走访,实地检验一下这个政策的落地情况。于是,他挑选了一个下午,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宅前巷,因为他知道,这些“皮鞋佬”晚上下班很迟或者要陪客户吃饭应酬,早上都要在家里睡懒觉,如果上午过来,他大概率就会跑空趟。 林日新首先随机来到了刘新国的皮鞋厂,刘新国这会正在车间指导工人划料。划料是生产皮鞋的一道关键工序,如果技术不过关,浪费皮料不说,还会影响皮鞋外观。刘新国是国营鞋厂的技术员出身,同样的皮料,别人只能划出8幅鞋样,他却能划出9副,因此会降低制鞋成本。刘新国自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因此,他对这一关把得也就特别严,他会经常性的亲自操刀示范,指导划料工,今天他刚好在正在和划料工比画着。 刘新国一看到林日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进来,心里“咯噔”了一下,担心自己的厂子哪里出了岔子,赶忙满脸堆笑地把林日新几个人请到了他的办公室兼会客室。 刘新国的办公室不大,大约12、3个平方左右的样子,摆了一张不大的办公桌和几张椅子,角落里还堆放着几捆皮料,办公室里充满着皮臭味。刘新国赶紧请林日新他们坐下,然后从自己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包没有启封的中华牌香烟打开,这是他的专门用于接待尊贵客人的香烟,自己平时抽的只是牡丹牌香烟,档次虽然也算不错了,但跟中华烟还是没法比。刘新国拔出几根烟递给林日新他们,林日新赶忙说:“老板,你就不要客气了,我不会抽烟的。” 刘新国笑呵呵地说:“领导,大家不要客气哈,你们现在不抽,先拿手上嘛,我们这个小厂都是靠领导们的关心呢。” 林日新说:“老板,你也不要忙乎了,我是圩江区工商局的林日新,来,你先坐下,你贵姓啊,厂子开了几年了?”林日新有点迫不及待。 “他是我们工商局的一把手局长,林局长。”旁边的郭山工商所施所长赶紧插话。 “啊,林局长好,林局长好。”刘新国一听,又站了起来,再慢慢坐下,答道: “林局长,我姓刘,文刀刘,我的厂子开了不到两年。” “噢,也有段时间了,那效益怎样呢?”林日新继续问。 “效益么,肯定比上班要好一些,就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每天工作都是超过10多个小时以上,赚的也是辛苦钱那。” “那是那是,我这次来呢,就想问问,你的厂子是怎么往外地出货的,有挂靠什么单位吗?” “林局长,我也没有什么正式挂靠,就是要往外地出货的时候,就到我的老厂,胜利皮鞋厂,找到认识的老领导,让他们交代财务给我们开张发票,我再交点税,货就可以出去了。如果有的客户上门自提,不要发票,那我就把价格压到最低出给他,至于路上怎么运,我就不管了。”刘新国倒也直爽,把话都直说了。 “那我们政府有个《圩江区挂靠经营企业登记管理暂行规定》这个文件,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你们施所长前几天专门叫我们开过会,给我们认真传达学了呢。” “看来我们施所长工作还是蛮认真的,工商部门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负责,那就真是好了。”林日新借机表扬了这位老所长,这位施所长年龄也将近五十了,头顶光秃秃的油光发亮,身体已经明显发福,把制服撑得紧紧的,他听到自己年轻的局长表扬他,脸上稍微有点不自然,转头对刘新国说: “刘老板,你上次和我说还有比‘挂靠’更好的办法吗,现在趁我们领导在,你说出来听听,看看政策层面走不走得通。” 林日新一听还有更好的办法,一下子就感兴趣了,说道:“刘老板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那真是太好啦,我今天过来就是听大家意见的,来,你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刘新国本来不想说,但听到林日新这么诚恳期待,迟疑了一下,也就把自己的想法慢慢地说了出来:“林局长,我是这么想的,我呢,原来就是到老厂开开发票什么的,这种做法,你们的文件已经明确予以支持,但我觉得还不够,这万一我们以后做大了,那这个产品的品牌算谁的呢?” 林日新一听,觉得他讲得蛮在理,正想继续鼓励刘新国讲下去,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在小声议论,他转头一看,只见刘新国办公室门口站了7、8个人,他转头回来问刘新国:“刘老板,他们是……” 刘新国一看,说:“噢,林局长,他们几个都是隔壁鞋厂的老板,他们大概都想听听政府的政策呢,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真是太好了,我本来想一家一家走访的,既然大家来了,就一起聊聊吧,刘老板,我们能不能把椅子搬到外面?大家坐在一起,聊起来也方便点。” 于是,刘新国又到车间搬了几张凳子,大家在办公室外的天井里围拢一圈,刘新国又继续说了下去:“林局长,如果政府政策允许,我下步想找到我在胜利皮鞋厂的老领导,准备和他们签一个承包合同,当然,事实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承包,而是把我的厂子对外变成胜利皮鞋厂的第九车间,给他们交给胜利皮鞋厂部分承包费,对外洽谈业务时,我们使用胜利皮鞋厂的牌子。而这个第九车间生产经营什么,都是我们自主生产,自负盈亏,用自己的品牌标识,万一今后这个皮鞋品牌做得名气大了,还是我自己的。林局长,您说,这样可以吗?” 林日新一听,眼睛一亮,都说实践出真知,群众有智慧,自己在研究起草允许支持“挂户”的文件时,也曾走访调研过几家企业,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被“挂靠”企业对“挂靠户”实行统一记账、统一开票、统一盖章、统一缴纳税金等环节,认为允许个体工商户“挂靠”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而没有想到个体户未来发展的需要。是啊,虽说个体经济只是社会主义经济有益的补充,但按照自己的眼光和理解来看,个体经济捕捉市场信息灵敏,生产决策流程简单明晰,内部管理不存在扯皮拖拉。而且,在林日新也深刻了解,西方发达国家也有国营企业,但他们的国营企业只是在资源垄断领域或者事关重大国计民生领域运营,其他领域全部由市场自主选择配置。像国际上知名的皮鞋、服装等时尚消费品牌,都是一些家族企业打造和传承,也就是我们国内的个体户差不多,没有一个品牌是国有的。那么,同样的,谁敢断言,在宅前巷的众多皮鞋厂里,未来就不能创出一个国际、国内知名皮鞋品牌呢?想到这里,林日新大声回答:“刘老板,你这个承包的想法其实就是‘挂靠’的升级版,对你们‘挂靠户’和被‘挂靠’企业的权责更加明晰,我们政府理所当然就应该给予大力支持。” 林日新又对其他人说:“刘老板的想法很好,眼下我们国家除了国营、集体所有制再加上个体工商户,就这么几种经济成分,而个体工商户在经营方面还受到很大的限制,所以,我们工商局就把你们暗地里搞得‘挂靠’公开化,只要符合政府这个文件要求的,我们一定旗帜鲜明地保护他们发展。当然,我觉得,这个‘挂靠’也只是权宜之计,我想不久以后,国家肯定会出台政策,会有一种经济成分让你们光明正大地注册登记,让你们把事业做大。” 当几个鞋厂老板听到林日新讲得这么斩钉截铁支持他们发展,不禁都鼓起掌来,刘新国说:“林局长,您讲得真是太实在了,我们这帮人不等不靠不要,不偷不抢不骗,自己靠本事吃饭,还为国家创造税收、解决就业,甚至为国家赚取外汇,政府就应该为我们创造好的条件扶持我们发展。平时我们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给我们吃了定心丸啊。谢谢林局长,谢谢人民政府。” 林日新看到气氛这么热烈,心里也颇为激动,他想,多好的百姓啊,虽然政府也没怎么给他们提供优厚的创业条件,他们却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聪明才智顽强地生长。一个皮鞋厂,至少要开几十号人的工资,每天一开门,就要几百元的开支费用,老板一边要抢订单,一边还要和政府管理人员周旋,还要安顿好这么多员工,他们每天都要像超人一样撑着,稍有不慎,就会栽个跟斗亏的血本无归。很多人只看到他们平时宝马香车、光鲜亮丽,却不知道他们拼搏的艰辛。事实上,林日新提出的支持“挂户”经营政策,也是这些经营者寻求在夹缝中生存的创意,现在还对政府感恩戴德,真让林日新百感交集。林日新相信,只要给他们充足的阳光,这些不知疲倦的创业者一定会笑得更加灿烂。 林日新也想借机了解更多的信息,看到大家正在兴头上,就问道:“各位老板,那你们在生产经营中还碰到其他困难吗?” 大家一听林日新这么问,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却也没讲出什么具体的问题来,刘新国看看不对,就搭话说:“林局长,你要问我们困难,其实还是蛮多的,你真的能帮我们解决吗?” “什么困难?只要是政府的责任,我们就应该为你们创造条件解决。”年轻气盛的林日新说的刚毅果决。 “林局长,我们这个做皮鞋其实生产工序蛮复杂,因此也就需要很多鞋材辅料,现在我们都在衙前街买鞋材,但衙前街的经营户目前由于店面小,租金高,因此都是小本经营,价格高不说,很多做鞋配件不能当天拿到,只能预订,这样就会影响我们生产效率,现在很多订单都被浙江温州那里抢走了。温州和我们跃州一样,历史上也有做鞋传统,而且他们一些老板比我们跃州人更能吃苦。所以,我们想请政府能不能给我们办个鞋材专业市场,这样我们采购鞋材也就会方便些。” 林日新一听,就觉得刘新国讲的颇有道理。政治经济学原理告诉林日新,在大机器生产的时代,社会分工将日趋精细专业,一个追求大而全的时代已经过去,同样的,跃州虽然有制鞋传统,现在也形成一定的规模,但如果配套跟不上,这种生产门槛较低的行业很可能就会因为市场的调节,流到其他地方。因此,政府应该通过自己的有形之手,促成行业的积聚,规模产生效益,这个产业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刘新国讲鞋材市场的问题,就像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经营者已经嗅到一丝气息,可能影响他们进一步发展的讯息。林日新低头沉思了一会,答道:“刘老板这个问题提的很对,办好市场也是我们工商部门的职责,但你刚才讲的问题由于牵涉面太广,我一下子无法决定,我们回去以后一定好好研究,拿出一个尽量让你们满意的方案,下步可能还邀请你们参与讨论呢,到时你们一定要派代表来啊。” 第29章 集思广益 林日新那天从宅前巷回来以后,又抽空走访了几家服装生产企业,他们除了感谢政府及时推出政策,鼓励他们“挂户”经营以外,也提出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市场建设问题,而且,那些服装厂老板还提出要建设服装交易市场,吸引全国的客商到圩江订购服装,这样更能推动圩江的服装制造规模集群化发展,从而打造圩江的支柱产业。企业反映的问题时时刻刻萦绕着林日新的大脑,他每天都在思考着解决方案。 初春的早上,雾霭缥缈,天刚蒙蒙亮,林日新又要开始准备出去跑步。他结婚已经一年多了,妻子李悦伊是区委宣传部的一名科员,小他2岁,外表娇小玲珑,性格活泼大方。他们是区委副书记杨飞渐做的媒,婚礼仪式那天,杨飞渐还亲自出席,当了他们的证婚人,在仪式上还发表了热情风趣的证婚词。 那天,杨飞渐说:“作为历史唯物主义者,我不相信命运,但今天看到林日新和李悦伊的结合,又不得不相信命运。首先从他们的名字来说,日新,月异(悦伊)的组合看似巧合,但人生中的巧合往往隐含着命运的主导;另外从他们的出生地来说,日新出生在临江县山区,东海大学毕业后,本来可以申请留在省城,可他偏偏要求主动回来,又刚好来到我们圩江,碰上了悦伊,这就是缘分,也是命运的注定你们要在一起。千里有缘一线牵,举案齐眉赛神仙,我们总是期待浪漫炙热的爱情,但不得不面对生活的琐碎平淡,但只要你们真心相知相爱,平淡琐碎的生活也会被你们过成神仙般的日子。” 林日新和李悦伊婚后的日子正如杨飞渐讲的一样过得平淡而充实,不久,他们就有了一个女儿,林日新把她取名林樱,希望女儿纯洁浪漫,但他内心仍然记着那个“英”,所以把女儿去了谐音。林日新亲了一下女儿和悦伊,轻轻关上门,开始了他每天重复的运动。 林日新坚持跑步的习惯已经10多年了,现在跑步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年365天几乎风雨无阻,偶尔出差外地,他也会带上跑鞋,在马路上跑上个把小时。今天,林日新跑步的时候,心里一直还在想着建市场的事,他希望通过跑步中的思考理出个头绪。好几次,林日新碰到难题的时候,都是在跑步时突然发觉自己会灵光一闪,登时有了办法,他的经验是感觉到自己在跑步时大脑会快速充氧,思路就极度活跃,经常涌现很多奇妙的念头,很多是平时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的好主意。但是,今天这个问题太考验林日新这位年轻、充满激情的局长了。他心里十分清楚,办市场,首先要有“市”,如果没有一定的交易量支撑,就无法持续,就像集贸市场一样,它必须办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所以就鞋材市场而言,到底有多少的需求量,这个必须做好排摸估算。还有,这个“场”的问题,现在市区人口拥挤,根本找不出这样的场地,如果办在郊区,交通不便,很可能会门可罗雀,叫好不叫座。另外,建市场的启动资金问题、招商问题、管理服务机构问题……这一大堆问题错综复杂,直到林日新跑步结束,他的大脑里仍是一团迷糊,没有头绪,他决定,立刻在局里把大伙召集起来,召开研究讨论会,让大家的思想火花碰撞一下,说不定会走出路子来。 当林日新把自己办专业市场的想法和考虑的诸多难题在会上一说,参加会议的人员就激烈讨论了起来,市场合同科的刘科长说:“林局的思路太对了,我们工商部门办了这么多年的集贸市场,都是吃力不讨好,老百姓对这对那总还是不满意。这个专业市场办起来就不同了,到时摊位安排分配、管理费收入什么的,立刻就会提高我们工商部门的存在感,到时各路神仙都要求我们呢。所以啊,虽然林局年纪轻轻,但毕竟上过名牌大学,他的思路让我们这些土包子学也学不来呢。”机关里像刘科长这样的人太多了,开会时专门先说领导好话,然后讲了一堆正确的废话,又把球踢给领导,但这样的人又是个不倒翁,领导也不会怎么拿他开涮,只能笑笑,但今天林日新马上接口说: “刘科长,今天开会不是来让大家表扬我的,大家主要针对我上面讲的问题,说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大家一定要讲得务实具体,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切实把举办专业市场碰到的困难解决好。”刘科长的脸一下子红了,变得不自然起来,然后低着头认真思考林日新刚才点的问题。 坐在林日新一旁的潘副局长开始说话了,潘副局长将近50来岁,一直在”打办“工作,圩江区工商局一成立,他就担任了副局长,属于资深领导,经验很丰富,他说:“林局刚才的问题提到点子上,制鞋、服装这些传统产业的发展不可能单兵突破,需要形成一定的氛围,就是需要一些相关配套的服务业助推,包括鞋材市场、服装辅料市场,但办专业市场需要评估,关键是市场需求。我在工商时间久了,情况比较了解,现在我区共有大大小小国营集体个体鞋厂200来家,保守估计年产值两个来亿,从制鞋成本来说,鞋材占总制鞋成本的50,就是说,从理论上讲,我们办鞋材市场的年交易量至少会有一个亿,不过我们周边的圩海区、安文县、临江县也有好多鞋厂,加上他们的需求,鞋材一年的交易量不少于两个亿,然后,我们再来看这两个亿的销售大概可以让多少经销户有一定利润,这样,我们就可以测算市场规模了。” “潘局长刚才分析得很详细,我完全赞同,不过我还有补充。”刘科长知耻而后勇,认真听了潘副局长的意见后,他又发言了: “从现在市场经营情况来看,经营户的毛利一般在10个点左右,2000万的毛利至少可以吸纳100到200的经销户入驻,毕竟我们上班的工资一年不到2000块,那些经营户如果经营得好,一年赚个3、5万没问题,因此,这个市场办起来肯定会很旺。还有,就是市场的场地规模问题,一个门面至少要10个平方以上,就按200个门面,就需要2000平方,加上经营户仓库、场内道路,管理用房等,这个市场最少需要占地8000来平方,也就是15亩地左右,在市区找这么块地,很困难啊。” “刚才刘科长分析得很对,毕竟还是你这个市场科长经验丰富啊。”林日新看刘科长讲得头头是道,就趁机表扬了他一下,毕竟要给老同志留面子嘛,然后又把问题抛了出来: “那大家说说看,我们怎么解决这个场地问题?” 跃州是座老城,城区道路拥挤,房屋破旧,目前工商部门管理的好多集贸市场都还是马路市场,突然要找这么一块场地,确实难倒了大家,会议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过了许久,坐在角落里的郭山工商所施所长小声地说了一句:“林局长,这个场地问题,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你但说无妨,今天我们是畅所欲言,施所长,你客气什么?”林日新急道。 “是这样的,我有个小舅子在跃州冶炼厂工作,由于我们跃州这个地方也不出产什么金属,因此,他们很多原材料都是外地调拨的,生产成本高,这几年改革开放后,生产很不景气,我的小舅子从去年开始就只拿基本工资,厂里要求工人自寻出路。听我小舅子说,目前冶炼厂很多厂区都空着,没开工呢,我的意思,能不能请领导出面协调一下,让我们先把这个场地借用过来?” 施所长的建议给与会人员提了一条新思路,国营厂的场地空出来了,工商部门能不能暂时先借用发展个体经济,这是个经济问题,弄不好可能是个政治问题,会场出现了沉默。不一会,潘副局长说话了:“我觉得施所长这个建议具有可行性,拿冶炼厂这个场地有两条路径,一个是租用,我们可以按市场价支付他们租金,他们不是经营困难吗,这对他们有一定吸引力;还有就是和他们合作办市场,市场收益我们和冶炼厂按比率分成,而且,市场一些管理服务人员还可以优先录用他们的工人,这样,他们也应该会满意,他们的场地空着也是白白空着嘛。” “市场都是工商部门一家办的,和他们合作办市场,政策行得通吗?”林日新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我们是政府,他们是国营,收入又不装到自己口袋,应该没问题吧,只是这个冶炼厂级别很高,是正县级,我们出来还不一定行呢。”潘副局长补充道。 “这个级别问题倒不大,我们可以请去领导出面协调。那市场建设的启动资金问题呢,大家考虑了没有?”林日新继续问大家。 “关于市场建设资金,我是这么考虑的。”办公室陈主任道: “这几年来市场管理费开支结余了10来万元,市场开始招商后,可以预收经营者的押金,每户收个2000元,就是40来万,整个建设资金也差不多够了,而且,冶炼厂厂区本来就有建筑物,改造的话,钱还可以节约些。” 林日新的会议成果不小,早上还在纠结着他的几个主要问题都有了基本思路,他觉得事不宜迟,要加快市场建设推进力度。于是,他说:“好,这次会议开得很好,大家的意见讲得很精准,关于下步工作是要抓紧形成调研报告,我要向区委、区政府主要领导做个全面汇报,争取他们的支持,请陈主任抓紧起草,特别要注意潘局长、刘科长的数据分析,一定要推理清楚,这样更能让领导们支持我们的工作。” 四个月后,在林日新和工商局一班人的努力下,跃州鞋材中心市场开业了。开业那天,跃州冶炼厂的一号厂区内,彩旗飘扬,人头攒动,大大小小的鞋厂老板和鞋材经营户互相打着招呼,对市场的经营环境品头论足,他们想不到林日新和工商局一班人说干就干,而且干的这么漂亮。鞋材市场人气很旺,那天200个摊位摇号竟让有2000多号人报名,好多人还通过关系找到林日新,刘科长的预言不幸而言中,方方面面的请托让林日新不胜其烦,他拉下脸来,一概予以拒绝,甚至不惜得罪了个别领导,这些,林日新都顾不上了,他心里的主要目标就要把市场办得红红火火。 刘新国和莫立新也参加了开业典礼,经过刘新国的牵线,莫立新的鞋厂现在已经成为胜利皮鞋厂的第十车间,他还盘下了鞋厂边上的2座民房,用于扩大生产规模,现在,他的鞋厂工人已达到200多号人,每天的生产能力达到一千双以上,赵向军的君天贸易公司给鞋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订单,眼下,莫立新的厂子可谓是产销两旺。 开业典礼上,董少波代表圩江区委、区政府致辞,他说:“各位同志、各位朋友、各位经营户,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下,在跃州冶炼厂的共同努力下,万众瞩目的鞋材中心市场终于开业了。这个占地15亩,拥有经营摊位200多个跃州鞋材中心市场,共经营各类鞋材产品2000多种,鞋材产品中来自欧美发达国家的品种就有100多种,很多品牌还是首次在国内销售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我们的鞋厂有订单,当天就可以在这个市场采购所有原材料,为广大生产企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鞋材中心市场的开业填补了圩江区专业市场空白的历史,这个市场还辐射周边的安文、临江等县,对整个跃州的鞋业生产提供了积极的服务,鞋材中心市场必将助推我们跃州鞋业走向辉煌。最后祝广大经营户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在董少波的推动下,在林日新的具体实施下,圩江区的“挂户”经营为个体工商户发展创造了宽松的环境,激发了广大创业者的积极性,全区上下经济发展形势一下子好了起来。鞋材中心市场的开业,积聚了商气人气财气,一下子成为全国比较知名的专业市场,跃州的牌子被打响了,除了纷至沓来的客商,全国各路经济专家也经常来圩江调研考察,甚至有专家学者提出了“跃州模式”这个理论概念。可是,随着学习考察交流人员的增多,董少波在和大家的交流中,他又发现了圩江区存在的新问题,他必须再次寻求突破,让圩江有个华丽的转身。 第30章 工作短板 金秋十月,是跃州最舒爽的季节,凉爽干燥,昨夜一场秋雨过后,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隐约飘过淡淡甜甜的桂花香味,通过你的鼻腔,进入你的胸腔,让你感到轻松惬意。平时也喜欢踏青观景的董少波今天却无暇体会这样的感觉,今天,他和林日新等几个人正站在跃州鞋材中心市场门口的开阔处,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今天在等待着一批专家,这批专家将通过对圩江区自己树立的几个改革开放的窗口进行实地考察,为近段时间来圩江区的一些做法问诊把脉。本来说好这批专家9点30分准时到鞋材市场,可现在已经10点多了,他们还没见踪影,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呢?董少波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傻傻地在这里等着,脸色有些凝重。 鞋材市场开业已经三个多月了,时间虽然不长,生意却出奇的好,一间小小的铺面,工商局签订合同的租金每年只有600元,可私底下那些经营户转租,市面上已达到每间5000元。本来市场规定每天下午5点30分要停止营业,可大家总停不下来,因为很多客户还等在那里,工商局只好把市场营业时间延长到晚上8点。市场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也体现了市场主体的信心指数,董少波看着市场门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大家虽然忙忙碌碌,但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笑容,看得出,他们是对自己未来充满信心,他们都相信自己通过勤劳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应该是社会最好的一种状态,每个人对未来都有美好的憧憬,说明这个社会治理是有序和公平的,董少波今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隐隐感到一种成就感。这段时间,林日新又向他报告,要办服装交易市场和服装辅料市场等专业市场,他都批示区政府的分管领导和相关部门要全力支持,争取三年办好十大专业大市场,要把圩江区打造成市场开发大区、日用消费品采购大区、生产要素交易大区。他从内心越来越欣赏林日新,觉得自己当时毫无私心地提拔林日新,林日新却为他干出这么优秀的政绩,简直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下决心要为林日新争取更大的平台,让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为圩江的经济建设施展才华,这既是为组织选拔人才,也出于董少波自己的一点私心,因为,他眼下真是太需要会干事的人了。 到了10点30多,一辆中巴终于开到鞋材市场门口,跃州市的邵春生市长带着十来位年岁颇长的专家下了车,董少波看到,平时和蔼可亲的邵春生市长脸上虽有笑意,但今天这个笑意看上去有点勉强,董少波心里揣测肯定哪里捅了篓子。邵春生大约50多岁,是跃州邻市梅水地区人,他交流到跃州工作已经7、8年,原来担任地区副书记,地市合并后担任了跃州第一任市长,他对跃州充满了感情,对组织上说自己要老死在跃州,哪里也不去,所以,他在跃州干起工作来总是非常投入,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推动跃州更好的发展,用他的话说,“不想自己退休了在跃州的老人亭里给人戳脊梁骨”。趁着林日新给专家介绍市场发展情况的空隙,董少波赶紧走到邵春生身边,悄悄地问道:“邵市长,今天早上怎么啦?” 邵春生一声苦笑,说:“别提了。”然后慢慢地把早上的情况说了出来。原来,专家组住的跃州饭店门口是一条不宽的巷子,平时车来人往,经常堵车,交警为了疏导交通,在门口设立了单行线,情况就好了很多,可是今天偏不巧,有辆车抛锚,就把巷子堵死了。邵春生让人打电话叫交警支队长赶过来,好不容易联系了拖车把故障车拖走,专家的车队才上了路。他狠狠地批评了交警队长,可交警队长也说自己委屈,这个道路硬件问题可不是他们的事。 “你说,今天我们跃州的脸要丢到北京去了,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先好好想想,等会专家走了,我们马上研究。”邵春生交代董少波。 邵春生的交代,给董少波出了一个难题,他前段时间接待外地学习考察团的时候,就有考察团提出,“你们跃州个体经济发展得这么好,城市建设太跟不上,道路窄不说,还没一条路是直的,房子么也低矮破旧,我们真不知道,你们跃州这些老板赚了钱,这种房子还愿意住进去?”董少波是跃州本地人,他知道跃州离台湾不远,原来一直被视为海防前线,所以国家很少把重大基础设施项目投到这个城市,怕投入太多的钱把城市建好了,万一发生战争就会损失太大,所以,跃州的城市建设历史欠账太多,要一下子有所改变,那真是千难万难。 专家考察组结束了对鞋材市场的考察,临上车前,考察组的组长蔡教授对邵春生说:“邵市长,你们这个市场办得很不错,工商局和国有企业合办,对其它地方很有指导意义,而且,刚才这个工商局年轻的林局长就扶持民营经济发展,进一步放宽市场主体的登记很有想法,你们研究一下,完全可以先试先行,为全国的改革创出一个新模式。跃州这方面的改革真是全国的先进啊,不过,你们的城市建设有点落后,昨天晚上的雨不是很大,可是道路上竟然积满了水……” “可不是嘛,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女同志正在逛街,下了一阵子雨,地上积水就漫过来,我们的鞋全都湿了,还有城市道路这么狭窄,竟然会堵车这么久,改革开放都好几年了,你们的城市建设还是解放前啊。”一个胖胖的女专家忍不住打断了蔡教授的话。 邵春生连忙点头道歉,说:“各位专家,真不好意思啊,你们提的意见很对,这个城市建设问题下步我们一定要把这项工作提到重要议事日程,争取三年有改变,五年大变样,下次大家再来的时候,请大家再提宝贵意见。噢,对了,刚才这位女专家说她们几位的鞋子打湿了,请您把您穿鞋的尺码告诉秘书长,等会我会安排工作人员马上到鞋厂挑选几双送过来,我们跃州是鞋城啊,也请各位专家给我们打打广告。”邵春生的态度很诚恳,回答很老到,举措很温馨,他吩咐秘书长全程陪同专家组进行下面线路的考察,自己拉着董少波就到市场的一个管理办公室坐了下来。 “少波同志,你们圩江这几年在经济管理体制方面改革创新力度很大,各地专家、学者以及领导来参观学习的很多,这是好事,是我们跃州的荣耀,但城市建设短板这个问题也就更加明显了,现在,我接待的每一批客人,都对我们的城市建设提出很多意见,圩江是跃州的老城区、主城区和核心城区,地位很重要,你是圩江的主官,你倒说说看,下一步该怎么办?”邵春生问董少波。 “邵市长,您是知道的,我们跃州一直作为海防的前线,国家的重大资金都没有投到我们这边来,我们的历史欠账太多……”董少波指出了客观原因。 “少波同志,这个客观理由就不要强调了,像福州、厦门不是离台湾更近吗,他们的城市建设不是也比我们好吗,我不是批评你强调客观,而是再怎么强调客观都没用,政府工作就像击鼓传花,问题传到我们手上,我们就必须下大力气解决。当前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在不太长的时间内,改变我们的城市面貌,你要和你们圩江的党政班子好好研究,抓紧拿出方案来。” “邵市长,您刚才提醒我的时候,我也做了粗略的思考,我觉得要改变目前圩江城区城市破旧的问题,要启动大规模城市拆迁,而进行大规模拆迁需要三大要素,钱、人、政策。首先,要拆老城,我们首先必须要确保让老百姓有地方住,这么大体量的拆迁,不可能让老百姓去租房子,所以要先建一大批过渡安置房,这需要一大笔的启动资金;第二,人,这样大规模的拆迁,专业性和政策性都很强,因此,需要一大批精通城市开发建设的专业人才,帮我们领导出谋划策,把城市建得更漂亮;第三,政策,这是个牛鼻子,这样大规模的城市拆迁牵涉千家万户,如果没有符合实际的政策指导,大家一碗水端平,恐怕这项工作很难推进。这三大要素都需要您和市委市政府给我们大力支持,甚至也要争取省里的支持。”董少波就把自己刚才考虑的要点讲了出来,这三点讲得句句在理,邵春生听了频频点头。 “少波,我知道你是一位实干家,刚才讲的几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但是,你想都要靠我们市里解决,难啊。”邵春生叹了口气,说: “就说钱的问题吧,前几天,跃州锅炉厂的数百号工人把我们市政府团团围住,说他们已经半年没拿到工资了,当初的地市合并,国营企业都划归市政府管理,我们希望它们多创利税,哪知这几年改革开放力度加大,他们很多订单都给民营企业抢去了,现在经营情况举步维艰,市里大多数国营企业的日子都不好过啊,我这个家很难当,你向我要钱,嘿嘿,要命一条,要钱没有,有钱谁不会干好工作?没钱干好工作那才叫本事。”邵春生叹了一阵苦经,对董少波提出的要钱问题,一口拒绝了。 “关于人的问题,市里倒是可以帮你们想办法,毕竟这几年那些毕业分配的大学生,他们大部分都留在了市里,这个,到时你和组织部的凌涛部长沟通一下,我也会交代他做好安排协调,争取市里下来一批,帮助你们搞拆迁。关于政策嘛,这个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们前期要进行充分的走访调研,听取意见,然后拿出切合实际,切实可行的政策杠杠,然后我们市里的常务会议给你们过一下,给你们做个支撑吧。这是拆迁问题,还有建设问题,不能光拆了不建,城市建设这一步马上要跟上,你们抓紧组织专业人员到外面走走看看,学习外地的先进经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张爱武就是在圩江区进行大规模城市拆迁建设的大潮下,被作为专业人才派到了圩江区,担任了区长助理。张爱武是在林日新高考后第二年,被跃州地委组织部保送到东海工业大学城建规划专业学习的,由于是保送生,她在学校期间是带薪读书,生活条件比同学们好多了,她明白这些“天之骄子”毕业以后,大部分会有好前途,所以对同学们很大方客气,经常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出去“啜一顿”,因此,张爱武和大家相处得蛮好。由于她年龄大同学们几岁,无形之中她就成了女生中领头的,大家遇事都喜欢和她商量,她也乐意担当为女生们出头,弄了几次,搞得那些男生看到张爱武都点小紧张。张爱武在读书期间,凌涛偶然会到省城出差,她就溜出学校陪凌涛,经常弄得凌涛乐不思蜀。两年的学习结束后,她被地委组织部作为重点培养的专业后备干部安排到地区城建委,不久就当了副科长。三年前,经人介绍,她结识了跃州植物研究所的孟骏技术员,不久后就结婚了。这个孟技术员是个书呆子,大张爱武8岁,是个北方人,除了工作,唯一爱好就是下围棋,一旦和人下起棋来,可以一天一夜不吃不睡,所以生活很邋遢,三十多了也没找到对象,也不知张爱武怎么就看上了他。不过婚后不久,这个孟技术员就被张爱武调教的乖乖的,衣着打扮也清爽了许多,而且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活都是他承包的,邋遢男一下子变成了“暖男”。 张爱武到圩江区政府报到前,凌涛找他谈了一次话,他说:“小张,这次圩江要进行大规模城市拆迁建设,需要一批专业人才,我就把你力推了出来,担任了区长助理,虽然还是科级,但下步换届,你就有可能担任副区长,你还年轻,又有学历,今后一定会大有前途,不过,在机关想谋求更大的平台,平时待人处事一定要你好我好大家好,正月初一送元宝,你的个性有时太强,以后要时时提醒自己,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凌涛最后的话有点伤感。 “老凌,你怎么啦?”张爱武和凌涛有了床笫之欢以后,公开场合仍然称他“凌部长”,两个人的场合就称“老凌”了。 “接下来市里很快也要换届,我的年龄已经到杠,下步可能要退居二线,到政协人大去喽。” 张爱武虽然对眼前这个老男人谈不上有感情,但他毕竟帮了她这么多年,让她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所以内心也是对他有所感恩的,她站了起来,绕过凌涛的办公桌,紧紧的抱了他一会,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说:“老凌,我还会经常来看你的。” 第31章 大开眼界 董少波要带队去外地考察城市建设了,整个团队只有五个人,董少波、新来的区长助理张爱武,计划委员会的何主任,城乡建设局的周建达局长,还有董少波的秘书,区委办的叶科长,他们这次要去广州、香港考察。 广州市是改革开放的前沿,而香港自从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发布后,和内地接触更加紧密了,很多港商已经开始在内地投资兴业,而且董少波听说香港的城市建设管理很先进,小小的地方管理得井然有序,因此,他觉得很有必要到香港走走看看,虽然赴港地审批程序复杂了点,但最终他们还是成行了。 董少波一行赴港的时候,已是冬季,可香港却仍是温暖如春,一片翠绿。接待董少波他们的是香港总商会房地产协会的丁进达副会长,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香港恒裕地产公司总经理。原来的恒裕公司专业生产电子设备,由于这种劳动密集型产业有慢慢向大陆转移的趋势,恒裕公司的金老板就又开了地产公司,在香港运作过几个项目,总体利润不错,而丁进达因为脑子活络,人又勤快,在香港的同乡也多,所以就被金老板带到地产项目部,几年下来,他也持有了恒裕地产20的股权,成了第二大股东,由于金老板商业板块太多,加上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地产板块的运作就由丁进达全权负责,让他担任了总经理,金老板就是年底过来开个董事会,讲讲话,看看财务报表,具体怎么经营,他也顾不上了。 丁进达把董少波一行的接待晚宴安排在海鲜珍宝坊的高档包间里,并安排了鱼翅、龙虾及深海鱼生吃等高档菜品,还开了一瓶xo,兑了冰块。董少波团队几个人何时见过这样的排场,只能拘谨地听从丁进达的安排。 丁进达已经四十开外了,原来很高的发际线也没有了,头顶上就几根稀疏的头发飘来飘去,身材明显发福,这肚子看上去就像女人有了6个月的身子,圆鼓鼓地凸了出来,就可惜了他身上穿的价值上万块的阿玛尼西装,要很吃力地裹住他的一身肥肉,简直就成了“裹肉布”。丁进达对董少波几个说:“董书记,大家不要客气,坐坐坐,这些菜也很平常,不过你们大陆倒是不一定有,今天你们就算尝尝鲜吧。上个月我接待了一批来自大陆东北的领导,哎呀,他们的酒量那真叫好,一个人一瓶xo下去,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董书记你们几位酒量怎样?”丁进达的国语带着明显的粤语口音,董少波必须认真听着,才能听懂丁进达的粤语普通话。 “丁会长,您就不要这么客气啦,我们这次是过来考察学习香港城市建设的,吃饭么,简单随意一点就可以了,您搞了这么丰盛的一桌子好菜,我都感到不好意思呢。”董少波说的倒是实话,当前大陆改革开放不久,大家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即使董少波他们干部条件稍微好一点,也吃不起这种高档菜,就是偶然有老板请客,酒店也根本没有这些菜。 “哎呀,董书记,您是难得来香港一趟,不尝尝鲜回去不是太可惜了,来,我先敬大家一杯。”丁进达举起酒杯,一杯xo一饮而尽。 张爱武跟着丁进达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感觉辛辣中带点淡淡香味,比大陆那种家烧白酒浓浓的辛辣口感要好得多,她不是贪杯的人,但也喝得出来两者的优劣好坏。这次香港之行给张爱武的冲击是巨大的,一路上看到香港是高楼林立,那些大型商场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奢侈品牌,令她眼界大开,但她一看价格,更是大跌眼镜,自己微薄的工资要加上几个零,才能够得上买一两样东西。路上的女性,不管年龄大小,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有一个人衣服款式颜色会相同,不像大陆,一眼望上去,大家穿的都是深蓝或暗灰色,生怕一旦穿得鲜艳一点就是罪过似的。张爱武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想着今天这么奢华场景,大概就是平时大家批评的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方式吧,不过,她想不通这种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对,人生在世,就应该享受一回呀,难道贫穷就是社会主义?不对,改革开放以后不久,就有一位大领导旗帜鲜明地指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但是,怎样才能享过上这样奢华惬意的生活,如果就靠平时几块死工资,那要存上几辈子才行。张爱武看着坐在她对面对的丁进达,言行举止也是非常普通,可能几年前还是一个农民,他凭什么可以享受这样美好的生活,而自己注定一生清贫。张爱武心有不甘,她暗暗下决心自己这辈子也要过上这种衣轻乘肥的生活,让大家对自己这个外貌平常,农村出生的孩子另眼相看。 酒席上,大家互相敬酒,董少波几杯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晕,他问丁进达:“丁会长,您有意向到大陆投资项目吗?” “董书记,我是生意人,只要项目有利润,我当然会投资,谁会愿意和钱过不去呢?不知您那边有什么好项目?”一说起项目投资,丁进达就像一只猫闻到了鱼腥味,全身兴奋了起来。 “丁会长,我们圩江是跃州的主城区,跃州是东海省的重要开放城市,传统产业是鞋革、服装制造,这次我们考察香港,主要是想学习香港在城市建设方面先进经验,喏,坐在你对面的这位小张区长,是学习城市规划专业出生的大学高才生。”董少波把张爱武推了出来,继续说道: “小张区长下步会全面负责我们区里的城市改造建设,您下次到圩江考察,她会全程陪同您。” “那最好不过了,小张区长这么年轻,还是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今后一定会前途无量,来来来,我要满满敬你一杯。”丁进达又是喝了一杯,说道: “小张区长,明天我带你到香港几个大商场走走,有什么看得上的,你只管告诉我。” “丁会长客气啦,我是来学习香港城市建设的,商场今天也看过几家,商品货源很充足,所以,我们领导人提出要学习西方资本主义的先进经验,我今天看了,才感受更深啊。”张爱武也把酒喝下了,问丁进达: “丁会长,我在一个资料上看到,香港的夜景很美,今天晚上,方便带我们看看吗?” “方便方便,今天天气很好,适合看夜景,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吃好饭就过去。” 饭后,丁进达带着董少波一行人来到了太平山下,坐着缆车来到了山顶,到了一座巨型碗状的建筑物观景台上。丁进达说:“董书记,这里是香港太平山凌霄阁摩天台,在这里可以360度无死角地俯瞰香港夜景,您看,那边就是我们下午经过的维多利亚港,还有,那座灯火通明的小船,就是我们刚才吃饭的海鲜珍宝坊。现在是冬天,山顶上有点冷,其他季节来的人可多呢。” 张爱武顺着丁进达的指指点点,俯瞰灯光闪闪的香港夜景,进一步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繁华和活力,她对这一栋栋高楼是如何建成的模式感到很有兴趣,虽然她在大学里老师也介绍过香港的城市开发模式,但也只是照本宣科,根本没什么印象,而今天是现场观摩,她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她问丁进达:“丁总,你们香港的城市开发是怎么做的?” “噢,我们香港规划署先把香港各个片区规划做好,然后地政总署根据经济发展情况,每年推出一定数量的土地到市场,我们开发商再去拍卖拿地。我们开发商拿了地之后,就根据香港政府的合同进行开发,把每套住房的设计图纸画出来,就可以向市场上卖了。如果买房的居民钱不够,还可以拿着和我们开发商签的合同到银行申请贷款,这些手续都有人一条龙服务,流程方便得很。” “这个真值得我们学习,我们那边前几年老百姓口袋没钱,大家都没建房子,现在改革开放了,有小部分人搞个体经济赚了点钱,建房就乱得很,各建各的,很多都没有经过政府审批,外观实在太难看了。” “小张区长啊,我想过段时间到你们那边看看,只要老百姓手中有点钱,这个搞开发就有市场,我们中国人和老外不同,大家都希望有自己的房子才会有安全感。”丁进达一边和张爱武搭话,一边又对董少波说: “董书记,我们这里看好了,再去吃点夜宵吧,香港的夜宵还是蛮有特色的。” “呵呵,谢谢丁会长,我们刚才吃的还没消化掉呢,夜宵就免了吧,今天你带我们到这里来,真让我们大开眼界,我们圩江、我们跃州城市建设什么时候才能发展到香港这个样子呢。”董少波颇有感慨。 “董书记,大陆这几年改革开放的力度很大,经济发展很快,这几年,我们这里那些加工企业很多都搬到大陆去了,很多国际品牌的加工店也直接在大陆工厂下单,照这样下去,大陆很快就可以繁荣起来。就像我刚才对小张区长说的,只要老百姓有钱,城市建设就好办,像我们香港,城市建设都是靠我们老百姓和一些大公司的钱,政府每年通过卖地,还赚不少钱呢。” 回到宾馆,张爱武稍作洗漱,随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电视机那时在大陆还是稀罕货,张爱武结婚那年本来下决心要买,可是后来算来算去钱不够,只得作罢。她听人说香港电视节目丰富,也准备找个节目好好看看。她正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按过来,突然,电视画面中出现了一对男女一丝不挂地抱在一起的画面,张爱武一阵热血冲上了脑门,赶紧关了电视,心脏还在“砰砰”乱跳,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旁边有人盯着她似的。张爱武虽然是过来人,但什么时候看过这么露骨刺激的画面,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方寸大乱。她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久,才稍微平静下来,想想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到香港一次,如果不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看看在国内批判的资本主义黄色电影到底是怎样的,让自己开开眼界,那真是太可惜了。于是,过了一会儿,然后她关紧了门窗,又打开了电视,再调低了音量。这一夜,张爱武彻夜难眠,资本主义的男女之间的腐朽生活方式给了她强烈的刺激。 第二天,丁进达带着大家继续考察香港的城市建设,张爱武虽然昨晚睡得不好,但毕竟年轻,所以也坚持跟着团队一路参观。大家在马路上走着,张爱武东看西看,慢慢落在了后面,她在了一副巨幅广告面前停下了,只见上面写着“人生起步,气质开路”,下面还有“靓妹美容院的美容整形、除皱抗衰、让您气质优雅、信心重塑”等等的字样,旁边还标注了割双眼皮、无痛隆鼻等具体美容项目的价格。 张爱武掏出包里的小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单眼皮下的小眼睛,翘着小鼻子,厚厚的嘴唇,觉得自己的这张脸让人看上去实在是太普通,这来自父母的基因自己无法选择,张爱武心里不禁涌上一阵酸楚。她看着下面美容项目的价格标注,暗暗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哪知丁进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说:“小张区长对美容美体感兴趣啊,这真是太好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外貌体肤乃父母所赐,但现代科学技术可以帮女孩子圆梦。美容技术水平么,全球就是韩国最牛逼啦,我有个朋友在哪开了一家美容院,小张区长有空,哪天可以过去看看,像你这么好的是身材,稍微装扮一下,那真是万人迷呢。”丁进达笑嘻嘻的恭维着张爱武,其实他在韩国哪有什么朋友,只不过他看到其貌不扬的张爱武对美容这么感兴趣,所以就胡诌了一句,哪知张爱武偏偏就记在了心里,但她表面仍客气的答道: “谢谢丁会长,我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晚上,张爱武收到丁进达送的一小包东西,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她白天仔细在柜台询问过的国际品牌化妆品,也正是她日思夜想要得到的东西,张爱武知道,这一小包化妆品抵得上她几年的工资,她想马上送回去,可心里又舍不得,她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第32章 敢于担当 八月下旬,跃州的节气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时不时的出来肆虐一下,让人感到很燥热,开口没说几句话,就会觉得口鼻干燥,所以,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多喝水,少说话。一过了中午,跃州鞋材中心市场外面解放街上的铺面都很冷清,每家铺面都是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或是发呆,或是打着瞌睡,或是拿着个游戏机在玩着游戏。但在鞋材市场内的经营户却是忙得不可开交,此时,皮鞋的秋冬主打新款马上要上市了,各个鞋厂的老板一天都要跑市场里好几次,抓紧为下步的销售旺季下单备料,这些鞋老板们明白,自己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分钟也不想怠慢,因为,他们深深知道,市场行情瞬息万变,万一迟了几天,被其他人抢在了前头,他们就很难拿到当年的订单了。这几年以来,市里那几家国营皮鞋厂已经慢慢不适应这种你追我赶抢业务的模式,销售形势渐渐黯淡,而个体的鞋厂却是蓬勃发展,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林日新此刻正在鞋材市场的管理办公室里,召集刚刚成立不久的圩江区鞋革协会几个会长开会,他们研究的是办成品鞋市场的话题。董少波从香港考察回来后,圩江区开足马力大力支持个体经济发展,在他的亲自推动下,林日新带领圩江区工商局又在个体经济登记上创新,在原来国家规定的现行国营、集体、个体三种经济成分登记模式下,推出了“集体(股份)”这样的登记模式,这样,很多个体企业就纷纷就和原来“挂靠”的国营、集体企业脱钩,申报注册了这种完全独立自主经营的“集体(股份)”模式。政策的宽松,鞋材市场的配套,让宅前巷的鞋厂的老板们劲头十足,纷纷加大投资,扩大规模,而其他人看到办鞋厂有利可图,也争先恐后地办起了鞋厂,宅前巷从刚开始的十来家鞋厂,一下子增加到200多家,积聚到这里的外地工人达到20000来人,原来冷清的宅前巷一下子变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很多房子都纷纷把铺面开了出来,什么餐饮店、理发店、录像厅开了满满的一条巷子,一间铺面的月租金都抵上机关干部两个月的工资。 如何进一步推动鞋业产业的健康发展,一直是林日新思考的问题,他办好了一个鞋材市场,推动了圩江鞋业产业的大发展,现在他又想再办一个辐射全国的成品鞋市场,从而真正把需将打造成一个名副其实的“鞋都”。今天,参加林日新这个会议的有圩江鞋业协会会长刘新国,以及莫立新等几个副会长。 林日新先做了开场白:“各位老板,这两年,我们圩江鞋业发展很快,大有赶超浙江温州之势,但怎样把我们圩江鞋或者跃州鞋在全国乃至全球打响,大家看看我们政府还要帮助你们做什么。刘会长,你在鞋业界干了三十年,既在国营企业干过,现在又创业办了自己鞋厂,在去年底成立圩江区鞋业协会成立大会上,大家一致推选你担任了首届会长,不知你有什么高见?” 刘新国自从圩江区工商局推出“集体(股份)”所有制登记后,他马上和胜利皮鞋厂脱钩,申报注册了跃州市金万丽皮鞋厂,几年的深耕细作,现在金万丽鞋厂的产值在圩江个体企业里第一个突破千万,生产的各类鞋子既有出口,也有内销,虽然有了300多号员工,但有时他接了的单子如果时间紧,自己一时做不出来,就委托其他小鞋厂代加工,间接帮小鞋厂接单,所以,刘新国在圩江鞋业界颇有威望,当仁不让地当了圩江鞋业协会的首任会长。刘新国见林日新点了他的名,就笑了一下,喷了一口烟,说:“林局长,这几年您对我们鞋业发展很关心,我们鞋业老板都记在心里啊,如果按照这么趋势下去,我们跃州很快就会成为全国鞋业制造基地,刚才,您提议办成品鞋交易市场的事,我倒有个不同的想法,不知林局长您是否愿意听?” 林日新一听刘新国有不同的想法,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他该不会是唱反调的吧。”但他很快做出了反应,哈哈一笑,说: “刘会长,你但说无妨,我们开会就想听真话。” “是这样的,林局长,我们鞋业和服装等其他行业有所不同,办厂门槛低,自己稍微学了点做鞋技术,凑了点钱就可以开厂,然后呢,我们鞋的款式每年变化很快,大家为了抢客户,大家每季都会设计几个新款出来,如果办一个成品鞋交易市场,大家肯定不会把最新款式拿到市场,因为,怕别人模仿。因此,我觉得……”刘新国吞吞吐吐地看着林日新,把话打住了。 “哎呀,刘会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我们开会就是想把事情干好,有什么意见不一致这很正常的嘛。”林日新急了。 “林局长,鞋类新款式的开发,我们大家都倾注了很大心血,为了不让自己的新款式被人模仿,我建议鞋类成品市场可以慢慢来,我们办鞋厂的可以搞前店后厂,这样既方便全国的客户前来参观选购,也不用担心其他厂家来模仿,毕竟在自己厂里,碰到同行都认识的。”刘新国的话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莫立新等其他参会人员的赞同。 林日新一心想把事情办好,所以,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私心杂念,既然鞋老板都赞同前店后厂,那么,他内心是非常赞同的,因为,办成品鞋市场还要找地方建设,政府还需要投资,前店后厂模式对于他这个工商局长来说最轻松了,于是就说:“刘会长,既然说前店后厂模式好,那你们就大张旗鼓地干呀,担心什么呢?” “林局长,您是工商局长,可能不清楚城建部门一些政策,您看我们自己办鞋厂场地很紧张,但都把一楼铺面出租给别人搞商业经营,这样听说以后如果碰到拆迁,安置的时候就可以拿铺面,如果自己办了厂,以后不一定拿到铺面,那我们今后损失可就大了,所以,我们现在就不敢搞前店后厂,样品只能摆在办公室里,寒碜得很。” 林日新迟疑了一下,哈哈一笑,说:“哎呀,刘会长,我以为你担心什么大问题呢,你刚才讲的这个铺面房的事,我让我们的注册登记科给你们批一个门市部的《营业执照》就好了,虽然,以前这个门市部只批给国营、集体企业,但现在既然给你们批了‘集体(股份)’的执照,就应该享受和国营、集体企业同等的待遇,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有您林局长一句话,我们回去马上动起来,各位老板,你们还有意见吗?”刘新国问其他参会的鞋老板。 “林局长,我还有一个想法。”一个小伙子举手示意,大家一看,正是莫立新。莫立新现在也已经和胜利皮鞋厂脱钩,因为全部的投资款来自君天贸易公司,他就把鞋厂命名为跃州君天皮鞋厂,现在他也有200多号工人,产值也接近1000万,而且,他还注册了“康健”牌商标,非常注重产品质量管理,在跃州鞋业界也已经小有名气。 莫立新说:“我觉得成品鞋市场还是要办的,因为一方面,这个鞋类成品市场是我们跃州、圩江鞋业生产的一个窗口,外地朋友可以通过这里了解我们圩江鞋业生产的状况;另一方面,这个鞋类成品市场也是一个零售市场,我们本地居民可以到这里买我们本地货,价格肯定比那些大商场便宜实惠,同时,也把我们一些库存进行了消化,这个市场还可以实现多方共赢呢。” 林日新听莫立新这么一分析,禁不住频频点头,他有时偶尔会和赵向军通个电话,赵向军一直对这个莫立新赞赏有加,今天听他这么一分析,也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有头脑,就说:“嗯,这个小莫老板讲得也很有道理,成品鞋市场应该和我们工厂的前店后厂有所区分,这个市场应该办在城市商业区,要突出我们跃州产品的品牌档次。你今天这个建议我记下了,以后一定想办法把这个成品鞋市场办好,大家还有什么想法吗?”林日新客套地再问一句,想结束今天的座谈会。 “林局长,我还有一个题外话,但也和我们圩江鞋业健康发展有关,可以说吗?”莫立新又插上了话。 “没事,只要和我们区里经济发展有关,你就只管说。” 只见莫立新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中间版面的一块内容说:“林局长,这是8月9日的《东海日报》,这里刊载了浙江省杭州市下城区工商局将5000多双温州产的‘假冒伪劣’皮鞋在杭州武林门广场放火烧了的报道,他们烧的虽然是温州鞋,但这种只追求低价竞争,不讲质量信誉的情况在我们圩江鞋业界同样存在,所以,今天我在这里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也希望林局长和政府的相关部门要引起高度重视,也提醒我们鞋业界的同行,必须要注重产品质量问题,否则,下次被烧的就有可能是我们跃州皮鞋、圩江皮鞋。” 莫立新的这番话犹如一块石头丢进了水潭,泛起了阵阵波澜。因为圩江鞋业的蓬勃发展,产品质量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很多小厂争着抢订单,拼命杀价,接了单子后为了赚钱或者保本经营,就粗制滥造,甚至出现了“纸板鞋”、“一日鞋”、“晨昏鞋”,虽然没有温州鞋这么臭名远扬,但这些鞋老板都心知肚明,其实圩江鞋的真实质量和温州鞋如出一辙。 林日新也很关注圩江鞋业的产品质量,他听莫立新这么一说,就立刻回应:“小莫老板刚才这个问题讲的很对,圩江鞋业今后能否成为一个优势产业,关键还是要看产品质量,那些意大利皮鞋,就是家族几代人代代传承注重产品质量,最后成了国际名牌,一双鞋的价格是我们圩江鞋的数十倍,这应该是我们很好的榜样。如果一些企业不重视自己的产品质量,最终会砸了圩江这块牌子。这次‘假冒伪劣’皮鞋在杭州武林门这么一烧,对温州鞋的牌子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们没有十年八年恢复不了元气,这对我们圩江鞋业企业是一个很好的机遇,但前提是大家必须注重抓好产品质量。刘会长,关于抓好质量这一块,你怎么考虑的?” “林局长,您也知道,我自己很注重鞋业质量的,我还经常会下车间检查关键生产工序的,所以抓好质量,关键在于企业负责人,在内因。但是,现在往往是那些拼命杀价的企业抢到更多的订单,结果,老实人吃亏,最后大家就纷纷仿效去杀价了。所以,我觉得既然一些人内心没有抓质量的意愿,那么,请我们工商部门就要不留情面的狠狠打击、曝光一批,必要的时候,也要像杭州工商局那样烧一批,这是我们自己烧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呢。”刘新国丝毫没有为企业包庇,他也真心希望圩江鞋业健康发展。 “还有,我觉得工商部门要充分发挥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的职责,对那些应为质量原因退货的圩江鞋,就要为消费者撑腰,除了退货,最好还要‘退一赔三’,让那些厂家肉疼出血,这样才有效果。另外,也建议政府部门对注重质量创品牌成绩显著的企业要表彰鼓励,把我们跃州鞋、圩江鞋品牌打响。”莫立新补充道。 接着,参会的鞋业协会其他人也要求政府要大力整顿圩江鞋业生产秩序,不能让个别人的“假冒伪劣”行为咋了圩江鞋业的牌子。 林日新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说:“大家的意见我都记下了,我会想办法会同其他政府部门一起整顿好圩江鞋业产品质量,但是,你们协会一定要把温州鞋被烧这个新闻宣传到每家企业,让大家引以为戒,切莫为了一点眼前的蝇头小利砸了大家辛辛苦苦创下的牌子。还有,前店后厂的模式你们抓紧干,我们要把宅前巷打造成全国鞋业生产的示范基地。” 第33章 招商洽谈 丁进达一行到达跃州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在宴会厅见到已经等候多时的董少波和张爱武,就连连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董书记、小张区长久等了,想不到往跃州一路过来,竟然这么艰辛。” 董少波一笑,说:“哈哈,抱歉抱歉,跃州到,汽车跳,丁会长亲今天亲身体会了我们跃州交通的不便,真是一路辛苦了,我们从香港回来后,再三邀请您考察跃州,今天总算把您盼来了,来,今晚先喝几杯洗尘。” “好好好,我们客随主便,都听您董书记的。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次和我一起来的几位同事,这位是徐海啸,我的特别助理,这位是周工,这位是段总,他们两位分别负责工程和财务,这位是殷小姐,负责公共关系的。”丁进达把他的随行人员一一作了介绍,大家一起坐了下来。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我们跃州的菜比不上你们香港那样中西合璧,都是一些本地小海鲜和土菜,来,我先敬大家一杯。”董少波端起酒杯,豪爽的一饮而进。 “董书记,我听向军大哥说,跃州的清炸子鲚是一道名菜呢。”徐海啸突然在旁边插了一句。 “是的是的,我们跃州的子鲚在端午前后是最好吃的时节,现在季节不对,酒店就没有安排这道菜,如果你们的丁会长在我们跃州投资,你就可以经常吃到这道菜了。唔,徐经理,你刚才说的那个向军来着?”董少波和赵向军十多年前在工作上多有交集,听到“向军”这两个字,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他是我的患难之交,叫赵向军,是你们跃州人,他说自己在那条圩江边上长大的。” “徐经理也认识赵向军,那太好了,他是我的老朋友。”中国式饭局总是喜欢和对方找共同点,一旦找到了大家都熟悉的朋友,关系立刻拉近了几分,董少波和赵向军最多属于比较亲密的同事关系,但是,既然香港考察团有人提到赵向军,在董少波嘴里,这种同事关系也就变成了老朋友,万一赵向军现在成了商业界成功人士,董少波脸上自然也有面子。于是,他接着问徐海啸: “赵向军现在在做什么?我和他也是好久没见了。” “他原来和我一起跟着达哥干,后来他被一家电影公司录用,去当龙虎武师去了,几年前在广州开了贸易公司,进出口都做,听说现在事业做得蛮大……”徐海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丁进达打断了,毕竟,他是这个团队的老大,他看这个徐海啸平时也蛮老实的,今天讲起赵向军怎么就滔滔不绝和董少波聊了起来,把自己这个老大晾在一边,丁进达心中略有不快,就插话了: “赵向军这个人很不错的,脑袋灵光,人也讲义气,这种人就会有出息,当时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不舍,但为了他有更好的发展,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丁进达这番话大大褒扬了赵向军,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他知道生意人在场面上绝对要说别人的好话,反正说话好也不要成本,别人传出去,对方知道了可能也会投桃报李,自己在业界的人脉口碑就会树起来,何乐而不为呢。还有,丁进达这么说也往自己脸上大大贴了金,好像自己当时事业就做得很大似的,其实自己那时也就是个小打工的,他怕徐海啸说得兴奋,说漏了嘴,把他的底细都抖出来,那就尴尬了,因此就打断了徐海啸的话。 “赵向军很能干,为人很不错,当时他在我们跃州国营服装厂当领导的时候,群众很拥护,无记名的民主推荐,他竟然占了80以上的得票率。刚才听徐经理说他现在事业做得不错,那你有空碰到他,请他到家乡来投资啊。”丁进达和徐海啸的话唤起了董少波对赵向军的回忆。 由于大家找到了赵向军这个共同话题,气氛就显得友好和融洽,宾主频频举杯互敬。但这场宴会既然既然是工作接待,大家饭桌上的话题就离不开工作,酒过三巡后,丁进达就把话题转入正题,说:“董书记,我们协会对您上次讲的要对城市破旧房屋进行改造的事很重视,所以,这次我带了专业的人员过来,您把您的要求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做好参谋。” “哈哈,丁会长心这么急,好,爱武区长,你就把情况讲讲吧。”董少波见张爱武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知道她心里肯定在揣摩丁进达一行的意图,于是就把这个问题转給了她。张爱武见领导点他,就接口道: “丁会长,我们本来想安排您先到各处走走,想不到您这么心急,那我就把情况简单先说说吧。我们跃州是一座千年古城,跃州市现在下辖二区五县,总人口超八百万,是东海省人口第一大市,经济总量目前排全省第三。我们的圩江区是跃州市的核心城区,历史悠久,目前户籍人口超百万,随着改革开放浪潮,在我们董书记的带领下,我们圩江个体经济蓬勃发展……” “哎,爱武区长,你介绍我们区里情况,不要吹捧我呀,这是大家的功劳,还有群众的创业拼搏。”董少波听到张爱武捧他,虽然内心也有点小得意,但忍不住还是打断了她的话。” “董书记,您不要谦虚了,俗话说得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您是我们区里的一把手,这枚军功章就应该佩戴在您的胸前。”张爱武这张嘴说起别人好话根本不用打草稿,有理有节有据,董少波只好不置可否,听她继续介绍圩江的情况: “丁会长,我们圩江的经济建设在董书记的带领下成绩显著,很多工作都是全省乃至全国首创,所以,几年以来,从中央和省里的领导多次到圩江考察,对我们的经济工作大加赞赏,但同时,他们也对我们圩江的城市建设提出了很多善意的批评,叫我们要加大城市建设力度。还有,对圩江旧城进行拆改,也是广大老百姓的迫切需求,因为我们圩江个体经济的蓬勃发展,催生了好多万元户,他们也急着要改善居住环境。丁会长,您在城市建设方面这么有经验,所以您这次来一定要给我们留下您的真知灼见,当然,最好您能亲自投资,为我们打造一批样板工程。” 张爱武的这番话引起了丁进达极大的兴趣,一方面,跃州市的上级领导有明确指示要求,圩江区政府领导内心肯定会很着急,他们对投资商的选择可能会饥不择食,那对自己就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另一方面,圩江个体经济的蓬勃发展,老百姓的腰包鼓起来,迫切要改善他们的居住条件,那么,在这里投资商品房开发就不愁市场。况且,圩江区作为跃州市的核心城区,对其他县里的居民肯定具有很强的吸附能力,现在大陆的农村改革解放了大批的农村人口,他们迫切要到城市寻找他们的发展机会,就必然会到圩江这样的核心区域购物置业。丁进达一边仔细揣摩着张爱武的话,内心一边盘算,看来跃州之行是他发财的好机会啊,于是,他接着张爱武的话说:“听小张区长这么介绍,在董书记的领导下,圩江经济发展得确实好。”他也入乡随俗,也吹捧了一下董少波,接着说: “但是经济发展了,老百姓就要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区里提出要对城市进行大规模改建正是恰逢其时,我愿意在您们圩江投资,至于怎么投资,我们参观考察了以后,再具体和您们洽谈,董书记,您说好吗?” “很好很好,丁会长当然要对我们区里的情况做个全面考察后再做决定嘛,明天,我们爱武区长会全程陪同您的考察行程,您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只管向她提出来。今晚时间不早,各位一路辛苦,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丁进达一行在张爱武的陪同下,对圩江城区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考察,他们还要求城建部门提供圩江的城市交通地形图,以方便他们分析比对。考察进行了两天,最后一天晚上,丁进达谢绝了圩江政府方面的邀请,自己几个人吃了便餐后,就集中在房间里开会,他们要对恒裕地产下步投资圩江旧城改造问题进行分析讨论。 丁进达说:“大家在圩江各地整整看了两天,对下步在这里的投资,你们说说看。”他看大家都沉默着不想先开口,就点了徐海啸的名: “海啸,你先说说看。” “我觉得圩江这里值得我们投资,一方面,他们政府对城市改造意愿迫切,另一方面,老百姓也要迫切改善居住条件,还有,圩江作为跃州的核心城区,听张爱武区长介绍,这里的机场已开始兴建,预计3年后通航,铁路建设也在审批之中,估计很快狠批下来,那么,下步圩江这里必定会积聚大量人口,我们做地产的,房子建起来就会很好卖。还有,我在路上看到,现在日本原装进口的本田、铃木摩托车不少,还有一些年轻人穿在身上的国际名牌什么“ste”、“ontgut”等等牌子的很多,说明这里的老百姓购买力强,我们价格定的高点问题也不大。” 毕竟在丁进达身边跟了几年,徐海啸的看法和丁进达大同小异,把丁进达想到的话都说了出来,丁进达听了哈哈一笑,说:“海啸说的不错,在我看来,圩江的地产市场是块肥肉,现在根本还没人前来开发,我们先去啃它一口,可能就是一本万利,如果今后过来的人多了,我们再投资,就会失去先机,所以,是否投资这个问题就不要讨论了,我们决心马上投资。那接下来的关键问题就是投资哪些具体区块地块,大家尽管说,说错也没关系。” 段总是负责财务业务的,他看中的是投资回报周期和回报率,他说道:“从我的角度看过来,有两个地块值得投资,一个是圩江边上的环城路区块,这里的房子建起来后就是江景房,可以卖个好价钱;还有一个地块就是宅前巷区块,我们到这里参观的时候,这里简直是人山人海,人气旺的不得了,很多鞋厂都是前店后厂,外地有很多人过来采购,如果我们在这里开发,把在香港的模式搬过来,底层做成商铺,那价格可能就是住宅的好几倍呢。至于其他地方,我到一下子还说不上来。” “我觉得我们有一个问题要注意,就是在我们的开发区块里,不能有太多公建配套设施,这些既会减少我们的商品房面积,还要耗费我们的建设成本,还有,我们在商品房建设时,尽量多做高楼,提高容积率。当然,我讲的这两点都要圩江政府支持配合我们,否则,我们自己很难搞得定。”负责工程建设的周工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嗯,周工讲的很对,我们在这里的投资,政府支持很重要,殷小姐,你是负责这方面的,你有什么意见?”丁进达当然不会把他自己上次送张爱武高档化妆品的事说出来,但是,张爱武上次没把那些化妆品退回来,给了丁进达很大的自信,他觉得自己当时看准张爱武没错,投出去几万块钱,今后可能给自己带回来几百万乃至千万的收益。但政府关系的建立毕竟是大问题,他就把问题抛给了殷小姐。 “丁总,从我的接触看过来,圩江区负责城市建设的张爱武区长比较好说话,而且,她对我们香港的女性的生活方式很羡慕,我想,下一步,我要处理好和她的关系。” 第二天,丁进达一行要离开圩江,张爱武前来送行。丁进达对她说:“小张区长,感谢你们热情接待,我们大家对投资圩江很感兴趣。具体是两大区块,一个是环城路区块,还有一个是宅前巷区块,你们政府先研究一下,把对投资者两个区块的要求列出来,我们董事会也协商一下,就可以运作了,不过,我要提醒的是,这里的老房子拆迁成本不能定的太高,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没有利润的话,我们也不能做的。噢,我这里还有一封信请你交给董书记,殷小姐,你把信交给小张区长。再见哈,小张区长,期待和你们的合作。”丁进达一行和张爱武握手道别。 第34章 同台共事 这天下午,董少波正在主持圩江区党政新班子到位后的第一次工作务虚会,参加会议的有圩江区的四套班子领导及街道乡镇和各部门的一把手,主要是研究谋划明年的工作。主持会议的董少波先做开场白,他说:“同志们,今天是我们圩江区换届新班子到位后的第一次参会人员比较多的会议,各部门单位的一把手都在,我就把话讲开点。这次换届,市委非常重视我区的领导干部配备,特别是年轻领导干部的配备,现在我们班子里有两位年轻同志,张爱武和林日新,都提名担任副区长,他们的年龄都不到35岁,都是非常优秀的专业性干部,张爱武同志分管城市建设工作,林日新同志分管经济建设工作,这两项工作都是我们今后一段时间非常重要的工作,今天务虚会的议题也主要是研究讨论这两项工作,希望大家畅所欲言,为我区的经济建设和城市建设多想办法,多出点子……” 由于董少波的出色工作加上个人资历,这次他被提拔为跃州市委副书记,同时,他继续兼任圩江区委书记,杨飞渐担任了区长,张爱武作为支持圩江区城市建设的专业干部,从区长助理提拔为副区长,在董少波的极力推荐下,林日新也被提拔为副区长。 领导干部大会宣布任命那天,林日新百感交集,一方面,想想自己作为一个孤儿,竟然这么受组织厚爱,短短两年多时间,竟然从一名科长,成长为副区长,他感到责任重大,他决心要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报效组织的关爱;另一方面,想到自己和张爱武从同学到势不两立的对手,她甚至还害得自己与心爱的阿英失之交臂,至今杳无音讯,虽然,赵向军和莫璋扬都劝他要放下,可是,林日新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揪心的疼痛。世界很大,可此刻林日新觉得这个世界真小,现在他和张爱武两个人居然要在一个班子工作,三天两头要碰见,真是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他想不明白这一辈子怎么会跟这样的人耗上,不过,既然命运这么安排,林日新只得接受,他想想首先要努力做好自己,也不怕张爱武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现在的工作环境毕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提倡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可是,林日新没料到的是,今天党政新班子的第一次务虚会,张爱武就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令他措手不及。 务虚会开得比较沉闷,各部门单位的一把手都喜欢拿着秘书写好的稿子照本宣科,虽然不会讲错话,但讲的都是正确的废话,让与会人员听得昏昏欲睡。中途稍事休息后,进入了领导班子发言的环节,首先发言的是张爱武,她说:“董书记,各位领导,同志们,这几年以来,我们圩江在董书记的带领下,经济建设蓬勃发展,很多经验做法都是全省乃至全国首创,最近理论界提出的‘跃州模式’,很多都是我们区里做法的总结提炼。现在全国到跃州来学习考察经济建设的团队很多,但是,他们到跃州来了以后,很多人都对我们跃州的城市建设提出批评,甚至有位大领导形象地说跃州的市容市貌是‘白天看不如晚上看,近看不如远看,看了不如不看’,他们讲的就是作为跃州核心城区的圩江区,我们听了,当场都很汗颜呐。还有,我们的市民对城市建设也提出很多批评意见。个体经济的蓬勃发展,很多圩江人都成了‘万元户’,他们对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十分迫切,但是,现行条件下,只有公家单位可以分房,个体户有钱也没地方买房,因此,对圩江旧城进行一次大改造已经迫在眉睫。”张爱武为今天的发言做了充分的准备,她几乎脱稿侃侃而谈,直奔主题,三言两语就点出了圩江城市建设中的问题,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静静地听着这位年轻的女副区长的发言。 “我们对旧城的改造,关键是怎么拆得平稳,还有是怎么建得漂亮,具体来说有这么几个方面需要重视,一个是要制定一个相对合理的拆迁政策,拆迁价格太高,政府无法承受,拆迁价格太低,老百姓不接受,所以,这个政策方面要进行专门研究;第二是城市功能规划问题,我们必须要合理规划城市的功能区,既要考虑每个区块的功能齐全,也要统筹布局,对一些大配套不能搞重复建设;第三是资金的筹措问题,城市建设离不开资金筹集,这根本不能靠财政拨款,我们必须创出一条新路。针对以上几个问题,我是这么考虑的。”张爱武喝了一口水,瞄了一下董少波等人的神情,看到大家对她非常期待,于是,她就充满信心地讲了下去: “我想对我们圩江的城市旧城改建,我提这么几点不成熟的意见,供领导们参考决策。具体来说就是资金筹措市场化、建设行为企业化、资源使用商品化、政府决策科学化。 一、关于资金筹措市场化,我建议学习借鉴香港房产销售的‘预售制度’,就是房地产企业拿地进入工程施工建设以后,可以经建设部门审批,进行商品房预售,同时鼓励银行给购房者提供信贷支持,这样,商品房具备了金融功能,资金就可以盘活。 二、关于建设行为企业化,就是我们搞开发建设,政府不能自已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而是要鼓励、吸引外资、民间资本进入我区的建设市场,让他们按企业模式运作。 三、关于资源使用商品化,就是我们要正确评估城市土地的价值,每宗土地都要进行合理评估,再交给企业有偿使用,不能无偿划拨,这样既解决我们政府资金短缺问题,也可以在市场上通过资金门槛,建立一个比较公平的运行规则。 四、关于政府决策科学化,就是我们区级层面要建立城市建设联席会议制度,邀请各方面的专家参与,实行民主决策,定期召开会议,研究解决城市建设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各位领导,由于时间关系,我简单地讲了城市建设的一些要点,由于思考不深不透,讲得不一定对,仅供大家参考。” 张爱武的话音未落,董少波就带头鼓起掌来,是啊,张爱武讲得这么几点,切中了城市建设中的难点和问题,下步的四点建议也很富有创造性,很多讲法董少波还是第一次听到,心想这个张爱武毕竟是东海工业大学城建规划专业出身,她这番讲话讲得既专业,又深入浅出,给圩江的干部很好的上了一课,董少波自然要狠狠的给予鼓励了。其实,张爱武为了今天的发言,查阅了很多资料,并且结合和丁进达等一行人的交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反复推演思考,才有今天这么成功的首秀,因为,她清楚,她和林日新不同,她毕竟是属于空降干部,而且年龄这么轻,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去亮相,很可能就会被人看扁,而首秀的成功,肯定会让她积聚人气,为下一步工作打下很好的基础。在大家掌声快结束的时候,张爱武突然向董少波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董少波说:“张区长,这是务虚会,就是要把问题讲清讲透,你只管讲,白天时间不够,我们晚上挑灯夜战。” “董书记,是这样的,前段时间香港的地产协会丁会长带队考察了我们圩江之后,对我们圩江的城市建设很有兴趣,特别明确提出可以先对宅前巷区块和环城路区块进行改造,争取做出一个样板来。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好,我们是不是可以启动这两个地块的征迁工作,这样,工作多头并进,可以提升效率。”张爱武在香港收下了丁进达送的化妆品,用了以后自我感觉良好,如果哪天忘记用了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她觉得使用进口名牌化妆品已经成为她的生活理念。上次,丁进达考察回去前请张爱武转交董少波的一封信,她回到办公室一看,信封上却写着“张爱武小姐亲启”,她打开以后,里面竟然是一大沓花花绿绿的美钞,她点了一下,居然有5000美元,这可是她好多年的工资啊。张爱武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也感到这个丁进达很会来事,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她想,一个人干工作出发点就是让自己生活得好点,可是如果仅靠副区长职务的几块清水工资,连买稍微高档一点的化妆品都不够,更不要说住大房子,穿国际名牌衣服了,这不是张爱武要的生活,她要求自己成为一个众人瞩目的人物,她每天都在思考怎样把手中的权力安全变现,丁进达成了她的第一个目标,所以,在这次务虚会上,张爱武看到董少波对她的发言做了这么充分的肯定,她也不管务虚会不会进行具体问题的决策,就迫不及待的把和丁进达合作的想法抛了出来。 “爱武区长刚才发言提的‘资金筹措市场化、建设行为企业化、资源使用商品化、政府决策科学化’的思路,讲的很好,很有针对性和前瞻性,对我们下步圩江进行大规模城市建设很有指导意义。至于,你后面讲的是不是要启动宅前巷和环城路的征迁,因为,今天是务虚会,不做具体决策,我们下次会议再研究,下面请其他同志继续发言。”果然,董少波搁置了张爱武的建议。 接着是林日新发言,张爱武提议拆迁宅前巷给他带来了很大压力,因为,那里的鞋厂发展不久,一旦拆迁,这些鞋厂很可能因此会被附近的安文县、临江县招引过去,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在听张爱武发言的时候,就在想办法怎样才能把这件事拖下来,他思考了一会,说:“董书记,各位领导,同志们,这几年在董书记的带领下,我区经济工作形势喜人,特别是今年一到三季度,工农业总产值同比增长14,特别是工业产值增长16以上,还有商贸业增长20以上,我区经济之所以有这么快的增速,主要是得益于个体经济的快速发展,目前我区个体工商户注册达到20000余户,比去年增长了一半以上,还有一批注册为‘集体(股份)’性质的个体私营企业也是活力十足。据统计,个体经济在我区经济的对我区经济贡献率已经接近50,真正占据了半壁江山……比如我区宅前巷及周边的皮鞋制造基地,现在已经发展成为和浙江温州、福建晋江鼎立的重要生产基地,这个鞋业基地的产值占了我们圩江工业总产值的三分之一以上。为了把这个基地打造成全国示范基地,信誉和质量很重要,去年浙江杭州武林门的一把大火烧了温州皮鞋,这件事给圩江的制鞋企业敲了警钟,经过我们区里制鞋协会提倡的行业自律和工商等部门的规范整治,产品质量明显提升,很多生产厂家也尝到了创品牌的甜头,像君天皮鞋厂培育的‘康健’皮鞋,他们非常注重质量以及产品给顾客带来的舒适度,虽然成本略高于其他企业,但依然深受市场欢迎。因此,我们政府下步将要出台几个文件,鼓励企业创优质品牌,争取在全国性的评比中拿下几个奖牌。这里我有一个问题想和爱武区长探讨一下,就是你刚才提出要把宅前巷的拆迁列入议事议程,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缓一点?像邻近的圩海区、临江县、安文县也都想把我们的鞋业制造招引过去,如果拆迁一动,很多鞋业企业就会流失,那么到我区采购皮鞋的客户将会大大减少,那些市场宾馆饭店一些服务业也会受很大冲击,这将给我区的经济建设造成很大影响,现在,上级对我们经济工作考核的压力也很大,万一我区的经济在面上出现波动,董书记的压力会很大。”林日新担心去年刚刚鼓励鞋业企业投资搞了前店后厂的模式,这种模式吸引了全国客商云集圩江,也带来了圩江服务业的发展,如果董少波脑袋一热,听从了张爱武的建议,拆迁宅前巷,他的心血就付之东流,那些鞋厂老板也会骂政府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虽然他那时表态的时候还没担任副区长,但毕竟也是政府官员啊,为了让董少波听得进自己的意见,林日新巧妙地把考核压力说了出来。 其他党政班子成员也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最后,董少波做会议总结讲话,他说:“同志们,这次会议开得很好,大家都认真分析了本单位本条线工作的短板问题,提出了很好的的思路,特别是爱武区长的发言很有深度,给同志们提供了很好的学习素材,日新区长讲的也很实在,这几年我们圩江个体经济的腾飞,他的成绩很大。今天他们两个发言给我的体会是怎样把经济建设和旧城改建统筹起来,做到两不误,两推进,这是一门值得研究的课题,下一步我们区委区政府将会进一步研究分析,提出切实可行的意见和办法,也请与会的同志们多提意见。这真有点烧脑子噢。” 第35章 旧城拆迁 虽然林日新极力反对宅前巷的拆迁,但董少波几经权衡,仍做出了拆迁宅前巷的决定,并且决定成立由张爱武担任组长的宅前巷拆迁改造领导小组,全权负责拆迁改造工作。为了取得跃州市级层面的支持,董少波专门找到了邵春生。 “邵市长,在您的支持和推动下,我们圩江区的旧城改造准备从宅前巷开始,现在已经开始在做前期工作了,但是我们现在也碰到一个具体问题,就是这里的鞋业生产基地搬迁的问题。现在,我们圩江三分之一的工业产值都靠皮鞋生产,而且,鞋业生产还带动了我区餐饮、住宿、运输等第三产业的发展。现在,我们圩江区周边的圩海区、临江县等都把我们宅前巷这个皮鞋生产基地盯得很紧,一旦我们启动拆迁,我们这些规模较大的鞋业生产企业都会被他们招引过去,因为他们那边也有一定的鞋业产业基础,无非我们这里配套更齐全而已,所以,我们担心……” “哈哈,少波同志,你是担心那几个地方到你这边挖鞋业企业吧。”邵春生性格直爽,不等董少波把话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说: “不过,你们这个鞋业基地确实不错,我陪上面的领导去过两次,所以,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全国上下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级各项考核指标的设计,都是突出了抓经济工作,所以,在城市建设这个问题上,你们一定要学会两手抓,不能因为旧城拆改而导致经济滑坡,我会在市级层面的会议上叫各县区之间不能互相挖企业,但是,你们这个鞋业基地的搬迁安置方案你们要尽早拿出来,应该和政策处理同步推出,这样,那些企业负责人的心就会安定下来,你也不用担心企业流失了。” “噢,邵市长,我明白了,到时我把我们宅前巷的房屋拆迁与企业搬迁安置方案同时拿出来,争取在市政府的会议上一次性过掉,这个可需要您的大力支持啊。”董少波想把自己的拆迁政策以市里的名义发布,以提高政策权威性。基层工作的领导总是这样,上级的文件就是鸡毛,也可以成为自己的挡箭牌,自己在工作推进的时候就可以处于超脱的位置,对老百姓什么话就更好说了。 “这个没问题,我不是在上次就答应过你了吗?记住,两个必须同步。”邵春生强调。 得知圩江区要对宅前巷区块进行旧城改造的消息,丁进达带着徐海啸几个人又来到了跃州,和张爱武约好时间以后,张爱武在自己的办公室单独会见了丁进达。张爱武说:“丁会长,在我的大力推动下,我们董书记突破阻力,准备率先对宅前巷区块进行拆迁,不知你们对这块地块有什么想法” “张区长,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就谈过,我们恒裕地产公司对这个地块很感兴趣,所以,我这次专程过来,就是想要和你们圩江区政府签订协议,早点把这个项目动起来。”丁进达因为前期给张爱武送过价值不菲的名牌化妆品以及5000块的美金,因此显得信心满满。 “哎,丁会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区里启动宅前巷拆迁的议题还没正式研究,社会上的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了,现在有几家外地的地产公司,不知通过什么路数都找了过来,我们区里的领导都很为难,因为他们背后都站着各路神仙,我们得罪不起啊。”其实,当时跃州的城市拆改刚刚起步,根本没有什么其他房地产公司过来投资,张爱武这么说,无非故意在丁进达面前卖关子,把这个项目说得紧俏,目的是想让丁进达拿出更多的好处给自己。果然,丁进达这么一听,心里就有点急了,说: “张区长那,我对您的好您是明白的,我知道现在董书记他们都听您的,您一定要帮我,我这个人呢,其他好话也不会说,但是,您只要帮了我们,我们心里有数,会按照地产行业的规则报答您的。”丁进达此刻称张爱武为“您”了,显示对张爱武的尊重,他这样的态度,也让张爱武看出了他对这个项目的内心迫切,更感到这个项目奇货可居,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说: “哈哈,丁会长倒是实诚,地产业有什么行规,说来听听。”张爱武不懂地产企业内部运作的事项,就装作非常随便地问了出来。 “是这样的,我们会按照每个项目收益大概的10提成,作为我们的项目公关经费,会事先在相关工作经费中列支,财务做账走掉,连审计单位都看不出来,很保险的。”丁进达把这个公关经费具体操作方法也说了出来,他又告诉了张爱武宅前巷项目的整个测算情况: “就宅前巷项目,前期我们做了测算,这个地块总共200亩,按照20的容积率。可以建造商品房约270000平方米,按照眼下圩江市面每平方1000元的价格进行销售,销售额有27亿,目前这个区块大概有旧房100000平方米,我们按照每平方800元的价格回收,支出成本大约8000万,建造成本大约每平方米500元,那么总的建设成本是13亿元,我们再交给政府部分土地出让金,还有其他一些成本费用,这个区块我保守估计可以赚5000万,您就可以拿500万元。” 张爱武一听自己可以拿500万元,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她和孟技术员几辈子工资加起来都够不着的啊,自己稍加运作就可以拿这么多报酬,这个权力的价值真是不可估量,怪不得总有人削尖脑袋要往上爬,她想到自己现在有权不用就过期作废,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她决心就要搞笔大的,她故作惊讶地问道:“丁会长,你这么说真吓了我一大跳,但国家有纪律管着我们,不好拿钱啊,怎么办呢?” “张区长,这个是可以根据您自己的想法和需要操作,我们会把这些钱从公司里提出来,存到香港的另一个银行账户,这个呢,请您放心,我们绝对是童叟无欺,并且非常安全。” “好,我知道了,你们先抓紧在圩江成立项目公司,立刻制作宅前巷项目的开发建议书,要把项目包装得高大上一点,要早一点拿给我,让我做到心中有数,到时我看看以什么名义把地批给你,这个什么回报的事,以后再说吧。”张爱武结束了和丁进达的秘密谈话。 半个月以后,董少波召开了宅前巷区块改造政策分析讨论会,林日新作为分管经济的领导也参加了会议。董少波说:“同志们,今天这个会议很重要,要决定打响我区旧城改造的第一枪,前段时间,爱武区长牵头进行了多次专题研究,爱武区长,你把情况说一下吧。” “好,董书记,这个宅前巷区块总共203亩,现在共有住户838户,总共建筑面积将近140000平方米,我的想法是区里的财政没有钱投入,那就按照‘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原则对这个区块进行改造。根据城建部门的规划图纸测算,这里拆了以后准备建造25栋高楼,建筑面积约270000平方米,核心区块打造跃州中心鞋城商业区,更好地服务我区制鞋业这个支柱产业。关于群众的安置政策,我们建议原则上就地安置,旧房政府收回,居民根据自己的房屋年限大概每个平方米交80到100元,就可以分到自己原来居住面积的12倍的新房,这样的政策应该是非常优惠了,新房子卫浴设施齐全,功能布局合理,群众的居住条件可以大大改善。前段时间,我就这样的安置条件,侧面向郭山街道的几位领导沟通了解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这样的条件,居民普遍会接受。而且,我们这个区块改造后,政府还可以拿到几千万的土地有偿使用金,还有各类税费收入。旧房变新房,群众得实惠,旧城变新城,政府有面子,两全其美,一举多得,这绝对是民心工程,德政工程。”张爱武侃侃而谈。 “爱武区长,那宅前巷鞋业企业怎么安置,有什么具体标准和要求吗?”林日新很关心鞋业基地的事,这也是董少波所关心的,他们都在等待听张爱武的说法。 “关于鞋业基地,我是这么考虑的,我想在西部双阳镇规划一个工业区,第一期先征地1000亩,然后让各企业向我们政府提出自己的大概需求数,政府可以根据企业产值进行考量,确定每家企业用地数,再进行分配划拨。目前的征地成本大概需要一个亿,基础配套设施建设也要个把亿,但企业自己必须拿出钱来,工业土地也应该是有偿使用。所以,整个大帐算过来,我们政府非常划算,也不要什么财政投入,宅前巷区块马上改变过去的‘矮、破、旧、脏、乱、差”面貌,而西部马上又多了一个比较现代化的工业基地,真正做到了董书记您说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要‘两不误、两推进’,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圩江干部的工作执行能力和创新能力。” 董少波听了张爱武全面系统思路,非常满意,说:“日新区长,我早就说过爱武区长作为市里下来的专业干部,综合能力强,问题考虑全面,你看,这样原来你担心的鞋业基地问题不是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吗?而且,更把我区的鞋业生产条件改善了不少,我们再也不用三天两头担心宅前巷的消防安全了,哎,有时在家里听到消防车‘呜呜’叫的声音,那真是心惊肉跳啊。” 林日新对张爱武提出的鞋业基地整个搬迁方案是满意的,他清楚圩江的鞋业生产条件确实需要改善了。前段时间,他就听刘新国说有老外过来到厂里看企业的生产情况,看车间、看食堂,甚至看厕所,如果这几个地方的环境老外看不上,就立刻取消订单,听说,有好几家企业的订单就下到浙江温州那边去了,如果这个现代的鞋业基地一上来,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所以,林日新就说:“董书记说得对,爱武区长的思路很好,整个鞋业基地搬迁方案比较合理,希望早日尽快实施。” “爱武区长,那整个区块让哪家企业进来具体建设实施,你考虑了吗?”董少波问。 “董书记,关于宅前巷区块建设实施的企业,我前期也做了考察,我市目前没有一家有经验的地产企业,国内其他一些企业我觉得资质能力也一般,就是上次您带我们去考察的香港恒裕地产公司,这家公司实力确实不错,这个总经理丁进达也是香港地产协会副会长,我同他几次接触下来,他们对旧城改造区块的建设实施很有经验,我想就请他过来,让他带外资进来,这样既解决了建设实施企业的问题,又解决了日新区长那边招商引资的实际使用外资问题,您看怎样,董书记?”张爱武平时也比较注重学习,他在区政府的一次会议上,听到林日新说招商引资,特别是吸引外资任务很重很艰难,她今天就趁机把恒裕地产公司的外资背景突出出来,以便争取林日新的支持。果然,林日新一听有外资可以进入,对自己经济这条线上考核有利,自己脸上也会沾光,就赶紧表态说: “董书记,那就太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什么好的企业,我看就请这家恒裕公司过来吧,现在吸引外资多难啊。”直率的林日新被张爱武当枪使了。 “好,既然你们都说这家恒裕公司好,那就请它进来。”董少波一锤定音,接着说: “不过,爱武区长,我需要强调的是,具体操作一切按规矩来,大家在和外商接触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收好廉洁的底线,不能项目上去了,然后自己进去了。” 宅前巷鞋业基地搬迁政策这么敲定以后,林日新心里一块石头也就放下了。这天,他正在办公室学习翻看外地一些工业开发区建设成功的做法,准备把双阳镇的鞋业基地建成全省一流、全国领先的工业基地,他的秘书小吴突然神色紧张的进来了,说:“林区长,区政府外面有一大批人指名道姓要找您,情绪很激动,话也讲得比较难听,您看怎么办?” 林日新一听,愣住了,心想,这批人到底会是谁呢?他想了一下,说:“告诉门口的接待同志,让他们派代表进来,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第36章 斡旋协调 林日新到了会议室,只见里面坐着刘新国等四、五个人,每个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 林日新笑了笑,想缓和一下气氛,问道:“刘会长,今天怎么大家的脾气这么大,碰到什么难事了吗?” 刘新国迟疑了一下,毕竟他很清楚林日新一直对鞋业生产企业的发展很上心,但既然他作为代表过来,他还是要把话说出来,他说:“林区长,我们大家是对这次宅前巷拆迁政策有意见。” “刘会长,大家对这样的搬迁安置条件还有意见?是不是感到双阳镇离市区比较远,还是给你们供的的价格太高,你们倒是说出来听听。”林日新感到很诧异。 “我们不是对把我们搬迁到双阳工业基地有意见,毕竟,鞋业生产人员聚集,有消防隐患,而且,喷胶工艺还有一定污染,要搬迁到工业区是迟早的事。我们是对原来在宅前巷房子的拆迁安置不满意。”刘新国虽然心里有意见,但他内心还是很尊重林日新的,因此说话语气也还比较平缓。 “噢,刘会长,你慢慢说,什么个政策让你们这么不满意,我会认真分析的。”林日新态度很诚恳。 “林区长,这次宅前巷拆迁是就地安置,这本来很好,但是就是这个铺面安置问题,那些拆迁办说我们工业企业不能安置店面,只能按照普通住宅安置。林区长,您可以算算看,住宅现在市场价大概算每平方1000块吧,而铺面就很值钱了。听说这里的底层铺面打造跃州鞋城,那些房开内部大概定价每平方米8000块,我们每户人家的铺面平均大小算10平方,这个差价就是7、8万啊。您还记得您两年前动员我们搞前店后厂模式吗?我们大部分人家都这么改了,让原来租我们铺面的人离开,开了自己的直销店,这倒好,拆迁办就是不承认这是营业铺面,还有个别几家没改的,现在都在笑话,说什么事都不能相信政府。所以,大家都来找您,您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呀。”刘新国絮絮叨叨,总算把情况大概说清楚了。 林日新一听,脑门子感到一阵血涌了上来,想到两年前在宅前巷发动鞋业改造前店后厂的模式的场景,也怪自己考虑不周,随便表态,以为工商部门可以包打天下,哪知道政府各部门的职责就像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当时自己的工作担当和创新竟然导致两年后有这样的一出戏,看来必须要妥善处理好,这既事关这些鞋老板的切身利益,也事关自己的个人声誉,领导干部要诚信才能取得老百姓的尊重啊。林日新想了一会,说:“区里的拆迁政策具体不是我负责,所以我不能很清楚明白地说出来,但是,这个拆迁总是一碗水要端平,既然你们是前店后厂,也批了《营业执照》,这个他们拆迁办就要承认这是铺面呀……” “如果按照您林区长这样说就好了,我们也告诉过拆迁办,说这个前店后厂的模式是林区长叫我们搞的,是为了打造示范鞋业基地,可拆迁办的人说,他们只认张爱武区长,其他领导说了都不算。林区长,我也知道您当时是好心,可我们这次受到损失实在太大,所以,我们就只能找您了。”一个胖胖的中年鞋老板插话了。 “今天你们提的问题我基本上都听清楚了,但怎么解决处置我一时无法表态,你们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大家先把自己的情况梳理出来,统一交给刘会长,有什么消息我联系刘会长,你看,他拿着这个砖头一样的大哥大,要发挥作用啊。”林日新指了指刘新国放在会议桌上的大哥大,这回他学谨慎了,没做具体表态,先把时间拖一下,以便自己做个全面了解。 林日新把刘新国一批人打发走以后,马上打电话问城乡建设局周建达局长,周建达倒是很客气,可是他对林日新的回复和刘新国他们说的一样,工业企业的门市部就是不能享受铺面安置,而且,他说这是经过跃州市政府常务会议决定发文实施的,一句话就定了性,林日新这回真像秀才碰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其实,林日新了解的只是表面情况,他根本不知道关于这批鞋业企业的铺面的安置问题,张爱武和丁进达早早已经坐在一起算了一笔账。 那天,在张爱武的办公室,丁进达说:“张区长,感谢您的大力推荐,我们终于和圩江区政府签订了宅前巷区块的开发协议,我到总部做了汇报,您的回报我们都已经在开始操作了。” 张爱武一听丁进达这边会这么快兑现承诺,心中一喜,但表面仍装作不动声色地说:“哪里哪里,丁会长客气了,你们的建设方案也是做得不错的,所以我在会上推荐起来也就理由充足,董书记一下子就拍了板,你可要好好做呀,争取把这个项目做成样板,今后你再做其他地块,我说话就更加方便了,你还碰到什么困难吗?”张爱武随口一问,以为丁进达不会说什么,哪知丁进达马上说: “张区长,我们确实碰到一点小困难,是这样的。一个是当时我们估算的时候,把老房子算少了将近40000平方米,这个会对我们整个项目的利润就会大有影响。还有一个是商业铺面的安置,我们要在这里打造跃州鞋城,据我们前期调查摸底来看,市场上很看好这个鞋城的开发,但是呢,原来的铺面比较多,如果我们大部分铺面都做了安置,可以自主销售的那就不多了,利润也会受影响,所以……” “那你需要我怎么帮你吗?说得直白点。”张爱武听到利润会降低,她感觉自己的利益肯定会相应减少,这是她内心所不愿看到的,所以就要问丁进达的解决办法。 “张区长,解决办法倒是有两个,一个我想提高这个地块的容积率,另一个呢,想怎么找个理由减少铺面的安置。” 张爱武一听,觉得事情有点棘手,提高容积率,意味着在这个地块要建更多的房子,那么整个区块的居住品质都会受影响,好在现在老百姓也不是特别明白,自己也还有操作空间,但减少铺面安置,就是伸手到老百姓口袋里掏钱,老百姓会死活不同意的,于是,她说:“丁会长,这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先让城建部门做个研究分析,走出一条路来,但你这第二条,可是有些难办呀。” “张区长,这第二条办法还是有路可以走的,您这次把鞋业企业搬迁到双阳工业基地,还征用划拨了1000亩的地,按较低的价格供给鞋业企业,这样他们享受了政府政策的红利,然后政府就说这些企业不能两头拿好处,因此他们在宅前巷的铺面就不能享受铺面安置政策,只能安置住宅,这样,他们也没办法再找政府说理。如果,把这些鞋业企业铺面去掉,就可以减少铺面安置面积3000来平方米,我们的销售就可以增加2000来万元,这些可都是净利润啊。” “唔,丁会长,你的第二条路确实有点勉强,我对宅前巷很熟悉,这里的鞋业企业前店后厂,你硬说他们不是铺面,怕他们会闹事,不过……不过,眼下为了确保利润增加,也只能先走这条路了。”张爱武犹豫着这么说,好像自己已经成了恒裕地产公司的成员,已经处处为公司利益考虑了,至于老百姓利益嘛,能牺牲就先牺牲吧,张爱武又说: “丁会长,还有一件事,你上次不是说,你有一个朋友在韩国开美容院吗?我想过去看看,你看,怎么和他联系安排一下。” 丁进达根本没有朋友在韩国开美容院,但他相信,自己有钱,哪里都会有朋友,所以,那天就和张爱武胡诌了一句,这回听到张爱武又问这件事,心里一喜,知道自己又可以进一步加深他和张爱武的关系了,就说:“啊哈,张区长想去韩国?那再好没有了,我马上和朋友联系,给您做好一条龙服务,明天殷小姐就会把您去韩国的行程安排好,她全程陪同您过去,这样可以吧。这个……这个,宅前巷铺面安置这个方案,是不是就这么先定了?” 宅前巷商业铺面安置方案就这么在丁进达、张爱武的算计下形成初步意见,最后一层层报到跃州市政府常务会议通过,林日新作为一个小小的副区长,已经没有办法阻止张爱武直接领导的拆迁工作组进场工作了。由于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较大损失,原来对林日新赞誉有加的宅前巷鞋老板们,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在骂他是个骗子了。 虽然林日新的情绪很低落,但是,他每天还是照样坚持起来跑步。这天,他嘴上在哼着最近的新歌“明天会更好”出门了,这首歌唱出了那个时代中国人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成为经典,林日新也很喜欢哼唱这首歌,他觉得自己眼前有困难也是暂时的,国家和自己的事业一定会天天向好。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的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虽然最近林日新的在脑子里萦绕着鞋业企业铺面安置的问题,但他相信肯定会有办法解决。林日新从小立志要做个善良的好人,但经过几年的官场经历,觉得自己绝不能做一个傻傻的好人,应该要干事有谋略,方法讲策略,如果自己像东郭先生一样,不但在官场无法生存,更谈不上为老百姓干好事了。眼前鞋老板们的铺面安置是件大事,林日新虽然不管城建,但他也隐隐觉得宅前巷这个地块的开发,恒裕地产公司应该有很大的利润空间,他想,如果政策真的不行,有没有其他办法从这家开发企业身上补救呢,林日新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觉得可以去试试。 几天后,林日新专程走访了恒裕地产公司,丁进达亲自接待了他,他和林日新握手寒暄,说:“林区长,我原来以为爱武区长很年轻,哪知您也差不多,看来我们圩江区的领导个个都是年轻有活力,也预示圩江的事业也会蓬勃发展,更上一层楼啊。来来来,大家都请坐,中午留下来吃顿便饭。”对领导,丁进达总都想建立好关系,万一那天用到了,好能说上话。 “丁总,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圩江的投资,今天我带队过来拜访您,主要是想了解您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我们政府进一步加强服务的?” “没有没有,圩江政府的服务很好,董书记对我们特别重视,他有时会打电话来了解情况呢,我都实事求是的表扬了我们政府的相关部门呢。”丁进达很聪明,言必董书记,让人看上去觉得他和董少波关系匪浅。林日新今天可不管这些,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他问道: “丁总,听说您今后在这里兴建跃州鞋城,不知道招商情况好吗?” “林区长,鞋业企业是圩江的支柱产业,这么多人经营鞋类产品,招商应该没问题吧,林区长,您是管经济的,您一定要大力支持啊。”丁进达对林日新也很低调客气。 “丁总,我们原来就准备在宅前巷不远的汽车西站附近,准备兴建一个鞋城,很多鞋老板已经到我们这边报名了,我们两个鞋城今后可不要打架啊。”圩江区眼下根本没有建鞋城的计划,林日新故意对丁进达编了一个故事,果然,丁进达不知林日新的深浅,万一两个鞋城建在一块,自己开发的铺面就会大受影响,价格就卖不上去,他紧张了,赶紧说: “林区长,两个鞋城挨得太近肯定会互相抢资源,您能不能动员这些鞋业大户到我们这边来,或者把汽车西站的鞋城建设计划往后拖一拖?”丁进达然后压低声音,又祭出了“糖衣炮弹”这个法宝,说: “林区长,您有什么朋友介绍过来买铺面,我可以给他打折,您需要的话只管吩咐。” “丁总,我倒没有什么朋友介绍过来,我是真心希望的你的鞋城办的红火,那些鞋业大户是个香馍馍,他们去哪里,那里就会红火,你的鞋城如果没有他们,场面可能会有点冷清啊。”林日新继续故意卖着关子,他要等着丁进达的让步。 “林区长,您今天说的和我不谋而合,我正要出台招引鞋业大户的优惠条件,下一步,只要是你们政府部门认可的鞋业经营大户,我们的铺面的销售给他们打四折,每户优惠价限购10平方米,您看怎样?” 丁进达也很精明,他这么爽快的在林日新面前宣布了优惠条件,是有较深的考虑的。他故意给鞋业经济大户推出优惠限购铺面10平方米,一方面可以留住经营大户,有利于下一步鞋城的繁荣,另一方面,他很清楚那些大户们都是要讲排场和规模的,将来这10平方米的铺面肯定不够用,必定会再增加面积,这样的他开发的铺面销量和价格都会得到了保证。而对他来说,这点让利也仅仅是资金大盘的一点零头,就算增加一点开发成本吧。 虽然四折的价格仍然远远高于安置价,但林日新感到有所收获,他估摸着这样的价格,那些鞋厂老板应该可以接受。当林日新把丁进达向鞋厂老板定向推出铺面销售四折优惠的消息告诉刘新国,刘新国果然接受了,他说:“林区长,我们鞋厂在您的支持下,毕竟拿了地建新厂房,地价方面政府给了优惠,您又对我们大家这么关心,我们四折买铺面也算有很多优惠,我再做做工作,大家应该会接受的,谢谢您啊,林区长。” 宅前巷铺面安置的风波总算勉强抹平了,林日新的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第37章 碰到困难 早春三月,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淡绿色的嫩芽已渐渐爬上树梢,在通往跃州的104国道线旁的山坡上,嫩绿和深绿交织,充满着勃勃生机,绿色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迎春花,更是增添了春的气息,自然界的生命总是那么遵循规律,它们迎风绽放,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时节。而做人就复杂多了,他们总是要碰到这样那样的复杂的人生问题,受这些问题的羁绊起起落落的人们,他们肯定没有心思欣赏这春光明媚,他们要在纷繁复杂的问题中理出头绪,决定他的道路选择,虽然这是艰难的,但又是必须面对的。此刻,坐在开往跃州的长途汽车上,赵向军无心欣赏窗外景色,他皱着眉头,正在静静的思考着。赵向军的头发虽然还是比较浓密,但两鬓已有白发稀疏的冒了出来,他穿着深色的皮夹克,身材比几年前胖了许多,这应该是他在商界应酬带来的结果,不过,胖了一些的他看上去更加魁梧。此刻,他的眉头紧锁,眼睛在车厢内游离着,大脑在飞速地运转,可他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因为那问题还久久没理出一点头绪。 一年多以前,麦天雄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詹天龙家里的老父亲的心脏出了状况,要到美国做心脏搭桥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因此,詹天龙想退出君天贸易公司。麦天雄说:“向军兄弟,这个公司虽然我们投了点钱,其实都是你辛苦操作的,天龙老弟碰到困难要退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呢,年岁也有点大了,也不想再玩了,也想趁这个机会退出,当然,这都得看公司里财务如果是否方便,你考虑安排一下。” 赵向军一听詹天龙父亲身体不好,就急忙说:“天龙大哥既然急需用钱,我先打100万过去,两位大哥呢就不要这样急着退出,这几年我在年大陆经营形势很好,让我和两位大哥一起多赚点吧。” “向军兄弟,据我对你的看法,你的事业将会越做越大,我们和你一起合作,都是你在辛苦操持,我们却坐享其成,我想我们也赚的够了,你把公司账务盘一下,我们就一起退出吧,如果你手上现在现金不够也没事,那些钱就算我们借给你的。”麦天雄又开玩笑说: “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你可以给我们付利息,银行利息的标准就够了,哈哈。” 半个月后,赵向军就给麦天雄打了电话,说:“天雄大哥,我把整个公司账务盘了一下,现金加上跃州君天皮鞋厂的几间厂房,还有一些应收应付账款,我们共有资产2830万左右,我想两位大哥就拿个整数1000万,好吧?” “向军兄弟,这怎么可以?我们坐享其成,绝对不能多拿,我看,我和天龙各拿900万,其余的的都算付给你工资,你就不要客气,就这么定了。”赵向军再想推辞,麦天雄却已挂断了电话。半年后,赵向军按照约定,筹集资金把麦天雄、詹天龙的钱打掉了,但他的内心任然隐隐不安,是啊,原来自己只有10的股份,后来他们硬要三人平分股份,这次又多给了自己100多万,这是多深的情谊啊。赵向军想着自己一路走来,两位大哥对自己的照拂,心中感慨,他把这份情谊记在了心底,决心要找机会好好报答。 几天前,赵向军接到莫立新的电话,说宅前巷的鞋厂要拆迁,圩江区政府这边给他安排了10亩土地,地价款加上厂房建设经费等需要一大笔钱,而且,新厂房如何建设、是否采购先进设备,趁机把鞋厂的生产能力做个提升等等,莫立新都要听听赵向军的意见,加上赵向军这次离开家里也有小半年了,春节也没回来,也很想回家看看李红和两个孩子,于是,他就放下广州这边的活,登上开往跃州的汽车。但是,他这次回来却是心事重重,他前段时间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笔巨款收账碰到了问题,那个债务人好像想从人间蒸发了似的,联系不上了,让赵向军的心不断收紧,他感到了危机。 赵向军来到宅前巷,虽然这里还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却见每间房子的墙上都是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预示这里不久就要夷为平地,这是作为跃州古城圩江区的第一个旧城拆迁项目,政府营造一下浓厚的宣传氛围,对老百姓做个全面发动是必须的。赵向军东弯西拐,找到君天皮鞋厂,和莫立新一起走进了办公室。莫立新的这间办公室不大,桌子上也没摆财神和官老爷,只见办公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写着“敏行讷言行成于思”八个大字。莫立新见赵向军看着书法,就笑着说:“向军叔,我觉得这几个字好玩,就托一个朋友请我们跃州有名的书法大师寒山老师写的,写的还可以吧。来来来,您先坐下,我给你泡茶。” “字确实写得不错,关键这几个字蛮有寓意,看来你平时的一些好点子,就是每天看着这几个字想出来的吧,这些年,你很有长进啊。你说说看,这个拆迁的事。”赵向军寒暄了几句,就把话切到正题。 “向军叔,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这里三间厂房拆迁,根据政府的拆迁安置政策,我们可以安置270平方米左右的住宅,还可以购买地产公司给我们打四折优惠的10平方米铺面,但是我觉得铺面还是太小,最好要买30平方米以上,这样加起来大概需要20万出头的资金,这是宅前巷安置这块。”莫立新边说边拿出一份图纸,说: “还有新厂房的建设,我前几天请建筑公司画了图纸,测算了一下,我们可以建15000平方米的厂房,建筑成本大概600来万,最好在新厂房里一步到位购置先进的皮鞋生产流水线,大概也需要100来万。目前我们厂里的账户大概有200来万,所以,这次请向军叔回来,这些大事,您可要做个拍板决策,我接下来才好办呀。” 赵向军听着莫立新的介绍,看着莫立新不急不忙的神态,心里想着这个小伙子确实能干,他原来就拿了10万块钱。回到跃州就短短的三年时间,就发展到这样的规模,着实不容易,他内心隐隐觉得莫立新今后会干出一番大事业,自己要放手让他干。但赵向军听说一下子要拿出这么资金才把眼前的事解决好,感到心里一阵涌过一阵无力感,这正是他在长途汽车上苦苦思考的问题。若果是两年前,麦天雄、詹天龙没退股,这点钱那绝对是没问题的,可眼下,他刚刚拿出1800万元不久,一个月前,他的苏联外贸客户伊万诺夫拉走了他400多万的货,至今不见了踪影,公司里虽然还有300来万现金,但这些都是要付下家生产企业货款的,商界江湖,赵向军要求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必须保持诚信,他绝对不能动用这笔货款。赵向军坐在那里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说:“立新,最近我这里碰到了难题,有个叫伊万诺夫的苏联客户,和我们做了很久生意的,去年也到跃州来过的,你认识吧?” 莫立新在跃州接待过伊万诺夫,这个30多岁的洋人长得人高马大,一来到酒店,端起白酒就高喊“干杯”、“乌拉”,一瓶多的高度白酒下肚一点事都没有。喝了酒还缠着莫立新到舞厅和卡拉ok店里找小姐,几千块钱的小费付给小姐,伊万诺夫的眼睛都不眨一下。莫立新答道:“这个伊万诺夫我认识的,他是个爽快的人,他怎么啦?” “是啊,我和他做了几年的生意,也感到他很爽快,我们一些产品的价格,他下单的时候都没有和我们再三讨价还价,基本根据公司提供的价格付款,这几年从来没有拖欠公司的货款。可是,就在一个月前,拉了我们一批400多万的货,至今还没给我们付款,我去找他,却发现连电话都打不通了,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笔货款基本会打水漂了。哎,都怪我这个人太轻信别人啊,这下倒好,碰到你这边发展需要急用资金,可偏偏账户里没钱了,哎……” 莫立新一听这么多货款收不回来,心里也急了,因为这笔货里面大部分都是自己君天皮鞋厂生产的,大概有300来万,很多材料款都还欠着,万一那些材料商知道他收不回货款,就有可能上门催逼,甚至要把车间里的机器设备搬走抵债,几天隔壁的一家鞋厂就这样被折腾的倒闭了。莫立新坐在那里沉默了,他的大脑也在快速运转,面对这样的情况,必须要迅速和赵向军一起商讨一个最佳方案,先闯过这一关。 赵向军想了一会,说:“立新,我现在的账上还有300多万,要先把其他厂家的货款先付掉,你这里的货款我只能给你130来万,其余的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关于拆迁的问题,我觉得这个新厂房必须要建,而且要一步到位,生产设备新购置的,都要买国际上最先进的,我们绝对要把产品质量做成国际一流,创出我们自己的品牌,至于这个资金的事,我看这样……”赵向军站了起来,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踱着步,不一会,他慢慢地说: “明天我想去找找日新,他前段时间还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在区政府里分管经济工作,大的项目招引不多,工作上有压力,还动员我回来投资呢。我想让他和银行打打招呼,我们去贷一批资金出来。” “还有,向军叔,我觉得把分配给我们的住宅安置指标拿到市场上卖掉,这样一进一出,我们可以少向银行借50来万,您看怎样?” “好,立新,就按你说的办,眼下最急的是解决资金困难问题,其他的都可以先放放。”赵向军态度坚决地说。 林日新在办公室里接待了赵向军和莫立新。由于常年的运动,还有林日新经常谢绝那些无聊的官场的应酬,所以,他看上去的精气神比同龄人更年轻,加上当了几年的领导,让他更增添了自信与沉稳。他已经半年多没碰到赵向军,这次见到,他准备要好好想赵向军宣传一下圩江区的招商引资政策,争取把他拉到圩江投资项目,一方面,让自己的政绩上好看,另外,以后他也可以经常碰到赵向军,和他聊聊人生以及经济工作上的一些看法,他觉得赵向军这个人情义担当,而且在香港、广州这些大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肯定会先人一步。他让秘书给赵向军和莫立新泡上茶,说:“我们的赵大老板啊,好久不见,你还是神采奕奕,见你还真不容易,我们这次碰了有半年多了吧,你这次来正好,我刚好有几个问题要向你请教请教。” “你看你看,我们的林大区长总是取笑我,你没看到我已经两鬓斑白了吗,而你呢,看上去更有神采了,事业成功真是一个男人的最好的保健品,你的脸上现在都还是厚厚的胶原蛋白,你都可以给护肤品当模特了。”赵向军揶揄着林日新,说: “林大区长,你有什么问题来考我?” “赵大老板,最近我们区里要想建一个皮鞋生产基地的工业区,你说你从企业的角度来看,政府应该做好哪些方面的事?” “林大区长这么谦虚啊,那我就不客气的说啦。我觉得政府要做好企业围墙外的配套设施是首当其冲的,包括交通配套,离国道线距离、城区公共交通线路设置都要考虑;还有生活生产配套,水、电、气、排污、通讯等等都要布置好,如果有可能,也可以建员工之家类似的公寓楼;另外,鞋业生产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今后这个工业基地会积聚大量的人口,所以医疗、教育配套也少不了。当然从更高的要求来说,相对高档一点的宾馆饭店、金融机构等设施建设也要留有空间,工业区是人财物积聚的地方,这些服务机构今后肯定会安排进驻的。这不,我这次来也有金融方面的问题请你这位大区长协调帮忙呢。”赵向军接着把自己的见新厂房的设想和面临的资金困难说了出来。 林日新听了以后,稍作思考,说:“企业面临资金困难很正常,但银行总是喜欢干锦上添花的事,你这种雪中送炭的事估计要费点口舌,因为银行也不是我们下属部门。不过,你也不要急,我帮你和他们打个招呼,你上门具体对接应该会方便些,毕竟,他们也经常有事找我协调的,不过,我也不能打包票噢。” 说罢,林日新找到农业银行跃州支行李副行长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 第38章 大发雌威 张爱武这次韩国的美容之旅整整呆了半个月,她从韩国回来以后,丁进达专门到她办公室向她说了给鞋业企业铺面打折的事,还说:“爱武区长,你们的林区长也很年轻能干,这个人今后一定会大有前途,我们也要想办法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里来。” 张爱武一听说丁进达未经他同意给鞋业企业铺面打折的事,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她的脸沉了下来,说:“丁总,据我所知,我们圩江区眼下根本没有建什么鞋类交易市场,你怎么听林日新一说,就这么快把这件事决定了,也不等我回来商量一下?”张爱武的语气俨然是恒裕公司的老板似的。 “爱武区长,我们这么做也可以把那些鞋业大户留在我们市场,对我们下步的铺面销售也有好处的,况且,我只让他们限购10个平方米,现在他们中间很多人已经和我们签订合同,都要买几十个平方米,我们铺面销售看来形势会很好,吃点小亏,赚了大便宜……” 张爱武听了,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打断了丁进达的话,说:“这不是什么吃亏和占便宜的事,我的意思是,你这些铺面即使要打折让利也要和我商量,你知道吗?听说林日新前段时间被这批鞋厂老板围着要讨说法,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如果这个事情闹到董少波那里,他的形象一定会大大受损,然后我再出来,促成恒裕公司开发的铺面给这些鞋厂老板定向打折,让我及时把这个社会不稳定的雷排掉,那么,董少波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的,可你倒好,人家瞌睡你给他递枕头,让林日新过了这一关。”张爱武到圩江区政府工作以来,表面上虽然对林日新很客气,但她知道林日新是全国排名重点的东海大学高才生,年纪轻、文凭硬,又很会思考和创新,并且肯下基层了解具体情况,接地气,对人谦和宽厚,在圩江区官场上上下下的口碑颇佳,是自己在下一步政治上发展的强劲对手。张爱武对自己前进道路上的对手总要除之而后快,因此她很想找机会杀杀林日新的锐气,此消彼长,让自己的能力显得更加突出和稀缺,哪知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给丁进达白白送掉了。张爱武越想越气,越说越激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地吼道: “姓丁的,我告诉你,在圩江这个地方,你的头顶只有我这片云,谁让你这么擅自主张,乱跑关系乱串门,说这个领导有潜力,那个领导能力好,这和你做生意的人有什么关系?下次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张爱武的性格本来就是刁蛮张扬,虽然后来被教育审查了一回,加上凌涛的指点,脾性收敛了许多,可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着这几年职务的晋升,权力的增大,她故态复萌,脾气又大了起来,而且,丁进达竟然也说林日新有发展前途,这是她眼下的一块心病,所以就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因此这次在丁进达面前狠狠地爆发出来。 丁进达何时见过张爱武发这么大脾气,顿时被吓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油光光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丁进达被张爱武骂得满肚子窝火,忍不住想发作,但一想到自己前期在宅前巷拆迁这个项目上已经投了千把万进来,如果自己伺候不好眼前的这个姑奶奶,可能下步的事就会很难办,甚至弄不好这一大笔钱就会泡汤,他只好强忍住怒火,掏出口袋里的汗巾拭擦了也一下额头的汗,小声地说:“明白明白,爱武区长,下次这个项目上的事我都会向您汇报,向您汇报。” 张爱武的火也发够了,“轰”的一声,一屁股重重的坐在靠椅上,说:“还有一件事情给你说,你们工程进场后,有家建筑工程公司要介绍给你,叫恒源建筑的,到时老板会亲自上门和你联系,你一定要处理好。” “好的,明白,我一定亲自接待,让您满意,让您满意。”丁进达点头哈腰,满口答应。 其实,张爱武向丁进达推荐的这家恒源建筑公司,是她同村的包工头张胜达几年前刚刚成立的,他见张爱武在城建部门工作,发展势头不错,就拉着张爱武本来在村里务农的大哥张爱军一起搭了伙,平时就由张爱军出面央求张爱武,让她帮助介绍一些市政工程给恒源公司做做,这次,宅前巷的开发建设,张胜达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撺掇张爱军缠着张爱武,要揽下这个区块的土建工程项目,并且给张爱武开出了净利润十个点的回报,张爱武大小通吃,就轻轻松松地把这家公司推荐给了丁进达。 张爱武这次韩国之行收获还是蛮大的,她割了双眼皮,还做了隆鼻手术等等,由于需要一定时间恢复,她就呆在汉城,戴了一副墨镜,让殷小姐陪着她到处逛,她专门挑那些新世界百货、乐天百货等大商场挑选名牌服饰和化妆品,只要她看得上的,殷小姐就会立刻下单,让人送到宾馆里来。她们两个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只随身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回来的时候,张爱武一个人却拉回来八个大行李箱,由于商务舱不能携带这么多免费行李,张爱武就坐头等舱回到了上海,在上海包了一辆丰田大霸王汽车直奔圩江,这么多行李让她的老公孟技术员扛了好几趟才扛上了楼。 当张爱武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圩江区政府大院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对她驻足观看,特别是那些爱打扮的年轻女性,更是要细细端详张爱武身上的衣裙,仔细研究它的牌子。确实,张爱武姣好的身材,配上合身得体的名牌服饰,虽然经过美容后的颜值仍然不是那么特别亮丽,但内涵气质却让人眼睛一亮。当一些下属恭维地对张爱武说:“张区长,几天不见,您的气质大涨啊,在女人堆里一站,大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您,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啊。” 张爱武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就像三伏天吃了冰淇凌,别提有多惬意了,她会开玩笑地这样回答:“过奖了,过奖了,女人的容颜是父母给的,我们自己没办法改变,但气质内涵是靠自己修炼的,我们三十多岁的女人,主要就是看气质。” 想不到这句“主要看气质”二十多年以后在中国网络上风靡一时,如果张爱武晚出生20年,她的很多话,都可以让她成为风靡一时的大网红。 这天早上,张爱武又向解放街的“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走去,这里离圩江区政府大院不远,她只要没出差,一周至少要到这家米粉店吃上一回。自从十五、六年前的那天晚上,戴利仁带着她冲击了赵向军的家,回到服装厂后,那天夜宵,戴利仁招待她吃了食堂里黄阿姨做的咸菜肉丝米粉,张爱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道点心,多年来久吃不厌。这次,张爱武在韩国呆了半个多月,吃腻了的韩国泡菜、烤肉,她就更惦记这里的咸菜肉丝米粉滑滑爽爽的口感了。 改革开放后,服装厂食堂的黄阿姨辞去了厂里食堂的活,自己在解放街租了间铺面,开起了米粉店。这个黄阿姨做的米粉有很多讲究,她对食材有很高的要求。米粉是她老家临江山区优质的晚稻米磨成粉后制作出来,她每天一大早起来,先把米粉在开水里焯过,做成半熟状态,再过一回冷开水,晾在大大的竹箩里。咸菜是她在老家专门选购了上好的雪里蕻雇人腌制,腌制的盐也是优质海盐,并在腌制的时候放上几根小辣椒,跃州本地人不吃辣,但这几根小辣椒却会驱除咸菜里的泥腥味。猪肉都是她专门抓了猪崽在临江山区雇人饲养,这些猪平时不吃袋装的饲料,专门吃细糠、玉米和番薯藤,都要养到300斤以上才会宰杀,这些猪肉切开后,白花花的一层肥油,切成丝就这咸菜炒熟,在米粉里放上一点,整碗米粉的汤油星星的,让人食欲大增。黄阿姨的米粉最特别的是,她会在米粉里加上一勺原汁鸡汤,这些鸡也是黄阿姨在老家叫人饲养的土鸡,平时没有关起来笼养,而是都在山上乱飞乱跑,因此,这种鸡熬出来的汤香味扑鼻,香味从厨房飘出来,让坐在米粉店里的顾客心里更馋了,巴不得米粉早点送上来吃个痛快。黄阿姨做米粉从来不放味精调料,靠肉丝、咸菜、鸡汤的分量搭配控制口感,因此,她做的米粉韧韧滑滑得特别爽口,吃起来清淡中带着些许咸味,口感香甜。当然,黄阿姨的米粉价格也比其他店里要贵上一些,别人两毛钱一碗,她这里就要三毛钱一碗,但即使这样,她的店里仍然顾客盈门。为了能准备好第二天的活,黄阿姨给自己下了规矩,一天只做300碗,多一碗也不做,所以,她的店里一到傍晚就基本上就可以闭门谢客,黄阿姨又在准备第二天的食材配料了。黄阿姨一直在解放街开了10多年,每碗米粉的价格也涨到了五毛钱,她慢慢积蓄了些钱,就盘下了这家铺面,又把厨房店堂做了整修,让整个店堂看上去显得稍微宽敞整洁一些。 这天,张爱武点了一碗米粉等着,一会儿,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伙子端上了米粉,张爱武一看,上面还有一条炸得嫩黄的小黄鱼,平时的圆碗,今天也换成了腰子碗,刚好可以放一条黄鱼。张爱武问:“哎,小伙子,你们的米粉今天怎么换花样了,一碗要多加多少钱?”张爱武知道,黄鱼是本地名贵鱼种,价格不菲。 小伙子答道:“大姐,不贵的,不贵的,您是我们的熟客,您先尝尝鲜。” 张爱武夹了几丝米粉放到嘴里,果然,鸡汤的香味加上黄鱼的鲜味,比原来的咸菜肉丝米粉口感更好了。张爱武吃好后,掏出一张两块的纸币,放在桌上,说:“哎,小伙子,不知道这钱够不够,下次过来,我还吃这种加黄鱼的。” 张爱武今天穿着韩国采购回来的名牌服装,身上还喷了少许圣罗兰女士香水,她选了一个空位坐下,店里的顾客都对这个时髦的女郎行了注目礼。张爱武已经非常习惯别人这么看着她了,她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店里跑堂的小伙子看着她也是眼睛一亮,说:“大姐,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黄鱼米粉我马上给您坐上来。”张爱武笑了笑,表示赞许。 由于今天张爱武的时间比较充足,她吃的很慢,她要让味蕾充分绽放,细细品味这种美好的感觉。自从启动宅前巷拆迁,招引丁进达的恒裕公司到圩江开发以来,张爱武感到自己的价值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生活上,她现在身上的时装、化妆品什么的都由殷小姐从香港采购进来,甚至她的内裤、袜子穿的都是要好几十块一件,这穿在里面的,别人看不到,张爱武经常都在要自己家里的立柜镜子里自我欣赏一番才作罢。在工作上,现在董少波对她很信任,这次和恒裕地产公司签约,仅仅收了很低的土地有偿使用金,完全都是张爱武一手操作,尽管她隐隐约约觉得作为区长的杨飞渐在签约的时候不很爽快,但毕竟董少波拍了版,这事最后还是办成了,如果开发顺利,这丁进达兑现承诺这500万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自己的口袋,还有张胜达这边的酬劳…… 张爱武边想边吃,越想越开心,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她吃好付了钱,刚想离开,却见给她端米粉的小伙子和胖胖的黄阿姨娘笑嘻嘻的站在她的跟前,张爱武感到诧异,正想开口问话,却见小伙子先说了:“大姐,能否到后堂借一步说话,我妈有话和您说。” 张爱武跟着这对母子俩来到店堂后面,黄阿姨吞吐着说:“姑娘,我知道您是个大领导,本来不能这样冒昧的麻烦您,就是我这个小儿子现在没正经工作,每天在店里跑堂也觉得长进不大,我们开小店的,也没什么门路,想请姑娘给他介绍个工作,最好让他端上公家的饭碗,工资高低无所谓,我们家也不缺钱。” 张爱武一听,原来是这门子事,本来想一口拒绝,但黄阿姨的一声“姑娘”让她心里爽了一下,原来自己的外貌在别人眼里还这么嫩,又觉得自己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年的咸菜肉丝面,他们服务周到,感觉不错,她也看着这个小伙子手脚灵便,自己身边也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她想了一下,就说:“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如果会开车的话,就先到区里的车队先干干吧。” “那真太谢谢姑娘了,他叫吴越剑,去年刚考了驾照,嘴巴紧,很懂事的,跟在您身边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谢谢您,谢谢您啊。”黄阿姨想拉张爱武的手表示感谢,但看到她如羊脂般的玉手,迟疑了一下,又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第39章 融资压力 赵向军根据林日新的交代,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莫立新到了农业银行跃州分行,他对门口的保卫人员说自己约了李副行长,不一会,大楼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银行制服的年轻女子,对赵向军说:“这位先生,您找我们李行长是吧,可是早上他还有一个会议,如果您有空,您先到会客室等等吧。” 赵向军他们两个在会客室一直从9点,等到将近12点,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四十岁左右,鼻孔朝天,看上去胖胖的男子,匆匆忙忙地进了会客室,拉着赵向军的手说:“哎呀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今天上午开了三个会,您是赵总吧,林区长交代过的,我真怠慢了,怠慢了。” 赵向军急忙说:“李行长,没事的没事的,您公务繁忙,能接待我们就很好了。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就长话短说吧,我们这次找您……”赵向军就把自己资金的需求近况以及下步君天皮鞋厂的发展一一说了出来。 李副行长大名叫李国君,已经在金融界混迹20余年,表面上装得一副正经模样,其实一肚子的贪婪,他看似静静地听着赵向军的话,而心里却在盘算。李国君早上根本没有会议,他拖延这么久才见赵向军,他是在观察赵向军到底是不是急需资金以及他的路数,如果资金不是特别紧,或者他自己另有门路,他可能就不会在会议室等这么长时间。赵向军老老实实在会客室等了这么久,看来是真的急需钱,而且他也没有其他路数,自己到时给他办了贷款,就可以暗示他拿钱孝敬自己,这样,既把林日新的面子卖了,自己又得到一些实惠。而且,像君天皮鞋厂新建厂房贷款,建好后就有土地证可以抵押,对银行来说是属于包赚不赔的优质客户。所以,李国君边听边在盘算怎么故意把贷款流程说得繁杂些,然后再借机说因此自己承担了很大责任,暗示赵向军给他送好处。 等赵向军讲完后,李国君态度和蔼地说:“赵总,我们作为金融机构,为实体经济的发展提供优质的服务,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您这家皮鞋厂兴建厂房需要融资,而且林区长也专门打了招呼,我们应该给予大力支持。” 赵向军一听,心一下子放下了,想着林日新真是好大的面子,办好贷款以后,应该好好感谢他和李国君,哪知李国君又接着说:“不过,这里还有一点程序问题,一个,您要求放贷500万,这个权限不在我们这里,需要报省行审批,还有一个,你还要提供贷款保证,这点很重要。” “什么贷款保证?” “就是您找一个贷款保证人,经过我们审查以后,过来和我们一起签个三方合同,万一,您还不上来,那就请他偿还。”李国君的态度很诚恳和蔼,说: “您找到保证人以后再过来找我,我马上给你想办法把贷款办下来。” 赵向军一听,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自己到哪里去找保证人呢?他只好和莫立新悻悻地离开了银行,坐上莫立新的本田摩托车往宅前巷驶去。在巷口,他们遇上了刘新国正准备去饭馆吃饭,于是莫立新就拉着刘新国到一个小饭馆坐下,随便点了几样海鲜,叫了几瓶啤酒,三人就吃了起来。 莫立新对刘新国说:“刘会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向军叔,他才是我们的老板,他平时常驻广州,前天才回来的。” 刘新国平时对莫立新源源不断的外贸订单好生羡慕,此刻见到赵向军,心想原来你背后另有高人,这位赵老板看上去仪表堂堂,举止沉稳,确有大老板风度,自己有机会认识也不错,于是,他端起酒杯,对赵向军说:“赵老板,久闻大名,今天认识你很高兴,我先敬你一杯。” 赵向军也回敬了一杯,说:“刘老板,我常听立新说起您,你现在是圩江鞋业的前辈,对我们要多提点啊。” “说不上提点,立新这小伙子很勤快,也善于动脑经,他这几年事业发展很快,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啊。不过,说实话,我们圩江这几年鞋业的发展,多亏了林区长啊,而且这次又是他的争取,给我们鞋厂划了1000亩地,又以优惠价供给我们企业,哎,真是个好官呐。” 赵向军听刘新国夸林日新,心里高兴,本想说他们是患难之交,可心里一想,就忍住了,怕万一这些鞋老板今后碰到什么麻烦事,通过自己找林日新通融,会给林日新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接口说:“我们办企业的真的需要政府的支持,这次给我们批了这么好的工业地块,我们一定要把厂房建成全国一流,这样,我们才不辜负领导的关心,不知刘会长厂房建设现在怎样了?” “政府这次给我批了20亩地,现在我正忙着做设计方案,又要考虑老厂搬迁的临时过度,真是恨自己没有像哪吒那样三头六臂。哎,赵老板,现在我们根本不缺钱花,你说我们把自己弄得这么忙算什么?” “刘会长自己不缺钱,口气可就大了。”莫立新突然插了嘴,说: “现在我这个新厂房的建设资金遇到了困难,不知你有无办法帮我们一下?” 刘新国平时是个谨慎的人,今天一不小心把话说大了,他一听到莫立新说资金困难,怕他们开口向自己借钱,赶紧把话圆了回来,说:“立新啊,你建厂房碰到资金困难,按理说,凭着我们的关系,我应该帮你一把,可是现在我自己也要建厂房,资金也有点捉襟见肘,不过,我倒可以帮你介绍一个钱庄,可以借到钱。” “那太好了,这个怎么借,利息怎么个算法?”莫立新看了赵向军一眼,然后接着说: “刘会长,趁我向军叔在,你把人约起来,我们早点把这事办掉。” “这个借款手续很简单,像你这样自己建厂房的,我介绍过去的,签了字据就借给你,就是利息有点高。” “大概多少?”赵向军问道。 “月息最少2分半,按季支付利息。不过,立新,我倒建议你一下子不要借这么多,你把自己的用钱计划排出来,这样可以省下不少利息的。” 赵向军一听2分半的月息,心里迅速盘算着,银行月息大概一分出头,但要叫人提供保证,这个面子实在太大,而这地下钱庄虽然成本高,但手续简便,临时周转度过眼下难关,未免不是一条可行的办法,于是他说:“谢谢刘老板给我指了一条路,麻烦你抓紧帮我们联系一下,把这件事办了。来,我敬你一杯。” 虽然地下钱庄的利息虽然高了些,但资金的事勉强有了着落,赵向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到菜市场里买了一大篮子的菜,回到家里洗洗蒸蒸炒炒就上了桌,好在自己在广州也经常动手做饭,这烧菜的手艺倒没荒废。到了晚上,李红和赵爱党、赵思芙陆续回来了,一家人就坐了下来。赵爱党已经17、8岁了,个子长得已经超过赵向军,就是肌肉还没长起来,看上去有些瘦,赵思芙也15、6岁了,脸蛋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透着灵气。这两个孩子在学校里都是品学兼优,倒让赵向军省了不少心。赵向军给赵思芙的碗里夹了菜,说:“思思,你现在正长身体,要多吃一点。” “不呢,爸爸,我吃太多会长胖的,哥哥要多吃,他很快就要高考了,晚上经常要开夜车,真辛苦啊,我想想自己以后也这样的话,真是有点怕。” 李红接口说:“向军,刚好你在家里,你在外面见得市面广,你说说看,我们爱党大学读什么专业好?”孩子的就学是每个父母的心病,特别对于赵向军、李红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他们更是希望孩子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毕竟,高考还是非常公平公正的。 “爱党,你自己有什么想法?”赵向军问道。 “理工科是我的特长,所以我想学电子计算机,我觉得这门学科这几年发展很快,美国等欧美国家已有了互联网,我认为,这项技术很快就会进入中国。所以,我想领先一步,去学计算机,我也查过了,清华大学这个专业最好,我们东海大学计算机专业排名也靠前。”每个孩子都对未来充满憧憬,都相信自己未来将有无穷的可能,当然,能让年轻人充满憧憬的社会状态应该是积极向上的,大家在这种社会状态里不会受贫穷、饥饿和战争的威胁,每个年轻人可以竞相绽放他的青春年华。 “爱党,你刚才讲的计算机专业,我听老外也说起过,以前我们要通过打电报互通信息,后来有了电话,现在我又有了大哥大,你妈可以随时联系到我,在业务处理方面,原来要靠信函,现在的传真机几秒钟就解决问题。我相信你的判断是对的,今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距离会越来越近,计算机和互联网可能就是一种发展方向,所以,你的选择爸爸不会干涉。”赵向军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不过,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有的话我还是要说,就是做人的问题,思思也要一起听着,你们今后人生的路还很长,爸爸一路走来,在这个社会上还活得不错,关键是爸爸重情义。在这个社会,谁对你好了,你一定要记在心底,帮我们的人,他不一定要图什么回报,但是我们自己一定要明白,有句古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你们肯定都听过,但我们往往是‘涌泉之恩,却滴水未报’,因为很多情况下我们没机会去专门报答那些恩人、贵人。那年的逃难路上,爸爸在圩江里碰到了程老大父子,他们二话没说,救了爸爸,可爸爸到现在还没去看他。在香港,爸爸跟着天雄、天龙两位大哥跑龙套,他们在薪酬待遇上从来没有亏待爸爸,后来爸爸在拍片的时候受了伤,也多亏了他们的照顾,这次回国创业,那些本钱都是他们出的,可最后爸爸也拿了三分之一的股份,这次他们退股,又让爸爸多拿了些。你们说,这些恩情我们拿什么去感谢呢,送钱送东西吗,他们肯定不缺,也不会收,所以我们要把这种感恩记在心底,然后传递下去,在别人碰到困难的时候,我们要力尽所能地去帮助别人,即使吃点亏也无所谓,这样,经过慢慢积累,你在人生道路上的朋友就会越来越多,你的事业之路也会越来越顺畅。” 赵爱党和赵思芙似懂非懂的听着,李红也在静静的听着,她的眼睛深情地望着赵向军,心里想着,跟着赵向军这样义薄云天的男人,虽然有时会担惊受怕,但自己永远不用担心受到什么欺负伤害,她相信,假如有人拿刺刀刺向了她,赵向军肯定会用自己的胸膛去挡住刺刀。 饭后,李红在收拾家务,赵向军又拿出《水浒》,躺在床上看了起来,他很喜欢《水浒》,在广州的住处也准备了一套,有空就拿出来翻看。赵向军从初中开始就读《水浒》,刚开始的时候,他喜欢和向往书中江湖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的畅快场景,等到年岁稍长,他更读出了这些江湖好汉的市井人生,梁山团队看似一个亲密无间的合作团体,实则更是一个充满不同利益纠葛的帮派团体。赵向军很喜欢书中的武松,觉得做一个男人既要道义担当,很重要的更要明辨是非,他觉得原来武松受了宋江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他膜拜有加,但到了梁山之后,他发现宋江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诺言,就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不像李逵对宋江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愚忠,结果把自己的老命都赔了进去,这种愚昧不是赵向军所要的。 赵向军正读着《水浒》,自己想着自己,李红上来了,抱住了他,说:“晚上你给孩子讲的很有道理,我也听得很仔细,这些话我说不出来,家里的男人真很重要。还有,你也跟我说说你自己,你这次回来是不是立新的厂里碰到什么麻烦了?” 赵向军平时很少把公司的事告诉李红,今天听她这么说了,就把情况简略说了一下,然后说:“你不用担心的,路子已经走出来了。” “这个我可能担心也没用,就是爸妈年岁大了,需要人照顾,你大哥眼睛这个样,姐姐又在外地,只有一个二哥在这里,他前些时间下岗了,忙着要找活干,对爸妈也顾不上来,你能否把企业开在跃州,这样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这也正是赵向军要考虑的事,前几天,很久没联系的董少波给他打了电话,请他回家乡投资兴业,说回到跃州的时候,两人一起碰个面,他处理好贷款的事正准备想去找董少波。于是,他对李红说:“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明后天我去找找董少波书记,他原来和我关系还不错的,我正好去看看这个老相识,看他怎么说。” 第40章 回乡投资 过了几天,赵向军到了圩江政府的大院里,找到董少波的办公室,区委办的叶科长请他到会客室坐下,说:“董书记上午还有几个会议,赵总先坐一会,我给您泡茶。” 赵向军端着茶杯,站在会客室的窗户,看着区府大院的全景,董少波的办公区在一号楼的六楼,而大院里的其他楼都在五层以下,所以站在会客室里的视线倒是不错。这里原来是跃州地委行署大院,历史有点悠久,记载岁月沧桑的大树静静伫立,赵向军以前到这里开会的时候,感到这里氛围庄重,充满了神秘感。事易时移,今天想到自己竟然以港商的身份受到这里最高领导的接见,心里不禁涌过一丝成就感,不过,今天和董少波谈什么呢?赵向军思前想后,决定先听对方怎么说,自己再见机行事。 正当赵向军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大哥大,问道:“您好,我是赵向军,您是哪位?” “赵老板好,我是工商银行的李国君啊,您前几天来找过我的,您的贷款还需要吗?” 赵向军一愣,随即答道:“谢谢您,李行长,您上次不说要找担保人吗,我们找来找去……” “关于担保人的问题,现在没多大问题了,因为您是厂房拆迁新建,我在里面帮您过个手续,不用再找担保人了,您看怎样?”李国君的语气有点急,好像迫切要把这笔贷款做成。 “李行长,您听我说,由于我一时找不到担保人,后来,我自己另找门路借到了钱,谢谢您这么热心啊,还亲自打电话给我,下次我有需要再麻烦您,有空欢迎到我厂里走走啊。”赵向军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而在电话的另一边,李国君感到有点失落,他觉得自己这次做得有点过头了,几天前故意制造了这么个障碍,以为赵向军会对他十分巴结,哪知道,天算不如人算,这么好的优质客户就这么流失了,这倒好,林日新的面子也没卖掉,自己想捞的好处也没了。世上总有些很会算计的聪明人,比如李国君就是这样的人,他把国家信贷资金当作自己的摇钱树,凡是有人有求于他的,他总喜欢把问题分析得扩大化,再突出自己救人于危难,从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进贡。他表面上总想装作谦谦君子的模样,殊不知,他这种人再装也装不成君子的状态,一不小心反倒成了“伪小人”。李国君这种人的存在,这是当时金融系统的悲哀,一方面,像赵向军这样的优质客户正规渠道贷不到款,只好到地下钱庄借高利贷;另一方面,银行的信贷资金成了某些人的重要资源,养成了他们靠山吃山的本性,最终导致银行产生大笔呆账和地下金融市场畸形发展,致使人间演出了一幕幕悲喜剧,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赵向军等到了11点,董少波终于来到了会客室,两个人已经多年不见了,赵向军眼里的董少波虽然精气神十足,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身材也没有像其他中年男人一样发福臃肿,但他一头浓密的头发已经不见了,头顶已略显秃顶,靠两鬓的头发蓄长支援“中央”,脸上的胶原蛋白也已不足,两腮看上去有点削瘦。董少波看着赵向军虽然身材比以前胖了一些,但显得更加高大壮实,穿着深色的皮夹克配着牛仔裤,两鬓虽有斑白,但整体的气度上看上去更加淡定自信。 董少波握着赵向军的手,说:“哎,向军啊,听到你来了,本想把会议推了,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刚才耐着性子听完他们的汇报,我随便简单说两句话就把会议结束了。你一定在这里等久了吧,这‘金牛早’茶也一定喝得寡淡无味了,来,我再给你浓浓地泡上一杯,让你品品家乡的滋味。” “金牛早”已有300多年的栽培历史,是圩江北岸临江县金牛镇的特产。“金牛早”最大的特点是一个“早”字,它在每年三月上旬即可采摘制作,“金牛早”上市一个月以后,西湖龙井、碧螺春等名茶才纷纷上市。“金牛早”茶汤色清澈明亮,味醇气香,迎合了一些喜欢喝新茶的“发烧友”,再加上临江县政府上上下下的大力宣传,因而跃州市的大小机关都拿“金牛早”作为接待用茶。当然,董少波这里的“金牛早”是属于精品类别,档次和一般干部用的不可同日而语。但是,“金牛早”有一个缺点,就是冲第二道开水的时候就已经很淡了,所以,有些嗜茶的人,喝“金牛早”总是一壶水换一次茶叶才感觉带劲。 “向军,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最近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我还记得,当时是我提名你当了那个服装厂的厂长,不过,真是古人讲的“福兮祸所依”,你这个官当不了多久,就被赶下了台,那个时候,我也被冲击,自顾不暇。后来,我听说你跑到香港去了,前些日子,我接待香港地产协会的丁进达会长,他说也认识你,还向我夸你讲情义。你说说看,你在广州的事业发展得怎样?” “董书记,我知道您是一直关心我的,那次您提名我当了服装厂的厂长,说实话,我当时感到很意外,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您,哪知道不久我就被赶得背井离乡,不过,不论我在哪里,想起您的恩情,我还一直感到暖心的。”二十年来的世态炎凉和商海沉浮,赵向军也学会了说好话,不过,他这番话也是出于真心。 “这些已是过眼烟云,不要提了,现在我很想听听你这个港商对家乡发展有什么好的建议,还有,你能不能回家乡发展。说实话,我们跃州这几年变化还是很大的,位于圩海区的国际机场下半年就可以通航,机场大道直通我们圩江只有25分钟路程。还有铁路,跃州站就设在我们圩江的南门街道,大概最迟3年后也可以通车。另外,沈海高速跃州段也已经在规划设计,这是国家连接南北的大动脉,国务院很重视,估计进展也会很快,这些是硬件。在服务方面,我们跃州也是沿海开放城市之一,现在的政府各部门普遍实行了‘办事程序和办事结果’的两公开,并主动接受群众监督,办事的时效也实行了承诺制。前段时间,区政府那头推出了‘你投资、我服务,你有事、我帮助,你发展、我开路’的专项活动,旨在进一步改善营商环境,打造吸引外来投资的高地……”董少波由于兼任了跃州市委副书记,一些信息更为灵通,加上他在圩江工作多年,情况熟悉,所以,说起圩江的发展优势,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赵向军认真听完董少波的介绍,然后接口说:“董书记,这几年我们圩江在您的领导下,变化是很大,那个宅前巷片区实行这么大规模的拆迁改造,这在以前都不敢想的,我十几年前在香港住‘劏房’,房间虽小,但卫浴设施齐全,而我们的城市,现在大部分人家还是要倒粪涮马桶,生活上真不方便。还有城市景观,我在香港太平山俯瞰夜景,那个真叫繁华,而我在家门口的郭山往下看市区,尽是‘老破小’,社会主义几十年,和香港资本主义的差距还是几十年。所以,我都听到群众说区里拆迁的决策英明呢……” 董少波虽然也喜欢听好话,但他今天的目的是要拉赵向军回来投资,所以就打断赵向军的话,揶揄着说:“赵老板,既然你说我这么英明,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投资?” “董书记,我想向您报告一下,我现在在广州从事贸易,这个贸易既有进口,也有出口,做了将近十年,规模不算大,大概每年做个800万美金左右,在圩江也有个不大不小的鞋厂,最近被拆迁安置到双阳工业区。”赵向军说的是客套话,当时圩江区一年的外贸出口才1200万美金上下,如果,君天贸易公司迁到圩江,在外贸进出口方面简直可以撑起半边天,他这么点出自己公司的经营额也是力图引起董少波的关注,他又接着说: “董书记,这点经营额不算什么,我的优势是在香港呆的时间比较久,那边的大小老板有认识几个,不知道我们圩江区有哪些项目欢迎我们来投资的,我到时可以帮助我们圩江去推介推介,好吗?” 董少波听赵向军这么问,正中下怀。他拉着赵向军站了起来,指着挂在墙上的圩江行政区域图,说:“向军,你看,我们圩江有这样几个大项目,西部山区的生态森林公园,这里山脉腹地较深,一直延伸到和梅水市交界的山区,坡度较缓,植被茂密,可以开发宾馆、旅游、度假项目;西部平原的制造业项目,这里将近有30多平方公里,现在刚刚划了1000亩用于安置宅前巷的皮鞋厂,仅仅是一小块,这里未来可以容纳几百亿的大项目;老城区这块,主要是旧城改建,目前招引了香港恒裕地产进来投资建设,这个老板是丁进达,也是你的朋友,眼下仅仅是启动了宅前巷地块,根据上级改善居民住房要求和加快城市化进程的要求,旧城改建力度会进一步加大,我们还会继续招引其他经验丰富、实力雄厚地产公司进来;还有东部,与圩海区交界的地方,这里还有20000多亩地,这里完全可以规划一座新城。这样,你听了大概有印象了吧?” 赵向军听着董少波指着地图指点江山,心里不禁一阵感慨,感到现在干部的作风和以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不再讲什么路线和站队,而都是非常关注经济发展和民生事业,如果照这样的蓝图一代接着一代干,圩江的各项事业很快就会得到迅速发展。赵向军说:“董书记,您的手笔真大,我听了您的介绍真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投身圩江的经济建设,我想把圩江整个城市功能布局的要求带回去好好研究,不知道方便吗?” “哎呀,向军啊,你总是这么客气,这个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早让小叶给你准备好了,这是一份涵盖圩江经济发展和招商引资的详细资料,请你好好给我们提提意见。” 由于时间临近中午,赵向军坚决推辞了董少波留饭的要求,拎着一袋资料离开了圩江区政府大院。他慢慢踱到附近解放街的“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他几年前碰上黄阿姨后,每年回到圩江也总是过来吃上一顿这店里的米粉。赵向军看着店里的生意一如往昔的红火,想悄悄地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哪知黄阿姨一见他进来,就客气的拉他到了收银台边上空位,叫了一碗米粉,就和他唠叨起来。黄阿姨问道:“赵厂长,这次好久不见,你气色越来越好,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了吧?” “哈哈,托你的福,我都还好吧,看你这里生意这么红火,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年纪也大了,精力顾得过来吗?”赵向军是个爽快人,随口就问了出来。 “赵厂长说的很对,我也50多了,精力是比以前差远了,原来是我小儿子越剑在这里帮忙,前段时间到区里车队工作了。”讲到这里,黄阿姨脸有得色,对她这些出生在山区的百姓来,端上公家的饭碗是他们家庭一辈子的追求,她又接着说: “前几天,我又叫了一个小伙子过来帮忙跑堂,他虽然岁数不大,可比我家的越剑还活络,干事情有板有眼,很细致呢。赵厂长,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 赵向军顺着黄阿姨的眼光看过去,只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小伙子在收拾盆碗,他轻拿轻放,有条不紊,不急不躁,干的颇有章法,赵向军说:“我不认识这小伙子,他是……” “他是戴利仁的孩子,叫戴大光。前几天,戴利仁带着他到我这里,说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一时又找不到工作,在家闲着怕学坏了,就要求到我这个店里帮忙,一般的年轻人根本不屑干这种活,那知他过来几天,安安静静地干着,话不多,手脚挺麻利。哎,说起戴利仁,也真是有些惨啊。” 戴利仁把赵向军当作竞争对手,逼着赵向军走上了背井离乡之路,不过赵向军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他现在感到既然事过境迁,荒唐年代的往事就如过眼烟云,在他的心中都已渐渐淡去,他就随口问道:“噢,他后来怎么了?” “前几年,戴利仁的妻子掉进窨井,脑子摔坏了,治病要花好多钱,现在服装厂效益不好,听说工资都是发基本生活费了,他家真是雪上加霜啊。”黄阿姨轻轻地说。 “黄阿姨,不过,我看这个孩子干事有板有眼,目光炯炯,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赵向军若有所思地说。 第41章 进军地产 赵向军返回广州之后,立刻开始了把君天贸易公司的总部迁往跃州的行动。现在君天贸易公司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号人,不是说走就可以打起包袱走这么方便,因为很多业务联络还是在广州更加便捷,于是,赵向军决定把公司总部迁到跃州,留部分人员在广州成立分部,他召集全体人员开了会,又分别征询了员工的个人意见。由于跃州相对广州而言,城市经济发展还是有较大的差距,所以,公司里大部分骨干都要求留在广州分部。然后,赵向军电话联系了莫立新,叫他抓紧在跃州租赁办公的地方,再把几位愿意到跃州的员工先行派回去成立了筹备组。 公司搬迁虽然忙乱,但赵向军还是抽空给麦天雄挂了一个电话,把公司准备迁往跃州的打算和这位大哥说了一下,然后又把圩江区招商的项目向麦天雄做了推介,麦天雄听了以后,说:“向军兄弟,你在外面闯荡时间长了,回家乡投资也是不错的选择,俗话说叶落归根嘛,不过,你还记得上次天龙兄弟说的房地产市场的事吗?” “记得记得,当时天龙大哥叫我关注地产建设,不过,说实话,我都还没有去留神过呢。” “大陆这几年改革开放力度很大,经济发展很快,我觉得今后几十年大量的农村人口会大量涌入城市,大陆政府肯定会大力推进城市化进程,你刚才讲的圩江几个投资项目,有三个都和地产投资有关,你就知道大陆的地方政府领导的心有多迫切了吧,所以,你的那个书记加老朋友邀请你回去投资,你就应该积极参与圩江的城市开发,靠工业和贸易来钱太慢,地产弄好了,简直是一本万利啊,你看看,我们香港几个大亨,哪家没有拿了政府的地去做地产的?不过,说句实话,按照你的实力和经验可能还会有欠缺……” “我给大哥您说的也心动了,听我们董书记说,现在香港恒裕的丁进达在我们跃州投资地产,当地还对他很看重呢。” “这个丁进达无非是在前台跑腿的,他的真正老板是潮州的金老板,不过,规模也不算大,无非产业板块较多而已。”看不出来,这个麦天雄对场面上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他接着说: “向军兄弟,如果你真有兴趣投资地产,这几天,你抽空到我这边来,我给你物色物色合作伙伴,到时候你们谈谈,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几天后,赵向军抽空到了香港,麦天雄把他们商谈的地点安排在中环的陆羽茶室。这陆羽茶室已有40多年的历史,却依旧保持着就是香港茶楼的格调。侍应生还穿着传统唐装,整个茶楼装潢也是充满古韵,来到这里仿佛置身五、六十年代的茶楼。麦天雄预定了一个雅间,点了一壶福建铁观音后,不一会,赵向军就到了。麦天雄和赵向军上次的见面也是几年的事了,所以,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互相问候,并聊了起来。麦天雄问道:“向军兄弟,这几年我们退了股以后,你的生意都还顺吧,说真的,想不到短短几年,你给我们赚了这么多,我告诉几个朋友,他们都羡慕死了,有的还一直向我打听大陆有没有新的投资门路。” “托大哥的福,我最近的生意虽有小风小浪,但总体上都还顺利,不知大哥您还有拍片吗?看看您的样子,也比前次见到胖了些,身体健康最重要啊。” “我现在很少拍片,你给我赚的钱我吃吃利息也差不多了,平时就是跟几个老朋友喝喝茶、打打麻将。我这次给你介绍同你合作的人是演艺界的老朋友,也是前段时间喝茶的时候聊起,他说拍片太累,想投资地产,我就提起了你,他也有点感兴趣,所以就把你约过来了。听说,他最近还买了好几个单元的房子。”麦天雄简单地说了一下约赵向军来的原因。 “演艺界的朋友,我应该可能有点知道吧?毕竟我也在这行干了七、八年呢。” “唔,你可能知道他,他就是涛哥,他也有兴趣到大陆投资。” “噢,就是江涛吧,有次还做过他动作的替身呢,不过,他肯定不会记得我,这样的大明星,形象好,可一直是娱乐界的红人啊,怎么也想到投资地产了?” “向军兄弟,说句实在话,虽然像涛哥这样的明星,尽管片酬不低,但毕竟赚的也是血汗钱,而且,演艺这个行业,吃的也是青春饭,一旦过了年岁,就不值钱喽。所以现在演艺界很多人靠辛苦攒的一些钱,都在做投资,就说涛哥,他那几个单元的楼盘升值了不少呢。” 麦天雄和赵向军两个正聊得开心,忽然,两人觉得眼睛一亮,侍应生带了一个人进来。来的正是江涛,只见他一米八左右的个头,穿着一件浅色的风衣,两眼炯炯有神,好像会说话似的,看上去气度非凡。进来后,他轻轻地脱下风衣交给侍应生,里面穿一件白色的衬衣和深色的马甲,下身是宽松的条子西裤,魔鬼般的身材搭配得体的服饰,简直是一个时尚帅气的时装模特儿。 “来来来,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涛哥,我们香港演艺界的大明星。”麦天雄一见江涛进来,就和赵向军一起站了起来,说: “涛哥,这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赵向军,大陆东海省人,原来也在香港片场干过,做人很讲义气,现在,他的家乡跃州邀请他回去投资,我看几个项目不错,就把涛哥你请过来了。” 赵向军两手紧握江涛的手,抬起头景仰地望着江涛,说:“涛哥,您一来就蓬荜生辉,幸会幸会啊。” 江涛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哈哈一笑,说:“赵老板,别客气啊,今后我们可能是合作伙伴呢,来,说说看,你们跃州项目的具体情况。“ 赵向军就把董少波向他介绍的几个项目详细做了介绍,江涛就问他:“赵老板,你看中哪个项目,准备怎么投资?” 赵向军一听,愣住了,确实,对地产投资他根本没有细细思量,什么投入、产出、回报都讲不出来,甚至就连圩江市场的房价也讲不出个所以然,该如何回答呢?赵向军在犹豫。 “赵老板,投资是一项严肃的决策,政府方面向我们推介是一回事,关键我们自己要做好精准的投入产出测算,还有当地政务环境等等,都要全面细致地分析评价,拿出可行性报告。麦导,你说对吧?”江涛有点不高兴。 “涛哥说得很对,地产投资动辄上亿,而且投资有一定周期,还要充分考虑资金成本,必须仔细分析探讨,向军兄弟没这方面经验,准备不充分是我的不对,我向涛哥赔罪,别急,来,涛哥请喝茶。”麦天雄举起了茶杯。 “麦导别客气,你也是好心帮我拓展投资门路的,我看这样吧,请赵老板回去以后,找一个专业团队,仔细考察跃州当地的市场后,写出一份项目建议书,我也找人分析一下,再做决定,如果可以,我找一个较大的地产公司过去,麦导,你看怎样?” 赵向军离开香港后,直接上了开往跃州的长途汽车。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江涛的话给了他警醒,他想着自己刚开贸易公司时,是凭着一身力气和一腔热血去打拼,遇上国家对外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才赚到了一些红利,要说什么经营技能,赵向军觉得自己也是乏善可陈,最直接经验就是一条,低进高出而已。而地产投资不像菜市场里卖萝卜白菜,而是一项重大的投资决策,事关许多方方面面的环节,哪是什么三言两语就可以定下来的。他左思右想,忽然脑子跳出一个人,徐海啸,前段时间,徐海啸给他打过电话,说自己现在跟着丁进达打下手,今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呆在跃州,还说自己也要到赵向军家里坐坐,认识一下嫂子,毕竟两个人是海里飘过的生死兄弟嘛。 到了跃州以后,赵向军打电话和徐海啸约好了时间,又叫李红准备了一桌好菜,自己就叫了一个车,把徐海啸接到了自己的家。徐海啸却不急着进门,他先到门口转了一圈,仔细看了赵向军家里的房子,然后说:“向军大哥,怪不得你在香港的时候一直念叨着要修房子,原来这样的一层房子确实太局促,可你却把修房子的钱给了我,惭愧啊,惭愧啊。” “海啸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你那个时候要奉子成婚,兹事体大,你看,我们现在房子不是建的更好了吗,你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太太李红,我在香港的时候和你说起过,她原来是服装厂托儿所的老师,现在托儿所解散了,她也到车间去了。来,你先请坐。”赵向军一边说,一边拉着徐海啸坐了下来,只见桌子上李红已做了满满的一桌菜。 “嗨,怪不得向军大哥在香港的时候常向我提起你,今天一见,果然是端庄贤惠,向军大哥今生有福啊。”徐海啸对李红笑道。 李红虽然年过四十,但风姿依存,大大的眼睛仍然水汪汪的,她也笑着说:“海啸兄弟,向军回来以后,也常向我说你,他说自己当时在海里抽筋的时候,没有你托他一把,不知道会怎样呢,我听了也是浑身鸡皮疙瘩。现在也快到端午了,我们圩江里的子鲚正肥,来,你尝尝。”说着,她夹了一条清炸子鲚,在酱油醋里蘸了一下,放到徐海啸的碗里。原来,跃州人的调料都是酱油和醋按比例调配,不像其他地方的调料是酱油归酱油,醋归醋。 徐海啸咬了一口子鲚,细细的嚼了起来,说:“唔,确实不错,外脆里嫩,还有这个调料,咸中略带酸味,让人胃口大开啊。向军哥,咱们先来一杯。” 赵向军和徐海啸两人推杯换盏,喝的畅快。赵向军问道:“海啸兄弟,我有件事问你一下,方便吗?” “唔,向军大哥,哪里的话,自己兄弟,你只管问,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达哥和你在这边投资地产,效益怎样?” “向军大哥,这是个好项目啊,这个区块总共200来亩地,可以建大约27、8万方的房子,我们只交给政府3000万元的土地有偿使用金,拆迁成本加土建成本加起来不到2个亿,而我们的住宅,最低的市场价不少于1000块一个平方米,还加上2万多的底层铺面,售价可以达到8000块一个平方,这样粗略算下来,这个项目保守估计,公司至少可以赚5000万,哎,达哥真是个有福的人哪。”徐海啸大发感慨。 “那你们前期投资大吗,还有投资环节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因为是自己兄弟,赵向军对徐海啸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徐海啸看了赵向军一眼,说:“前期投资不多的,我们拿了地以后,根据这个区块的情况,按照政府的控制性规划要求,设计了图纸,等我们土建工程一进场,图纸拿到城建部门一批,就可以在市场上卖房子喽,这在香港叫‘炒楼花’,在你们这边叫‘预售’。不过,现在我们的房子还没开卖,一些人已经拿着那个张区长的条子来找达哥了。”徐海啸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条子鲚,接着说: “这个做地产生意的,关键要和政府搞好关系,向军哥,你想想看,这个拿地、拆迁、工程施工、商品房预售,这里哪个环节都不是要政府支持的?不过,我看关键还是拿地,你知道吗,这个宅前巷地块靠近市中心,人口稠密,房子就好卖,还有,你住的环城路这里可能很快也要拆迁了,这里地段好,都是江景房啊。做地产区域位置很重要,上次政府向达哥推介靠近那个什么圩海区的新城地块,离市中心老远老远的,达哥就婉言谢绝了,还有……” 徐海啸压低了声音,说:“政府领导关系要疏通,像张区长,达哥每次香港回来都给她带好几个大包的东西,上次,她到韩国美容,还是我们殷小姐陪她一起去的呢。不过,这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弄不好要死人的。” 赵向军哈哈大笑,说:“海啸兄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毕竟你大哥也是道上混的人,这规矩咱也懂的,来,再来一杯,今天咱们兄弟是不醉不休啊。” 李红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男人们聊的生意上的事,她不是很懂,但她听徐海啸说做地产生意要和政府疏通关系,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42章 同学加盟 赵向军在跃州的这段时间忙得手忙脚乱,一方面,君天贸易公司的总部搬迁的前期筹备,莫立新帮着找了一处办公地点,正在雇人装修,同时还要招收人手,一年做800万美金的贸易公司,如果没有几个得力的人,场面很难撑得起来;另一方面,他要考察了解圩江的地产情况,尽快要找一家咨询机构拿出可行性方案。本来,赵向军想叫二哥赵向南过来帮他一起干,可赵向南死活不肯,一定要抱着国营厂的牌子每个月拿个百把块,赵向军也是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等着装修弄好,赵向军不顾办公室里的甲醛味,就买了办公桌坐了进去,他这么着急进驻新的办公室,是因为他明白,现在,只有把公司的办公秩序正常起来,业务开展也才会自然而然会运作起来。 这天上午,他接待了几个应聘人员,总体接触过来,有外贸工作经历的人不多,应聘普通文员的人倒是很多,但公司里偏偏就不缺这号人,赵向军只好一一谢绝,让他们另寻高就。赵向军看看时间上午的时间差不多了,就翻出兰田投资咨询公司给他出具的关于跃州地产方面的投资建议,他要抓紧细看,理出个头绪,再和香港江涛那边做个对接协商,把这件事尽快敲定下来。原来,赵向军也无意于地产投资,但那天太平山俯瞰香港夜景和他在郭山远眺圩江市容的巨大反差,给他的刺激太大,他觉得按照这几年做外贸的收入以及莫立新的鞋厂的利润来看,他和家人这辈子绝对可以过上优渥的生活,可是,赵向军这个人不会满足于全家的衣食无忧,他想着要为这个城市的改变做点什么。后来董少波给他推介圩江区的开发项目,麦天雄也建议他争取进入地产市场,特别是徐海啸透露地产经营的一些内幕,这些方面的信息刺激着赵向军的神经,他决心趁自己年纪还不算大,要抓住中国大力推进城市化的机遇,投身地产市场搏一搏,既努力为自己的经济实力再上一个台阶,也要改变一下生于斯长于斯这座城市的面貌,他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假如他真的能进入地产市场,他一定把自己的房子建成精品,要让每个住户满意,更要让他的产品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道风景线。但是,房地产投资和进出口贸易经营隔行如隔山,他在招聘外贸人才的同时,虽然也在注意工程预算、规划图纸设计、土建施工管理以及素质较高的财会人员,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还真不多,看来地产专业人才的招录看来要另辟蹊径了。 赵向军正边看投资建议,边对照圩江的相关情况思考着。一个人敢于承认自己在某方面的无知,既需要勇气,更显示了一个人的格局和智慧,因为,一旦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他就会下决心补足自己的短板,从而在前行的道路上能不断驾轻就熟,走向成功。赵向军这一路走来能有眼下的成就,一方面是他的义气担当和满满的感恩情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大脑比较开放,善于不断地接触新领域,又不断地学习新知识,积累新经验,他才在经营中游刃有余,有所斩获。眼下,手中的这份投资建议让他又重新进入了一个新领域,什么容积率、得房率、采光时间等等新名词、新概念他都要一一去熟悉掌握。他看着看着,忽然有人来敲门了,他抬起头来,礼貌地说:“请进。” 进来的是两位中年女士,赵向军一下子认不出是谁,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他站了起来,正愣在那里,其中一位女士大声说:“人说贵人多忘事,看来此话不假,好个赵向军赵老板,你连我们都认不出来了吗?我是蔡勤勤,向阳中学的蔡勤勤。” “噢,蔡……勤勤。”赵向军自责地拍了一下额头,脑海里浮现一张青春的面孔,和眼前这位女士依稀有点相似,他不好意思的说: “你瞧我这脑子,每天都被琐碎繁杂的事纠缠着,把我们这么优秀的女同学都叫不出来了,失礼啊,失礼,还有一位,你应该就是朱见芬吧?”赵向军看着旁边的一位女士。 “呵,心里就只有朱见芬,看我告诉李红去,看她怎么收拾你。”蔡勤勤故作生气,逗着赵向军说,她和赵向军虽然多年没见,但她很多年前就认识李红,所以,讲话也就比较随便。 其实,赵向军刚才也没认出朱见芬,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眼前的朱见芬戴着一副劣质金属眼镜架,看上去有点褪色,脸还是圆圆的,却少了年轻时的光泽,眼光也暗淡了许多,穿着过时的深色的套装,人看上去显得有点怯懦,和原来开朗自信的神色大相径庭。赵向军赶忙让他们两个坐下,然后,亲手给他们泡上了茶,一方面,老同学过来,他要表示尊重,另一方面,现在人手紧缺,助理人选还没配好,他也只好亲力亲为了。赵向军笑着说:“两位老同学光临敝公司,真是蓬荜生辉呀,你们一定更要在这里多和我聊一会,等会中午就在附近的酒楼吃顿便饭,如果其他同学也能联系得到,也一起叫过来,我这公司才刚开张,同学们过来可以给我聚聚人气。” 蔡勤勤扭头对朱见芬说:“你看,我就一直说赵向军这个人做人不会忘本,锦绣不忘袍泽。”蔡勤勤读书的时候是个小才女,说话也有点文绉绉,她回头又对赵向军说: “刚才我们从你们公司一路走进来,看你公司规模还不错嘛,现在一定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吧。” “蔡同学见笑了,生意还马马虎虎,在广州的时候每年都有增长吧,现在刚回到跃州,也算地利人和,希望有更大的增长,你们呢,现在企业效益都还好吧?”赵向军随口问道。 “好,向军,你问到点子上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里不是在招兵买马、求贤若渴吗?我现在就给你推荐个优秀的人,怎样?”蔡勤勤大大咧咧地说。 “蔡同学这么优秀的人推荐过来的人还有差吗,没事,你让他马上过来,到时,我和他谈一下,根据他的情况,给他安排个职位。”赵向军一来性格爽直,二来蔡勤勤推荐,他总要给几分面子,所以,他就爽快的应承了。 “好,向军真是个爽快人,不改昔日少年风采,今天我向你推荐的就是你的老同学朱见芬,怎样,你还满意吧?” “朱见芬?”赵向军大为诧异,迅速把脸转向朱见芬,和她的四目相对,只见她的眼光里充满了期待,他不解的问道: “你不是在跃州棉纺一厂做行政管理吗,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要到我这边来?” 朱见芬垂下自己眼睛,一时低头无语,是啊,她该从何说起呢。朱见芬从东海纺织大学财会专业毕业以后,分配到跃州棉纺一厂,由于她性格开朗,积极要求进步,大学里就已经是预备党员,所以,参加工作后不久,就担任了厂办副主任,接着,她就结婚了,先生肖仁君也是棉纺一厂的技术员。在十年荒唐岁月里,他们两个没参加什么群众组织,因此也没什么大起大落,平平淡淡的过了下来。改革开放以后,棉纺行业的市场竞争日趋激烈,跃州作为东南沿海城市,本来就没有棉花等资源,跃州棉纺一厂生产经营就举步维艰,勉强坚持了几年后就停产了,除了小部分厂里的领导组成资产管理组继续留守外,大部分工人保留身份,自谋出路。朱见芬也想争取自己留下来,可是由于她一直以来自命清高,到了最后,厂里的几个领导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她和肖仁君都被要求自谋出路了。 朱见芬夫妇刚自谋出路的那几年,跃州的个体经济蓬勃发展,他们厂里的几个老工友开鞋厂的开鞋厂、开饭店的开饭店,忙得不亦乐乎,一年下来收入也不错。可这个肖仁君觉得自己也是大学科班出身,就自命清高,任朱见芬怎么好说歹说,坚决不肯出去自主创业,每天在家除了看书,就是拎了一根鱼竿去钓鱼,家庭的重任就压在了朱见芬身上。还好,朱见芬虽然干了几年行政工作,但有空的时候会找一些财务专业的书籍来翻翻,因此,她的财会专业还没丢下,而且,毕竟是东海纺织大学这样的名牌学府的高材生,年纪也不大,所以也就很快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宾馆担任了财务主管,工资收入也还不错。由于她性格开朗,也略有姿色,宾馆的老板要宴请客户或者政府部门领导的时候,就会拉着她一起参加,她过去以后,也只能强颜欢笑,频频举杯,经常弄得一身酒气回家。可是,家里的肖仁君赚钱不行,大男人主义却是第一名,他见朱见芬这么应酬吃香的喝辣的,心里感到憋气,就经常责骂她,逼着朱见芬辞了财务主管的职位。无奈之下的朱见芬只好找了一家皮鞋厂财务的职位,虽然工资低了点,但少了应酬,家里的那位不闹也就算了。可她在皮鞋厂才干了两个月,有一天傍晚,厂里的工人大部分已下班,老板突然把她叫自己的到办公室,询问一些财务上的事情,她就站在老板边上指着账册做着解答,突然,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老板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她羞赧万分,只能狠狠推开老板的手,狼狈的落荒而逃,第二天,朱见芬就叫肖仁君陪着她到厂里结算了工资,自己走人了。 朱见芬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到处打工度日,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她换了7、8个老板,由于频繁换岗,所以,她的工资也就一直没见涨,家里的生活也就捉襟见肘。三年多时间里,朱见芬没给自己添置过一件新衣服,本来,女儿16、7岁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是,家里一个礼拜也只能吃一次猪肉,幸亏这个肖仁君会钓鱼,家里的淡水鱼倒是供应充足。朱见芬原来感到自己的是象牙塔出来的天之骄子,理应享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可残酷的现实,把她的梦想击得粉碎,她只能接受生活的安排,她常常自问,这难道就是命吗?她不甘心,她要去努力改变,她不相信自己不如那些没读几年书的人,她相信自己能靠才华拼出一番天地,只是还没有机遇而已。几天前,她偶然从一个皮鞋厂老板那里听说,有个叫赵向军的香港老板在跃州开了贸易公司要招人,她内心就隐隐觉得此赵向军可能就会是自己曾经的同学赵向军,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加盟赵向军的公司,争取对自己的命运有所改变,由于怕一个人不好说话,她就拉着蔡勤勤一起过来了。刚才赵向军问她为什么要过来,她不好说,也不能说,难道把这几年的屈辱一下子都倒出来,这既会显得自己的婆婆妈妈,她也觉得赵向军没有时间和耐心听她说这些。好在有蔡勤勤陪她一起来,果然,蔡勤勤说话了:“向军,不是我说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直这点不好,见芬过来的原因,你就不要问的这么仔细了,这几年棉纺一厂效益不好,人往高处走嘛,见芬出来也很正常,这样的专业人才你还不喜欢?” 蔡勤勤这么一说,倒弄得赵向军不好意思了,他赶紧笑着说:“哈哈,蔡同学批评的对,我虚心接受,我热烈欢迎我们的朱见芬同学加盟我们君天贸易公司,也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赵向军爽快的招录了朱见芬,一来,他身边确实缺少专业的财会人员,二来,他对朱见芬的人品还是认可的,他知道朱见芬是个爱较真的人,更是一个肯负责的人,财务工作交给她绝对可以信得过。 朱见芬毕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并且经过国营企业正规的管理培训,她完全具备一个优秀财会人员所要求的综合素质,什么会计法、审计法、税务条例法规等等,她都十分熟悉,甚至有时可以和税务部门的专管员探讨问题,深入浅出的见解,有时也令那些税务专管员叹服。朱见芬接手君天公司的财务主管之后,经过深入调研,立刻着手制定了内部的财务管理制度,经过一段时间的实施,到了赵向军手里的财务报表既简单易懂又准确清晰,有时附在后面的财务建议也分析的很到位,渐渐的,朱见芬在君天贸易公司的分量越来越重,成了赵向军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第43章 利益纠葛 张爱武分管城建工作实在太忙了,中心城区的城建工作事关千家万户,具体事务千头万绪,她现在每天不是在开会,就在开会的路上,市里领导部署工作要叫她去开会,自己部署协调事务,也要叫人过来开会,所以,她一天很少在办公室,不过,她每天快到下班的时候都要回到办公室批阅文件,因为,城建线上的文件批示实在太多,几天不处理,就会堆得像一座小山似的。这天傍晚,她又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却见丁进达愁眉苦脸的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她知道,这个丁进达又碰到什么麻烦了。 果然,丁进达一进入张爱武的办公室,就急忙说:“张区长,我终于等到您了,哎,等您等得好苦啊。” “丁总,别这么说嘛,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有什么事这么急”张爱武笑着说。 “张区长,现在宅前巷的拆迁户腾空已经差不多了,可是,您知道吗,在这拆迁范围内还有一户王老汉家死活不腾空,他家的位置刚好是这个地块的中心区域,我们想进场施工绕不过他家,所以,我想请您再加大力度协调,早点把这件事摆平。” 这户王老汉家不腾空的事,张爱武听城建局汇报过。当初,宅前巷制鞋基地发展的时候,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别人家都把自己家的门面开了出来,申报了《营业执照》,要么自己经营,要么出租经营,因此,在拆迁的时候,都相应的安置了大小不等的铺面房。而这户王老汉家由于子女较多,人也实诚,没有把自己家的门面开出来,所以只能按住宅安置,这个两者的市场价差了将近十来万,这可是相当于普通上班族几十年的工资啊,因此,王老汉一家坚决不接受住宅安置,死活不愿腾空,拆迁办通知给予停水停电两个多月了,王老汉和他的三个儿子还是岿然不动,拉了横幅在那里死守。所以,这个丁进达心里急啊,眼下,宅前巷区块他交了政府的有偿土地使用金3000万,加上其他前期投入总共将近一个亿了,这么多的投入,除了自有资金,很大一部分是银行贷款和社会借贷,社会借贷说白了就是高利贷,每天的利息付出去就要几万块钱,现在丁进达的心里简直在流血。他觉得一刻也不能再拖了。 张爱武倒很淡定,说:“唔,这件事我知道,过几天,我找个机会把这颗钉拔了,还有其他事吗?” “张区长,还有,上次给您说的增加容积率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现在,我的施工图设计还等着呢。” “好,我有数了,还有什么事吗?”张爱武脸色平和,让人觉得胸有成竹。 “还有,我这里……”丁进达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包用黑色尼龙袋包的紧紧的东西,说: “张区长,这里是30万,您为我们恒裕公司顺利拿地费心了,这点小意思……” 张爱武看了看那包东西,抬头看了丁进达一眼,不置可否。其实,在她心里根本不想拿这些钱,因为,现在她如果想说吃海鲜,每时每刻就有一大帮老板马上会给她安排到跃州顶级酒店,食材专门从海边采买,确保新鲜。至于穿着,现在每个月殷小姐都会给她送来全球最时尚的服饰,什么“burberry”、“gui”等的包包也送了不少,就是张爱武有时感到不能太出挑,所以,有几个大牌的包包也只能在家里的镜子前拎着自我欣赏一下。还有,住的方面,丁进达早就答应在将来环城路开发的时候给她留一套江景房。所以,现在的张爱武根本不缺钱,也用不着什么钱,当然,这钱必须要拿的,这是自己价值的体现,只不过,不是现在,她要想好一种安全的方式把钱拿进来。所以,张爱武稍作思考,就对丁进达说:“丁总,这是干啥呢,你拿回去吧,以后时间长着呢。” 第二天,张爱武踩着董少波的点,跟在他的后面,进入了圩江区政府的小餐厅,这里是圩江区四套班子领导的用餐场所,餐厅不大,里面摆了十来张小方桌,这些领导们自己选了菜,随意坐在小方桌边用餐。这也不是领导干部搞什么特殊化,是因为平时领导们工作繁忙,很对事情没时间互相对接商讨,只能利用用餐时间碰碰头,把一些工作简单议论一下,这里虽没有开正式的会议,但很多事情的决策就在这里敲定的。张爱武端着餐盘,坐到了董少波的桌前。 董少波最近情绪不错,沉浸在事业成功的兴奋之中。宅前巷启动拆迁后,圩江区政府推出的“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模式以及“资金筹措市场化、建设行为企业化、资源使用商品化、政府决策科学化”工作方法,得到了东海省委省政府的充分肯定,董少波为此还参加了一个建设部牵头的全国性会议,他在会上专门做了经验介绍,”圩江经验“成了大家学习的榜样,现在,每天都有好几拨客人过来参观学习,弄得他接待都分身无术。几天前,省委刘副书记专门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香港的恒通地产公司也要投资圩江的城市开发建设,这也是一个好消息,实力强劲的大公司进入,必将推动圩江的城市建设进入一个高潮。另外,林日新牵头的双阳工业区建设,整个方案按照“全国领先、全省一流”的要求设计,进展也很顺利,目前也被国家经贸委列为国家级重点鞋业生产基地。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取得事业成功更值得开心呢,董少波内心的成就感最近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见张爱武坐了下来,就揶揄地问道:”爱武区长,怎么了,你准备让我吃饭也不安生啊。” “董书记,我看您最近神采飞扬的,我们圩江一定喜事连连,您这个当家人家当的好呢。”张爱武的嘴像抹了油。 董少波笑笑,不置可否。张爱武知道他心情不错,就赶紧接着说:“董书记,我这里也有一件好事跟您汇报一下,就是宅前巷拆迁的问题,群众说给他们按12倍给他们安置面积还太少,但市里的政策我们又不能突破,所以,我跟地产公司沟通了一下,推出一批房源给拆迁户增购,价格按市场价6折,所以,我们要给地产公司增加部分容积率……”张爱武的汇报很有水平,她把群众的需求提了出来,领导这边就会好通过。果然,董少波说: “爱武区长啊,你不能鸡毛蒜皮的事都来麻烦我,这件事,你找飞渐区长吧,让他定了就可以。” 傍晚,张爱武等着杨飞渐回来,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说:“杨区长,关于宅前巷拆迁,我有两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来,爱武区长,坐下慢慢说。”杨飞渐点了一支烟,看着张爱武。 “一件是一户钉子户需要强拆的事,这是我们圩江旧城改建以来的第一次强拆行动,您看,是不是您亲自出面?” 杨飞渐一听这事,头就有点大,他担任区长以前,原来一直在党群部门工作,处理这些事情自己不是很自信,所以就说:“爱武区长,这件事就辛苦你吧,我会交代公检法大力支持你的工作,确保强拆一次性成功。” 张爱武知道杨飞渐会推脱,她也不以为意,笑了一下,说:“没事,杨区长,只要您信得过我,这件事我去搞定。还有一件事,我中午的时候向董书记做过汇报,他原则同意了,叫我再向您汇报一下。” “什么事?说吧。” “还是宅前巷拆迁的事,就是那些个拆迁户觉得我们政府给他的12倍按置面积不够,想增购,我跟地产公司沟通了一下,他们专门推出一批房源给拆迁户增购,价格按市场价6折左右,所以,我们要给地产公司增加部分容积率,这样既满足了群众的要求,我们政府还可以增收土地有偿使用金和房产税,您看……” 杨飞渐听了以后却不表态,坐在那里喷着烟圈。他心里很明白这是张爱武的把戏,容积率提升意味着地产公司可以建更多的房子,卖给拆迁户6折,建设成本3折都不用,这里的水很深,决不能凭张爱武轻巧的一句话就这么敲定,他决定先拖着,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想了一会,说:“爱武区长,你的办法不错,可谓两全其美,不过,这个恒裕地产公司我都不太了解,我想过几天先去走访,回来以后再做决定吧。” 张爱武满以为抬出董少波,杨飞渐就会同意,哪知这个杨飞渐偏偏不吃这一套,让张爱武碰了软钉子,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只得勉强笑了一下,悻悻的离开了杨飞渐的办公室。 杨飞渐之所以敢不和董少波保持一致,把恒裕公司要求增加容积率的事拖下来,他有自己的考虑。杨飞渐来自文泰县山区,从小吃着红薯干长大,知道要想脱离这艰苦的环境,必须要靠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惜,十年浩劫让他的希望成了泡影,可是他始终没有放弃,终于在高考恢复后,第一批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当时他已28岁了,在班级里被称为老杨同学。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跃州地委,工作兢兢业业,慢慢的从一名文字秘书成长为圩江区委副书记,换届的时候,又担任了区长。由于他是那个山区家族的唯一希望,他当了领导以后,很多文泰老乡都会跑到圩江来,找他请托事项。而他家里的老婆则是一名没读几年书的农村妇女,在他当了区委副书记后,才被照顾性安排到圩江区下属一家街道企业工作,收入微薄,所以,他老婆常向他吹枕边风,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要趁着当官这阵捞些钱,退下来的时候也就不用过苦日子什么的。渐渐的,杨飞渐听进了他老婆的话,特别是当了区长以后,他安排他的大舅子入股了圩江区的一家建筑公司,他准备伺机帮大舅子揽些工程,自己也可以从中渔利。杨飞渐很明白宅前巷的拆迁改造,是工程建设方面的一块大肥肉,他正千方百计谋划着要通过什么办法进来分一杯羹,恒裕地产公司要求申请增加容积率的报告成为了他插手的突破口,所以,当张爱武急切地要提请他批准报告的时候,他就故意把这个报告卡住了。 几天以后,丁进达又找到了张爱武,说:“爱武区长,昨天杨区长带着几个人到了我公司,说是礼节性拜访,事先您知道吗?” “噢,我事先听杨区长说了一下,他到你这边有什么指示吗?”张爱武要看看杨飞渐葫芦里卖什么药。 “杨区长也没说什么,他很客气,就问我在这里开发有没有碰到困难,说有困难只管找他。不过,他临走的时候,叫我们恒裕地产公司的土建项目要向圩江的本土企业倾斜,要把产值税收留在当地。” 张爱武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杨飞渐也是一条饥肠辘辘的馋狗,他要到宅前巷的拆迁项目上咬一口肥肉,她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杨区长具体说了那家公司吗?” “他说比如跃州顺达建筑工程公司资质高,施工组织能力强等等,我说我要和香港总部商量一下再向他汇报,所以,我先来问问您。”这回,丁进达学乖了。 张爱武知道,现在虽然董少波现在比较欣赏她,但他们之间仅仅是工作关系,董少波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和杨飞渐撕破脸,而自己还没有实力和杨飞渐叫板,眼下只能妥协,才能把容积率增加的事办下来。于是,她笑了笑,说:“丁总,这回你学乖了,知道先向我报告,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区长既然和你说了,你总要给他面子吧,拉几个工地给这家公司吧。” “那您那家恒源建筑公司呢,怎么办?”丁进达问道。 “那就看你丁总怎么平衡喽,我相信丁总这么丰富的经验,一定会把这件事妥善处理好的。” 丁进达听了张爱武的说,脑子一下子还没转过弯,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张爱武看着丁进达离去的背影,暗暗的自言自语:“这狗娘养的杨飞渐,这笔帐我先把你记下,以后,我一定要让你这个家伙好看。” 第44章 现场做秀 在丁进达的再三恳求下,张爱武终于决定对宅前巷拆迁地块上的王老汉一家实施强拆行动。 那天上午,张爱武身穿迷彩服,头戴钢盔,亲自带了200来号人来到了宅前巷地块。眼前的宅前巷已不复往日的喧闹,偌大的区块上只剩下王老汉家孤零零一间二层小楼,旁边停放了推土机,一伙人把王老汉的家围得严严实实,只等张爱武的一声令下。张爱武为了确保此次行动的万无一失,她事先召开了一次部署会,要求整个行动分为人员处置组、外围警戒组、搬迁运输组等各个小组,她特别要求跃州电视台和跃州日报社的记者必须到场。区委宣传部的负责新闻报道的人员联系了这两家单位以后,被这两家单位负责人婉言谢绝,说他们报道市里主要领导的任务很重,张爱武作为一名副县级领导,她的工作不在他们的新闻报道之列。 张爱武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亲自拨通了这两家单位一把手的电话,她自信她的面子能让这两家新闻单位悉数到场,因为,电视台台长的岳母是宅前巷的拆迁户,张爱武的一个电话让台长的岳母家的拆迁房多丈量了5个平方米,至于报社总编的小舅子要买宅前巷区块的商品房,她一张条子就给打了8折,现在已放在丁进达那边排队。果然,在张爱武的一通电话后,这两家市级主流媒体都派了资深记者到了现场,准备做一场深度报道。 看着人员已经就位,张爱武拿着一个喇叭,叫道:“各小组的同志们注意了,各小组的同志们注意了,现在,各就各位,听我倒数,三……二……一,行动!” 只见各小组人员冲进王老汉的家,虽然王老汉和他的三个儿子舞着棍棒试图阻止,但毕竟寡不敌众,一组十几个人把王老汉和他的三个儿子分别抬进了几辆面包车,另一组则把王老汉家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搬进了另一辆车,几辆汽车同时启动,把王老汉一家连人带物送到了临时安置点。这边推土机三下五除二,一下子把这间二楼推平了,整个行动只进行了30来分钟。张爱武如释重负地笑了,整个过程的进展比她原来预想的要轻松许多,这是跃州旧城改建的第一拆,她知道自己会被写进历史,为了让自己的形象在历史上更出彩,所以,张爱武就动用私人面子,把市级主要新闻媒体单位都拉了过来,因为,她还要让高层的领导关注自己。 事后,张爱武交代拆迁办领导,王老汉一家的政策处理还必须做细致的思想工作,除了铺面安置不能妥协迁就外,其他各项政策都要补偿到位,还要关心他们一家在临时安置点的生活,绝不能因为强拆就让他们一家太吃亏,张爱武明白,群众工作宜解不宜结,不能一味打压,如果太过分了,则会天怒人怨,对自己也不利。 张爱武离开宅前巷后,坐上车往家里走,因为,她要马上参加香港恒通地产公司和圩江政府的见面会。按照政府的后勤保障,张爱武这样的副区长没有配备专门的公务用车,只是在工作时保障用车,但自从几个月前车队的马队长要买宅前巷的商品房,央请张爱武给他批了条子,可以享受8折优惠后,马队长立刻对张爱武的用车保障上升到党政一把手级别,每次都是安排吴越剑当她的驾驶员,张爱武等于有了专车。这个吴越剑也是一个精细的人,他到圩江区政府车队前,为了熟练自己的驾驶技术,花钱包了出租车,自己亲自驾驶,让出租车驾驶员当陪练,整整练了两天,才到车队报到。到了车队以后,对马队长也是曲意逢迎,每逢节日,水果海鲜都往马队长家里送,所以,他驾驶管理的车是所有公车里车况最好的。吴越剑也很会察言观色,他对张爱武的服务非常周到贴切。一般来说,区领导下班以后,驾驶员的车辆必须入库,可张爱武晚上应酬很多,有时一个晚上得赶好几趟,吴越剑就把这些制度规定放在一边,每天晚上下班总是先送张爱武离开区政府,然后在车上问张爱武晚上需不需要用车,如果她说要用车,吴越剑就会全程跟着,经常要等到了半夜才回家。过不了多久,张爱武的一些关系脉络他都能基本掌握,好几次张爱武酒桌上喝多了,都是吴越剑把他背上楼,很多殷小姐送给张爱武的礼品也经常让吴越剑代劳去拿。由于关系的逐渐亲近,他不但解决了在别人眼里看来难如登天的个人编制问题,还偶然会找机会请张爱武给他批个条子,什么打折买房,朋友孩子上幼儿园等,张爱武笑笑,也会帮他批掉。这样弄了几回之后,吴越剑在坊间也被传为手眼通天的人物,他的母亲黄阿姨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很有面子。 张爱武到家以后,10多分钟以后就下楼了,只见她换了一件浅色的burberry风衣,下身穿了一条深色半身裙和黑色丝袜,脚上穿了阿玛尼紫色中跟女鞋,身上还淡淡的带点范思哲女士香水味,神态优雅地打开吴越剑的后座车门,上了车。今天是她陪同董少波见香港客人,绝对要穿得时尚,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品味,这一点,张爱武很懂,也很自信。 香港恒通集团公司范斯岳老总今天上午的活动行程分为上下两个半节,上半节是董少波带着圩江区委宣传部长陪同他参观环城路地块和新城区块,下半节是在跃州国际大酒店举行会谈,赵向军也在范斯岳的一行人之中。 赵向军研究了圩江的地产开发形势后,前段时间,又专程到香港和江涛会了面,双方商谈了合作细节,由江涛拉上恒通集团公司的范斯岳,准备一起投资2个亿,进入跃州的地产市场,赵向军持股5,在跃州成立合资地产公司,由赵向军担任总经理,具体负责运作。为了引起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范斯岳又通过香港东莞同乡会和东海省委刘副书记打了招呼,因为刘副书记也是广东东莞人,刘副书记交代董少波和范斯岳约了时间行程,范斯岳一行就来到了跃州。 张爱武刚好赶上了和范斯岳一行的会谈。董少波说:“我们非常欢迎范总一行到我们跃州圩江的考察,刚才一路上范总向我们介绍了恒通集团公司的一些状况,大家一起参观的两个区块,是我们圩江下一步推出的重点城市建设区块,刚好,我们区里分管城建的张爱武副区长也赶到了,那就请她讲讲这两个区块情况吧。” 张爱武站了起来,来到了挂着圩江区块图的前边,说:“范总好,不好意思,我刚才带队对我们宅前巷区块的一户钉子户进行了强制拆除,所以耽误了时间,请谅解,下面,我把我们圩江城市建设的一些基本情况向各位朋友做个介绍。”张爱武转过脸,指着地图,说: “我们跃州是东海省的东南门户,总面积15000平方公里,下辖五县两区,总人口860万,去年的经济总量已经超百亿。跃州这几年交通环境改善明显,跃州国际机场今年上半年已经通航,火车预计明年可以通车,温州港在圩海区的码头可停靠万吨级轮船。圩江是跃州的核心城区,也是老城区,面积200多平方公里,下辖16个街道、5个乡镇,总人口150万。我们圩江历史文化悠久,这座跃州古城就是东晋衣冠南渡时期兴建的,距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宋高宗也曾到过跃州一段时间,现在环城路边上有一处叫万岁里,就是他当时经过的地方。我们圩江轻工业发达,主要产业是制鞋、服装,现在眼镜和打火机产业也慢慢兴盛起来。由于跃州地处台海前线,新中国成立几十年来,国家基本没有投资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因此,城市市容面貌落后,这既是我们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心病,也是群众对我们政府的诟病,更是我们圩江区委区政府要去努力改变的奋斗目标。去年,我们董书记率全省之先,推出了宅前巷区块的旧城改造,目前进展顺利,我们推出的‘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模式以及‘资金筹措市场化、建设行为企业化、资源使用商品化、政府决策科学化’工作方法,多次在全国性会议上作典型发言,现在全国各地前来参观学习的团队很多。为了尽快改变跃州旧城的破旧现状,董书记又提出对环城路区块进行拆迁改造和开发新城。”张爱武在地图上做了比画,接着说: “这条环城路是我们圩江区东西走向的主干道,总长度是10余公里,北面靠江,目前宽度仅为16米3车道,今后根据跃州城市控制性规划,拆改以后要建成32米6车道,这个区块有居民10多万户,建筑面积大概400多万平方米。这里的开发要求也是‘自我消化、自求平衡’,但对这里建筑的外观设计和外立面我们会有很具体的要求,因为,这里要成为我们跃州的一道城市风景线。具体地块,由客商详细考察后再和我们城建部门对接。”张爱武又指了指地图的左上角,说: “这是我们圩江的新城区块,东部靠近圩海区,规划面积大约15平方公里,目前绝大部分还是农田,我们想邀请实力雄厚的开发商,按照‘一次规划到位、分步滚动开发’的模式,和我们一起打造产、城、人融合的现代化新城,今后我们跃州市政府的办公地点也将迁往新城,我们预估新城区块今后发展空间很大。这就是下步我们邀请客商投资的两个城市建设项目,我的介绍很简略,大家有听不清楚的地方,欢迎随便提问。” 张爱武从内心来讲,她不希望那些没和她有过深入接触过的地产商进入圩江,但是董少波一再要求加快旧城改造力度和新城开发力度,城建部门只好把这两个项目上了招商榜。私底下,张爱武也让丁进达拉了香港几个小地产公司进行沟通,他们都对环城路区块很感兴趣,而对新城区块则是听而不闻,兴味索然。丁进达对张爱武说:“我们做地产就要做‘熟地’,这个环城路区块人居稠密,周边学校、医院、公园等配套设施成熟,面临圩江,开发成江景房价格就可以卖的高;而那个新城地块是绝对的‘生地’,从圩江区政府骑车过去都要个把小时,而且边上学校、医院配套都没有,就是菜市场,里面卖的菜档次比城里低好几个档次,要把那块地做成‘熟地’,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时间,这还得要看国家整个经济发展的形势,所以,那块地,我们是坚决不要的。” 既然丁进达这批人看不上新城区块,但为了做大工作业绩,张爱武必须要把那块地推出去,所以,她刚才介绍的时候,就把今后跃州市政府要迁过去的说法加了进去,其实,跃州市政府办公地点的搬迁问题八字还没一撇,不过是一个是领导酒桌上随便说了一句,根本没有提上议事日程,张爱武纯属临时杜撰。董少波在边上也被这一说法听的云里雾里,自己作为市委副书记怎么不知道这个市政府办公地点要搬迁,难道自己被边缘化了吗?当然,这种场合,董少波也不便直接纠张爱武的错。 果然,张爱武这么介绍了以后,范斯岳一行对新城区块注意了,只见赵向军指着地图上的新城方向位置,不停的和范斯岳耳语。不一会,范斯岳说:“董书记,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的张区长介绍的很全面,我们对着两个区块都很感兴趣,今天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拍板定下来。我们的总经理赵向军也是你们跃州人,他和董书记也是老相识,今后他将长驻你们圩江,具体就由他和你们这位张区长以及城建部门对接。感谢董书记百忙之中的接待啊,欢迎您方便的时候再到香港考察,也到我们恒通集团公司走一走。” 第二天上午,张爱武专门让秘书给她拿了《跃州日报》,只见第一版的下半区刊登了一则《领导亲自带队拔钉外商项目强力推进》,详细报导了张爱武带队在宅前巷强拆的情况以及前因后果,文中对张爱武做了很多吹捧,还配发了一张她拿着喇叭指挥的的照片。张爱武知道,这个版面,市里的主要领导一定会看到,这正是她所期待的。 中午,正当张爱武自信满满的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小餐厅的时候,有几个领导正在小声地议论,张爱武竖起耳朵一听,他们竟然讲的是林日新要被提拔的消息,张爱武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为什么自己得不到提拔,偏偏又是林日新呢,自己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中午的饭,张爱武味同嚼蜡,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第45章 脱颖而出 几个月前的一天,邵春生坐在北京飞往跃州的飞机上,眼睛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原来,刚刚结束的全国开发区工作会议上,跃州作为东南沿海开放的重要城市之一,制造业发展乏力,至今竟然还没有建设申报国家级经济开发区,被国务院的领导在会上点了出来,坐在下面的邵春生如坐针毡,闹了个大花脸。作为跃州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邵春生已在跃州工作多年,他深知,虽然这几年跃州虽然家家点火、户户冒烟,个体经济蓬勃发展,但一直以来,市委市政府领导还是秉持“无为而治”的理念,没有对制造业的发展做过很好的规划,导致很多企业只能借助村舍民房生产,甚至搭建违章建筑进行生产,一方面造成环境“脏乱差”问题,另一方面,制造业发展空间受限,企业很难上规模、上档次。邵春生心里盘算,既然国务院领导提出了批评,他回去以后必须在市委常委会上做一次汇报传达,把国务院领导的批评意见让各位班子领导都要知晓,从而让大家引起高度重视,知耻而后勇,齐心协力,加速推进开发区建设。邵春生又想到,领导层面重视不难,关键是要迅速建立专门的工作班子,选调精通业务、具有开拓精神的人,来操持这项工作,邵春生知道,虽然现在县级干部一大帮,开会坐满大礼堂,但干部选拔安排大多按照论资排辈,很多岗位一把手都是照顾性的安排,因而造成作报告头头是道,解难题只会坐而论道的干部居多,像经济开发区建设这项工作既要对标国际,又要和其他地方的开发区进行各项指标的比拼,能适应这样这么复杂工作的领导干部真是少而又少,起码,在目前邵春生的视野里还没有发现…… 邵春生坐在飞机上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几个小时,可到了跃州机场仍然理不出个头绪,他准备让组织部提名几个人先看看,虽然,干部的选拔使用是按照“党管干部”的原则,政府这头主抓干事执行,但是,一项工作的推进,“人”和“事”是不可分割的,有了得力的人手,一些再难的事也会迎刃而解,反之,如果配备了能力欠缺的干部,一些看似简单的工作一下子会无故生出事端,变得很棘手。所幸,根据邵春生这几年工作的情况来看,他觉得市委那头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他提的政府这头一些人选,基本也得到了提拔使用,这一方面固然是邵春生在跃州工作时间久,资历老有关,另一方面,也是邵春生这个人工作对事不对人,推荐人选也是出于公心,这样,其他人也不好反对了。 果然,邵春生第二天在市政府小餐厅和市委孔书记一碰头,孔书记心里也很急,毕竟给国务院领导点了名,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不引起高度重视,一旦国务院再派督查组来督察,发个书面通报,那就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大有影响了。于是,孔书记马上交代市委组织部,务必甄选推荐几名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供邵春生市长挑选。 过了几天,邵春生拿到了组织部关于建立跃州市经济开发区筹备委员会的请示以及推荐担任筹委会办公室主任的名单,组织部建议为了体现跃州市委、市政府对开发区建设的重视,筹委会主任就由邵春生市长亲自担任,由常务副市长和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担任筹委会副主任。邵春生知道,市领导担任所谓的主任、副主任无非是挂挂名,主要在工作是下面的办公室在运作,一旦条件成熟,就要撤销筹委会,成立开发区管委会,这个筹委会的办公室主任就要转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因此,邵春生对组织部关于筹委会办公室主任人选的建议名单很重视,他看了一下,一位是文泰县委副书记,一位是临江县委副书记,还有一位是市委副秘书长,年龄都已过了45岁,而且没有一位是经济部门出身。邵春生分管过党群组织工作,很熟悉党务口的套路,他一看就知道这几位都是属于照顾及平衡性安排,根本没有从开发区主任这个岗位要求匹配出发推荐的,于是,他对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说:“马部长,你们推荐的这几位干部我很了解,这几位政治素质都很高,理论水平都很好,但是他们欠缺经济部门工作经历,从年龄来看,他们的冲劲可能不会太足,所以这几位人选我觉得都不合适。我看这样,你们把各地分管经济的年轻干部名单都梳理出来,我和你们组织部一起找几名专家,和这些年轻干部来个面对面的交流谈话,看看里面有没合适的人选,你们看怎样?” 马副部长面带踌躇,吞吐着说:“邵市长,干部选拔使用,历来都是群众推荐,组织考察,市委研究决定的,这个用交流谈话这种面试的方式,来确定干部的提拔使用,上级没有文件规定依据,我们这样弄,恐怕不合适吧。” 邵春生哈哈一笑,说:“马副部长,你在组织部干了这么久,你也是个明白人,所谓的群众推荐、组织考察、市委研究任用,这些都是形式,干部的任用还不都是市委几个书记画圈,再让你们组织部去走程序的?这种方法好的地方是组织意图能得到贯彻,但也有不全面的地方,就是视野不够宽广,毕竟市委几个书记只有这么几双眼睛,有的优秀人才会错过,这样,就会对我们的事业产生影响,我们是不是可以来个创新呢。”说到这里,邵春生慢慢地站了起来,表情有点严肃,说: “其实,干部公开选拔也已经不算创新,前几年,我好像在《人民日报》看到过,说浙江宁波通过群众推荐与组织推荐相结合和,考试与考察方式相结合的方式,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把市计划委、物价局的一把手这么重要岗位都拿出来公开选拔,思想这么解放,工作力度这么大,所以,他们的经济发展就很快,宁波和我们跃州都是沿海开放城市,他们的经开区批下来都好几年了,而我们呢,今天还在这里研究筹委会的人选问题,一步慢步步慢,我们跃州再也等不起了。我看这样,你们组织部就先按照我刚才讲的去筹划,市委孔书记那边,我会和他沟通。” 不得不说,在改革开放中,正是有了邵春生这样出于公心领导干部的坚持,才打破了我们干部选拔使用中的一些陈规陋习,避免了一些人为因素,让一批年富力强,具有创新精神的干部脱颖而出,从而我们推动改革开放事业不断走向前进。 几天后,跃州各县各部门的十来位40岁以下的年轻干部,聚集在市政府大院一号楼第三会议室门口,准备参加开发区筹委会办公室主任人选的面谈。参加面谈的领导有邵春生市长,市政府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组织部的马副部长,以及四名来自省城的经济界专家,今天,专家还专门为这次面谈出了一道题目,叫《谈谈制造业的发展》。 邵春生和几位专家听了前面几位年轻干部的发言,这几位干部要么光讲理论的东西,现实操作性的方法讲不出来,要么变成县里的工业经济工作汇报,大家听着都觉得乏善可陈。林日新是第六个进入会议室的,长期的学习思考以及抓工业经济的实践,让他胸有成竹,他一坐下来,略作思考,就侃侃而谈,他说: “各位领导,制造业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一个国家想要强大,必须靠实体经济,而抓实体经济首先要抓好制造业的发展。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跃州民营经济的蓬勃发展,也是从制造业起步的,当前我市的制造业产值占了全市经济总量的50,我市在全省经济总量老三的位置,贡献最大的就是制造业。现在,国内国际经济大循环,由于劳动力成本等一些原因,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地一些加工制造企业正加速向我国转移布局,我市地处东南沿海,具有港口运输优势,应该说,我市在吸引国外的产业转移具有比较好的地缘先机,所以,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机遇,趁势而上,大力发展我市的制造业。但是,我市制造业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缺乏制造业的集聚平台,大量的制造业企业散落在村居,空间狭小。田螺壳里做道场,既造成很多的安全隐患,也让企业的档次规模得不到提升,个别需要用地的企业已经跑到外省去了,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因此,建设好开发区,让优质企业入园,是我市眼下迫在眉睫的工作……” 林日新的发言与邵春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和旁边几位专家交换了一下眼神,饶有兴趣地继续听林日新的发言。 “我区的宅前巷制鞋基地是改革开放以后发展形成的,很多订单都来自国外,这几年,有的企业飞速发展,个别企业的产值甚至超过了几家国营皮鞋厂,但是空间的局促,限制了他们的进一步发展。可是,我区启动的宅前巷区块拆迁改造,给这些企业创造了新的发展机遇,在邵市长的亲自重视下,我们区里在双阳镇规划了1000亩的鞋业基地,用于他们的搬迁改造。我们按照‘全国一流、全省领先’的要求,对标广州等地工业区建设的先进做法,政府提供水、电、路等公配设施的建设,然后对企业的投资强度提出要求,要求企业建设现代化标准厂房,目前,这个鞋业基地已基本完工,有部分企业已入园生产。可以说,我们和浙江温州同为鞋业生产基地,我们目前已领先一步,像‘康健’、‘金万丽’等几个品牌已在全国打响,在国际上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因此,建议我们市里也要抓紧建设一个更大规模的工业开发区,才能培育出更多的优质高效企业。关于市里工业开发区的选址,我觉得不能放在县里,因为,县里的区域辐射能级不够,市区呢,我们圩江区人口稠密,土地存量不足,建议这个工业开发区在圩海区选址,圩海区东部临海区域都是大片农田,如果在那里规划一个100平方公里左右的开发区,一次规划到位,根据企业招商入园情况,分年度建设推进,这样,我市的制造业将会有一个跨越式的发展,而且,圩海区东部还有几十万亩滩涂,从长远来说,这都是我市制造业发展的资源储备。当然,制造业发展还要依托我市及时出台产业扶持政策,推动企业不断技术革新、能级提升……” 组织部本来要求每位面谈人员的发言时间控制在15分钟,可林日新破旧立新、言之有物的发言深深打动了各位领导和专家,大家都舍不叫停他的发言,认真听着他说了下去。 整个面谈工作结束后,来自省城的几位专家一致认为林日新的发言既有理论的深度,更关键的是显示了他抓制造业的实践经验,这正是很多面谈对象所缺少的。而邵春生听了以后,更觉得这个林日新像猜中了他的心事似的,把下步经济开发区建设的选址和建设模式都提了出来,而且,林日新的讲法很多正是邵春生的想法。在面谈总结的时候,邵春生说:“组织部安排的这次面谈很好,让我们发现了几位优秀的年轻干部,特别是林日新,表现比较突出,值得肯定,请组织部把今天的面谈情况向市委主要领导做个报告,你们也可以做个总结梳理,把这样的好办法坚持下来。”虽然和选拔任用人选面谈是邵春生的主意,但他把这次的成绩和亮点都推给了组织部,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这么公开表扬组织部,才会推动组织部把这种方法推广开来,从而拓宽干部选拔的视野和途径。果然,跃州市委组织部事后认真总结了这次面谈选拔的成功经验,撰写了《一次成功的选拔--跃州市改革干部选拔方式》一文,在中央级大报刊登,在东海省引起了关注,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也着实火了一把,这当然后话,这里不做赘述。 就这样,一门心思干工作的林日新,就这样进入了跃州市经济开发区筹备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的考察人选名单,这既是组织对他兢兢业业工作的肯定,也是命运对他长期勤于学习思考,善于突破创新的回馈。 第46章 推心置腹 自从恒裕地产公司在圩江区进行的宅前巷区块改造后,徐海啸作为丁进达的得力助手一直常驻跃州,时间久了,他也会翻翻《跃州日报》等本地报刊,关注跃州的一些情况。这天上午,他又拿起了《跃州日报》,他被头版的一条新闻吸引住了。只见报纸的头版显眼位置刊登了一则题为《种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香港恒通集团在我市投资建新城》的新闻,里面还配发了几幅照片。因为是香港同行来投资,徐海啸先看了一下照片,却见赵向军赫然也在新闻照片里,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再看,果然是赵向军。于是,徐海啸认真读起了新闻。 原来是昨天赵向军作为和香港恒通公司的代表,和圩江区政府的杨飞渐区长就新城地块开发签订了协议,双方约定以“一次规划到位,分步滚动开发”的方式开发新城区块的10000亩土地,准备在这个区块建设打造跃州生态科技城,这个科技城分为智慧产业区、高端商务区和品质住宅区,最终形成一个30分钟现代生活工作圈。就这个地块,徐海啸也听丁进达讲过,张爱武曾经邀请多家地产公司商量,请他们开发建设,可这些地产公司对这个地块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拒绝,徐海啸实在想不通赵向军和恒通公司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个区块,他准备去好好问问赵向军,一是从老朋友关心的角度提醒他不能盲目投资,另外也想看看这个恒通公司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徐海啸说走就走,他在电话里和赵向军约了时间,坐上公司的车就直奔新城而去,为了方便工作,赵向军新近在新城刚租了一处办公楼。徐海啸到了赵向军办公室,赵向军早已泡好了“金牛早”等候。刚一坐下,徐海啸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向军大哥,我说句过分点的话,你最近是不是脑子里烧开水,烧得有点迷糊了,这样的偏远区块你竟然也敢砸钱下去,还拉了香港恒通这个冤大头给你垫背?” “唔,海啸,我虽然知道你是好心,但你也别乱说,我怎么会拉香港恒通垫背呢,难道你还不了解你大哥的为人吗?我们是友好合作,共同开发。”赵向军给徐海啸端上茶,笑了笑,说: “你今天来得正好,中午就不要回去了,我们好久一起没喝酒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喝上几杯,我还有几个问题向你请教呢。”赵向军很喜欢徐海啸过来聊天,一方面,两人毕竟是从海上漂到香港的生死兄弟,另一方面,徐海啸在恒裕地产干了多年,很多实操经验很丰富,赵向军要借机问问。 “好啊,向军大哥,最近达哥回香港去了,刚好我今天事不多,可以陪你喝上几杯,顺便也听听你们拿新城板块的考虑。” “好,我也正想说给你听听,看看我考虑的有没有道理。上次,我和范老板看了以后,我们经过仔细商量,觉得这个新城板块有这么几点是其他区块不具备的优势,一个是未来发展趋势,张爱武区长说市政府很快会搬到这边来,那么,行政中心的这么多公职人员必然会选择就近居住,然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就近入学,领导机关的孩子这么多,教育局必然会考虑这个板块学校的师资力量问题,一个区块的房价,学校的教学质量很重要啊。还有,这个区块大部分是农田,基本不用拆迁,地价相对较低,如果我们帮助政府把配套做好,这里升值空间蛮大。根据我们和政府的协议,这里的一所初中,两所小学,五所幼儿园都是由我们代建好之后,再移交给政府。另外,我还有一个对未来形势的判断,汽车将在今后十年全面进入中国家庭,这样大家的生活圈和工作圈就扩大了,圩江区政府开车到新城也只有20来分钟,这在国外根本不算什么距离了,美国很多家庭开车一个小时以上去上班很正常……” “向军大哥,不是我说你,你没做过地产,你的很多想法都是纸上谈兵。我问你,你们的协议里明确跃州市政府搬迁时间吗?肯定没有吧,如果是政府没有搬过来,其他什么配套设施建设就成了空话,这里的人就很难聚集,你的房子建起来卖给谁呢?还有你说汽车进入家庭问题,这个还要看今后国家的大形势,未来这个东西,很难说得清哦。” “海啸,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没说,旧城拆迁出来的地块,商品房和安置房建在一起,每个地块都很局促,很难提升住宅的品质,因为,就安置房而言,我们地产公司为了节约成本,一般都会只按政府的基本要求去做,根本不可能把安置房做成精品。而在新城就不同了,就像一张白纸,我们可以随意描绘,可以把每栋建筑都建成精品。你还记得十多年前,我们在香港太平山顶吗,香港的夜景至今让我记忆犹深,我准备把这里建成跃州最漂亮的地方,我们整个区块的设计方案准备进行国际招标,你看怎样?” “哎,向军大哥,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们是商人,不是诗人,更不是慈善家,你这么满腔情怀,在地产市场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的。不过,我也奇怪了,香港恒通集团的范老板怎么就听进去你的话呢?” “范老板也是看重将来跃州市政府搬迁的因素,以及将来汽车进入中国家庭问题,他对中国经济的未来基本面非常看好,认为几年以后,每个大陆家庭至少会有一辆小轿车,这样新城区块和老城区的距离就不是问题。他说在旧城拿拆迁地块,都是在百把亩的小地块上小打小闹,而且还要恳求政府加大拆迁力度,安置政策太松没利润,太紧的话老百姓又是骂声一片,何苦呢。而在新城一下子就可以圈地10000亩,多大的空间啊,他还说,李嘉诚也都是拿了地以后,慢慢捂热再开发的,海啸,是不是这样?” “地球上有几个李嘉诚,他的实力是范老板怎么可以比的呢,哎,这个范老板也真是自不量力。”徐海啸听赵向军说起李嘉诚,只得苦笑。 “还有一点,范老板说他听了天雄大哥对我的介绍,觉得我这个人还蛮讲信用,不会坑人,所以,只要我投了一部分,他们那边和涛哥都放心地投进去了,天雄大哥也投了一点。”赵向军说的是实话,一个有经验的投资者,他选合作对象,首选不是对方的能力,而是首选对方的人品,赵向军这么几年在广州开贸易公司,怎么投资,怎么经营,财务账目都是他说了算,作为投资人的麦天雄和詹天龙从来没过问,但赵向军脂膏不润,每笔账目理得清清爽爽,既没有给自己开高工资,也没有托词应酬,大手大脚去搞高消费。麦天雄、詹天龙退股以后,两人在香港的一些场面上一说,赵向军襟怀坦白的形象就传开了。范斯岳正好需要这样的人,所以,他就和赵向军谈成合作,委托赵向军在跃州全权处理新城开发事宜。 徐海啸听赵向军这么一说,说:“向军大哥,你这句话我爱听,曹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而你呢,恰恰相反,你是属于如果天下人虽都负你,但你决不负天下人的好人,虽然看似有点吃亏,其实时间久了,在江湖社会的口碑就树起来了看来,真是众口铄金啊。”徐海啸这个成语虽然用反了,但倒也是贴切。 “海啸,你怎么也这样夸我,我没你说得这么好,说得这么久,饭点都到了,来,中午我们小酌几杯。”赵向军拉着徐海啸走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酒楼,朱见芬早开了雅间,在那里等候。 落座后,赵向军说:“介绍一下,海啸,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财务主管朱见芬,东海纺织大学财会专业的高才生,我的高中班级团支部书记,见芬,这位是我在香港时的生死兄弟徐海啸,现在在恒裕地产公司,他们开发我们这里的宅前巷区块。” 朱见芬在赵向军这边工作已经半年多了,赵向军对她大胆授权,她现在负责贸易公司、鞋厂以及刚刚启动的地产板块的财务,整个公司的财务脉络被她打理得清清楚楚,赵向军在资金方面的安排都会先仔细听听她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朱见芬在这里的薪资也较高,是原来在棉纺厂的好几倍,一方面固然是她精通财务业务,另一方面也是赵向军念旧情,有意把她的工资抬高了。朱见芬在这里工作很投入,把在国营企业追求上进时的拼搏精神带到这里,秉承“当日工作当日毕”的理念,经常在公司里加班加点。由于她的投入,赵向军慢慢把一些迎来送往的行政事务也托付给她,朱见芬也毫无怨言,干得不亦乐乎。 由于中午吃饭就三个人,气氛显得比较轻松,赵向军问道:“海啸,你在跃州干了也有一年多了吧,怎么也不把阿翠和孩子们带到这里来玩玩,我也让嫂子给他们做几道本地土菜尝尝。” “向军大哥,你是知道的,阿翠现在在家全职带三个孩子,忙得够可以,而且,她笃信基督,每周都有一班固定的教友在一起活动,哎,不说了。”徐海啸情绪有点低落。 赵向军看看他情绪不对,就用揶揄的口吻说:“是不是阿翠嫌你常驻跃州,回家时间不多,怕你在这里找了相好的,对你有想法啦?” “向军大哥见笑了,你说这个做人那也真没什么意思,年轻的时候,和她似漆如胶,住在那个‘劏房’,还是你让出来给我的,我们也是甜甜蜜蜜,可现在,条件好了,她还不满足,每天只叫我多赚钱。向军大哥,你知道的,我不懂什么地产专业,说是什么达哥的特别助理,其实就是一个打杂的,靠他的赏钱过日子,如果他那天不高兴,我就得走人,哪敢对他提工资的要求啊。” “海啸,你也不要这么不开心,少年夫妻老来伴嘛,年岁大了,感情面上淡了一点也很正常,阿翠养三个孩子压力大,希望你多赚钱也没错,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哪天在达哥那里不开心了,就到我这边来,我这边正缺人手呢。” “谢谢你,向军大哥,我虽然不像你这样义薄云天,但这做人的规矩,我还是明白的,我跟达哥一直干了十几二十年,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可能是我内心要求高了一点,你放心,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的。还有,我倒想知道,你现在地产板块的团队班子组建得怎样了?” “海啸,我是这么考虑的,财务总监有人选了,就是这位见芬,技术工程总监人选,前段时间通过朋友打听说圩江区城建局周建达局长年龄到杠要下来,我已通过人去邀请,现在还缺一个政府部门协调的助理,眼下只能自己先兼着……” 朱见芬静静的听着,眼神飘忽不定。她收入高了以后,就赶紧为自己添置了几套衣服,人顿时自信了许多,她工作的时候略施淡妆,也显得有点妩媚,和刚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她这时插了一句,说:“徐总,我们赵总很能干的,区里各部门关系都挺熟,董书记是他的老朋友,还有一个林区长,也是他的铁哥们,他什么事都可以搞得定的。” 徐海啸看了朱见芬一眼,看着赵向军说:“向军大哥,除了董书记,我建议你还要和张爱武区长处好关系,现在城建的事都是她一手说了算,上次我和你说过,我们做地产的很多事都拿在政府手里,你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这个你应该懂的。” “海啸,这个我当然懂,不过,我们也是做合法生意,新城区块老老实实按照政府提供的技术指标设计,政府就应该根据我们协议的约定给我们提供服务,而且,现在政府不是提倡什么‘首问负责制’、‘办事公开制’、‘期限承诺制’吗?我们要相信他们的素质和水平,会越来越好的。还有,前几天,董书记让下面的同志给我打了电话,说安排我担任市政协委员,到时,政府部门如果服务不到位,我还可以到政协会议上去说他们呢。”赵向军心里虽然要求自己要学学武松,把一些事情看得透彻一点,但却经常做不到。 “唔,你这样想也好,我可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不过向军大哥,只要你以后在地产方面碰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一起参谋参谋,我们永远是生死兄弟,不过,我真心劝你一句,一定要给好之为之啊。来,干了这一杯。” 第47章 中年心事 初秋的傍晚,天色渐渐地暗了,华灯初上,朱见芬站在跃州恒通地产公司办公楼里远眺窗外,只见马路上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一群青年男女骑着擦得锃亮的自行车,欢笑着从公司楼下的马路上飞快地掠过,青春的生命总是那么无忧无虑,但懂得青春珍贵的人,他往往再也不复拥有青春。朱见芬艳羡地看着他们,想着自己的心事。几辆白天不敢出来的小板车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抢占了有利位置,有的摆摊叫卖西瓜、雪梨等水果,有的则叫卖低档服装、皮鞋什么的,见有人来了,就满脸堆笑地向客人推销起来。这些贩夫走卒,职业虽然卑微,但从他们脸上仍看到对未来的憧憬,一个人只要对未来有了希望,他在生活中就有了奔头,虽然有痛苦的煎熬,但更有值得期待的快乐。可此刻,作为高收入群体一员的朱见芬,看着窗外多彩的世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朱见芬从小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在父母的要求下,对自己自视甚高,很要求上进,成绩一直名列班级前茅,在向阳中学读书的时候,担任了团支部书记。当时情窦初开的她,一直对赵向军颇有好感,可少女的羞涩使她无法开口去表达这种朦胧的情感,等到她大学毕业回来,赵向军早已为人夫。朱见芬落寞一阵子以后,也开始了自己的恋爱,男友肖仁君是厂里的技术员,虽然个子长得不是高大伟岸,但嘴巴能说会道,很快赢得朱见芬的芳心。两人不久就结了婚,并生了一个女儿,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朱见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平淡安耽地过下去了,虽然内心感到有点小遗憾,但总是旱涝保收、衣食无忧。可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的冲击下,一些国营企业纷纷因为经营不善而停产,躲在国营企业羽翼下的人们无法再享受大锅饭,只能纷纷各显神通、自谋出路。刚离开棉纺一厂的时候,朱见芬和肖仁君年纪都很轻,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勤奋创业,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朱见芬的很多工友干了几年就发了。可是这个肖仁君却是偏激加懒惰,死活不去创业或者到民企打工,一向清高的朱见芬只好拿起自己的财会专业,放下脸皮去替人打工。可是,没能耐的男人往往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显示强悍,朱见芬在企业打工有时应酬回来晚了,肖仁君就满脸的不高兴,还会抱怨自己家务事干多了,逼着朱见芬换岗位。由于朱见芬频繁跳槽换岗,所以工资就一直没涨起来,日子过得很局促。这次,朱见芬是鼓起勇气拉着蔡勤勤把她推荐到赵向军这里,半年多时间下来,朱见芬干得蛮顺心,收入几乎是其他公司财会人员的好几倍,而且,赵向军对她也很信任,她觉得必须加倍努力报答赵向军对她的关照,有时公司事情多,她就主动留下来加班。这样,有几个晚上迟点下班,肖仁君又开始恶语相向,还笑她对赵向军的痴心不改。赵向军一直是朱见芬内心美好的记忆,决容不得别人亵渎,这回,她终于爆发了。她拉着肖仁君到了公婆家,把自己多年来长期的苟且和隐忍的苦楚,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她的公公婆婆震惊了,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肖,他们狠狠地数落了肖仁君,也恳求朱见芬看在孩子和老人的份上,把日子过下去,看着婆婆的泪眼婆娑,朱见芬就忍着没和肖仁君散伙。就这样,朱见芬靠自己的收入操持家庭,肖仁君还是每天外出钓鱼,但对朱见芬加班加点也就不太管了。 于是,朱见芬成了恒通地产公司里每天下班最晚的人,固然是她有时事务繁忙,但她有时也宁可迟点回去,懒得见肖仁君那副嘴脸。这天,她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又坐到自己办公桌前忙了起来。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熟悉这声音,平时总是不慌不忙、淡定有力,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慌乱,只听得这脚步声直奔赵向军老总的办公室而去。 原来,这天晚上,赵向军在新城的海上天酒楼宴请负责新城区块征地的东方街道一班人,由于征地推进比较顺利,赵向军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正当他送走客人,在路上散步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内急。附近一下子却找不到公厕,所幸他们的办公室就在附近,于是,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的卫生间。过了一会,赵向军结束方便想在办公室稍事休息,忽然,他感到自己脑袋的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摔在了地上。 朱见芬在自己办公室里,她正准备等赵向军出来的时候,有几件事向他报告一下,哪知,忽然听到赵向军的办公室传来“轰”的一声,她赶紧站了起来,来到老总办公室的门口,她轻声地叫道:“赵总,赵总……” 朱见芬不见回应,她又提高了音量,叫道:“向军、向军……” 见仍然没人应答,朱见芬有些担心,就推开了门,猛然看见赵向军毫无知觉,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朱见芬心脏里的血一下子冲上了脑门,她赶紧走到赵向军身边,推了推他,见他仍无反应。朱见芬何时见到这样的状况,登时慌得团团转,想打“120”,又怕耽误时间,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用右手拇指重重的压在赵向军的人中,推拿了几下。不一会,朱见芬听得赵向军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我很累,你让我休息一下。” 朱见芬看到赵向军的缓了过来,脸色仍然很苍白,就赶紧跑到自己办公室,冲了“藿香正气水”,拿过来喂赵向军慢慢喝下。可赵向军突然紧紧抱住朱见芬,轻轻呓语:“李红,你真好,我在香港这么几年,你受苦了……” 朱见芬看到赵向军酒醉失忆状态下错把她当作李红,心里一阵酸楚,但她心里明白,这个男人再怎么优秀,也不是她的,她没有资格吃醋,她想推开赵向军的手,可赵向军的手抱得紧紧的,朱见芬丝毫不能动弹,于是她只能躺在地上,把头靠在赵向军的胸膛上。不一会,他听到赵向军打起了呼噜,可手还是抱住朱见芬。眼前的这个男人对朱见芬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呼吸着这个男人的气息,内心一阵战栗。 朱见芬回顾自己人生一路走来的不如意,很多方面固然是和机遇有关,但关键是在婚姻选择上不够慎重,自己那个时候年轻,觉得两个年轻人只要稍微讲得来,双职工家庭结合以后生活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因此,她和肖仁君没处多少时间,就匆匆忙忙结婚生女。可和肖仁君这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却让她心力交瘁,简直把她原来对婚姻的美好憧憬击个粉碎,方才明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古话的道理。 朱见芬刚开始的时候,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肖仁君,然后,一家人的生活按照她设计的轨道前行,可事实证明她年轻的时候的想法多么幼稚。婚后和肖仁君的几次口角和冲突,根本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而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双方互不相让,最后弄得不可收拾。伤心之下的朱见芬心里好几次想结束这段婚姻,可是考虑到孩子的羁绊,以及双方父母可能的担心牵挂以及单位同事朋友的眼光,让她退缩了,只得凑合着过了下去。这次和赵向军的重逢,又和他一起相处这么段时间以来,朱见芬更感到自己的不幸。她觉得婚姻中,一个男人会不会赚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要有责任心。一旦这个男人对妻子、对家庭认真负责的话,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努力、去奋斗,即使暂时的失败,朱见芬觉得自己也会有耐心和格局对他宽容和等待。而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一定会更加懂得自律,因为他明白自己对家庭的重要性。朱见芬内心有时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肖仁君和赵向军做比较,她更加感到肖仁君的狭隘和消沉,通过她在君天公司接触的很多人和事,深深地刺激着朱见芬,很多学历比她低,能力比她差的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了轻松惬意的生活,自己过得这么苦,这么累,归根结底是肖仁君拖累了她,她再也不愿被肖仁君拖着一起深陷生活的泥潭,她要抓住在君天公司工作的平台,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正当朱见芬心猿意马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赵向军醒了过来,他看见躺在自己胸前的朱见芬,“啊”地叫了一声,赶忙推开了她,问道:“见芬,我怎么了?” 于是,朱见芬把情况简单地说一下,然后轻声地问道:“向军,你没事吧?” 赵向军一看腕上的表,只见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他咕哝着:“怎么过了这么久,好像我刚才过来是九点多啊。见芬,我没事了,这次真多亏了你啊。” 当赵向军打的回到家,李红还坐在一楼焦急地等着,她一见赵向军进来,迅速地奔向他,问道:“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赵向军的脸,问: “你的额头怎么青了?在哪里摔倒了……” 赵向军只得把自己酒后在公司摔了的事简单告诉了李红,朱见芬和他一起的情况自然没说。李红眼圈一红,说:“向军,你知道你在这个家里有多重要吗,你是天,你万一有什么事,我的天就塌了……” 赵向军最容不得是李红的眼泪,他赶紧抱住李红,说:“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这次是不小心喝多了,我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向军,今年你也四十多了,人到中年,不能再逞英雄,前些年,你不在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现在回来了,你不能再让我牵肠挂肚,好吗?而且,我们家里也只有两个孩子,而且,他们都很争气,不会花你很多钱,你把盘子铺得这么大,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怕自己累吗?” 李红这么一问,赵向军答不上来了,是啊,赵向军想想自己如果开开贸易公司,还有莫立新帮他一起管理着鞋厂,这几年收入的积累几辈子也花不了了,自己为什么又把脚踩进了地产开发,这可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而且还要很多资金的投入和政府人脉关系的维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对自己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赵向军无法回答,但他在内心隐隐感到自己是在寻求体验,寻求一种能证明自己的体验,完成自己的梦想,为了这种体验和这个梦想,他可以付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才华…… 李红接着说:“向军,那天我听海啸兄弟说,你要搞好同张爱武区长的关系,我心里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你知道吗?十几年前你逃跑那天,张爱武就和戴利仁带人冲进了我们的家,她那副凶狠的神态我至今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那天如果不是戴利仁拉着,我们的结婚照都会被砸了。还有,海啸他老板的重礼,张爱武都敢收,你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感到自己心里有底吗?” “李红,这个你不要多担心,我这次投资新城区块是代表香港恒通公司的,恒通公司和跃州市、圩江区两级政府都签定了投资协议,政府必须按照协议给我们提供服务,而且,人家张爱武之所以能当区长,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吧,据我和她的几次接触,她对我们很热情,业务很熟练,董少波书记还在我面前一直夸她呢。”赵向军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觉得张爱武还是个不错的干部,岂不知,赵向军因为自己的自信,后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整个人生几乎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向军,政府的有些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张爱武不是很靠谱,但你如果真的这么自信,那我讲的话就给你当参考吧,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听我的,明天一早我陪你到医院做个检查,看看你这个聪明的脑袋有没有摔坏了,也让我心里放心一些。” 第48章 曲线突破 深夜,黑漆漆的,一束孤独的车灯在跃州通往省城的国道线上移动着。跃州这个地方,东面靠海,三面环山,到省城这条国道线山路占了一半,还要翻越“猫狸岭”“雾湖岭”等几个险峻的山头,因此很少有驾驶员会在这条路上跑夜车,因为,这路况着实危险,夜里视线不好,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车毁人亡。可是,这个深夜,天上又下着雨,这辆小车却呼啸着一往直前,从车辆行进的线路看,驾驶员对这条道相当的熟悉,好像经常跑这条路似的。 车上坐的是张爱武,她傍晚时分结束了会议,就急着赶往省城,因为,她的大学同寝室闺蜜沈冰洁为她约了一个老领导,她要赶这个老领导的时间去拜访。 张爱武这段时间感到比较失意,林日新前阵子被提拔到经济开发区筹委会,负责具体筹建经济开发区,虽然,她后来听说这个开发区筹委会眼下是“无编制、无资金、无人员”的“三无”单位,林日新这个光杆司令每天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央请市里的一些实权部门和圩海区上下支持他的工作,根本不及她这个圩江区城建副区长吃香,但毕竟人家迈进了正县级这个门槛,这还是给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张爱武一个的刺激。另外,杨飞渐最近似乎对城建工作很关心,经常绕过张爱武,找几个局长了解工作,听取他们的汇报,还把有的事就直接拍了板,弄得张爱武在这几个局长面前好没面子。本来,丁进达把宅前巷开发的土建工程分三分之一给杨飞渐大舅子的顺达公司,可是,杨飞渐还是不满意,提升容积率的报告就是压着不上区长办公会,一直等丁进达答应把三分之二的土建给了顺达公司,杨飞渐才勉强把恒裕公司提升容积率报告过了会。当丁进达把这个过程告诉了张爱武,张爱武感到自己脸被大庭广众之下扇了耳光,是一阵阵的疼,让她又羞又怒,她感觉丁进达现在看她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了。但官场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张爱武和杨飞渐是个人利益之争,根本不能把这样的事摆到桌面上去说,所以,她纵然有万般的委屈,也只能在暗处调整好情绪,把委屈默默地记在心里,表面在杨飞渐面前还得强颜欢笑。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成了张爱武的出气筒,她白天在工作中的失落,晚上在酒桌上应酬的时候,喝酒就憋着一口气,总想在酒桌上把别人放倒几个,哪知,别人没放倒,自己经常是先倒下,还好,吴越剑倒是非常尽职尽责,张爱武每次烂醉如泥的时候,都是他把张爱武扛上楼,再交给孟骏。张爱武对家庭夫妻关系自有一套见解,她说:“张爱玲说通过男人的心要先通过男人的胃,其实,这是张爱玲不懂男人,在我看来,男人都是野兽,女人在家首先要当好训兽师,要把赏罚拿捏得恰到好处。”婚后,张爱武这套理论在孟骏身上大行其道,把他治得服服帖帖。可现在酒醉回家的张爱武自己倒成了野兽,躺在床上啼笑哭骂,还摁住孟骏又抓又咬,把他身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孟骏吼道: “张爱武,我告诉你,你工作不得意,回家耍什么酒疯,有本事你也到上面跑关系啊。” 书呆子孟骏平时说话不着边际,但这句话点醒了张爱武,有段时间,她终于她静下心来把自己在官场的关系做了认真的盘点。她在官场的第一个引路人当然是凌涛,可凌涛好几年前就到跃州市政协,担任副主席去了,虽然,他还经常打电话约张爱武,可张爱武已经懒得去找他了,一来,凌涛现在对自己的前程已经说不上话,二来,凌涛这个已经50多岁的男人,根本不能为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带来愉悦和刺激。所以,每当张爱武接到凌涛的电话,她总是和颜悦色但又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凌涛。还有一个就是对自己比较欣赏的董少波,他现在身兼跃州市委副书记和圩江区委书记,权势煊赫,可这个人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对女性都是目不斜视且保持安全的距离,张爱武好几次想和他暧昧一下,还没等她的信号发射出去,早早就被董少波泼了冷水。因此,张爱武觉得董少波仅仅停留在对她能力欣赏的阶段,不可能给自己额外的助力。至于其他的市领导,虽然和张爱武很熟悉,亲戚想买房子找过张爱武批条子的也有,但张爱武感受过来,都觉得关系不深,个人进步的事很难指望得上。 事业上的不顺,会使有些人沉沦和放弃,但更会激发一些人的斗志和潜能,张爱武就是一个不达目标不罢休的人。她通过分析,既然跃州市里的领导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她就把眼光注视到省城,虽然跃州市的领导在自己的地面上一言九鼎,但自己的官帽终究拿捏在省里,如果省里有人为自己说几句,市里的领导就不得不买账。于是,张爱武就联系了她在东海工业大学同寝室同学沈冰洁。这个沈冰洁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机关工作,现在是老干部局的副处长,经常和一些退下来的老领导打交道,张爱武觉得她可能会认识一些对张爱武个人前途有帮助的人。 果然,沈冰洁听了张爱武的情况后,对张爱武说:“爱武,我这个老干部局副处长只是老干部的服务员,照理说不能麻烦这些老领导什么事,不过,你既然这么迫切,我就介绍几个老领导给你认识一下,记住,绝对不能一上来就说有什么事求他们,这些老家伙贼精,你一说事,他们就会拒你于千里之外了。”于是,张爱武通过沈冰洁的运作安排,陆续认识了几位退下来的老领导,虽然跃州到省城山道险峻,但张爱武既然锚定了目标,根本不会被这点小事难倒,每到周末,她就借口要到省里跑部门,坐上吴越剑的车连夜直奔省城。张爱武每次到省城,就带了跃州的海鲜特产去老干部家里串门,绝口不提自己个人的事。而这次张爱武连夜往省城赶,是沈冰洁听说老干部刘姨的女婿要从省直机关调到跃州担任领导,她就约了刘姨的时间,安排张爱武前来串门,也为下一步张爱武接近这位主要领导做个铺垫。 第二天,沈冰洁陪着张爱武到了刘姨的家,这已是张爱武第三次去刘姨家了,刘姨是个解放前参加革命的离休干部,她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沈冰洁对她服务的很到位,所以她对沈冰洁的印象一直比较好。当刘姨看到张爱武,就主动对张爱武说:“小张,你真客气懂事,怎么又来了,有件事还真凑巧,我家的小女婿曾平顺要到你们跃州工作了,你们要多支持他的工作啊。” 张爱武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赶忙说:“刘姨,请您放心,曾大哥到跃州来是锻炼培养,今后前途远大,我们一定会把工作干好,不给他添麻烦,也请您有空一定要到我们跃州来看看啊。” 从刘姨家离开之后,张爱武就向沈冰洁了解曾平顺的一些情况,沈冰洁说,这个曾平顺大概40来岁,原来担任省文化厅的二把手,这次平调到跃州担任市委副书记,可能过渡一下就会提拔,她建议张爱武可以打着刘姨的名号去认识一下曾平顺。 张爱武从省城回来后,就一直关注市里领导变动的信息,不久,她就听市直部门的一个领导说,省里新进下派了一个年轻的领导担任市委副书记,名字叫曾平顺。张爱武马上通过关系对曾平顺在跃州的工作班子作了全面了解,她要到了为曾平顺服务的市委副秘书长徐立及秘书小施的电话,并在曾平顺一次到省里开会的机会,张爱武设宴邀请了在跃州有时间空挡的徐立和施秘书。几轮狂轰乱炸下来,喝的醉醺醺的徐立拍着胸脯说:“爱武区长,你以后有什么事要找曾书记,我一定会给你排好时间,其他人统统的挡驾,让他们吃闭门羹。” 张爱武通过徐立、施秘书等人多方面的了解,她构思着怎样见曾平顺,然后施展手段把他一举拿下,因为,张爱武觉得就凭刘姨的牌子和曾平顺结识,两人关系就会仅仅停留在客气的层面,这不是张爱武所要的,她要的是那种关系,有了那种关系,曾平顺就会对她俯首帖耳,成为她官场呼风唤雨的工具。 终于有一天,徐立告诉张爱武,曾平顺那天下午没有会议安排,一个人在办公室看文件。张爱武中午就兴冲冲地回家冲了个澡,穿上一身“burberry”,坐上吴越剑的车,来到了市委大院。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张爱武看看时间接近2点,就又拿出包里的小镜子,看看自己的神态,又往身上喷了几下“圣罗兰”女士香水,夹着一捆图纸下了车,款步姗姗的走向曾平顺的办公室。 当徐立领着张爱武走进曾平顺的办公室,曾平顺看着相貌虽然平平,可穿着颇有气质的张爱武,眼睛不禁一亮,他在跃州的几次会议上认识张爱武,觉得这个城建委的女主任业务熟悉,还敢说敢抓,所以,他对张爱武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有一次在一次接待的饭局中,张爱武还和他说起认识刘姨,而他岳母也确实给他有交代,说跃州这里有个叫张爱武的,请曾平顺方便的时候多关照,于是,他们的关系也就亲近了几分。 “哦哦,爱武区长……来来来,你先坐。”曾平顺看见张爱武进来,他很客气,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让张爱武坐下。徐立赶紧为张爱武泡了杯茶,关上门就出去了。 张爱武把手里图纸放在曾平顺的办公桌上缓缓打开,说:“曾书记,您是文化方面工作的专家,我们圩江区最近刚好要建一个文化中心,我带了图纸来,想听听您的高见。”张爱武这次过来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她知道曾平顺在文化系统工作比较久,文化情结比较重,就抱着圩江文化中心的设计方案过来,弄了一个由头,以便搭上曾平顺的话。 曾平顺仔细翻看了图纸,说:“这个设计总体思路有些问题,就是功能考虑单一,对于区县一级的文化中心,我觉得要注重多功能合一,除了文化展示展出以外,还要考虑会议功能,另外更重要的是要兼容社会大众文化娱乐功能,不然,这么一个投资巨大的文化中心,每年就是搞那么几次展会,还要养这么多人,那真是太铺张浪费了。” “啊,曾书记,您讲的太对了,真是一语中的。”张爱武的表情有些夸张,她绕过办公桌,站在曾平顺的身边,弯下腰,指着图纸说: “这个图纸是我们宣传部长拉着一帮文化人到外地大城市参观了以后,弄出来的,我当时就说他们这样的设计太奢华,不接地气,曾书记,您今天这么一说,真给我们指明了下步的方向,您讲的太对、太及时了……” 张爱武离曾平顺很近,长发不经意的拂过他的脸颊,一种痒痒的快感刺激着曾平顺,张爱武身上若有若无“圣罗兰”的香水味一阵阵的涌入他的鼻腔,让他的小腹升起一阵热意,体内顿时感到波涛汹涌,滔天的洪水就要决堤而出。曾平顺年方四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离开妻子一个人在跃州工作,有时难免幻想女性的温存,今天的张爱武不知有意无意的这么靠近他,让曾平顺心襟荡漾,他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轻轻搂住了张爱武的腰肢。哪知刚才还在讲的起劲的张爱武瞬间化为一团肉泥,软软的肉体顺势倒向了曾平顺的怀里,两眼迷离的看着他…… 曾平顺扶着张爱武到了办公桌后面的休息室,几下就扒光了张爱武的衣服,张爱武半推半就的迎合着,她很放松,她明白今天下午要找曾平顺汇报工作的人都会被徐立挡驾,因为,接见张爱武也是曾平顺书记的重要找工作。张爱武倾情投入,把在香港看的成人电影全套手段都用在了曾平顺身上,两人在曾平顺中午休息的小床上翻滚着……曾平顺几时接触过这样的放荡的媚惑女子,他自此迷上了张爱武。 当他们两人穿好衣服出来,张爱武又坐在曾平顺对面的时候,此时,他们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张爱武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曾平顺,今后,有这样级别的领导为她撑着,她瞬间就变得强大了,什么林日新的曲线提拔,杨飞渐的故意刁难,统统的都见他妈的鬼去吧,今后,我张爱武都要把你们踩在自己的脚底。虽然只和曾平顺短短的相处,张爱武却有一种预感,凭着曾平顺的年龄和资历还有工作能力,他还会得到提拔重用,虽然目前他还只是副书记,但张爱武已经在幻想着在曾平顺的助力下,自己终于爆发的那一天了。 第49章 心想事成 张爱武的预感比较准确,曾平顺调任跃州市委副书记四个月后,东海省委对跃州市委的主要领导做了调整,原来的张书记高升到省政府,提名为副省长,由于邵春生市长年纪偏大,他就原地不动,继续担任跃州市的市长,省委提拔曾平顺直接担任了跃州市委书记。虽然,这样的安排让邵春生颇有点难受,但他明白时光不能倒流,一个人年龄大了,就要正确对待命运的安排,因此,他在干部大会上由衷地表态,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全力支持配合曾平顺书记的工作,把跃州建设成为民营经济发展的示范样板。 当曾平顺担任市委书记的消息传到张爱武的耳朵,虽然她表面装作不动声色,但内心的狂喜让她精神焕发。当天晚上的酒局,平时喝下半斤白酒就要醉倒的张爱武,竟然喝了八两,仍然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丝毫不见醉意,她还鼓动着大家掀起一轮又一轮的高潮,直到把几个酒鬼喝趴下,她方才作罢。张爱武对自己身体的潜能感到惊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她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她知道,她身上的好事马上就要来临了。 果不其然,几天后,董少波找到张爱武,叫她抓紧筹备全省旧城改造现场交流会,他说,这个会议是新上任的曾书记专门交代他的,要求通过这个在圩江召开的现场会,把圩江区旧城改造的模式和经验好好展现出来,在全省树立圩江样板、跃州样板。 张爱武一听,马上就明白这是曾平顺在后面运作的结果,虽然这个现场会要宣传推广圩江旧城改造模式经验,但再好的成绩也是人干出来的,圩江区的旧城改造从一开始就凝聚着张爱武的智慧和汗水,那个“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方案的顶层设计就是张爱武谋划出来的,如果这次会议对圩江的做法予以全面的肯定和推广,那也意味着张爱武受到省委省政府的肯定,组织再对她提拔重用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半个月后,在圩江区召开的全省旧城改造现场会,与会人员一起参观了宅前巷改造的现场,这里一溜地竖立了高度约为两米多,长度约为三十余米的展示板,展板上展示着宅前巷原来“老、破、小”旧貌,而现场已经矗立起好多栋高层住宅,整个环境显得时尚和整洁。张爱武站在现场,充满激情地介绍宅前巷拆迁改造的前世今生,她还给领导们指指点点,解答领导们提出的一些问题。她说:“我们宅前巷这个地方原来房子是‘老、破、小’,环境是‘脏、乱、差’,见过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变化,这里的配套设施很落后,交通、停车都很拥挤,群众还要每天倒马桶、刷马桶,大家改造意愿非常强烈,现在政府不花一毛钱,通过市场手段进行改造,旧貌换新颜,群众都很拥护。” 会议上,董少波亲自代表圩江区介绍了宅前巷开发的资金筹措市场化、建设行为企业化、资源使用商品化、政府决策科学化等一系列做法,受到了出席会议省领导的充分肯定,省长在讲话中说:“圩江的这‘四个化’,充分发挥了资源配置的市场化作用,激发了市场潜能,政府在基本没有投入的情况下,把原来的‘老、破、小’改造成集商住、休闲为一体,功能配套齐全的现代化生活小区,既满足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也体现了我们党和政府执政能力,这种做法,值得全省各地好好推广。” 省长的肯定表态,为张爱武事业的腾飞扫清了障碍。现场会过去没多久,跃州市委就提名张爱武担任市城建委主任。 在市城建系统的干部大会上,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马副部长说:“这次市城建委主要领导的调整变动是市委从大局出发,根据工作需要和跃州市城建委领导干部队伍建设的大局出发,经过通盘考虑和慎重研究决定的。这次提名张爱武同志担任市城建委主任,是充分考虑了这个同志的工作特点,以及我市城建工作的重要性。张爱武同志是大学城建专业毕业,长期在城建战线工作,工作勤奋务实,作风大胆泼辣、敢抓敢管,平时肯学习勤思考,特别是在圩江区的旧城改造中创造性地提出‘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工作思路,迅速打开旧城改造的突破口,为全省树立了样板,市委希望,全市城建系统的全体干部职工要在张爱武同志的领导下,继续秉承城建系统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干出新业绩,再创新辉煌。” 张爱武之前虽然预感到自己很快会得到提拔,但安排她担任市城建委主任,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大学毕业后开始就在城建委工作,她深知城建系统是个庞大的老系统,下属的大大小小企事业机构很多,共有干部职工3000多人,负责全市的城市规划、工程建设、城市管理等工作,行政职能很多很庞杂。前几任的市城建委主任都是从其他部门老资格的局长中选调过来,而张爱武年纪轻轻,直接从圩江区副区长的职位上提拔过来,也引起了跃州市政坛的一次小轰动。曾平顺曾专门打电话告诉张爱武,当时提名她的时候,几个书记就有不同意见,特别是邵春生市长还在会上指出,张爱武资历不够,怕难以胜任城建委主任这个重要岗位。还是曾平顺不断重复现场会省长的讲话,力排众议,才勉强通过对她的提名,所以,曾平顺在电话中再三交代张爱武在工作中要“稳”字当头。刚才组织部的领导对她做了一个介绍,按照惯例,她要做一个表态发言。针对今天这次发言,张爱武颇为重视,她想,如果普普通通地讲几句套话,四平八稳,先把场面应付过去也是未尝不可,但这不是张爱武的性格,她要借今天这个机会把自己今后的重点思路讲深讲透,让城建系统的干部对她刮目相看。 一阵掌声过后,张爱武开始讲话了,她说:“同志们,首先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把我安排到城建委这么一个重要的单位担任主要领导。城建系统是一个事关千家万户的民生部门,特别对一座城市而言,城建工作尤为重要。一个人,早上一睁眼,要到卫生间洗漱,那环卫设施是我们城建系统运维的;然后,这个人可能要到公园运动,公园也是我们城建系统的园林管理处管养的;再接着,他回家要做早餐,燃气也是我们城建系统的公用事业公司保障的;还有,他一路上骑车上班,这个道路、桥梁设施的建设都是我们城建系统负责的;最后,这个人晚上入睡,碰到工地夜间施工的噪音问题要投诉,也是我们的城管部门监管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人生活在城市里,早上眼睛一睁,就要城建系统提供服务,晚上眼睛一闭,还是城建系统要做好监管,他一天24小时基本上离不开我们城建系统的服务保障。所以,在我们城建系统工作,事情看似繁杂琐碎,却是事关人民群众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因此,我们的工作是平凡而又高尚的。”张爱武的这段开场的大白话,与众不同,深入浅出,一下子就吸引了与会人员的注意力,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认真地听着她说下去。 “既然我们城建工作事关民生,那我们的工作作风一定要贴近民生,因此,我到位以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开展深入调研,把群众对城建系统的意见做一个全面的梳理,分清轻重缓急,下大力气解决几个群众关注的大难题,争取取信于民。第二项工作是学习的问题。建国40多年了,我们跃州城市面貌相当的落后,外地到我们跃州参观的同志,都对我们的市容市貌提出了善意的批评,这固然有国家投资不足的因素,但更反映了跃州城建系统能力不足问题,接下来,我们城建系统的干部要对标国际,通过学习国际上的先进经验,做好城市规划这篇文章。一个城市怎么建、怎么管,城市发展的蓝图首先要擘画好,今后一个时期,认真学习,增强本领,编制好跃州的城市总体规划将是我们的工作重点。第三项工作就是改革创新问题。随着国家城市化战略的不断推进,由于我们跃州是‘七山一水两分田’,土地资源十分紧张,因此,如何做好土地集约利用这篇文章显得尤为重要,而旧城改造就是我们集约利用土地的重要抓手。旧城改造怎样解决好投入和产出的问题,是市场化运作的关键所在,从全国来看,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我们只有通过改革创新,增加发展动力,大家要多为成功想办法,闯出我们基层改革的创新之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但城建也让城市更美好,最后,请组织放心,我有信心和决心把跃州市的城建队伍带好,让跃州的市民生活更美好。” 本来,这样的例行见面会,张爱武做五分钟的表态发言即可,可她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所幸她准备充分,讲得既连天线,又接地气,发言后的热烈掌声告诉张爱武,她今天的首秀是成功的,下一步,她要迅速物色得力人手,建立自己身边的工作班子,尽快打开工作局面。张爱武明白,原来作为副职,只是一个工作的具体执行者,对工作的合理性思考得多一些,现在作为一把手,一些问题的决策可能更多的要考虑很多工作以外的因素,这都需要她能够精准地拿捏和把握。作为副职,以谋事为主,而作为一把手,则要七分谋人,三分谋事,才能在一个机构里恩威并用,建立个人权威,从而才能在工作推进中如臂使指,应付裕如。 这几天,张爱武还一直在思考一个工作上的问题,就是怎样把城市开发建设的主导权拿到市里。现在,圩江、圩海两个区的土地出让都是区级政府说了算,市里根本插不了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土地作为稀缺资源,今后增值空间很大,这就会为政府的管理部门带来很大的权力运作空间。张爱武决定利用编制跃州城市总体规划的契机,让城建委的秀才们写一篇调研文章,找出堂而皇之的理由,说动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把城市开发建设的用地规划审批权拿到市城建委,这样,那些地产公司都会以她张爱武马首是瞻,她在个人利益的运作上,就会有更大的空间了。 另外,杨飞渐大舅子的顺达公司抢走了宅前巷开发的大部分土建工程,令张爱武如鲠在喉,今天,张爱武作为跃州市的工程建设主管部门一把手,她必须找出一个理由,狠狠的对顺达公司惩治一番,张爱武现在的理念是“一旦大权在手,就要快意恩仇”,她要狠狠扇杨飞渐几记耳光,来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过了一阵子,张爱武找个机会,把建管处长刘建博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老刘,我听群众反映,有家叫顺达公司的,依仗什么领导关系,在我市的建筑市场强揽工程,社会上反响很多,你下去查查看,这家建筑公司的施工管理能力、信用程度等各方面,到底怎样?如果这家公司有什么违反国家政策法律的情况,坚决予以查处,这样,我们也能给群众一个交代。”张爱武把自己的想法通过群众意见的方式说了出来。 在城建委混迹二十余年的刘建博是个老手,他迅速听出了张爱武的话外之音,他立刻答道:“请张主任放心,我这边马上安排人手,对顺达公司的施工情况做个全面调查,下周向您报告。” 几天之后,一份关于《顺达公司违法情况的报告》就送到了张爱武的案头,里面例举了顺达建筑公司的种种违法事实,主要有:承揽工程后,大量进行层层转包、分包;由于承揽业务较多,有好几个工地的专业管理人员和技术员都是无证上岗;采购、使用不合格的建筑材料、设备;还有建筑工地现场管理混乱,存在较为严重的安全隐患等等。张爱武仔细阅读了调查报告,她立刻做出了批示: “请相关执法监管处室,严格依照国家法律、法规规定,对顺达建筑公司的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查处,并把查处情况向全市建筑单位通报,让大家举一反三,引以为戒。” 张爱武知道,城建委监管人员拿着这份批示一定会穷尽一切手段,鸡蛋里挑骨头,把顺达公司修理的痛不欲生,她彷佛看到了杨飞渐气急败坏的神情,张爱武坐在办公室里露出了胜利者轻松惬意的微笑。 第50章 一口拒绝 这年的春节过后,跃州还是淫雨霏霏、春寒料峭,路上行人稀少,很多沿街店铺仍处在半停业的状态,可解放街的“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生意每天仍然很红火。 戴大光在米粉店干跑堂已经一年多了,由于他手脚勤快,做事谨慎老到,黄阿姨对他十分信任,已经把制作咸菜肉丝米粉的全部环节和配料都告诉了他,而戴大光也十分争气,不但咸菜肉丝面的口味做得和黄阿姨的丝毫不差,他还借机扩大经营范围,做起了鸡排套餐,虽然是刚刚开始,生意却慢慢的红火起来,渐渐地已经有顾客冲着戴大光的鸡排套餐过来了。 戴大光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觉得随着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快餐将很快进入人们的生活。这几年以来,来自美国的洋快餐“肯德基”已在跃州开了好几家,虽然价格偏高,但仍然顾客盈门。戴大光几次到“肯德基”门店餐厅观察细节,他决心开出一家和“肯德基”一比高下的快餐店,他决定把首家快餐店的选址定在了安文县城,因为眼下的安文县现在是全国闻名的注塑鞋生产基地,这里积聚了大量的青壮年人口,而大部分工厂里由于用房紧张,根本不可能为他们提供食堂。戴大光到安文县城考察了多次,全面了解了铺面租金的价格以及鞋厂工人的工资情况,他估摸着自己做的鸡排套餐,即使按照“肯德基”一半的价格,他仍然还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可是,万事开头难,租用装修铺面以及制作设备就需要一大笔钱,这可难倒了戴大光这个年轻人。他回家和戴利仁一说,戴利仁也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可一提到启动资金,戴利仁就低头无语了。这十多年以来,黄佳丽老师拿的是病假的工资,而戴利仁所在的跃州服装厂业务也是越来越不景气,他已经拿了好几年的基本生活费,收入的锐减和黄佳丽老师治疗的支出,让戴利仁这个家当得异常艰难,因此,当儿子提出帮助筹集开快餐店的启动资金时,戴利仁却是一筹莫展。他想起戴大光高中毕业后的就业问题就难倒过他,当时关于孩子的就业问题,坊间有这么一种说法:“一等爸爸不说话,二等爸爸打电话,三等爸爸说好话,四等爸爸在家骂”,可戴利仁连在家骂都不敢,只好让戴大光到黄阿姨的米粉店跑堂,戴利仁感到自己对儿子十分亏欠,这次,儿子这么有志气,要自主创业,他决心要豁出这张老脸,帮儿子一把。戴利仁在家想了几天,可还是想不出个道道来,只好拉着戴大光来到了黄阿姨的米粉店。 黄阿姨听了戴大光的打算和戴利仁的难处之后,说:“戴厂长啊,大光的这个想法很好,这个孩子在我这里干了一年多,事情做得踏实,我很看重他,按理说,他自己创业我们做长辈的应该帮衬他,可我也是小本经营,帮不上什么忙啊。戴厂长,我觉得大光需要的钱可以找银行贷款,你想想看,你有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让他帮你们牵牵线?”虽然,戴利仁不当厂长十多年了,黄阿姨仍然“厂长长、厂长短”地叫,弄得戴利仁好生难为情。 戴利仁听了黄阿姨的意见,赶紧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起来,可是人穷闹市无人问,戴利仁十几年以来,一直干着仓库保管员这个信息闭塞的行当,根本没有和场面上的人有结交的机会,因此,他想了大半天,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黄阿姨见戴利仁束手无策,忽然说道:“戴厂长,我倒有个主意,你原来不是和那个张爱武关系不错吗?那天晚上你们从外面回来,还在食堂吃了我做的咸菜肉丝面,张爱武念念不忘,现在还经常过来吃呢。她现在当了大领导,神通广大的,要不,你去找她试试?” 戴利仁的眼前也浮现了张爱武的形象,想起张爱武以前还曾经假借市委主任姚建林的名义,讹诈了服装厂100件棉衣,戴利仁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件事搪塞过去。戴利仁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我和她十多年没碰上了,找她合适吗?” “戴厂长,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有点清高,你为了孩子的事去求求张爱武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光这是为了创业,是件光明正大的好事,说不定,她看在孩子有出息的份上,会帮你呢。现在,我的孩子越剑跟着她当驾驶员,我让越剑瞅个张爱武有空的时间,你自己去找她吧。” 戴利仁看着黄阿姨这么热心,犹豫着点头答应了。 张爱武这段时间心情非常不错,担任市城建委主任几个月以来,她对几个重点岗位的处长、主任进行了调整。张爱武对干部的使用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她认为,干部使用首先要用好人才,你的工作业绩想出彩,博取上级领导的肯定,必须依靠人才为你打拼,因此,就人才而言,这些人有的时候脾气臭了点,架子大了点,作为领导必须学会容忍,还是要把他们安排到重要岗位,这既可以体现一个领导的胸襟和气魄,也会在单位里树立起正确的用人导向。其次,也要安排好庸才,现在干部使用的时候,难免有方方面面的领导打招呼请托,那么,这些求人出面请托的,大部分是庸才,但他们既然请了领导打招呼,这些人也不好得罪,可以安排相对次要的岗位,当然,庸才不能用得太多,用得太多会挫伤团队的积极性。最后,张爱武认为自己的身边还是需要几个奴才,因为,奴才可以把领导伺候得很好,她觉得自己既然当了官,就要享受被人伺候的感觉,以后年纪大下了台,即使花钱也买不到这种感觉了,此时有机会享受,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当然,张爱武眼下最信任的奴才还是吴越剑,她准备下步瞅个机会,给他安排换位子。 还有,在张爱武的运作下,城建委打给市委市政府要求调整城建体制的报告,目前进展顺利,市里好几个领导私底下都点头表示支持,只等邵春生市长召开的市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了。其实,市城建委的理由很充分,为了避免圩江区、圩海区各自布局自己的城市功能,造成不必要资源浪费,建议由市城建委统筹城市规划和建设的审批工作,各区对本行政区域范围内的城市建设项目有初审权,但最后的审批权统一由市城建委行使。报告里还举了一个例子,说两个区在选址生活垃圾处理场地的时候,都互相推脱,造成跃州市生活垃圾处理工作被省里点名批评,因此,由市一级政府统一规划是迫在眉睫的事。张爱武原来在圩江区分管城建工作的时候,坚持城市建设分级管理,现在担任了市城建委主任,则又大力推进城市建设由市级统筹,这真是典型的“屁股指挥脑袋”,虽然,这次建议城建体制调的理由整冠冕堂皇,其实都是部门利益的博弈,说得更透彻一点,就是掺杂了个人利益,这是典型的“国家利益部门化,部门利益个人化”,不过,这回,张爱武的屁股坐在了市委一哥曾平顺的大腿上,她对有关跃州城建体制的调整的想法,自然而然都成了政府最后的意见。这就是权力,看似无形,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社会发展的进程,随着这次城建环节审批管理权力的转移,张爱武必然成为跃州城建板块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也会成为各大地产商争相围猎的对象。 另外,张爱武最开心的事还是她怀孕了,结婚7、8年时间以来,她经常幻想着当母亲的感觉,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始终没机会怀孕,而这次竟然顺利怀孕了,而且,医院的孕检医生告诉她,孩子的生长孕育情况一切都好。现在,张爱武有空就会翻看育儿资料,积累一些经验,她还让殷小姐给她定制了孕妇装,她觉得自己虽然怀孕了,也不能不修边幅,她要做一个优雅的女人。 这天上午,张爱武正在办公室批阅了一大堆文件,靠在椅子上稍事休息,忽然,有人敲门进来了,张爱武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眼镜、长得清清瘦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这个男子身上穿着的蓝色中山装,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张爱武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却一时叫不上名字,她问道:“你是……” “张主任,您好您好,我是戴利仁,原来跃州服装厂的负责人,您在我们厂里的食堂吃过咸菜肉丝面的夜宵,您还记得吗?”戴利仁赶紧自我介绍。 “噢,戴……戴利仁,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张爱武知道,十几年没遇上过的戴利仁找上门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没心思和这样的人寒暄,所以,她就单刀直入,问戴利仁来的目的。 “张主任,我这次找您是为了我孩子的事,我的孩子戴大光想开快餐连锁店,缺启动资金,想找您帮帮忙,帮我介绍一家银行对接一下,您看你方便吗?说实话,我除了您,没人找了,您一定要帮我啊。”戴利仁这次过来,也豁出去了,放下脸皮恳求张爱武。 张爱武一听,知道戴利仁要求的贷款数额肯定不大,介绍一家银行对她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但她知道戴利仁现在这么落魄,自己犯得着去卖面子帮他吗?帮了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于是,她和颜悦色地对戴利仁说:“老戴啊,你从来也没什么事情找过我,这回你找过来,本来我应该帮你,可是,你知道现在政府的工作纪律很严格,我们当领导的不能随便跟银行打招呼,所以,你这件事……这件事我是爱莫能助啊。” 戴利仁一听,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他对张爱武点点头,说:“张局长,那我打扰您了,既然您为难,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您保重啊。”说着,慢慢地离开了张爱武的办公室。 张爱武等戴利仁离开后,坐在那里越想越不对,到底是谁这么恰到好处地安排戴利仁进来,如果不把这样的人好好整治一下,自己就没有隐私可言,她把吴越剑叫到了自己办公室,拉下脸问道:“小吴,刚才这个戴利仁的过来时间是你安排的?” 吴越剑一愣,心里想坏事了,他老妈前段时间告诉他说戴利仁很可怜,想找老熟人张爱武帮个忙,让他给安排一个恰当的时间,他以为戴利仁和张爱武真的关系不错,就自作主张作了安排,可从刚才张爱武的脸色来看,自己看来是闯祸了,于是,他小声答道:“是是是,这个戴利仁说自己和您很熟,所以我……” “吴越剑,我告诉你,我是看在你妈的份上,才通过关系让你进了机关,吃上了皇粮,后来觉得你这个人口风紧,手脚麻利,才这么相信你,这次我到城建委工作,也把你调了过来,可是,你倒好,把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这事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张爱武本来声音挺大,后来突然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就放低了声音,骂道: “以后你再自作主张,马上给我滚蛋!要替我开车的人多的是……”其实,今天的事没有给张爱武造成太大的麻烦,不过,她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吴越剑,让他平时不能随便造次。 吴越剑站在那里,像小孩做错了事一样,乖乖的听着张爱武的责骂,一句也不敢顶嘴。他太珍惜这份工作了,当张爱武的驾驶员虽然工资不高,但因为外面社会上的一些老板知道张爱武对他很信任,就经常请他吃饭,打探一些情况,到了年底,海鲜、水果整箱整箱往他家里送,有的老板更是简单明了,直接把购物卡瞅机会塞给他,吴越剑感到自己享受到前所未有的风光,所以,有时金钱不是决定一切的,权力的边际影响力带来的愉悦,也会增进一个人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吴越剑等张爱武骂够了,才低声说:“领导,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改正,您放心、您放心。”然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张爱武的办公室。 再说戴利仁离开张爱武的办公室后,漫无边际的在路上走着,古话说“人穷志短”,人与人只见的交往讲情面也只停留在地位对等的情况下,戴利仁这十几年来没有一件事帮过别人,一来没机会,更重要的是没能力,因为,在他的手头没有任何资源可言。他这多年来身处社会底层的生活已经消磨了他的锐气,可儿子戴大光的创业豪情让他鼓起勇气,求了张爱武一回,哪知,被张爱武一口拒绝,此刻,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一想,如果自己离开了,谁来照顾黄佳丽老师呢?生活再艰难也得继续,儿子戴大光的创业路也只能靠他自己去拼搏了。戴利仁一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黄阿姨看见戴利仁脸色不好,就让戴大光给他做了一碗咸菜肉丝米粉,她亲手端到戴利仁跟前,说:“戴厂长,你也别泄气,我们还有一个人可以找。” 戴利仁抬起头,盯着黄阿姨,没有搭腔,他实在想不出来,眼前他这样的窘境还有谁能帮他。 “我们可以去找找赵向军,上次他到我这里聊起过,他现在事业做得挺大,而且,按照他的脾性,他肯定愿意帮忙,他还对戴大光的印象不错呢。”黄阿姨对赵向军自有一番判断。 第51章 梦回少年 到跃州市经济开发区一年多以来,林日新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都蹲在了工地上。跃州经济开发区位于圩海区的东部海边,原来这里是几个小渔村,北面靠近跃州湾,南面与安文县的岩仙镇接壤,西边则是圩海区的滨海镇。开发区总规划面积60多平方公里,林日新和他的团队把这里分成三个区块,即北部的传统产业转移区,主要是旧城拆改以后,一些企业要迁出市区,为了留住跃州的这些优势产业,市领导的意见必须要在开发区腾出空间,供这些传统产业腾挪发展。中部则规划了的外商企业投资区,现在日本韩国等地的化工、电子产业有向国内转移的趋势,所以,开发区必须要留足空间,用于招引外资企业。南部的区块其实是林日新基于对未来产业的发展一下子看不清趋势,因此,就预留了这个区块,暂时挂名高新产业发展区。 林日新这一年多以来的工作还是蛮富有成效的。首先,开发区顺利去“筹”,国务院正式批准成立跃州市经济开发区,林日新担任了常务副主任,主任由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担任。开发区的“三定方案”也得到了市政府的批准,总共设立了15个处室,各类编制核准了300多名,目前已经到位100多名工作人员,市里还任命了2名副主任协助林日新的工作。其次,资金筹措这块,在邵春生市长的亲自努力下,开发区和国家开发银行签订了20年的融资协议,利率极为优惠,这就为开发区下步的硬件设施建设投入解决了后顾之忧,所以,林日新在国家对工业园区“三通一平”的基本要求框架下,推出了更高的“七通一平”要求,把开发区的服务提升到国内最高标准。另外,企业招商也很顺利,林日新提出政府招商要有风头的理念,一下子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目前已有两家世界五百强的工业企业到开发区来对接,都表示有意向到跃州来投资,这对跃州的经济发展可谓是破天荒的大事,立即受到了市里主要领导的高度肯定,林日新这名年轻干部知名度日益升高。 林日新和他的团队夜以继日的工作所取得的成效,成了跃州经济发展建设的亮点,更成了成了跃州机关干部工作作风的亮点,《跃州日报》等新闻媒体经常报道他们的先进事迹。为了更好地向国内外宣传跃州经济开发区的未来发展前景,吸引国内外优质企业投资入驻,近段时间,经开区管委会还专门在《跃州日报》上开了一个专版,专题介绍跃州经济开发区的规划及未来发展前景,还配发了林日新的一张工作照。由于一年多时间大部分在露天工作,被阳光暴晒以及海风的吹拂,照片里的林日新明显黑了,可是他常年坚持运动,所以照片上的他精神矍铄,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的样子。本来,林日新不愿放自己的照片,可《跃州日报》的记者坚持说领导者的形象也是对开发区宣传的一部分,就在林日新的办公室里拍了一张,放了上去。 由于开发区的工作地点离圩江区有50多公里的路程,林日新除了周末回家,平时的吃住都呆在开发区,还好,他的妻子李悦伊比较理解林日新的工作,对他没什么怨言,倒是宝贝女儿林樱对爸爸意见很大,说他是“周末爸爸”。林日新心中满是愧疚和歉意,周末回到家里就对女儿百依百顺,什么作业、补习都是他陪着。 这天,林日新吃了晚饭回到办公室,正在翻看资料,脑子里想着问题,忽然,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抬头一看,浑身一震,愣住了,一颗心几乎蹦出了胸腔,来的人正是他在心里默默的日思夜想的阿英。林日新迅速地站了起来,扑上去想抱住阿英,可阿英往旁边一闪,林日新就抱了个空。林日新仔细地端详着阿英,将近20年过去了,阿英还是这么的年轻,岁月根本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迹。林日新急切地问道:“阿英,你后来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你今天来了真好,我要带你去城里好好看几场电影,还有,我在这里规划了樱花长廊,你说你还没看过樱花……” “小林哥,原来林日新就是你,你怎么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我好想再听你吹一回口琴,你看,我把你留在我那里的口琴都带来了。”阿英伸手就往自己口袋里掏,可就是找不到口琴,阿英嘴里咕哝着: “我明明带过来的呀,怎么会不见了呢?” 阿英看着林日新,神情有点悲楚,幽幽地说:“小林哥,既然我没找到口琴,那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啊。”说罢,阿英转身就走。 林日新怎舍得让阿英离开,他要向阿英倾诉衷肠,把自己多年来对她的思念都倾诉出来,他大声叫道:“阿英,你不能走,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真的不能走。”林日新赶紧追了出去,忽然脚下一滑,摔倒了,再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好好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刚才见到阿英只是一场梦境。虽然,这近二十年以来,林日新也梦见过阿英几次,可这一次却是特别的清晰和具体,林日新呆呆地坐在那里,回想着自己在白角坳村和阿英的往事,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这真可能就是命,一个人往往无法逃脱命运对他的安排,阿英到底在哪里呢? 自从这次梦见阿英来找他后,林日新的精神好几天都感到有点恍惚。这天上午,开发区的例行工作会议结束后,他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忽然看见有个年轻的姑娘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着,面孔依稀有点熟悉。由于林日新在开发区提倡开门办公,所以群众随便都可以进来找领导。 林日新问道:“姑娘,你到这里找谁?” “叔叔,我来找林日新主任,您……您就是吧?”姑娘怯生生地回答,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显得寒酸和土气。 “哦,我就是林日新,你先进来坐坐吧。”林日新心里略感诧异,带着姑娘进了他的办公室,还给她泡了一杯茶,然后又问道: “姑娘,你找我有事吗?我好像不认识你,是你的长辈让你过来的吗?” 只见这个姑娘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一张报纸和一个带着锈色的口琴,林日新一见这个口琴,眼都直了,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一阵狂跳,鼻孔里喘着粗气,两眼直瞪瞪地看着这个姑娘。姑娘看着林日新的神态有点怪异,心里有点紧张,轻轻地说:“林叔叔,我妈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她说,你看了信,就会明白的。” 林日新接过信、报纸和口琴,脑海闪过几天前梦境的画面,心里如翻山倒海般的躁动,知道这多年的未解的谜底今天就要揭开,他不知道这信里写着什么,但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姑娘就是阿英的女儿,她的眉目神色活脱脱就像年轻的阿英。林日新想迫切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但理智让他觉得不能这么失态,他迟疑了一下,他轻轻地对姑娘说:“姑娘,你先在这里喝点水,我到里面好好看。”他指了指自己座位后的那扇门,平时爽朗的男中音此时竟就有点嘶哑。 林日新打开门,冲进了自己的休息室,又把门重重的关上,双手抖抖索索地撕开了信封,拉出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白纸,他轻轻的打开纸,却见一只草蝴蝶掉在了地上,林日新赶紧捡起草蝴蝶,发现这只草蝴蝶已经枯黄,显示着它经过的岁月痕迹。林日新知道,这只草蝴蝶就是那天阿英亲手编织的,两人分手的时候,阿英送给林日新的那只,已经在跃州地委党校被张爱武残暴地踩在脚下,而阿英这么多年来仍然珍藏着这只草蝴蝶,说明她的心一直在思念着自己。这只草蝴蝶是他们爱情的信物,本来他们又一场完美的爱情之旅,可命运残酷地把他们撕开了,虽然此刻信物重现,可已是物是人非,不禁让林日新恍然如梦。 林日新拿起信纸,默默地读着,止不住涕泪俱下,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小林哥: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在前段时间的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才知道林日新就是你,你怎么就把自己的名字就改了呢?看着照片上的你,知道你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也干出了事业,祝福你!我们的孩子叫徐爱林,名字是我取的,她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好好待她。阿英。” 短短的几行字,林日新反复读了好几次,眼前不断闪过阿英青春活泼的笑脸,可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张笑脸了。“爱林、爱林”,当阿英每天叫着她女儿的名字的时候,心里肯定在思念着一个人…… 林日新感到自己心里一阵揪心的痛,慢慢地向全身扩展,他再也支持不住,摊在了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过了许久,林日新慢慢地站了起来,拿床边的纸巾擦干泪痕,开了门,轻轻地走了出来,只见徐爱林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着疑问。林日新走到她身边,把那封信递给她,说:“爱林,你给我说说你妈妈的情况。” 徐爱林很快就读完了信,大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她抬头对林日新说:“你,你……竟然是我的爸,你怎么这么狠心……” 林日新无法一下子把他和阿英这段爱情悲剧后面的历史背景说清楚,只得说道:“孩子,你哭吧,好好地哭吧,等你哭好了,再把你妈妈的情况告诉我。” 听林日新这么一说,刚才还在流泪的徐爱林登时嚎啕大哭。她想起自己小小的年纪就被逼得懂事了,母亲身体不好,很冷的冬天她都要到溪边洗衣服,小小的手指冻得像胡萝卜;为了贴补家用,她晚上还要村里一户人家帮助做手工,夜晚回家的时候,还能听见山林间野兽的嚎叫,吓得她总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回家。更令她难过的是,还有小孩子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个野孩子,所以,从小她就很孤独自卑,她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而造成自己可怜现状得当事人就在眼前,她怎能不伤心痛哭呢。 哭了好久之后,徐爱林哽咽着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原来,阿英在林日新离开几个月以后,就由她的母亲朱表姐做主,把她嫁给了泰文县山村一个姓徐的大龄青年,嫁到徐家以后,很快就生下了徐爱林。由于阿英在坐月子期间下地受了冻,家境贫寒且山道弯弯到医院不方便,原来的咳嗽就变成了慢性肺病,这十几年来身体一直不好。而徐爱林的爸爸在爱林七岁那年,给村里一户人家建房子打小工,从二楼摔下来,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救了。阿英和爱林娘儿俩这十几年来就靠政府和村里的救济,勉强把日子过了下来。徐爱林也很争气,今年刚考上了跃州师范专科学校。 “我妈今年上半年看到了这张报纸,上面有您的照片,她看着报纸就一直哭,病情又加重了。前段时间,她把信和口琴还有报纸交给我,叫我办了她的后事再来找您,不久,她就去世了。”徐爱林断断续续的把大概情况告诉了林日新。 林日新心里明白,自己那天晚上和阿英的一次激情,阿英的肚子里就留下了他的种子,在林日新音讯全无的情况下,肚子里怀了孩子的姑娘在山村里要承受的多少压力那是可想而知的,那些长舌妇一定会绘声绘色的描述阿英所谓的风流韵事。所以,走投无路之下的阿英只能把自己嫁到更加偏远的山村里。阿英和林日新的爱情有很大的原因是她对城市生活的憧憬,她不想重复母亲朱表姐的生活经历,做梦都想离开白角坳这个山村,哪知,命运的安排,她根本无法躲避,她竟然走上比她母亲更加艰辛的人生道路。 林日新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孩子,过几天,你陪我去看看你母亲的坟,你在学校读书一定缺钱吧,到时我会想办法给你筹点钱,这里有100块,你先拿去用吧。”林日新婚后就不管家里的钱,工资全部交给李悦伊,这100块钱还是李悦伊放在他身边给他当零花钱的。他看着徐爱林寒酸的样子,知道她一定很缺钱,所以就把他口袋里仅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几天后,林日新让一家企业为他安排了一辆丰田大霸王小汽车,到跃州师范学校捎上徐爱林,直奔泰文县而去。汽车一直开了3个多小时才在一处山道边停下来,徐爱林又带着林日新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小路,才来到一处坟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坟墓,就是在一个土包前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徐长生、张惠英之墓”。 林日新在墓碑前站了一会,仔细端详着阿英的名字,眼角禁不住又湿润了。许久,他弯下腰慢慢把土包上的杂草一一拔除,然后,鞠了三个躬,转身和徐爱林慢慢的离开了。林日新总感觉阿英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他忍不住回头了好几次,只见秋风萧瑟下的山头一片苍凉。 路上,林日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和两把钥匙,交给了徐爱林,说:“爱林,我知道你现在很缺钱,这里是1万块钱,你先拿过去用,什么好看的衣服,你喜欢就买过来穿上,爸爸希望你穿得漂漂亮亮的。还有,这套房子是爸爸买给你的,你师范毕业后,爸爸想办法把你留在市里,让爸爸见你也方便些。” 第52章 机缘巧合 春天的跃州,午后的暖阳慵懒洒向大地,女人们刚卸下厚重的冬装,就像刚刚蜕了壳的昆虫,换上轻快靓丽的春装,迫不及待地走上街头,呼吸着这春的气息。 解放路是跃州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里有一家台商投资的开泰百货公司,主要是零售各类国内精品服装、生活用品的大型商场,有时候会推出临时性打折促销活动。这天,商场里推出了春装6折大酬宾,吸引了好多既想赶时髦,又想省钱的女性前来选购。这时,有两位保养良好、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手挽着手,各自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款款地走过解放路开泰百货公司的门面,虽然,商场里春装6折促销大喇叭叫个不停,她们却毫不在意,边走边互相交谈,不时还发出会心的笑。 这两位女子,个子稍高一点的是跃州市长邵春生的太太钟芬芳,另一位是东海省副省长金援华的太太黄碎菊。金援华副省长和邵春生市长两个人都是梅水市的老乡,私交甚笃,两家人经常聚在一起吃饭什么的,所以,钟芬芳和黄碎菊熟悉以后,两人慢慢变得无话不说,也就成很好了闺蜜。因为这几天东海省的新农村建设工作现场会在跃州召开,作为省里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领导,金援华副省长来跃州参加会议,黄碎菊也就一起来到了跃州,她想和钟芬芳聚聚。 此刻,男人们正在开会,钟芬芳就趁着这春光明媚,拉着黄碎菊随便在街上走走,稍后,她准备带黄碎菊尝尝跃州的美味小吃,去吃一碗跃州的长人鱼丸汤。梅水市是山城,平常的新鲜的海鲜很少吃到,而跃州靠海,市场上常年海鲜不断,这“长人鱼丸汤”是用新鲜的鮸鱼肉加上好的淀粉揉制,再在加了生姜的汤里一滚,加点盐、醋和胡椒粉,即可食用,吃上去鮸鱼肉很有弹性和嚼劲,口感极佳。千百年来,鱼丸汤一直是跃州人待客的上好点心,而“长人鱼丸汤”更是食材新鲜,用料充足,经过几十年的家族传承,在跃州已是小有名气。 钟芬芳和黄碎菊一路走,一路开心地聊着。这时,旁边小巷里突然冲出几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撞向了她们,把她们撞了个趔趄,正当钟芬芳和黄碎菊站稳身子,想呵斥这几个年轻人的时候,这几个年轻人已经一哄而散,不见踪影。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正感到诧异,忽然,她们发现自己手上包包都已不见了,于是,钟芬芳和黄碎菊也顾不上斯文,在街上大声地叫了起来:“抓贼啊,抓贼啊。”可是,路人们只漠然地看看她们,又各自走自己的路去了。 晚上,结束会议的金援华脸色铁青地坐在邵春生的办公室,而邵春生则不停地打着电话,他正在督促市公安局李局长和圩江区的董少波书记,问他们省长、市长夫人被抢的案件侦破得怎么样了。而坐在金援华对面的黄碎菊更是一脸苦相,钟芬芳不停地轻声劝慰着她。黄碎菊的包包里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关键是里面有一本记事本,记录着金援华省长人际交往的一些秘密,如果不及时拿回这个包包,这些秘密一旦被人散布出去,有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虽然公安局抽调了大批人手侦破此案,目前李局长和董少波的反馈仍然是毫无进展。领导急,领导身边的秘书也急,邵春生市长的秘书张建人见领导亲自在催办了,市公安局那边仍然进展缓慢,他忍不住回到自己办公室,拨通了他在江南省人民警察学校同学凌天的传呼号码。 张建人从警察学校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圩江区基层派出所工作,由于文字功底较好,不久就被抽调到圩江区政府办公室担任文字秘书,后来,又被选调到跃州市政府办公室,从事领导的秘书工作,他已经替邵春生市长做了5年秘书,并且担任了市府办的综合一处处长,下一步很有可能就会得到提拔。他知道自己的同学凌天和社会上的人有厮混,可能会有办法,所以,就呼叫了凌天的传呼,想让他抓紧把领导太太的包包找回来,让自己在领导面前露一手。 凌天则是随着知青回城的浪潮,在凌涛的安排下,到跃州木材厂担任了保卫干事。保卫干事干了不到两年,就被招录到跃州市公安局,并被保送到东海省人民警察学校脱产学习两年。凌天在警校里学习非常认真,各门功课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而且,他对防暴科目特别投入,射击、散打、拳击样样在行,并且练就了一身好体魄,根本不复往日公子哥的模样。 凌天从警校毕业以后,先在跃州市公安局治安科干了几年,很快就被提拔到泰文县公安局担任副局长,去年底,刚从泰文县公安局交流到圩江区公安局担任了排名最后的副局长。凌天这几年事业这么顺,一方面当然离不开他老爹凌涛的幕后运作,另一方面也因为是凌天工作很投入,碰到问题办法多的原因,很多棘手的难题到了他的手里,他总能迅速找出思路,处理得很漂亮。 不一会,凌天的电话就回过来了,张建人在电话里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希望凌天动用一切关系把领导太太的包找回来,哪知凌天却在电话里说到:“我的建人同学,不是我不想干,这事通天,下午,我们李局长就召集刑侦、治安大队的各路人马研究了,我现在是分管内保和办公室,插手这件事会让人感到我手太长,而且,万一我把这个案子破了,李局长他怎么做人啊,我的好同学,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啊。” 张建人一听凌天这么说,心里就火了,大声说:“凌天,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省长太太的包在我们这里丢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一辈子能碰到几回?现在,你最关键的不是破案,把包找回来就可以了,我知道你小子和道上的人走得近,一定会有办法。如果你能把包找回来,你们的李局长就可以靠边站了,你还考虑他的想法做什么?我的话就说到这里,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说罢,狠狠地放下了电话。 凌天放下电话后,陷入了沉思。李局长原来是东海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地市合并以后,就被安排到圩江区公安分局担任局长,并兼任了圩江区的常委。他在下午的会上,针对这起抢包事件布置的看似很具体很清楚,其实,走的是发动群众做排摸的一般套路,现在的群众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不会向公安机关提供什么线索,这样去找包,无异于大海捞针,破案机会很渺茫。凌天知道,这个案件破案不是关键,关键是怎么把包完好地找回来,因此,要充分发挥耳目的作用。 耳目发展这方面,凌天一直非常重视,年轻的时候,他就混在社会上,结识了好几个道上的老大,在市公安局工作期间,他还和这些人来往,这些人和别人有一些小纠纷什么的,凌天也会出面帮他们摆平,因此,圩江这批在道上的人对凌天很看重,唯凌天马首是瞻。刚才,张建人把话挑得这么明,凌天也心动了,他想了一会,翻出身边的小记事本,拨通了几个人的传呼号码…… 第二天上午,凌天亲自拎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到了张建人的办公室,正当张建人诧异的看着他的时候,凌天从大袋子里倒出十几个精致的女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张建人的办公桌上。 不一会,邵春生就和钟芬芳、黄碎菊来到了张建人的办公室,黄碎菊看到桌子上的包,眼睛就亮了,她冲到办公桌前,捡起一个包,迅速地打开翻看了起来。钟芬芳也随后找到一个包,打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老邵,我的包里什么东西都没丢,你的张秘书真能干,跃州的公安真能干!”黄碎菊兴奋的叫了起来。 听到黄碎菊说她包里的东西完好无损,邵春生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如果这次省长太太的包找不回来,他这个跃州市长的脸就丢大了,而且,包里万一有什么秘密,给金援华省长捅个大漏子,那就可能给全省造成爆炸性新闻,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邵春生问张建人:“小张,这两个包是市公安局还是董书记那边找回来的?” “邵市长,不是他们找回来的,是我同学凌天通过道上的朋友找回来的。”张建人指了指身边的凌天。 邵春生对凌天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说:“年轻人还蛮精神,小凌,你在哪里工作啊?” “邵市长,我现在圩江区公安分局工作,担任副局长,我们治安工作抓的不紧不细,给市里丢脸了,我回去以后,一定向李局长报告,针对圩江的治安情况来一次春风行动……”凌天神色自若地向邵春生报告自己的思路,邵春生却不耐烦的打断了打的话,说: “好了好了,社会治安工作你们回去好好抓,具体就不要向我汇报了,你把你的简历写一个,交给小张,我要向你们董少波书记好好表扬一下。”按官场的一般套路,邵春生随便对凌天客气一下即可,可是,这次曾平顺越过他直接担任了市委书记,他知道自己这个市长不会再当的太久,他看穿着警服的凌天英气逼人,是个可造之才,就想趁机提携一下,以便自己以后退下来有什么事也还有人给自己跑腿。 “谢谢邵市长的鼓励,我一定把工作做好!”凌天双脚立正,毕恭毕敬的敬了一个军礼。 第二天中午时分,董少波在市里开好会,就拐进了邵春生的办公室,两个人寒暄了起来。 “市长,真不好意思,这次领导的夫人在我们圩江区受到的惊吓不小,还好,这个包最终还是找回来了,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放下了,我已经狠狠的把公安局的李局长臭骂了一通,叫他们一定要举一反三……”董少波一坐下来,就向邵春生报告这件事的后续整改,可是,邵春生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打断董少波的话,说: “少波书记,从这次的抢包事件来看,干部的岗位能力匹配很重要,就说公安局吧,市区两级公安机关派了这么多人,就是找不到这个包,还是我的小张秘书,通过同学的私人关系,找到社会上的人把包找回来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只会夸夸其谈,不接地气,这个问题出在下面,其实根子在上面,我们没有把能干的人培养上来啊。” “市长说得对,不过,我们这个公安局的李局长是原来跃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资格很老,但脑筋僵化,办法不多,还好,他还有不到一年就退休了,等他退休……” “不用等他退休了,这件事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早点让你那个李局长靠边吧,这次帮我们找到包的凌天副局长就很不错,你去了解考察一下。”邵春生单刀直入,把自己的意思表明得很清楚。 “邵市长,我明白了,感谢您对圩江公安工作的关心,我回去以后尽快落实。”董少波虽然对邵春生非常尊重,但邵春生的话给了他一定的压力,凌天目前是排名最后的副局长,怎样才能把他顺利扶上局长的位子呢,董少波迅速开动了脑筋。 现在圩江区公安分局班子里除了李局长,资格最老的陈炳政委,年富力强,早对局长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听说,他还有个亲戚在省公安厅担任副厅长,这些都给凌天的扶正增加了难度。不过,董少波毕竟干过多年的组织工作,现在还兼任了市委副书记,工作力度就是不一样,他安排分管政法的彭少雨副书记找公安局的班子一一谈话,把组织意图透露给他们,然后逼着他们逐一表态,最终统一了公安局班子的思想,他们都表态坚决拥护区委的决定。 最后,董少波亲自找了李局长谈话,对他说:“老李,你这几年在公安工作干的很不错,你是圩江区第一任公安局长,你为后来的同志们可谓树立了标杆,这点组织上很清楚。不过,人事有代谢,你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退休,为了让你轻松一些,所以,组织上考虑你先从公安局长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继续担任区委常委,协助分管政法工作,你看怎样?” 李局长转业干部出身,性格耿直,他听了董少波的话,就知道组织上意见,自己再做坚持坚持,也无意义,于是,就痛快的表态,表示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半个月后,圩江区委组织部到公安分局进行民主推荐,凌天高票胜出,最终担任了圩江区公安分局的局长。 第53章 建房指标 由于圩江是跃州市的老城区和核心城区,市级机关办公地点大多在圩江区,绝大多数的市级机关干部也都是住在圩江,因此,这些市级机关就和圩江的部门有扯不清的关系,特别是圩江公安分局,更是很多市级部门需要打交道的单位。 上次,因为一个村里的征地补偿问题引起了村民的信访,村里200多号人冲到市城建委,把城建委主任张爱武的办公室围了三天,尽管张爱武再三向村民解释,说征地补偿是土地局的事,但村民仍然不依不饶,还把机关干部食堂的饭都吃了,弄得城建委机关一片狼藉,虽然,属地的派出所也派民警到了现场,但民警在现场就是维持一下秩序,并没有把村民驱散,无奈之下的张爱武只好亲自打电话给董少波,央请他交代公安分局的李局长增派警力,把村民们驱散,再让这个村的属地街道向村里派了工作组,市城建委机关的办公秩序才恢复正常。 正因为圩江公安分局局长位置的重要性,所以,对这个位置的人选一方面要看重资历,另一方面也要看这个局长与市级单位的协调能力,如果协调能力不够,市区两级关系弄得很紧张,区里主要领导的压力就会很大。 凌天一下子从排名最后分管办公室和内保这些边缘科室的副局长提任为局长,他感到还有点不适应,总觉得心里有点发虚,所以,资历有时对一个人是很重要的,不过,资历就像山羊的胡子,不到一定年岁是长不出来的,眼下,凌天的资历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一时无法改变。凌天担任局长的前几个月,根本没有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静静地蛰伏在那里,寻求给自己树立威信的突破口。 凌天的蛰伏,不代表他不干事,他在深入了解情况。他亲自先后开了几个层次的工作座谈会,科所长层面的,老民警层面的,新民警层面的,还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层面的,从各个层面的座谈会开过来,大家对圩江区的公安工作期望值很高,特别是这几年圩江经济的快速发展,涌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治安案件明显增多,飞车抢夺更是让女性市民心有余悸。另外,一些老民警也反映,由于公安机关干部较多,多年来一直没有盖公房,很多民警家里还是三代同堂,住房条件非常拥挤,民警办案有时都是深夜才回家,结果弄得家里人都休息不好。 凌天在开座谈会的时候,听得很认真,记得很详细,很快梳理出几条思路,主要是先着力解决座谈会上反映上来的几个热点问题。在分局的党委会上,他提出让陈炳政委牵头,带领分管治安和刑侦的副局长成立打击工作组,专门打击飞车抢夺,力争在三个月内治安状况有明显改进。凌天则表态自己亲自抓民警住房的集资联建,力争半年内把建房手续批下来 。凌天这样的决定,班子里大家都表示拥护,其实,陈炳政委和几个副局长都在冷眼看着他,打击飞车抢夺,这本来就是公安的业务工作,陈炳政委很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改变局面,但这次民警住房的集资联建,却是个大难题,前任的李局长几乎每年都要提出来把建房手续批下来,可总是光打雷不下雨,叫了好几年,这鸡总下不了蛋,有民警在暗地里开玩笑,说这个圩江公安分局的局长要让女领导来担任,这个住房集资联建的蛋才能生下来。当凌天说自己亲自抓,还要在半年内把建房手续批下来。陈炳和班子里其他几个人其实都暗地里在准备看凌天的笑话,刚才会上的表态不过是在表面上热烈拥护罢了。 凌天带着后勤科长亲自去拜访圩江的城建局长季莱志。这个季莱志很早以前,就从组织部的科长下派到东风街道担任主任,本来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干部,可是到街道不久由于和一个搞园林绿化的女老板关系不明不白,就挨了一个处分,所以,好几年在职位上都没有提升。 后来,他看准张爱武副区长的发展势头,就在街道里狠抓城建工作,受到了张爱武的青睐。张爱武也念在季莱志主持教育审查班的时候,没有故意为难她,在结业的时候也没说她的坏话,所以对季莱志就比较看重,原来城建局周建达局长因为年龄原因退居二线之后,张爱武就向董少波大力举荐季莱志,加上季莱志本来就是董少波在组织部的老部下,所以就破格安排季莱志担任了圩江区的城建局长。按一般惯例,这个位子都是老资格的街道书记才有机会担任的,这次安排季莱志这个街道主任过来担任,也属于提拔重用。季莱志对张爱武的举荐感恩在心,因此,对张爱武奉若神明,马首是瞻。 季莱志看凌天公安局长这尊大神亲自来拜访,他非常重视,带了几个业务科长接待凌天。凌天和季莱志寒暄了几句,就把话转入正题,说:“老季啊,我们公安民警这个集资建房都提出来好多年了,到现在还没解决,大家心里都有怨气,我么,最近新上来当局长,您老兄能不能网开一面,把我们的手续批下来,也权当送我一个见面礼,我凌天也会知恩图报的。” 季莱志一听,心里暗骂,你这个凌天年纪轻轻的,一上门好话没说几句,就要给你见面礼,你算老几啊。季莱志心里这么想,脸上仍很客气,说:“凌局,哪里的话,咱们是兄弟单位,公安民警是经济社会发展的保护神,我们理当优先解决,我今天让科长把区里的地图带来了,你兄弟只管开口,看上哪块地,我们先在地图上比划一下。” 于是,凌天、季莱志一般人就在地图上指点起来,最后,凌天看中了东风街道黎明村的一块地。按照当时集资联建的一般做法,村里的政策处理补偿、省市的各项规费由建设单位承担,建设经费由房屋所有人出资。这样的手续办下来,一般每个平方米房屋所有人只要出400元左右的建设经费,而当时商品房的市场价已经是1200元左右。由于集资建房和市场价存在这么大的差价,那些单位领导总是想在自己任上把集资建房的手续批下来,既为干部职工办件好事,也借机提升自己的威望。黎明村的这块地大约20来亩,按照25的容积率,可以建3多万平方米的集资房,按照80平方米每套,就可以解决400来个民警的住房问题,这对圩江公安分局来说真是大好事啊。 “凌局,这个征地村里的政策处理问题你们去处理,村里解决好了以后,报到我们这里预审,最后,报到市城建委审批,你放心,我们会做好服务的。”季莱志表面上对凌天很客气,这也是官场的有套路,门好进,脸好看,但事不一定就好办。 凌天回到局里后,立刻召集后勤科、东风派出所等几个单位负责人开会,要求立刻去做黎明村的工作,务必先把村里的征地手续先拿下来。 由于这块地处城市区域,本来黎明村委会这帮人不愿被政府随便征用,可事情说来也巧,刚好这几天村长阿巧的小舅子因为和邻居纠纷,打了邻居一个耳光,被邻居告到了东风派出所。由于阿巧的小舅子有错在先,还打人耳光,属于寻衅滋事,派出所准备要把他拘留起来。情急之下,阿巧的老婆哭哭啼啼地逼着阿巧要到派出所讲面子,无论如何要确保他的弟弟不能被拘留,否则,一家人在村里丢了面子,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东风派出所的翁所长就趁机把征地的事抛出来,阿巧也就只好回去开了两委会议,把征地协议的字签了。自然,他的小舅子后来被派出所训诫几句,向邻居道个歉,打人的事也就算过去了。 凌天让后勤科长赶紧把征地手续送到城建局,可等了好几个礼拜,城建局这么仍无动静,凌天亲自打电话给季莱志,季莱志哼哼哈哈就说手续还需要走程序,让凌天稍安勿躁。无奈之下的凌天只好四处打听季莱志的底细,后来有人指点他说,季莱志喜欢喝花酒。于是,凌天在跃州最高档的九重天海鲜酒楼预定了包间,然后亲自打电话邀请季莱志,又安排了四位30多岁,颜值颇高的女民警一起出席。 季莱志带着局里的几位科长参加酒宴,当他看到酒席上有几位美女,眼睛都有点飘乎,兴头也就上来了。 酒过三巡,酒宴上的男男女女的脸上都有了红晕,大家渐渐感到熟悉,话题也就多了起来。凌天说:“季局啊,您知道吗,我们局里这四位漂亮的警花平时都不出来应酬的,但今天他们听说请您这位大神,她们都自告奋勇,要陪季局长喝上几杯。”凌天为了把联建房手续的手续批下来,姿态放的比较低。季莱志久经沙场,能喝一斤多的白酒,他有心要灌醉几个警花,自己好趁机揩油,就说: “能喝酒的女性都是女中豪杰,像李清照,多少男人都被她灌得‘沉醉不知归路’,所以,大家在一起喝酒也是缘分,劝酒不能靠人海战术,我的意思,真的喝不下,你可以讲笑话,大家笑了,这酒就可以少喝一轮,大家意下如何?” 由于今天晚上这个局主要就是为了宴请季莱志,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同意了。马上,有一位警花就说了:“哎呀,我的酒量不行,我先讲个笑话吧,季局,您同意吗?” “哈哈,这规则是我定的,我当然同意啦,不过,就看你的笑话能否让大家开心呢,否则,要加倍罚酒。”季莱志的眼神有点色。 “好,我讲我有个同学,姓张,由于是1月1号出生的,小名就叫元旦。有一次,我们大家一起开同学会,去杭州西湖玩,一路玩到岳王庙,看见庙里有座塑像,一个老妇人用针在一个小伙子的背上刺着,小伙子背上鲜血淋漓,塑像后面的墙上挂着四个大字‘岳母刺字’,张元旦就说,大家看看,把孩子背上刺得鲜血淋漓,这种事也只有岳母能做得出来,自己的亲妈肯定舍不得……” 这位警花还没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她故事里把“岳母”做了概念转换,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也算笑话里上乘之作,季莱志就让她通过了。 又喝了几轮,季莱志有意想讲荤段子,就推说自己不胜酒力,也要讲笑话,他说:“我老家村里有户人家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颜值一般,小女儿很漂亮,大女儿都20多岁了,却仍然待嫁闺中,她们的父母亲心里就有点急,张罗着要为大女儿介绍对象。终于,有个小伙子和他们的大女儿处起了对象,可是,过不了多久,老俩口就发现情况不对了,因为这个小伙子来了他们家,却是经常给小女儿献殷勤,他们怕小女儿和这个小伙子好上了,大女儿更是难以出嫁了,心里急得不行……”季莱志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问大家: “如果你是他们的家长,你该怎么办呢?”几位警花吃吃地笑着,眼里对季莱志充满着期待,季莱志的心里得到了满足,说: “后来,这老两口专门请这小伙子吃饭,小伙子也不客气,就吃了起来,可是,这桌上的菜一扒拉,他就问道,‘伯父伯母,我们今天吃的菜虽然每道都不一样,为什么打底的都是笋干这道菜?’那位伯母就说,‘嗨,小伙子,我们的意思,每个女孩的容颜可能都不同,但关键地方都是一样一样的,你懂了吗?’……” 季莱志话音未落,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有个别警花捂着嘴,在偷偷地笑…… 这天晚上,季莱志喝的好不开心。酒宴结束,凌天和季莱志勾肩搭背,显得非常亲热。喝得半醉的季莱志语无伦次的说:“兄弟,你们局里联建房的手续,嗯嗯,包在我……我身上。”凌天听了,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以为终于可以大功告成了。 可是,酒宴结束一个多月过去了,后勤科长跑了好几次城建局,仍然只听说这个手续还在走程序,他把这个情况在圩江公安分局一说开,凌天已经暗中听到局里有人在对这件事指指点点,说凌天也是只会放空炮,干实事还欠缺能力和技巧等等。凌天坐在办公室里默默的点起了烟,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54章 巧妙做局 周末的午夜,宅前巷小区一片静谧,这里都是刚刚交付的新房,也是圩江区目前最上档次的住宅小区,除了几栋多层住宅外,大部分的楼栋都配置了电梯,每户居民的私密性也比较好。在一栋高楼八楼的一个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烟味,四个人围着麻将桌激战正酣。 季莱志的爱好,除了喝喝花酒,还很喜欢打带彩的麻将,他只要不出差,每个周末必定约上几个下属或者一些搞工程的老板,来场通宵的围城之战。季莱志还把打麻将归入人生三大得意之事,他说:“古人的人生三大得意之事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但这些都已经过时了,现今做人的三大得意之事应该是:麻将听叫、鱼儿上钓、相好的在床上叫……” 这天,郭老板刚好搬了新家在宅前巷小区,大家一起喝了他的乔迁酒后,季莱志就把牌局安排了在这里,毕竟,这里的住宅空间大,配套设施较好,玩起牌来比较舒心。今天,参加牌局的还有城建局的两个科长,他们都是季莱志的死党。刚坐下来打了一会,季莱志就觉得今天的牌真是太顺了,两圈牌打下来,他就赢了3000多,而眼下这圈牌,郭老板正好坐在他上家,前面三把做庄,季莱志的牌都不太好,可是上家的这个郭老板打牌很随手,季莱志吃了几口,竟然都胡了,现在他正在做第四把庄。 跃州的麻将与其他地方的麻将打法有点不一样,连庄的时候不是每把结算,而是一起结算,连庄每把都要加倍,正是赢钱的大好时机。季莱志的第四把庄,一上手就抓了两个百搭,眼看胜利在望他心里暗暗盘算,如果这把他能胡下来,他今天就可以赢上10000多块钱,明天就可以给自己的小女友买lv包包了,他一想到小女友的温软肉体,胸腹之间涌过一阵暖流,他很认真的看着牌桌,呼吸都有点加快了。可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季莱志几个人听到敲门声,顿时面面相觑。郭老板犹豫了好大一会,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问道:“是谁呀,这么晚了还敲门? “我们是郭山派出所的警察,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聚众赌博,还可能有人吸毒,我们要进行检查,请你们配合。”门口传来的声音比较严厉,季莱志他们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拼命把钱往隐秘处乱塞。过了许久,郭老板才把门打开。 门口进来了三名穿着整整齐齐制服的警察,一名年纪稍大,另两名都是20刚出头的年轻人。那名年纪稍大的警察随手敬了一个礼,说:“请大家面靠墙站好,我们要对这里进行检查。” 季莱志一看情况不对,就说:“警察同志,我们是几个朋友随便玩玩,也算赌博吗?” “你是谁?少废话,老老实实按我们杨所长的话去做,不然把你们都拷起来!”一个年轻的警察神色严厉地说。 季莱志此刻是秀才碰到兵,也只得老老实实配合警察的检查。不一会,一个年轻警察拿着几大叠百元大钞,向杨所长报告说:“报告所长,这里的钱不少于20000多块,数额较大,应该是聚众赌博。” 杨所长一听,对季莱志他们说:“你们听着,你们的赌博行为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十二条的规定,现在,公安机关要对你们进行依法传唤,请你们跟我们一起到派出所去吧。” 季莱志一听急了,赶忙说:“杨所长,我也是区里的一个单位的领导,自己人,和你们凌局是好朋友,你不能把我们带走。” 杨所长看了季莱志一眼,微微咧嘴笑了一下,说:“唔,这位领导,好像没有什么法律法规允许领导干部可以聚众赌博啊,是我们凌局的好朋友也不行,你不要不配合,还是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季莱志一看情形不对,就跟着杨所长他们下了楼,只见楼下还有几名联防队员。季莱志和郭老板几个人乖乖地钻进了警车。 坐在警车上,季莱志想着聚众赌博的后果,可能是罚款,甚至是拘留,不论哪种处罚,都会留下案底,到时纪委和公安一对接,他就可能会受到严厉的党纪处分。现在,城建局长这个位子很吃香,盯住这个位子的人不少,你一旦受了处分,很多人就会借机落井下石,彻底把你搞臭。 季莱志想着想着,背上不禁冒汗了。他还在苦苦思索今天到底是谁把他们举报了,可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不一会,郭山派出所就到了。 季莱志他们下车后,杨所长把其他几个人交给了年轻民警做笔录,自己把季莱志带到了所长室,然后给季莱志倒上一杯水,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头啊,看着好像有点面熟呢。” 季莱志一听,像遇上了救命稻草,说:“我是区城建局的季莱志,和凌局是哥们,前几天他还和局里几个人请我吃过饭,你能不能让我给他打个电话?” 杨所长笑笑,把他跟前的电话推到季莱志面前,说:“好吧,如果凌局有话,我们就好办。” 季莱志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通讯录,找了一会,拨通了凌涛家里的电话,可是,电话虽然通了,却无人接听。季莱志又呼叫了凌天的传呼号码,还是久久没有等到回电。这时,一个年轻的民警进来了,说:“报告所长,刚才几个都做了笔录,已经承认自己是聚众赌博,这20000多现金都是赌资,应该是数额较大了,可以够得上拘留了……” “好的,知道了,你先别急,不要往局里值班领导那里报。”杨所长神色轻松的把处置方案说了一下,然后转头对季莱志说: “不好意思啊,季领导,既然我们凌局没有交代,也只好委屈你先做一个笔录了。” 季莱志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站了起来,准备跟着那个年轻民警出去做笔录,哪知,杨所长又说:“小朱,你就让季领导在这里做笔录吧,态度好点。” 季莱志根据小朱民警的一问一答,配合着做好了笔录,又摁了好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才罢休。小朱民警离开后,杨所长坐在那里打起了盹,季莱志却是心神不定,绞尽脑汁的想着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过了许久,天渐渐地亮了,朝霞满天,郭山派出所门口的早市已经开张,几个大喉咙的摊贩开始叫卖起来,他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季莱志此刻不禁羡慕起了这些小摊贩,他们身处社会底层,虽然早出晚归,一天所得也很少,但他们靠手艺吃饭,又不用勾心斗角和被别人算计,吃光用光,身体健康。季莱志深刻感受到,一个人最大的痛苦不是不曾拥有过,而是曾经拥有过却又不得不失去,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失败,所以很多领导干部为了再多干几天,不惜篡改自己的年龄,就是想让自己的高光时刻再延长那么几天。季莱志想到如果自己因为这次赌博被拘留、被处分,那么曾经令人羡慕的门庭若市、灯红酒绿的风光,也只能成为他痛苦回忆…… 季莱志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杨所长面前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杨所长打了一个哈欠,拿起了听筒,问道:“这里是郭山派出所,你是……” “我是凌天,你们这里谁在夜里呼叫我?”由于所长室很安静,凌天的声音季莱志听得很清楚。 杨所长一听是局长,马上站了起来,说:“凌局好,这里有一个姓季的领导说跟你是好朋友,是他呼叫你的,我让他听电话哈。”杨所长赶紧把电话交给了季莱志。 “凌局,我是季莱志啊……”季莱志的声音有点委屈和谦卑,那边凌天却大声的的打断了他的话,说: “哎呦,季局长,真是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多喝了几杯,没听到你呼叫我,你这么急得呼叫我好几次,有什么急事吗?” “凌局,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玩带点彩的麻将,被你们杨所长带到派出所来了,你知道,我一向对你们公安工作很支持的,你那个联建放手续的事,我确实报到了市里啊。” “老季,你这是哪里的话,你对我的支持我心里很明白的,不过下面的民警对你老哥情况不了解,委屈了你,不知者不罪啊,来,叫他们所长听电话。” 季莱志赶紧把电话交给杨所长,只听得凌天在电话里大声的说:“老杨啊,你们怎么这么不长眼睛,既然知道了是季局长,你还不赶紧让季局长走路?三分钟内让季局长他们离开,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季莱志离开郭山派出所后,叫上车直奔市城建委,准备把这个事好好向张爱武报告,毕竟自己在派出所留下了笔录,这个事如果再大意,被人翻了出来,留了口实,也是非常麻烦的事,他要趁热打铁,把这件事抹平。 张爱武今天早上被吴越剑接到“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吃了黄阿姨亲手做的米粉,心情不错,心里盘算着一天的工作安排,正不紧不慢的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刚走在走廊里,却见季莱志在她办公室门踱着步,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 张爱武让季莱志进了办公室,没等张爱武开口,季莱志就把昨天晚上公安抓他的经过说了出来,然后又说:“张主任,我心里始终怀疑是凌天因为我们没有把那块地的手续批给他们,他就故意做局抓了我们,现在我们还有笔录在他们手上,您要帮我们把这件事摆平啊。”季莱志哭丧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关于东风街道黎明村的那块地,张爱武心里很清楚,去年,跃州旅法侨领严启华就看上了这块地,并和村里进行了接触,哪知村里一听这里要搞房地产,就狮子大开口,这事就拖在了那里。现在,圩江公安分局软硬兼施,把这块地的征地手续拿下,张爱武有心把这块地再批给严启华,所以,就把公安那边的报批手续压下了。 于是,他对季莱志说:“老季,你回去跟公安他们说,我们支持他们建联建房,但这块地市里确实另有安排,你能不能让他们另外找块地?” “张主任,这块地公安局通过九牛二虎之力拿下征地手续,而且,这里靠近市中心,联建房建在这里,工作生活都很方便,他们肯定不同意放弃的,如果不是市里什么重大项目,我建议您还是把他们批了吧。” 因为这块地严启华曾经承诺给张爱武很可观的好处,如果批给公安,简直要挖了她的一块心头肉,她实在心有不甘,这次凌天借赌博抓了季莱志,就是告诉城建系统要支持他们建联房,如果继续拖着不批,下一步不知道又会干出什么事来。虽然,张爱武的级别比凌天高很多,但县官不如现管,她的话对凌天根本不管用。还有,关键是她心里要把这块地批给地产公司,而不让公安建联建房的想法摆不上桌面,所以也不能通过董少波压凌天,万一和董少波一讲,董少波可能还会帮凌天说话,让张爱武把手续给批给公安了呢。 张爱武左思右想,想不一个万全之策,看到眼前的季莱志一脸苦相的在长吁短叹,顿时一股火就冒了上来,骂道:“你这个季莱志,简直蠢的像猪一样,什么好事都不会干,尽给我添乱,自己拉了屎,自己的屁股也揩不干净,我看你这个局长也算当到头了,真是混账东西!” 可是,骂归骂,眼前这件事还要解决,张爱武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和凌天相遇的情景。她当时正和凌天的父亲凌涛勾搭,凌天那天似笑非笑的眼神让她至今难以忘怀,她明白这凌天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听说他一下子就从排名最后的副局长就提拔到局长的位子,也不知是搭上了哪根线。要知道,圩江公安分局局长的分量可比市里一些局长的分量都要重啊。但是,如果,就这么被凌天抓了一下季莱志,就把这个手续批了,那城建系统的脸往哪里搁呀。 想了一会,张爱武对季莱志说:“这样吧,你安排一场饭局请凌天,告诉他我会出席,我倒要会会这个凌天,看看他有什么套路。” 第55章 色胆包天 几天后一个周末的晚上,张爱武在季莱志的陪同下,还带了市城建委建管处的刘建博,出现在跃安塘河的一座小院里。这个刘建博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虽然他在是城建委资格较老,可从来不在张爱武面前摆老资格,对张爱武的工作部署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加上他城建业务非常精熟,慢慢地从张爱武眼里的人才上升到了非常信赖的奴才。 毕竟领导对人才更多的只是利用,而对奴才则是依赖,像刘建博这样兼具人才手段的奴才,更是领导重用的对象,因此,他紧跟张爱武也就不足为奇了。而且,刘建博酒量超级好,一斤高度白酒下去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张爱武这次把他带过来,准备给自己在酒桌上能给自己保驾护航。 跃安塘河是跃州的内河,东晋年间初成规模,经过后来的各个时期政府的疏浚,至今河网水系总长度1000余公里,流经跃州的圩江区、圩海区和安文县两区一县的20多个街道乡镇,整个流域面积达到740多平方公里。跃安塘河在旱季的时候保障用水,汛期的时候则又是泄洪的通道,因此,对跃州的城市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流经圩江区境内的跃安塘河河面不宽,水质较好,时常还看到有人在岸边钓鱼。 今天在这个小院子吃饭是凌天安排的,那天季莱志根据张爱武的意思给凌天打了电话,哪知凌天一听,就说:“哎呀,老季啊,我们一起吃饭当然是我请你老哥,这次你们领导来,我不安排在大酒店,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我们好好喝上几杯。”季莱志拗不过凌天,就把张爱武请到了这里。 张爱武一行刚进院子里,凌天就迎了出来。他年少的时候,对张爱武和他父亲勾搭恨之入骨,而此时,他身在江湖,也只能逢场作戏,他上前握住张爱武的手,说:“张主任,我们好久不见,您的气质真是越来越高雅,您一来,我们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张爱武的手和凌天相握,觉得眼前的凌天一表人才,眼睛乌溜溜的似乎会说话,和十几年前流里流气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刚才恭维张爱武气质高雅,张爱武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张爱武小的时候其貌不扬,后来做了整容手术,衣物都穿国际名牌,自我感觉良好,每当有人夸她有气质,她对这个人印象就会好上几分,所以,她也笑吟吟地说:“都说圩江区公安局新任局长是个大帅哥,今日一见,真是果不其然,凌局长不仅是帅,更是英气逼人,比那些奶油小生耐看多了,是男人中精品啊。” 张爱武和凌天互相吹捧着,走进了雅间,只见可以做15、6人的包间就摆了6张椅子。凌天对张爱武说:“张主任,今天请您这么重要的领导吃饭,我就不敢多叫人,局里叫了一位警花小胡陪您,我还有一个做企业朋友罗老板一起,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您看,好吗?” “好好好,朋友不在多而在于知心,你这样安排最好!”张爱武的性格也很爽快。 跃州人吃饭与其他地方不同,很多地方宴请客人为了显示自己好客,总是先上大菜、硬菜,到了酒席结束,才上主食,而跃州这个地方,请客吃饭则是先上主食,主宾双方先吃了一点主食,就可以在喝酒的时候保护胃黏膜,把喝酒对身体的伤害减到最少。所以,跃州人的实用主义在这里也是一种体现。 大家落座以后,张爱武一看今天的主食是咸菜肉丝米粉,她也不以为意,可当她刚吃了一口,就发现这是她熟悉的口味,于是就惊讶地问道:“唔,今天这里的厨师是谁?这道米粉做出来的味道,简直可以赶上解放路那家米粉老店了。” “哈哈,张主任真是有心人,这米粉是哪家做的,您都能吃得出来。告诉您吧,这是我的驾驶员在黄记米粉店里等着做好,打包过来的,还好,时间上也没耽误了,口感和现场的差不多。”凌天接口回答。原来,他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张爱武特别喜欢这家店里的米粉,就投其所好安排专人打包了。 张爱武一听,瞥了凌天一眼,心想,这个家伙也真是有心,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官居圩江公安分局局长这么重要的位子,心里不禁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于是就笑道:“难得凌局这么有心,来,我敬你一杯。” 大家喝了几轮,话就多了起来。凌天说:“这个酒其实是好东西,大家经常说贪杯误事,可有时候不喝酒,有的事还真干不成。就说李白醉草吓蛮书可能有点夸张,可这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是酒喝多了才写出来的,后来,王羲之酒醒之后,再写了几次,就再也写不出原来的韵味了。来,张主任,我满杯敬您,您随意哈。”凌天对张爱武毕恭毕敬。 张爱武虽然酒量也不错,但初次和凌天喝酒,怕自己酒多了失态,就略微抿了一口,说:“凌局说得有道理,不过,王羲之写这个《兰亭集序》虽然喝了酒,但肯定不是醉酒的情况下写的。大家喝酒一般有几种状态,刚开始喝的时候,大家都说自己酒量不行,这是细言细语;后来喝多了一点,酒胆上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有人就会吹咱喝酒谁怕谁啊,这就到了豪言壮语的状态;接下来再喝下去,有人就开始迷糊了,什么胡话都会讲出来,这就是胡言乱语了;到了胡言乱语之后,这个喝酒就很难踩刹车了,什么‘拎壶冲’、‘吹喇叭’就来了,结果都醉倒在桌子底下去,最后都无言无语了。所以,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喝酒喝到豪言壮语这种状态就差不多了,不然,伤了身体,最终也伤感情啊。” 刘建博听张爱武说完,怕没人搭腔冷场,就端起酒杯,说:“刚才凌局说得太对了,很对我这个酒鬼的心思,贪杯不一定误事,说不定还有好事,来,我满满敬你一杯。”他喝完以后,接着说: “其实,酒鬼想喝酒有很多理由的,上次我有个朋友喝多了回家,走在路上摔得鼻青脸肿,第二天,我去看他,叫他以后少喝点,哪知他说,古人的成语很有哲理,你说这个一醉方休讲得多好啊,如果昨天晚上我‘一醉方休’,就不会自己走路回家了,也就不会这样摔得差点破相,以后,我喝酒一定一醉方休。”刘处长这话讲得明显有点段子的口吻,张爱武和那个警花小胡听得抿着嘴笑了。 原来坐在那里不声响的季莱志听到别人讲段子,兴头也来了,就说:“我有个朋友,长期醉酒得了酒精肝,住医院住了好长一段日子,本曾想他出来以后不会再喝酒了,哪知前段时间我又在酒桌上碰到了,我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可他说‘我知道白酒伤肝,黄酒伤肺,红酒伤胃,啤酒伤肾,但是,如果没酒,我是伤心呐’。你说,这些酒鬼喝酒的理由不知道什么地方想出来的。” 大家听了季莱志的段子,就都笑着说“我们不能让自己伤心”,然后共饮了一杯。 大家你来我往喝了一会,凌飞见张爱武一边拍着自己的后背,一边正在和刘建博耳语,就端了酒杯走到季莱志跟前,轻轻地说:“季局,不好意思,那天让你受惊了,来,我敬你一杯。”一饮而尽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塞给了季莱志,眨眨眼睛,笑了一下。 旁边坐着说话不多的罗老板怕冷落了张爱武,就举杯到了张爱武跟前,说:“张主任,我有时听政府机关的朋友讲,只要您一出现,其他的女性就被您的气质压下去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您这种优雅的气质是一种自内而外的从容和自信,真令我们男人心动啊,来,我敬您。” 这个罗老板40多岁,也是一个风月场上老手,知道说好话不花本钱,还可以让人高兴,就花言巧语哄着张爱武开心。 一个人一旦掌握了一定公共资源,巴结的人多了,听到的都是奉承话,张爱武听别人夸她气质迷人的话多了,也就信以为真,而且百听不厌,今天一听到素不相识的罗老板也这么说,愈加开心,也就和他喝了一杯。 张爱武此时生了孩子才不到两年,身材略微胖了一点,但由于长期担任领导,身上自有一股威严和神秘,举手投足更是淡定从容,得体的名牌时装穿在她身上显出一种高贵的气质。凌天看着对面的张爱武,心里突然闪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凌天看着张爱武又在拍自己的后背,就问道:“张主任,您的背怎么啦?” “哎,办公室坐久了,可能是腰肌劳损吧,老毛病了。” “哎哟,领导就是辛苦,我前段时间也是腰肌劳损,但我让一个按摩师按了以后,就好了很多,来,今天我把他们夫妻俩都叫过来,好好给张主任服务一下。”说罢,不等张爱武答话,就拿过罗老板的大哥大,走到门口,拨通了电话。 不一会,凌天进来对张爱武说:“这个按摩师夫妇半个小时后就到,这里二楼刚好有两间客房,蛮清爽的,他们夫妻手上技巧很好,张主任先体验一下,您如果觉得好,下次我让他上门专门为您服务,” 张爱武腰上的疼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总是被这种疼的感觉折磨得颇烦心,看凌天这么殷勤,也就笑道:“那就感谢凌局有心了,来,我敬你一杯。” 在凌天和张爱武说话的时候,季莱志走到卫生间,打开凌天交给他的信封,原来里面是他那天几个人在郭山派出所的询问笔录原件,上面还有好几个红红的手指印,看来,凌天把整个案底都撤了,季莱志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回到酒桌上,季莱志又敬了张爱武、凌天好多酒。 这时,警花小胡突然说:“我们凌局干工作都是奋不顾身的,前几天,他在路上走着,突然背后又叫‘抓贼’,他回头看到是两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抢了一个妇女的包,凌局扑上前,一把抓住摩托车把手,当场把那两个家伙掀下车,他的身手,我们局里那些年轻人都不及他呢。” 小胡大名叫胡瑞芬,凌天刚到圩江公安分局的的时候,胡瑞芬就觉得凌天这位英俊帅气的年轻局长未来前途远大,就主动投怀送抱,和凌天好上了。 胡瑞芬这么一说,大家都夸凌天英武威猛,一起向他敬酒,张爱武也跟着敬了几杯,酒桌上气氛更加轻松活跃。 把酒言欢总是快乐的,本来想不多喝张爱武,在大家的奉承中,不知不觉的也喝多了。凌天让胡瑞芬陪着张爱武上了二楼客房,穿着白色套装的按摩师夫妇正等在那里。他们让张爱武卧在床上,开始了按摩服务。果然,这对夫妇手上的动作不急不徐、不轻不重,醉眼迷离的张爱武在享受这种美好感觉中,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张爱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凌天正坐在她身边,色迷迷地看着她。他见张爱武醒来,就抱着和张爱武,把嘴凑了上来。张爱武想叫,嘴却被凌天的嘴贴住了,想挣扎,身体被凌天抱的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此刻,张爱武本能对凌天是排斥的,她扭动着身体挣扎着。但赤裸的身体相互摩擦让张爱武渐渐有了感觉,加上她对英姿勃发的凌天也有一丝好感,于是就慢慢放弃了挣扎,心里想着,我把他们父子通吃,这种感觉也不错,所以,也渐渐和凌天互动起来…… 凌天刚见到张爱武的时候,原本没想把和张爱武怎样,因为,他在圩江公安分局有好几位警花都是他的相好,今天来的胡瑞芬也是其中一位,这塘河边的小院子就是他们平时寻欢作乐的场所。后来酒席上互相敬酒的时候,凌天看到当了领导的张爱武气质高贵,更想到她曾经欺负过自己慈祥的母亲,就饿从胆边生,在胡瑞芬的帮助下,临时做了这么一个局,送走季莱志一帮人之后,趁着张爱武酒醉深睡,把她的衣服扒光了。凌天认为,扒光张爱武的衣服,狠狠的蹂躏她一次,也是给他母亲复仇的一种方式。此刻,他根本不担心事后张爱武去控告他强奸什么的,毕竟这么有身份的人要考虑自己的影响,凌天之所以敢这么干,他算定张爱武绝对不会把这件丑事说出来,因为,这样的事一旦曝光,凌天虽然会玩完,但张爱武同样会身败名裂,所以,她只能隐藏这个秘密。 一阵狂风暴雨过去,张爱武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凌天却点亮了灯,在张爱武的臀部仔细探寻了起来,只间张爱武的臀部洁白如玉,根本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张爱武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她赶紧钻进被窝,嗔道:“你这个死鬼,占了老娘的便宜,又在做什么?” 凌天不理张爱武,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在自言自语,难道我那天的子弹打飞了?可我虽然开了一枪就溜之大吉了,但明明听到这个家伙惨叫了一声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凌天对这件事一直无法释怀,百思不得其解。 第56章 成人之美 赵向军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开了大大小小好几个会议,处理好一堆繁杂事务后,已到了中午的饭点,回到办公室,只见一份鸡排套餐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了。赵向军坐下来,打开套餐,慢慢地吃了起来,两年前的一段场景他至今历历在目。 两年前的一个上午,赵向军正在接待农业银行跃州分行的李国君副行长,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李国君行长,因为,前段时间他兼任了新成立的农业银行圩江支行的行长,他为了要把银行的存贷规模做大,李国君这段时间不断地在拜访客户,资金来往规模庞大的跃州恒通地产公司自然是他的拜访对象,而且,他觉得自己曾和地产公司的老总赵向军还有一面之交,所以,今天,他就带了几个人专程拜访恒通地产公司,赵向军对他们就进行了礼节性的接待。 李国君刚坐下来,就向赵向军介绍圩江支行的业务规模以及银行下步的打算,他说:“赵老板,上次我们见了也有十来年了,您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预示着您的事业也是越做越大,可不是嘛,原来你好像是办一个规模一般的皮鞋厂,哪知几年不见,您竟然在新城圈了这么多地,真是有先见之明啊。现在,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批农村人口将会涌进城市,房地产现在既是朝阳产业,也是国家的支柱产业,您的事业未来不可限量啊,我们农业银行愿意为您的事业发展提供贴心的服务。我现在还兼任了圩江支行的行长,您看看,您公司的有些存贷业务可否放到我们这边来呢?林区长,不,现在的林主任常在我面前讲起您,说您很会做人,义薄云天呢,不知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约林主任过来,我们老朋友一起聚聚?” 李国君很懂得人际套路操作,这个时候把林日新搬了出来,想借林日新的面子把赵向军这边的业务拉到自己的银行,其实,他和林日新也是好久没碰到了。 赵向军其实明白李国君这种人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更不会真心实意地帮助别人,但人家毕竟是大行长,自己在商界也不要随随便便就得罪人,而且开口就搬出了林日新,也不知道他们关系的深浅,林日新是自己的兄弟,如果他和李国君关系真的很铁的话,自己的一些银行业务确实可以转到农业银行来。 赵向军想到这么几层,就笑了笑,说:“李行长哪里的话,您这么过来走访,是对我们企业最大的支持和服务,不过,财务这块我不具体管,我让财务总监过来,听听她的意见吧。”赵向军就拿起内线电话,让朱见芬到会议室来。 不一会,朱见芬来了,还带着两个人,赵向军一看,一个正是米粉店的老板黄阿姨,还有一位年轻人也是似曾相识。朱见芬说:“赵总,这位阿姨说是您老朋友,已经在我那边等了一会,所以我就带她一起来了,没事吧?” 赵向军赶忙站了起来,说:“黄阿姨,你请坐,见芬,你快给他们泡茶。”边说边把黄阿姨拉到身边坐下。 李国军赶忙说:“赵老板,您朋友来,我们是不是回避一下?”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您不要客气,我这边很快就好。”赵向军很豁达,然后他转头笑着问黄阿姨: “黄阿姨,你那边的咸菜肉丝米粉我最近好久没去吃了,你今天过来不是叫我到你店里坐坐吧?” 黄阿姨笑着说:“赵厂长,我的小店你当然要去捧场,不过呢,今天我过来还真有事找你。”然后回头指了指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又说: “这个年轻人你还认识吧,你看,他这么懂事,还一直站呢。” 赵向军看了看年轻人,说:“黄阿姨,他确实很面熟,他是……” “赵厂长,你忙,可能忘记了,他叫戴大光,在我店里当帮手的,戴利仁的儿子,这次,就是他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哦哦,对,我想起来了,这个小戴很能干、很踏实,不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啊?”赵向军问道。 “这是一件好事,大光想开快餐店,需要一些资金租铺面,搞装修,办设备,想找银行借钱,前阵子戴利仁帮着找了几个人,却没人肯帮忙,我就想到了你,可这个戴利仁对你心中有愧,死活不肯来,所以,我就带着大光来了。大光,你把你的思路和赵厂长说说看。”黄阿姨虽然岁数大了,思路倒还蛮清晰。 于是,戴大光把自己前段时间考察快餐市场及下步在安文县选址的情况向赵向军做了介绍。他讲得慢条斯理,办快餐店的利润在哪里,风险在哪里等关键点都讲得很清楚。 听着戴大光的介绍,赵向军想起自己回国创业时麦天雄、詹天龙对自己的支持,又看着戴大光这个年轻人肯抛开面子在米粉店当帮手,这可是一些年轻人打死也不愿干的活,赵向军内心隐隐觉得戴大光这个年轻人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顿生恻隐之心,准备帮他一把。可是,没等赵向军说话,边上的李国君却插话了,说:“小戴,你这个项目不错,现在生活节奏加快,大家吃快餐的越来越多,像这个肯德基,高峰时期,顾客还要排队呢,你说说看,需要多少贷款。” 戴大光看了看李国君,回头看着赵向军说:“向军叔,我大概需要20来万,您能否帮我做个担保?” “赵老板,只要您一签字,我立马放款给他,利率可以做最优惠的安排,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李国君知道把戴大光这笔业务服务好,赵向军就可能迫于面子把恒通公司的资金来往业务挪到农业银行,这样,银行的业绩就会一下子上去了,所以,李国君就抢先表态表示支持戴大光。 赵向军一看李国君这么说,也不好反驳,哈哈一笑,说:“既然李行长这么看好这个项目,那肯定错不了,大光,你尽快到李行长那里把手续办起来,我给你做个保证。”然后,赵向军又揶揄着说: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大光,你今后如果在圩江开了连锁店,每个礼拜都要送一份快餐让我尝尝,我就兼职当你们快餐店的品尝师吧。” 赵向军说的当然是玩笑话,可是,想不到戴大光的快餐连锁店发展速度惊人,第二年就在圩江区开了五家,并且总共已经在跃州市域开了30来家快餐连锁店。他现在已经向银行融资200来万,都是赵向军签字担保,所以,戴大光经常性要到赵向军这里坐坐,向他表示谢意,也把自己的经营情况向赵向军做个报告,而莫立新也经常会到公司把鞋厂的一些工作向赵向军报告,因此,也经常会碰到戴大光。 赵向军看他们两个一起在的时候,总要留他们一起吃顿饭,他很喜欢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的冲劲,在他们身上隐约看到自己年轻时候拼搏的影子,和他们交流也会产生思想碰撞的火花,让赵向军感到自己年轻了不少。一来二去,莫立新就和戴大光成了好朋友,而戴大光也按照当初赵向军的约定,每周安排送一次鸡排套餐到赵向军公司,请他品尝评点。 赵向军吃着鸡排,脑子里还想着自己这几年回到跃州以后的事业发展。应该说,他回来这几年还是比较顺利的,鞋业板块莫立新在经营,现在“康健”品牌在国内外市场知名度日渐升高,前些日子,莫立新又盘下附近一个占地30来亩的厂房,现在每年的产值可以做到2个多亿,已是稳居跃州鞋业企业的前三名,这个板块是赵向军产业体系最稳定的融资保障来源。 外贸板块,现在赵向军则已经把这个板块承包给专业的外贸职业经理人,现在营收也做到了3000多万美金,每年也给他创造一定的收益。 现在就是地产板块经营得比较吃力,由于新城板块人口相对稀疏,公建配套设施比较欠缺,他现在都是先给政府垫资,把学校、幼儿园及医院这些工程先做起来,所以,目前地产板块给赵向军带来的资金压力较重。还好,银行看到赵向军鞋业板块、外贸板块经营得风生水起,都竞相以优惠利率给赵向军公司放款,加上朱见芬财务资金管理很有条理,能够把每笔资金的使用效益安排得最为合理,因此公司运转还都是在良性正常的轨道上,他相信,随着过几年汽车进入家庭,新城板块的房价一定会飙升,那给公司带来的收益将会几何倍数的增长。 但地产板块牵涉的各种杂事实在太多,虽然,赵向军邀请了从圩江区城建局退下来的周建达担任工程总监,但仍觉得人手不够,赵向军再次邀请二哥赵向南到公司帮忙,可赵向南推脱说自己业务不懂,又不善于学习新的东西,坚决不来,赵向军只得作罢。回家和李红说起这个事,李红就向他推荐了她的四姐夫曾然,说曾然工程上的事也懂一点,毕竟有自家人在身边,有些重要的事情可以托付。从曾然这几年多的时间干下来,总体上还算不错,担任工程总监的周建达对他颇为信任,赵向军对工程上的事也放心了不少。 最近,赵向军还做了一件觉得让自己颇为欣慰的事。两个月前,程广福来到了跃州。那天傍晚,当他站在赵向军面前的时候,一脸的疲惫,脸上也像程老大一样蓄了络腮胡子。赵向军赶忙让朱见芬安排晚饭,却被程广福拦下了,他吞吐着说:“向军叔,我这次是有急事找您……” 赵向军一听,就说:“广福,我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程广福就把自己的事慢慢向赵向军做了叙述。原来,前些日子,他们的运输公司的一辆运输车在贵州山区的高山上翻车了,坠落在山谷里,车上三个人当场遇难,货物也被当地山民哄抢一空。虽然车子和人都上了保险,但死了的三个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孤儿寡母都跑到程广福的运输公司里哭哭啼啼,程广福见不得这样的惨状,公司又拿了几十万补给了这几户人家。可是屋漏又逢连夜雨,那天的货物,运输公司只给上了10来万的保险,哪知,这次运送的金属器材价值100多万,货主也找上门要求赔偿。程广福等几个股东只好分别找人筹款,他就想到了赵向军,因此找上了门。 赵向军一听,就爽快地说:“广福,那几个孤儿寡母着实可怜,你们多拿点钱赔他们,做的很对,人总是要讲良心的,他们家里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没了,你多拿点钱算什么?还有,把别人的货运丢了,那也是该赔,这是信用问题。而你能找到我寻求帮助,说明我在你心里很重要,我也感到很开心。我觉得世上的事,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广福,你大概需要多少呢?” “大概10来万吧,我另外也筹了一些。” 于是,赵向军就让朱见芬开了一张15万元的汇票,交给程广福,对他说:“这些你先拿过去,心里不要想急着还给我,你一定先努力要把运输公司做下去。”程广福坚决不肯,赵向军最后只得说: “那就算我在你运输公司的投资吧,以后,有空我去你那边看看。”当程广福拿着汇票离开后,赵向军感到轻松了不少,程老大父子对自己涌泉之恩,无以回报,觉得自己能在程广福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手,也算自己对他们的一点回报吧。 赵向军吃着想着,刚刚吃好鸡排套餐,想稍事休息,朱见芬敲门进来了,拿了一份文件进来请赵向军签字。一转眼,朱见芬到公司也有五六年了,赵向军觉得近几年朱见芬时髦了不少,人的气色也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脸上都会浮现不经意的微笑,好像沉浸在幸福之中。赵向军看着文件,问道:“最近资金方面,银行方面给我们的贷款额度怎样?” 朱见芬把长波浪用手向后梳理了一下,答道:“赵总,现在农业银行李行长那边我们还留了3000万元的贷款额度,现在的贷款利率还给我们打了8折,资金方面您就不用担心。” “还有一件,你这几天把我们给政府垫资的财务数据整理给我,我要找政府方面对接一下。” “好的,明白,下午我就整理出来给您。” 朱见芬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赵向军的办公室,赵向军的眼光没有看错,最近朱见芬的心情确实比较好,因为她这两年和有个人打得火热,她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 第57章 温柔陷阱 原来,自从那天晚上朱见芬在醉酒之后的赵向军身上靠了许久以后,心思就不一样了,坐在办公室有事没事,心里都会想着赵向军,一听到赵向军的脚步声心跳就会加快,目光和赵向军一对视,脸颊就会发烫,好像青春少女似的。她好想在赵向军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温柔,可赵向军好像懂得她的心思似的,对她虽然信任有加,但总是一如常态的保持距离,令朱见芬好生失落。 朱见芬回家没有温暖,在公司里,自己爱慕的人却是对她总是对她谦谦有礼,她一腔的柔情只好在工作中寻找寄托,因此,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公司里呆到很晚才回家。 这时,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她,这个人就是曾然。这个曾然外表看上去相貌堂堂,能说会道,可却是一个赌鬼,十赌九输,曾然在赌桌上经常输得血淋淋的,欠下了不少赌债。曾然虽然在恒通公司担任高管,赵向军给他开了高工资,他仍觉得不满足,他要寻找机会,好好地捞上一把。于是,他就盯上了掌管公司财务大权的朱见芬。他发现朱见芬经常是郁郁寡欢的神情,曾然就像猎狗嗅到了猎物的气味,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见芬的一举一动,然后又在侧面对朱见芬做了一个了解。当他知道朱见芬家庭不睦之后,他就开始了行动。 这天傍晚,曾然等公司里的人都下班以后,慢慢的从外面回来了,当他经过朱见芬办公室的门口,装作不经意地拐了进来,说:“嗨,朱经理,你怎么还没下班啊,怪不得赵总这么信任你,你真是大家的好榜样啊。” 朱见芬对曾然印象不坏,知道他是赵向军的连襟,她就笑了笑说:“噢,曾工,你好像都是在工地嘛,好几天不见了,工地进展都好吧?” “托老板的福,一切顺利。不过,今天有件事请你朱总帮忙,你方便吗?” “曾总客气了,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啊?” “今天家里的没在,回家没人做饭,想要请你朱总陪我吃顿饭,你肯赏脸吗?”曾然笑嘻嘻地看着朱见芬。 朱见芬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个曾然也是公司高管,而且自己每天晚饭叫外卖,面条、米粉什么的,吃得都想吐了,今天换换口味也不错,于是,她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 在“海岛渔港”酒楼的雅间坐下以后,曾然点了清炸子鲚、家烧带鱼、干蒸江蟹等等一大桌海鲜,又叫了两瓶“绍兴女儿红”。朱见芬见状,就说:“曾工,你还有其他人吗?我们两个人吃不用这么破费啊。” “哪里,朱总客气了,这些都是爽口小菜,朱总这样的气质美女肯赏脸,真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我哪敢怠慢啊。” 朱见芬听曾然夸她,脸上微微一烫,说:“曾工见笑了,我都是残花败柳的年纪了,哪是什么气质美女啊。” “朱总,我觉得看女人不能因为年龄一概而论。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说女人二十看容颜,楚楚动人;女人三十看韵味,风姿迷人;女人四十看气质,叫气质诱人。容颜是外在的美,青春靓丽固然让人欣喜,但女性经过岁月沉淀产生的韵味和内涵,加上通晓世事后所表现出来淡定从容的气质,更是一种高级的美感。特别像你这样的知识女性,举止端庄,更是其中极品啊。”曾然巧舌如簧,哄起朱见芬来大言不惭。 “曾工,想不到你平时一本正经的,哪知道这么贫嘴,你这些鬼话哪里想出来的?”朱见芬喝了几杯“绍兴女儿红”,略微有了点酒意,所以说话也有点随意了。 “不是,朱总,我是说正经的,历史上都有来历的。明朝有个皇帝叫朱见深,在他眼里六宫粉黛无颜色,唯独喜欢和他生母同龄的万贞儿,不顾朝堂大臣和他老妈的反对,坚决把她立为皇贵妃,而且,朱见深对其他什么皇后、妃子都不喜欢,专宠这个万贵妃。在万贵妃58岁死了以后,40不到的朱见深竟然郁郁寡欢,不久也到阴曹地府找万贵妃去了。这是正史里都有记载的,我哪里说鬼话了?” 曾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这朱见深和万贞儿的事虽然在历史上不假,但曾然自然不会说朱见深小时候曾因得到过万贞儿的庇护,导致朱见深对万贞儿产生了浓厚的依赖情结,才有这段的姐弟恋。 朱见芬婚后就被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日常生活琐事折腾得失去了往日的情怀,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单独坐在一起聊天说着风花雪月之事,她明显听得出来曾然有那么一点暧昧的意思,可此刻的朱见芬不想挑破这种暧昧,她觉得享受男人的挑逗对女人而言是一种幸福。 曾然又继续说了:“所以女人四十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要被家庭过分束缚,而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像朱总你这样的气质美女,挥挥手,很多人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曾然说到了家庭,击中了朱见芬心中的痛点,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来到这个世上的初心就是要开开心心,朱见芬想着结婚这么多年来哪有什么时光真正的开心过,也只有替赵向军打工以后,才给女儿和自己置办了几套勉强还算时尚的衣物,可肖仁君却还会冷言冷语,讥讽她穿得像妖精。朱见芬的柔情就这么慢慢地被消耗殆尽,她对这个家几乎已是生无可恋,迫于颜面才勉强过下去。 但朱见芬不是一个轻浮随便的女子,在她心里只有赵向军才能唤起她的柔情,她由于小学的时候曾经跳过级,年龄比赵向军小了两岁,今年还不到45岁。通过和赵向军三年的同学经历以及在恒通公司这么几年的接触,朱见芬非常清楚赵向军是一个极重情义的男子,所以她不敢在赵向军面前燃烧自己,她把这份柔情默默埋在心底,只求每天看见赵向军平平安安,自己就已满足。眼前的这个曾然平时和她接触不多,只觉得他外貌不像其他中年男人这样油腻,身材也保养得较好,看上去没让人生厌,所以,朱见芬接受了他的邀请。可今天一坐下来吃饭聊天,才知这个曾然口若悬河,历史、人性的段子演绎得颇有意思,朱见芬渐渐的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朱见芬幽幽的答道:“我们这个年纪都是拖家带口的,你说的追求所谓的幸福,无非就是搞婚外情吧,婚外情这个东西,我觉得是海市蜃楼,眼看着美好,可一走近,才知道这是一场错觉。” “嗨,朱总真是有点土了,历史上可歌可泣的婚外情多了去了,这也是爱情的一种形式,很多人迫于家庭、地域、年龄等等原因,没有走在一起,但这不妨碍他们激情燃烧,我们有很多作品都是歌颂这种美好的情缘呢。像蔡锷和小凤仙,我们不是还把他们搬上银幕吗?还有郭沫若、茅盾这些大才子哪个没有这种经历?正因为他们有了这种经历,他们才对人生认识的更透彻,写出了不朽的著作。来来来,朱总,我们也别光顾着说话了,喝酒喝酒。” 曾然又开了一瓶绍兴女儿红,给朱见芬加了满满一杯,说:“朱总,今天是周末,你要放飞一下自己,我们多喝几杯吧,喝酒方面,虽然有‘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但女诗人李清照的‘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更有意境和韵味啊。” 曾然为了唤起朱见芬的共鸣,他这些天也翻开书恶补了一下,果然,年轻时候也喜欢李清照诗词的朱见芬,听到曾然讲李清照,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李清照是女中豪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样一往直前的豪迈,曾经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可现在人到中年,生活是一地鸡毛,我再也没有这种心情读她的词了。不过,我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个年龄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我敬你一杯。”朱见芬喝了一瓶多的绍兴女儿红,也渐渐的有点放开了。 这时,曾然却转换了话题,说:“一个人可以追求未来的幸福,其实更应当珍惜当下的时光,有个段子不是这么说吗,女人二十岁没有贼心没有贼胆,但总被贼惦记着;三十岁的女人有贼心没贼胆,但被老公看着;四十岁的女人没有贼心有贼但,但总被孩子看着;五十岁的女人有贼心也有贼但了,可回头一看……”说到这里,曾然故意停顿来下来,打开了一包烟,点了一根,抽了起来。朱见芬却急着问: “喂,你说五十岁的女人到底怎么啦?” 曾然目光和朱见芬相对,眨了眨眼,说:“五十的女人回头一看,这贼却没了,朱总,你要珍惜这还有贼惦记的时光啊。” “你这是男权思想,对我们女人不公平,我们五十的女人怎么了?国外的女人五十多岁照样扮的花枝招展,那些大叔都围着他们团团转呢,给我一根烟,你刚才抽烟不递给我一根,就是男权主义,哼。” 曾然就要挑起这种效果,赶忙给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说:“来,我们男人之间经常这样点烟的,你敢吸嘛?”他神色暧昧,对朱见芬发出了赤裸裸的挑逗,此时的朱见芬已微有醉意,而且在内心也对曾然产生了些许好感,她心里明知这是曾然对他的挑逗,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要和以前淑女的形象告别,因为,淑女没给她带来过快乐。 于是,朱见芬也装出豪迈的样子,哈哈一笑,接过了烟,狠狠的吸了一口,嘴里冒出一个烟圈,然后说:“这有什么不敢?” 曾然见状,赶紧又给朱见芬倒满了一大杯酒,说:“朱总也是女中豪杰,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朱见芬又把这杯酒干了,不一会,她渐渐感到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朱见芬已经喝了两瓶绍兴女儿红,女儿红这个酒带点甜味,很好入口,但后劲却是绵长,不知深浅的朱见芬在曾然的甜言蜜语中不知不觉喝醉了。 曾然见到朱见芬醉意熏熏,眼白都有点红了,就上前坐到朱见芬边上,然后把她的腰一搂,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朱见芬此时已经是无力拒绝。他凑近朱见芬的耳边说: “宝贝,接下来我们怎么安排?” 此刻的朱见芬已经没有自制力了,直勾勾的看着曾然,语无伦次地说:“抓贼抓贼,贼在哪里?你是贼吗……”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曾然就扶着已经东倒西歪的朱见芬进了附近的一家商务宾馆,他是这里的常客,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曾然接近朱见芬的目的,不是真正垂涎她的美色和气质,而是她的财务管理大权,但是,经过和朱见芬的一夜风流,曾然才知道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朱见芬老总竟然是这么的火热。曾然一边享受朱见芬的激情,一边却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过了几天,曾然又约朱见芬吃饭,还说有银行的朋友在,朱见芬可以一起交流一些金融政策和知识。她因为和曾然有了这么一次经历,她对曾然的邀请就欣然赴约了。 朱见芬一进“海岛渔港”的雅间,只见曾然已经和一个30出头的男人坐在那里了,曾然介绍说:“朱总,这是农业银行圩江支行信贷部的胡主任……” 那知还没说完,朱见芬就打断了曾然的话,说:“胡主任好,感谢你对我们公司的支持,想不到你也认识我们曾工,世界很大,有时这个世界又很小啊。” 曾然一拍脑袋,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说:“哎,瞧我这个脑子,我们公司的开户行就在圩江支行,朱总经常跑银行,跟胡主任当然熟得很,真是太好了,我们晚上好好喝上几杯。” 三个人一起喝了几杯,曾然问胡主任:“胡主任,你是搞金融的,最近有什么好项目吗?介绍一下,也让兄弟发点小财。” “现在我们行贷款规模越做越大,特别是针对企业的贷款这方面,但对企业的贷款,一般都是3到6个月短期贷,企业想续贷,都要先还款,所以,你们如果多余的资金,可以让我帮你们搞转贷,就是垫资给企业还贷,等银行贷款批下来后,再让企业把钱还给你。” 曾然看着朱见芬,说:“朱总,我们公司资金盘很大,如果有一时闲置的资金,这个项目可以试试。” “如果企业贷款放下来,不还我们的钱怎么办?这个风险太大。”朱见芬很担心资金的安全。 “不会的,你借给企业转贷的钱就存在我们银行,我们实行资金监管,绝对不会让他们把钱移走,这点,朱总尽可放心。这个转贷回报率比较高,一般只需要3到5天转贷,企业可以付给你一个月的贷款利息。平时你们闲置资金白白都躺在银行里,这个业务对你们还是蛮划算的。” 朱见芬正在犹豫,曾然却急忙说:“朱总,有银行领导给我们保证资金安全,你怕什么呢?胡主任是朋友才把这么好的项目告诉我们的,咱们先干几笔试试看吧。” 曾然之所以这么积极,因为,除了刚才胡主任承诺给公司的转贷回报,胡主任还私下答应可以再给曾然每笔转贷资金03的好处费,曾然盘算了一下,如果一个月有200万资金做个几笔,自己就凭空可以多拿万把块钱,这种好事到哪里去找呢。 朱见芬看着曾然期待的眼神,想着那一夜他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心里一软,犹豫着点了点头。 第58章 大气恢弘 1997年6月30日晚,赵向军和李红吃了晚饭,早早坐在了电视机前。现在,他们在天灯巷的老房子已经拆迁,分了四套房子,赵崇仕老两口子和赵向南夫妻各住了一套,有一套留给了赵向前,这位英雄的眼睛现在已经全部失明,回到老家和父母亲住在了一起。 另外一套是分配给赵向军的,赵向军觉得这个拆迁安置房做得品质不好,就把那套房子交给了赵向南,让他到市场上租了,租金都给了赵崇仕老两口补贴家用。两位老人省了一辈子,赵向军一直劝他们该吃吃,该花花,可两位老人都说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已经好多了,叫赵向军他们不要操心。 赵向军则住在新城区块自己开发的楼盘里,虽然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但他们已经都有了汽车,油门一踩,很快就到了。而且,赵向军开发的新城楼盘,楼栋间距采光、小区绿化,停车设施等各方面做得都比环城路的安置房要精致和完善,比那些拆迁安置房品味高了不少。还有,这里附近就有恒通公司的工地,赵向军经常在晚上散步的时候过去转转,看着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他的心里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浓浓的自豪感。 电视里的主持人带着自豪的语气,介绍着香港的前世今生,画面里闪过一个个赵向军熟悉的场景,他心里一阵激动。刚到香港时狼狈窘迫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幸亏当时有徐海啸,所以碰到了丁进达,才慢慢在那里扎稳了脚跟,这是他激情燃烧的岁月,他秉持勤奋和善良,最终赢得麦天雄和詹天龙两位大哥的欣赏和信任,才有今天的发展。 赵向军看了李红一眼,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自己在香港的八年里,真难为了这位看似柔弱,却很要强的女子,既要当妈,又要当爹,把赵爱党和赵思芙培养得既懂事又能干。现在,赵爱党已经从东海大学毕业了,却死活不愿进体制内单位工作,他说体制内这种朝九晚五的日子让他感到压抑,会磨平他的锐气,让他失去创造力,所以他自己考进一家上海的外资企业,不久就担任了地区经理,收入不菲,李红总是一周几个电话,催他抓紧找个媳妇,她要抱孙子。 赵思芙从中国传媒学院毕业以后,在东海卫视当了记者,每天都在各地拍新闻。李红也年过五十,每当看见自己头顶的白发不断地窜出来,就感叹人生苦短,缠着赵向军把事业的盘子收拢,在家多陪陪自己。可赵向军虽然满口答应,却总不付诸行动。后来,李红想想事业是男人的精神支柱,如果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被强制剥夺了干事创业的机会,就会没有了精神寄托,他可能因此而成为行尸走肉,想到了这些,李红也就继续默默地当好赵向军的贤内助了。 临近午夜,中英双方的交接正式开始,当电视里奏响国歌,五星红旗和紫荆花区旗慢慢升起的时候,赵向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此刻,他心潮澎湃,脑海里闪现自己在香港的一幕幕,他在心中默默祝愿祖国美好,也希望自己的事业搭上国家高速发展的东风,再上一个新台阶。 赵向军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全副精力投入到新城区块的建设开发上。按照当初和政府的协议,新城区块10000亩的建设用地,有近2000亩是公用设施配套用地,由恒通公司根据政府的要求完成配套设施建设,现在赵向军这边陆陆续续已经投入了8000来万元,两所学校和三所幼儿园已经验收,一家三乙医院主体工程也接近完工,但政府方面对恒通公司垫资的经费还款却非常拖拉。经过赵向军恳求已经担任市政协主席的董少波斡旋,现在才勉勉强强要了2000来万。 其他商住用地,恒通公司出让了1000来亩,自己也开发了500来亩,虽然建设品质较高,但由于区域较偏,市场一直还是不温不火,但根据赵向军的预测,从2000年前后的时间开始,汽车将大量进入城市居民家庭,这个新城区块必定成为跃州的新热土。春天的耕耘虽然艰辛,但一想到秋天硕果累累的收获,赵向军浑身就像上了发条的时钟,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这天,赵向军突然接到香港总部的电话,说范斯岳近期要来跃州,请赵向军做好接待准备。 三天后的傍晚,赵向军在跃州机场接到了范斯岳一行,同机前来的还有江涛。赵向军发现,平时神采飞扬的江涛今天却是沉默寡言、神情忧郁。 晚上,赵向军在九重天海鲜酒楼安排了各式色香味俱佳的跃州海鲜,可是,范斯岳一班人却只简单吃了一点,也没怎么喝酒聊天。刚一吃好饭,范斯岳和江涛就拉着赵向军,来到了他在新城的办公室。 三个人坐下以后,赵向军刚想把公司的情况做个汇报,就被范斯岳打断了。范斯岳对赵向军说;“赵总,这次过来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你要有思想准备。” 赵向军心中一惊,忙问:“范总但说无妨,这几年我碰到的事多了去,也算是‘厦(吓)大’毕业,不怕吓了。” “是这样,我和江涛想退出跃州恒通公司的股权……”范斯岳说得有点吞吐。赵向军这次却真的被吓到了,他“腾”地站了起来,看着范斯岳和江涛,问道: “范总,涛哥,是不是我干得不好,还是你们不相信我?” 范斯岳摆摆手,让赵向军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都不是,都不是,赵总,你有看报纸吗?最近香港楼市大跌,由于我们手上拿着好多单元的楼盘,都是靠银行贷款撑着,本来,我们想再挺一段时间,可是现在这些楼盘对折抛掉都没人接盘,银行已经在陆续起诉我们,所以,你能否把跃州恒通的收支情况好好盘一下?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相信你的。” 范斯岳这么一说,让赵向军陷入了沉思,这里自己虽然是总经理,但只有5的股份,当初公司成立时,除了原先一个亿的资本金投入,而且还拿土地抵押在几家银行贷款两个多亿,如果范斯岳、江涛他们退出,赵向军至少还要筹集将近一个亿的资金,这可难倒了他。 赵向军想了一会,说:“范总,你们或者先不退股,您需要资金,我可以帮你筹集。” “赵总,你的好意我理解,但我已经是回天无力了,现在我所有的资金都被银行监管了,和我一起来的人当中,就有两个是香港渣打银行的工作人员,我现在成了‘负翁’,如果你这里不让我退出,银行方面将会强制接管跃州恒通,这样对你也会很不利,所以,我和涛哥这次过来,就和你做个谋划商量。” 范斯岳一脸苦涩,他在后悔自己贪心不足,他原先以为香港楼市还会一路飙升,就把杠杆做大了好几倍,哪知,这潮水一退,自己就成了裸泳者。 赵向军看范斯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知道他们退股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于是就说:“这样吧,范总和涛哥也难得到跃州一次,这几天就先在附近的景点玩几天吧,我安排专人陪您。我明天马上组织人手把财务盘一下,再向您做个报告。” 当天晚上,赵向军就打电话给徐海啸,把范斯岳这件事和他交流了一下,徐海啸说:“向军大哥,这段时间香港楼市跌得不见底,我觉得范总他们也是被银行逼得没办法才找你的,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一旦银行直接介入,这个新城项目你就根本做不了主了。我现在倒是要提醒你,这个退股到底怎么个退法,倒是有讲究的。” 赵向军一听,觉得徐海啸讲得颇有道理,就把自己的想法先说了出来:“我的想法是先把这几年的利润按比率做个分成,然后再把地价做个评估,再按比率退给他们就是了,你说你们地产公司的行规是这样的吗?” “你这样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一个是现在这段时间国内地产市场行情也不太好,你这个地价怎么评估?第二个是你替政府建的配套设施的资金沉淀问题怎么办?万一政府赖账呢?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还有,退股这样巨额资金的筹集,你心里有底了吗?”徐海啸马上把重点问题点了出来,然后他又说: “向军大哥,你要仔细考虑周到啊,虽然大家都是朋友,但桥归桥,路归路,这个帐必须还得算仔细。我的意思,你最后把他们本金打个8折,他们也是千恩万谢了,你看看,香港的楼房对折都没人接盘啊。” 赵向军听了徐海啸的建议,心里有了主意,他又给林日新挂了电话。林日新听了这样的情况后,说:“老赵老板,我对新城区块的地产还是看好的,你看着好了,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汽车进入家庭指日可待,这是对你最大的利好。还有一个利好,你想知道吗?” 赵向军一听还有利好消息,心中一喜,赶忙就问林日新:“是不是市政府决定要搬过来?还是国家放松银根,银行再降低利率?” “都不是,市政府搬不搬,我说了不算,银行利率降不降,我不清楚,我指的利好消息和我的开发区有关。现在,通过这几年的开发和招商,我们经济开发区北部的传统产业区块和中部的外商投资区块,很多企业这几年都要入驻,而南部的高新产业区块,最近来洽谈的企业也很多……” “日新兄弟,我不是听你开发区工作的汇报,我急都急死了,哪还有闲心听你这些?”赵向军没等林日新讲完,就打断了林日新的话。 “哈哈哈,赵老板急了吧,我这讲的就是和你息息相关的利好消息,你仔细听听,看我讲得有没有道理。现在我们这边企业入驻多了,人气自然也就旺了,很多人都在这里安居乐业,但圩海这个地方你是知道的,作为一个新城区,这里的教育、医疗、文化体育等公共服务设施和圩江差距实在太大,我看看圩海区政府大楼里头的干部,八成以上都住在你们圩江区。而你的新城区块,离我们经开区只有30分钟的车程,我的意思是,今后那些企业的高管都会在你新城区块买房子,享受圩江区的配套服务,所以,你只要把那些配套做好了,你就等着数钱吧。” 赵向军一听,觉得林日新讲得颇为在理,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可是,毕竟这么大的盘子,如果未来前景不好,他也没有接盘的勇气啊。然后,他又把退股的方式和林日新沟通了一下。 林日新说:“赵老板,虽然我也对地产行业的规矩也不是很懂,但你和范总也算是朋友,如果你这次乘机把他们退股的价码压低,就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了,不是我辈所为。你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帮你,是因为你讲感情,重情义,古人可以千金买马骨,说自己求贤若渴,你如果这次还是比较合理的把范总他们退股的事情办了,你在业界又会大涨人气啊。当然,这个退股资金这么大也是个问题,我的意见就只能算给你参考喽。” 听了徐海啸和林日新的建议,赵向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边是口碑情义,那边是巨大利益,古人讲可以舍生取义,但到了取舍的关头,却对每个人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因为这巨大的利益纠葛谁能一下子割舍呢。 后来,赵向军又想到,这个新城地块原来也是自己强烈建议范总拿下的,如果他不接盘,银行就会介入,自己原来对这个区块的设想就永远无法实现了,这让赵向军心有不甘。而且,这么几年来的经营范斯岳对他从来没有指手画脚,这是一种高度的信赖,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范总对自己这么欣赏信任,不正是自己的知己嘛?赵向军想到了此节,心就定了下来,眼睛一闭,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8点闹钟把他吵醒。 第二天下午,赵向军把范斯岳和江涛一行人请到公司,根据朱见芬连夜整理出来的财务报表,赵向军向他们报告,说:“范总,新城地块这几年来地价基本没有什么涨幅,我建议不用进行评估,这五年来经营,扣除资金占用成本,利润大概3000来万,这些可以按股份比率分成,您那边当时资本金实际到位8000万,我想全额退还给你们,您看怎样?” 范斯岳一听,“腾”地站了起来,上前握住赵向军的手,说:“赵总,不,向军兄弟,你真是太够意思了,我真心谢谢你,这份情我会记在心底……” 原来,这几天范斯岳和江涛也一直在盘算,他们的底线是资本金可以让赵向军按7折打包处理,哪知道赵向军不但没有趁机压价,竟给予全额返还,这让他内心极为感动,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讲情义的人。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向军又说了: “范总,我们合作一场也算是朋友了,我不能乘人之危,让您雪上加霜。不过,刚才我所说的利润以及资本金,现在都投资在地块上,这一个多亿我真要花时间筹集……” “赵总,你这个时间大概需要多久?”一位跟范斯岳随行的渣打银行经理问道。 “短则三个月,长的话,我尽量在半年内筹集好,你们看,有问题吗?” “好,看在赵总情义深重的份上,我们相信你,不过,半年之内筹集不到,我们会走法律程序的,这个也请你赵总理解啊。”渣打银行的经理客客气气的说。 第59章 杠杆加大 范斯岳一行离开跃州之后,赵向军立刻把恒通公司变更成君天地产公司,然后着手安排筹款事宜,他把朱见芬、莫立新还有工程部的周建达召集在一起开会。 赵向军把情况做了说明以后,朱见芬作为财务总监,先进行了发言,她说:“赵总,从我们公司目前的资金状况看,应收账款主要是政府公建设施代建这块,目前,我们已经投了8000多万,政府却只给了我们2000万,按照合同条款验收以后付90的约定,政府欠了我们2000来万,下个月那个三乙医院验收已通过,政府方面还要付给我们3000来万。如果政府那边讲诚信,这里我们就可以筹集5000来万,但是,我觉得很难,我们不可能逼着政府那帮人还钱,因为,我们项目上需要他们支持的事太多了。 “还有就是银行方面,公司在农业银行圩江支行、建设银行营业部都开了账户,目前公司账面资金3000来万,这两家银行每家给我们的贷款额度都是3000万,现在,我们每家都只用了1000万的额度,这里我们应该可以筹集4000万,我这边就这么多了。” 见朱见芬说完,莫立新接着说:“向军叔,哦,不,赵总,我鞋厂这边这几年的账上利润大概6000来万,已经交了您这边1000来万,但是,我们这几年在全国各地开了1000多家专卖店,虽然这专卖店广告效果很好,但投入实在太大,场租、人员费用、培训经费等等,这些投入都是刚性的。还有,我们又盘了一家厂房,地皮加设备,投了2000来万,所以,我这边账上资金余额不多。目前我这边可以还可以挖潜的是那些欠款,我尽量想办法筹个千把万出来吧。” “周总,你说说看,你这边的情况。”赵向军说。 “赵总,我这边主要是做好这么几件事,一个是,抓紧把那家三乙医院验收手续办掉,这样,我们去找政府要钱底气也足一些;这第二件事呢,我要找找城建委那帮老同事,让他们在下面把划拨资金的手续先办好,送到领导案头,这样,赵总您一旦出面和领导讲好了,领导一批示,这个钱就可以马上转出来了。 “不过,赵总,我这里还有个建议,您把这么大的一个项目盘下来,虽然我们要按照您对他们的承诺,最迟在6个月内还款,但公司的流动性是非常重要的。刚才朱总说政府欠了我们6000来万,但我这边政府公建配套项目欠了施工方3000多万,还有房建项目欠了施工方4000来万,一到中秋节或者年底,那帮施工队就围着我要钱,特别是那些农民工工资我们无论要确保的。所以,我建议我们在资金安排的时候,绝对不能搞得弹尽粮绝,一旦我们在一家施工队的工程款上出现支付困难,就会出现雪崩式的灾难,其他施工队都会蜂拥而至,那时,我们就会被逼得走投无路的。” 赵向军看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脑子里想了一下,说:“刚才你们几位都讲得很对,我把思路捋一捋,政府这个欠款我们这次无论如何要把他们讨要些过来,但全部按工程进度支付,我看不可能。立新这边能筹出千把万也是勉为其难了,所以,我考虑银行这块要确保额度用足,现在利率不高,手续简便,如果有可能,我们能否争取一下,把额度提高一些。刚才周总讲的流动性问题,讲得得很到位,企业的现金流就像企业的血液,血液奔腾,才使我们保持生命的活力。 “这次范总几个人退股,也是出于无奈,因为,他们把杠杆做得太大,结果流动性不足,房价一跌,手里的房子无法变现,银行就逼上门来。我们可以骂银行很势力,但他们首先要确保资金的安全,这是他们的职责,我们要理解,关键我们要把自己做大。”说到这里,赵向军站了起来,慢慢地在会议桌旁踱着,说: ”其实你们刚才都没问我为什么冒这么大风险,让他们全额退股,再把这个大项目全盘接过来,是你们顾及我的面子,毕竟我这个老板决定了,你们的职责就是做好执行。但是,虽然我们是公司制民营企业,我这个老板有绝对的权威,可今天我觉得有必要把我的考虑和你们这些公司高层交个底,让你们做起事来也有个方向。 “当时,让范总那新城这个地块,是我的主意,拿了地块以后,范总他们出了90多,我只占小小的5,但他们让我当了总经理,全权负责这个项目,从来也没派个人来指手画脚和审计财务,这是一种高度的信赖。‘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要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这是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我内心的情怀,当初拿了新城这块地,我就下决心要把这块区域建成我们跃州的一道风景线,所以,我们的设计是通过国际招标邀请了美国p建筑设计事务所,目前,从我们建成的几个地块来看,外观形象都很具特色,如果我们这次不接盘,范总的债权人银行一介入,他们就会本着利益最大化的理念,抛弃我们原来的设计蓝图,因为,我们设计的风格建筑成本比较高。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前期的心血将付诸东流,我实在舍不得。 “还有第三个原因是我对中国经济基本面的看好,虽然,跃州市政府没搬到新城,但位于圩海的跃州经济开发区这几年发展得很好,大量的优质企业入驻,带来了巨大的人气和商机,很多企业的白领非常看重新城板块,听说圩海区政府里头80的公职人员都住在圩江区,只要我们把学校、医院等配套做好,随着汽车进入家庭,我们新城一定会成为大家安居乐业的热土。 “当然,我们也要考虑风险,我们绝对不能像范总那样把杠杆做得太大,一旦碰到国家宏观政策的调整,我们就有可能功败垂成,所以,你们要有信心,我做的这个决策也是经过反复考量的。至于下步的工作分工,我看这样吧,立新负责鞋厂那边资金的筹集,周总抓紧把已竣工的项目办好验收手续,并和市城建委保持对接,银行这块我和朱总一起跑,还有市里领导协调这块,只能由我来了。” 碰头会结束后,赵向军就联系了董少波。现在跃州市、圩江区两级党政的领导班子做了比较大的调整,董少波已于两年前卸任跃州市委副书记和圩江区委书记,担任了市政协主席,邵春生也已不再担任市长,转到人大当主任,眼下的市长是东海大学的副书记、副校长章建弘调任,杨飞渐没有接任圩江区委书记,原来泰文县的书记李亦非担任了跃州市委常委兼圩江区委书记。 董少波的办公室,赵向军如约而至,董少波虽然和赵向军经常通过电话互动,但两个人的交往属于君子之交,赵向军从来没有给董少波送钱送物,就是每年就送一盆鲜花拜个年,但赵向军一碰到什么困难,董少波总是不遗余力地帮他协调。赵向军看着两鬓斑白的董少波,问道:“董书记,近来都还安好吧?” “哈哈,到了政协,开开会、排排队,没什么压力,精神轻松多了,你呢,新城那块开发得怎样了?那个时候还是我把你们招商引资过来的,赚了钱,你这个老伙计也没请我喝过一顿上档次的酒。” “董书记,请您喝酒是时时刻刻都可以办的事,就怕您到时又会说什么‘血压高、血脂高、尿酸高’不能喝,现在条件好了,得这些富贵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向军,你说,你这个家伙今天来,一定有事叫我帮你服务,不过,虽然我到了政协不管事了,但你这个项目我一定服务到底,说起来,你还是我们的政协委员呢。” “谢谢董书记,谢谢董书记,我碰到的问题情况是这样的……”赵向军凑近董少波,把范斯岳他们退股的情况简略说了一下,又把市城建委下属公司拖欠自己代建费的详细情况告诉了董少波,他说: “董书记,政府欠了我们这么多钱,我们资金占用的成本很高呢,但我们实在不敢得罪官老爷,这次是没办法才请您帮我们说话啊。” “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党委政府提出建设诚信社会,政府就要带头讲诚信,张爱武那边我等会和她说,你只管去找她。”赵向军拉着董少波的手,千恩万谢后离开了。 赵向军在下班的时候,等在张爱武的门口,终于碰到了张爱武。 当了几年城建委主任的张爱武最近喜事连连,两年前,她给市政府提出建议,要把土地进行公开挂牌,市里就让她兼任了市政府副秘书长,由她牵头研究土地公开挂牌的政策意见。不久,她就带队到深圳进行了考察,回来以后,率全省之先,对跃州几个地块进行了公开挂牌,其经验做法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批示肯定,并要求在全省推广。但其实,这个公开挂牌只是形式,那些地产公司想进入跃州地产市场,都要通过他人请托,到张爱武这里挂个号,否则,一旦拿地,后续的手续办理、工程施工就寸步难行。 现在,跃州市的土地出让也不都拍给丁进达的恒裕公司了,凌天介绍了三家,那个法国侨领严启华这边也有两家,连吴越剑也介绍了一家。可不管怎样,张爱武批的条子到每家房开公司都很好用,她的一张条子,每套房子就可少付万把块钱。 还有,她对城建委的中层岗位按照“人才”、“庸才”、“奴才”的标准,物尽其用,并且,张爱武还给所有干部都争取到了经济适用房。另外,自从她和凌天有了那种关系之后,圩江公安分局的人也就成了她张爱武的人,平时碰到一些人到委里上访闹事的,张爱武的一个电话,公安人员迅速到位,就把上访的人赶得精光。所以,现在张爱武在城建委的威权简直可以一手遮天。 事业顺利,心情就好,张爱武因为接了董少波的电话,顾及董少波曾经是他的老领导,因此,就笑眯眯的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赵向军,并且爽快的给他批了3000万元的代建费,说:“赵总,你也是跃州人,一定要看好好干,把新城建成跃州最适合居住的区块,放心,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 赵向军听了张爱武的话,心里感到一阵暖意,琢磨着为什么李红、林日新他们都说这个张爱武是个难缠的主,看来他们都是把人看错了。 接着,赵向军又带着朱见芬跑起了银行。朱见芬自从和曾然好上之后,她的心都牵挂在曾然身上,而且,这个曾然经常还给她送些小礼物,上次甚至送了透明的情趣内衣,弄得她回家都不敢穿,怕肖仁君疑神疑鬼,毕竟自己是做贼心虚。而赵向军在她心里就只成了图腾般的存在,因此,她现在在赵向军面前都能保持神色如常了。 他们一到农业银行圩江支行,李国君接待了他们。当李国君听了赵向军的诉求之后,就故意哼哼哈哈说起了自己的难处,这是这个“伪小人”的故技重演。因为,他觉得赵向军的公司这么多年在自己行里的融资及贷款,赵向军每年只给自己送盆花拜个年,心里很不爽,但他又不能明说,毕竟赵向军的公司是银行的优质客户,你贷款给了他,他也为你银行创造了很多利润。 李国君想了一会,笑着说:“赵总啊,我们是朋友,本来您提出提高贷款授信额度,我应该全力支持,但最近的香港楼市大跌给我们银行敲响了警钟,所以现在我们银行内部有规定,对房开类企业我们要从紧控制贷款额度,所以,您原来3000万元的贷款额度我们还要根据你们的经营情况,适当减少,我说这话真不好意思说出口,但也不得不说啊,这个还请您赵总多加理解,原则是高压线,我不敢碰啊。” 赵向军一听,脑门子一股血就冲了上来,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部一阵晕眩。 其实,李国君听了赵向军的这么大需求,就吃定了赵向军,心想,你手上的房子这么多,送给我一套,我就可以给你办,如果不给我点好处,我就不放贷款,看你怎么办,至于自己银行指标难看一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国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刻,他“伪小人”的做派可谓是原形毕露了,他觉得赵向军这次一定会向他低头,会向他奉上大把的好处,这样,他还可以对外说,帮助企业解决了融资上的困难,自己就可以名利双收了。 第60章 玩弄权术 圩江公安分局的大会议室里,穿着笔挺警服的凌天在主席台上居中而坐,他正在主持召开全局月度工作例会。凌天看似听着各个派出所长的月度工作汇报,脑子里却在闪烁着这几年局长以来的辛酸苦辣。 凌天刚一上任,就提出争取在半年内拿下民警的联建房手续,可是被市城建委主任张爱武卡着大半年批不下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另辟蹊径,做局以聚众赌博的名义抓了圩江区城建局长季莱志,得以和张爱武搭上了关系。虽然最终东风街道城中村那块地张爱武批给了一位招商引资进来的华侨,但张爱武随即给公安分局另外批了一块位置稍偏的地,民警们翘首以待的联建房终于开工兴建,400来位民警分到了房子,大家立刻对这位年轻局长魄力赞赏有加。 另外,虽然凌天当时拍板飞车抢夺专项工作由陈炳政委牵头,但他有一次在路上散步的时候,偶遇飞车抢夺歹徒,身手不凡的凌天当场出手擒获两名歹徒,一时间成为跃州街头巷尾热议的传奇。而且,凌天还亲自带领重案中队在寒冷冬夜蹲点,一鼓作气捣毁了飞车抢夺党的巢穴,给民警们树立了榜样。所以,凌天担任局长半年不到,就在圩江公安分局形成了绝对的权威,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对他的资历问题指指点点了。 各位副局长和陈炳政委就各自职责的工作做了部署以后,最后凌天开始讲话了,他先对各派出所的工作进行了点评,然后对各项工作进展比较靠前的派出所长点名表扬,对后面两名派出所根据各项指标的落后情况一一分析解剖,并当场宣布给这两个派出所挂上黄旗,要求他们所长下个月必须迎头赶上,如果连续三个月排名全局最后,则立刻进行岗位调整。 凌天担任局长后,已经有两名所长职务被撸掉,回到局里干了闲职,这给各个派出所长带来了极大的工作压力。 点评完工作之后,凌天又说:“同志们,公安机关首先是政治机关,政治机关的要求,就是我们在工作中要坚决贯彻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每个成员都必须有坚强的党性观念,政治上十分坚定,严格遵守和维护党的纪律,敢于同任何违反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行为作坚决的斗争。要做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不过,我还要说的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在圩江公安分局,每位成员首先都要和我这个党委书记保持一致……” 凌天的说法其实很有问题,他把自己在圩江公安分局党委书记摆到了党的替身的位置,如果有好事者向上举报,就可以够他喝一壶的,可是,由于他现在在圩江公安分局确立的绝对权威,也没人敢在背后举报他。他接着说: “其次,公安机关也是执法机关和群众工作机关,这就要求我们在工作中必须‘执法为民,立警为公’。‘执法为民,立警为公’是社会主义法治理念的本质,也是党对公安机关的根本要求,只有一心为公,立警才能立的稳;只有一心为民,执法才能执得好。坚持‘执法为民,立警为公’其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民,这就要求我们圩江公安分局的民警要认真解决权力观的认识问题。权力观的核心是为谁掌权,为谁服务的问题。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国家的执政地位和一切权力都来自人民,人民警察必须用好人民赋予的权力为人民服务。在我们基层的具体实践中,我们圩江公安分局的每位干警都要重视人民群众的意见,改进我们的服务态度,提升我们的工作水平,把群众的每一件事办好。我和分局班子几位成员议了一下,下一步,我们将准备推出‘有困难找警察’这项工作载体,作为贯彻‘执法为民,立警为公’在我们圩江公安分局特色品牌。 “当然,‘有困难找警察’这项载体推出以后,肯定有很多不是我们公安机关业务工作的琐事会找到我们,大家不能以业务不对口而推脱,群众找上门,说明群众信任公安机关,说明我们圩江公安分局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因此,我考虑怎样把‘有困难找警察’和市长热线挂起钩,推动各部门和我们公安机关联动。这项工作就辛苦陈炳政委牵头,分管办公室的副局长协助,先做个分析研判,碰到需要协调其他部门的事,由我向区委、区政府报告,请求他们帮助我们解决。 “第三,我们公安机关在政府部门序列里面地位很特殊,既是行政机关,又是司法机关,职责很多,业务工作繁杂,牵涉刑事、治安、交通管理、消防、出入境、人口管理和国内安全保卫等等,这些工作既相对独立,有的又交织在一起。就说治安工作吧,群众之间吵了架,有人动了手,这是治安案件,但把人打伤了,就上升为刑事案件,但像这些案件的处理就要做好把握分析,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从刑事案件的角度出发,简单化地把当事人逮捕移送,从实际效果来看往往不好,容易激化矛盾;但是,如果治安纠纷够得上刑事案件的,我们公安机关也不能擅自作为治安案件枉法处置。因此,我们公安机关很多具体工作既要精通法律政策,又要有丰富的群众工作经验,我们队伍需要一大批这样的人才。 “经过我的观察和思考,我觉得这个业务能力的增强,除了组织培养,主要还要看自身的努力。有句话叫‘干活干活,越干越活,开会开会,越开越会,多干多会,不干不会’,就是说一个人自己要主动参与各项工作的实践,就会迅速积累感性经验和理性认识,从而把自己的业务水平提升起来,你们在座的科所队长,哪位不是在基层苦干出身的呢?接下来,局里准备每年搞一场公安业务能力大比武,让精通业务的优秀年轻干部脱颖而出,让我们的事业一代更比一代强……” 凌天担任局长以后,他深刻地认识到一把手和副职的明显区别,副职更多的是要熟悉精通业务工作,对于一些复杂的人事关系可以不介入,但一把手是什么是都不能回避,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做好平衡,特别是干部人事工作的平衡。 凌天心里把自己的工作定位为“三分谋事,七分谋人”,现在圩江公干分局有科所队长中层干部150来号人,比其他很多部门一个局的人还要多,而且公安机关牵涉社会的方方面面,有时一个派出所长的社会影响力比一个街道书记的影响力都大,所以,局里很多人打破脑袋都想捞个科所队长当当,关系甚至找到了厅级领导。 干部使用是重要的导向,干部职位也是重要资源,所以,凌天经常费尽脑汁思考怎样既在面上把用人导向树立好,又要把这个资源利用好,既让过来请托的领导觉得有面子,又不能让整个队伍出现波动而影响业务工作。他和张爱武的交流中,感到张爱武分类使用“人才”、“庸才”、“奴才”的理论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于是,针对圩江公安分局的中层领导岗位,凌天采取了几个措施。首先是挪位子,他上任局长不久,就找到当时的区委书记董少波,建议为了加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把公安机关一批老资格的科所队长推荐到街道综治专职副书记的岗位,这批老资格的科所队长虽然权力小了,但位子提高了,肚子里有意见也就不好讲了,这里就一下子为凌天腾出了20多个正股级岗位。 凌天的第二招是设定中层岗位的隐性台阶,他把从副股到正股竟然设置了农村派出所的副教导员、城区派出所的副教导员、农村派出所的副所长、城区派出所的副所长、农村派出所主持工作的副所长、城区派出所的主持工作的副所长、农村派出所的教导员、城区派出所的教导员、农村派出所的所长、城区派出所的所长10个隐性台阶。当然这个隐性台阶不会发文件,而是让他在处理各种请托关系时更有说服力,有时领导交代的力度大,他也可以把一个农村的派出所副教导员直接提到农村派出所的教导员,一下子跃过了七个隐性台阶,让请托的领导感到面子很大。 还有,由于隐性台阶多,那些中层干部每稍微进步一点,都要找人请托给凌天打招呼,这样,凌天的资源就更多了。通过几年中层干部调整时候的运作盘活,凌天和市区一些领导建立了比较亲密的关系,在圩江的影响力日渐增大,他现在把自己的眼光盯住了圩江区委常委的位子上,如果自己兼任了圩江区委常委,那就迈进了县处级干部的行列,这样,他的影响力就更大了。 月度工作例会结束已经11点多了,凌天回到自己办公室正想稍事休息,他的社会上朋友“扁头国”进来了,他经常在凌天这里出入,所以公安分局门口的保安也就可以随便让他出入。这个“扁头国”40多岁,原来是东门帮的小头目,由于跟跃州的书法大家寒山老师学了几年书法,现在做起了字画生意。今天他给凌天带来了寒山大师的一幅书法《证道歌》,凌天打开一看,只见这首七言长诗每个字笔法圆润、笔势连绵,洋溢着活跃跃的韵律之美。 “扁头国”对凌天说:“凌局,这幅字我是求寒山老师求了好多次才答应写给我的,他足足写了一个多星期,把他累得够呛,师母见到我,都把我数落了好几回呢。” 凌天问道:“我不太懂书法这玩意,你说,这送给领导,领导喜欢吗?”他有次和张爱武云雨之后,说了自己想谋圩江区委常委这个位子,能否让张爱武帮他和曾平顺通融一下,张爱武说曾平顺比较喜欢书法作品,所以,凌天就让做书画生意的“扁头国”请寒山老师写了一副。 “凌局,领导那边我们直接送钱就显得俗了,这寒山老师的书法市场价是每尺3000元,这幅字现在就值十几万呢,我是寒山老师的学生,这次也给了他3万块钱的润笔费,寒山老师的字今后还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所以颇具收藏价值,领导如果识货的话,应该会喜欢的。” “那古代名家的书法作品呢,送过去是不是更显得这个礼更重?”凌天随口问道。 “凌局,古代名家那些字实在太贵了,就说苏东坡和黄庭坚吧,苏东坡曾经骂过自己学生黄庭坚的字,说他的字笔划很死板,没有活力,简直是‘枯树挂死蛇’。而苏东坡的字看上去扁扁的,黄庭坚就怼老师苏东坡的字是‘巨石压蛤蟆’,他们那个时候都觉得自己写的字没什么了不起,但现在他们的字拍卖价都是还几千万了呢,而且赝品很多,不划算的。 ”“扁头国”心里暗骂凌天不识货,为了谋取个区委常委职务,送古代名人书法珍品值得吗? “阿国,你现在搞字画利润高吗?”凌天突然对字画行业来了兴趣。 “不大好,跃州人只会做生意,懂得欣赏字画的人不多,所以眼下我也只混个温饱。”由于他们关系较铁,“扁头国”说了实话。 “阿国,我想在你的字画店入股,你今后把这个字画回收项目做起来。”凌天的话让“扁头国”愣了好久,他不知道凌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凌天这句话看似轻轻地说了出来,其实心里早有谋划的。作为圩江公安局长,他现在权力很大,社会影响力也很大,但就是收入太低。眼下他和局里的三名警花都建立了情人关系,凌天为了取悦她们,经常要花钱给她们买进口衣物和化妆品,花费不菲,还有在塘河边上的那座四合院,每年租金加上雇人打理,另外还有宴请领导的开支,一年加起来不下十几万,虽然前些年叫几个老板赞助了一些,但凌天总感到自己底气不足,决心还要自己捞钱。 凌天想如果开门接受有求于他的老板或者民警送钱,这个风险太高,弄不好会被纪委抓到;如果接受这些人送些烟酒,毕竟价值不高还显得俗气,而且还要经常大包小包送到回收店里卖掉套现,这人来人往的目标太大,也不可行。他想来想去,如果入股“扁头国”的字画店,弄些赝品高价出售,那些人送给自己后,再让店里高价回收后出售,如此循环,这样捞起钱来既轻松,手段也很隐秘,凌天觉得自己这样的捞钱手段简直是天衣无缝。 “这样吧,阿国,这幅画我也不送领导了。你裱起来挂到我办公室里,让大家知道我凌天这个公安局长也喜欢收藏字画,你等着,过不了多久,你的字画店里一定会顾客盈门。” 第61章 光大鸡排 省城开往跃州的列车上,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靠窗的位子,戴着一个随身听,头不断地随着耳朵里的音乐节奏抖着,显得非常的活泼。 这个年轻女子长着一张小巧的脸,脸上也没怎么化妆,大大的眼睛里蓄着一汪秋水,皮肤白得有点发亮,她上身穿着一件浅色风衣,下身穿着深色短裙,风衣的下摆和短裙齐平。风衣敞开的前襟,露出里面紧致的深色毛衣,毛衣扎在短裙里面,显露着姣好的身材。她的脚上穿着深棕色的高筒皮靴,大多数女性,只在乎流行,也不管自己的身材条件,腿短短的,看着别人穿眼馋,自己也弄一双穿上,结果走在路上看上去就像短腿的企鹅。而这个年轻女子大腿细长高挑,穿着时髦的皮靴,如果站在那里,就更显得玉树临风。 这个年轻女子是赵思芙,她从中国传媒学院毕业已经两年多了,在东海卫视担任记者,今天他和担任摄像记者的同事“胖墩”郭力科一起到跃州采访一个青年创业者。 回跃州采访,赵思芙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虽然她已经是24、5的年纪,但还是个大姑娘,所以也还有小子孩子心性。她常年在外奔波采访做节目,饭点不准时,有时还经常吃快餐,让她产生了轻度的厌食症,看到泡沫包装食品,她的胃里就会条件反射般产生一阵抽搐。 而这次回到跃州,白天采访,晚上就可以在家呆上两天,让妈妈给自己做几个家乡口味的小菜,什么鮸鱼敲鱼、目鱼粉丝、江蟹生、清蒸子梅鱼等等,趁机把自己的胃口调理一下。想到这些从小吃到大的家乡爽口小菜,赵思芙嘴里的口水都多了起来,是啊,最甜家乡水,最亲故乡人,最入味的当然是家乡的菜了。 这次回家,赵思芙给爷爷带了真空包装的金华猪肘,爷爷虽然70多岁了,但胃口仍然很好。她给奶奶带了德国进口暖蛙热水袋,奶奶年纪大了,一直有点怕冷。由于赵思芙二伯赵向南、二婶陈丽婚后一直没有生育,大伯赵向前的孩子在四川,姑姑赵路妮的孩子在东北,所以,赵思芙的爷爷奶奶非常宠爱这个小孙女,她大学毕业留在省城工作,奶奶还哭了好几次。 所以,赵思芙准备这次在白天完成采访任务,她要趁晚上时间看看爷爷奶奶,争取还要陪他们吃顿饭。赵思芙想着如果这样安排,哎,看来和自己闺蜜聚会都不一定有时间了。 这次到跃州做节目采访,有一件事还一直困扰着赵思芙,就是这次的采访对象对这次采访有抵触心理。 原来,赵思芙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在省城街巷里开了好几家“光大”鸡排快餐店,她吃了几次,感到价格便宜,口感也不错,赵思芙一问店员,店员告诉她,现在“光大”鸡排快餐店在东海省内已经开了500来家,目前老板正准备向周边几个省份扩展。 赵思芙再问他们老板是谁,以及时联系方式时,店员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老板是来自跃州的一名年轻人。赵思芙敏锐地感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新闻素材,现在太需要年轻人艰苦创业这方面的题材了,如果能好好挖掘一下老板创业背后的故事,就很可能是一个励志典型案例,会给广大青年树立一个很好的榜样。 于是,赵思芙通过跃州电视台的同行的仔细追踪,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老板,可没想到这老板竟一口拒绝了电视台的采访要求。无奈之下,赵思芙只好通过自己在跃州市工商局的一位同学,再让圩江工商局个体协会的人做老板的思想工作,这个老板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跃州电视台的一名新闻采编人员通过电话和戴大光联系的时候,从来没和电视台打过交道的戴大光感到很诧异,当对方告诉他说东海卫视要对他进行一个专访时,戴大光一口拒绝了。 因为,他小的时候,父亲戴利仁一直和他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一个人要即使成功了,也要闷声发大财,不要到处吹嘘,吹牛要上税,言多必招祸。而且,戴大光觉得自己不善言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根本不必要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和电视台的周旋上,他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 可是,想不到的是,戴大光回绝电视台的人没几天,圩江区工商局个体劳动者协会会长老施找上了门。这个施会长就是原来郭山工商所的施所长,他现在已年近六十,几年前被安排到工作相对轻松的个体劳协。工商局的个体劳协是个体户的娘家,戴大光鸡排店刚起步的时候,工商所在注册登记、商标申报等方面都曾经给予过支持,所以,戴大光只好勉强答应了东海卫视的采访。 赵思芙、郭力科在个体劳协施会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戴大光的办公室。“光大鸡排”形成一定规模后,戴大光就在环城路的鸡冠大厦租了500多平方的写字楼,作为财务、营销等管理人员办公室。 赵思芙和戴大光稍事寒暄后,赵思芙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并且说:“戴总,您的鸡排快餐店这几年发展这么迅速,你有什么经验要向大家说的吗?还有,您在刚开始经营的时候,您有碰到什么困难吗?另外,您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听赵思芙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戴大光腼腆地笑了笑,说:“赵记者,我也没什么经验,我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至于那些困难嘛,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说,还有,下一步我也没什么具体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思芙听着就愣住了,这样的话,这个节目怎么做得下啊?她在心里想着,看来要想办法和这个戴大光好好聊聊,不能这么单刀直入,让人感到考试一样的紧张。 这时,边上的施会长搭话了:“喂,小戴,你上次跟我们聊天的时候不是说要开一万家,规模超过肯德基吗?还有,你在跃州开发区的鸡排生产配送中心,最好也带赵记者去看看,让她感受一下。你要好好介绍,东海卫视的收视率是很高的,节目做好了,就是你‘光大鸡排’的免费广告啊。” 于是,戴大光带着赵思芙和郭力科来到了位于跃州经济开发区“光大鸡排”生产配送中心。 一进车间,赵思芙就被震撼了,整个车间都是恒温,客人参观都要经过消毒后走在参观通道。车间以自动化作业为主,工人不多,但都穿着整洁的白色工作服,有条不紊地在生产流水线上忙着。郭力科用摄像机不停地拍摄着,赵思芙对戴大光说:“戴总,还真看不出来,您这个小小的鸡排店,后台的生产配送中心这么规范,这个食品安全绝对顶呱呱。” 戴大光听赵思芙这个才貌出众的美女记者夸他产品质量,心里涌起一种酸楚的自豪感,因为他父亲的原因,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社会底层。 高中毕业后,戴大光没有亲戚朋友的提点,找不到工作,一个大小伙子只好到黄阿姨的米粉点当帮工。那段时间,那些进入机关事业单位的同学,看他的眼光都有点异样。虽然戴大光表面上沉默寡言,不露声色,但背地里一个人不知流了多少次泪,他发誓要干出一番事业,让大家对他另眼相看。 从第一家鸡排店开始,戴大光卯着劲对标肯德基的标准,起早摸黑,亲自备料、亲自加工、亲自送货,经过5、6年的打拼,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业绩。虽然现在达到500多家的规模,但戴大光仍然非常关注生产的每一个环节,把细节做到极致,他对这里的每一道流程、工序都如同自己身上器官一样熟悉。 听到赵思芙的夸奖后,戴大光的话匣子慢慢打开了,他说:“赵记者,我这里的生产的质量管理体系是对照i9000标准制定的,在这个行业,国家虽然没这么高的标准,这是我们企业自我设定的高标准。我们整个生产按照国际先进的中央厨房模式进行集中配送,我们共有20辆冷藏车,确保运输途中产品的新鲜度。我们生产的鸡排套餐,安全洁净、营养保证、价格实惠,下步,我们还要针对各地不同口感喜好,开发不同套餐系列。湖南、江西、四川这些地方偏辣,北方则喜欢偏咸,江浙沪一带,口味清淡。不知赵记者对我们产品的口感有何评价? “唔,我在省城吃了好多次,您这个和肯德基不一样,他们的油炸鸡块虽然香喷喷、脆酥酥,但年轻人吃多了不利健康,您的鸡排快餐能做到这样的口味,在我的眼里绝对是物有所值。不过,戴总,据我所知,您现在的鸡排店目前经营范围还只在东海省,您怎么想到还要开发其他口味的系列套餐?”看到戴大光话多起来,赵思芙开始刨根问底了。 “肯德基、麦当劳这些都是洋品牌,他们都有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产品开发、管理标准这些方面确实比我们领先,但是,正如你刚才所说的,这种油炸食品毕竟不利于百姓身体健康,还有,他们价格较贵,现在你一个人到店里吃一顿,没有30、40块拿不下来,而像我们跃州这些经济还算不错的城市,大家的平均月工资还不到1000元,经常吃肯德基,一般工薪阶层还是有压力的而我们的口号是‘10块钱吃饱吃好’,所以我们这几年才会发展这么快。”这些情况,戴大光经过多次分析比对,所以讲出来如数家珍,他又接着说: “赵记者,你问我下步有什么打算,原来我还真的不好意思说,其实,我的想法不一定把品牌价值做得全球最高,但我的决心是,在中国我要把我的‘光大鸡排’做成门店最多的品牌,做成世界的品牌。 “接下来,我先逐步向江浙沪一带开拓,这几个地方的营商环境相对较好,然后,我们在向全国拓展。我准备逐步还要在华东、华北、西北和华南一带建立自己的配送中心和物流体系,同时,也要建立自己大型的养殖基地,确保产品品质的一致性和运输的便捷性……虽然,我这目标最终不一定完全能实现,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赵记者,你不要见笑啊。” 赵思芙听着记着想着,想不到这个站在眼前个子不高,外貌普通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的豪情壮志,让她心里有点震惊。 年轻人创业是未来国家保持经济活力的根本来源,创业者的成功不但会创造财富,给社会增加更多的就业岗位,创业者的首创精神更将会给社会带来榜样的力量。赵思芙下决心要把这个节目做好,不能就事论事,简简单单的描述一下“正大鸡排”的成长及未来思路,而要更加深刻地挖掘戴大光成功的必然因素,给更多的年轻人提供借鉴和模式,让戴大光的成功之路得到复制和推广。 于是,赵思芙还就她关心的许多问题,对戴大光做了提问。戴大光听了施会长的话后,一方面觉得做好东海卫视的采访对他的产品可以做更好的推广,另一方面,也感觉赵思芙对他的尊重和理解,也就很诚恳的把自己开鸡排店的心路历程一一叙说了。 由于戴大光后来一直很配合,赵思芙在采访中挖掘到很多“光大鸡排”成长有趣的故事,结束一天半的采访后,她要搭乘这天下午5点的列车返回省城,戴大光就陪着她和郭力科一起前往火车站,几个人在车上说笑着就又交流了一些问题。 由于近几年跃州城市改建力度较大,戴大光的驾驶员按照他平时熟悉的道路驾车前行,哪知这条路已经在半个月前开始在开挖改建,驾驶员想掉头,后面的车又跟上把他们的车塞住了,进退不得。 戴大光只好亲自下车指挥疏导交通,好不容易冲出重围,拉着赵思芙奔进站台,却见这趟开往省城的绿皮列车正慢慢地驶出跃州站。见此情景,赵思芙眼泪都要下来了,因为明天她要陪同一位副台长到一家世界500强企业负责人采访,这是约了好几次才约下来的,这样的机会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可现在被抛在了跃州火车站,后面已没有开往省城班次,这可怎么办呢?赵思芙心乱如麻,在站台上急得直跺脚。 第62章 自惭形秽 戴大光看着赵思芙急得火烧火燎,他心里也很难受,毕竟赵思芙是坐他的车过来,火车已经误点,该怎么办呢? 突然,戴大光脑筋一转,拉着赵思芙跑到自己的车边,大声对驾驶员说:“你坐副驾驶,我来开!”又对赵思芙和郭力科说: “你们快上来,系好安全带,我送你们赶火车!” 戴大光猛地一踩油门,这辆本田汽车呼啸着冲出了火车站,直奔104国道而去。 戴大光知道跃州的邻市梅水市下面有个天庆火车站,离跃州火车站大约70来公里,绿皮火车的时速大约60来公里,如果汽车以时速100公里的速度开到天庆站,时间足够赶得上这趟火车。如果真的不行,他准备驾着汽车把赵思芙直接送到省城,无非自己辛苦点,这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本田汽车在104国道上时而飞速疾驰,时而又来个急刹车,赵思芙坐在后排系了安全带,但仍然还是晃来晃去,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现在虽然已是晚间,但这国道线来往车辆仍然较多,万一有个不小心,那后果……赵思芙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40多分钟之后,本田汽车冲进了天庆火车站,戴大光扛着赵思芙的行李,拉着她奔向站台入口,两个人却被拦住了,原来这班火车还有15分钟才到天庆火车站,两个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目对视,都会心地笑了,戴大光感到自己心头一震,赶紧把目光转到别处。他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原来,40来分钟的玩命驾驶冲刺,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一会,赵思芙和郭力科就登车了,戴大光和她握手道别,两人都感到对方手心里湿漉漉的,赵思芙看着戴大光眨眨眼,笑着说:“戴大哥,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我们以后多联系,有空到一定省城来看我哈。” 在回跃州的路上,戴大光坐在后排想着今天汽车赶火车这一幕,不禁笑了。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小时候在《铁道游击队》电影里,看到过游击队长刘洪骑马赶火车,想不到今天自己也来了这么一出。又想着和赵思芙赵思芙会心的笑,心里一阵甜蜜。 戴大光已经28、9岁了,男大当婚,由于“光大鸡排”的名声越来越大,他在别人的眼里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所以,给他提亲的人也很多,可是,对世间百态体验颇深的戴大光并不急,知道那些女孩很多是冲着他的钱而来,她们都想要成为“光大鸡排”的老板娘,戴大光在等待,他要等待那位真正让自己心动的爱人。 这次,虽然和赵思芙不到两天时间的接触,但赵思芙青春靓丽的形象,活泼开朗又善解人意的个性,让他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赵思芙。 有时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一个眼神就可能产生心灵的撞击,戴大光脑海里不断闪现赵思芙分别时眨眼睛的笑意,心里不禁涌上一阵甜意。可是,戴大光又想到,赵思芙是名牌大学毕业,人长得这么水灵,从事的是记者这一“天之骄子”的高尚职业,而自己呢,才高中毕业,虽然比别人多赚了几块钱,但毕竟还是个体户,还有,自己其貌不扬,站在赵思芙身就感到自惭形秽,怎么可以对她胡思乱想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分手时,赵思芙叫自己到省城看她好像也不是敷衍之语,戴大光的心里又感到一针温暖,不管以后怎样,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先到省城一趟,有时,机会一纵即逝,戴大光决心不能让这美好这么匆忙地远离自己而去,他要去追求这美好。 很快,汽车到了跃州君河街,明天是戴大光父亲戴利仁“仁心健康养生堂”开业的日子,他要来走走看看,为父亲出出点子,争取把这个养生堂做大,让父亲找回一些自信。 戴利仁在“胡氏长生药店”跟着胡老医师学习中医十余年后,凭着自己的虔诚和毅力,认真地学习胡老医师的行医方法和诀窍,而胡老医师呢,也对戴利仁有心栽培。戴利仁刚跟他学中医不久,一些病人过来问诊抓药,胡老医师都让戴利仁先接诊开方子,胡老医师再来把关审定,碰到一些不对的地方,胡老医师总是给戴利仁反复讲解中医原理,所以,渐渐地戴利仁把胡老医师的全套本领都学到了手,并且还到中医药管理部门考取了中医行医资格。 胡老医师去世以后,戴利仁离开了“胡氏长生药店”,回家用自己的中医知识继续护理黄佳丽老师,有空还给周边邻居提供中医诊疗服务。由于他师出名门,加上他十余年的行医经验,经过找他看病的人恢复健康后的口口相传,渐渐地,他的名气在周边就慢慢的大了起来。 这几年,随着国内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改善,社会上兴起了养生产业和养生文化,各种养生文化论坛上把传统养生文化演绎成博大精深的国学精粹,特别是把中医生养生推向了神坛,说《黄帝内经》提出的“不治已病治未病”,喻示人们从生命开始就要注意养生,在健康或亚健康的状态下,应当预先采取养生保健措施,才能保健防衰和防病于未然。 戴大光从这股养生热潮中看到了滚滚商机,就撺掇着戴利仁把中医诊疗和健康养生结合起来,开一家上规模的健康养生堂。他对父亲戴利仁的中医手段颇为自信,因为,原来那些大医院说他母亲黄佳丽的重度颅脑受伤很难康复,可是在戴利仁中医疗法配合按摩推拿的调理下,黄佳丽竟然已经慢慢恢复健康,不但能和他们父子俩做语言交流,甚至还可以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活了。 在征得戴利仁的同意后,戴大光就在君河街的繁华地段租了一间大铺面,自己请了工程队进行了装修,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施工,现在已是接近尾声。当戴大光坐着本田汽车来到现场的时候,只见戴利仁牵着黄佳丽的手,站在门口对工人们指指点点,戴大光心里突然感到一酸,20多年艰难日子的场面在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他眼里不禁湿润了,20多年了,笼罩在他们一家头上阴霾终于消散,接下来应该是他们戴家扬眉吐气的日子。 由于前一天晚上戴大光在“仁心健康养生堂”的开业现场忙到凌晨,第二天他很迟才醒来。醒来后,戴大光拿过手机一看,只见有几个未接电话以及未看短信的提示,当他翻看着短信,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他的心中猛地一颤,原来,赵思芙在早上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戴大哥:今天凌晨我到达了省城,什么都没耽误,你辛苦了,谢谢你!” 戴大光想回短信,可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竟觉得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复,许久,他在手机里敲下了几个字,“那太好了,有空方便的话请到省城的鸡排店走走,我要请你做我们特约监督员和品鉴师。” 想不到赵思芙竟然秒回短信,“好,愉快接受戴总的聘请,不过,我要弱弱地问一下,这个特约监督员和品鉴师有什么奖励和报酬?” 戴大光本来是想和赵思芙开开玩笑,哪知赵思芙这么一本正经地问他,戴大光有时又难住了,过了许久,他回复:“你当监督员和品鉴师,是我们‘光大鸡排’的荣幸,你需要什么奖励,但有所求,必有所应!” “好,不过,我一时还想不到,你先欠着吧,年底再结算。马上要开始工作了,记得到省城看我,再联系。”赵思芙又很快回复过来。 戴大光把赵思芙的短信看了好几遍,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不可否认,戴大光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种冲动,有一种向赵思芙倾诉的冲动,创业这么多年以来,他把自己的艰辛和泪水埋在心底,展示给别人的总是成功和微笑。 虽然有人说把伤心和忧愁向朋友倾诉,你将只会留下一半的伤心和忧愁,但戴大光对这话的意思却不敢苟同,他觉得他向别人说了自己的伤心和忧愁,不但对解决问题无济于事,而且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笑柄。而且,这么多年来,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这样的知交可以倾诉,如果不分对象满大街地向人诉苦,自己不成了祥林嫂了?但不知怎么的,戴大光虽然和赵思芙相处不久,对她却有了一种知己的感觉,难道这就是缘分?戴大光不禁在心中自言自语。 又有电话进来了,戴大光一看,是工作电话,现在的他可谓是日理万机,容不得半点的休闲和懈怠。戴大光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梳洗完毕后,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几天后,东海卫视《新闻深度》播出了《要做成世界的品牌--“光大鸡排”青年老板的梦想》的采访节目。 电视画面上,赵思芙介绍了“光大鸡排”的发展历程,还充满着感情地说:“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创业是美好的,创业可以激发年轻人的潜能和活力,让他对生活充满憧憬和热爱;但创业又是艰难的,需要资本的积累,需要资源的整合,需要市场的青睐,但即使这些你都具备了,可有时你也未必一定成功,因为,创业的成功有时还需要一丝丝运气。 “创业失败是常事,但如何面对失败,如何迅速在失败中总结提炼出自己的不足和欠缺,让自己在失败的阴影中杀出一条血路,这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品格,更体现创业者的智慧和勇气。‘光大鸡排’的创始人戴大光白手起家,从一家不到20平方米的小小快餐店开始创业,七年多时间里,夙兴夜寐,心无旁骛,历尽艰辛,把产品的细节做到极致,从而在‘肯德基’、‘麦当劳’国际食品巨头垄断的快餐市场中抢得一杯羹,目前已经在我省布局了500多家快餐门店,现在‘光大鸡排’已成了在行业拥有一定知名度的快餐食品供应企业。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关于’正大鸡排‘的未来发展,戴大光老总的梦想是要把‘光大鸡排’做成世界品牌,要把‘光大鸡排’做成全球快餐门店最多的快餐食品企业。在这里,我们要为戴总的远大梦想点赞,也祝愿他在未来创业前行的路上心想事成,也希望广大青年能从‘光大鸡排’的创业成功经验中得到启迪,找准自己定位,闯出一条成功之路……” 戴大光坐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看着,生怕错过一丝细微的细节,脑海里不断闪现这自己创业艰辛的一幕幕,开铺面、选食材、搞配送、建基地、抓标准……每一个环节都要花很大的功夫掂量、琢磨,有时还要求求这个,求求那个,免不了受人白眼,眼下虽然有了500多家门店,但照样丝毫不能松懈,很多人都要复制他的路径想进入快餐市场,个中艰辛唯有戴大光自己明白。 电视上辉煌的一幕幕与脑海里艰辛的一幕幕不断交织着,戴大光不禁潸然泪下。他哆嗦着着手给赵思芙敲了几个字:“你的节目做得很好,谢谢你,一切尽在不言中。” “戴大哥:领导要把我这期节目送到省委宣传部们评奖,谢谢你的好素材,如果我获奖了,希望你能参加颁奖典礼。” 半年后,东海省新闻奖年度颁奖典礼在省文化礼堂举行,赵思芙关于“正大鸡排”的节目获得了二等奖,戴大光如约来到颁奖大厅,他今天专门为自己定制了西装,还到省城最高级的酒店钓鱼台酒店订了包间,想在典礼后为赵思芙搞一场庆祝仪式。 颁奖大厅里人来人往,戴大光急切地搜寻着赵思芙的身影,突然,他发现在赵思芙正在和一个高腰长腿、外貌俊朗的男青年在交谈着,那位男青年的看赵思芙的眼神里充满着热切。 戴大光心头如同被石头撞了一下,把上前要和赵思芙打招呼的念头按捺住了。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等颁奖典礼开始后,慢慢地离开了现场。戴大光来到了钓鱼台酒店包间,给赵思芙发了短信:“思芙,我看见你了,祝贺你,因为公司里有急事,我先走了,下次再专程来看你。”然后,给自己满满倒了一大杯红酒,一饮而尽。 戴大光跑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到自己因为日夜操劳而略显苍老的外貌,和刚才那位男青年神采飞扬的差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戴大光想,他才和赵思芙是般配的一对,我算什么呢,学历是高中,身材是三等残废,虽然口袋里有了几块钱,但终究是个没有旱涝保收的个体户,怎么和记者这样天之骄子相比?我这是自作多情…… “戴大哥,我一直在等着你呢,你告诉我你现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不一会,赵思芙的短信回了过来。她后来在和父亲的交流中,赵向军听她在做“光大”鸡排的节目,就说戴大光这个年轻人虽然其貌不扬,却颇有见地,今后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所以,渐渐地,赵思芙的一颗芳心也终有所属。今天,戴大光的不辞而别,也让她心神大乱。 戴大光把手机随便一丢,在包厢里不停的踱着,许久,他终于拿起了手机,犹豫着把自己的地址发给了赵思芙,又满满的喝了一杯红酒。 半个多小时后,戴大光在醉眼朦胧中看见赵思芙走向了自己。 第63章 一手遮天 在漆黑的夜色中,泰文县通往跃州的省道线上,一辆公务小车正在疾驰,坐在小车后排的张爱武正闭目养神。 这天,张爱武到泰文县检查工作,公务完成后,泰文县的书记、县长拉着张爱武留下来吃晚饭,并且轮番劝酒。张爱武盛情难却,也就多喝了几杯,坐在车里已经有一点晕乎乎的感觉,她想打个盹,小睡一会,可脑子里却浮想联翩,毫无一丝睡意。 这天和张爱武一起到泰文县公务活动的有城建委后勤处副处长吴越剑,不错,吴越剑现在已经担任了副处长。 本来地级市的部门内设机构只能称“科”,可是,为了“扎台型”,现在每个部门都把内设机构名称升格为“处”,级别其实还只是科级。不过,吴越剑担任后勤处副处长之后,仍然继续为张爱武开车,他之所以能升为副处长,纯属张爱武对自己身边最信任奴才的赏赐。 一起同来的还有城建委的秘书方媛媛,这个方媛媛是东海工业大学建筑系毕业,也可以算张爱武的师妹,今年30不到,她的父亲是凌天的哥们,几年前,通过凌天向张爱武推荐,得以从一个农村乡镇调到了城建委办公室,张爱武看她文字功底不错,就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了秘书。 自从几年前,凌天通过霸王硬上弓和张爱武好上以后,两个人一直来往密切,塘河边上的那座四合院成了他们常常光顾的隐秘场所,两人在肉体的寻欢作乐之余,也会交流跃州官场的一些信息,然后会沆瀣一气,互相利用对方掌握的资源为自己推波助澜。 前些年,环城路拆迁,有一户人家坚决不拆,街道和丁进达的拆迁队都拿他没办法,张爱武告诉凌天后,凌天就故意安排丁进达的拆迁队上门挑衅这户人家的儿子。结果,这户人家的儿子忍不住打了拆迁队的人一拳,结果,公安局的人马上到现场调查取证,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把这户人家的儿子抓了起来。 过了几天,这户人家就乖乖的和街道、拆迁事务所签订了拆迁协议。事后,在张爱武的牵线搭桥下,丁进达在九重天酒楼宴请了凌天,还私底下送了凌天20万现金。凌天社会上的朋友很多,也会经常央请张爱武介绍工程给自己的小兄弟做,他还通过张爱武批了好几块地给自己朋友经营的地产公司。当然,情面归情面,规矩还是要讲的,事后,凌天都让自己的朋友按照地产行业的规矩给张爱武奉上了不菲的谢礼酬金。 张爱武闭着眼睛,想到凌天这段时间特别主动,有时一个礼拜都会好几次约她到那座四合院,让张爱武自我感觉更好了,因为,她也喜欢和凌天享受这激情澎湃的床笫之欢,想到这里,张爱武情不自禁地感到浑身上下一阵燥热。 可是,凌天最近也向张爱武提出要进圩江区委常委,央请她和曾平顺从中说项,张爱武当然不能和凌天挑明自己和曾平顺的那种关系,只好说自己会帮他努力。在张爱武的认知里,管着自己帽子的曾平顺固然是最重要的资源,但像凌天手握跃州核心城区司法口重要权力的人也要紧紧拉拢,很多社会上的事,官场套路一时难以摆平,但凌天按社会套路出牌,却可以另辟蹊径,大功告成。 对曾平顺的感情,张爱武是投入的,因为通过几年的深度接触,她觉得曾平顺做人比较坦荡,对自己也能知冷知暖,而且,她认为曾平顺的工作能力很不错,在政治舞台上还大有发展空间,这样的男人简直是万里挑一。 几个月前,张爱武和曾平顺在省城的一家酒店云雨后,张爱武在曾平顺的肩膀上画着圈,幽幽地说:“平顺,我想和你做长久夫妻。” 哪知曾平顺回头看了她好久,一句话都没说,张爱武顿时明白,在官场层面,他们这种关系是见不得光的。于是,她马上转换话题,说:“好,不说这个了,平顺,我有个表弟叫凌天的,现在是圩江公安分局局长,听说其他很多地方的公安局长都是常委,他也很想进常委,你能帮帮他吗?” 可是曾平顺却反问她:“那你和凌涛是什么关系?” 原来,凌涛从政协副主席位子退下来之前,曾经找到曾平顺,要求曾平顺对他儿子凌天多多关心提携,当然,作为一名高高在上的外来领导干部,曾平顺根本不知道张爱武和凌涛父子俩的隐秘关系。 张爱武只好搪塞着说:“凌涛是我的姑父,可是他这个人很讲原则,我和他来往不多,所以,我也从来没向你提起过他。” “好的,到时我要了解凌天的工作情况,找个机会,尽量让他进吧。” 曾平顺有时也会向张爱武了解其他官场的一些情况。几年前,董少波转到市政协担任主席后,曾平顺曾向张爱武了解圩江区的班子情况,问杨飞渐能不能接班。 张爱武在圩江区担任分管城建副区长的时候,一直对杨飞渐插手城建领域为自己捞好处的事耿耿于怀,此刻终于等到了机会,于是她对曾平顺说:“平顺,本来我也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但为了你的声誉口碑,我还是不得不说,这个飞渐区长干事虽然比较稳,但手太长,他会为了个人私利,不讲原则,插手社会上的工程项目,听说,他的一个大舅子就拿了圩江区里很多的工程呢,如果,这样的人接任书记,大家会对你怎么想?” 于是,杨飞渐的高升之梦也就无疾而终,后来,张爱武听说李亦非接任圩江区委书记后,本来信心满满的杨飞渐顿时像蔫了的黄瓜,一蹶不振,张爱武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张爱武的一贯信条。 当然,张爱武在官场一路高歌的时候,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捞好处的机会,现在张胜达、张爱军的恒源建筑公司已经跨出圩江区,向全市的工程领域拓展,业务规模越做越大。张胜达趁机借势招揽专业人才,几年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三级建筑企业升格为一级建筑企业,并在跃州市家喻户晓,甚至有几个项目还获得了“圩江杯”优质工程奖,挂靠他们建筑公司的工程队都有几十家。 而丁进达的恒裕地产公司开发好宅前巷地块后,又在张爱武的一手运作下,拿到了环城路好几个地块的开发权。因为环城路沿线较长,市城建委就把环城路的旧城改建划分了10来个区块,虽然,其他地块虽然没有让丁进达开发,但这些拿到地的地产公司无一例外的都要通过关系,找到张爱武打过招呼,甚至有一家来自省城的地产公司通过邵春生给张爱武打了招呼,张爱武还把他拖着,直到这家地产公司老板通过凌天在给张爱武再次打招呼,张爱武才勉强同意让他们参与公开竞拍拿了一块地,当然,这家地产公司最后也按照行规让凌天给张爱武送了200万。 吴越剑的车子开得很稳,张爱武眯着眼睛坐在车后排盘算着自己这几年来到底拿到了多少好处。 她记得丁进达前些天对她说,他在香港汇丰银行专门给张爱武设立两人共同管理的账户里,目前余额已有将近4000来万,而张爱武大哥张爱军告诉他,张胜达的恒源建筑公司按照原来的约定,张爱武拿到的分成大概已有1000多万。 还有原来东风街道城中村那块地块,张爱武生生地从圩江公安分局手里夺过来,批给了跃州旅法华侨严启华,严启华也承诺在法国银行给张爱武开立专门账户,讲好给她的好处不少于500万。 至于其他有几个通过凌天以及吴越剑等人推荐过来的地产公司,也陆陆续续给张爱武送了1000来万,这笔钱已经全部交给了曾平顺,因为,去年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时,曾平顺说自己当了8年多的跃州市委书记得不到提拔,是因为自己朝中无人,他想通过花钱让自己更上一个台阶。张爱武对曾平顺用情较深,她也迫切希望曾平顺更上一个台阶,所以她就给曾平顺拿了1000万,让他去高层运作。 张爱武有时一想到自己曾经拿了这么多钱,心中暗暗害怕,好几次她都想见好就收,可是,当那些老板拿着一箱一箱的现金送到她的眼前时,她就按捺不住贪欲,又把钱收下了。 但是,张爱武内心非常害怕贪贿的事情败露,她也给自己设了防火墙,丁进达那些钱全部先存在香港账户,严启华许诺的钱也先存在法国账户,恒源建筑公司的钱全部存在他哥哥张爱军名下,现在,张爱武成了家族的摇钱树,她根本不怕张爱军会贪了这笔钱。至于,其他项目上拿的1000来万,已经全部交给了曾平顺。 张爱武眼下和老公孟骏的银行账户里都是正常工资收入,想到了这一点,张爱武心里又感到轻松了一些,她有时也在内心暗暗问自己,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人送上门,为什么自己还要拿这么多钱,这么多钱加起来的罪行完全可以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其实,这个事不但张爱武想不明白,很多智商很高的贪官也想不明白。人的贪婪之心是人性的弱点,一旦一个人的贪欲被打开之后,就永远没有止境,就像俄罗斯童话《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的渔夫妻子一样贪得无厌,当了女皇还不知足,还要当上海上女霸王。现在的张爱武就像渔夫的妻子一样,她根本不是缺钱,她感觉自己拿钱是在享受权力带给她超值收益的快感,她现在对跃州城市建设领域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攫取利益的机会。 前段时间,丁进达找到张爱武,说自己的恒裕公司环城路地块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想拿新的地块继续开发,并且说这几年随着城市里汽车进入家庭,新城地块的房子升值很快,他问张爱武有没有办法从赵向军手里拿回一些地块,交给恒裕公司开发,至于报酬方面,可以加倍付给张爱武。 张爱武当时没有答应,不是张爱武不想拿好处,而是她眼下在职务上面临一个晋升的机会,她不想失去这个机遇,所以,张爱武不想在这个时候帮助丁进达介入新城地块的事,她怕在这件事上万一惹出什么事端,对己不利,因为,毕竟原来圩江区政府和赵向军的恒通公司有协议在先,如果撕毁协议,必须要找出恰当的理由。 上周,曾平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近期省委组织部近期会到跃州来对干部进行考察,并且会在推荐人选中选拔一名优秀干部担任副市长,他在电话里说自己会推荐张爱武,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怕把握不大,叫张爱武自己也要做做工作,争取更多的人推荐张爱武,曾平顺还说,市发改委主任刘劲松呼声较高,这次也进入了省委组织部的视线。 对这个刘劲松,张爱武比较了解,他毕业于东海大学土木工程系,今年46、7岁,原来在省里的建筑设计院工作,后来被邵春生市长作为人才引进到跃州,先后在县里担任过常务副县长、副书记和县长,就任发改委主任之前还在跃州的经济大县海临市干过一年的市委书记,从工作履历来说,他比张爱武要丰富完整得多,从工作实绩来说听说也不错,而且,刘劲松做人低调,县级干部的圈子里口碑颇佳,还有,听说他和东海大学来的市长章建弘曾经是校友。 这样的一个竞争对手摆在张爱武面前,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张爱武想想自己也已47、8岁了,从干部成长的一般规律来说,如果这次没机会上副市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另外,曾平顺已经在跃州干了8年多时间,什么时候调离也是早晚的事,所以张爱武很纠结,从哪个方面找出刘劲松的突破口,借机黑掉刘劲松,这是她眼下最要紧的事。 张爱武眯着眼睛左思右想,忽然感到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她睁眼一看,原来,车子已经到家了。 第64章 看似巧合 周末的傍晚,华灯初上,在靠近圩海区新城区块的英才小区,一辆小车悄无声息地驶进小区车库,车里坐的是跃州市发改委主任刘劲松。 刘劲松今天看上去兴头不错,因为,今天市里的一位常委告诉他,这次省里要来考察推荐一名副市长人选,刘劲松呼声颇高,这名副市长最后很有可能花落他家。 好消息要与人分享才感到自己的成就感,刘劲松今天来到英才小区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红颜知己池慧芬。 这个池慧芬今年不到40岁,长得白白嫩嫩,是海临市文化局的副局长,几年前刘劲松在海临市担任市委书记时,认识了当时还在市群艺馆的池慧芬,经过几次接触,刘劲松感觉池慧芬工作能力不错,而且,讲起发展文化产业的发展也是娓娓道来,所以,刘劲松就让海临市委组织部对池慧芬进行了考察,然后,安排她担任了文化局副局长。 后来,池慧芬通过关系,专门在跃州城里的一个私密酒楼设宴答谢刘劲松,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 海临市是跃州重要的制造业基地,主要产品是低压电器,是国家轻工业部挂号的电器生产基地,由于海临市工业产值和经济总量一直在跃州下辖各县区一马当先,所以,在80年代末的时候,海临县就撤县改市,社会经济发展更是走上了快车道。 海临市的百姓富裕程度在跃州市下面各县市区里面算比较高的。池慧芬也做老公电器生意,而且规模做得还很大,在四川成都开了一家很大电器商城,还担任了海临成都商会的会长,由于他常年都在成都打理生意,一年难得回海临几趟,所以,他在心里对池慧芬感到很内疚,每次回来,都要交给池慧芬大把大把的钱,让她吃穿都用最好的。自从和刘劲松好上以后,池慧芬就拿钱在英才小区买了一套房子,方便自己和刘劲松幽会。 刘劲松进门后,池慧芬和他紧紧拥抱了一会,然后,刘劲松就把自己的有可能当上副市长的好消息告诉了池慧芬。 池慧芬说:“老刘,我一辈子婚外只有你一个人,就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入我的法眼,所以我这个人名字里有个‘慧’字,就有一双慧眼,慧眼识英雄,一眼单单看上了你。不过,像你这样的履历和才华,如果不用你,那是党国事业的损失,等会我要好好慰劳你,来,你先坐一会,我给你炖了虫草牛鞭汤,你要好好补补。” “哈哈,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不过,在你这片肥沃和松软的土地上耕耘,我这头老牛累死也愿意。” “好你个老刘,只知道贫嘴,等会有你的好看,来,先喝汤,我去冲个澡。”说罢,池慧芬扭着丰满性感的屁股走进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正当刘劲松和池慧芬在床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他们两个顿时面面相觑。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如果做了亏心事,一旦有风吹草动,顿时就会成了惊弓之鸟。 情急之下,刘劲松和池慧芬一骨碌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慌慌忙忙穿好衣服。然后,池慧芬走到门口,隔着房门没好气地问道:“是谁在外面这么随随便便这么乱敲门,怎么一点修养都没有?” 只听得房门外面传来一声回答:“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圩江公安分局新城派出所,根据群众举报,你们这里存在卖淫嫖娼的违法情况,现在,我们要依法对这里进行检查。” 池慧芬一听到是公安派出所的人员,心里不禁慌了,虽然自己和刘劲松是情投意合,根本不是什么卖淫嫖娼,可他们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被公安机关因此带到派出所问话,即使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明白了,但肯定也会弄得满城风雨,这叫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而且现在又是刘劲松事业进步的关键时刻,万一有好事者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添油加醋地到处乱传播,那么刘劲松的职务晋升之路肯定因此终止,弄不好还会挨纪律处分,从此在事业方面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池慧芬想到这些,哪敢开门,于是,她就抱着侥幸心理说:“你们是公安人员,有什么证明文件吗?而且,我们这里是合法民宅,你们随随便便就对我们进行检查,公安机关到底是保护人民还是骚扰人民……” “刚才说话的这位女士,我们正告你,没有哪条法律允许你们可以在民宅里进行卖淫嫖娼违法活动,你可以对我们的执法活动提出意见,但现在必须立刻配合我们检查。”门口公安人员的声音越加严厉: “我限你5分钟内必须开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一切后果都由你们自负!” 池慧芬登时急得团团转,回头一看,只见刘劲松衣服已穿得整整齐齐,皱着眉头,铁青着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刘劲松一听到是新城派出所,就想到了圩江公安分局局长凌天,他和凌天在酒桌上有过几面之缘,凌天对他是毕恭毕敬,敬酒的时候都是自己满满一大杯先喝完,再让刘劲松稍微喝小杯意思一下,凌天还请刘劲松和他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说在圩江公安分局碰到什么事只管打他手机。 刘劲松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凌天的手机号码,却迟迟不敢按出去。刘劲松想,如果凌天接通了电话,怎么和他开口呢?总不能说自己在情人家里,被公安人员误会了,让凌天打电话叫派出所的人收队,这等于是不打自招把自己和池慧芬的关系挑明了,这样的话他就有可能成了跃州政坛桃色新闻的主角,被大家在茶余饭后绘声绘色的评头论足,这个脸就丢到加拿大去了。 可是,还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摆脱眼下的困境呢?刘劲松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简直比他平时安排跃州全市国民经济计划方案的时候,运转的还更快,可是,运转再快,刘劲松对目前的困局还是一筹莫展。 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池慧芬看着刘劲松,问:“老刘,你说怎么办?” “再这么闹起来,街坊邻居都会过来看热闹,到时更难收场了,慧芬,你就开门让他们进来吧,不过,你不要说我的身份。”刘劲松吩咐池慧芬开门,他想,如果公安人员只是简单盘问一下,不强制把他们带到派出所,他就不准备惊动凌天。 池慧芬把门打开了,进来两名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位年长的警察向池慧芬敬了一个礼,说:“我们是圩江公安分局新城派出所的卢警官和张警官,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有人在卖淫嫖娼,我们要依法进行检查,请你们配合,先把你们的身份证拿出来。” 池慧芬先把门带上,因为,她已看见几个邻居在门口指指点点。然后,她白了卢警官一眼,嘴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卧室,从一个包里拿出身份证,交给了年长的卢警官。卢警官拿着池慧芬的身份证,瞄了一眼,然后又到了刘劲松跟前,说:“这位先生,你的身份证也拿给我。” “我的身份证没带,不违法吧?”刘劲松没好气地说。 “你是谁?你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卢警官问道。 “我和这位女士是朋友,我们正在聊天。” “唔,聊天,好,我要和你核对一下信息。”说罢,卢警官把刘劲松带到里面的卧室,关上门,问道: “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工作单位在哪里?” “朋友的工作单位和我有关系吗,为什么要问得这么详细?”刘劲松问道。 “这是对你们负责,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所以,你必须把你朋友的信息告诉我,还有,把你的姓名和工作单位也如实告诉我,如果信息虚假,我将带你们到派出所作进一步核实,请你配合。”卢警官虽然态度和蔼,但语气坚决,容不得刘劲松分辨。 “这位女士,她……她叫池慧芬,在……在海临市文化局工作,我叫刘劲松,在……在跃州市发改委工作。”刘劲松吞吞吐吐的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卢警官。卢警官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劲松,嘴角露出不经意的微笑,说: “好,你稍等,我再向女士核对一下信息。”说罢,卢警官走出卧室,来到池慧芬面前,问道: “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你们在干什么?” 池慧芬支吾着不肯说,卢警官拉下了脸,大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叫不上对方的姓名,不是卖淫嫖娼是什么?来啊,张警官,把她先拷上!” 卧室里的刘劲松看看情形不对,从里面冲出来,对池慧芬说:“慧芬,说吧,反正我们又没什么。” 池慧芬看着刘劲松,犹豫了一会,轻声地说:“他叫刘劲松,在跃州市……市发改委工作。” 卢警官微微一笑,说:“好,看来你们确实是朋友,刚才群众举报有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聊天了,再见。”卢警官把身份证还给了池慧芬,敬了一个礼,和张警官一起离开了,留下呆若木鸡的刘劲松和池慧芬。 刘劲松和池慧芬两个人呆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过了许久,直至临近午夜,兴致全无的刘劲松看看窗外已是夜深人静,才悄悄的离开了池慧芬的这个住所。 原来,张爱武那天从泰文县回来的路上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刘劲松什么黑材料,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凌天约到塘河边的小四合院,她要通过凌天的手段搞定刘劲松。 张爱武和凌天一番云雨过后,她把自己要和刘劲松竞争副市长的情况告诉了凌天,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我就不相信刘劲松这个家伙清清白白,你派你手下的几个小兄弟盯刘劲松几天,肯定会抓住刘劲松的把柄。” 哪知凌天听了张爱武的话,却说:“我的张大姐,我们公安机关如果不是出于侦破案件的需要,私自跟踪他人,是侵犯公民隐私,属于违法行为,你为了自己的好事,总不能让我们一帮人违法吧?” 凌天在心里把张爱武的定位就是利用,如果说那次在塘河边上的四合院对张爱武的做局,是为了为母亲报仇,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大,他觉得男女这种私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他和张爱武这种关系一直保持了下来。但张爱武今天的这件事明显违反了公安的纪律,他就婉拒了张爱武,觉得自己不能为她背这么大的锅。 张爱武一听凌天这么说,心里顿时火了,骂道:“你少跟老娘来这一套,上次你们抓了季莱志,也不是私底下先跟踪,再做的局嘛?这次为了我的好事,怎么就怂了?” “上次是为了我们局里全体干警的切身利益,不得已而为之,我即使搞砸了,大家也会理解,可这次不同,完全是公器私用,而且这个刘劲松在海临市当过市委书记,绝对也非等闲之辈,平时和我们市局几个领导也是称兄道弟的,我们这么随意对他进行跟踪盯梢,万一搞砸了,我的帽子就会被拿掉的。” 凌天口中只是推诿,一方面,这么随意盯梢一个正县级领导,他心中有点虚,另一方面,他心里对自己迟迟没有当上圩江区委常委在暗暗生张爱武的气。 张爱武也看出了凌天的小心思,说:“看来,你就要逼我帮你拿下这个圩江区委常委,告诉你,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这次你能帮我把刘劲松整出点黑材料,让我顺利当上副市长,那我和曾平顺碰到的机会就更多了,我就可以经常叮着他,为你说话了。现在,你的第一要务就是抓紧去整刘劲松的材料,常委的事包在我身上。” 于是,英才小区池慧芬的房子里就上演了卖淫嫖娼的举报事件。虽然,凌天事先交代不能把这件事搞得太大,他担心闹大了,万一这个刘劲松来个鱼死网破,他的戏就穿帮了。 但刘劲松和池慧芬的私情由于时间、地点、人物等关键元素都被曝光,因此,过不了几天,刘劲松的风流韵事就在跃州市级机关传遍了。 因为机关工作单调严谨,事关某位领导的桃色事件自然引人关注,也为他们枯燥的工作平添了些许乐趣。那几天,市政府的机关餐厅里,很多人都在饭桌上都在活灵活现地描述着刘劲松与池慧芬活色生香的场景,好像他们都在现场做直播似的。 虽然,大家不会当面对刘劲松说这些,但刘劲松从别人的眼神里猜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因此,心灰意冷的刘劲松再也没有底气出面请同僚们在推荐的时候对他提名,而张爱武则则一鼓作气,亲自打电话、发短信给那些部门的局长、主任以及各县市区的书记、区长,加上她平时也是经常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为那些局长、主任、书记、县长干些私活,大家都觉得她好说话,所以,经过大家的书面和口头推荐,省委组织部考察组统计考察推荐人选的时候,张爱武以绝对的优势名列副市长推荐考察人选的榜首。 一个月以后,张爱武被正式提名为跃州市副市长,并全票通过了跃州市人大常委会的任命。 第65章 总是有理 根据张爱武的强烈要求,她担任副市长分管城建口方面的工作。 可是过了不久,她就感到这个副市长的实际权力还不如下面的一个局长。因为,在市政府层面,张爱武虽然分管城建委、国土局、公用事业局等城建口的单位部门,但这些局长、副局长的任命都是市委组织部商主要领导后提名,虽然有时会征求她这个副市长的意见,其实也只是走走形式,所以,这些局长、副局长虽然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但有时候在一些关键问题的处理上会阳奉阴违,事后,张爱武虽然可以骂他们几句出出气,但这个帽子毕竟不在自己手上,她也对这些家伙无可奈何。 因此,很多工作的部署和推进,张爱武只能搬出书记市长的令牌,才能有所作为。而对她分管这些部门来说,虽然她贵为副市长,但分管部门的这些中层干部,都是由部门党委、党组提名任命,她根本也插不了手,就拿城建委来说,以前她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个中层干部上或者下,但现在绝对不能这么颐指气使了。 刚当上副市长的张爱武觉得自己简直成了花瓶。这样的工作状态和模式,根本不符合张爱武的个性,她要在自己的分管领域一手遮天、一锤定音。 经过一段时间调研和思考后,张爱武先和曾平顺吹了枕边风。然后,在曾平顺主持的党政联席会议上,张爱武对城建工作体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她说:“城市建设工作事关城市未来的空间格局,也事关一个城市的竞争力,如果我们跃州要在全国地级市经济建设和社会事业中走在前列的话,城市规划必须摆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但是,就目前我市的城市规划工作来讲,这种地位远远没有体现出来,现在的规划局还只是城建委下属的二级局,根本没有力量和视野承担城市规划的重任。 “因此,我建议下一步要把规划局从城建委这个机构里单列出来,让规划局成为市政府的一个组成部门,这样就会使城建委、规划局和国土局这几家部门互相制约、互相监督,有利于加强党风廉政建设。规划局成立以后,还要调拨一定的人员编制,让他们从全省乃至全国选调优秀的专业人才充实到规划局里来,这样才能确保今后我们跃州的城市规划走在前列,这是一个方面。 “第二方面是关于城市公配设施建设的问题。现在都是由城建委下属的城投公司作为业主建设,由于城建委是建设领域的执法监督部门,自己又有下属企业参与工程建设,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这与当前从上到下提倡市场经济公平竞争的原则不符,严重损害了政府形象,还容易滋生腐败现象。因此,我建议下一步要把城投公司从市城建委剥离出来,成为归市政府直管的国有企业,按企业化管理的方法对城投公司的领导班子进行绩效考核,确定薪酬,同时支持它做大平台,做强资质,积极参与市场竞争。 “第三方面是关于城市建设口的专业人员紧缺问题。目前,全国范围内城市化进程进一步加快,对我市的旧城改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几年,我明显感觉城建口任务非常繁重,大家都干得很苦很累,但整个工作效果领导、群众仍不满意,我认为关键问题是专业人员紧缺的问题,现在,那些工民建专业的专业技术人员,很多都被那些实力雄厚的民企招揽走了,他们在民企干一年,抵得上在机关干上八年、十年,但机关工作人员的待遇也不是我们一句话可以提高的,所以,要解决眼下城建口专业人员紧缺的问题,我们要另辟蹊径,走出一条新路。 “我建议在市政府层面成立城市建设决策咨询委员会,章市长或者我担任这个决策咨询委员会的主任,我们再邀请咨询机构、民营企业的专业人员担任我们的城市建设顾问,城建口下属各个部门的重大项目或出台政策规定的,都要提交决策咨询委员会审查讨论,这样,一来解决了城建专业人员不够的问题,二来,也使各部门的决策更加科学合理。 “第四方面是关于建管分离的工作。俗话说,城市是‘三分建、七分管’,说明城市管理很重要,可从我市的城建城管体制来讲,城管局目前只是城建委下属的二级局,管理城市力度明显不够,而且,建管不分,容易造成职责不清和互相推诿,所以,我建议城管局下步必须要从城建委分离出来单设,这样,才能把城市管理好,这既是满足群众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环境的需求,也是我市创建文明城市的要求。 “最后就是关于城建口干部人选的选拔使用问题。我们干部选拔使用原则历来是党管干部的原则,虽然组织部门事先对每个干部的使用都会进行认真的考察推荐,大部分的领导干部也能做到人岗相适,人尽其才。但话又说回来,组织部门对干部的考察毕竟几天就完成,有时候,对干部的了解不如我们政府口的领导那样深入,因为,很多工作部署后,落实和推进成效如何,我们有最直观的感受。因此,我建议对政府口的干部使用要多听听我们政府分管领导的意见,不能只流于形式走过场,当然,不局限于城建口,其他政府口子上的干部也一样……” 虽然说,张爱武今天的发言的核心是增强分管副市长工作调控力,让自己有更多的权力运作空间,但不得不说,她的这几条建议有理有据,从工作推进角度完全站得住脚,特别是关于分管副市长对分管部门干部使用的发言权问题,更是说出了在座几位副市长的心里话,无非,其他领导有时碍于面子,不会在这样的公开的场合把这些话说出来。 所以,当曾平顺就张爱武听的几条建议让大家发表看法时,大家都说没意见,就连市长章建弘也说张爱武讲得好,把问题及思路都讲到点子上。 可是,组织部的余部长因为张爱武提到机构编制问题,需要他到省里相关部门协调沟通,有的问题还需要费一番周折,所以,他就说了:“爱武市长,你刚才讲的关于在城建口设立决策咨询委员会设立问题,意见很好,而且这个决策咨询委员会是非常设机构,我没意见。关于政府口子上的干部征求分管副市长的意见这个问题,在干部人事问题酝酿的时候,我们和分管副市长也有沟通,今天你既然说到这个问题,那么下步我们把干部考核评价中分管领导的权重加大,分管副市长评价不高的干部,我们原则不提名使用,当然,这个最后还需曾书记拍板定夺。 “还有,关于这个规划局和城管局从城建委里分设出来,城投公司从城建委剥离出来的问题,我听说在上轮机构改革的时候,你在当城建委主任,我们组织人事部门就提出过建议的,可是你当时坚决反对,今天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又提出机构分设的意见呢?你要知道,现在上级对机构设置管得很严,市级部门每增加一个机构,都要报省编制委员会审批,这个甚至还需要主要领导出面沟通协调呢。” 这个余部长从省直机关交流到跃州担任组织部长不久,不知道张爱武的底细,所以,就把话挑明了,将了张爱武一军。其他党政班子成员都把目光转向张爱武,有个别平时和张爱武关系不和的常委,看着余部长以张爱武之矛攻张爱武之盾,内心窃喜,巴不得等着看张爱武的笑话。 张爱武心里暗骂这个余部长不知趣,在这样的会议上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她略一迟疑,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说:“余部长说得很对,我担任城建委主任的时候,确实反对规划局、城管局和城投公司从城建委分设出来,因为我当时作为部门负责人,觉得由城建委一家为主搞建设可以提高工作效率,纯属出于部门工作考虑,站位没有现在副市长这么高。 “担任副市长后,我越发认识到规划局、城管局和城投公司从城建委分离出来的必要性,而且,现在城市之间的竞争,规划方面的重要性日渐显现,市民对市容市貌也有了更高的要求,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面对形势的变化,余部长,我提出机构分设的意见,正是出于当下与时俱进的需要嘛。” 张爱武的回答对自己先抑后扬,最后提到了与时俱进,余部长就不好说话了,只好打哈哈说:“爱武市长,我说不过你,你真是墨索里尼,总是有理啊。”余部长这么一说,与会人员忍不住都笑了。 最后,曾平顺做会议小结的时候说:“爱武市长刚才讲的关于城建委下属几家单位机构分设问题,大家如果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请余部长牵头,爱武市长配合,近期抓紧拿出方案,章市长主持市政府常务会议先研究,最后报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今后,我们各位分管常委、副市长如果在工作中有什么好的建议意见,特别是改革创新性意见,大家都要像爱武市长这样敢于提出来,如果意见合理,我和章市长作为主要领导,都会支持你们工作的,我们要以创新谋发展,要向改革强动力。” 张爱武为自己抓权的意见得到市党政联席会议的通过,心里感到轻松愉悦,当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只见办公室外面的会客室里坐着两个人,两个老熟人正在聊天,一个是跃州市经济开发区主任林日新,另一位是跃州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杨飞渐,他们都要向张爱武副市长汇报工作。 由于时间快到中午十二点,林日新准备先请老领导杨飞渐先汇报,自己再等一会,哪知,张爱武却说:“解放,不,日新,你先进来吧。” 林日新在张爱武办公室坐了下来,开始了工作汇报。张爱武本来不分管经济开发区工作,但经济开发区这几年在林日新的领导下,发展很快,原来的规划用地即将用完,今天,林日新要向张爱武提出用海的规划设想,他提出把滩涂围出3万亩填平,以补充工业用地的不足。 虽然林日新内心对张爱武很反感,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经济开发区的工作,他必须要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向张爱武做个比较全面的汇报。 张爱武坐在林日新对面,看着林日新虽然也已年近50,但长期的运动使他身体健硕,看上去只有40出头的模样。多年的读书思考积累,林日新汇报的时候条理清晰,言简意赅,颇有当年书生意气的样子。 张爱武心不在焉地听着,脑海里闪现过一幅幅自己和林日新年轻时候的画面。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曾经沧海难为水,以前和林日新的那些青涩的情感都已成为回忆,张爱武内心唏嘘不已,当林日新结束了汇报,她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林日新轻轻地说:“张市长,我讲完了,你有什么意见?” “唔,完了?哦,你汇报的很全面,关于这个……嗯,这个用海意见很好,我主要是要考虑生态环境保护的问题,只要把生态环境保护处理好了,你这个3万亩用海问题不大。你的工作我总是还要支持的。” “谢谢张市长,那下步我请省环科院做个可行性分析报告,再按流程逐级报批,如果没其他问题,我先走了,杨校长还在门口等着呢。”林日新巴不得早点离开张爱武。 哪知张爱武却说:“老同学难得碰到,不聊会再走?” 张爱武这么说,林日新就不好走了,但他却一时无语,只好默默地坐在那里等着张爱武开腔。 张爱武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坐直了身子,说:“解放,我还是叫你解放吧,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做的是绝了点,虽然我是出于私心,但那个荒唐的年代让我那一刻变成了魔鬼,对你来说是悲剧,其实对我来说也没好到哪里去,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但在时代大潮面前我们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希望你把这件事放下吧。” 林日新听着张爱武说起了以前的事,心口处感到一阵穿心的疼,正是眼前这个人让他失去了阿英,让阿英后来的生活如此困顿和窘迫,不到四十岁就离开了人世,林日新在内心不知多少次诅咒过张爱武,但此刻理智告诉他外表还要必须保持平静,即使把眼前的张爱武撕成碎片,也已经于事无补。 林日新注视着张爱武,许久才说:“这些都已经过去,覆水难收,希望我们今后做人做事都要一心向善,无愧于心吧。” 张爱武知道林日新内心仍未原谅自己,但她明白再说下去也是徒劳无益,于是她赶紧转换话题,咧嘴勉强笑了一下,说:“毕业这么多年,同学们还有联系吗?” “那个年代造成我们很多同学观点不同,甚至形同水火,虽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但大家关系难免隔阂。现在,同学中的很多人还在为生计艰难奔波呢,大家对生活的理解不一样,即使和他们碰到,我想我也很难和他们说得上话了,这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吧。” 林日新之所以这么回答,一方面,他不想和张爱武多说过去的事,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感到那些同学眼界、格局和他已经拉开很大差距,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了。 “你讲得很对,我也有同感。虽然我们嘴上不说人的层次等级论,但事实上不同的人生阅历会给每个人带来不同的生活感受和认知,做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过早的在低层次上形成了自己的认知闭环,而且还沉浸在这个认知闭环中沾沾自喜,死不悔改,从而就会慢慢脱离时代潮流。 “而你和我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除了学历、机遇以外,关键是我们有一个开放的大脑,不拘泥于自己固有成见,善于接纳新知识、新事物,因此就能不断化解一道一道人生和工作的难题,让自己走向成功的彼岸。” 张爱武说出这样的话,来自于她人生阅历的积累和深度的思考。不得不说,张爱武之所以能在各个领导岗位上都干的得心应手,迅速呈现亮点,除了她背后有强大男人的支撑,她自己善于思考学习也是她能走到这一步的关键。 当林日新离开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半多了,杨飞渐轻手轻脚地走进张爱武的办公室。 杨飞渐没有接任圩江区委书记那段时间曾经颓废了一阵子,但后来就振作了。可是,省市两级纪委都收到了关于他的举报信件,虽然两级纪委也没查出他有什么大问题,但小问题还是不少。后来,曾平顺对他网开一面,组织上没有追究他的违纪责任,把他安排到跃州市委党校担任常务副校长,虽然级别不变,但市委党校这个地方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干什么事都要求人,这个位子属于明显边缘化了。 这次杨飞渐找张爱武是为了党校搬迁用地的问题,本来杨飞渐想回避张爱武,让其他副校长找张爱武汇报,哪知张爱武一概不见,说必须一把手过来汇报,无奈之下,杨飞渐只好硬着头皮,亲自过来找张爱武。 张爱武看着杨飞渐进来,也不叫他坐,问道:“这不是杨校长吗?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她故意把“校长”这个职务叫的很清楚,存心要奚落一下杨飞渐。张爱武一直对杨飞渐大舅子的顺达建筑公司和她大哥张爱军抢活干的事耿耿于怀,虽然上次在市城建委作弄了一下顺达建筑公司,但她仍感到没有解气,所以,那些党校副校长找过来的时候,都被她拒见,一定逼着杨飞渐上门。今天,杨飞渐终于亲自上门,她要杨飞渐一点颜色看看,出出多年前心中这口恶气。。 “张市长,就是我们党校拆迁搬迁用地的事,我想找您汇报一下。”杨飞渐轻轻地说。 张爱武抬手看了下手表,说:“哎哟,时间不早了,你总该让我们这些领导休息吧,你把报告先放这里,有空我再看吧,我先到食堂吃饭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怜的杨飞渐,苦苦等待张爱武一个上午,却这样被张爱武晾在这里,落得浑身的尴尬,哭笑不得。 第66章 暗流涌动 早上七点多,从外面运动回来的赵向军刚进门,正在为他准备早餐的李红就说:“向军,你看一下手机,刚才,你的手机响了好几次,看来事情有点急。” 赵向军拿起手机一看,是公司负责工程的周建达打过来的,他就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周建达说:“赵总,昨天夜里,我们有两个工地在进行夜间施工的时候,城管执法局的机动大队上门让我们停止施工,说有人投诉,现场检测,我们的施工噪音也确实超标,但以前我们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可从来没像这次这么严厉,如果以后都这么严厉的话,我们的工地就没法做了。” “我们不是办了《夜间施工许可证》吗,执法部门为什么还来查处?” “当然办了,我们每个楼层的底板混凝土浇筑施工工序开始后,必须一次性完成,夜间也是不能停的,但是,我们工地在组织施工的时候,一些配套工序也会一起安排,执法局如果每次来检查抽测噪音的话,那十有八九我们都要超标,罚款先不说,停工损失就很大。”周建达负责所有工程项目的管理,他心里很急。 “那其他公司的建筑工地怎么做的?” “其他建筑工地都和我们差不多的,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超标,执法部门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业内的潜规则,我们工地以前都是这么干的,执法部门从来也没说什么,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严格起来。” 赵向军接好电话,若有所思地来到餐桌前坐下,李红已经为他准备好早餐:一大杯牛奶、2个水煮鸡蛋、2片全麦吐司,旁边还放了他要吃的几片常用药。 几年前,在李红的多次催促下,并陪着赵向军到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平时不检不知道,一检吓一跳,体检结果出来后,他的血脂、血压、血糖都明显升高,颈部动脉也出现斑块,医生当场告诉他必须按时服药,否则随时都有中风的可能。 赵向军听了倒没什么感觉,李红却是吓坏了,她把医生开过来的非洛地平缓释片、阿托伐他汀钙片和阿卡波糖片等药片,每天早上亲自准备好,放到餐桌上,直到亲眼看着赵向军亲口服下去,她才放心。 李红工作的服装厂几年前已经改制重组,她就提前办了退休手续,由于赵爱党在上海工作,赵思芙也在省城工作,赵向军怕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就叫她到公司一起打理,哪知李红一口拒绝了。 李红对赵向军说:“你开了这么多年的公司,我都没过问,现在年纪大了,一些新的东西我也一下子学不会,如果到了公司里,一个老板娘不管事,会被人笑话,我去了如果要管事,那肯定是会瞎指挥,你面子上还要照顾我的情绪,不好说我,这样,我去了公司里不但帮不上你的忙,反而让你更累。 “而且,现在家里这边,你大哥身体这个样子,你公司的事情多,爸妈年岁大了,家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的事总要一个人打理,所以啊,我就在家给你当好后勤部长就是对你事业的最大支持。不过,我可不许你事业做大了,就不要我这个黄脸婆了,听说那个朱见芬在公司里做财务,你可给我留神,不要动什么歪脑子啊。” 一说家里的情况,赵向军沉默了,他心里很明白这个大家子眼下杂事是特别的多。 大哥赵向前虽然从四川回到跃州父母身边陪伴尽孝,可是,已经基本处于失明状态的他,还要专门要人照顾,大嫂却说要在四川带孙子,很少到跃州来,赵向军和李红只好帮赵向前叫了一个阿姨。赵向前的工资和伤残军人保障金虽然比较高,但付了阿姨的工资,加上吃药,平时也是捉襟见肘,李红只好经常悄悄地塞一些钱给公婆,让她贴补家用。 而赵向南和陈丽婚后十几年一直未生育,就领养了一个女儿,取名赵思若,现在正在上初中,由于他们夫妻俩几年前都下岗,赵向军就帮忙出钱给他们买了一辆出租车,陈丽开白班,赵向南开夜班,总算让他们有了固定的收入。但赵向南说的很清楚,这个卖出租车的钱算他借赵向军的,今后他攒下钱,一定会还赵向军,还说,赵家的人人穷志不穷。 还有,赵向军的姐姐赵路妮和姐夫倪新国都从北方省份的国企买断下岗,虽然他们曾经都是工程师,由于岁数较大,夫妻俩找了几个单位打过散工,但收入不高,看看北方形势不好,他们就来到了跃州,李红就把自己那套房子让赵路妮夫妻俩住下,赵向军安排倪新国到公司当了顾问,说是顾问,一个外地的小老头能在公司里问什么呢?无非赵向军让倪新国拿薪水的时候面子上不会太难看。赵向军明白这些琐碎家事自己根本无暇顾及,都靠李红一力操持,才让这个大家族和和睦睦。 而李红此刻又提及朱见芬,赵向军心里就更有点不自在了。年轻的时候,朱见芬曾给他的碗里夹过菜,李红闹得就不开心,后来,赵向军让朱见芬到公司里做事,李红也问了赵向军好几次,这回又提到朱见芬,赵向军赶忙说:“你看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现在我们都是五十岁出头的人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让朱见芬到公司工作,是因为她财务确实做得不错,让我省心了很多,至于我和她的关系,那绝对是清清白白,不信,你去问曾然……” “好了好了,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如果存心要出轨或者寻花问柳,你在香港那八年,谁能管得了你?现在,我更不用担心你了,你如果欺负我,爱党、思思肯定会向着我的,你说对吧?” “是啊是啊,如果这爱党、思思今后不理我了,今后,我这个糟老头子钱再多也没什么意思啊,你刚才说自己要在家里当好后勤部长,这点我从内心是感谢你的。一个好女人,幸福三代人,说真话,我爸妈一直在我面前夸你,都夸了几十年。两个孩子呢,都是你一手带大,现在他们都健健康康、快乐向上,有时我一想到这些,我觉得更要好好赚钱,让你可以大把大把花钱,吃香的、喝辣的、穿名牌、住豪宅。” 赵向军这么一说,李红心里甜滋滋的,她也明白赵向军是这个家族的顶梁柱,没有赵向军公司的收入,她这个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因此,她一方面尽量帮赵向军处理好家事,另外她也很在意赵向军的健康。 上次赵向军的晕眩虽然查不出毛病,但还是把李红吓得不轻,她后来悄悄地去泰康寺为赵向军的健康做了几场法事,心里才稍许放心。 她接过赵向军的话说:“啧啧啧,你这张嘴就是光会说好话,我也不需要你给我多少钱,我要的一家人的平安健康,你知道,在我的心里,你是我的天,孩子是我的地,有你们一起,在这片天地我就感到内心的安宁。向军啊,我看你现在每天忙得够呛,虽然你年轻时候体格不错,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你无论如何要抽空每年体检一次,根据医生的建议进行身体调理。少年夫妻老来伴,你这个糟老头子还要陪我一起好好过日子呢。” 现在,李红每天很早起床,到菜市场采购新鲜的蔬菜海鲜,然后回来给赵向军做好早餐,陪着他一起吃下。接着,李红又根据医生低油少盐的建议,把赵向军的中餐做好,放到保温盒里,让驾驶员带到公司。每到中午11点半,李红就给赵向军打电话,让他再忙也要把手头的事先放下,准点吃饭。至于有时晚间的应酬,李红也让赵向军尽量少出席,让周建达和曾然他们多出面。 今天,李红看赵向军接了电话心情有点凝重,问道:“公司里怎么啦,向军,看你的脸色有点不对啊。” “哦,没什么,工地里有些小问题,这些事我们以前也有碰到过,问题不大的。”赵向军喝了一大口牛奶,说: “唔,今天这个牛奶换了什么牌子的,奶味好重啊。” 赵向军去公司的路上,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一看,又是周建达打过来的,他接了起来,周建达说:“赵总,刚才我接到电话,我们有几辆运渣土的车被执法局扣了,说我们倾倒的场地没经过审批……” “渣土倾倒,我们不是都付过费用吗,好像这笔支出每年也不小的吧?” “是啊,我们是到城郊的农村,和村里签了协议,交了钱才敢倒的,这个场地审批按理说是村里去批才对的呀,而且,像恒裕地产公司、恒源建筑公司他们也根本没去办什么倾倒场地审批手续,甚至,他们都没和当地村里打招呼,村里到执法局投诉,执法局也从来没扣过他们的车。” “好,周总,我知道了,等会我到公司我们一起开个会商量一下。” 赵向军到办公室刚坐下,朱见芬进来了,她对赵向军说:“赵总,你是否要和工程部那边说一下,我们为政府代建的工程款,政府那头欠款都快到一个亿了,我们这边要付高利贷的利息,那边的钱却迟迟没拿回来,这个财务成本实在太高了。” 资金的问题一直是赵向军的一块心病。几年前,他接盘跃州恒通公司的场景此刻浮现在他眼前。当时,他承诺全款让范斯岳和江涛他们退股后,就到处筹款,可是,农业银行圩江支行的李国君不但不给君天地产公司增加贷款额度,还把原来3000万的额度缩减到1000万。 所幸,建设银行没有缩减额度,这样,赵向军勉勉强强从银行增加了2000万贷款,再借了月息2分的5000万高利贷,加上莫立新的筹款,又临时挪用了部分工程款,总算在半年内把范斯岳和江涛他们的股权退了,从此,君天公司的负债率大大提高。而这5000万的高利贷,更像一只吞金兽,每年需支付的巨额利息大口大口吃下了公司的利润。 由于周建达还没来,赵向军也想听听财务状况,就说:“见芬,你坐下吧,把公司财务情况说给我听听。” “赵总,去年我把几块土地重新进行了评估,土地评估价上浮了30,所以,建设银行那边给我们增加了2000万元的额度,还有,最近我在和圩江农村信用社对接,准备在他们那里开设账户,这个信用社主任是个叫陈宏的年轻人,很有思路。眼下,我们财务最大的问题就是政府代建资金的回收问题,这边我们不可能拖欠建筑公司太久,特别农民工工资支付更是不能含糊,所以,即使稍微有点资金多余,我也不敢把高利贷还掉,怕万一哪里支付出了问题措手不及。还有,您支援四川建希望小学已经8年,每年100万,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您看,今年还继续援建吗?” 原来,八年前,根据省里的统一安排,圩江区要帮扶四川壤塘县,董少波就带了赵向军等一批企业家走访壤塘,当赵向军看到藏区的学校破破烂烂,就跟董少波说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他主动提出每年出资100万元,帮助壤塘分十年建设10所希望小学,并当场和壤塘县政府签订了协议。八年来,赵向军都让财务按照协议及时把款打给壤塘那边。 “挤一挤吧,这毕竟不是大钱,我们一定要讲信用,当时签了协议,电视台还给我们作了报道呢,我们不能只要政府的风光荣誉而不履行义务吧。见芬,你刚才说的对,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把政府那边的钱催些回来,再推几个楼盘,这样,资金问题就有保障了。”赵向军正说着,周建达进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 “赵总,我这一路过来一直在想,总感到最近有些不对,夜间施工被立案,渣土倾倒被扣车,还有,我们几个工地的隐蔽工程验收,我们都做好了,城建委下属的工程质量监督站人员却迟迟不来,不但工期延误,这人工费和建材耗损更是增加不少,这些情况,不但在我们跃州君天公司没有碰到过,在其他公司也很少发生,难道这真的是偶然吗?” “周总,你刚才讲的工程质量监督站的人,你不是很熟的吗?”赵向军问道。 “是啊,当然很熟,有几个还是我看着他们成长起来的,本来,凭着我这张老脸,他们都要给我面子的,可是,最近我找他们,他们却是躲躲闪闪,被我逼急了,他们就一脸苦色,都说自己有难处。就说这个工程代建款吧,我们给政府代建的好多工程很多都已通过验收,像新城区块的10来条新建道路投入使用不知几年了,可他们还欠着我们60的工程款,再这样拖下去,拿回来的款子都要去付利息了。赵总,有句话我当说不当说?” “老周,你客气什么,只管说吧。” “赵总,你最好亲自跑跑张爱武市长那边,有些该给的,你还是要给,我相信你有这个气魄。” 赵向军当然听懂周建达的弦外之音,他陷入了沉思。 这时,赵向军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丁进达的名字。赵向军心感诧异,这个丁进达虽然是老相识,但近来来往不多,今天,他找过来有什么事呢? 第67章 觊觎已久 赵向军拿着电话,迟迟没有接听,他太熟悉丁进达这个人了。当时在香港,他和徐海啸去投奔他,丁进达却在暗中克扣了他们的薪水,虽然赵向军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他还是对丁进达心怀感恩,因为,他觉得如果当时没有丁进达的收留,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在香港迈开第一步。 后来,丁进达到了跃州投资旧城改造项目,从宅前巷开始,陆陆续续开发了好多地块。坊间传说,丁进达和张爱武关系匪浅,因此,他开发的项目很少配建公共设施,城建规划部门都给他开发的项目批了很高的容积率,地产界同行测算这个丁进达的恒裕公司在跃州至少赚了好几个亿。 赵向军跟着范斯岳进入跃州地产项目的时候,为了不和丁进达等一些地产公司因为抢地皮产生纠葛,他就劝说范斯岳签下了当时无人关注的新城区块,因此,这些年来赵向军和丁进达也就相安无事,有时偶然在一些会议或者饭局上碰到,也都是客客气气,互相说着对方的好话。 赵向军犹豫许久,终于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丁进达带着浓浓粤语腔的普通话:“向军兄弟啊,好久不见了,近来都好吗?” “还好还好,达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我啦?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向军兄弟哪里的话,我们是几十年的兄弟了,作为同行,看到你在新城板块上做得不错,我想过来观摩观摩,欢迎吗?” “达哥客气了,你是我们跃州地产界的前辈,平时请你过来都还请不到呢,你什么时候过来呀?” “既然向军兄弟这么客气,我也是个爽快人,下午三点过来,怎样?” “好,一言为定,到时还要请达哥给我们好好把把脉,晚上我要陪达哥好好喝上几杯。” 下午三点,丁进达如约而至,赵向军早早泡好了“金牛早”,并在一楼公司门口等候,他一见丁进达过来,就上前握住丁进达的手,说:“达哥,你这么大的老板还是这么低调,轻车简从,只有一个人过来,怎么,担心我晚上太破费?哈哈。” “向军兄弟见笑了,我们这些生意人,怎么敢讲排场?而且,我们是老朋友,为什么要在你面前讲排场?” 两人寒暄着走进了赵向军的办公室,赵向军给丁进达端上一杯冷暖正好的“金牛早”茶,说:“达哥,这是我们跃州本地土茶,请你尝尝,评点评点。” 丁进达呷了一口茶,品了一下,说:“唔,不错不错,虽淡却有余味,带点青气,是款不错的早茶。” 丁进达抬头环顾四周,见赵向军座位后面的墙上挂着“心存善念,必有善行;善念善行,天必佑之”的书法匾额,下面署名寒山,就问道:“向军兄弟,这十六个字倒是你做人的真实写照,我在跃州多年,接触过很多生意场上的人士,凡是和你有过生意来往的,提到你都会竖大拇指,说和你即使做不成生意,也可成为好朋友,你简直成了江湖中的及时雨宋江似的,哈哈,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达哥抬举我了,我哪敢和宋江相比,我哪有他这样心机谋略?你这样说,真是见笑了。”赵向军不知丁进达今天过来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客套地打着哈哈。 “哈哈,开开玩笑,开开玩笑,向军兄弟不必认真。不过,我想问问,我在跃州的好多地方都看到这个‘寒山’先生署名的书法作品,他是何方神圣啊?” “达哥,这个寒山先生是我们跃州很有名的书法大师,我小时候跟他练了几天字,后来我嫌写字枯燥,就逃课了。这几个字是和我一起合伙的小莫老板请寒山老师为我写的,也算为我装装门面吧。” “不,这是这个莫老板真正了解你,才会请寒山老师给你写了这几个字。‘善念善行,天必佑之’,这就是你向军兄弟一路过来成功的经验。”丁进达看着赵向军,又喝了一口“金牛早”,慢悠悠地说道: “譬如,当初你和范斯岳进入跃州地产市场的时候,我们一大帮人正在抢着旧城改造区块的开发,抢得头破血流,可你却不声不响地拿了新城区块10000亩地,令我们大跌眼镜,因为,那时就有人传说范斯岳是通过省里领导介绍过来的,完全有实力在旧城改造区块和我们抢一杯羹。当我们猜测你会成为政府招商引资的冤大头的时候,哪知道,仅仅短短的几年间,现在新城区块的房子已经是水涨船高,炙手可热了,佩服佩服啊。” “达哥过奖了,当时我回来的时候,你们一大帮地产界实力雄厚的前辈已经在开发跃州的旧城改造区块,我怕自己是新手,经营管理能力不够,看着新城区块地价便宜,政府招商条件优惠,所以,就去拿了新城地块,这个后来地价涨幅较大,也是我始料不及的,只能说我运气好罢了,瞎猫捉住死老鼠吧,哪比得上达哥你老谋深算,现在我们跃州地产界的大哥大舍君其谁?。” 由于和丁进达多年来并无深交,加上赵向军经过多年的商海沉浮,他对商场上的人际交往也有自己的套路,他在没有摸清丁进达的来意之前,他就客气地向丁进达示弱。示弱不是底气不足,而是麻痹对方的一种策略,通过自己的适当示弱来抬高对方,在和对方言语交流的时候,捕捉相关信息,从而找到对方的真实意图,自己再见机行事,这样往往会让自己处在有利的位置。赵向军打着哈哈,等着丁进达出牌。 果然,丁进达和赵向军聊了一会没头没脑的客套话,赵向军看似憨憨厚厚,回答的却是滴水不漏,丁进达忍不住就把话切入了正题,他说:“向军兄弟好涵养,新城区块的开发这么成功,还只说自己运气好,我可告诉你,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哦。你刚才说我低调,我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不想让旁人知道,所以就一个人过来了。不瞒你说,向军兄弟,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谈合作的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向军心中一惊,因为他还不清楚丁进达讲的是哪个方面的合作,而且,从他内心来讲,他也不喜欢和丁进达这样势利眼的人发生合作关系,但丁进达既然开口了,他不能不知道情况就一口拒绝,所以,赵向军笑了笑,问道:“不知达哥有什么好项目带着我一起发财啊,不妨说来听听。” “向军兄弟,你也是个明白人,你应该知道现在旧城开发拆迁难度越来越大,成本也是止不住的往上涨,现在,我开发的几个地块都快收盘了,可是呢,我又不想这么早就退休养老,所以,就想到了你这边,你这边新城区块你出的地块还不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合作一起开发你剩余的地块,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我会和市里的领导沟通,想办法把容积率调高一点,这样,我们的利润绝对有保证,不知你意下如何?”丁进达终于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赵向军知道了丁进达的意图,犹豫了一会。他想,现在新城区块房价虽然渐渐升高,但整个盘子实在太大,自己一个人撑着这个大的项目,有时感到独木难支。银行授信不足,高利贷的利息支出巨大,还有政府方面的沟通协调,如果有丁进达的介入,则会顺畅很多,双方能达成合作,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丁进达说通过调高容积率来获取额外利润,赵向军心中感到一阵疼痛。当时他通过国际招标做出一个超前的设计方案,他不是简简单单把房子建好就买,而是要把新城区块建设成现代化的综合体,满足城市居民对美好人居环境的追求。如果同意丁进达加入,这个美好蓝图将会被改得面目全非,赵向军心中万般不舍,他一直忘不了20多年前他和徐海啸在香港太平山俯瞰夜景那一幕,他回跃州经营地产,内心就想着把新城地块打造成城市地标性建筑群,如果按照丁进达的思路,自己此前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赵向军实在不忍心把自己美好的梦想化为泡影,沉思了一会,他慢慢地说:“承蒙达哥看得起我,不过,你刚才讲的合作,兹事体大,我们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计划,容我考虑一段时间,怎样?” 丁进达知道张爱武已经通过相关部门给赵向军施加压力,他以为自己今天一来,赵向军就会顺坡下驴,和他商谈合作的具体问题,哪知这个赵向军不撞南墙不转弯,让自己碰了个软钉子,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哈哈,没事没事,我只是说说而已,合作是两相情愿的事,向军兄弟感到条件不成熟,我很理解的,我们永远是兄弟啊。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个会议要开,那我就先告辞了。”丁进达说着,就站起身来。 “达哥,不是说好我们今天要喝两杯的吗,我还让酒馆弄了几样野味呢,你怎么就走了?”赵向军拉着丁进达,不让他离开。 “哎呦,向军兄弟,你手上好大的劲,都弄痛我了,今天这顿酒先留着,下次我们合作成功的时候再喝也不迟,向军兄弟,以后,你如果想找我合作,随时给我来电话哈。” 赵向军送走了丁进达,坐上车就直奔跃州市政协而去,他要把自己公司碰到政府部门刁难的事向董少波倾诉。赵向军在内心隐隐感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工地噪音被投诉,渣土运输车被执法局扣押,隐蔽工程验收质监站的人迟迟不上门等,这些事都可能不是巧合,而是背后有人在运作指挥,如果不及时了解一些内幕情况,再想办法处理好,接下来的麻烦肯定会越来越多。 董少波听了赵向军的叙述,叹了口气,说:“哎,我们常常说要大抓效能建设,什么治乱用重典,谁坏了规矩就砸谁的饭碗,可是抓来抓去,就只处理了几个小虾米,这个跃州的投资环境好转不多啊。现在各个部门都强调严格执法,执法是没错,可是执法手段的运用、执法对象的选择等等随意性很大,他们现在整你,可是说是合法性伤害,你被狠狠地打了闷棍,却还让你投诉无门。” 董少波看着赵向军,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向军,我今年60了,本来今年要退休,可是因为这个政协主席是正厅岗位,所以,可以干到63岁,但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说话的力度可能不够,不过,你这件事于公于私,我还要向张爱武市长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她现在分管城建工作,如果投资环境不好,她脸上也不好看啊。向军,你对我工作的支持我都记在心上,陪着我到了一趟四川,你就要拿1000万建希望小学,这年头,你这样的好人真的很难找。” 赵向军听着董少波这么说,心中顿有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自从他回到跃州投资后,董少波总是尽量协调政府部门为他做好服务,上次碰到政府拖欠工程款的事,也是董少波一个电话,张爱武给批了3000万。赵向军内心感恩董少波对他的支持,但他从来没有向董少波输送过经济利益,他始终觉得官商之间在经济上还是保持清白,对双方都是一种保护。 早年赵向军在香港读过胡雪岩的传记,胡雪岩攀上左宗棠的关系后,成为红极一时的红顶商人,结果他和左宗棠不清不白的经济关系,成了政敌攻击左宗棠的软肋,可是成也左宗棠,败也左宗棠,胡雪岩最终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而破产。这个案例影响着赵向军和政府官员相处之道,他和政府官员的关系基本停留在吃饭喝酒唱歌层面,或者在节日的时候给他们送几束鲜花、海鲜土特产什么的,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因为给官员送钱而成为协助调查对象,那样的话,对一个企业的打击将是致命性的。 但赵向军对政府呼吁企业家搞慈善活动的倡议,他却出手大方,一方面是他心存善念,另一方面,他觉得要回报政府官员对他的支持,他在四川捐建希望小学的还有一个深层次原因,就是赵向军因为感恩董少波之故。 赵向军拉着董少波的手,动情地说:“董主席,不,董书记,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好话也不会多说,你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几天后,董少波给赵向军打了电话,说:“向军,我和爱武市长交流了一下,她愿意给你提供支持和帮助,但你讲的一些具体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抓紧找个时间找她当面汇报一下吧,或许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赵向军接了董少波的电话,心中舒了一口气,他对张爱武感觉不错,上次到她办公室批工程款的时候,张爱武是二话不说,就签字同意,感觉她也是一个爽气的性情中人。这次碰到执法部门故意刁难的事,赵向军知道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张爱武同意交代秘书长开个协调会,那一切问题将会烟消云散。 赵向军准备趁这个机会好好同张爱武做个交流,几天前周建达对他的提示,他反复思虑了好久,他内心甚至说服自己,如果,张爱武开口提到利益的问题,他将好毫不犹豫地满足张爱武,为了自己梦想的实现,他这次准备逾越自己原则和信条。 第68章 合法伤害 赵向军坐在会客室里等了许久,张爱武的秘书小陈从张爱武办公室出来,轻轻地对赵向军说:“赵总,领导请您进来。” 张爱武看着赵向军进来,不禁细细对他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头发有点斑白,身材也有点微微发胖,但整个躯体却感觉充满着力量,看上去神态不卑不亢。虽然,张爱武清楚他最近已被政府部门折腾得有点忙乱,可眼神仍然充满坚定和自信。 张爱武接触过很多优秀的男人,他们或是大权在握的领导干部,或是腰缠万贯大老板,或是学富五车的学者,张爱武和他们交流总是应付裕如、游刃有余,但今天面对赵向军却有点小紧张,微微感觉有一种压迫感,她寻思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张爱武打起精神,招呼赵向军坐下,让小陈给赵向军泡上“金牛早”。 张爱武为了今天和赵向军的会面,是做了一番考虑的,几天前,丁进达找过她,说他在赵向军那里碰了软钉子,张爱武就问道:“老丁,你有没有把提升容积率的思路告诉赵向军,难道这个巨额利益的诱惑没能打动他?” “张市长,我把容积率提升的思路和他说得很明白了,看他犹豫了好大一会,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我,是不是你们政府这头给他的压力还不够?” 为了逼着赵向军和丁进达合作,张爱武花心思做了一番布局。 张爱武在曾平顺的支持下,对城建口的部门进行了重新整合,规划局从城建委分设出来之后,她安排原来城建局的秘书方媛媛担任了规划局局长助理,城投公司成为市政府直属的国有企业后,她推荐季莱志担任了城投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吴越剑担任了副总经理,另外,她还推荐城建委的刘建博担任了执法局副局长。由于张爱武在跃州官场风头正劲,很多人都想走她的门路,她也顺水推舟,对向她投靠的这些人员量才录用,在整个城建系统各个山头都安插了自己信任的人马,可以说,此时的跃州城建口各个部门都唯张爱武马首是瞻,她的任何指令都可以在各个部门得到全面的贯彻和执行。 当丁进达去年向她提出要染指新城地块的时候,张爱武在心里对赵向军的人际脉络进行过梳理和分析。 十来年前,赵向军是跟着范斯岳进入跃州的地产市场,而范斯岳是通过东莞同乡,当时的省委刘副书记和董少波打了招呼,最终和圩江区政府签约拿了新城区块10000亩地,那时的赵向军仅仅只是个小股东。 后来张爱武通过不同的途径听说,范斯岳退出跃州地产市场后,后来在香港和东南亚的金融风波中,由于杠杆做得太大,资产负债率太高,现金流断裂导致公司破产后,跳海自杀。而省委刘副书记现在早已退休,现在,赵向军在政府部门唯一的靠山就是董少波。张爱武经过细致观察,觉得赵向军和董少波之间没有更深的利益关系,充其量只是工作关系,董少波在任上和赵向军的恒通公司签了约,他出于政府领导人的责任和职业道德,经常出面帮助赵向军协调一些问题。 张爱武觉得既然赵向军和董少波没有亲密无间的利益关系,那么,董少波即使出面替赵向军说话,也只会是点到而止,绝对不会拉下脸一抓到底,况且,现在董少波已经退到政协,虽然说也是四套班子主要领导,但其影响力已远远不及以前担任跃州市委副书记兼任圩江区委书记的时候了。而且,张爱武觉得自己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曾平顺,万一把事情搞大了,还有这张王牌给她兜底。当然,张爱武相信一般情况下用不到这张王牌,因为,凭她自己在城建口一言九鼎的影响力,绝对可以搞定这个赵向军。 张爱武决心下定以后,就分别召集她的几个亲信面授机宜,针对赵向军的君天地产公司各个工程项目,城建委负责把工程验收时间拉长,执法局负责工地噪音的查处和渣土运输车的查扣,而城投公司则要找出各种理由,继续拖欠政府应该支付给君天公司的工程款,她相信只要这几招摆到桌面都让人抓不到把柄的合法性伤害,赵向军的君天公司就已经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然后,她再让丁进达在适当的时候出面,假借寻求双方合作的名义,使赵向军知难而退,最终把新城区块的建设的主导权让渡给丁进达的恒裕地产公司。 可是,赵向军这头犟驴子不到黄河心不死,坚持一条道走到黑,不但拒绝了丁进达,还找出董少波给张爱武打电话,要求张爱武给予支持关照。 张爱武本来想找个托词不见赵向军,可是,她考虑到董少波毕竟是老领导,当初她在圩江区担任副区长的时候,对她不薄,如果就这么一口拒绝,她觉得传出来会被人说做人太绝,反正随便抽个时间见一下赵向军,收拾他的活照做不误,然后,在董少波面前搪塞说自己尽力了,这样,董少波就不能说他没有人情味了。 而且,她在内心也想会会这个赵向军,如果这个赵向军在她劝说下改弦易辙,那各个部门不需要再大动干戈,就可以事半功倍,丁进达更要因此给她更大的报酬,促成这种多方共赢的局面,张爱武想想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当然,张爱武劝说赵向军绝对不会直言相劝,她想旁敲侧击给赵向军一个提醒,让他知趣而退。 张爱武看着赵向军坐下以后,矜持地一笑,说:“赵总,好久不见,你在新城地块的开发还顺利吗?” “张市长,我投资新签约新城地块的时候,您做了极力推荐,那天的场面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您介绍圩江的规划的时候,简直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我和范老板最终投资这个区块,离不开您那天的推介啊。”赵向军为了和今天张爱武的会面,也做了思考谋划,他首先抛出多年前双方合作的场景,试图和张爱武拉近关系。 “哪里哪里,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十来年过去了,想想当初自己的激情满怀,都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我自己,哪像现在,每天文山会海,按部就班,激情早已耗尽了。”张爱武笑嘻嘻的应付着赵向军。 “张市长客气了,我觉得您仍然是充满豪情,雷厉风行的的好领导,上次,当时还是城建委下属的城投公司拖欠了我们大笔工程款,您拿到我们报告后,二话不说,就给我们批了3000万,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这件事,我一直还记在心上,到现在都没请您喝杯薄酒,哎,都怪我。”赵向军继续说着褒奖张爱武的好话,然后又接着说: “张市长,您是城建专业毕业的专业人士,从事城建工作这么多年,一定有很多关于城建方面的真知灼见,我想请您在方便的时候到我公司走走,给我们大家作作指导,也好让我有机会表达一下谢意。” “赵总过奖了,我们做官员的其实只会讲一些不接地气的大道理,哪敢给你们做指导?”张爱武和赵向军寒暄着,话音一转,问道: “赵总,少波主席给我打过电话了,他说你的公司碰到一些困难需要我帮助,你把具体问题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几个。” “那真是太好了,张市长,是这样的,最近我的几个工地因为噪音问题被执法局查处了多次,弄得我们都不敢搞夜间施工了,您也知道,这个每个楼层的底板混凝土浇筑施工工序,中间是不能停顿的,我们这几个工地现在基本处于停工状态,这件事如果不抓紧帮我们解决,这几个地块都不能如期交付房子了。还有,最近我们工地的渣土车也被执法局查扣了好多次,现在有几个工地建地下室挖出的渣土都没地方放了……” “赵总,你的意思就是你的工地没有违法,是我们执法人员故意刁难你喽?”张爱武明知故问。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针对我们君天地产公司工地的检查,频次明显高于其他工地,像其他工地也有夜间施工问题,他们的渣土根本是随意的乱倒、偷倒,执法部门却视而不见,专门盯着我们一家来严格执法,所以我想请您张市长出来管管这件事,执法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赵总,你讲的执法要一碗水端平,这确实没错,不过,你们的工地存在违法行为被查处,就像公安人员抓到小偷,小偷质问公安人员,说社会上小偷多的是,为什么只抓他一个同样的道理,你们只要把自己的活干好了,没有什么违法行为,执法人员当然不会专门针对你们执法了。还有,你说其他工地也存在违法行为,你可以向执法部门举报,如果执法部门不查,可以直接向我举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张爱武回答得滴水不漏,还把球踢还给赵向军,她清楚赵向军绝对不会去举报同行的违法施工问题,如果一举报,他就成了众矢之的,在跃州这个地盘就混不下去了。 果然,赵向军被张爱武的话噎住了,他停顿了一会,调整了一下情绪,笑了笑,盯着张爱武说:“张市长,您讲的很对,我一定尽量把自己的活干好,不给执法部门添麻烦。另外,我也想和张市长您说,我赵向军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您为我解决了这些问题,我一定会记住您的好,您个人但有吩咐,我一定会赴汤蹈火。”赵向军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试探性的把自己要给她输送利益的意思传递给了张爱武。 哪知张爱武一听,笑了起来,说:“赵总啊,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们政府的官员就应该好好为人民服务的,我怎么敢拿你们企业的好处呢,你真是想多了,哈哈。” 张爱武也通过各种渠道知道赵向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和他合作捞钱肯定比丁进达这样的人保险,但她多年以来已经和丁进达沆瀣一气形成利益共同体,自然再也不会另起炉灶和赵向军合作了。她看着赵向军仍然呆坐着,心念一动,说: “赵总,我看你这个新城区块开发也十来年了,可是除了一些公配设施,这个住宅楼盘开发的还不多啊,是不是盘子太大,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吧,如果你想找人合作,这个我到可以替你牵牵线,当然,我这个红娘也是免费的。” 赵向军听了张爱武的这番话,心念一动,问道:“张市长,您有哪个实力强劲的公司可以推介过来谈谈啊,如果条件合适,我都是可以谈的。” “好,赵总既然这么豁达,我倒可以推荐一家你看看,丁进达丁总的恒裕公司怎样?” 赵向军一听此话,不禁心中一惊,想起了丁进达上次过来找他的场景,他心中顿时明白了,他隐隐觉得有一张网已在慢慢收紧,逼着他退出新城地块的开发,而张爱武很可能就是这张网的操盘人。他知道再和张爱武说下去徒劳无益,可是,赵向军实在不忍自己的一番心血就如此化为泡影,他试探着继续问道:“张市长,除了恒裕公司,还有其他公司可以推荐吗?” 张爱武一听,心中大怒,暗骂赵向军给脸不要脸,自己点出恒裕公司,就等于赤膊上阵,把话挑明了,可这赵向军不知是真呆还是装呆,让她再推荐其他公司,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一拉,大声说:“好了,赵总,你们企业找合作对象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犯不着多管闲事,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好自为之吧。” 赵向军离开了张爱武的办公室后,心中感到茫然无力,想不到今天的交流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刚才和张爱武谈话时,周建达又接连打过来好几个电话,赵向军都按掉了,此刻,他也不想回拨过去,一定又是工地上碰到了麻烦事,赵向军想想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就让周建达先应付着吧。 赵向军坐上了车后,驾驶员小单问他接下来去哪里,他叹了一口气,说:“随便吧。” 老板这样的指示可难住了小单,他只好慢慢开车在市区转悠着。 车里播放着西游记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这首曲调激昂的歌曲一直是赵向军喜欢听的,他有时也会哼上几句,他相信只要自身努力,即使碰到困难,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此刻赵向军看着窗外,大脑快速运转着,工地恢复正常施工问题,工程项目正常验收问题,政府工程资金拖欠问题……这些问题像一把把锤子,不停地敲打着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脑袋止不住一阵阵晕眩,这路到底在哪儿呢? 忽然,赵向军看到车窗外熟悉的场景,原来,他来到了“黄记咸菜肉丝米粉店”附近,他赶紧叫道:“停车!停车!” 赵向军下车后,走进米粉店。由于不是饭点,店里顾客不多,只见黄阿姨和店里的伙计在聊天。看见赵向军进来,黄阿姨笑着说:“怪不得我昨晚上左眼皮一直跳,原来是你赵厂长这个贵人今天大驾光临,来,坐坐坐,我给你沏茶。” “阿姨,你不要忙了,我刚才顺便经过这里看看的,你这里生意还好吗?” “哈哈,我现在也成了‘光大’鸡排的门店,虽然还做咸菜肉丝米粉的生意,但主要以做鸡排套餐为主了,大光这孩子会做人,他给了我‘光大’鸡排10的股份,说起来,我这个老太婆也是百万富翁了。”黄阿姨边说边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对赵向军说: “还有,大光这孩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你那个漂亮女儿的思思偏偏看上了他,赵厂长,他们什么时候喝喜酒啊?”赵向军曾经带着赵思芙到黄阿姨这里吃过几次米粉,黄阿姨就记住了赵思芙。 黄阿姨眼巴巴地看着赵向军,却见赵向军面带愁容,便问道:“赵厂长,你碰到什么难题了,不妨说出来听听,我的孩子越剑现在担任了城投公司的经理,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的忙呢。” 第69章 轰然倒下 赵向军听黄阿姨这么一说,眼睛不禁一亮。眼下城投公司还拖欠自己将近一个亿的工程款,如果这个吴越剑能帮助通融,自己公司的资金压力就可以大大减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向军先夸了吴越剑,说:“想不到越剑这个孩子这么有出息,黄阿姨,你现在真可以说是大富大贵了呢。”然后又接着说: “我们和城投公司有很多的业务来往,他们很多公建配套项目都是我们做的,越剑是他们经理就更好了,我刚好要找他们沟通沟通呢。” 自从吴越剑担任了城投公司副总经理之后,黄阿姨逢人便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经常还把这个“副”字去掉,就说自己的儿子是个经理。是啊,对于黄阿姨这户几代都是农民出身的家庭来说,自己家里有一个孩子不但吃上公家饭,还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那简直是很大的荣耀,现在,吴越剑老家村里的吴氏家族的族谱也把这件事记下了。 黄阿姨听了赵向军的话,说:“赵厂长,你刚才讲的什么业务我也不懂,这样,我拨通越剑的电话,你和她说吧。”说罢,她拿起店里的座机,拨通了吴越剑的电话,说: “越剑,你在办公室吧,向军叔叔有点事情要对你说,你接他的电话啊。” 赵向军接过电话,说:“越剑,想不到你这么有出息,都当领导了,我真替你和你妈高兴啊。” “向军叔,这么什么的,只不过我运气好,碰到了好领导罢了,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你只管吩咐啊。” “是这样的,我自从开发新城区块以来,那个区域的政府公建配套设施都是由我们公司代建,竣工验收后,城投公司就应该支付我们的代建费,这几年以来,资金支付一直不是很正常,很多工程验收通过了,城投公司都还没给我们付钱,现在总共大概欠了我们大概将近一个亿,我想请你帮忙催你们财务抓紧办理一下,我这边资金成本实在太高了。” 吴越剑从小就听他妈说起过赵向军的一些义气担当之举,因此对赵向军颇有点膜拜心理,现在见他有求于自己,有心要帮他一把,况且,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政府就应该带头守信用,所以,他就爽快的说:“向军叔,你这件事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样吧,你让你们财务整理一张工程欠款清单给我,我到公司财务先帮你了解一下,有什么问题,我再联系你,好吗?” “那真是太好了,越剑,这件事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记住你的好,感谢感谢。” 过了几天,吴越剑就拿着君天公司提供的工程欠款清单找到了财务科金科长,问道:“金科长,受朋友之托了解一下,这个君天公司的工程欠款拖着是怎么一回事啊?” 金科长戴上老花眼镜,拿起清单仔细看了起来,过了一会,摘下老花眼镜,说:“吴总,既然您是受朋友之托来问这件事,那我也要和你敞开了说真话,拖欠君天公司的工程款,既不是工程质量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资金安排不过来,而是季总有交代,君天公司的工程款必须先压着,理由么,就说财政的款没到,我们也没办法。” 吴越剑一听,不禁觉得有点头大,怪不得拖欠君天公司的工程款这么久,原来背后是有故事的,不过,他仗着张爱武对自己的信任,决心找季莱志沟通一下。 吴越剑走进季莱志的董事长办公室,说:“老季,我们拖欠这个君天公司的工程款是怎么一回事呀?”他是张爱武的贴身心腹,平时也不怎么把季莱志放在眼里,称呼季莱志从来不叫“季总”,总是“老季”长、“老季”短的。 季莱志在五十岁出头好不容易当了个副县级的城投公司老总,总想端端架子,摆摆谱,心里对吴越剑这种没大没小的做派有些感冒,于是白了吴越剑一眼,没好气地说:“这好像不是你分管的吧,怎么,资金怎么安排,难道我要向你汇报吗?” 吴越剑一听季莱志这说话语气,心想今天是有求于他,不能把这老家伙惹毛了,于是,他赶紧咧开嘴,嬉皮笑脸地说:“季总,季大哥,不要这么拉着脸嘛,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也是受朋友之托,来问你这件事,哪敢请你汇报啊,我只不过想知道其中的原因罢了。” 季莱志脸色稍有缓和,用揶揄的语气对吴越剑说:“你这个家伙,你不是经常吹自己是领导的铁杆奴才吗,怎么,这件事领导没有告诉你?” 吴越剑当然清楚季莱志口中的“领导”是谁,于是他用自嘲的口气说:“季兄笑话了,我们这些奴才能力不够,替领导干私活跑跑龙套可以,至于这些军国大事,她当然交代你们这些老大喽,在平时啊,我是绝对不敢过问的,但这回朋友既然托我了,我总要知道其中的一些底细,也让我和朋友有个交代啊。” “你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们领导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交代你办事还会给你说理由吗?现在是我们要千方百计找到充足的理由,继续拖着君天公司的欠款,即使这件事闹大了,我们还要继续背锅,千万不能说出是领导的意思,你现在明白了吗?” “季兄,那你有没有想过,领导为什么让我们拖欠这个君天公司的工程款呢,这样做明明不合规矩,摆到桌面上说,我们城投肯定理亏呀。”吴越剑继续刨根问底。 “我也侧面提醒过领导,可她眼睛一瞪,骂我这样的事都摆不平,还干什么董事长,我只好厚着脸皮和君天公司的人打哈哈,把这工程款继续拖着,如果这个君天公司拉下脸皮真的到法院打起官司,我们也很麻烦的。不过,我看君天公司这个老板赵总是个爽气仗义的人,一时也不会把我们告上法院。” “既然别人仗义爽气,我们更不能让这种好人吃这么大的亏,你悄悄的批个几千万先给他,难道领导马上就会知道?” 季莱志盯着吴越剑看了一会,说:“越剑,按照和领导的关系亲疏,你肯定和她关系更铁,你怎么也说出这种话?要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待遇都是这个领导给的,我们要懂得感恩,这个领导交代我们办的,我们必须无条件不折不扣的执行。我倒搞不明白了,你这个所谓的朋友难道比领导给了你更多?你说说,这个朋友是哪路神仙,他是谁?” 吴越剑听季莱志这么问,明白再说下去也是徒劳无益,只好站了起来,打着哈哈说:“老季,真有你的,佩服佩服,不过,今天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因为,即使这件事办不了,我对这个朋友也可以交代了。” 吴越剑离开季莱志的办公室后,瞅个空来到了君天公司。赵向军看着吴越剑带点尴尬的表情,知道交代他的事又黄了。 果然,吴越剑对他说:“向军叔,真不好意思,我已经尽力了,只因上面的领导有交代,我也无能为力,惭愧惭愧。” “越剑,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会记得你的好,不过,你刚才说上面有领导交代,你知道是哪个领导吗?” “向军叔,这个原因本来我是不能告诉你的,刚才我说漏了嘴,心里已经诚惶诚恐了,你不能再逼着我问了,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啊。” 赵向军站起身,拍了拍吴越剑的肩膀,说:“越剑,我完全理解你的难处,我原来觉得我们跃州的投资环境不错,而现在,我觉得政府里头有的人很黑,真的很黑,他们表面都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可内心确实充满算计和龌龊。我要提醒你,你在这么黑的环境里工作,一定要好自为之啊。”说到最后,赵向军的话有些严厉。 吴越剑听到赵向军后面的话,心头一震,随即略带尴尬的一笑,说:“谢谢向军叔提醒,虽然我改变不了别人,但我一定管好我自己。” 这时,吴越剑听到赵向军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就赶紧告辞了。 又是周建达来的电话,说:“赵总,我们工地的管理人员发现晚上天还没黑,执法局的人就蹲在工地附近,等着我们夜间噪音超标,渣土车一离开工地,就有执法车辆跟踪,这个情况你上次向张市长反映了吗,再这样下去,我看要先停工了。” 赵向军无言以对,叹了口气,只好说:“周总,那你看着办吧,真的不行,那就先停下来吧。” 不一会,周建达又来了电话,说:“赵总,不好了,前几天我们那个停工的3号工地,今天上午,工人要来结算工资,在工地的管理办公室大吵大闹,我们的技术员小李和他们理论了几句,就被他们打了,我们报了警,可派出所过来不但不制止这些工人,还把小李带走了,现在我觉得公安也故意和我们作对了……我看,这个工资不把他们结算掉,会出大事的,可是,我打财务朱总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赵向军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这个朱见芬没脑子,他正准备拨朱见芬的电话,却见财务室的出纳小马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赵总,不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朱总站在楼顶的天台上,如果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 赵向军一听,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三步并两步冲上楼顶。 赵向军只见朱见芬站在天台的边缘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不时的向地面张望。这栋大楼层高18层,一般人站在天台边缘向下看,就会感到一阵晕眩,今天的朱见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站到这里搞起了行为秀。 朱见芬转头看见赵向军过来,大叫:“你别过来,别过来,让我死了的好!”说罢,迟疑着作势要往下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赵向军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朱见芬的一条胳膊,然后往后一仰,两人一起滚在了天台中央的楼板上,朱见芬靠在赵向军的胸膛上“呜呜”大哭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赵向军慢慢站了起来,和小马一起劝朱见芬到了赵向军的办公室,小马看着朱见芬哭得涕泪纵横,又看看赵向军,知趣地离开了。 赵向军给朱见芬端上一杯热水,问道:“见芬,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想不开呀?” 朱见芬却仍然只在哭,哭了许久,在赵向军的开导下,才慢慢把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这几年朱见芬一直拿公司的资金在农业银行圩江支行做转贷业务,每次银行方面都会准时把相关手续办理好,并支付君天公司的利息。前段时间,曾然找到朱见芬,说有个企业还贷的资金量较大,问公司有没有资金余额,还说,这次如果转贷办理顺利,事情完结之后再额外给朱见芬一个点的好处。 朱见芬看到金额太大,本来不想做,可是,曾然搂住她的脖子一味说好话,还说资金在银行监管,绝对没风险。结果,朱见芬心一软,想想公司还有3500万余额可以临时挪用一下,就在银行办理了转贷手续。 可是,过去了一个星期,银行还没把这笔资金转到君天公司账上,这在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她不禁慌了神,打曾然的电话,居然已经关机,再打银行胡主任的电话,也是打不通。 朱见芬赶紧跑到银行质问,却被告知银行根本没有开展什么转贷业务,她这么几年办的转贷业务和手续,都是胡主任的个人行为,银行不承担任何责任。 后来,朱见芬通过多方了解,这家企业本来就是空壳公司,银行方面从来没给这家企业放过贷款,所谓的转贷都是曾然和胡主任虚构的故事,君天公司的钱一到这家企业账上,很快就被转到其他账户了。 见势不妙的朱见芬又跑到曾然管理的工地,工地上的技术员小李告诉她,曾然几年前就和一个30多岁的女子关系密切。几天前,曾然曾经神秘兮兮地告诉小李,自己将很快实现财务自由,他要去追求新的生活,现在找不到这个曾然,估计他最大的可能是和那个女人私奔了。 朱见芬听了这些情况,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她在此时才明白曾然接近她是别有用心的,而在家里享受不到温暖的她还以为这是一份真感情。此刻的朱见芬悔恨万分,她觉自己无脸再见赵向军,想跳楼求得解脱,可是,当她爬上天台,一想到跳楼头崩脑裂的惨状,又犹豫了。 “天哪,古话都说‘宁信蛤蟆三条腿,不信男人这张嘴’,我却偏偏喝了曾然的迷魂汤,上了他的大当,向军,我真是害了你,我可怎么办呐!”朱见芬还在不停地哭喊着。 赵向军听罢,顿时感到有好多双手正扼住他的喉咙,让他不能自主呼吸,过了一会,他又感到有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此时,赵向军无力责骂朱见芬,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到窗户对面工地上正在施工的高楼,犹如一个庞大的躯体,假如没有资金的及时注入,这具躯体很快便会失去活力,不久,它的生命也将戛然而止。 赵向军又想到,此刻的周建达一定被讨薪的农民工围攻侮辱,虽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赵向军又想到银行很快会上门催债,法院传票像雪片一样飞过来,那些高利贷的债主甚至会一窝蜂冲进他的家里,把家里所有东西搬个精光,李红无助的站在天底下哭泣…… 赵向军呆呆地站在窗前,各种可怕后果的场景在他脑里交织着、旋转着,他想理出个头绪,可左思右想,却是一筹莫展。突然他感觉后脑一股热血涌了上来,脑袋好像被重锤敲了一下,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倒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70章 时来运转 跃州的春天来得比较早,刚过了春分,白天就明显变长了。这天早晨,太阳刚刚露脸,北京时间刚过了6点,只见跃州的衙前街上,一个50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在快速地走着,看似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这个男子长得精精瘦瘦,却颇有精神,衣服熨烫得平平整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有点儒雅,如果穿上古装,真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是戴利仁,十几年前因为站队问题跌入生活底层的一个普通人,可是,今天看他的样子和装扮,却是觉得他的生活应该比较优裕,那么,这个戴利仁这么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生活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现在的戴利仁是跃州仁心健康养生堂的堂主、仁心健康食品公司的董事长,旗下这两家公司每年营收加起来已经超过几千万,且每年还保持着良好的增长势头。 正所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当年戴利仁因为妻子黄佳丽老师家访回来跌入窨井,颅脑受到重创,几经治疗却无好转,他为了更好地照顾妻子,投身到“胡氏长生药店”胡老医师门下,苦学医术,胡老医师被戴利仁对妻子的情义深重所感动,就对他倾囊相授,因此,经过十几年的学习,戴利仁尽得胡老医师的真传,同时他还另外学会了针灸、推拿按摩的手法技艺。黄佳丽老师在戴利仁的悉心照顾下,病况已经日渐好转。 后来,跃州服装厂倒闭,戴利仁下岗,在其儿子戴大光的帮助下,借着养生健康产业的兴起,在跃州君河街开起了仁心健康养生堂,既经营各类药品,也做健康咨询。 由于戴利仁医术精湛,金丝眼镜一戴,白大褂一穿,就像一个博学多才的老中医,加上他态度和蔼,和病患者交流的时候不厌其烦,经常会耐心细致地和患者一起商讨治疗方案,慢慢地,经过病患者的口口相传,仁心健康养生堂在跃州名气越来越大。 不久以后,戴利仁又根据当下快餐食品营养不均衡的现象,尝试着推出了食疗方案。他把五谷杂粮磨成粉末,再根据中国传统药食同源的传统,在五谷杂粮粉里加入不同的中药材,分别制作成各种补脾养胃、生津益肺、滋补肝肾、补气固表、利尿脱毒等各类健康食品。想不到,这些健康食品一经推出,立刻很受欢迎,甚至其他一些市里的顾客都大老远地跑到跃州采购。过了不久,戴利仁靠传统手法小打小闹地制造,已根本无法满足顾客的需求了。 正当戴利仁面临谋划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刚好戴大光在跃州经济开发区拿了50亩地,盖了十来栋厂房,作为“光大鸡排”的生产基地,戴利仁就向儿子拿了500平方米的生产车间,办起了仁心健康食品公司。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戴利仁得知姚建林赋闲在家,就赶忙上门邀请,请姚建林担任了仁心健康食品公司的执行经理。戴利仁之所以邀请年过六十的姚建林出山,一方面,姚建林年轻的时候就是很好的营销员,另一方面,戴利仁也觉得自己毕竟和他在同一条战壕里干过,姚建林还当过自己的老领导,自己发达了,就应该扶老领导一把。 果然,老将出马,一个顶仨,姚建林不愧是把营销好手,他担任执行经理后,立刻在省台和跃州电视台上打了广告,什么“新鲜、健康,我们的愿望”,“来自乡间,造福人间”等等口号喊得震天响,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让仁心健康食品公司的“仁心牌”系列保健食品立刻火得一塌糊涂,仁心健康食品公司很快就成了行业的龙头企业,厂房面积也扩大到5000来平方米,所幸,戴大光的生产基地够大,不怕姚建林这么折腾。 戴利仁在事业上获得了巨大成功,家里也换了大房子,鼻梁加上的黑框塑料眼镜架,自然也换成了价格不菲的法国米科力金丝眼镜。虽然他现在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但他仍然坚持替黄佳丽老师做头部、颈部推拿按摩,并一如既往地做好观察记录。 令戴利仁欣慰的是,黄佳丽老师现在不但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有一次,她的学生请她参加同学会,她居然能把大部分学生名字都叫了出来。戴利仁听说以后,喜极而泣,是啊,自己无怨无悔地陪伴,终于让相濡以沫的枕边人重获健康,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高兴的呢? 戴利仁在开办仁心健康养生堂之前,曾到里林村找过孙大师,想到他那里摇个签,看看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情况怎样。虽然,戴利仁也知道摇签占卦是迷信活动,完全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他内心总觉得命运之中也有冥冥天意,如果摇了一个上上签,即使觉得可能是自欺欺人把戏,可内心仍会充满信心,去干事的劲头将会更足。 那天,当戴利仁到了里林村,这里已是面目全非,原来的稻田里现在都密密麻麻地搭建了棚屋。这是这几年圩江的个体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涌入圩江的城区和农村,造成了圩江各个地方房租大涨,农民们看到了巨大的商机,纷纷在自己的承包田里搭建了违法建筑用于出租。 虽然,执法部门出动人员进行制止和拆除,但怎挡得住农民疯狂想致富的欲望,执法部门拆了,回头农民又建了,执法部门又拆,农民再建,反反复复,来来往往,农田里的违建越建越多,终于,这些违建慢慢地成为了历史违建,执法部门一般情况下再也不来拆除了,于是,这些棚屋里都住满了外来的务工者。 戴利仁在被棚屋包围的小路上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孙大师的家,可是,只见这里也已住进了外来务工人员,院子里晒满了衣物。戴利仁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在一间楼房里找到了孙大师的一个侄子,因为好多年前戴利仁曾经碰到过他,有点面熟。孙大师的侄子告诉他,孙大师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还说:“我叔死前把有包东西交给我,说你以后可能会过来,让我把东西转交给你。” 说罢,孙大师的侄子到屋里取出了一个旧布包,交给了戴利仁。戴利仁道了谢,回家打开布包一看,只见里面是竹签和签文,正是孙大师生前常用之物,里面还有一张发黄的白纸,上面写着“人事多变幻,祸福都寻常。岁月匆匆过,诸事顺自然。”二十个字。 戴利仁反复读了几次,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和赵向军为了争个高低,虽然曾经风光过一阵子,但后来他就因为政治路线问题,被管制劳动,然后又下岗,祸不单行的是,妻子黄佳丽老师又坠入窨井致颅脑重创。事业的挫折,家庭的变故,让他饱尝了生活的艰难和人情的冷暖。 幸亏这几年戴大光创业成功,他们的家庭才慢慢走出困境。在生活困顿的这段时间里,戴利仁也曾数次到孙大师这里摇签解签,寻求心理的慰籍,才让他看到人生还有希望的光芒,从而振作精神,心无旁骛的研学医术,现在终有小成,本来这次过来想告诉一下孙大师,怎奈两人已是阴阳相隔,他心中不禁嗟叹不已。戴利仁想到孙大师既然叫他顺应自然,那么自己医术有成,报效社会也是自然之举,于是,他就拿了自己名字中的“仁”字,把自己的药房取名仁心健康养生堂。 戴利仁现在还和戴大光住在一起,戴大光公司里事情颇忙,晚上经常没回家,戴利仁夫妇也不在意,就是有时碰到就嘱咐儿子要注意身体什么的。 可是,今天凌晨5点来钟,向来早起打太极拳的戴利仁,却在家门口碰到了一脸倦色的戴大光,他一看儿子疲惫的样子,感到一阵心疼,对戴大光说:“大光啊,这个事业上的事是干不完的,虽然你年轻,气血充足,少睡一会还可以撑得住,但长此以往,对身体伤害挺大的,中医常说‘一夕不卧,百日不复’,‘吃人参不如睡五更’……” “爸,这次不是公司里的事,真是急事。”戴大光不耐烦听戴利仁的中医理论,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急事也不能晚上不睡觉啊,到底是什么急事?” 戴大光迟疑了一下,说:“向军叔出事了,前天他突然昏倒在办公室,今天早上才醒过来,李红阿姨就让我先回家休息了。” “啊!他的事业这些年来不是蛮顺利吗,到底怎么了?”几年前,戴利仁为了筹集儿子的创业资金,四处求人却无人相帮,还是曾经的对头赵向军及时出手,解了戴大光的燃眉之急,戴利仁一直对赵向军的的情义感恩在心。最近,他又听说戴大光正在和赵向军的女儿谈婚论嫁,他们就要成为儿女亲家,此时,他就更关心赵向军的状况了。他接着问: “现在情况怎样,住哪家医院?” “现在醒了,医生说可能是轻度中风,住在跃州市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 戴利仁一听,太极拳也不打了,换了衣服就出门直奔中心医院而去。 戴利仁走过跃州中心医院门口的人行道,看见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蹲在地上,戴了一个黑乎乎的口罩,前面放了一个破碗,正在向路人乞讨,话语中夹杂着明显的跃州本地口音。 戴利仁略感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跃州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快,低收入群体的保障也做得不错,怎么还会有人做乞丐呢,不过,他也管不了这么多,只顾向前走。当戴利仁快走进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戴厂长,戴厂长。” 戴利仁回头一看,正是那个乞丐在叫他,他不禁对这个乞丐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乞丐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乞丐站了起来,也怯怯的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愧色,说:“我是黄方联,您是那个服装厂的厂长,戴厂长,二十几年前我们一起在跃州地委党校被教育审查过,您还记得吗?” 戴利仁一听,跃州地委党校被教育审查那段时间的场景又闪现在眼前,心里对黄方联也有点亲近感,问道:“你怎么啦,怎么会在这里?” “别提啦,戴厂长,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么大报应,哎,不是为了老婆,我真想死了算了。”黄方联先是一阵诉苦,但看到戴利仁衣冠楚楚,脸上顿显喜色,却又带哭腔地说: “戴厂长,您行行好吧,我的妻子现在生了重病,国家的低保根本不够她治病,您看在我们曾经是革命战友的份上,帮帮我吧。”他想伸出右手拉戴利仁,却又不敢,只好把手摊在戴利仁跟前。 戴利仁听说黄方联是为妻治病才上街乞讨,就想起了自己曾经为黄佳丽治病的艰难时光,顿时心生怜意,和他唠叨了起来。 原来,黄方联被判了10年徒刑后,后来关了五年就出狱了,由于没有工作,只能到处打打散工度日,几年前因为要花大部分时间照顾生病的妻子,只能辞了工作,到街道办申请了低保,勉强度日。 为了筹集妻子治病的钱,黄方联还放下脸皮到处乞讨。由于跃州中心医院这里人来人往,是那些职业丐帮乞讨的“黄金宝地”,黄方联新手上路,不明就里,懵懵懂懂的来这里乞讨,不想被那些职业丐帮的人狠狠的打了好几次,打怕了,所以,他只能抢在早上那些职业丐帮的人没来的时候,戴上口罩,蹲在地上向路人乞讨一会。 戴利仁一听乞丐还分职业和业余,不禁哑然失笑。他虽然讨厌黄方联在跃州地委党校那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人之举,原来准备随便给他个200块打发掉,但看黄方联连做乞丐也没地方做的惨状,而且是为妻治病去乞讨,也算还有情义,戴利仁就有心帮他一把,于是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黄方联。 后来,戴利仁安排黄方联到仁心健康食品公司做了门卫,还好,姚建林大人大量,没有对黄方联在跃州地委党校那场倒戈一击的表演睚眦必报,而把他扫地出门,还是按照当时的标准给他开了工资,这是后话,这里不提。 正当戴利仁往医院心血管科走的时候,忽然,一个中年妇女气呼呼地拦住一个护士,问道:“心血管科病房在哪里,我要找赵向军。” 戴利仁一听,心中一惊,暗想,这个大妈这么早这样气呼呼地要找赵向军,可能是要过来找麻烦,就有心远远的跟着这个中年妇女,走进了医院心血管科的病房。 第71章 城下之盟 跃州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李红正坐在赵向军面前,她的眼睛红红的,这两天,她都哭了不知多少回了。 赵向军苏醒后,值班医生过来询问了李红一些情况,根据赵向军平时体检的生化指标分析,医生认为轻度中风的可能性较大,卧床静养几天后,加以按摩针灸等辅助治疗,今后可以慢慢恢复健康,李红听了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红,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医生走后,赵向军轻轻地问李红,他的口齿还有点不清晰。 “你呀……你现在人感到舒服吗,想吃什么东西吗?”李红握着赵向军的右手问道。 “我还好啊。”赵向军想坐起身子,可是,忽然感到自己左手和左脚木木的,毫无感觉,挣扎了几下,又躺下了。 “你不要动,不要动,医生说要静养的。”李红慌忙摁住赵向军,然后接着说: “你这次可把我们大家吓坏了,那天是朱见芬和公司一帮人把你送上救护车,再打电话给我,同时她还联系了莫立新、戴大光、林日新几个人。送你到医院后,还是林日新帮你联系了这里的心血管科主任医生吕医生给你诊断的,才住进了这个单人病房。这两天,莫立新、戴大光都守候在这里,看你醒了,我就让他们先回家休息了。” “那爱党、思思呢?” “我还没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匆匆忙忙地往回赶,万一回来路上出什么意外,我想你的情况稳定之后,再告诉他们,好吗?” “嗯,你做得对,是不要告诉他们,他们小孩子在外面打拼,本来就很不容易,我的病医生刚才不是说了吗,静养几天就会好的。”赵向军装作轻松的样子,冲着李红眨眨眼,说: “我还要陪着眼前的佳人白头偕老呢。” “你人都这样了,还要贫嘴,向军,你可要答应我,这次病好以后,公司的事就都交给莫立新打理吧,这个孩子我信得过,你该放的还是要放下。” 李红一说到公司,赵向军的心不禁揪了一下,眼前又浮现一幕幕烦心的场景,他问道:“公司现在的情况怎样,工人们的工资结算了吗,工地还在正常开工吗?” 赵向军的这些问题,李红可答不出来,就说:“你人都这样了,还公司长、公司短,没你地球照样转的。” “不,这个公司还真不能没我,你给我拨通朱见芬的电话吧,我有事问她。” “现在是早上7点都没到,迟点再打吧。” “没事的,现在事情很急,你就给我打过去吧。” 李红拗不过赵向军,只好拨通了朱见芬的电话。 “赵总,你的身体没事吧?”电话里的朱见芬声音有些急,还带着一丝疲惫。 “见芬,那批闹事工人的工资付了吗,其他工地的情况怎样?”赵向军怕朱见芬听不清楚,语调尽量放缓。 “赵总,我们送你到医院以后,莫立新和戴大光后来赶过来,然后,他们筹集了300来万,把那批工人的工资已经支付了,后来,我和周总、倪总三个人开了会,决定其他工地先减少施工量,确保把损失降到最低。” 赵向军昏过去以后,朱见芬才如大梦初醒,明白自己即使想死也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打起精神,指挥大家先送赵向军到医院,然后又会同倪新国、周建达把手头应急的事先处理好,不能让公司乱了套。 “好好好,你们三个人负责先把公司的日常事务先处理一下,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再商量,有什么急事,你就打电话过来吧。” 挂断了朱见芬的电话,赵向军陷入了沉思,忽然,病房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只听得一个中年妇女在大声说:“赵向军在哪里,我要找他,还我老公,还我老公。” 李红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四姐李芬来了,赶紧站起身,跑到病房外,劝住李芬。 赵向军躺在病床上,听到门外李芬还在不依不饶和李红争论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年,曾然下岗在家,家里入不敷出,李芬再三央请李红,让曾然到君天公司帮忙,赵向军看在亲戚的份上,给他开了一份高工资,想不到这个曾然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带上情人私奔,还套走了公司大笔款项。 可是,这个李芬竟然这么不明事理,不但不谴责曾然的忘恩负义,还跑到赵向军的病房吵闹。赵向军此刻忽然明白家族式企业看似充满信任和温情,其实,这种所谓的信任和温情会严重践踏公司原则,有时还会让公司陷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和冲突,最终导致公司走向崩溃。 李红好不容易劝走了李芬,刚到赵向军的床前坐下,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赵向军和李红对视了一眼,都在想着,这么早的光景,会是谁呢? 推门进来的是戴利仁,他慢慢走到赵向军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互相注视着对方。 他们曾经是工友,也曾经是对手,也即将成为亲家,虽然他们已经20多年没遇上了,但戴利仁仍然对自己当年要对赵向军痛打落水狗之举感到羞愧,尽管他在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再三说服自己,这是时代给双方造成的误会,幸亏最终也没给对方带来悲剧,可是,戴利仁此时面对赵向军,仍有一丝心虚和尴尬。 李红见戴利仁进来,赶紧起身,让出座位请他坐下,说:“老戴,这么早的,还难为你过来,真是麻烦你了。” 戴利仁嘴巴一咧,想说却又没说出来,坐了下来,他原来本想把一路上想好的感恩之语都倒出来,可看着赵向军疲惫无力的样子,就说不出口了,就说:“我们都快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客套喽,老赵,我们大概26、7年没见到了吧,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天再见到你,哎,我们这辈人都有点老了,你现在感觉怎样?” 赵向军笑了笑,说:“还好吧,就是现在左手和左腿木木的,没什么感觉,老戴,我听思思说你现在中医技术很好,以后还有劳你帮我看看呢。” 戴利仁站起身,走到赵向军病床左侧,握住了赵向军的左手,捏了几下,问:“老赵,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唔,有点点疼的感觉,老戴,看不出你瘦瘦的,手劲倒是好大啊。” 戴利仁长期为病人做按摩推拿,手劲自然大了起来,他又把赵向军的左手从手腕到肩部反复按摩推拿了好几遍,然后说:“老赵,你这个轻度中风是平常血压过高,再突然受到刺激,大脑的毛细血管受到损伤,才导致手足麻木。这里的医生是怎么说的?” “医生刚才说静养以后会慢慢恢复,老戴,你觉得他怎样?”李红一听戴利仁都说到点子上,心里颇感欣慰,就想更多了解赵向军的病情。 “我刚才我握了握老赵的手,老赵就有一点感觉,确实说明症状较轻,这个轻度中风治疗应该是先用西医把症状稳定以后,我到时再来帮老赵做按摩推拿理疗,这样就有利于早日康复。这里的吕医生平时也和我有些交流,稍后等他上班以后,我去和他沟通一下你的治疗方案。” “那真是太好了,老戴,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我到门口给你买点进来?” “噢,我刚才已经在路上吃过了。”戴利仁随口撒了一个谎,接着说: “你们家的思芙不但模样好看,嘴巴还很甜,大光她妈一碰到他,就和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她们还真投缘呢,大光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样的好女孩给他做媳妇。” “老戴真客气,你们家的大光真懂事,这回向军晕过去,这个跑前跑后的,还有公司里事务的处理,还真多亏了他呢,这孩子干事还真是缜密,什么细节都会考虑到,这点有点像你吧?” “唔,这个细致方面,老戴就比我好,我这个人就是马大哈,哈哈哈……”躺在病床上的赵向军也搭腔了。三个人家长里短的说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到点,戴利仁就到吕医生那边去了。 接下里的这几天里,戴利仁每天过来给赵向军做按摩推拿,他还带了针灸的工具,做了按摩以后,再给赵向军做针灸,但赵向军手脚的麻木症状仍然恢复很慢。 十天多后,赵向军强撑着病体重新回到了公司,因为他实在不能再等了。 赵向军在医院里反复揣摩过,如果新城地块何去何从再理不出一个头绪,大批讨债的人将会蜂拥而至,张爱武将有可能以维稳的名义让恒裕公司强制接盘,如果走到这一步,这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丁进达打了电话,说:“达哥,你上次说合作的事,后来我想过了,我们找个时间谈谈,不知你哪个时间方便?” “哈哈,向军兄弟,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着你的电话呢,我看我们就不要再约时间了,现在你就到我公司来吧,我给你泡上上好的金骏眉,咱兄弟们好好聊聊。” 丁进达一直在暗暗关注赵向军君天公司的状况,他对赵向军昏迷住院的事一清二楚,知道赵向军在政府部门的刁难下,公司已很难再撑得下去,就想趁机把新城地块转手过来,但同时他也怕这个赵向军万一寻求其他公司合作,自己和张爱武的布局都将付诸东流,所以,他一接赵向军的电话,就痛快地答应双方碰面了。 赵向军坐车到了恒裕公司,丁进达已和徐海啸在一楼等候。看着莫立新、倪新国扶着行动不便的赵向军下车,徐海啸心中一紧,赶紧上前,一起扶着赵向军,来到了他们公司的会客室。 徐海啸为赵向军端上金骏眉茶汤,正想坐下,却听到丁进达对他说:“海啸,今天我有事想和向军兄弟单独聊聊,你去为我们准备安排午餐吧,中午我们留向军兄弟喝上几杯。” 徐海啸一听,脸色略变,和赵向军对视了一眼,就离开了。 丁进达坐在赵向军边上,看着赵向军说:“向军兄弟,你怎么突然又想到找我合作啦?” “达哥,其实上次你从我们公司回去后,我就一直在想着和你合作的事,不巧,前段时间有点急事要处理,就耽搁了。”赵向军也看着丁进达,语气诚恳地问道: “达哥,我想问问,我想把新城地块都转给你,你给我们出什么条件?我不比达哥你长袖善舞,各方面关系处理的如鱼得水,我地产才干了十来年,就不想干了,这个和政府部门处理关系,我是真的是不行啊。” “哈哈,向军兄弟真是快人快语,和你商量什么事就是爽快。你想把新城地块盘给我,按照我们地产界的通行做法,根据眼下地块评估价打个七折,你看怎样?” 赵向军过来之前,早就和朱见芬盘过公司的整个资金状况,清楚如果按当下地块评估价的七折转让,自己干了十来年的地产,还净亏8000来万,这窟窿实在太大。于是,他笑了笑,说:“达哥,你这砍价看的真是有点狠啊,怎么没有一点兄弟的情谊啊?你要知道,这几年新城区块地价一直在涨啊。” “哪里哪里,向军兄弟,这是行规,你要理解,虽然,我也想给你多出一点,但你不要看我是董事长,其实也只是个马仔,很多事要听后台老大的。” “达哥你就不要客气了,你这样的身家和实力,谁敢当你的后台老大啊。” 丁进达靠近赵向军,神色有点严峻,说:“向军兄弟,你公司前段时间碰到政府部门这么多麻烦,你还不清楚我在跃州的后台老板是谁吗?我可告诉你,你如果不抓紧时间转给我,你后面的麻烦还多的是,你相信吗?” 赵向军听了这话,一时无语,他很清楚,既然张爱武看上了新城地块,如果自己不及时退出,来自政府部门的刁难就可能让自己生不如死。 赵向军想了一会,说:“达哥,前几天也有其他几家公司联系我,说愿意接新城地块的盘,我看你和我几十年的交情,所以才先来找你的,你总不能这么砍价吧。” 这其实是赵向军的胡诌,说有其他公司介入,目的就是抬高自己的价码。 果然,赵向军这么一说,就击中了丁进达的软肋,因为,他也清楚各个地产公司背后的关系各有千秋,如果自己太过强势,赵向军转向与其他公司合作,这个重新布局费时费力,还会夜长梦多,不是丁进达所希望的。 于是,丁进达想了想,说:“哈哈,向军兄弟,谁叫我们是好兄弟呢,看在咱们兄弟的情分上,这样吧,我再出两个点,按评估价72折转给我,你看怎样?不过,这是我最后的价格,不能再商量了。” 赵向军心中暗暗盘算,知道张爱武和丁进达对新城地块志在必得,72折转手是他们最后的底线,自己再做争取可能会坏事,于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说:“既然达哥这么说,那就只好这样喽,不过,我还有一条意见。” 丁进达听赵向军同意了,心中窃喜,可赵向军又说还有条件,他略感不快,说:“向军兄弟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这好像不是你的做派嘛。” “达哥,我讲的不是资金价格问题,而是我们原来开发新城地块的时候,通过国际招标设计了整个区块规划,希望你能坚持下来。”赵向军心中仍念念不忘把新城区块打造成地标性区块,所以还寄希望丁进达把原来的规划设计延续下来。 丁进达一听,心中感到暗暗好笑,张爱武看重新城地块的原因之一就是原来这里的规划的容积率低,通过调高容积率让恒裕公司大获其利,可赵向军这个傻瓜自顾不暇,却还对国际招标的规划方案耿耿于怀,真是好笑,但他表面仍然说:“好,这个规划问题,只要张市长同意,我们就没问题。向军兄弟,我这就让公司的法务部拟个条款,我们今天就签约吧,你意下如何?” “达哥,我还有一个想法,我希望你接手新城地块后,把我们君天地产公司的员工尽量留下来,他们找份活干真不容易呢。” “好,这个完全没问题,我们正在用人之际,相信你向军兄弟用的人肯定不会错的,我全盘接收就是了,哈哈。” 赵向军和丁进达签约后,满含悲愤,无可奈何地背着4000来万的高利贷离开了地产行业。 第72章 民意闲谈 端午过后,跃州渐渐进入了盛夏季节,海鲜排档成为当地人消暑社交的最好去处。这些海鲜排档的海鲜都来自东海,由于圩江区离海边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所以,这些排档上的海鲜极为新鲜,价格却又实惠,不像那些高档酒店的海鲜,价格高不说,新鲜程度甚至还比不上排档,因此,夏季跃州的排档人声鼎沸,直至通宵达旦。 而啤酒海鲜则是跃州人的绝配,据东海省卫生部门的一个调查,跃州人的尿酸比全省平均指标高了8个百分点,究其原因就是海鲜配啤酒惹的祸,但这吓人的数据挡不住跃州人嗜食海鲜的激情,一到夏天,仍是跃州人海鲜啤酒狂欢的季节。 跃州市区的海鲜排档主要集聚的地方是圩江边的环城路,这里的排档临江开设,顾客依窗而坐,圩江对岸的灯火尽入眼底,徐徐的江风很快就会吹干身上的汗液,让人心旷神怡。 在环城路的海鲜排档一条街上,“揽胜楼”的生意最为红火,这是一家开了近二十年的老字号,环城路拆迁后,“揽胜楼”就地安置,老板又到拆迁办新购置了700来平方米的房子,进一步扩大了经营规模。海鲜排档生意好,不存在海鲜存货次日销售,因此,每天的海鲜都会是新鲜的,而海鲜的新鲜度,又会提升这家排档的口碑,从而让这家排档进入了良性的循环状态,“揽胜楼”就是这样的排档。 这天傍晚,三男一女说着普通话的客人,来到了“揽胜楼”大厅落座,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到海鲜池点了生烫血蚶、梅菜跳鱼、盐水虾姑、白切鱿鱼等七、八个爽口海鲜菜品及一箱啤酒,四个人就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尽管“揽胜楼”的大厅摆着40多张桌子,但如果没有预定,来得稍迟一点,这餐位就不一定轮得到了,所幸,这几位客人来得较早,所以就在大厅里顺利落座了。 这四个人中,稍微年长的是东海省纪委信访室童自节主任,刚才那位点菜的年轻人是东海省纪委联系跃州市的三室姚锦辉副主任,他是跃州本地人,还有一位小伙子是信访室小朱,那位年轻女子是三室于萍,他们一行来到跃州是为了了解跃州旧城开发的一些情况。 一周前,东海省纪委的钟副书记把一份内参件交给了童自节,说:“老童,这份内参是上边转下来的,反映我省的跃州市在旧城拆迁改造中的一些问题,省委主要领导作了批示,你作为信访室主任,把跃州这几年城建口的信访件认真梳理一下,结合这份内参,近期到跃州一趟,做个初步调查和了解,如果发现可疑情况,可以让跃州市纪委配合你们,对个别涉嫌违纪人员采取措施。” 童自节是一个干了20多年的纪检工作的老兵,经验相当丰富,他接受任务后,首先认真阅读了内参件。这份内参件反映跃州旧城拆迁安置的问题主要有这么几个: 一、旧城改造系统理念不够,区块分割严重。各个区块各自开发,政府协调欠缺,造成许多城市道路、排水管道标高不一致,一到雨天,道路积水,污水管网排水不畅,甚至出现海水倒灌。最为典型的就是环城东路的改造,一条10来公里的路段,既然有大大小小的十几家地产公司分段开发,造成许多居民小区之间的道路高低不一,居民意见极大。 二、公建配套设施严重欠缺,影响群众生活。在大部分的旧城开发地块上,没有同步规划建设学校、医院、停车场、社区服务等公建配套设施,造成居民生活极大不便。像宅前巷小区,这里的孩子上小学还要到5公里外一个严重超员的老学校,孩子上下学存在很大的交通隐患。 三、规划要求随意变更,违反国家规定。规划的技术指标是专业部门根据一个区块的生产生活的要求,安排布局了各类功能性用房的具体指标,具有较强的严肃性,原则上不能随意变更,但跃州负责旧城改造的领导借口旧城改造是按照“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模式进行,政府需要更多的住宅指标平衡投入产出,因此,政府经常随意变更区块控规,调高住宅容积率,有为官商利益输送的嫌疑。 四、审批权力过分集中,存在腐败隐患。圩江区作为跃州市的核心城区,率全市之先开展了旧城改造,这本来是属地政府的工作职责,可是,随着圩江区分管城建的领导调任跃州市城建委后,圩江区的旧城开发审批职责也转移到跃州市城建委,这种事随人走的背后逻辑在跃州官场颇有非议。 五、土地招拍挂不规范,造成国家利益损失。跃州旧城改造初期,相关政府负责人可以直接审批土地协议出让,土地评估都是政府指定的评估机构评估,地价明显偏低。后来,跃州市推行土地公开招拍挂后,每次只有三到四家地产公司参与竞拍,象征性举牌后就成交,价格竞争明显不充分,造成国家利益的巨大损失。 同时,这份内参还对跃州市分管城建的领导大肆任人唯亲、随意分设机构等行为提出了批评。由于这份内参比较客观地反映了跃州旧城改建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分析得有理有节,引起了省委主要领导的重视,这位主要领导在好几处的文字下面都划了线,并批示省纪委予以重视,做一个调查核实。 童自节是纪检战线上的老兵,接到领导交办的任务后,他迅速搜集了几年跃州市有关城建工作信访件的一些情况,发现很多信访件都把矛头直指跃州市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张爱武,说她和一些房开公司关系紧密,别人拿她的她的条子都可以在房开公司享受很大的折扣,身边的驾驶员也有请托的嫌疑等等,甚至还有信访材料说张爱武简直是跃州城建口的“女沙皇”,没有她的点头首肯,任何房开企业都进不了跃州的地产市场。 很多信访材料虽然都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无稽之谈,但这次内参也点到了张爱武身上的部分问题,这就不得不引起童自节这位纪检战线老兵的高度重视。于是,童自节对张爱武的工作轨迹做了认真分析,觉得要从张爱武身边的一些工作人员入手,了解初步线索,于是,他向钟副书记点了姚锦辉、于萍和小朱等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小组,悄悄地来到了跃州。 童自节等四个人边吃边小声地聊着,姚锦辉忽然听到旁边桌上的几个人跃州本地话说起了旧城改建的事。一个中年男子说:“阿海,你家的房子拆了10来年,安置了没有啊?” “阿光,谢谢你关心,不过真是他娘的,说起这件事我就气,虽然前几天我去抓阄定位了,但给我们安置房子实在太差了。”阿海说。 “阿海,你旧房换新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光问道。 “我的安置房有70多平方米,从南到北将近20米,像一条带鱼一样长长的,这个房利用率这么低,怎么住啊?而边上的那些商品房,套型设计都比我们好得多,他娘的,把我们赶上高楼,腾出地皮建商品房卖高价,这个拆迁办的真不是人,我要找他们好好理论。” “阿海,你也不要傻了,这样的大事,拆迁办这些小兵辣子能说了算?我可告诉你,那些房地产老板都是有来头的。”同桌上一个胖胖的男子搭腔说。 “阿建,你这个家伙净会吹牛,我问你,那些老板的来头你怎么知道,他赚了钱和你一起分,是吧,怪不得你肥得像猪一样。”阿光用嘲弄的语气说。 “你这个阿光也是傻瓜一枚,我吹牛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知道一个秘密,你们想知道吗?”阿建被阿光一激,也来了个故弄玄虚。 “你这农民,你所知道的秘密,早在《新闻联播》上播出了,那还轮得到你来告诉我们啊。”阿光还在故意挑逗阿建。 “阿光,阿海,那我来问你们,解放街那家黄记米粉店你们去吃过吧?”阿建问道。 “当然吃过,这个黄大妈做米粉的味道还是有一手的,不过,这算什么秘密?”阿海也感到不解。 “这个黄大妈有个儿子,原来在米粉店里干过一段时间,现在在哪里,你们知道吗?”阿建继续问。 “阿建,你这家伙他妈的有话就直说,老问我们干嘛,想考我们吗?”阿光忍不住开骂了。 “阿光,阿海,我可告诉你们,这个黄大妈的儿子叫吴越剑,现在听说当了市城投公司的经理,风光得很,很多地产老板拿地都要找他牵线呢。” “这个吴越剑我也听过,他和我初中是同个学校的校友,不过,他这个连初中也读得不太好的呆瓜,怎么突然有出息了,好像他老爸也是个临江县山区的农民,没什么套路啊。”阿光心里对吴越剑还有所不屑。 “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这个吴越剑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那个女副市长的线,为她开了十来年的车,去年被派到城投公司当了经理,现在都有人给他当驾驶员了,我有个发小做些市政道路的小工程,和吴越剑接触较多,所以,我就知道了一些信息。”阿建看着阿光、阿海听得认真,心里颇感得意,接着说: “你们知道吗?这个城投公司虽然是国有企业,实际上是市里几个领导合伙开的公司,说白了就是领导们的钱包,吴越剑这个经理就是领导们的管家。”阿建一得意,话就多了,按照他的思维对领导们进行了演绎,然后,他又稍微压低了声音,说: “吴越剑现在神通广大,我那个发小就是通过他的介绍,到地产老板那里拿了一些小工程做做,收益还不错呢不过,我那个发小说,吴越剑介绍工程也不是白干的,我那发小都是按10工程额给的回扣,哎,听说现在吴越剑拿了很多回扣,就去歌厅包小姐,那些年轻小姐嫩得就好像水做的,一捏就感到水灵灵的,这个爽啊,我们只能流口水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姚锦辉坐在边上听的仔细,他把这些情况都暗暗的记在了心里。 童自节一行离开“揽胜楼”之后,回到宾馆。童自节对姚锦辉说:“你们这个跃州土话简直像鸟语,刚才旁边桌上这几位讲得这么开心,我一句也听不懂。” 姚锦辉笑道:“说起我们跃州土话,虽然难懂,但还在战场上立过功呢。”他看见童自节他们几个饶有兴趣地听着,就继续说了下去: “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当时我军的密码老被越军破译,所以造成了我军行动上的被动。有一天,有个团长听到团部一个战士讲的跃州话很难懂,突然灵机一动,就把团里的报务员全部换成跃州战士,各个作战之间联络,就用跃州土话明码呼叫。结果,越军虽然接听到我军话务员的对话声音,但面对这跃州话全都懵了,根本无法破译,后来,我们的部队都采用了跃州土话通讯联络,让我们在信息战上取得了先机,这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啊。”接着,姚锦辉又把今天听到的情况向大家做了通报,童自节感叹地说: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间,我们都说老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不管腐败分子隐蔽的再深,总有蛛丝马迹在坊间流传。我在纪委系统干了将近30年,只要群众有反映的干部,我们一查一个准,从来没有冤枉过他们的。小金主任,你刚才听到的关于那个吴越剑的一些情况,在那份内参以及平时的信访件上都有所反映啊,下一步,这个吴越剑的情况就是我们下步要调查的重要线索。” 姚锦辉接口道:“童主任说的很对,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看来这个吴越剑身上的问题不少,好在他不是省管干部,我们可以通过跃州市纪委把他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不过,童主任,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是不是合适。” “嗨,你这个小金主任,你在省纪委干了十多年了,查办案件也算一个老手了,你的建议肯定很好的,有什么想法,快说吧。” “童主任,我觉得我们还要根据这份内参反映的情况,我们对内参里几个点到问题的地方,我们是不是要做一次实地的走访,这样,到时我们和跃州沟通起来,也好心中有个底,这样的想法妥否?” “小金主任讲得对,有调查才有发言权,领导虽然对内参作了批示,但领导也没到现场看过啊,我们必须要对领导负责,先做实地走访,有的地方还要拍照留存作证。” “童主任,好在我是跃州本地人,明天我就带着大家来一次跃州一日游吧,哈哈。” “还有,小金主任,我还想了解一下,这份内参的作者叫莫佳佳,你听说过吗,从他的这份材料来看,他大概率是一个跃州人,而且,他为了写这份材料,肯定做了不少功课,因为,有些素材不是一个记者从坊间就能了解到的,而是要从地产界业内人士那边全面了解,才能得出一些结论。” “童主任,这个莫佳佳我倒对她有点了解,她是跃州人,是上海一家报社的资深女记者,舆论监督这块做的挺到位的,上次,她针对跃州下面海临市低压电器质量问题,专门写了一份内参,结果引起国务院领导的重视,后来专门派工作组到海临市整顿,所以才有了现在海临市电器行业的健康成长。不过,据我所知,这个莫佳佳平时关注财经类的问题比较多,这次怎么转到城建问题上去了呢,而且写的颇有深度,不做深入调查还真写不出来的,她到底通过谁进行了了解呢?”姚锦辉也陷入了沉思。 第73章 侠女出手 姚锦辉的信息比较准确,写这份内参的记者莫佳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跃州人,而且她还确实认认真真地做了功课。 莫佳佳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专业毕业以后,被分配到上海的一个报社担任记者,她之所以报考人民大学新闻专业,还有一段小插曲。 在莫佳佳小的时候,她母亲因为路线问题受到冲击而得了间歇性神经病,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刺激,她因此立志要伸张正义,和人世间的一切不公平作坚决的抗争。高中毕业以后,她的父亲莫樟扬要求她报考华东师范大学,可她坚决不同意,说:“当老师只能在三尺讲台传道授业,却无法抗争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公平待遇,只能逆来顺受,我妈妈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不想走妈妈的老路。” 莫樟扬说:“那你可以通过你的认知,培养出一大批富有正义感的学生。来改变着社会的不公平现象,不是挺好的吗?” 莫佳佳笑着说:“爸,古人说‘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诸己’,等我教出的学生能主持公平正义,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而且,我也不一定就会教出这么好的学生,还是我自己能为民请命更畅快淋漓。” 后来,莫佳佳执意去报考了人民大学新闻专业,在她的心目中,做一名记者能够“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把人世间的所有不公平通过文字揭露出来,从而引起社会共鸣,通过惩恶扬善,最终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起来。 由于莫佳佳对记者这个职业充满感情,工作的时候更是富有激情,很快,她就成了这家报社的主力。当时,各级政府也鼓励媒体多做监督,这家报社领导就本着试试看的心理,办了一份内参,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公开发布的素材,则通过内部渠道向相关领导机关发送,供领导们参阅。 改革开放后,跃州的个体经济蓬勃发展,海临市的低压电器生产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为了抢占市场,有些个体生产企业就互相杀价,大肆生产销售无证和低劣低压电器,给群众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莫佳佳在采访中发现这一问题以后,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打工妹,主动到了海临市一家不法生产企业打工,经过几个月的暗中卧底观察,她对低劣低压电器的生产流程、区域和产品流向了解得一清二楚。 回到报社以后,莫佳佳奋笔疾书,对海临市生产伪劣低压电器的情况写了一篇深度报道,并对当地政府疏于监管提出了狠狠的批评。后来,报社主编审稿时,觉得在大众官媒上发这么一篇有尖锐批评意见的深度报道,会得罪地方政府,于是就把这篇报道转作内参,送给了相关领导参阅。 不想,这篇报道引起了时任国务院领导的重视,因为,那时政府刚好要抓国际接轨和知识产权保护,领导觉得,如果以整顿海临市的低压电器这个典型案例为突破口,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树立狠抓产品质量的良好导向,所以,在国务院领导批示后,国务院相关部委立刻就派驻工作组进驻海临市,进行了为期半年的整顿。 经过整顿以后,海临市低压电器的产品质量明显提升,几经努力,终于成为全国有名的低压电器生产基地,催生了好几个国家知名品牌。在国家层面,国务院的质量主管部门和中央电视台推出了“全国质量万里行”栏目,推动了全国各行各业把抓产品质量摆到重要的位置。莫佳佳因此也一举成名,成了这家报社的知名记者。 莫佳佳是一个相当有个性的人,事业成功以后,她谢绝了组织发展她加入党派的建议,她说,自己喜欢一个人天马行空,不喜欢受到什么组织的约束和羁绊,作为一个无党派人士,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做好媒体监督。 作为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她在大学期间就受到过多位男同学的追求,可她冷若冰霜,一概予以拒绝,她说,独身生活,就如天上神仙,无牵无挂,如若结婚生子,就是落难人间,生活难免陷入琐碎。所以,她现在已经36、7岁了,仍然一个人过得开开心心。 由于莫佳佳没有家庭的拖累,加上记者工作需要多方面的信息,她也很喜欢广交朋友,在政商两界朋友多多。作为她父亲的朋友,赵向军曾和她多次碰到过,有时还带着女儿赵思芙,莫佳佳时常听到父亲讲起赵向军的一些重情重义之举,所以她心中对这个叔叔也颇为仰慕,每当赵向军过来的时候,她都要和赵叔叔说上几句话,赵思芙因此也就成了她的好妹妹。后来,赵思芙也听从了莫佳佳的建议,报考了东海省的传媒学院,毕业以后,当了东海卫视的记者。 几个月前,莫佳佳接到了赵思芙的电话,声音颇为沉重,说:“佳佳姐,你最近好吗,我想和你聊聊。” “好啊,思芙,我们平时见面机会却不多,也只好在电话里聊聊了,怎么,个人的事定下来了?”莫佳佳自己独身,却对赵思芙颇关心。 “佳佳姐,今天我不是和你说个人的事,我觉得我们做记者的也算见得多了,可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么黑暗的地方,你想听听吗?” “越是你看不惯的现象,我越想知道,说不定是我很好的新闻素材呢,说吧,我洗耳恭听。” 于是,赵思芙就把赵向军受到跃州市政府部门刁难打压,最后只好忍痛退出跃州地产市场的大概情况和莫佳佳说了。原来,赵向军身体稍微好转之后,李红就把情况告诉了爱党、思芙兄妹。 当赵思芙迅速从省城赶到家时,见到平时一直孔武有力、来去如风的父亲竟然病恹恹地卧床休养,左边半身偏瘫,顿时涕泪俱下。她问母亲是什么原因,李红语焉不详,问父亲,赵向军却是沉默无语。 赵思芙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姨夫倪新国,还有她父亲的同学朱建芬了解到一些情况,不听则已,听了以后,赵思芙愤恨不已,她突然想起她的好姐姐莫佳佳平时最容不下这些政府部门的胡作非为之事,就打电话找到了莫佳佳。 赵思芙最后愤愤地不平说:“佳佳姐,我真想不通,改革开放都二十多年了,反腐败也抓了好多年,我们家乡跃州作为开放城市,竟然还有政府公职人员竟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民营企业大肆打压,这哪里是执政为民,简直是官商勾结、强取豪夺嘛。” 莫佳佳一听她心目中的偶像赵向军竟如此受到打击和摧残,一股浩然正气不禁从胸中升腾上来,作为地地道道的跃州人,她不忍心自己的家乡被这些贪官污吏和神奸巨蠹玷污,更不忍心自己的向军叔叔因此折戟沉沙后一蹶不振,于是,她对赵思芙说:“思芙,你如果说的是真的,这真是政府滥用职权的好素材,但是,你也知道,报道的真实性和客观性是新闻的生命,我不能凭你的一面之词,我要回到跃州做个多方了解。” 于是,莫佳佳就回到了跃州,回家看了父母,又找相关人士了解了情况。她首先找到了君天公司周建达。几周以前,丁进达答应赵向军要对君天公司的员工全部留任的,可是,他接盘的第二周,就把倪新国、朱建芬和周建达都开掉了。 周建达在政府部门干过,到赵向军这里干也不全是为了薪酬,他觉得在赵向军手下能得到尊重,因此死心塌地地为赵向军拼命。不过,他给莫佳佳的叙述还是比较客观的,他把前段时间执法部门在君天公司工地上蹲点查噪音超标,跟踪君天公司渣土车运输,城建委故意延迟君天公司的工地验收,市城投公司故意拖欠君天公司代建款等情况都一一告诉了莫佳佳,还说:“莫记者,这些事情有人会说是巧合,其实天底下的事真的就会这么巧?我认为这些巧合的背后会是一场精心的布局。” 莫佳佳说:“周总,你刚才讲得都很到位,分析的也很有道理,可是,这里还缺少一个政府部门这么做的出发点,他们是为了什么呢,要让你们给他们好处吗?” “这个我确实说不上来他们为了什么,我原来在城建部门干过,我私底下问城建部门具体承办人员的时候,他们都说自己有难言之隐,因此,这些政府部门的目的和出发点,你要问问赵总。” “还有,周总,我还想了解跃州城区旧城改造的具体情况,你能说说吗?”莫佳佳还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莫记者,我看你也是有侠义心肠之人,但这跃州旧城改建方面的水挺深,你真的要全面曝光吗?” 周建达的这句话激起了莫佳佳的斗志,她说:“周总,你不要看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但我们作为记者,就是要尽己所能,为天下苍生请命,扬善惩恶,给世人一个公平。”随即,她话音一转,说: “周总,我当然也理解你的难处,你只管把你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我绝对替你保密,你信得过我吗?” “莫记者,听你这番话,我信得过你,但我更不忍心赵总就这么失败了,看在他面子的份上,我也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周总的情绪被莫佳佳感染了。 于是,周建达把跃州城区旧城开发一路过来的情况说给莫佳佳听,并从他的角度分析了这十几年来政府在旧城拆迁改造方面的得失成败,他说:“从总体来看,跃州率先在全国按照‘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模式进行了开发,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政府资金短缺的问题,但是,地产公司招引到位后,政府监管明显缺失,甚至一些地块的规划方案都是由地产公司先拿出方案,再拿到政府会议上讨论通过,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公配设施落不了地的问题。还有,一些地产公司拿地以后,仅仅象征性地缴纳了一点土地有偿使用金,就申请政府调高容积率,造成了好多安置小区的房子采光、通风都不好,老百姓意见很大。 “还有,我们跃州的旧城改造没有进行连片开发,明明一个几百亩的地块,偏偏要招引好多家地产公司开发,造成地下管网连接都出了问题,一条小区道路两边高低都不一致,比如那条环城路,是我们跃州的沿江景观大道,虽然旧城拆迁后,宽度增加了不少,整条路也做得不错,但环城路边上的背街小巷简直没法看,一到晚上,好多上了岁数的老百姓经常会摔跤,是因为这条路高低不平啊。” 莫佳佳又问道有哪些具体区块有这样的问题时,周建达一一指出了各个问题对应的地方,所幸,莫佳佳这个土生土长的跃州人对这些地方倒都非常熟悉。 根据周建达叙述的情况,莫佳佳又一一进行了实地踏勘,并拍了照片。她还通过同学、朋友的关系,进入了跃州城市建设档案馆和招投标中心,查阅了与跃州旧城改造相关的资料,渐渐缕清了思路,发现这后面的水确实很深,她觉得自己这次回来确实不虚此行,决心要好好写一篇分量重的深度报道,曝光跃州旧城改造的黑幕。 可是,周建达说的政府部门为什么刁难赵向军的君天公司,她仍然没有答案,她决定要找赵向军好好聊聊。 当莫佳佳来到赵向军家里的时候,戴利仁刚给赵向军做好按摩,莫佳佳看到自己曾经的偶像半身偏瘫,手脚不便,心中不禁一酸,轻轻地叫了一声:“向军叔,您还好吗?” 赵向军一看莫佳佳,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高兴的说:“佳佳啊,你怎么来了?坐坐坐,让李红阿姨给你泡茶。”然后把莫佳佳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说: “我们见了都快三年了吧,你看上去还是这么干练,你爸一直和我说,他三个孩子就数你最有出息,佳佳,你这次来该不是送喜糖给叔叔吧?” “向军叔又笑话我了,我这次来呢,是领导安排的,想就跃州城区旧城改造的问题做个调研,准备回去写个材料。”她当做不知道赵向军的遭遇似的,问道: “向军叔,您也是做地产的,也请您谈谈看法。” “佳佳,我是做新城板块的,旧城改造都没介入,这方面还真说不出来呢。” “那您在新城做了也十来年了,做的还顺利吧,跃州地产市场的投资环境怎样,您应该有切身的体会,说给我听听吧,也算帮帮我的忙。” 赵向军叹了一口气,说:“哎,不说也罢,可能我经商一路过来太顺利了吧,命中该有一劫。” “向军叔,此话怎说?” “我已退出新城板块开发了,别提了。”赵向军转换了话题,问道: “你这次回来,看过你爸妈了吧,哎,你妈这个病,真亏了你爸的照顾,他真辛苦啊,你和立新几个要对你爸孝顺一点。” “向军叔,先别说我家里的事,几十年都过来了,大家都习惯了。您一直对新城开发充满情怀的,怎么会退出呢?背后一定有隐情吧。” 赵向军沉默的看着窗外,就是不说。李红看看不对,就在边上说:“向军,我看你病了到现在一直闷闷不乐,你就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吧,佳佳现在见多识广,说不定还可以替你参谋参谋呢。” “是啊,向军叔,您告诉我,我不一定能帮上您的忙,可是,您就忍心你的美好蓝图就这么化为泡影吗?” 莫佳佳的这句话让赵向军的心一紧,这几天他躺在床上,新城区块的样板蓝图始终在他脑海里萦绕,他对心中的梦想仍是万般不舍。犹豫了许久,赵向军才慢慢地把自己和张爱武、丁进达接触的情况告诉了莫佳佳。 莫佳佳听了以后,柳眉倒竖,怒道:“这些人拿着政府的俸禄,却和奸商狼狈为奸,对正当经营的企业竟然豪取强夺,真是衣冠禽兽,向军叔,我一定要为你伸张正义!” 莫佳佳虽然怒发冲冠,但也不是莽撞之人,为了不给赵向军带来更多的麻烦,她在内参中只字不提君天公司的遭遇,但跃州旧城开发面上的问题已经足以让相关领导触目惊心了。 第74章 惊弓之鸟 傍晚,在“九重天”大酒店的一个包间里,男男女女坐了一桌,可是,大家只是坐在那里聊天,并未开席,他们好像在等着一个重要的客人。 这也是跃州饭局的一个潜规则,每个人应邀参加饭局,都会掂量一下自己,正主儿未到,其他人都会知趣的在那里打着哈哈,没话找话,聊些天文地理、明星八卦或者国际国内形势,打发这段时光。 今天这场饭局的发起人凌天一边心不在焉的和旁人聊着,一边不时的看着手表,按照跃州饭局的通常规则,公职人员下午是5点30下班,他们饭局的开局约定时间一般都是在6点,6点前后,客人都会陆陆续续的到来,到了6点30,这个饭局无论如何都应该开始了。 可是,今天时间按已接近7点,凌天仍未宣布启动饭局的意思,大家只好按捺住性子,继续虚与委蛇的互相应酬,有的人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但表面上还是春风满面的说笑着。能出现在这个饭局上的人,都是经过电影学院表演系专业修炼,装呆是他们最基础的课程。 其实,今天凌天等待的不是今天饭局的正主儿,今天的绝对正主儿就是凌天,可他今天还要等张建人。 凌天身为圩江区公安分局局长,平常有很多人都想宴请他,但凌天每次接受宴请的时候,都会想到张建人,一来,他们是东海省人民警察学校一起学习的铁哥们,二来张建人现在是跃州市纪委常委,凌天现在暗中干些贪赃枉法的勾当,他需要在纪委系统构建一些关系,以便打探一些纪委反腐败的动向信息。 今天下午一下班,凌天就给张建人打电话,想请他早点过来,可是,张建人要么不接,要么直接摁掉了,凌天心里不禁有点心神不定。 凌天正和大家说笑着,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话的正是张建人,他赶紧站起身,走进洗手间,接起了电话,问道:“我的常委同学,我的电话你为什么一直不接啊?” “别提了,今天忙得够呛,我现在是借口上厕所给你打的电话,今天,你那边的饭局就不要等我了。”张建人的话有点急促。 “哈哈,我的常委同学,你们纪委忙起来肯定没好事,我们肯定又有干部要遭殃了。”凌天一听张建仁忙起来,心里有点小紧张,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打探消息: “你今天忙的事,该不会和我们圩江区或者政法系统有关吧?” “凌天,你这家伙问这么多干嘛?是不是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天我是陪省纪委的一班人,他们要了解城投公司的一些情况,听说有个原来给领导当驾驶员的经理有点什么事。好了,我要回去继续干活了。” 张建人挂断了电话,凌天却陷入了令人沉思,刚才张建仁在电话里说的当过领导驾驶员的经理,凌天猜测就是吴越剑,他对这个吴越剑非常了解,作为张爱武的铁杆心腹,吴越剑和凌天有过多次交集,甚至张爱武和凌天幽会的时候,都是吴越剑开车送张爱武过来,完事后,又是吴越剑接张爱武离开。 凌天相信,吴越剑还掌握了张爱武更多的秘密,看来是省纪委盯上了张爱武,如果张爱武出事,那么自己和张爱武的丑事就会进入纪委的视野,自己一些贪赃枉法的勾当也将会大白于天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凌天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嗖嗖”发凉,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 但是,凌天不愧是经过电影学院表演系修炼的装呆高手,他舒缓了一下面部表情,从洗手间出来,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哈哈,不好意思,刚才接了领导的一个电话,他有事不来了,我们开席吧,今天大家一定要喝个痛快!” 酒桌上的一群人就等着凌天这句话,一场饕餮大餐立马开始,大家都端着酒杯互敬了起来。凌天一边应付着,一边揣摩着省市纪委下一步的工作步骤。 凌天草草结束饭局之后,他坐在车上拿起手机,换了一张卡,拨通了张爱武的电话,他多年公安工作经验,养成了非常谨慎的习惯,有什么私密的情况需要找人沟通,一定会换电话卡,而且用了即丢。 张爱武今天推掉了应酬,在家里的书房看着材料。她现在的工作实在太忙了,白天纠缠在文山会海之中,根本静不下心来,有的重要材料只能带回家细看,才能更好地领会上级和领导的意图,从而使自己在工作中掌握主动。不得不说,张爱武也是非常注重学习,她不断在学习中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水平。 听到电话铃声,张爱武拿起了电话,一看是不熟悉的号码,就摁掉了,现在,找她的人实在太多,她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纠葛之中。可是,这个号码又打了进来,她又摁掉了,拨电话的人也真顽强,第三次又打了进来,张爱武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自己熟悉的男中音:“爱武姐,是我呐,你怎么不接电话?” 张爱武一听,顿时一肚子的不开心,说:“你这个凌天,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姐今天可没时间逗你玩,说吧,这么晚打过来有什么事?” “姐,是这样的,今天我听市纪委的一个朋友说,省纪委这几天有人在跃州,听说,他们好像盯上了城投公司的吴越剑,你清楚吗?” 张爱武一听,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说:“我又不是纪委书记,纪委的工作怎么清楚?你还知道其他什么情况吗?” “姐,省纪委这班人肯定来者不善,万一这个吴越剑手脚不干净,被他们抓住了把柄,你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让吴越剑先到什么地方避避风头。” 凌天虽然和张爱武有着亲密的关系,而且在利益上也是一丘之貉,但知道张爱武素来是当了婊子还喜欢立牌坊,所以他不想把话说得太直接,以免惹恼了张爱武,又须费口舌再解释,因此,他把话说得比较委婉。 果然,张爱武听了凌天的话后,说:“虽然我和吴越剑也没什么很深的关系,但这家伙跟了我这么久,不是我稻田里的稻,也是我稻田里的草,自家人总归是要关心的,你这个公安局长给他出出点子,让吴越剑那里避避比较好呢?” “越远越好。”凌天说得言简意赅。 张爱武挂断电话后,回想着凌天的这番话,不禁心生凉意。可以说,吴越剑是她最亲密的心腹,不说别的,丁进达那边的殷小姐经常给自己送高档服装和进口化妆品什么的,都是经过吴越剑的手再拿给张爱武,甚至自己平时和丁进达在车上通话讲到一些利益分成等问题,也没有回避吴越剑。 还有,张爱武还很清楚地记得,吴越剑曾经向她推荐了一家地产公司,经过她的运作,最后也拿到了一块地,凭她的直觉,吴越剑肯定在这件事中拿到过好处。如果纪委方面正儿八经地从吴越剑这里入手,吴越剑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最后成为纪委的猎物,而他为了立功,很可能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会倒出来…… 想到了这些,张爱武不寒而栗,她不甘心自己奋斗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更无法面对同僚和亲朋好友,她觉得自己一直是别人心目中的偶像,如果受到了纪委的查处,自己就如同在天底下被扒光了衣物,赤裸裸地任由别人点评。不行,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张爱武拨通了吴越剑的电话,直到好久,吴越剑才接听电话,张爱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地说:“越剑,你这家伙,一定是在歌舞厅泡妞吧,老娘的电话响了这么久才接,小心老娘收拾你这贱骨头!” 张爱武对吴越剑一直是想骂就骂,她骂得越狠,吴越剑就越感到亲近。 张爱武说得不错,吴越剑刚才就在歌舞厅正抱着一个女歌手你侬我侬,听到张爱武的电话后,赶紧叫服务生关了音乐,所以,接电话有点迟了。他听到张爱武骂他,就故意装着委屈地说:“领导,我今天在家准备休息了,你听,旁边这么安静。” “好了,不要给我装了,你的小伎俩我都清楚,你赶紧到我家里来,十分钟内赶到!”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吴越剑明白张爱武此刻一定有急事找他,赶紧推开女歌手,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歌舞厅,叫了一部出租车直奔张爱武家而去。 当吴越剑按了张爱武家的门铃,张爱武已在等候,她把吴越剑带进了书房。 这套房子是丁进达送给张爱武的江景房,北眺圩江,装修等杂活都是吴越剑一手搞定,整个装修风格看似简约,其实大部分材料都是国外进口,像橱柜就是德国波德堡品牌,所以,整个装修款耗资不菲,不过,这丝毫难不倒吴越剑,他找了几家地产公司,轻轻松松地就把帐走掉了。 张爱武关上门,不等吴越剑坐下,就声色俱厉地说:“你这家伙,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拿那家俊逸地产公司的好处?” 吴越剑一惊,说:“领导,我不懂你的意思。” “好了,不要装蒜了,现在省纪委盯上了你,你现在必须和我说实话,我才可以想办法救你。” 吴越剑一听省纪委盯上了自己,不禁大惊失色,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许久,他才哭丧着脸,说:“俊逸公司在您的关照下,拿了地以后,硬送了我200万现金,我推都推不了……” “还有从其他人那边拿了好处吗?” “还有……还有我的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我帮着他到房开公司和我们城投公司拿了一些工程,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也送了我大概几十万。至于其他一些人嘛,烟酒来往也是有的,拿钱是绝对没有。”吴越剑自然不会把张爱武家装修款走账的情况说出来。 “你这死鬼,你在我身边,我对你这么信任,你竟然胆大包天,你知不知道,你拿了这么多要坐几年牢吗?”张爱武自己其实也拿了俊逸公司300万,现在得知吴越剑拿钱了,自己很可能因此也会被牵连进去,心中有些慌乱,声音也响了起来。 “领导,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的老二生下来才10个月不到,家里很多事都要我打理的呢。” 吴越剑是家里的老幺,他前面有四个姐姐,他自己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黄阿姨为了延续吴家的香火,就逼着吴越剑要再生一个。媳妇怀孕后,黄阿姨偷偷的安排他的媳妇逃到外地的山沟沟躲了起来。后来,媳妇的肚皮也争气,果然为黄阿姨生下了一个孙子,现在一家人对这个孩子疼的不行。 张爱武突然话音一变,柔声说:“越剑,来,你先坐下,我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但此时纪委盯上了你,那绝对是来者不善,而今之计唯有走为上,等你避过这一阵子,过几年回来,可能就会没事了。” “那我躲到那里去好呢,天网恢恢,现在我是走投无路啊。”吴越剑由于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是的,你在国内躲到任何地方,纪委总会把你找到,而且,抓到你以后,会说你对抗审查,会对你更加严厉,所以,你只能躲到国外比较保险……” “国外?领导,我的外语水平只是认得26个字母,在国外怎么活下去啊?” “这个,你在国外的生活你不用担心,欧美国家的华人比比皆是,他们很多人都聚在唐人街过日子,也不用懂什么外语的,还有,你走了以后,你的家里我们会照顾的,这点你该信得过我吧?” 吴越剑一听,心神稍定,问道:“领导,那你说躲到哪个国家好呢,纪委会不会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追捕我啊?” “你以为你是了不得人物啊,国际刑警组织来追捕你?这样,你这次出去就到法国去,法国生活条件好,还有跃州旅法商会会长严其华在跃州开发地产的时候,我对他关照很多,你放心,你过去以后,他会很好的安排你的生活。”然后,张爱武又故作轻松的说: “法国美女浪漫奔放,到时候,你这兔崽子可能都会乐不思蜀呢。” 吴越剑犹豫了许久,他内心在不停地做着思想斗争,最终,“去”的念头占了上风。 吴越剑想,如果不去,自己在牢里最少会被判个十年以上,那种苦日子他可一天都过不下去,还有,他内心一直对欧美这些花花世界颇为向往,如果出去躲个几年,体验一下所谓的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也算长个见识,人活着这个世上,不是求个多些体验和感受吗?而且,他很相信张爱武言出必行的性格,既然她答应会对自己家里关照,那么,她肯定会做到,而且会做的更好。 于是,吴越剑对张爱武说:“那我怎么走呢,我的护照都还没办呢。还有,我今天要回家准备一下衣物钱款……” “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回家了,在我家里住一晚,你的衣物钱款我都给你准备了,你的个子和我家的老孟差不多,你就穿他的衣服走好了。至于护照,明天早上公安局的凌天局长会让人联系你,他都给你做了妥善的安排。” 张爱武在吴越剑刚才往她家走的路上,她又和凌天接了电话,对于护照的事,凌天满口答应,说自己办公室抽屉里就有好几本护照,稍做技术处理,就可以以假乱真,让吴越剑使用一点问题都没有,还说安排吴越剑出国的事包在他身上,张爱武才略微放心。 第75章 逃过一劫 这天,季莱志早上一起来,右眼皮一直在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想到这点,他心里感到有点别扭,到了公司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 这几年,在张爱武的关照下,季莱志不但在职务上解决了副县级,而且这个城投公司每年要发包政府公建配套设施工程十多个亿,因此,城投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肥差,经常有一些包工头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他这边,想认识一下他,甚至一些央企也通过上级领导机关找到他,希望能在跃州的城市建设中分到“一杯羹”,美其名曰“央企要为跃州城市更美好做贡献”。 手上权力大了,季莱志内心的私欲也就逐渐膨胀,况且,他觉得自己也50多岁了,再干几年就要离开政治舞台,如果不趁这几年捞上几笔,手中的权力很快就过期作废,所以,他很快就和几个他认为素质上“可靠”的包工头建立了利益输送的关系。 季莱志眼中所谓的素质上“可靠”,就是背后有领导撑腰的包工头,像张爱武大哥张爱军的恒源建筑公司。还有就是对工程质量抓得比较紧的施工队。1999年重庆綦江大桥垮塌的事件让他记忆犹新,这起造成40人死亡的工程质量事故,很快就导致背后官员的贪腐案件爆发,后来,綦江县的县委书记被判了无期徒刑。季莱志认为,工程质量是底线,如果自己发包的工程在质量上不出什么大纰漏,自己拿点钱也就不容易暴露,毕竟,这都是一对一的交易,只要自己和包工头不说,纪委也就无据可查,他拿钱的几个包工头都在他面前拍过胸脯,说宁下刀山火海,也不会泄露丝毫秘密。可是,季莱志毕竟拿了这么多的好处,今天的右眼皮跳个不停,也就难免让他感到胆怯心虚。 季莱志到了公司以后,让办公室主任通知副总经理吴越剑过来开个碰头会,可是,办公室主任给他的回复是吴副总经理手机关机了,联系不上,季莱志心中暗骂吴越剑不识相,但想到他是张爱武的铁杆心腹,也就笑了笑,自己就去忙别的事情去了。过了一会,办公室主任过来报告,说:“季总,外面来了三位自称纪委的同志,要来见您,让他们进来吗?” 季莱志心中一惊,暗想坏了,早上右眼皮一跳,这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可是,此刻他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说:“纪委同志要见我,好好好,请他们进来吧。”他说话的时候,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有些发紧。 不一会,纪委的同志来到了季莱志的办公室,他们是江南省纪委的姚锦辉、小朱和跃州市纪委的洪建统。他们三人坐下来以后,洪建统先对三人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姚锦辉说:“季总经理,今天我们几个过来想了解一下你们公司副总经理吴越剑的情况,你能让他过来和我们交流一下情况吗?” 昨天下午,童自节几个和跃州市纪委的相关人员进行了情况对接,由于纪委手上没有吴越剑确凿的贪腐证据,所以,他们决定先做一般性了解,如果在沟通中发现吴越剑存在贪腐的情况线索,则立刻采取纪律措施。 季莱志一听纪委的来意,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但表面装作一脸的不开心,说:“姚主任,说起这个吴越剑,真是别提了,他仗着自己和领导的关系,平时是有组织无纪律,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不,今天上午,我通知他开个碰头会,到现在都还没联系上他呢,要不,您大伙先在我们这里等等,我派人到他家找去,好吗?” 洪建统一听,心里就有点急了,因为,省纪委一班人昨天下午和他们沟通的情况,今天一大早吴越剑就不见了,难免让省里的同志有想法,所以,他不等姚锦辉说话,抢先问道:“吴越剑是什么时候发现不见了?你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是什么时间?他平时社会关系复杂吗?”情急之下,洪建统连珠炮似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此时,季莱志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笑了笑,说:“昨天下午我们还碰过头,他的情绪也很正常,就是今天上午我们办公室主任联系他的时候,联系不到他了,后来,我也拨了他手机几次,也没拨通,真不知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至于刚才您问的吴越剑的社会关系,我和他一起工作也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了解的不是很多,印象中他交往的人中,也没什么出格的情况。”季莱志回答的规规矩矩,然后,他反问道: “姚主任,是不是我们吴总经理有什么违法违纪的情况?如果需要我们配合,我们绝对无条件配合,也怪我,总是心太软,平时党风廉政建设抓得不紧不实,我要检讨,我要……” “季总,你等等,你刚才说吴越剑和领导关系很亲密,你能说说是哪个领导吗?”姚锦辉问道。 季莱志一听,心里一个激灵,暗想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赶紧打个哈哈,满脸堆笑地说:“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说的,至于他和哪个领导关系好,我真的还不知道,但吴越剑这个家伙平时不遵守工作纪律倒是千真万确的。” 姚锦辉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无益,和季莱志面上沟通了几句,就离开了。 童自节听了姚锦辉的汇报,沉默了许久,知道这次可能打草惊蛇了,但他毕竟是在纪委战线工作了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对姚锦辉说:“我们这次过来不是办案,但有的人为什么神经过敏,反应这么强烈?吴越剑避开了我们,就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明了他本人以及他背后的一伙人,都存在一定的问题,也说明了我们反腐败斗争形势的艰巨性,包括我们纪委内部的一些同志都可能和这个吴越剑有勾连,我们不得不引起警惕啊。” “童主任,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呢?” “下一步怎么做,眼下确实有点棘手。”童自节点上一支烟,沉思了一会,说: “下一步我看分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就要求跃州市纪委无论如何要找到吴越剑,虽然我相信,这吴越剑一年半载是找不到的,但这是我们向吴越剑背后的那些人表明态度,让他们及时收手,这也算一个警示吧。另外,我们要和跃州市相关领导做一个面上沟通,既给他们敲敲警钟,也让我们向领导汇报时做到程序到位。” 第二天,童自节一行约见了跃州市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张爱武。为了应对好这次约见,张爱武在穿着上做了一番安排。年岁渐长,平时喜欢浓妆的张爱武今天淡妆出场,穿了跃州本地红鸽集团出品的浅色“红鸽”牌套装,脚上是“康健”牌女鞋,显得非常低调得体。 童自节先做了开场白,说:“张市长,跃州市的旧城改造工作在你的领导下,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好像国家住建部、省政府都对你们的一些做法有过表扬,可是,我们最近也听到关于跃州城建工作一些负面的声音,前段时间,有领导在一篇关于跃州旧城改造的内参上作了批示,所以,今天我们和你做个沟通,希望你能正确对待。” 张爱武听了童自节的开场白,稍作停顿,语气平和地说:“童主任,我们跃州市委市政府非常欢迎各方面对我们跃州城市建设提出的意见,我们市委曾书记一直告诫我们,说‘正因为对跃州爱之切,才会对跃州求之高,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们要开门纳谏,特别是对那些尖锐的批评意见,我们更要虚怀若谷,洗耳恭听’。因此,不管什么意见,我们都会做分类梳理,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从而把跃州的城建工作做得更好。” 张爱武言必曾书记,潜台词就是即使跃州的旧城改造有些什么问题,也是集体决策,并非她独断专行。 “好,张市长,你这样的态度很正确,体现了一个党员干部襟怀坦白的优良品德,内参里说跃州的城市建设存在以下几个问题,一是旧城改造系统理念不够,区块分割严重;二是公建配套设施严重欠缺,影响群众生活;三是规划要求随意变更,违反国家规定;四是审批权力过分集中,存在腐败隐患;五是土地招拍挂不规范,造成国家利益损失。 “你思考一下,在实际工作中,跃州有没有这样具体问题的存在?还有,我这么讲问题也是提纲式的,这几天,我们对跃州做了一些走访,也确实发现了一些内参里所提到的问题,下面请姚锦辉同志做具体的说明。” 接着,姚锦辉就把这几天走访中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和张爱武做了沟通,他对跃州情况熟悉,对一些情况加了自己的见解和思考,听得张爱武频频点头,认真地做着笔记。 姚锦辉结束讲话后,张爱武慢慢开始了她的陈述,说:“童主任,各位领导,刚才您和姚主任讲的问题,我听得很认真,记得很仔细。不得不说,这些个问题,在我们跃州城市建设领域或多或少的都存在,您刚才点出来,可以说给了我们很好的教育,下一步,我们将一一对照,能改正的,我们坚决改正,有些已成为既成事实,无法改正的,我们在今后的工作中要改变工作思路,做到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但是,我想和领导们要说的是,我们跃州开始旧城改造的时候,全国都还没有可以学习借鉴的成功案例,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在工作方法和思路上难免有疏漏和欠缺,但总的来说,我们都是一心为公,像我们创造性的推出‘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做法,盘活了民间资金,解决了政府在城市改造时资金捉襟见肘的困境,另外,我们借鉴深圳等地的先进做法,率全省之先,在跃州出台了国有经营性土地的招拍挂的做法,从源头上杜绝在国有土地使用领域的腐败现象。当然,我不能非常绝对地说我们跃州城建系统的各个部门,都没有腐败问题,但是,这项工作一直在路上,我们将常抓不懈……” 张爱武先抑后扬,先对童自节和姚锦辉反馈的意见表示虚心接受,接下来则是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跃州旧城改造和城市建设的成绩和亮点,这些成绩和亮点她经常要向领导汇报,不用稿子也了然于胸,一讲起来就如洪水开闸,奔腾不息。 姚锦辉听的有点不耐烦,插了一句:“张市长,听说有个叫吴越剑的人,曾经做过您的驾驶员,后来到城投公司担任副总经理,您了解这个人吗?” 张爱武一听,明白自己讲这么多,在纪委方面看来都属于场面话,现在姚锦辉问到吴越剑,才是他们关注的要点,于是她知趣的打住刚才的话题,说:“吴越剑这个人我确实比较了解,他原来给我做了几年驾驶员,他干事很认真,后来城建局党委就提拔他担任了后勤处副处长,去年被市委组织部提拔到城投公司担任了副经理,我觉得这个同志和我一起工作期间,工作态度是积极的,也没什么负面反映,至于他在城投公司表现怎么样,虽然我是他们的分管领导,这还真说不上来,因为我管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我在这里表态,在我分管的领域要坚决反对腐败,如果谁出了腐败问题,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要支持配合纪律监察部门予以坚决的查处!” 张爱武明知吴越剑有违纪线索可能已被纪委掌握,但她仍不一棍子打死吴越剑,反而客观的谈了自己的意见,让姚锦辉他们无懈可击。 童自节一行离开跃州后,张爱武又缠着曾平顺到省纪委做个沟通,于是,曾平顺就拜访了东海省纪委的钟副书记。 曾平顺对钟副书记说:“钟书记,虽然我们跃州这几年旧城改造和城市建设方面有些不同的声音,但我认为主流是好的,就说旧城拆改以前,我们跃州市区居民人均住房不到7个平方米,夫妻之间想亲热一下,还要等到夜深人静,像做贼似地。而且这些房子大部分破陋不堪,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环卫设施也不健全,大家一大早就要起来刷马桶,群众对改善举住条件的需求十分迫切。 “张爱武当时作为圩江区分管城建的副区长,后来又担任了我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一直大力推动旧城和旧片区改造,这十几年下来,可谓成绩斐然,居民的人均住宅面积达到了15平方米,位列全省中游。当然,我不能否定我们在旧城改造中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像张爱武等一些同志,要急于改变城市面貌的心情十分迫切,在工作中难免出现简单强硬的一些做法,得罪了一些干部群众,有人就向上面做了反映,这些都很正常,关键是我们领导机关怎么看这些问题。 “我认为,看问题要看主流,只要他们工作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都要支持鼓励,这样才能带动更多的同志撸起袖子加油干,推动社会主义事业更好更快的发展。另外,如果省纪委确有跃州干部的违纪线索,只要他不是省管干部,可以把线索移交给我们,我们跃州市委、市纪委坚决予以查处,绝不姑息迁就。” 莫佳佳这份重要内参披露的信息,虽然得到领导的批示和东海省纪委的重视,但在张爱武一伙人的运作下,一切又归复于平静。 第76章 二次创业 改革开放后,随着民营经济的蓬勃发展,双阳镇成了圩江区的重要工业重镇。这里北临瓯江,南靠苍山,104国道线、沈海高速和戍跃铁路贯穿双阳镇全境,把双阳镇分割成南北两片,尽管这几天交通大动脉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生活不便,但这里依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制鞋业的入驻和积聚,给这里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和人气。 双阳镇工业园区第一批入驻的是刘新国、莫立新等一批宅前巷拆迁安置到这里的制鞋企业。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工业区只有1000亩的规模,后来迅速发展壮大。现在,这里将近30平方公里的耕地已全部开发建设,大部分都建成了工业厂房,戍跃铁路北侧沿江的区域以装备制造业、金属配件、家具等行业为主,铁路南侧则全部是鞋革制造企业。 由于鞋革制造企业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涌入了双阳镇,双阳镇的户籍人口只有三万人不到,而外来务工的人员达到20多万人,而且大都是青壮年人口。企业的发展和人口的涌入,双阳镇的经济总量也迅速跃升,目前已占据了圩江区的将近一半的工业产值,而在这占了全区一半产值的数据中,2000多家的鞋业企业贡献了60以上。 中国鞋革协会有个测算,全世界60多亿人所穿各种款式的鞋子中,双阳鞋革工业区生产了10亿双。在双阳镇周边与制鞋业相配套的鞋材市场内,各种鞋材辅料应有尽有,跃州鞋材中心鞋材市场也搬迁到这里,还有各类成品鞋批发市场也开了好几家。基于这样的规模和配套,跃州也和浙江温州、福建晋江被业内人士并称为中国鞋都,跃州市的政府部门也把双阳镇工业区南部区域更名为“跃州中国鞋都”。 跃州鞋都里的制鞋企业每个月只有休息一天,即每个月的1号,是员工们的假期,每个月的30号则是工资发放的日子。每到月底这天,这里的路上简直人山人海,年轻人们都要在这一天充分释放憋了一个月的激情和荷尔蒙。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鞋都附近宾馆的房间爆满,各个餐馆、排档也是门庭若市,大家觥筹交错、划拳吹牛,好不热闹,一些人酒喝多了,也难免会发生一些事端。因此,这天也是双阳派出所出警最多的时刻,据他们统计,每个月1号前后发生的治安案件几乎占了全月的50。 每个月的1号,工人们可以在这一天完完全全地放飞自我,但他们的老板们却不敢休息,他们要趁机静下心来,盘点一下一个月以来的工作业绩和得失,还要看看下个月的订单情况,如果订单情况不好,他们的各种担心都会涌上心头,要么,赶紧盯着产品开发部要尽快推出新款,要么盯着销售部改变营销策略,毕竟,如果产品卖不动,再多的付出也只是徒劳。 作为跃州制鞋企业老板的民营企业家,他们已经习惯这种节奏,所有的压力和问题都要自己克服和承担,企业家们只能给外界展示成功和光鲜的一面,而外界的眼光也只会关注和追逐着企业家的成功和光鲜,竞相为成功者锦上添花,以期沾点光或者分得一杯羹,而从不会对失败者报以一丝一毫同情和关心,对于商场的失败者,他们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尽管,社会上的大多数人是这么功利,但我们无法谴责,因为,这就是社会的规律和现实。 君天鞋业公司的总经理莫立新在这个月的1号这天,他照常早早来到了厂里,各种各样的报表和文件等着他审阅,别人看似枯燥的工作流程,他却能乐此不疲,将近20来年的经营和奋斗,他对这个厂里的每一个环节都了然于胸,虽然,厂里经常会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出现,但他都能做到妥善处置,让企业处于最好的发展状态。 莫立新将近40来岁了,比年轻的时候稍微胖了一点,但显得更加雍容大气。40左右岁的年龄,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在这个年龄段,男人已渐渐远离了浮躁和冲动,随着事业的发展,他们对事物的认知也逐渐全面和透彻,各类人脉网络也会慢慢形成。 莫立新从小生活的困顿,更让他比常人早些成熟,跟着赵向军在广州做了几年外贸,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办工厂在外贸交易中才更有话语权,所以主动向赵向军请缨,回家办了鞋厂。在推动君天鞋业公司发展的20来年间,他的能力水平、格局视野和处事手段等各方面都得到了提升。现在,君天鞋业公司的经营规模在跃州中国鞋都的同行里,排名稳居前三,在鞋都工业园区内,君天鞋业有了两处厂房,总共占地50余亩,共有员工1000来人,这几年的产值都稳定在两个亿左右。 虽然说,名义上赵向军是这家鞋厂的真正老板,但实际上操盘手就是莫立新,从宅前巷搬迁到这里,赵向军总共才来了不到十次。尽管厂子做大了,但是莫立新还是严格按照当初的约定,只拿10的固定分红,也从来不拿回扣,不报花账,也没有再生心思去办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鞋厂,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赵向军对他的信任。 可是,今天莫立新看着报表,心里却是无法平静,他感觉到了潜在的危机,这个危机就是生产成本营销的上升。 这几年以来,一方面,随着国家法律法规对劳动者保障的要求提升,员工社保支出日益加大,劳动工资也是水涨船高。另一方面,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利润越来越低。制鞋业本来门槛就很低,一个年轻人筹了百把万,随便租个场地,叫了几个工人,就可以开一家皮鞋厂,而像这类小厂,什么税收、社保都可以都躲着不交,因此,他们生产的皮鞋价格就相对较低,给君天鞋业这样正规工厂的产品带来了挤压,所幸,莫立新很早就加大了“康健”皮鞋品牌的运营力度,才依靠质量和知名度勉强维持着一定的市场占有率。 但是,品牌运营需要大量的投入,特别是全国1000多家“康健”皮鞋专卖店,场租、员工工资等更是一笔巨大的支出。现在,莫立新感觉到制鞋业利润率明显降低,稍有不慎,就可能堕入亏损的深渊。另外,君天地产那头给鞋厂这方面带来压力更大,现在,鞋厂账上还挂着5000多万君天地产的借款,而赵向军退出新城区块开发以后,他借的4000来万的高利贷,每个月光利息支出就要百把万,如果长此以往,这笔高利贷将拖垮君天鞋业。 莫立新看着报表,脑子里左思右想,他觉得有必要把鞋厂的经营现状和赵向军做个全面的通报,一起商量着怎样走出一条新路,让鞋厂能确保更多的利润。 赵向军轻度中风已经两个多月了,身体已经慢慢恢复,虽然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但一天也闲不下来的他又想着开始拼搏。君天地产公司的办公室虽然还在,可他去那边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他只能选择了到鞋厂这边来。李红再三劝说赵向军保重身体,可就是拗不过赵向军的牛脾气,也就只好打电话告诉莫立新,让他帮着一起照看一下赵向军。 尽管赵向军以前很少到鞋厂来,但莫立新一直给他留着一件很宽敞的办公室,当他知道赵向军要过来,就早早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怕赵向军心里闷,就买了《三国演义》、《水浒》等一些古典名著放到他办公室。可是,赵向军没看了几天,就让莫立新给他买《民法通则》和《经济合同法》等一些法律书籍,说自己以前不重视学习法律,现在要补课。 赵向军现在每天都到鞋厂来,戴利仁也就隔三岔五地过来,给赵向军做理疗按摩。今天的1号恰逢周日,赵向军来了不久,戴利仁和林日新也先后过来了,平时林日新工作忙,他只能在周末和赵向军约个时间,过来看看老朋友。 莫立新得知他们几位都在厂里,他就放下手中的报表,去和几位长辈打招呼。林日新既是莫立新父亲的学生,更是老朋友,东海大学毕业后,他一直从事经济方面的工作,视野开阔,莫立新特别喜欢和他交流。而戴利仁则是好朋友戴大光的父亲,现在健康产业经营得顺风顺水,听说他以前是赵向军的对头,现在竟然成了亲家,有时赵向军和莫立新说起这个事,两人不禁莞尔。 莫立新走进赵向军的办公室,只见赵向军躺在一张定制长凳上,戴利仁给他做着推拿,林日新则坐在边上说笑着。看见莫立新进来,赵向军笑着对戴利仁和林日新说:“老戴、日新,我这个人就是有福气,虽然干地产摔了一个大跤,但这个鞋厂却被立新办得越来越好,虽然我是大老板,可清闲得很,什么杂事都不要管,每天就是看看书,厂里到处逛逛。” 赵向军就是这样豁达的脾气,虽然他不久前被张爱武、丁进达勾结起来强取豪夺,新城地块不得不易手,自己憋了一大口气后,灰溜溜地离开地产行业,可是事情过去不久,他又有说有笑了。他又对莫立新说: “立新,今天你日新叔在,你好好和他聊聊,你日新叔点子多得很,当年我在广州开外贸公司,也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莫立新也坐了下来,说:“日新叔在,那最好不过了,今天我看着企业报表,发现问题还不少呢,正想请教一下日新叔呢。” “立新客气了,别看我们当领导干部的,讲起经济理念一套一套,其实这都是纸上谈兵,哪像你干了这么多年的企业,营销推广、人员管理、成本核算、商务谈判,哪个不需要费神?而且,这个君天鞋业从小到大,办到这样的规模,你老早就可以称为经济师了。” 林日新说的是实话,虽然他自己是东海大学政治经济学系毕业,也干了这么多年的经济工作,但企业具体如何经营,他也只是停留在理论阶段,“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对陆游这句诗的理念深信不疑。 “日新叔见笑了,您在经开区干了这么久,每天都接触那些知名大老板,凭着您的水平,你就是光看,也看出不少门道来,您就不要这么谦虚了。” “好好好,立新这么客气,我就勉为其难了,你刚才说鞋厂的问题不少,说说看,你碰到了什么问题了呢?” “日新叔,我们现在碰到的最大问题是成本上升问题,员工工资上涨和税负率上升这还是小头,关键是营销成本负担太重,收入和产出无法匹配。像我们在全国各地开了1000多家的专卖店,光每年的场租就要3000来万,再加上专卖店员工工资,每年这方面支出就要5000多万,可每年这块的销售收入就7000来万,扣除鞋子的生产成本,每年我们就要贴进去2000多万。可是,我们如果不开专卖店,那么,我们的品牌知名度就会迅速下降,过不了多久,就会和那些小厂一样靠代工过日子了。” “看来你们这个专卖店和我们家大光的鸡排店不一样,大光的鸡排店大部分都是加盟店,他做好食材配送就好了,自己直营的还真不多,这个场租什么的倒是没什么压力。”戴利仁在边上插嘴了。 虽然莫立新讲的很专业,但林日新一听就懂了,就说:“我们当领导的总是鼓励企业自创品牌,可是根本不知道品牌运营的风险和艰辛,为什么跃州这么多家鞋业企业只有不到10来个的自主品牌,原因就在这里。我们经常讲消费品的利润主要在设计和营销这两个‘微笑曲线’两端,但事实上,我们跃州的绝大部分鞋企还只是挣扎在‘微笑曲线’下端,赚几块加工费,对吧?” “日新叔讲的太对了,设计这端我们可以联手国际知名设计机构,加快设计人才的培养,但营销再这么搞下去,我感到已是力不从心了。现在,鞋业界也出现了专门品牌营销的机构,像‘百丽’就做得比较成功。‘百丽’也和我谈过代工的问题,但是,他给我们开出的代工费实在太低了,而且,我总觉得只做代工,只能赚口饭吃,自己永远没有主动权,也就永远没做大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问题,靠这样的传统营销模式已经不行了,要找另外新的营销模式。”林日新低头想了一会,说: “前段时间,我接触了几个从浙江杭州过来年轻人,他们在对我们经开区的消费品生产企业做辅导,说什么通过互联网平台做销售,这样的模式你想过吗?” “这样的模式前段时间我和爱党探讨过,他是东海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的毕业生,他说前几年亚马逊就开始在网上做销售了,还有杭州有个叫马云的也在尝试网上销售,我也很想试试。” 第77章 模式转型 几天后,莫立新根据林日新提供的信息,联系了杭州方面的公司,由于电话里对接不方便,莫立新又专门到杭州这家公司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莫立新从杭州回来后,他又央请赵向军和他一起去了一趟跃州经济开发区,说是参观企业,实则到林日新这里讨个主意。 林日新见到他们也很高兴,带着他们在开发区兜了一圈,回到办公室后,他指着挂在墙上的开发区地图,给他们做了详细介绍,还说:“老赵、立新,像现在你们这种传统制鞋企业,我们开发区已经饱和了,我们只有在南部区块的高新产业发展区还有几千亩土地,不过,你们如果想进来,那还要抓紧转型升级呢。” 赵向军笑了笑,说:“日新,说实话,这几年我们联系不多,刚看你带着我们转了一圈,才知道你在这里确实干出了一片天地,制造业是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没有制造业哪来服务业?可惜前几年我把太多的心血砸进了地产板块,哪知道搞成这样子,心疼啊。不过,今天我和立新过来,不说这事,我们是有想法请你参谋参谋,如果你这个参谋长做好了,今后重重有赏。” “老赵,重重有赏我是不敢当,凭着我和你以及立新他爸的交情,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如果讲得不对,你们也不要不高兴啊。”林日新听说赵向军有新想法,知道他已经慢慢从前段时间地产板块失意的阴霾中走出来,也感到十分高兴,问道: “你们的想法是不是搞网上销售这个事?” “正是这件事,前几天我专程到了杭州一趟,和杭州那家公司对接了一下,还是很有启发,这个网上销售如果搞成功,我们那批专卖店的营销投入就可以省下来,把更多的钱投入设计研发这块上去,这样我们的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就会大大增强。”莫立新一心想着节约成本,所以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立新,我觉得在网上销售好处不仅仅是节约专卖店成本这块,做得好的话还可以迅速提高产品的知名度,迅速在全国打响。比如说,你们开专卖店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开过来的,你在广西开的专卖店,做得再成功,山东、河南的消费者是不知道的,就是在广西柳州开得好,广西南宁的消费者也不知道。而在网上就不同了,如果你这家网站受众够多,一个产品确实好,那些网民就会点评点赞,其他一些消费者也就可能跟风购买,网络的放大效应不可估量啊。现在有一种粉丝……” “日新,你怎么突然对粉丝感兴趣了?我们江对面临江县山区的土法手艺做的粉丝口感确实好,要不,过几天我让人给你捎些过来?”赵向军不明就里,就插话了。 “哈哈,老赵,我说的粉丝非彼粉丝。”林日新听了忍俊不禁,说: “我说的粉丝是‘fans’,美式英语的舶来词,意思是说某方面的忠实追随者,如果我们开的网站,忠实追随者越多,影响力就会越大,产品就会卖得更好。” “哈哈哈,真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shao奇,日新,你真是可以,看来我以后每个月都要到你这里跑跑,脑袋也会变灵光起来,你继续说,你继续说你的粉丝会怎样?” “你们的产品和网站有了足够的粉丝,就有了关注度,点击量就会大大提升,其实,我觉得做网上销售,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你、关注你,有了关注,就有了流量,就会有商机。但是,有了关注还不够,更关键的是要有人相信你,毕竟,买卖双方在网上交易,消费者付了钱,他还要等产品邮寄过来,他最担心的是在网上碰到骗子。同样的,你在自己的网站上把自己产品信息放上去,如果有人下单订货了,这边货款还没到,你也担心会遇上骗子,这不是社会道德水准低的问题,而是社会现状,因为大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陌生人,不是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日新,你说得对,这世上有两件事最难,一件是把自己的想法装进别人的脑袋,另一件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让陌生人相信你,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这个时间还不能太长。”赵向军毕竟从生意场上打滚过来,林日新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 这时,莫立新突然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人的本能,我们能不能也利用人性贪婪的弱点,叙说故事,提高我们网站的知名度呢?还有,没有信任,就没有交易,我们能不能找他双方都可以信任的第三方,为我们构建一个信任平台呢?” 林日新听了莫立新的分析,眼睛不禁一亮,说:“立新说的有些道理,都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真正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午餐免费送到你面前的时候,谁又会拒绝呢?一个购物网站刚建立,肯定没有关注,但你如果一方面承诺点击你的网站有各种小礼品可以拿,另一方面通过各种媒体的广告宣传,这样,一旦有人点击了你这个网站,拿了礼品,就会口口相传,让他的亲戚朋友也进来拿礼品,这样点击量就不是上升了吗?还有,你拥有了一定的点击量后,你就可以推出用户注册这个环节,承诺成为网站的注册用户,就能够享受购物打折和积分,这个积分又可以在某个时间段转为抵扣,比如,一个人有了1000的积分,如果规定可以抵扣100元,肯定会有很多人会成为你的注册用户……” 林日新侃侃而谈,赵向军和莫立新听得连瞳孔也发亮了,仿佛找到了事业腾飞的终南捷径。 “还有,网上销售和专卖店营销相比,销售成本肯定会节省很多,那么,你可以把这部分成本让利给消费者,如果同样一双皮鞋,专卖店卖200元,网上只卖100元,那么,网上产品的竞争优势就非常明显,久而久之,很多人就会养成网上购物的习惯。 “还有,网上购物除了价格便宜,还有可以让人感觉更加便利。你们想想看,一个人只要坐在电脑前,鼠标点点,就可以买到自己心仪的产品,除了商品价格本身支出,其他购物成本等于零,而到实体店购买,总要等到闲暇时间吧,还有,一个人到实体店,还要考虑天气、交通和停车七七八八的琐事,有时买到一件心仪的产品还真有点累呢。另外,随着今后无线网络的发展,我预测,今后很多网站都会开发手机平台,如果,大家都可以通过手机在网上购物,这个商机不知有多大呢。”林日新平时非常关注科技方面的发展,眼光看得比较远。 “日新,你讲得真是太好了,让我大开眼界,虽然你讲的这些,我不能全部一下子听懂,但我感觉你说的就是对的,这个网上销售是我们企业转型的必然选择,开设网上销售平台,让人知道你、关注你,你第一步就要舍得投入,通过一些实实在在的礼品和让利,吸引更多的注册用户,但是,这些注册用户对你还是陌生的,拿免费的礼品没问题,如果让他们掏钱购买产品,他们心里还会有疑虑,所以,从哪里找到一个让双方都信任的第三方平台呢?” 林日新和莫立新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莫立新说:“大家都会把钱存在银行,我觉得银行应该是最好的第三方平台,如果消费者购物款先打到银行代为保管,收到货以后,再让银行支付给我们,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解决了吧。” “立新说得对,不论你们网站怎么说自己诚实守信,还不如有银行给你们做信用支撑,所以,让消费者尽快建立信任,你们必须取得银行支持。老赵,我几年给你推荐的李行长,你们现在有合作吗?” 赵向军听到林日新说起李国君,脸色有点不自然,说:“原来我们君天地产公司的基本户就开设在他们银行,不过,这个业务他们会做吗?” “这样吧,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还有,老赵,这个在网上销售,前期投资很烧钱,你没问题吧?”林日新从侧面了解到赵向军开发新城板块不但没赚到钱,还亏了一大笔,怕他头脑发热,不惜血本去网络上烧钱,就说: “老赵,网上销售的事,我也只是说说,到底效果怎么样,我一下子也不能全部看得清,你如果资金紧张,你还要慎重啊。” “日新,你刚才说到资金问题,有件事你能不能帮我了解一下?” “老赵,你客气啥,我们谁跟谁啊,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啊?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我们君天地产公司不是被我那个连襟曾然和银行的胡主任合伙骗了一把吗?前段时间,我让财务朱见芬给公安局打了报告,请他们帮我们把钱追回来,可是,报告送上去好久,公安那边不是说警力不足,就是说办案经费欠缺,迟迟不肯立案,你能不能帮我和公安局的凌局长说说,请他重视一下这件事?” 林日新一听,知道这件事要抓紧去办,不然,赵向军公司的钱很可能会被曾然他们流水般的花出去,即使公安的人以后抓到曾然和胡主任,这钱可能再也无法追来了。可是,他和圩江公安分局局长凌天也只是一面之交,如果贸然给他打电话,万一被他找个托词拒绝,这事就会晾在了那里。 林日新想了一会,说:“老赵,这个凌局长和我不太熟,我不能直接找他,这样吧,我找一下区里的李亦非书记,请他做个批示吧,因为,君天地产公司作为他们圩江区的企业,也曾经是他们区里的纳税大户,他这个做书记的应该关心的。” “那最好不过了,那……如果李书记批示下来,我还需要做什么吗?”赵向军对机关那种套路不大熟悉,他怕又会节外生枝,所以,就又问林日新。 “我想亦非书记批示下来,公安那边肯定会有动作,如果他们能帮你追些钱回来的话,你就搞些赞助吧,现在各地公安机关经费都有些紧张,想改善办案条件,都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你给他们一些赞助,关系就会融洽起来。”林日新停顿了一下,又说: “老赵,我还要劝你,这个网上销售的事,你还要慎重,你年纪不小了,经不起再折腾了。” “日新,我理解你的好意,我现在虽然扛了几千万的高利贷,还有几千万的银行贷款,但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特别是立新、大光这些年轻人很能干,对我多有帮衬,所以,我就更不能去吃老本了。立新提出鞋厂改变专卖店营销模式,开发网络销售,经你这么一分析,我和立新就有信心去搏一把,不然,再过几年不要说这个机会还有没有,那个时候我就更拼不动了,哈哈。”赵向军又转头对莫立新说: “立新,你回去以后找杭州那几个年轻人再理理思路,针对我们鞋厂的特点,做个网站开发方案,下一步我们再一起去找银行方面沟通,争取他们的支持。” 经圩江区委书记李亦非的批示,圩江公安分局终于把君天地产公司这桩诈骗案进行立案侦查,很快,他们就通过技术手段,在云南丽江找到曾然和他的情人,又在海南三亚找到了那个胡主任,并迅速把他们抓捕归案,还追回了将近2000来万赃款。 赵向军接到公安方面的通知后,专门定制了一面大红锦旗,上面写着“执政为民好队伍”几个大字,然后,他在朱见芬和倪新国的陪同下,一瘸一拐的拿着锦旗到了圩江公安分局经侦大队,向办案警察做了感谢,并当场表态赠送公安分局两台桑塔纳2000警车,于是,那部分追回来的赃款也顺利划到了君天地产公司的账户。 几天后,赵向军又带着莫立新和朱见芬找到了农业银行圩江支行的李国君。李国君很客气,招呼他们几个坐下后,说:“赵总,老朋友好久不见,听说你退出地产行业了,真是可惜,这几年国家经济发展这么快,我觉得地产行业作为支柱产业,会一路向好,你怎么突然想到退出了呢,该不会有什么人在故意整你吧,有的人真是坏透了。” 李国君也隐隐约约听说赵向军因为受到打压才退出地产行业,所以,故意装作忿忿不平的样子,想从赵向军口里套出一些内幕和隐情,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谢李行长关心,我大概是与地产行业缘分不够吧,做了几年,看看情况一般,就退出了,今天过来找你这个老朋友,就是有一个好项目想和银行合作。立新,你把设想、思路好好向李行长做个汇报吧。”赵向军不想对这些无关的人诉苦,所以很快就把话切入了正题。 于是,莫立新把搭建网络销售平台的设想向李国君作了详细说明,最后说:“李行长,您的银行和我们合作了将近十来年,一定对我们非常了解,我希望银行为我们做一个信用平台,就是有消费者在我们网站下单买了产品后,可以把钱先打到由银行监管的账户,我们就给消费者邮寄产品,然后,等邮寄回单到了以后,银行再把这笔钱划给我们,这样,消费者相信银行这个平台,愿意把钱汇过来,银行也可以把业务做大……” 李国君心不在焉听着莫立新的话,心想,这个赵向军赚了钱的时候,不懂得给我孝敬,现在又被迫退出了地产行业,看来前景堪忧,自己犯不着为他站台。在李国君看来,世上所谓的朋友都讲利益的互惠,离开了利益互惠,朋友之间的感情也就失去了纽带,他决定要拒绝赵向军。 等着莫立新的话说完,李国君就笑了笑,说:“赵总、莫总,你们讲的这个业务,我们银行还真的没做过,我们国有银行管理很严格,所以啊,这个合作我看让我再研究研究吧。” 赵向军几个在李国君这里碰了软钉子,在回去的车上,朱见芬突然说:“赵总,立新,刚才李行长讲国有银行不做,我们能不能找找其他银行呢?圩江农村信用社的副主任陈宏为了拓展银行业务,曾经到君天地产公司找过我几次,我举得他思路蛮超前,态度也诚恳,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要不,我们找他试试?” 第78章 舆情不断 这几天,跃州市委大院里传出重磅消息,在跃州工作十来年的曾平顺终于要高升了,上级安排他到西部某省担任副省长。市委大院里的干部,现在不是关心曾平顺的去处,更多的人是在猜测谁来接任跃州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他的工作风格又会是怎样等等。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空气弥漫着这一股要变天的味道。 张爱武这个层面的领导干部,早在半个月前上级组织部门来考察曾平顺的时候,就知道曾平顺很快就要离开跃州了。 张爱武接受了考察组谈话以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临下班的时候还迟迟不肯离去,她想了很多。曾平顺的高升,对张爱武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个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男人在事业上终于更上了一层楼,步入省部级高官的行列,而且,从年龄、学历来说,曾平顺在同级别的领导干部中还占据一定优势,今后前途未可限量。张爱武忧的是,曾平顺离开后,自己在跃州将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强力的靠山可以倚靠,她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大刀阔斧地推进一些工作,离不开曾平顺的支持,有时她布置的工作,那些部门领导还在观望,曾平顺又会在另外的场合强调张爱武曾经布置的工作,还让市委督查室跟进督察。即使是老大难问题,老大出来了就不难,有了曾平顺的强力支撑,张爱武这几年在跃州的官场上简直如臂使指,无往不利,甚至她有时讲话比那些常委还管用。 像李亦非,作为圩江的书记,虽然兼着市委常委,但也经常要到张爱武这里串串门,保持比较友好的关系,张爱武在圩江碰到难题,无论公事私事,一个电话过去,李亦非就会迅速帮她搞定。有一次,圩江公安分局的一个派出所长因为贪腐被区纪委”双规“审查,凌天因为和这个所长有着利益输送的关系,怕这个所长扛不住纪委的审查,把自己供出来,赶紧找到张爱武,张爱武就通过李亦非让圩江区纪委迅速把这个案子做了了结,丝毫没有牵涉到凌天。 张爱武坐在办公室左思右想,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可能很快就要过去,但这就是现实,人的事业一旦到了抛物线顶端,随着年龄的增长,最终要从顶端慢慢下滑,想到这一点,张爱武心里慢慢平衡起来,觉得自己毕竟捞了大笔的钱财,退下来后,照样可以潇洒享受余生,眼下她最要紧的是要让怎样让自己平稳过渡。 在曾平顺前往西部某省赴任前一天的晚上,省城的一家宾馆里,张爱武搂着曾平顺的脖子,说:“老曾,你这番过去,不要沾惹那些花花草草,经济上一定要保持清爽,争取好好干出一番事业,争取在职务上再上一个台阶,如果……如果你需要资金打点,和我说一声就是了。”张爱武说着说着,落下几滴眼泪,声音抽泣起来,说: “就是想到以后一年也见不了你几回,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爱武,我们缘分一场,于公,我感谢你在城建工作方面做得出色,让我脸上有光,于私,我也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生活的照顾,虽说我要去做副省长了,但前路茫茫,西出阳关无故人哦。” 曾平顺也有些伤感,虽说做了副省长,级别上去了,但在省级的领导班子里,也只能属于配角,远远比不上做市委书记时一言九鼎的存在感,而且,西部省份的气候也不及南方温润,经济发展也落后南方一大截,他不免感到一丝丝的微微落差。 “老曾,话说回来,你提拔了总是一件好事,以后我要过去看你,你可不许让我吃闭门羹。” “这是哪里的话,爱武,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这几天已经和省里部门和我关系很铁的几个领导都打了招呼,让他们方便的时候多关照你,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短信联系,我会在第一时间回复处置。” 听了曾平顺这番话,张爱武的自信心又有些许增长。 曾平顺离开跃州后,章建弘接任市委书记,张爱武第一时间向章建弘发了短信,“众望所归,恭祝章市长接任书记,在您的领导下,跃州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章建弘的回复是两个字,“谢谢!” 虽然张爱武还是副市长,但她的工作作风转变了许多,变得低调温和,下属稍微干出点成绩,大堆的表扬毫不吝啬地从张爱武的嘴里冒出来,这在以前可不是多见的。即使下属出了一些工作上的纰漏,放在以前,张爱武的声色俱厉的国骂如同唱山歌,可现在,她最多说一下大家要引以为戒,举一反三的场面话,就过去了,大家一下子感到工作环境轻松了不少。 张爱武希望自己能够平稳过渡,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最近,博客上的一篇文章又把她推上了火山口。 博客作为新兴的个人互联网出版工具,使用者可以很方便使用文字、链接、影音、图片,建立起个性化的网络世界,如果有人想发表观点想法,再也不用都依靠报纸、电视等传统媒体了,随便在键盘上敲几下,就可以向公众发布。博客进入中国后,很多人跟风而上,莫佳佳也开始在中国博客网发布自己的文章,而最近令张爱武难堪的文章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几个月前,莫佳佳知道自己那篇反映跃州城建工作存在问题的文章引起了领导的重视,东海省纪委也派人下去进行了调查,心中颇感欣慰,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调查竟然无疾而终。 莫佳佳开始更加关注张爱武这个人,她觉得张爱武在跃州营造的人际脉络简直如同黑洞,把光都可以吞噬,但她始终相信,光明是人类对生活最美好的向往,既然体制内无法解决问题,那就让社会公众做个评判。 莫佳佳在征得赵向军的同意后,一篇题为《政府领导违法干预经济活动--一个民营企业家在跃州的遭遇》在中国博客网横空出世,把赵向军在经营中受到跃州市相关政府部门刁难的遭遇做了详细的叙说,由于文章内容详实、文笔犀利,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兴趣,中国博客网的访问量一时大增。 几天后,跃州市委宣传部把莫佳佳的这篇文章转给了市里的相关领导,张爱武拿在手上读了几遍,顿时如坐针毡。文章里叙述跃州市的城建管理部门对赵向军进行选择性执法,采取合法性伤害,最终导致赵向军含恨离开了地产行业,各个细节都描述得十分具体详细。 张爱武清楚文章讲得句句是实,如果上级有关部门因此开展调查,自己和城建管理部门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张爱武在办公室里打着圈,脑子里想着应对的办法,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她经过充分思考后,找到了章建弘。 在章建弘的办公室,张爱武满脸的委屈,拿着莫佳佳的文章,说:“章书记,您看了这篇文章了吗?” “唔,张市长,我也正想找你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章建弘看了一眼张爱武,说话语气也有点急,毕竟自己刚刚上任市委书记,屁股还没坐热,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什么幺蛾子。 “章书记,文章里所说的这家君天地产公司十几年前确实和圩江区政府签订了投资协议,可是,这家公司实力太差,项目做得很慢,这么长时间也没开发几个楼盘,听说是老板因为顶不住高利贷的资金压力,自己选择退出地产市场,和我们政府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篇文章纯属污蔑!”张爱武情绪非常激动,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 “章书记,对跃州市的城市建设我是全身心投入的,十几年前,我还是圩江区副区长的时候,率全省之先,开展旧城拆迁,在一无资金支持,二无政策依据的情况下,创新性地推出‘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模式,很好地推进了工作,受到了住建部、省政府的多次表扬。后来,我到了市城建委,又大力推动旧片区改造,把原来棚屋遍地、不到10米宽的环城路改造成宽30余米的景观大道,现在外地客人过来,都喜欢到环城路走走,吹吹圩江的徐徐江风,欣赏一下夜景。还有,为了从源头上遏制腐败,我带队到深圳考察,回来后就推出了国有土地公开招拍挂机制,另外……” 张爱武如数家珍地向章建弘倾诉着自己多年来的工作业绩,最后说:“章书记,我知道我这么大力度地推进工作,拆了这么多人的房子,肯定会得罪不少人,得罪人我不怕,但我希望组织要理解我,不能让我流汗流泪又流血。另外,城建工作我管了这么多年,也干得心累,您能不能把我在市政府的分工调整一下,安排我分管相对清闲的文教卫工作,我将一辈子感恩您。”张爱武以退为进,故意试探章建弘对自己的态度。 章建弘耐着性子,一边听着张爱武的倾诉,心里一边想着,他也听人说张爱武和曾平顺关系不清不白,但作为自己的副手,平常也对自己毕恭毕敬,城建工作方面也是亮点颇多,自己刚接盘市委全面工作,应该以稳定为主,所以,听完张爱武的话,章建弘犹豫了一下,说:“张市长,我们组织对你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你不要多心,你是城建专业干部出身,城建工作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调整?但是,关于这篇文章的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上面鼓励媒体监督,我们应该妥善应对,这样吧,你先和宣传部门做个研究。” 张爱武听了章建弘的话,感觉这位新上任的书记还是对自己信任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于是就根据章建弘的意见,迅速召集市城建委主任徐立和宣传部分管媒体的潘副部长等几个人,小范围进行了研究。 潘副部长说:“解决这件事有上中下三个方案,上策是让作者自己做个声明撤回,这样事情就可以很快平息;中策是城建部门起草说明,把文中的观点事实一一驳斥,我们宣传部门拿着这份说明和中国博客网所在地的宣传部门沟通,删除这篇文章;下策是以诽谤的名义,到公安部门投诉,让公安部门采取措施,不过如果这样的做的话,肯定会引起社会更大的关注,弄得不好会引火烧身。” “潘部长是舆论方面处理的老手,徐立主任,你说说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张爱武问道。 徐立原来是曾平顺担任副书记时协助他工作的副秘书长,张爱武一直感恩当年徐立的精心安排,为她接近曾平顺创造了条件,所以,她一担任副市长,就向曾平顺极力推荐徐立接任了城建委主任,他现在是张爱武的心腹干将。 由于兹事体大,徐立早把赵向军的情况梳理了一遍,他见张爱武点他,就说:“潘部长说的很对,这件事如果能让作者自行撤回,负面影响就会少些,但这个作者的底细我们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既然敢于这么发布出来,就说明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我们即使找到他,也很难做他的工作,所以,我们能不能退而求其次,做做君天公司赵向军的工作,让他出面和作者沟通沟通,争取把文章撤下来。” 徐立的话给张爱武出了难题,她知道赵向军现在是走投无路才在博客上让人发布自己的遭遇,现在自己再通过别人和赵向军说好话,这张脸往哪里搁,而且,现在自己的人一找赵向军,赵向军肯定会开出价码谈条件,不行,这条路绝对不能走。 张爱武想了一会,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说:“徐立主任,这个赵向军除了做地产,还有什么软肋可以找找看,有哪些社会关系我们可以借力的?” “赵向军还在圩江有一家规模比较大的鞋业公司,既做内销,也做出口,听说他和跃州经济开发区的林日新主任关系比较密切,还有市政协的董少波主席也对赵向军比较关心,曾经打电话给我,向往了解过君天地产公司的情况。另外,赵向军的爱人已经退休,儿子在上海的外资企业工作,女儿在省城东海卫视担任记者,我们是鞭长莫及。所以,我建议张市长您能不能找找董主席或者林主任,他们和您一起在圩江区搭过班子,让他们出面做做赵向军的工作?” 徐立提的意见确实比较中肯,但张爱武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找林日新和董少波,她深知林日新和赵向军一个鼻孔出气,如果一找林日新,他就会详细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肯定会指责政府管理部门合法性伤害的问题,还有可能会上纲上线,向市委主要领导报告,这样等于自己不打自招。张爱武已经从一些渠道了解到林日新和章建弘曾经是东海大学的同届校友,章建弘担任市长的时候,经常找林日新探讨跃州经济发展的规划与措施,听说,章建弘有好几次的报告都是出自林日新的手笔。 至于董少波,虽然他在担任圩江区委书记的时候,对张爱武颇为欣赏,但这仅仅是工作关系,关键问题是他曾经找过自己,要求对赵向军多加关照,可是自己利欲熏心,把老领导的话置之脑后,采用下作的手段逼着赵向军含恨离开地产行业,因此,张爱武觉得自己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向董少波开口。张爱武前思后想,她突然想到可以找李亦非做做赵向军的工作,毕竟他是圩江的父母官嘛。 会议结束后,张爱武拨通了李亦非的电话。 第79章 心态落差 西部某省的省会城市坐落在三秦大地的关中平原,是一座千年古都,它依山傍水,城内古色古香的钟楼和厚厚的古城墙,留下了历史的印记。 虽然这座城市常年气候干燥,但穿城而过的惠水河给这座古城带来了充足的水源,因此城里的山水园林经过精心呵护,也不逊于江南城市。 曾平顺担任副省长将近三个月了,他已渐渐熟悉了这里的山川地貌和风土人情,还悄悄地地一个人上街吃了一回正宗的“老孙家”羊肉泡馍,这种重料重味的口感和南方清淡口味相比,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天傍晚,曾平顺早早来到了省政府的接待中心,此时,他的心情颇为愉悦,因为,他要亲自接待来自东海省跃州市的一个考察团,而考察团的团长就是张爱武。下午,曾平顺让省会城市分管城建的副市长陪同张爱武一行,考察了古城的市容市貌,晚上他让接待中心安排了西北风味的特色晚宴,准备让跃州的客人领略一番这里的饮食文化。 曾平顺也想和大家叙叙旧,毕竟他在跃州市工作了十来个年头,当时他离开跃州告别时曾满怀深情地说:“十年跃州路,一生跃州人,无论我今后在哪里,跃州将是我永远的牵挂和怀念。”当场让张爱武等几个班子里的女领导潸然泪下。 不一会,跃州考察团的客人在省会城市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了接待中心包间,曾平顺起身和跃州考察团的客人一一握手,考察团除了团长张爱武,还有跃州市城建委主任徐立、城投公司董事长季莱志、执法局副局长兼园林局长刘建博、市规划局副局长方媛媛等人,曾平顺离开跃州之前,在张爱武的极力推荐下,方媛媛从局长助理转为副局长。曾平顺很清楚这批人都是张爱武圈子里的人,在他担任跃州市委书记的时候,张爱武都为他们几个说过不少好话。 客人们落座后,曾平顺清了清嗓子,说:“感谢跃州的老朋友不远千里来看我,我们这座古城虽然在经济发展方面逊色于南方城市,但厚重的历史是我们的骄傲,未来我们都可以期待,但历史却只能瞻仰。当然,我们不能沉浸在辉煌的历史里自娱自乐,而是要借国家西部大开发的东风,让这座古城重新焕发青春,在经济社会建设方面走在前列。南方的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有着很多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希望大家今后常到西部来走走,给我们传经送宝,也更希望南方的企业到我们西部投资,我们将提供最优质的营商环境。来,让我们共同举杯,即为了我们曾经在跃州情谊,也为了今后合作的期待,干杯!” 接着,张爱武一行分别向曾平顺敬酒,他们都是曾平顺主政跃州时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向老领导敬酒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恩,好几个刚上来就要“拎壶冲”,却被曾平顺制止了,让大家点到为止,他内心明白,张爱武这次过来肯定有事要和他交流。 晚宴在友好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徐立等几个人都知趣地说自己旅途劳顿,要早点休息,就纷纷和曾平顺打过招呼后离开了。 于是,曾平顺就带着张爱武到了“听雨轩”茶室喝茶。其实这“听雨轩”就是接待中心小院内靠近西北角的一座环境优雅的独立小楼,楼前楼后种了几棵雪松,在夜色中显得有点静谧。 服务员为客人冲好茶就退下了,张爱武和曾平顺坐在那里四目相对,许久,还是张爱武打破了沉默,问道:“老曾,你到这边来还适应吗?” 曾平顺咧嘴微微一笑,说:“我这个人就是有点好,能迅速进入工作角色,我现在协助常务副省长主抓西部大开发工作,这可真是一项综合性很强的工作,涵盖基础设施建设、财政政策扶持、人才政策倾斜、生态环境保护、农民生活改善等各项工作,而每项工作都制定了工作规划、时间进度、考核标准等等指标,所以丝毫马虎不得。 “就比如交通部十年重点公路建设方案,国家层面就提出要建设包括”八纵八横“骨架公路、重点经济区干线公路、老少边穷及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连接线、国际运输通道等四个层次,全部为高速公路,我省就要建设6000多公里。虽然说,这些公路的建设国家财政在经费上做了保障,但是,这些道路所经过的地区生态环境恶劣,农民生活相当贫困,所以,在保障这些重点公路建设推进过程中,怎么让建设工期与生态环境保护两确保,让政策处理和农民脱贫两不误,需要我们地方政府做大量的工作…… “我刚才讲的还是交通建设中的高速公路建设部分,还有铁路、机场、国道线、省道线等等也有具体的建设任务指标,任务很艰巨。另外,能源建设方面西电东送、西气东输……” 曾平顺一讲起工作就娓娓道来,这和他平时深入一线的工作作风有关,到了这个西部省份以后,他为了迅速站稳脚跟,更是心无旁骛抓工作,以至于张爱武这么礼貌性地问一句,他就如滔滔黄河水一样宣泄不停。 张爱武听得味同嚼蜡,但又不好打断曾平顺,只好耐着性子听曾平顺侃侃而谈,趁着他喝水时稍作停顿,幽幽地说了一句:“老曾,看来你到这里是宏图大展,不虚此生,而我在跃州孤苦伶仃,任人摆布,真是苦不堪言啊。” 曾平顺一惊,问道;“最近你碰到什么啦,你没找那几个省直部门的领导汇报沟通一下?” “老曾,那几个省直部门的领导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幸这件事最后还是摆平了,可是,通过这件事,我算是看清了一些人的嘴脸,我原来不信世上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人嘛,总是要讲一点情义的,但现在才真正明白了现实中就有这么一些人,有求于你的时候对你好话说尽,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又对你弃之如敝履,哼!”张爱武神情显得愤愤不平。 “到底怎么啦,把我们处乱不惊的张市长气成这样?” 于是,张爱武就把中国博客网莫佳佳那篇文章的事大致说了一下,然后又说:“我们本来想找人做做赵向军的工作,因为他在圩江有个皮鞋厂,让他和作者协商把文章撤下来,我就找到圩江的书记李亦非,哪知他说看了博客的文章后,很同情赵向军的遭遇,希望我们要正确对待,妥善处理。你说,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他却还故意跟我玩聊斋,想当初,你还在跃州主政的时候,他几乎每周都要到我办公室坐坐,请我多多支持圩江区的工作,可是,你走了才没几天,他看见我连笑看起来都是皮笑肉不笑了。后来,这件事还是市委宣传部拿着跃州市委的公函,勉强通过当地政府才把文章撤下来。哎,……” 张爱武讲的时候情绪很激动,可曾平顺听着却笑了,说:“哈哈,爱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官场,一个人绝对不能入戏太深,入戏太深情太真,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你自己啊。” “此话怎讲,你离开跃州的时候不是充满感情的和大家告别吗?” “逢场作戏嘛,逢场作戏嘛。”曾平顺笑着说: “我们都说赌场无父子,其实最残酷的不是赌场,而是官场,当初我在跃州的时候,哪个干部不对我奉若神明,我所说的每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是重要指示,可是我一离开,他们自然都围着章建弘转了,所以,对这些我们不必当真,离开这个位置,我们什么也不是。既然吃了官场这碗饭,这个道理你一定要看透,人要学的变得豁达一点,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嘛。” “唔,你这番话说的有道理,但是,想当初,你对李亦非这么好,把他从山沟沟里的泰文县调到核心城区,还帮他进了常委,他这么对我不是太绝情了吗?”张爱武仍然感到心里不平衡。 “这算什么绝情,人走茶凉是常态,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在利益权衡面前,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李亦非这么对你,无非是想告诉章建弘,自己已经和我做了切割,他要加入章建弘的圈子,所以,这点你得理解。”曾平顺引经据典,又和张爱武讲起了历史,说: “我还得和你说说官场的残酷,你才会明白仕途的险恶。你说唐太宗李世民总是一代明君吧,但是为了自己能当上接班人,玄武门之变,杀了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然后逼着老爸李渊禅位,他也知道这样做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所以又逼着史官篡改历史。 “还有,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就更绝了,直接派人把老爸做掉了。就是英明神武的赵武灵王,后来也被儿子关起来活活饿死了。在重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血缘亲情都不值得信任,遑论其他什么友谊?在官场,所谓的忠诚和信任,大都是建立在奉承和谎言基础上得海市蜃楼,当你身居高位,大放光芒的时候,这海市蜃楼会显得金碧辉煌,一旦你风光不再,这海市蜃楼就烟消云散了。我只给了李亦非一点小恩小惠,怎么能奢求他一辈子对我感恩戴德、念念不忘呢?” 张爱武听的频频点头,说:“老曾啊,我这次过来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她想起身抱抱曾平顺,可是两人中间隔离茶桌够不着,只得作罢。 “爱武,这话我也只是对你一个人说的,在外人面前我也要讲礼仪廉耻,还有,你的年龄决定你今后会慢慢边缘化,这点你一定要正确对待,过几年,趁换届的时候,转到人大政协,图个平安轻松吧,反正你又不缺钱。” 从西部某省回来后,张爱武心情稍许好转,可有时难免又会触景生情,一想起自己在曾平顺主政跃州时候的辉煌,心里难免有点落寞。她心里很清楚,虽然现在班子里大家都是互相客客气气,问候的时候也是满面春风,但她明白其实大家都是影帝般的存在,一旦自己有了什么问题,这些人就会迅速和你切割,绝不会有任何的藕断丝连。 张爱武在工作的时候感到孤独,就想在工作之余得到感情慰籍,可是家里的孟骏是个臭棋篓子,虽然每天在家,却只会抱着围棋摆谱,和张爱武的对话也仅仅是“累吧”、“吃了吗”、“早点休息吧”这些百年不变得老套路,一点也不懂风情。 寂寞之中的张爱武想到了凌天。 这天,早上刚上班,她就拨通了凌天的电话,说:“凌天,今晚你有空吗,安排一下,陪姐说说话吧。” 哪知凌天却说:“姐,还真不好意思了,省厅的领导这几天都在跃州,我要全程陪同,脱不开身啊,要不,过几天我来约你?” 可是过了几天,凌天的电话始终没来,张爱武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凌天还说自己很忙,这样被拒绝了几次,让张爱武感到十分的无趣。 有天晚上,张爱武穿着紧身衣服,站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不经意间,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虽然脸部每天做护理,还能保持娇嫩,但上臂的蝴蝶袖开始下垂,小腹的脂肪像个游泳圈一样挂在腰间,她忽然想到,这个凌天一定是嫌弃自己人老珠黄,青春不在,她内心顿时悲从中来,又想到十几年前,她也是这样拒绝凌涛的,她不禁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报应的轮回吗? 自此,张爱武的心态慢慢发生了变化,总觉得男人都是负心汉,没一个好东西。 这天,张爱武列席市委常委会,有个议题是市纪委书记汇报对供销社一个副主任生活作风问题的处理,说这个副主任见异思迁,和一个情人好了十多年,然后又抛弃了这个情人,结果,情人气不过,告到了市纪委。由于没有造成特别恶劣的影响,市纪委书记建议对这个供销社副主任做警告处分。 列席常委会的张爱武本来没有发言权,这时,她突然插嘴,情绪激动地说:“对这种始乱终弃,不讲情义的男人,组织必须对他作出严肃处理,把他的职务坚决撸掉!” 结果,章建弘等一班市委常委们一脸诧异地看着张爱武,也不知她哪根神经搭错了,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上这么失态。 巨大的落差使张爱武郁闷,可是,不久以后,跃州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更让她走向了神经崩溃的边缘。 第80章 “表哥”上镜 经常有人会指责某些文艺作品的荒诞,其实,有时候现实比文艺作品的表现形式更荒诞,因为,文艺作品的创作思路,它要遵循一定的逻辑,而现实生活有时候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凌天担任圩江公安分局局长已经有较长时间了,兼任圩江区委常委也已经将近两年。他是公安科班出身,在公安系统多个岗位干过,熟悉各方面公安业务,加上他非常关心基层民警工作生活环境,就任局长后不久就为民警争取了多年悬而未决的联建房指标,因此,分局上上下下都很服他。 在凌天的领导下,圩江区公安分局的各项工作成绩都名列省市前茅,他在跃州政坛的美誉度、知名度也越来越高。在这样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凌天自信心也越来越足,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向更高的职位迈进。 上周,圩江公安分局的刑侦大队和禁毒大队联合作战,经过长时间的跟踪、排摸,破获了一个特大贩毒案,共抓获贩毒人员80余名,缴获海洛因毒品10余公斤,还摧毁了制作海洛因毒品工厂一个。 由于这个贩毒案件牵涉人员众多,毒品交易方式非常隐秘,省市公安机关的领导们都认为圩江公安分局破获这个案件具有比较大的典型意义,建议他们开一场公开的新闻发布会,这既是对贩毒犯罪人员的震慑,也是对社会公众是一场很好的宣传教育。 凌天见上级领导这么重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决定亲自出席新闻发布会,好好宣传一下这几年来圩江公安工作的优异成绩。 由于前期沟通工作做的比较到位,新闻发布会那天,媒体单位来了很多,甚至国家级的媒体也来了好几家,不大的新闻发布厅,坐了个满满当当。 凌天穿着笔挺的99式警服,头发梳得光光的,坐在新闻发布席上侃侃而谈,他说:“我局干警之所以能破获这起重大的贩毒案件,首先应该归功于上级公安机关的精心指导和其他兄弟公安机关的通力协作。这个贩毒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涉及全国20来个省份,省市公安机关帮助我们和各地的公安机关做了精准对接,因此,我局干警奔赴全国各地时,属地公安机关都提供了很大的支持,让我们在嫌疑人抓捕、犯罪材料取证等工作都得到了极大的方便,所以,我在这里对上级公安机关和全国各地参与过此案侦破的同仁们表示感谢。” 这是凌天历来讲话的风格,虽然在圩江公安分局内部的会议上说一不二,充满霸气,但在公开场合他始终保持谦虚低调,开口闭口总是离不开上级的支持,因此,上级机关的领导也对他很欣赏,他接着又说; “这起重大贩毒案件的侦破也离不开我局多年坚持的岗位练兵,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多年以来,我局秉持固本强基求突破,实战能力求提升,警务创新求实效,公安事业谋发展的理念,围绕干什么,补什么,缺什么,补什么这一中心环节,大张旗鼓开展大练兵活动。实战中我们为了避免出现轰轰烈烈大练兵,扎扎实实走场的形式主义,各个警种都安排局班子成员带头落实责任制,切实把练兵工作的各项要求落到实处。 “经过多年的常抓不懈,我局全体公安干警的为民情怀更加浓厚,业务技能更加娴熟,工作作风更加务实,连续几年荣获公安部、省厅、市局的多项荣誉,也受到了跃州市委、市政府、圩江区委、区政府的多次表彰,实践证明,我们圩江公安队伍是一支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公安铁军。 “当然,这起重大贩毒案件的侦破更离不开一线刑侦、缉毒干警的不懈坚持和辛勤付出。这个贩毒案件共抓获犯罪嫌疑人80余名,缴获毒品海洛因10余公斤,是历年来圩江公安机关破获最大贩毒案件,也是抓获犯罪嫌疑人最多、缴获毒品最多的案件,因此,这起贩毒案件侦破时间跨度超过了半年。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局100余名干警没日没夜地奋战在缉毒战斗第一线,有几位干警的老人走掉了,他们都没能送老人最后一程,有几位年轻干警,主动提出延迟了婚期,还有,在侦破这起重大贩毒案件中,数次遭受犯罪嫌疑人的殊死反抗,共造成我们有一名干警重伤,四名干警轻伤。” 说到这里,凌天的声音有些动情和迟缓,稍作停顿后,他又接着说:“在这里,我要代表圩江公安分局党委,向这些为侦破这起重大贩毒案件作出重大贡献的同志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说罢,凌天缓缓起身,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各大媒体第一时间报道了圩江公安机关侦破这起特大贩毒案的新闻报道,好几家媒体还配发了凌天在新闻发布会上的照片,跃州电视台,东海卫视也在黄金时间做了报道。 第二天,好几位凌天的上级领导打电话给凌天,对他的工作成绩予以很大的肯定,也希望凌天再接再厉,能在个人事业上更上一层楼。接到这些电话祝贺,凌天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觉得美好的未来正向他招手,殊不知,福乃祸所依,凌天做梦也想不到,因为这场新闻发布会引起的一场重大风暴,会把他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让他黄粱一梦终成空。 几天后,天涯社区上出现了一个帖子,一个叫despise的网友在帖子里提到了圩江公安分局的新闻发布会。与其他媒体的报道有所不同,这个帖子不关注公安干警侦破重大贩毒案件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却关注起了公安局长凌天的行头。 帖子里说“圩江公安干警侦破重大贩毒案件值得尊重,但凌天局长能否把自己的手表来源也向公众做个公布?”帖子里还附了凌天不同场合的工作照,无一例外的,他的手腕上都戴着手表,发帖的网友还在手表的外围标注了红线,以引起大家的关注。 这个帖子一经发布,下面的跟帖连续不断,有的网友立刻根据图片对凌天的手表进行了分析鉴定,说根据图片,凌天至少拥有各类名表不少于5只,像新闻发布会上的这只手表是欧米茄超霸系列月球表,每只价格都要5万元以上。 还有网友跟帖说,地球人都知道这几年跃州经济发展很快,想必跃州公职人员收入也是同步增长,大家都很关心凌天局长的工资收入,问他能不能在网上晒一晒工资单…… 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紧接着,跃州本地的网络论坛上也出现了转自天涯社区的帖子,圩江公安分局办公室秘书赶紧把帖子的相关信息整理打印出来,送到了凌天办公室。凌天一看,顿时脸色铁青,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自从凌天担任了公安局长后,结识了几个老板,有一次在聊天中,说到了名贵手表的话题,并问凌天为什么不弄几只腕表戴戴,说手表能充分体现一个男人的气质和风度。于是,凌天就玩起了腕表,觉得自己眼下的社会地位就应该佩戴名贵腕表。 俗话说,不怕你不上套,就怕你没爱好,凌天喜欢名表的爱好一经传开,许多有求于他的老板,就经常会给他送上名表,凌天也是来者不拒,几年来,共收集了大概20余只名贵腕表。 凌天坐在办公室里,苦苦思索,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和他有这么深仇大恨,在网络上发布了这种帖子。 其实,发布这个帖子的人和凌天根本没有丝毫个人恩怨,她无非在这段时间关注比较关注家乡跃州的情况。发帖子的人是莫佳佳,前段时间,她写的关于跃州城建工作的一些问题虽然有领导批示,但纪委调查无疾而终,她在博客上发的民营企业家遭遇,也被当地宣传部门和谐。两次的经历,让她深深感到家乡跃州有一张黑网,不让正义的声音发声,这就更激起了这位颇具侠义情怀女子不服输的性格和强烈的抗争欲望,莫佳佳因此开始关注家乡的一些新闻,以期找到一些隐藏在新闻背后的问题。 那天,她看了凌天在新闻发布会的图片,当时的凌天面部表情是神采飞扬,左手的袖子还稍微捋了一点上来,莫佳佳突然感到了图片上某种不合常态的细节,原来,她发现凌天佩戴的腕表非同寻常。于是,她又开始在网上搜索凌天的图片信息。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好家伙,原来这个凌天还真是名贵腕表的发烧友,他经常在不同的工作场合佩戴不同价值不菲的名贵腕表。虽然凌天和他前世无仇,今生无冤,但正义感爆棚的莫佳佳眼里根本容不得这些丑陋,所以,一篇帖子很快就上了天涯社区。 莫佳佳的这个帖子在跃州掀起了轩然大波,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凌天,大家都在关注这个“表哥”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个帖子给凌天带来的杀伤力是巨大的,才几天时间,曾经意气奋发的他,现在变得有点萎靡不振。 这天,他彻夜未眠,他在苦思冥想着怎样才能逃过这个劫难。他开始不停地拨打领导们的电话,希望在领导那里寻求帮助和支撑。可是,这些领导的电话通了以后,要么不接,要么直接摁掉了。 凌天又想起白天在局里召集班子成员,研究如何应对网络“手表事件”的时候,他要求迅速删除网络上的帖子,可政委陈炳却说,如果删除跃州论坛的帖子,问题不大,但全国其它网站的删帖,圩江公安是无能为力的,这样光光删除跃州论坛上的帖子也没有实际意义,反倒显得欲盖弥彰,陈炳建议凌天最好对网络上的质疑做一个回应。凌天的目光无意之中和陈炳对视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分明有一丝嘲讽的意思,而班子的其他成员则都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此刻,凌天方才明白,那些平时和自己称兄道弟的领导,还有平时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下属,此时都在心里和他做了切割。 几天前凌天还在新闻发布会上神采飞扬地推介圩江公安的赫赫战果,而现在仅仅因为“手表事件”,他事实上已经成为跃州官场上的孤家寡人,大家都已经对他避之不及。凌天平常很推崇“诸葛一生惟谨慎”这句话,可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几天前不经意的疏忽,终于暴露了自己的贪婪底色。他不停地在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但此时已根本于事无补。 凌天不敢打电话给张爱武,前段时间他总是故意冷落张爱武,他估计现在电话打给她,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惹得她一阵奚落,虽然张爱武没有告诉他,但凌天清楚,曾平顺的离开,让张爱武在市级班子里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此刻,她也可能正在忍受失落感的煎熬。 凌天还不死心,他又拨打了张建人的电话,虽然,张建人不是什么大领导,但毕竟是纪委的人,可能就此事会有一些内部信息。凌天估摸着自己和张建人几十年的同学关系,平常也利用过公安职权为张建人的亲友提供过许多帮助,想想他应该会接自己的电话。可是,电话接通后,张建人也摁掉了,不一会,回过来一个短信:“主动交代,争取主动。” 凌天反复读着张建人的短信,心中揣摩许久,终于决定了下一步的思路。 第二天一早,凌天换了便装,自己亲自驱车到了市纪委信访室,接待他的是信访室汤主任和洪建统。 凌天坐下后,洪建统给他端了一杯水,然后,汤主任对凌天说:“凌局,你来的正好,本来我们也想在这几天找你沟通一下的。” “汤主任,网络上的信息您都看到了吧,我觉得很有必要把真实情况和纪委方面做个交代。”凌天态度显得比较诚恳。 “凌局,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对,我们纪委不光查处贪腐违法的公职人员,还会对受到诬告的好干部做澄清呢,你说说看,网上你的手表是怎么一回事啊?” “汤主任,我社会上的朋友比较多,有个朋友比较喜欢玩表,前段时间,他给我拿了几只,我推说不要,可这朋友说这些都是高仿的假表,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我就留下了。” 说罢,凌天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拿出十余只各个牌子的腕表。他几天前一看到帖子,就知道市纪委肯定会找他问话,于是赶紧安排社会上的朋友到广州买了世界名牌高仿的假表,今天全都带了过来。 汤主任和洪建统接过凌天的手表,仔细看了一会,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汤主任抬头对凌天说:“凌局,如果你平常都是佩戴这些假表,这些表也值不了几个钱,我想问题不大,但你必须保证你说的是实话,不然的话,我们都会给你兜进去。”他转过头,和洪建统悄悄耳语了几句,然后回头又对凌天说: “凌局,这样吧,针对这次的网络舆情,你回去以后认真写个情况报告,我们这边还要对你提供的这些手表做个鉴定,如果情况真是你讲的这样,我们再和宣传部门做个对接,形成一个通稿,通过官媒做个发布,以正视听,你看怎样?” “好好好,感谢纪委领导的关心,我回去以后马上写出情况报告,尽快交给您。” 凌天回到办公室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因为纪委方面一旦介入,他们肯定会对自己进行全方位的调查,那么,到时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通过入股”扁头国“字画店敛财的行为,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整天,凌天把自己封闭在办公室,足不出户,也拒绝任何人的进入,脑子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束手就擒,眼下之际,还是三十六计,先走为上吧。 想到了此处,凌天从办公室里的保险箱里拿出十余捆百元大钞,又拿了一大把电话卡,装进一个大包,离开办公室,坐上一辆奥迪私家车,驶离了圩江公安分局大院,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81章 家乡美味 这天,因为上午的一个电话,圩江公安分局漂亮的女警花胡瑞芬本来已稍许平静的心,今天又悬了起来,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写材料的时候老会走神。 四个多月以前,因为凌天的突然失踪,让圩江公安分局上下乱作一团,而因为和凌天有着特殊关系的胡瑞芬,更是六神无主,她担心自己可能很快就会被卷进凌天失踪事件的漩涡,从而成为纪委的调查对象。 让我们把目光再回到四个月前。 凌天离开后的第三天,上级公安机关的领导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无法联系到凌天,就打了政委陈炳的电话,问为什么打不通凌天的电话,陈炳这几天也刚好有工作想找凌天汇报,也是苦于找不到凌天,所以对上级领导的问话支支吾吾得答不上来。上级领导火了,在电话里骂道:“你这个政委是干什么吃的,连局长到哪里了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今天下午之前无论如何必须找到凌天,否则,我让你们圩江区委把你这个政委拿掉!” 情急之下,陈炳发动局里的民警到处找凌天,凌天家里、凌涛家里、凌天的岳父母家里……可是找遍了凌天可能去的地方,都没见到凌天的踪影。于是,陈炳紧急求见了圩江区委书记李亦非。 李亦非问道:“陈政委,你和他是多年的老同事,每天朝夕相处,你估计凌天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不见了呢?” “李书记,我的预测凌天是跑路了,直接原因是肯定和这几天网络上帖子的事有关,另外,我还私下里听到局里民警反映,听说凌天和一个叫‘扁头国’的人关系密切,两人还合伙开了一家书字画店,民警想提拔,还有一些企业需要求他办事的,都要到这家字画店里买画送给凌天,估计凌天很可能担心相关部门因为调查他手表的事,会牵涉到字画店的问题,所以,他就干脆一走了之。”陈炳赶紧补枪,把凌天的一些问题报告给李亦非。 哪知李亦非拉下脸,不高兴地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既然你知道凌天的这些问题下面有反映,你为什么不早点向区委报告?你这是失职!” 陈炳看李亦非不高兴,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他是区委领导,我们怎么敢随便在背后说领导的不是,今天是您问了,我才敢说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书记,我们圩江公安队伍承担跃州市核心城区的平安稳定、扫黑除恶、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等一系列重大工作任务,局里上上下下的干警超过1000多号人,因此,眼下队伍的稳定是最重要的……” “嗯,当下公安队伍稳定问题确实至关重要,那你觉得目前让谁来主持工作最合适呢?” 陈炳抿了抿嘴,咽下口水,没有回答,在他的内心当然想立刻坐上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但他清楚,此刻绝对不可唐突,先要看看领导怎么出牌。 李亦非沉思许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如果现在区委协调你们市局派其他同志过来,一来怕他情况不熟悉,二来呢也会影响圩江公安队伍领导干部的成长。你在圩江公安也干了多年,经验丰富、情况熟悉,素质也不错,我看这样吧,陈炳,这段时间就让你来先临时主持一下局里的工作,然后,我让区委副书记兼政法委副书记彭少雨同志牵头,纪委、政法委、组织等部门参与,组成工作组进驻圩江公安分局,立刻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作风专项教育整顿,彻底排除凌天的流毒。至于凌天的事么,我会马上向市委主要领导报告,建议协调市纪委、市检察院立刻追捕。” “感谢李书记的信任,我保证完成区委交给我的任务,绝不会给您丢脸!”陈炳双脚立正,向李亦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彭少雨是圩江区老资格领导干部,他在圩江区干了十来年的组织部长,担任区委副书记也已经多年了,凌天的出逃也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个凌天仗着和市里一些领导的亲密关系,平常也不怎么把自己这个分管领导放在眼里,现在,他这一跑路,自己还要去给凌天做善后工作,真是让他感到无奈。 但彭少雨毕竟是受党培养多年的老同志,政治素质还是有的,他让陈炳迅速制定了作风整顿工作方案,他准备亲自代表区委给圩江区的全体公安干警作一场动员报告。 圩江区公安分局作风专项教育整顿动员大会在晚上举行,除了必要的值班备勤的人员以外,其他所有的干警都参加了这场大会,竟把跃州大剧院楼上楼下两层座位挤了个满满当当。 彭少雨在会上说:“同志们,圩江公安分局这几年以来的工作是十分出色的,在扫黑除恶、扫黄打非、打击毒品犯罪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等专项斗争中取得了累累硕果,很好地维护了圩江社会秩序稳定,在这里我首先代表区委、区委政法委对圩江全体公安干警作出的奉献,致以崇高的敬意和亲切的问候!但是,我们不可否认,在我们的公安队伍中仍然存在一些害群之马,凌天就是其中的代表。” 说到这里,彭少雨此时看台下有点躁动,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环视会场,等到台下安静了,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凌天虽然作为局长,但他个人犯的错误必须要和我们圩江全体干警取得的成绩割裂开来,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犯了错误,就全盘抹杀圩江公安分局班子和全体干警付出的辛勤努力,这一点,区委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区委绝对相信我们圩江公安队伍是一支高素质的政法队伍……” 彭少雨在讲话中肯定了圩江区的公安工作,但恰到好处把凌天与圩江公安队伍做了切割,然后,他又神色严肃地提出了要求: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圩江分局有个别人和凌天关系暧昧,可能存在利益关联,超越了同志之间的纯洁关系,这一点,区纪委也掌握了一定的线索,因此,我在这里正告那些人,如果,某个同志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存在,你绝对不能有侥幸心理,要及时找组织说明情况,争取组织上从宽处理。这段时间,根据区委李书记的指示,由区纪委、区政法委、区委组织部等部门组成的专项作风教育整顿指导小组,将常驻公安分局,做好专项作风教育整顿工作指导……” 胡瑞芬坐在台下,听了彭少雨代表区委作的讲话,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和凌天相处的这几年,凌天经常送给她的高档衣物和进口化妆品,她还分几次拿了凌天20来万现金,这到底要不要向组织上坦白呢?胡瑞芬心乱如麻,她左思右想,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最后,她决定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由于彭少雨内心对这次教育整顿活动存在应付心理,他虽然在会上说得声色俱厉,但会后他把整顿工作就全盘托付给了陈炳,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陈炳接受彭少雨的委托后,也不想把事情扩大,因为自己在圩江公安分局干了20多年,很多民警和他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太熟悉,而且,毕竟是临时主持,万一整顿工作搞得过头,最后又没当上局长,那简直是羊肉没吃成,惹了一身骚,最后落得个里里外外不是人,这肯定不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所以,圩江公安分局为期三个月的专项作风教育整顿,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只根据区纪委掌握的线索,查处了一名所长和一名治安大队副大队长,再根据他们的交代,和凌天挂上号,就算已彻底清除了凌天的余毒,宣告收兵了。 胡瑞芬非常关注这次作风专项教育整顿的进展,她后来看到这次整顿最后不了了之,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躲过一劫。可是,上午的这个电话使她毛骨悚然,让她陷于极大的惶恐和焦虑之中。 上午的这个电话是凌天打过来的,当时胡瑞芬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她接起了电话,由于来电号码不熟悉,她“喂”了一下,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现在在干嘛,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胡瑞芬一听这声音,小心脏差点跳出了胸腔,呼吸不禁急促起来,她赶紧关上办公室的门,小声说:“你在哪里?怎么还敢打电话给我,不要命了!” “哈哈哈,我不是想你了嘛,想听听你的声音,不可以吗?”电话里的声音嬉皮笑脸。 “你有什么事吗,快说,等会同事过来,我就不方便了。”胡瑞芬很紧张。 “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怕,我就长话短说,我这几天想吃我们跃州的子鲚和大黄鱼了,你让人捎点过来。” “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交给谁?” “你买好东西后,装进泡沫箱,放上冰块,雇辆车,让他把东西送到南京市鼓楼区花园小区的门卫室,写上‘陶非元’就可以。跃州到南京10来个小时的车程,明天下午,我会让人去拿的。”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打给胡瑞芬电话的正是凌天,此刻,他正在南京玄武湖的一座假山边上。 四个多月前,凌天如丧家之犬般地离开了跃州市,漫无目标地驱车向北,一路上都想着要在哪里落脚,后来,他想到“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觉得自己要躲在一座人口相对较多的城市,反倒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所以,凌天就选择了南京。 南京是六朝古都,气候宜人,平常来往游客众多,而且四周交通路网发达,一旦有什么情况,就可以及时逃逸,这些正是凌天所期望的。因此,到了南京后,凌天就拿着“陶非元”的假身份证,在鼓楼区的花园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小住宅,把自己安顿了下来。 凌天在南京呆了一段时间后,其他倒还好,就是饮食上很不习惯,虽然他是安徽人,但从小生长在跃州,吃惯了跃州的海鲜、江鲜,而南京这个地方的菜品,鸭血粉丝、盐水鸭、金陵丸子等肉类是主打菜品,很少吃到鱼,吃鱼的话,也只能吃到淡水鱼,凌天吃到嘴里,感觉是一股浓浓的泥腥味,哪里及得上跃州海鲜的天然清甜。 每天吃这样的的菜,过不了一个礼拜,凌天就感到恶心反胃,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现在是逃犯,不能招摇过市,他就强忍着呆了下去。无聊之中,凌天就养了两只波斯猫,这两只波斯猫倒是长相可爱,叫声优美,为百无聊赖的凌天带来了些许的乐趣。 呆在南京的这段时间里,凌天虽然深居简出,但他每天都要从电视、报纸上关心跃州的信息,后来,觉得跃州一切如常,也没看到把他的情况公布出来,他分析领导可能也不想家丑外扬,于是,他的心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当了多年的公安局长,凌天清楚现在司法机关并没有掌握他确切的犯罪线索,即使进行追捕,大概率也只能当作b级对象,这样,自己只要不去入住宾馆饭店或者购买机票、火车票的话,司法机关也就不会发现他。于是,凌天想到了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因此,他就拨通了胡瑞芬的电话,他深知,胡瑞芬和他不但有亲密关系,还有有金钱来往,绝对不会去举报自己。 再说胡瑞芬接了凌天的电话后,急得团团转,她明白,这件事如果自己处理稍有不慎,将会被凌天拖进无底深渊,很可能因此就要被纪委查处,最终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突然,她想到了徐立。 几个月前,胡瑞芬在一次朋友安排的饭局上结识了徐立,感到徐立这个人相貌儒雅、谈吐幽默,就对他颇为欣赏。而徐立呢,看到胡瑞芬楚楚动人的模样,也顿生好感。大家在把酒言欢的时候,徐立主动和胡瑞芬交换了电话和qq号码。 那场饭局结束后,两人偶有联系,凌天的不辞而别,让胡瑞芬六神无主,胡瑞芬和徐立的联系就频繁了起来,qq成了他们交流的主要方式,聊着聊着,这个徐立竟成了胡瑞芬的蓝颜知己,她碰到有什么疑惑,总想着向徐立讨个主意,上次胡瑞芬没有主动向组织坦白自己的问题,也是请教了徐立才做的决定。 今天凌天的突然来电让胡瑞芬胆战心惊,她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做。胡瑞芬也知道徐立在担任市委副秘书长期间,分管过政法工作,知晓各家政法系统内部的运行模式的规律,或许他有什么高招可以指点自己一下,可以把眼前棘手的事处理好。 于是,胡瑞芬瞅个机会,一个人来到僻静处,拿起了电话。 第82章 权衡再三 凌天的不辞而别,震惊了整个跃州官场,也给张爱武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每当她想起,万一哪天凌天被纪委、检察院抓获后,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心里就不寒而栗。虽然她在人前谈笑如常,可暗地里却已是惶惶不可终日,夜里好几次都在噩梦中惊醒。 这段时间,张爱武有空都在回忆和凌天交集的情况。 经过好多天的回忆和梳理,张爱武在办公室翻出了三家地产公司的名单,分别是:远达地产公司、荣成地产公司和甬兴地产公司,她分别受过这三家地产公司老板100万、150万和120万的好处,全部是一对一的现金交割。 张爱武清楚地记得,这三家公司当时凌天向她推荐的时候说,他们都是自己的铁哥们,因此,张爱武估计凌天肯定也会拿了好处,如果凌天落网,这三家地产公司很可能会因此受到协助调查,自己大概率会浮出水面,东窗事发。张爱武想着找这几家公司退款,可又感觉时机不对,这是案发后退款,虽可以从轻处理,但这么大的数额,蹲监狱是肯定的了…… 这些问题一直在张爱武脑海里萦绕,由于她心事重重,她坐立不安,茶饭不思,人也瘦了不少。为了保持自己容光焕发的模样,张爱武脸上的脂粉抹得也是越来越厚,可仍掩盖不住她郁郁寡欢的神色。她有时坐在那里开会,也是心不在焉,再也没了以前那种雷厉风行的做派。 一个人心中一旦有了大的心事,自己排解不开,就会寻求宗教上的精神解脱。这天,张爱武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安排自己来到了圩江上的江中寺。 张爱武一行人从轮渡上登上江中岛,没走几步就到了江中寺门口,只见江中寺掩映在几棵树龄已达数百年的无柄小叶榕树后面。由于坐落在孤岛上,来江中寺的香客并不多,寺内外幽静肃穆,倒是一个禅修的好去处。 江中寺的方丈智禅法师早已在寺门口等候,他见张爱武等人过来,急迎上前,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张市长一行光临寒寺,真令寒寺蓬荜生辉。” 张爱武咧嘴勉强笑了笑,说:“智禅大师客气了,您一直打报告给市政府,要求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今天我刚好有空,就想过来看看听听。” “善哉善哉,张市长,不知以前您来过江中寺吗?” 张爱武在少年时期读高中的时候,曾和同学们来过江中岛,当时也到过江中寺里走了一圈,只觉得那个时候这里十分破败,里面很多佛像都被推得东倒西歪。后来,她担任圩江副区长,分管城建工作的时候,也来过这里几次,当时的江中寺正在逐步改造重建,比不得当下肃穆庄重,于是就说:“智禅大师,这几年在你的管理下,江中寺真是好生兴旺啊。” 智禅法师弯了弯腰,说:“善哉善哉,这要感谢政府的宗教政策在跃州落实得好啊,我们出家人一定不辜负当下大好形势,大力弘扬佛法。张市长,虽然您很熟悉跃州的情况,但我还是要向您报告江中寺的一些情况,这座古寺建于唐代,距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在元代毁于战火,明代嘉靖年间重建。 “原来整座古寺占地700余亩,可是,现在实际只有200来亩,因为,多年前被青少年展览馆拿了200多亩,又被博物馆用着200多亩。虽然到我们这里的游客不多,可很多居士都喜欢在这里修行,可现在场地根本不够,寺众怨言颇多啊。虽然说佛法无边,但这些牵涉这么多部门的事,佛祖也没办法,所以啊,能否请张市长您抽空开个会,帮我们协调协调?” 智禅大师佛学高深,还当了多年方丈,政府部门的运作规则他也大致通晓,借着向张爱武介绍江中寺的历史,就把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可是,张爱武今天此行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于是就随口应付着说:“唔,我让几个部门梳理一下,有空开个会。”说罢,就在江中寺里参观起来。由于身份原因,张爱武不能在寺中跪拜,只得抬头看着佛像,心中默念: “南无十方三世一切佛,如能保佑我此次逢凶化吉,我张爱武一定为寺庙重修山门,为大佛重塑金身……” 张爱武在江中寺里边走边默念,直至默念了九九八十一次才作罢。 正当张爱武对凌天不辞而别感到心神不定的时候,始作俑者凌天这天的心情却不错。昨天,他交代了胡瑞芬为他采购海鲜,所以,第二天他特地戴了墨镜,在花园小区门卫室的周边溜了一圈,看看没什么异样,就进了门卫室,看到里面地上果然有一个泡沫箱,上面赫然写着“陶非元”三个字。 凌天回家打开泡沫箱,只闻到一股浓浓的腥味,不是南京淡水鱼的泥腥味,而是久违了的海鱼腥味,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这腥味。凌天看见泡沫箱里整整齐齐装着30来条子鲚,还有10来条大黄鱼,用于保鲜的冰块还没完全化掉。于是,他拿了10来条子鲚和一条大黄鱼,放到洗菜盆里,其余的先放进了冰箱,以前他是经常吃到这些海鲜,现在也只能省着点吃了。 凌天在洗菜盆里刚开始操作,忽然感到一阵内急,只好先到洗手间解决。 过了一会,凌天从洗手间出来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两只波斯猫都躺在厨房操作台上一动不动。他迅速转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他又盯着这两只死猫仔细看了起来,却见猫的嘴里都含着鱼块,再看洗菜盆里,已有两条子鲚被咬得不像样子,凌天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凌天苦苦思索,他觉得胡瑞芬不会这么对他,而且,凭着凌天的经验,他感觉能这么快立刻让小猫毙命的东西只有氰化钾,而氰化钾这种剧毒品,胡瑞芬作为一个办公室的内勤民警是根本拿不到的,现在唯一的可能是胡瑞芬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凌天分析得不错,那天胡瑞芬接了他的电话后,很快就给她的蓝颜知己徐立打了电话,告知了凌天的情况和要求。 徐立听了以后,不禁吓了一跳,因为,他就任城建委主任后,就陆续收受了丁进达等其他几家地产公司的500来万元好处费,其中有一家叫荣成地产公司的,就是通过凌天出面请托自己,他估计凌天很可能拿了这家荣成地产公司的很多好处,如果凌天被纪委、检察院找到,荣成地产公司的老板大概率就要协助调查,那纪委、检察院就有可能顺藤摸瓜,对自己采取措施。 徐立想到这些以后,拿着手机的手不禁抖了起来,当胡瑞芬问道:“你说,我接下来要按照凌天讲得去做呢,还是主动找到组织,把凌天的情况向组织做个报告,争取立功呢?” 徐立赶紧说:“瑞芬,你即使举报了凌天,但按照你拿了凌天这些钱的数额,你的警服也就不要指望再穿了,你自己要想明白。”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胡瑞芬很珍惜自己身上的警服。 “这样吧,谁叫我们是朋友呢,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我刚好有个朋友在做水产生意,我让他准备一些海鲜,悄悄地送过去就是了。” 徐立挂了电话以后,迅速找到了张爱武,因为,他已从张爱武最近的神色中看出,凌天出逃以后,张爱武这段时间变得魂不守舍,他推测她和凌天之间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决定去摸摸张爱武的底细。 徐立对张爱武说:“张市长,凌天有消息了。” 张爱武心中一惊,拿在手上的杯子差点掉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凌天被抓到了吗,你从哪里得到的信息?” “张市长,是这样的,凌天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说想吃子鲚和黄鱼……” “那这个凌天不是猪脑子吗,他难道不知道纪委和检察院在满世界找他?” “所以啊,我也想不通,凌天当了这么多年的公安局长,竟然还会有这样弱智的念头,既然已经跑路了,那就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躲着啊,还这么高调荒诞,要吃什么子鲚黄鱼,真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徐立,凌天也和我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张爱武情绪稍有稳定,虽然徐立是她的心腹,但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徐立今天突然把这个情况告诉她,她隐约感到必有蹊跷,所以就多了个心眼。 “张市长,我是这么考虑的,今天凌天要吃黄鱼,明天可能就还要吃神户牛肉,后天可能提出要女人陪,他这样大肆张扬,很快就可能会被纪委、检察院找到的,如果,他一被找到,那么我们跃州就可能要发生8级地震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关注他,难道你……” “不错,凌天曾经请托过我一件事,悔不该我拿了那家公司100来万,如果他一浮出水面,我可能就要落水了。” “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准备怎么做呢?”张爱武故作惊讶。 “我想让他永远消失,这样就一了百了。”徐立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恶狠狠的。 “啊,你想杀人……灭口,这这这……”张爱武毕竟是女流之辈,虽然,她也巴不得凌天永远消失,但真的要付诸实施,她还是感到一阵害怕,而且,这个凌天还和她有过很长时间的肌肤之亲,她毕竟于心不忍。 “张市长,我今天告诉您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这次万一失手,您能否看在我们曾经交情的份上,关照一下我的家里老婆孩子?”徐立这番话虽然说得至性至情,但张爱武明白眼前这个家伙今天在自己面前说这些,无非可能想把自己拉下水,成为他的同谋,于是摇了摇头,说: “徐立,你不要激动,凡事要从长计议,你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张市长,您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不会连累你的。”说罢,徐立就离开了。 徐立今天向张爱武提出做掉凌天,绝对不是主动替张爱武排雷,其实,他有更深的考虑。 徐立是浙江大学土木专业毕业,30岁出头就担任了市委副秘书长,不久就协助曾平顺分管政法工作。曾平顺担任市委书记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前途大好,可是由于他和曾平顺相处时间太短,曾平顺也没有对他刻意提拔,所以,他一直当了十来年的副秘书长。 徐立在家里是个“妻管严”,他的老婆是做地下钱庄生意的,巴不得徐立能够早日独当一面,结交一些实力雄厚的老板成为她的客户,这样,既可以确保资金安全,也可以保证利润更丰厚。因此,她经常向徐立吹枕边风,要他努力到实权单位当老大。 后来,徐立在张爱武的极力举荐下,担任了城建委主任,他以为凭着城建委的影响力可以在政商两界呼风唤雨,哪知道,张爱武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力,长袖善舞,竟把城建委的职责陆续分割出去,徐立权力虽被削弱,但却是有苦说不出,所以,他心里一直想着哪天把张爱武拉下水。凌天的突然出现,他觉得给自己带来了机会。 徐立就做掉凌天的事,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他分析,既然凌天自己打电话给胡瑞芬,就说明他一个人独居,那么如果他在居住的地方出意外,外人得知也是三、四个月以后的时间了。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以后,很多痕迹都会被消除,当地公安部门大概率会把这件一时破不了的命案,认定凌天是畏罪自杀,这样,大家都可以得到解脱。 徐立过来告诉张爱武,看似向张爱武递交投名状,实则就想套出张爱武的话,然后拉着她一起干,这样,如果事情一旦成功,张爱武就会成为自己的牵线木偶。哪知张爱武丝毫不露声色,这也是徐立始料未及的,只好借口请张爱武关照他的老婆孩子。 接着,徐立就到办公室里拿了一小瓶氰化钾溶开,这是几年前他在一个生产电镀的朋友厂里拿了一点,存放至今。然后,他又到海鲜市场买了鱼,到药店冒了注射器,在自己车上把氰化钾化开,给3、4条子鲚从嘴巴内测注射了氰化钾溶液,再把泡沫箱封好,雇了一辆车,送到了凌天指定的地方。 可是,徐立做梦也想不到,他这天衣无缝的方案,因为两只小猫坏事了。 凌天坐在那里想了许久,虽然,他曾在抓飞车抢夺罪犯时可以奋不顾身,但那一刻只是情急之下的热血沸腾,而现在,虽然身陷囹圄,却更爱惜自己的生命,他想,今天如果没有那一刻的内急,家里如果没有这两只猫,那今天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 凌天内心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成为跃州很多人心目中的定时炸弹,今天逃得了初一,今后不一定逃得了十五,那黑手会始终紧紧盯着他,直至把他送上不归路。他想着自己才40多岁,这几年拿了几百万,被抓到最多也是被判个十年八年的,刑满释放以后还可以好好做人。但如果死了,那就是人死灯灭,一切归零了…… 一夜辗转未眠的凌天,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到当地检察机关投案自首了。 第83章 对抗审查 虽然,凌天被押解到跃州是秘密进行的,可是,跃州论坛的路边社信息却是十分灵通,第二天,网络上关于“表哥回来,跃州地震”的帖子满天飞,跃州市政府大院里的一些人也在幸灾乐祸地谈论着这件事。对机关里的一些人来说,消息灵通可以一部分弥补地位不高缺陷,好像早一刻知道,就代表了自己某方面的关系,从而让自己感到一丝优越感。 张爱武也听到了一些信息,不过,与别人猜测的不同,她得知凌天押解回跃州的确切消息后,她的心却安定了下来。其实,对张爱武来说,等待靴子掉下来的这段时光是最难熬的,那种恐惧和无助时时揪住她的心,让她难以平静,现在,既然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那就应该坦然面对。如若今天还没消失,就要充满信心地等待明天的太阳。张爱武决心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迎接着那场狂风暴雨的到来。 一周后,张爱武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忽然,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电话,只听得对方说:“张市长吗,我是市委办公室的田秘书,章书记请您到他这边市委会客室来一下。” 张爱武放下电话,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于是,她从袋子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觉得镜子中的自己今天气色不错,她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向市委会客室走去。 张爱武推开会客室的门,只见里面坐着的几个人站了起来,章建弘对张爱武说:“张副市长,这两位是省纪委的姚锦辉和于萍同志,还有两位是省检察院的吴检察官和朱检察官,他们有事找你。” 不等张爱武答话,姚锦辉神情严肃地对她说:“张爱武同志,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报经东海省委同意,今天,我们将对你采取‘双规’,请你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里,就有关问题向组织作出说明,希望你配合。” 张爱武咧了咧嘴,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既然是组织的决定,我作为受党教育多年的党员干部,我肯定全力配合。” 张爱武被姚锦辉一行连夜带到省纪委办案点,双方开始了交锋。 姚锦辉问:“张爱武同志,你自己觉得有什么问题要向组织做说明的吗?” 张爱武说:“我是有太多的话要和组织说了,我从三十多岁开始担任圩江区副区长,分管城建工作,针对圩江这个跃州核心城区城市面貌破旧、居民生活设施落后、公建配套设施欠缺等状况,顶着压力,创新性地推出‘自我消化、自求平衡’的做法,制定了周密的工作计划和方案,分片区、分步骤对城市旧片区进行了拆迁改造。 “后来,我调任市城建委主任后,市里领导不顾我的反对和推辞,又把旧城改造这块繁重的任务压到我身上。十几年时间以来,在我的领导下,跃州市城建部门和圩江区政府,共拆除18万多户居民的旧房,共计面积1000多万平方米,还有一些政府单位的一些房子200多万平方米。拆迁户中的很多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拿到的安置房内部生活齐全,外部公建设施配套全部是按照国内较高的标准建设,可以说,城市居民生活的舒适度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可不要看这么一拆一建,碰到的问题可多了去了,首先,资金就是个大问题,还有规划设计、人员技术力量,拆迁政策等等问题。另外,这房子一拆啊,牵涉到居民家庭的很多内部纠纷,比如产权分割、遗产继承、历史违建认定等等系列问题,这些问题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根本没有依据可以借鉴,但在我的通盘布局下,分别从法院、司法局、房管局、执法局、属地街道等单位抽调专门人手,再邀请律师参与,组成专门的政策处理评估协调小组,根据实际情况,对疑难问题一起一起研究处置,然后分门归类,逐步形成了厚厚一本的跃州市房拆迁的政策标准,前几年,住建部还专门把我市的这个政策文本提供给全国参考呢。 “还有,我们这么大力度地拆迁改造,不能严重影响居民的生活,居民的临时过渡安置就成了大问题,可能有人说,给居民发过渡费,让他们自己租就是了,但按照我们跃州的风俗,上了年纪的老人,是没人愿意把房子租给他们的,所以,我们只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建了一大批临时安置房。这里要赶工期把安置房建起来,这里却还要在安置地块上建临时过渡房,导致了安置房的建设工期的延后。由于经常性的要在政策夹缝中冲出一条路,我有段时间简直得了忧郁症,生怕哪一天安置房交不出来,拆迁户集体到首都上访,担心我的工作没干好,最后给东海省和跃州市抹了黑…… “当然,我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旧城拆迁改造并不可能让每个人满意,还有的人就借政府推行拆迁改造之际,漫天要价,扬言如果我们不满足他们,他们就采取极端行动,所以,这十来年的拆迁,我们政府也搞了几十场的强制征收,所以,到现在为止,仍然还有大约几十人因拆迁造成的老上访户,不断地到各级政府上访,甚至诬告我们政府工作人员,但我希望上级领导看问题要看主流,毕竟这几十户上访户,占了拆迁户总体比率千分之一都不到……” 张爱武一味在姚锦辉等人面前大言不惭的标榜自己的成绩。对这种贪官的表演,姚锦辉他们也看得多了,所以,也懒得和她争辩,由着张爱武的性子让她讲下去,等她讲得差不多了,姚锦辉问道:“张爱武,你工作干了几十年,就没感觉自己有问题需要向组织做交代的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识的盲区,我身上也不可否认地存在一些问题,但自己很难感觉得到,我希望组织上把我身上存在的问题及时点出来,我认真做个对照,做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果我的问题真的是触及了党纪国法,那我愿意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任何处理。”张爱武一路上过来就已经想好,你纪委不摊牌,我就不说,你双规不是有时间的吗,我就跟你们耗上,看谁耗得过谁。 姚锦辉笑了笑,说:“好,张爱武,既然你要求组织上点出来,那你先说说远达、荣成和甬兴这三家地产公司是怎么回事吧?” 张爱武一听,知道凌天这家伙已经都向纪委做了坦白,于是她也不回避,说:“这三家地产公司好像都曾经在跃州地产市场上有投资,但取得地块的手续都是通过公开招拍挂拿过去的,他们在开发中碰到过的一些问题,我可能也给他们开过协调会,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这个副市长就是要解决具体问题的嘛。” “那除了这些,他们还向你提供了其他什么吗,特别是物质上的利益?” “没有,绝对没有,他们不可能有机会接近我,我在公务活动中,都坚持和老板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张爱武大吹法螺。 “那他们在公司账目上记录了一些和你有关的财务账目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荣成地产公司的账目里就记着向你送了150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倒要请你们问问这家公司的老板,为什么会在财务账目里记着我的名字,这笔钱转到我的卡里了吗?现在很多老板都会说政府办事风气很坏,需要送钱,结果说不定这钱是他拿回自己家里去了呢,你们纪委可要好好查查。”张爱武觉得自己拿的是现金,无据可查,所以回答得很坦然。 “那你有没有印象,这几家公司有人向你请托过吗?” “有啊,圩江公安局长凌天和我说过的,我总不能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说吧?但我照样公事公办,丝毫没有对这几家公司有过关照。” “那你说说和凌天的关系。” “我们之间是正常的工作交往关系,他们局里曾向我这边申请过联建房用地,我们局里受到信访群众围攻的时候,我也曾给凌天打过电话,要求他派人协助我们处理,我们的交往仅此而已。” 姚锦辉明白张爱武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决定抛点猛料。他和于萍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于萍就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一张光盘,插到一台手提电脑里,把屏幕转向了张爱武。 张爱武一看,只见屏幕上一对赤裸裸的男女正抱在一起,虽然,图像不是很清晰,张爱武却看得出来,这正是多年前她和凌天在塘河边房子里销魂的场景。张爱武见状,不禁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她“啪”的一声,合上手提电脑屏幕,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红着脸,恼羞成怒地说:“这是强奸,强奸,你们纪委要给我做主!” 原来,那天晚上,凌天为了彻底搞定张爱武,悄悄地开动设备,把他们的床笫之欢摄录了下来,由于后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合作很合拍,凌天也没拿出这段录像要挟张爱武,但他一直保存着这段录像。投案自首后,为了自己立功,凌天又找出这段录像,交给了纪委。 张爱武看着姚锦辉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涕泪俱下,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喊着:“凌天欺负我,你们欺负我,大家一起欺负我……” 张爱武哭了许久,见姚锦辉等人仍是丝毫不动声色,她渐渐止住哭声,从桌子上拿了几张纸巾,慢慢的擦干了眼泪,轻声地说:“这也怪我年轻时的一时荒唐,你们纪委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其他我是没什么可说的。” 张爱武的这番话让姚锦辉等人始料不及,很多贪官最怕自己的风流韵事被抖出去,一旦他们被纪委掌握了这方面的线索,就会慌不迭的配合纪委交代自己的贪腐情况,哪知道这个张爱武真像一块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 张爱武之所以在姚锦辉等人面前这么执着,缘于几个月前曾平顺曾对他说过的几段话。 张爱武和曾平顺有一次相处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聊起了纪委的措施,曾平顺说:“爱武,我作为市委书记,我管着纪委,其实,如果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只要那个当事人在里面宁死不屈,纪委也是没办法的。我在跃州这十来年,有好几起这样的案子,纪委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虽说零口供也可以定罪,但在我的印象中,跃州这么几年,就没处理过这样的案子。还有,作为当事人只要在里面坚持的久了,外面的一些关系也就有机会可以帮助运作,最后可以让当事人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从宽处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大抵就是纪委的手段,呵呵。” 此后的好几周,张爱武始终不配合姚锦辉等人,要么继续评功摆好,要么装疯卖傻,要么一声不吭,纪委的调查工作一时陷入了僵局。 在钟副书记主持的张爱武案情研判会上,各个小组分别汇报了各自的情况进展。 姚锦辉说:“到目前为止,张爱武态度刁蛮,仍拒不配合交代自己经济上的任何问题,而他哥哥张爱军这边调查也不顺利,他说张爱武这几年虽然帮他公司拿了很多工程,他也赚了好几千万,但他说自己从来没送钱给张爱武,公司财务账面上也没有这样的记录。还有,根据凌天的交代,我们还找了丁进达,可找他的时候,他不在跃州,问起恒裕公司其他一些人,他们都说一概不知,看了一些财务账目,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们这边最大的收获,就是从张爱武家里起获了300多套进口名牌时装,200多双进口名牌鞋子,还有30多个各类进口名牌女士包包,虽然没有进行正式评估,但我们小组几个人上网查了一下,这批时装、包包什么的,价值大概在300万元以上,从这点上看出,张爱武贪腐问题很严重。所以,我们建议,如果张爱武拒不交代,我们把这批物质送到正式评估机构进行评估,对张爱武进行依法惩处。” 第84章 起诉维权 深夜,解放街“黄氏咸菜肉丝米粉店”二楼一间的卧室里,黄阿姨醒来起了个夜,再躺下去的时候,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一看房间里的挂钟,正是半夜两点。 人老了,白天有的时候会感觉精神不济,昏昏欲睡,夜里醒来却是精神抖擞,黄阿姨对自己这样的状况早已适应,就半躺半靠在床上,闭目开始默念《金刚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 黄阿姨现在已年近七十,去年,她的老伴弥留之际,口口声声念着儿子吴越剑的名字,可吴越剑远在国外,根本无法尽孝,黄阿姨的老伴只能含恨而终。 她的几个女儿怕黄阿姨一个人住在这边的老房子里孤独,纷纷劝说她和孩子们一起住,可她执拗地拒绝了,说这里是她和老伴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产业,白天看着铺面红红火火的样子,她的心里会有一种安详的感觉。她的女儿们拗不过她,只得把这里装修翻新了一下,让黄阿姨一个人住了下来。 黄阿姨正念着经文,开始有点昏昏欲睡了,可是,床头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女儿们很贴心,把电话装在了她的床头。 黄阿姨感到有点纳闷,谁在这么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我这个老太婆这里?她缓缓翻身,拿起了电话,说:“喂……” 只听得电话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妈,是你吗,我是越剑啊,你还好吗?”吴越剑的声音有点急切。 黄阿姨一听,睡意全无,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大声地说:“越剑,我的儿那,你现在哪里,妈在梦里都是你啊。” “妈,我现在还在法国,去年爸过世的时候,我也想回来,可就是不能啊,你现在一个人住还习惯吗?” “越剑,你不要担心你妈,妈的身板还好,妈和你几个姐姐就是担心你,你孤身一人在国外,那些生番个个都是人高马大,面目凶恶,有没有欺负你?” 吴越剑本来心情颇为低落,听到母亲这么问他,也不禁“噗”的一声,笑了一下,说:“妈,那些老外倒是很友善的,就是有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什么同胞,做人真不乍得。” 黄阿姨做了一辈子生意,为人颇为精明,马上听出吴越剑话里有话,急忙问道:“越剑,你在那边到底怎么啦,你要和妈说实话。” 吴越剑知道自己瞒不过他的母亲,而且他这次电话打回来,也就是想和母亲商量讨个主意,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就和黄阿姨慢慢地叙说了起来。 一年多以前,吴越剑如惊弓之鸟一般逃到了法国,跃州旅法华侨总商会会长严启华对他倒是客气,亲自带了一班人到机场接吴越剑。吴越剑一下飞机,就被严启华安排到法国巴黎银塔米其林餐厅品尝法国大餐。 在餐桌上,严启华当着一干众人的面,笑容可掬地对吴越剑说:“越剑老弟,你是爱武市长托付给我的,她对我可谓恩重如山,中国有句古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在法国你尽可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在法国的生活。这段时间呢,我先安排一个小弟带你到欧洲各地走走,欣赏一下欧陆风光。等你走遍了欧洲,回来在跃州旅法总商会担任我的特别助理,也没什么具体的差使,帮我搞搞接待就好了,你意下如何?” 于是,吴越剑就在严启华的身边安顿了下来,严启华给他每个月开了5000欧元的薪水,这么高的收入,吴越剑一个人在法国简直可以随意挥霍。吴越剑本来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不久,她就和一个福建偷渡过来的女子好上了,薪水大部分倒都花在了那个女子身上。当然,这个情况吴越剑自然不会和他母亲说。 本来,吴越剑以为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会一辈子过下去,可是,两个月前,张爱武接受调查的事传到了法国,严启华对吴越剑的脸色就有点难看起来了。 前天,旅法华侨总商会的贾秘书长找到了吴越剑,说旅法华侨总商会的办事机构因为经费的问题,要精简人员,他请吴越剑尽快另谋高就。吴越剑当时一听,人就懵了,他在法国人生地不熟,一句法文都不会讲,他能到哪里高就?这分明就是严启华卸磨杀驴,要把他扫地出门,所以,情急之下,他就打电话到了家里。 吴越剑忿忿不平地对黄阿姨说:“想当初,这个严启华好几次求见张市长的时候我都在边上,他对张市长那副巴结的嘴脸,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而且,那块黎明村的黄金地块,张市长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公安那边抢过来的,当时毛估估,这个严启华赚了至少5000万以上,张市长对我说,自己分文未收严启华的好处,说要留着这份欧洲的面子,万一今后有用得上的机会。哪知道,张市长一出事,严启华就翻脸不认人,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都是屁话……” “越剑,儿那,你说的这些妈都听懂了,古话说什么人情薄如纸,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在法国一年多,严老板以前对你这么好,你要感恩,现在既然他不留你,你也不能怨他,凡事不能强求,这个勉强讨过来的施舍,你心里的憋屈对你的损伤更大。这样吧,你抓紧回来吧,妈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蛮好的,大光这孩子的企业给了我10的股权,每年的分红就有好几十万,你回来跟着他做也可以……” “可是,妈,我现在回来要坐牢的啊。”吴越剑虽然也很想回来,但一想到可能会受到的惩罚,心就有点虚。 “越剑,妈的话还没说完,你跟着张市长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可你这么老远地从国外回来,妈虽不懂,但我想组织上总会根据你的态度对你从轻处罚吧。还有,你回来以后,也可以到大光他爸公司里做,老戴现在的保健食品产业做得很大,还经常把他厂里包装的花花绿绿的保健食品拿给我吃呢,老戴爷儿俩倒都是讲情义的人。说起讲情义,你得向军叔前几天在店里吃米粉的时候,对我说起你对他的好,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吴越剑一听,心想自己根本没帮赵向军什么忙,赵向军却对自己及这么抬爱,心里感到一阵温热,忙问道:“向军叔后来的事不知道怎样了?” “老赵可能有点惨,他那天在店里吃米粉的时候,左脚还是一瘸一拐的,左手看上去也还不大灵活,不过,我看他的气色还好,仍然是乐呵呵的,按照妈的推断,老赵是个不服输的人,这样的好人,老天也会向着他的……”末了,黄阿姨再叮嘱了吴越剑一句: “越剑,你抓紧回来,妈和大家想着你,还有,你回来的时候,也要找严老板告别一声,表示一下谢意。” 黄阿姨猜测得不错,赵向军一直在努力,他在不停地和命运抗争,他要讨回自己的公道。 张爱武接受调查的消息公开以后,赵向军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他到圩江区人民法院起诉了跃州恒裕地产公司,说他们一年前和君天地产公司签订的协议显失公平,要求撤销这份协议。 这天上午,是法庭公开开庭审理赵向军案子的时间。 一大早,赵向军就穿上李红早给他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西装,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光光的,在赵思芙和戴大光的陪同下,来到了圩江区人民法院。 法院大门前是一排有30来个阶梯的台阶,赵思芙想扶他上去,赵向军却摆了摆手,说:“女儿,我能行,我真的能行。”说罢,在赵思芙和戴大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上去,就这么几个台阶,赵向军挣扎着到了法院大门口时,额头上渗出了滴滴汗珠。 赵向军坐在民事审判庭的原告席上,他也没请什么代理律师,他自信凭着自己前段时间对《民法通则》和《经济合同法》等法规的学习,还有一些客观事实依据,可以让法官采信自己的意见。 赵向军转头看去,只见旁听席上来了不少老熟人,朱见芬、周建达以及君天公司的部分老员工,莫立新也带了鞋厂几个管理层的员工来到了审判庭。赵向军还看到旁听席的角落里坐着林日新和莫璋扬,莫璋扬现在退休了,倒有的是时间,而林日新这个大忙人今天请了假专程旁听案件审理,让赵向军颇为感动。他站起身,向旁听席拱手致谢。 审判长很少见过一起普通的民事案件审理,竟来了这么多的旁听人员,他怕出意外,赶紧向领导申请安排了两名法警,以备不时之需。 赵向军看被告席上坐着三个人,一个中年律师和一个青年律师,还有一个老熟人,徐海啸。 赵向军病后,徐海啸几次来看过他,但赵向军总感觉徐海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他缘由,徐海啸只是不说。今天,徐海啸低头坐在那里,仍是一张苦脸,目光却不和赵向军对视,赵向军感觉徐海啸的头发比往常浓密了一点,心中略感纳闷。赵向军很理解徐海啸的处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海啸今天不管在法庭上怎么说,他在心中都不会见怪这个好兄弟。 开庭后,赵向军慢慢读起了起诉书,起诉书看很短,大致意思就是一年多以前,自己作为君天地产公司的法人代表,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被迫和恒裕地产共公司签订了协议,把新城地块的开发权转让给恒裕地产公司,他说:“根据《民法通则》第五十八条,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对方在违背真实的意思的情况下所做的行为应为无效,所以,我申请法庭撤销那份协议,还我们君天公司一个公道。” 法庭辩论阶段,被告方的年轻律师盛气凌人,问赵向军:“原告,我问你,这份协议上的内容你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 “那这签字、盖章都是真实的吗?” “真实的。” “当时,你们签订协议的时候,恒裕公司这方的人有没有拿着致命的武器,对你进行威逼胁迫?” “没有,我们都是和和气气的。” 年轻律师转过头,对审判长说:“审判长,原告刚才承认这份协议的签订,双方意思表示真实,纯属自愿,因此,我方申请法庭确认协议真实有效,并驳回原告的申请。” 审判长问赵向军:“原告,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受到胁迫,才被迫签定这份协议吗?” 赵向军说:“我知道,打官司要证据,但我更相信公平才是法律的最后底线,审判长,我能叙述一下这份协议签订签订的前因后果吗?” “可以。” 于是,赵向军便一五一十的把君天公司受到政府部门故意刁难,以及被城投公司故意拖欠代建款的具体事例一一作了陈述,他说:“如果我在当时情况下不和恒裕公司签订协议,那么我们的工地将无法开工,工程款将无法结算,公建配套设施无法竣工验收,预售的商品房将无法交付,这样下来,将会在跃州形成很大的社会问题,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张爱武肯定会协调相关部门查封君天公司,这样会出现乱作一团的局面,所以,当时无奈之下,我才被迫向恒裕公司低价转让了开发权。 “刚才被告这位律师说要拿着致命武器威逼我,才算胁迫,那么,我问你,恒裕公司勾结政府部门故意打压我,不算胁迫吗?我倒认为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比拿着致命武器更可怕。现在,张爱武被查处,我才胆敢出来向法院起诉,请法院为我们主持公道。” 年轻律师说:“原告很会讲故事,我想旁听席上很多人都被他的故事打动了,那我能不能认为君天公司的问题是因为自身实力不够、施工组织混乱、违反法律法规等原因所造成的呢?所以,我还是那句话,证据,一切都要证据说话。”然后,他又用不屑的语气说: “我不相信一个拿地这么久,却开发进展这么慢的企业真正会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好,我有证据。”赵向军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一张光盘,说: “这是恒裕公司的丁总和我的一段对话录音,本来,做人要光明磊落,这么偷偷摸摸的把别人的对话录下来,不是我做人的一贯风格,但我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我当时录下这段对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用,现在法庭能不能采纳,但是,这就是我当时为什么签订这份协议的原因,请法庭能否当庭播放这段对话?” 法庭播放了赵向军和丁进达的对话录音,当大家听丁进达说:“你公司前段时间碰到政府部门这么多麻烦,你还不清楚我在跃州的后台老板是谁吗?我可告诉你,你如果不抓紧时间转给我,你后面的麻烦还多的是。”法庭旁听席上出现了一阵喧哗,审判长赶紧猛地敲了几下法槌,大声说: “肃静,肃静!”旁听席上才慢慢安静先来。 这是,年轻律师举手示意,法官问道:“被告,你有什么意见?” 第85章 仗义执言 年轻律师说:“审判长,我有问题问原告,可以吗? “可以。” “请问原告,你在录音的时候,事先告知过丁进达先生吗?” “没有,我的录音器是放在我的口袋里的。” 年轻律师转头对审判长说:“审判长,关于录音能否成为诉讼证据,《民事诉讼法》早有明确规定,不能采取窃听等违法方式取得录音,原告这种行为明显属于窃听,而且,我从这段录音听过来,原来的言语中明显存在诱导成分,导致丁进达先生强调了一些客观原因,这根本算不了证据,请法庭驳回原告申请。” 赵向军一听急了,说:“那张爱武被审查,丁进达回避不敢出庭,不正是说明他们沆瀣一气吗?” 这时,被告方的年长律师说:“原告,相关法律规定得很清楚,谁主张,谁举证,你说张爱武作为副市长,勾结恒裕公司打压你,导致你无奈退出,你要出示政府方面的证据。法庭虽然是主持公平正义的场所,但维护公平正义还得靠证据说话。” 赵向军顿时呆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出示录音,加上张爱武已经被调查的事实,自己就可能有机会胜诉,而且,他觉得读了一些法律条文,就可以和对方辩驳,其实,赵向军在法律知识方面简直是一枚弱鸡,对方律师在几个问题上稍微一绕,赵向军就感到自己张口结舌,满肚子的理由也说不出来了。 赵向军不禁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审判长,可审判长面无表情地说:“谁主张,谁举证,请原告出示相关证据。”赵向军登时满头大汗,却一筹莫展。 这时,被告席上的徐海啸突然举手示意,审判长问道:“被告,你有什么意见?” 徐海啸说:“关于张爱武动用政府资源,打压君天公司的情况,我有证据。” 徐海啸一说,法庭上顿时大哗,赵向军一脸诧异地看着徐海啸,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被告的两位律师不禁面面相觑,可丁进达曾在电话里宣布过,自己因为有特殊原因,近期内无法回到跃州,因此他把跃州恒裕公司的一切事务全权委托给徐海啸打理,实际上,这段时间恒裕公司的事务都是徐海啸处理,包括应诉这起案件,也是徐海啸聘请了这两位律师。年长的律师轻轻地对徐海啸说:“徐总,我们是被告,这可对我们很不利啊。” 徐海啸不理他,说:“审判长,我也是被告方的代表,理应站在被告的立场上说话,但是,今天在法庭上,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做一些说明。”徐海啸看了赵向军一眼,继续说: “我和原告多年前一起从深圳跳海,游向香港,但是我们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偷渡成功,在大海上,我们相互鼓励扶持,最终坚持到底,成功登岸。后来,原告曾和我有过一段时间一起吃住和工作,也对我多有帮助,还曾经把要寄回家改建房子的钱,送给我办了婚礼……” 赵向军坐在那里听着,脑子里闪过和徐海啸曾经一起的画面,内心颇为感动,但他觉得对徐海啸帮助也没这么大,除了给他3000块钱以外,其他方面的帮助无非因为自己年长徐海啸几岁,对徐海啸遇到的困惑,说过自己的看法,还有,就是这几年徐海啸常驻跃州,赵向军在逢年过节之际,会请他和自己家人一起过节吃饭什么的,这根本也算不上多大的恩情啊。 “我虽然和原告个人关系密切,但我从来没有把这种关系情感,和工作上的事搅合在一起,毕竟,我是拿着丁老板给我发的薪水,而且,我在恒裕公司也有一点小股份。原来我们丁老板和原告各自开发自己的地块,井水不犯河水,双方面子上还过得去。 “后来,听说丁老板看上新城那个地块以后,就想方设法和张爱武市长密谋,逼着原告退出。丁老板知道我和原告关系密切,所以,这件事的具体操盘,都没让我介入,我也自觉避嫌,从不过问这件事。后来,那天原告一瘸一拐地到了我们公司,和丁老板密谈了许久,我又看着原告满怀悲愤和无奈地离开,我突然感到我们丁老板肯定是做得过分了,因为,按照我对原告的了解,他这个人在经济方面总是很谦让,绝对不会提无理要求。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偷偷关注君天公司受到打压的一些情况,想着哪天有机会把这情况说出来,让大家做个评判。后来,张爱武接受调查后,丁老板就躲在香港不回来了,我作为公司的股东和在跃州干了二十来年的老员工,他只能把公司的事务委托我处置。 “前段时间,我在听取公司财务汇报的时候,财务说有好几张白条没办法处理,我让她把相关凭证拿过来,我一看,总共是三张白条,共计三笔100万元,也没有领款人的签名,只是财务在白条上标注了电话号码,其中,有一张白条上写着‘执法大队’的字样。后来,我就拨了这个电话号码,然后悄悄地录了音,请大家听一下。” 徐海啸说吧,也不等审判长同意,就把手机对准被告席上的麦克风,开始播放录音。 “喂,您好,您是执法大队的领导吗?” “嗯,你是哪里的?” “我是恒裕公司的经理,我有事想向您咨询一下。” “什么事,说吧。” “您是不是经手从我们公司领走了一笔50万的现金?”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现在我们公司财务要做账,你能否抽空到我们公司,签个字,把领款手续补办一下?” “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是你们老板求我办事付给我们的辛苦费,还要我签字,滚!” 电话录音至此戛然而止。 徐海啸说:“正如我们这方律师说的,窃听的录音不能作为证据,但是,我本人就是最真实的证据。后来,我又把另外两张白条的情况做了了解,分别是付给城投公司领导20万,城建委领导30万。至于,为什么公司拿这么多钱付给政府部门领导,我也做了全面了解分析。张爱武让执法局几个单位故意刁难君天公司,但君天公司的施工管理、渣土处置等等,平常相比其他公司还是比较规范的,执法人员一时下不了手,丁老板就另外拿了这些钱,交给这些单位的直接负责人,要求加大对君天公司的打压力度。 “后来,执法大队的执法人员就一天24小时盯住君天公司的工地,进行选择性执法,城投公司也就故意找理由拖着君天公司的代建款,城建委的工程质量检测站也对君天公司的工程质量鸡蛋里挑骨头,迟迟不让通过中间验收和竣工验收。在座的各位说说看,有哪家企业可以经受得住这种政府的合法性伤害呢?” 徐海啸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法庭中一片寂静,大家还在静静等待他说下去。徐海啸站了起来,继续又说了下去:“江湖中有句话,叫‘盗亦有道’,就是我们企业之间的竞争要讲规矩,特别是不能勾结政府的一些违法人员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靠这样手法赚到的钱,你赚过来的钱花得难道就安心吗?我虽然读书不多,人品也未见得有多高尚,做不到舍生取义,可这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那就是绝对不能害人。 “我也知道,我今天这么做了,我是对不起丁老板的,因为,他也待我不薄,但我今天选择这么做,绝对不会后悔,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也不知道我所讲的这些话,能不能促使法庭对这个案件有个公正的判决,但如果能使公众对这起案件的内幕做到了真正的了解,我觉得也就够了。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好轮回,苍天曾经饶过谁?” 徐海啸说完以后,坐了下来,他身旁的两位律师也低头无语。赵向军感激地看着徐海啸,徐海啸却避开了赵向军的目光。 这时,审判长说:“鉴于今天庭审期间,原被告双方都提交了一些新的证据,这些证据都有待双方进一步的质证和确认,因此,我宣布本案今天暂时休庭,改日再另行审理。”说罢,他敲了一下法槌,就休庭了。 旁听席上的人一下子上来围住了赵向军,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大家觉得徐海啸今天说的这番话,足以让法庭撤销那份协议。可赵向军的眼光一直盯着徐海啸,连林日新、莫璋扬上来和他打招呼,他都来不及回应了。 赵向军追踪者徐海啸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奔出法庭,却见徐海啸已走下了台阶。赵向军赶忙大叫:“海啸,海啸,等等我,等等我。”他也不管自己身子不方便,拼命要跑下台阶,哪知没跑几步,他左腿一软,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徐海啸见状,赶忙回过身来,扶起了赵向军,只见赵向军的脸上磕破了好几块皮,鼻子里也流出了鲜血。徐海啸拿出身边的纸巾,帮赵向军揩拭。赵向军却顾不上这些,他紧紧地握住徐海啸的手,说:“海啸,我的好兄弟,你要到哪里去?” 徐海啸笑了笑,笑得有点惨然,说:“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吧。” “海啸,你今天这么做,老丁那边肯定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这边刚好在地产管理方面缺个人手,你到我这边来吧,你在恒裕公司的股份,我这边加倍给你。” “向军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向军大哥,你误会我了,钱财功名都与我无关了。”说罢,他扯下了自己的头发,原来徐海啸今天竟然戴了假发,只见他的头上光溜溜的,一颗头发都不剩。赵向军正感到纳闷,徐海啸又说了: “我已身患绝症,我要回到佛祖身边去了。” 原来,徐海啸二十年来前开始跟着丁进达来到跃州经营地产生意以后,不久,他老婆阿翠就有了外遇,因此,每次徐海啸回到香港的时候,阿翠对他都是冷若冰霜。 有一次,徐海啸带着小女儿晗晗出去吃饭,晗晗突然说道:“爹地,你到大陆以后,有一个uncl经常过来找妈妈,有时还在我们家吃饭呢。” 徐海啸一听,心里立刻明白了,自己被阿翠戴了绿帽子,他不禁怒火中烧,想立刻想找阿翠问个明白,可静下心来,转念一想,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他们可能因此就会分开,而自己常年在大陆,三个孩子都还未成年,家庭的破裂将会给她们带来很大的伤害,于是,就硬生生地把这口气憋了下去。 徐海啸在家里没有温暖,他就到一些风月场所寻求精神寄托,有时逢年过节也呆在跃州不回去,所幸赵向军经常邀请他和自己家人一起过节,他在跃州也不会显得太孤单。赵向军也看出徐海啸的闷闷不乐,问了他几次,他长吁短叹,隐约向赵向军透露过一点原因,赵向军只劝他要看得开。 徐海啸在感情落寞中度过了十多年,几年之前,他无聊之余,到江中寺游玩,结识了智禅法师,且两人也颇为投缘,智禅法师经常给他讲解一些佛经要义,徐海啸就渐渐对佛法产生了兴趣。 佛法的本意就是教导人类通过禅修,遏制人类思想中各种欲望,让原本的欲求向圆满和寂静转换,达到涅盘的境界,从而让修炼者从痛苦中解脱。所以,很多对自己生活迷茫的人士就喜欢研学佛法,让自己忘却痛苦,徐海啸的出发点也是这样的。 岂不料,半年之前,徐海啸在例行体检时,发现自己血液指标有异,再进行复查的以后,医生告诉他已染上了艾滋病。徐海啸更是心灰意冷,出家意念愈加强烈,但他后来看到丁进达勾结张爱武这么打压赵向军,他一来同情赵向军,二来感到丁进达这样的行为,实在大大违背佛法,所以,徐海啸就暗中借丁进达委托他打理公司事务之际,收集了一些有利于赵向军的证据,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再提供给赵向军。 想不到赵向军在张爱武被接受调查后,就立马和恒裕公司对薄公堂,于是,徐海啸就凭着自己的良心,在法庭上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都抖落了出来。当然,他没把自己家里的具体情况告诉赵向军,只是含糊说自己得了重病。 赵向军大声说:“海啸,你生了什么病,我马上联系医生给你治疗,花多少钱都可以。” 徐海啸惨然一笑,说:“感谢赵施主一片仁心,上个月我已悄悄地在浙江普陀山普济禅寺剃度,之所以还没入寺禅修,因为此地凡事未了,今天我在法庭都已叙说完毕,我也问心无愧了。现在,我要迫不及待地回到佛祖身边,聆听他的教诲,闭门修行,请施主理解。” 徐海啸说罢,挣脱了赵向军的手,双手合十,略微一颔首,飘然而去。 赵向军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徐海啸远去的身影,情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悲怆,自成年后从未流过泪,自诩钢铁硬汉的赵向军,此时也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洒当场。 第86章 全线崩溃 张爱武已经被东海省纪委“双规”六个多月了,虽然她始终不承认自己的贪腐行为,但经过纪委办案人员的耐心开导,以及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她面前询问有关案件线索,让她内心的压力日渐沉重,而且,每天都要应对办案人员高强度的询问,让张爱武在精神上出现了极度烦躁和焦虑的情绪,她甚至想以死来寻求解脱,可是,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纪委的全方位监控之中,就连死亡也成为了一种奢求。 纪委的后勤工作做得还是比较到位的,每天都给张爱武变换不同的菜品,可张爱武毫无食欲,一到饭点,看到纪委工作人员送过来的饭菜,胃部就会出现条件反射一般的痉挛,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只会勉强喝几口汤,稍微扒拉一点米饭了事。她现在半夜几乎都在噩梦中惊醒,醒来以后,便无法入睡,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枕头上都是自己掉下来的头发。 在这段时间里,张爱武也无数次在内心盘算过自己的问题,和凌天的生活作风问题已被纪委坐实,光凭这一点,这个副市长的位子就坐不住了;还有接受凌天请托的几家地产公司巨额现金贿赂的问题,行贿人那边,纪委也肯定拿到了证据,现在无非等待她开口,取得印证;还有哥哥的恒源建筑公司,虽然自己还没有实际取得贿赂,但不知道他们是和纪委怎么说的…… 张爱武经过再三分析,觉得自己已经难逃牢狱之灾,她在内心渐渐滋长了配合纪委调查的念头,可是,有时偶然一想到曾平顺,她又感到了温暖和力量,因为曾平顺曾经好几次在她面前说起过自己如何手眼通天,她内心确信,此刻,曾平顺一定正在通过关系,尽最大的努力来营救自己。一想到这些,张爱武就暗暗鼓励自己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 今天,对张爱武的询问又开始了。姚锦辉、于萍等几个办案人员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方面,跟张爱武耗了这么久的时间,把他们的精力体力也耗得够呛,另一方面,张爱武这么固执地守口如瓶,让他们不得不向上级申请延长对张爱武“双规”期限,也让他们倍感压力。 一般来说,“双规”的期限为6个月,如果案情复杂,经批准可以适当延长,但东海省纪委开始采用“双规”措施办案以来,几乎都没有延长过“双规”审查时间,而这个张爱武,竟然在旁证比较明晰的情况下,矢口抵赖,拒不承认自己的贪腐事实,姚锦辉这几个办案人员内心的挫败感可想而知。但是,几天前的一些情况,让姚锦辉他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姚锦辉问道:“张爱武,你对自己的问题有什么交代吗?” “我该说的都说过了,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张爱武连头都不抬。 “不过,现在我们有一个新情况要告诉你,跃州城投公司的副总吴越剑不久前回国了,他向我们几位交代了一些情况,想和你进行确认,你如果积极配合,可以得到组织的从宽处理。” 张爱武一听,浑身不禁一震,她实在弄不清楚吴越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国,她十分清楚这个吴越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除了俊逸地产公司对她的贿赂,张爱武经常在车上和丁进达商讨如何打压赵向军,还有他们之间的利益分成等绝密信息,吴越剑或多或少都有点知道,他如果真的开口,张爱武感到自己已无所遁形,但她表面仍然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说:“吴越剑和我只有工作关系,他的什么问题,我怎么会清楚?” 然后,张爱武又主动出击,质问姚锦辉他们:“古话说‘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我在这里呆这么久了,你们肯定都把我的老底都翻了个遍,那我问你们,你们查到我有很多存款吗?我想没有吧,但既然我没有多余的存款,你们凭什么指证我贪腐呢?” 这正是张爱武心存侥幸的重要依据,很早之前,她就知道政府绝对不能纵容干部队伍的贪腐问题,因此,她从接受第一笔贿赂开始,她就做了自认为周全的安排。 首先,丁进达那边的贿赂款,都存进了一个她和丁进达共同监管的银行账户,丁进达只是每年告诉她一下余额;关于他哥哥那边的恒源公司,按照原来他们的约定,送给张爱武的贿赂款全部打到哥哥张爱军的户头,但只要自己没拿到,就可以不予承认;另外,她也陆陆续续拿了凌天和吴越剑请托的几个地产公司贿赂款,但都是一对一的现金交易,而且,这千把万的钱,张爱武也都给了曾平顺去运作上层关系了,自己基本分文未留。因此,张爱武清楚自己和孟骏夫妻银行账户几乎没什么存款,所以,她才这么质问姚锦辉他们。 哪知姚锦辉也不生气,笑了笑说:“张爱武,我可告诉你,我们组织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这样的态度,那你今后受到的严厉制裁,都是你咎由自取,可怪不得组织了。” 到了饭点时刻,张爱武还在回味刚才姚锦辉的话,她觉得纪委又掌握了什么新的线索,到底是什么线索呢?张爱武苦苦地思索着,所以,当纪委工作人员送上午餐放在她面前,她仍不在意。忽然,她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似已久违,却仍这么亲和,让张爱武感到了食欲,这是张爱武接受“双规”审查后第一次感觉到有食欲。 放在张爱武面前的是一碗米粉,细细的米粉看上去丝滑柔嫩,雪白的米粉上撒了不多的几缕肉丝,以及几丝黑乎乎的咸菜,还有几片嫩绿的葱花,汤底是黄澄澄鸡汤,正飘着诱人的香味。 张爱武一嗅到这股味道,就知道这碗米粉出自跃州米粉老店黄阿姨之手。她端起米粉,正想下箸,可忽然又放下了米粉,嚎啕大哭起来。悔恨、自责、无助……等等情绪一股脑地涌上了她的心头,在这碗米粉面前,张爱武彻底恢复了一个普通女性的状态和神情。 其实,击破张爱武心灵防线的不仅仅是这碗米粉,而是她长时间的内心焦虑让她已经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而这碗熟悉的米粉,则恰到好处地成了压垮张爱武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周前,吴越剑到跃州市纪委投案自首,由于他的违法事实事关张爱武的案件,所以,就被跃州市纪委送到了省纪委的办案点,姚锦辉亲自询问了吴越剑。姚锦辉清楚吴越剑是张爱武的身边人,因此,他除了向吴越剑询问张爱武的贪腐线索外,还仔细询问了张爱武的嗜好。 吴越剑说:“张市长平常对穿着比较讲究,她是非进口名牌不穿的。” 这一点,姚锦辉很清楚,张爱武家起获的这么名牌衣服就精准地说明了这一点,他又问吴越剑:“那张爱武还有其他什么爱好吗?” 吴越剑想了一会,突然说:“唔,张市长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特喜欢我妈做的咸菜肉丝米粉,我能到她身边,也是多亏了我妈做的咸菜肉丝米粉呢。”于是,他把这么多年来,张爱武到他家米粉店吃米粉的情况,都细细地说了出来。 姚锦辉一听,也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爸爸姚建林也曾带他到这家米粉老店吃过米粉,口感确实不错,但他想不到这家的米粉对张爱武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于是,姚锦辉就马上向钟副书记作了汇报,然后迅速带人赴跃州找到了黄阿姨。黄阿姨正担心儿子的事,看到纪委找上门来竟然是请她做米粉,就欣然答应了。从跃州采办了做米粉的食材后,黄阿姨和纪委的同志一起来到省纪委办案点,在办案点的厨房里精心制作了这碗咸菜肉丝米粉,送到了张爱武的面前。 因为这碗咸菜肉丝米粉,张爱武的心理防线全部打开,开始非常配合纪委的调查询问,把她这么多年来收受丁进达的贿赂,以及接受凌天、吴越剑的请托,收受俊逸、远达、荣成和甬兴等地产公司贿赂的情况都详细做了叙述,姚锦辉、于萍等人根据张爱武的叙述,调来其他相关案卷一核对,除了丁进达的情况还没调查,张爱武说的其他情况和凌天、吴越剑还有几个地产公司老板交代得完全一致。 张爱武贪腐案的全面突破,姚锦辉等办案人员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一步,他们要彻底追回张爱武的赃款,挽回国家损失。 于萍问道:“张爱武,你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很好,你现在还要如实交代你的赃款去向,只有彻底退赔赃款,你才有可能受到从轻处理的机会。” “我的赃款有这么几块,丁进达这边的钱,现在全部存在香港渣打银行的一个账户里,只要找到丁进达,这钱就可以全部追回来。还有一块,是恒源公司送的,目前应该是在我哥哥张爱军的账户里,你们纪委可以直接去划拨。还有……还有那几个地产公司送的现金,我被人骗走了。”张爱武此时还不想把曾平顺说出来,她这时已不是幻想曾平顺来解救她,而是她在这十来年的时间里,和曾平顺朝夕相处,确实对曾平顺动了真情,此刻,她仍想保住曾平顺。 于萍、姚锦辉等人一听,更来劲了,问道:“是谁骗走的,把具体情况说清楚,我们纪委可以协调公安,把这笔赃款追回来。” 张爱武说自己被骗是临时瞎编的,但仓促之间,怎能说得出来具体情况,自己也觉得这故事编的漏洞百出。张爱武只得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姚锦辉等立马感觉她这么说肯定另有隐情,于是就说:“张爱武,你既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问题,赃款的去向必须老老实实的向组织交代,否则,你这么做还是属于对抗组织审查,对你很不利的。” 张爱武低下头,思索良久,才慢吞吞的说:“我这钱是被一个领导拿走了。” “哪个领导?他和你是怎么说的?你必须要想组织如实交代,这也是你争取立功,获得宽大处理的好机会。” “是……是曾书记。” “那个曾书记?” “是曾平顺书记,他说自己想在事业上再取得进步,需要一些交际经费,所以,我就把这几家地产公司收的现金都给了他,自己家里还贴了一点。” “你和曾平顺还有其他情况需要说的吗?”于萍紧盯不放,纪委办案必须一丝不苟,这是他们的纪律。 张爱武的脸上突然涌现一阵红晕,似少女般的羞涩,她轻声地说:“还有,我的女儿也是他的……” 在姚锦辉和于萍等办案人员的耐心开导下,张爱武终于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她和曾平顺从认识到后来肌肤之亲的关系,以及她如何借用曾平顺的影响力,把原来属于圩江区旧城改造的职责划转到市城建委,还通过曾平顺提拔了一批对自己跟得紧的干部,从而在城建系统形成庞大的势力,为自己中饱私囊提供便利等等情况都做了全面的交代。 半个月以后,据上级纪委披露的消息,西北某省的副省长曾平顺因严重违纪,接受了调查。后来,经纪委方面查实,张爱武提供给曾平顺的交际经费,后来都被一个社会上的政治骗子骗走了,和他当上副省长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张爱武交代了她的违纪违法事实后,也给姚锦辉、于萍等办案人员提供了一个难题,就是丁进达送给张爱武的贿赂的事实如何确认以及赃款如何追回的问题。现在,丁进达远在香港,内地和香港廉政公署之间的合作途径现在还没有打通,纪委不可能把丁进达从香港请到内地,让他协助调查。姚锦辉也曾让跃州市纪委找恒裕公司相关负责人了解情况,可恒裕公司的人却说根本不知道自己老板和张爱武的利益输送关系,让财务人员拿出财务账目,纪委方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姚锦辉等办案人员很清楚,如果撇开丁进达的这部分贿赂款,张爱武的罪责将很大程度上受到减轻,这个案件也失去了教育的典型意义。 正当姚金辉、于萍等纪委相关办案人员一筹莫展的时候,跃州方面突然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丁进达已经主动联系跃州市纪委,说他愿意回到内地,接受纪委方面的协助调查。 第87章 咎由自取 张爱武接受调查以后,丁进达的内心一直处于不安之中,他在苦苦思索着自己下步的思路。 那天,丁进达正在广州机场,准备登机前往跃州,可是,他突然接到了跃州广宏地产公司老板黄总的电话,说张爱武几天前已被东海省纪委带走,跃州的好多地产公司老板可能都要协助纪委调查,请丁进达要好自为之。这个黄老板曾经和丁进达合作开发过跃州的一个项目,双方合作还算愉快,所以,一听到张爱武出事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丁进达。 丁进达一听,心中一震,匆匆忙忙地取消登机,返回了香港。路上,他赶紧给徐海啸打了电话,说自己临时碰到急事,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不能回到跃州,因此,跃州恒裕公司事无巨细,都委托给徐海啸全权处置。 丁进达回到香港后,一直在紧张关注张爱武案件的动态,他听说远达、荣成和甬兴这几家地产公司的老板先后被纪委协助调查,他在心里揣度,要说给张爱武送钱款,这几家地产公司和自己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从宅前巷开发开始,丁进达在张爱武的帮助下,先后在跃州开发了十余个地块,陆陆续续从公司里走账一个多亿,除了自己私吞了一部分,送给张爱武大概6000来万,如果此时自己还在大陆,这个对张爱武的巨额行贿罪名,那有可能回到牢底坐穿了。丁进达这么一想,就感到自己侥幸。 这近二十年来在跃州的地产开发分红,丁进达早已迈入亿万富豪行列,但他始终觉得能赚钱是证明男人成功的标志,所以,他在跃州感觉旧城开发拆迁成本太高以后,就又盯上人气看涨的新城地块,他三番五次和张爱武密谋打压赵向军,让他低价把新城地块的开发权转给了自己。本来他以为这次又撞大运了,岂不料,新城地块刚刚开始开发,张爱武就出事了,高兴劲还没过的丁进达,情绪一下子跌入谷底。 现在,丁进达面临着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躲在香港不回跃州,遥控指挥,具体让徐海啸在跃州先做面上应付。这种选择的好处是,自己不会因协助纪委调查而身陷囹圄,坏处是不知道纪委什么时候能解除对他的协助调查,如果自己一直在纪委的黑名单上,那么就意味着永远无法回到跃州,而现在这么大规模的新城地块盘子刚拿过来不久,大量的投资已经砸进去了,他着实放心不下。 第二种选择是迅速回到跃州,主动配合纪委调查,把张爱武的赃款全部上交纪委。这种选择的好处是,如果纪委方面很快结束他的协助调查过程,对公司经营影响相对较小,坏处是自己对张爱武行贿数额很大,纪委会不会把自己移送司法机关起诉。 丁进达就这样在香港焦急地打探跃州方面的消息,自己却一筹莫展,这种紧张和焦虑有时令他夜不成寐,整个人的状态经常让人看起来还是恍恍惚惚的。 不久,他就得知赵向军对恒裕公司提出了起诉,他起先还不大在意,直到徐海啸在法庭上把他和张爱武勾结,联合打压赵向军的一些做法披露了出来,才令他感到震惊之余,又是一阵后怕,毕竟,搞阴谋的人最怕自己的阴谋暴露在阳光底下。尽管,他们的律师经过分析后认为,这场官司虽然因为徐海啸的当庭反戈一击存在败诉的风险,但也不一定就一败涂地,如果能抓住原告证据方面的一些瑕疵,这场官司仍然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丁进达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对自己的处境认识得很清楚,张爱武被调查,意味着他在跃州的唯一后台彻底垮塌,即使纪委网开一面,对他从宽处理,他在跃州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顺风顺水了。而且这次他勾结张爱武搞垮赵向军是他一块永远的心病,如果没有徐海啸当庭揭穿,他可以厚着脸皮装聋作哑,把一切罪过都推给张爱武,可是,现在他始作俑者的身份让大家一览无遗,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和脸面再去跃州面对了。 况且,丁进达对赵向军也很了解,这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尽管赵向军在商场上的做派算得上是谦谦君子,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次把他整得这么惨,自己没有把握以后赵向军会不会因此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毕竟,赵向军是跃州本地人,为人仗义,人气极旺,在跃州这块地盘上,失去了张爱武的支撑,丁进达感到自己时时刻刻会成为赵向军的牺牲品,弄不好,赵向军找他来个同归于尽,如果真是这样的结局,自己的亿万家产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靠阴谋获利的人,他始终把对手也想象成一个阴谋家,正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丁进达的这种逻辑,使他对跃州渐有退却之心,他准备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离开跃州。 丁进达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他终于主动联系了跃州纪委,他表示,自己可以配合纪委协助对张爱武的调查,但前提是,纪委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 跃州纪委接到丁进达的电话后,立刻向东海省纪委作了汇报,钟副书记随即召集相关处室和姚锦辉、于萍等办案人员进行了专门研究。 虽然会上有人提出丁进达行贿数额巨大,不能轻易同意他的要求,但钟副书记最后说:“尽管我们国家法律规定了对行贿罪的处罚,但是,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我们政府工作很多地方存在着不透明、不公开的地方,很多行贿人是迫于我们一些干部作风服务意识不到位,只好通过贿赂手段,和干部保持一种亲密的关系,使他的经营不受非法刁难。 “如果,我们一概对行贿罪从严追究,那么,我们查处干部队伍中的贪腐问题取证将更加艰难,所以,为了严厉打击公职人员的贪腐行为,我们必须对行贿人采取相对的豁免,可以把他们的‘羁押’变更为‘取保候审’,后期还可以根据案件的侦办情况,对他们采取免于起诉。从张爱武的案件来看,丁进达能主动从香港回来协助调查,并配合上交赃款,这样做,让这个案件的证据链更加牢固,挽回了国家巨额经济损失,所以我觉得,完全可以同意的他的申请。” 丁进达完成纪委的协助调查后,带着两位律师,来到了圩江区人民法院,在主审法官的主持下,和赵向军签署了和解协议,恒裕公司方面按照一年多以前和君天公司签订的价款,把新城地块的开发权重新转给君天公司,同时,这一年多时间里恒裕公司开发销售的两个楼盘,利润归恒裕公司所有,君天公司不再追索。 和解协议签订后,丁进达主动伸出手,握住赵向军的手,面有愧色,说:“向军兄弟,我真是算计过度,害人害己啊,如果没有海啸兄弟这次在法庭上的仗义执言,我可能还会继续一条道走到黑。现在,我真诚向你道歉,希望你大人大量。” 赵向军望着丁进达,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感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说:“老丁,有些做人的道理,我们总是要到了一定的年岁,有了一定的体验和经历,才会明白的,想当初,我们一起在香港互相照顾,怎想到我们以后会对簿公堂。不过,有了这种经历也好,我们可以把这些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懂得,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凡事不能太过分。哎,就是可惜了我的海啸兄弟啊。” 由于丁进达主动配合纪委调查,张爱武贪腐一案很快进入了起诉阶段。经东海省人民检察院指定,梅水市人民检察院就张爱武受贿罪、滥用着职权罪一案,向梅水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公诉。 开庭那天,张爱武向法庭作了申请,请理发师给自己染了发,然后,她化了淡妆,穿了跃州生产的“红鸽”牌服装以及“康健”牌皮鞋,走进了法庭。尽管张爱武对自己做了打扮和修饰,但仍掩不住苍老和憔悴,根本没有她以前说的一身气质。当她一出现在法庭,旁听上有人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叹气声。 这是张爱武半年多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竟然感到有一丝怯意。她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旁听席,只见第一排坐着赵向军,他旁边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老者似乎是莫璋扬,莫璋扬边上是一个看上去目光敏锐、气度非凡的女子,张爱武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张爱武还发现大厅里还坐着很多自己面熟的人,张爱武心中揣测,可能是跃州市纪委把这次组织干部旁听对自己的公开审理,当做跃州领导干部的一堂廉政教育课吧,张爱武心中禁不住感到一阵悲凉,想不到曾经威风八面的她,有一天竟然会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人生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事无常,祸福难料啊。 刑事审判自有一套严格的流程,公诉人宣读起诉状后,经过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最后进入了被告人的最后陈述阶段,审判长问道:“被告人,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按照通常贪腐官员的做法,此时都会痛哭流涕的向法庭做一番忏悔,说自己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突破了法律红线,最后铸成不可挽回的失误,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组织,恳求法庭对他从轻处理等等。张爱武平常口才甚好,大家都以为她这时也必定有一番“精彩”的表演,东海卫视、跃州日报等媒体记者甚至早早占据了有利的位置,期待记录张爱武深刻的忏悔。 可是,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张爱武听到审判长的询问,淡淡的笑了一下,说:“我完全承认公诉机关对我的指控,也完全接受法院对我最后的宣判。一个人,既然已经在前半生享受了无尽的狂欢,那注定在他的余生必须承受无边的寂寞。” 一个月后,法庭宣判张爱武犯受贿罪和滥用职权罪,分别判处她有期徒刑15年和5年,决定合并执行18年。张爱武放弃了上诉,不久就被押解到东海省女子监狱服刑。 这天,张爱武正在监狱车间里做着手工,一名女管教过来让张爱武暂停手工,说有亲人会见她。张爱武心中颇感纳闷,她接受调查后,平常在家对她言听计从的孟骏,决然翻脸,前些时间,已到监狱和她办了离婚手续,女儿还小,不可能单独过来看她,这到底是谁呢? 更令张爱武不解的是,这次会见不在监狱的会见室,而在一个不大的会议室,她想来的这个人肯定有一定的来头。张爱武一走进会议室,只见是一个似曾面熟的女子。张爱武脑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想到这个女子正是那天坐在莫璋扬边上的那个人,素不相识,她到底为何而来呢。 来会见张爱武的女子是莫佳佳,为了会见方便,她通过监狱管理部门的朋友安排了这间会议室。她见张爱武进来,便招呼她坐下,说:“张爱武,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爱武摇了摇头。 莫佳佳说:“那你一定还记得那篇内参和博客上的文章吧,我是莫佳佳。” 张爱武一听,心中顿时明白,原来前些日子对自己纠缠不休,阴魂不散的竟是眼前这个女子,心中不禁有些愠怒,冷冷地说:“噢,是你,你今天过来是不是向我表示胜利者的怜悯?” “张爱武,其实我应该要叫你一声‘姨’的。” 张爱武一听,再次细细打量莫佳佳,忽然恍然大悟的说:“你是,你是莫璋扬的……” “对,莫璋扬是我的父亲,小的时候,我记得你曾来过我家两次。”莫佳佳柔声道: “一次是那个我一生记忆中最为寒冷那个的冬天,你给我们家每人送了一件棉大衣,让我们一家温暖的度过那个寒冬。还有是一个春节前后,你给我们家送了一大箱海鲜,让我们家过了一个富足的春节,我至今还记得那海鲜甘甜的滋味,好几种海鲜,我当时感觉还是平生第一次吃到。” 张爱武对这些事本来已经淡忘,看莫佳佳如此感恩,脸色稍缓,说:“都是过去的一些小事,我都忘了。” “不,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但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我长大以后曾一直想向你当面表示谢意,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但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仗义和富有人情味的人。可是,后来我了解到向军叔的遭遇是你一手打压造成的,我非常惊愕,想不到在我心目中这么富有人情味的爱武姨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说实话,当时写内参的时候,我也犹豫过,但我想,如果向军叔他们讲得是真的话,我必须要为他们发声,因为记者是道义的担当者,我不能徇私情……”莫佳佳讲的很动情,张爱武却打断了她,说: “好了,你不要作解释,这也怨不得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爱武姨,我这次来不是解释,我就是想问问你,年轻时候的你,既富有人情味,又有能力和才华,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你后悔过吗?” 张爱武虽然在监狱里对自己人生道路反思过很多,可一时却无法回答莫佳佳的问题,她还想在莫佳佳面前保持一点自尊,神色漠然的说:“年少的时候,我曾经非常向往那种身居高位,呼风唤雨的成功人生,虽然知道这样的成功对我们这些出身农门的人来说,需要付出代价,但我就像飞蛾扑火,为了追求刹那的辉煌,不顾一切就扑入这熊熊炼狱。虽然,我现在身为阶下囚,但我回首往事感到自己没有浑浑噩噩虚度一生,我享受了很多常人没有享受过的风光,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后悔。” 莫佳佳说:“不,你和飞蛾扑火不同,飞蛾扑火付出自己的生命去追寻虚幻的光明,并没有妨碍到其他生灵的状态,而你却在追寻你所谓的光明时,破坏了社会公平。你开始的时候,心里只想着走捷径出人头地,位居高位尝到权力的滋味后,就迷恋于对权力的操弄,又把贿赂视作自己付出后理所当然的回报,把阴谋视作自己的手段和智慧,根本无视社会道义。心中忽视了道义,就失去了敬畏之心,总觉得自己的为所欲为都会掩盖在合法的形式下,成为永久的秘密,殊不知,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你所做的罪恶到底还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不足吞月亮,人的贪欲没有底线,开始,一个人的贪心是因为对物质的攫取,而最后会变成一种自我感觉的满足。元载这个胡椒粉宰相家里储存的胡椒粉整整有60多吨,可以让整个长安城的人可以吃上三年,我想他在收受胡椒粉的时候,根本不在乎自己家里有多少胡椒粉,而在乎别人送胡椒粉是对他的尊重,最后,也是胡椒粉葬送了他。而你身居高位后,是不是也更加在乎别人对你的尊重?当别人给你送钱的时候,你感觉不是在收钱,而是在收获尊重。你现在扪心自问一下,你在生活中真的需要这么多的钱吗?” 张爱武默默听着,低头无语。 第88章 成为弃子 晨曦中,林日新正在跃州经济开发区的十里樱花长廊上慢跑,这是他每天的功课,已经坚持了20多年,正是他不懈坚持,成就了他强健的体魄,让他在繁重劳累的工作中游刃有余。 林日新在担任开发区主任已经十余年了,这里已经从一片广袤的田野,变成功能齐全、厂房林立的现代化工业小镇。 由于跃州开发区建设起步较晚,这反倒成了它的后发优势。从园区建设初期,林日新就带着团队跑了深圳、宁波等几个全国几个走在前列的经济开发区,向同行们学习发展的成功经验,也注意避免开发区发展中的产业规划模糊、产城对立、管理体制两张皮等现象,对跃州开发区建设伊始就高标定位,把整个开发区规划成传统产业区、外商投资区和高新产业发展区,并制定了开发区的招商目录,严格按照目录和产业规划以及企业的实际需求,确定企业用地。 而跃州政府也对林日新充分信任,先后两任市长邵春生和章建弘等领导都不具体干预企业用地安排,林日新可以根据自己的思路,优先招引发展趋势好,效益产出高的企业落地开发区,因此,跃州经济开发区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先后获得国家生态工业示范区、国家循环化改造试点示范园区、国家绿色园区等等荣誉称号,综合考评排名全国100多个经开区的前三十名,可谓成绩不俗,为跃州走在江南省经济建设前列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条十里樱花长廊的建设开始颇费周折。 根据国家绿色园区建设的要求,林日新在开发区内预留了足够的绿地建设空间,关于在贯穿开发区的跃发大道上的绿植选择问题,由于他内心一直念着阿英对樱花的憧憬,所以,他提出要建樱花长廊。可是,建樱花长廊的消息传开后,就有市里领导指出,樱花是日本的国花,这样大面积种植樱花,怕有负面影响。 市里领导一开口,下面就莫衷一是了,所以,这跃发大道的绿植建设就拖了下来。有一次,曾平顺来经开区调研,问起跃发大道建设滞后的原委,林日新就据实说了,曾平顺听了哈哈大笑,说:“虽然日本曾侵略过中国,但他们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值得我们借鉴,我问你,你开发区里有多少家日资企业,你的公车是本田,也是和日本合资的,还有,我们家里还有很多电器都是日本制造的,难道我们都一律把它捣毁?你们如果觉得这里适合种樱花,那就种吧,没有这么复杂。”老大一锤定音,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十里樱花长廊就这么建成了。 樱花倒是很适合跃州的水土,第二年,这樱花就开得很灿烂,竟然成了经开区的一道绚丽的风景,好多城里的人也跑到经开区看樱花,甚至有些年轻人也过来拍婚纱照。李悦伊带着已经三年级的女儿林樱也来这里赏过樱花,林樱还问林日新:“爸爸,你是不是因为我叫林樱,你才种了这么多的樱花?” 林日新摸了摸林樱的头,笑而不语。 林日新的工作业绩受到跃州市上上下下的肯定,虽然后来邵春生因为年龄原因转岗市人大,但接任市长的章建弘对林日新更为倚重。章建弘是林日新在东海大学的同届校友,他读的是哲学系,两人在大学期间就有接触,彼此印象都不错。 由于章建弘没有经济方面的工作经历,所以,就经常向林日新和另一个校友刘劲松咨询了解,章建弘一有经济方面的疑问,就随时打电话给林日新,根本不分白天黑夜。他有好几次大会报告关于经济方面的内容,都是林日新给他拉的提纲,然后,再让秘书起草讲话稿。 章建弘接任跃州市委书记以来,鉴于他和林日新这样的关系,跃州的官场人士都对林日新非常看好,特别是张爱武被调查以后,副市长职位出现空缺,大家更觉得林日新接任副市长的可能性最大。 林日新也多少听到了这方面的传言,他总是笑笑,在他心里更希望的是有个干事平台让他发挥才华,至于这官当的大小,他也没有多少在意,但禁不住在他面前说的人多了,他开始也有点心动,因为他的年龄也快到五十岁了,如果能再上一个平台,也是组织对他业绩和能力的充分认可,于是,他在内心开始也有了期待。 林日新跑好步,梳洗完毕,刚到办公室,他就接到了市委办的电话,通知他上午马上到章书记办公室一趟。林日新内心一激灵,有些小激动,他估计肯定有好事要来了,因为,他的业绩这么突出,他觉得组织上应该要给他奖赏。 当林日新兴冲冲地推开章建弘的办公室,却看见章建弘脸色不对,平常章建弘看见他,都是笑呵呵地让他坐下,然后让秘书给他冲上一杯咖啡,章建弘留校在东海大学工作期间,曾被外派英国留学一段时间,所以,他很少喝茶,害得林日新到他这里也只能陪他一起喝咖啡。 说起咖啡,还有一件跃州上下都知道的趣事。章建弘担任市委书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让市商业局负责人到上海接洽星巴克咖啡高管,想邀请星巴克到跃州落点,他说不是星巴克口感怎样,而是星巴克代表一种文化,一个地方只要有星巴克的存在,说明这个地方的是开放和包容的。可是,当时星巴克连东海省的省城都没有落点,章建弘只得作罢。 可是,林日新发现今天章建弘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他面无表情地叫林日新坐下,然后说:“日新,你让我很失望,真的让我很失望。” 林日新听到章建弘这句话,大脑一震,有点回不过来,但他感觉自己从政至今,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稍稍犹豫,他缓了过来,问道:“建弘书记,我不懂您的意思。” “日新,我们是校友,在跃州,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把情况都和我说清楚,看看我有没有办法帮助你。” 林日新还是不明白,问道:“书记,我真不知道您讲什么,我哪里犯大错误了?” “嗨,你既然不愿坦白,我就问你,你那十万块钱是怎么一回事?” 林日新一听,立刻明白了,马上回答:“书记,我多年前确实向我的表妹小萍借过十万块钱,但我都打了借据的,绝对不是索贿受贿,我向您保证。” “这笔钱你都拿了将近十来年了,分文未还,这算借吗,你有想过归还吗,你这话说服力好像不强,即使我相信了,纪委方面也不一定会相信啊。” “书记,这笔钱我当然要还的,这些年我已经陆续还了一万多块,但考虑到小萍是亲戚,我一直很信任她,所以,这条子一直没改过来。” 章建弘一听林日新已经还了一万多块借款,脸色稍有缓和,就说:“纪委已听到一些关于你的反映,但既然你曾经还过款,性质就不一样了,我看这样,就让纪委先对你做个调查吧。” 纪委经过调查取证,很快把林日新向他表妹小萍借钱的前因后果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天,林日新一看见徐爱林都已经是将近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衣服却是穿得一身寒酸,心中深深自责。林日新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时代的误会,让他错过了阿英,他一直在内心念念不忘。当他从徐爱林的口中听到阿英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抚养成人以后,他顿时感到阿英这母女俩这十几年来不知是忍受了多少委屈,林日新虽然在心中千万次呼唤过阿英,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今生无缘和阿英白头偕老,他心中默念一定要善待他们的女儿,于是他就找到表妹小萍借了十万块钱。 小萍初中毕业后曾经找过林日新,要求帮她安排工作,林日新就把她介绍到刘新国的金万丽皮鞋厂学习划料工序。 这个小萍是一个很勤快和有上进心的人,不久,就把鞋业生产的流程摸了个透,然后,自己到鞋材市场租了一间铺面,开起了鞋材店。当时跃州鞋业生产形势可谓蒸蒸日上,小萍起早摸黑很拼命,很快就发家了,成了一个鞋材行业的女老板。她很感恩表哥对她的帮助,看到表哥拿清水工资,日子过得很清贫,她就对林日新说:“表哥,不瞒你说,这几年我也赚了不少钱,你以后家里需要用钱只管和我说啊。”所以,那次林日新就到她这里拿了十万块钱。 可是,这个小萍性格比较直,有次,她把林日新向她借钱的事告诉了她老公“烂人辉”,这个“烂人辉”是个小包工头,他后来知道林日新当了开发区的领导,知道开发区的工程很多,就跑到开发区找到林日新,要求林日新给他介绍工程。林日新就客客气气地把他带到工程部,要他按规定参加工程招投标,丝毫不给“烂人辉”额外关照,“烂人辉”因此就恨上了林日新。 张爱武出事以后,季莱志等人也很快被纪委调查,“烂人辉”为了揽工程,曾经送了季莱志五万块钱,因此也被纪委协助调查,于是,他就把林日新向他老婆拿钱的事也说了出来,但林日新陆续向小萍还钱的事他根本不清楚。 林日新在家里并不管钱,向小平借钱的事,他是一直瞒着李悦伊的。而小萍说这钱根本不用还,她根本不在乎这几万块钱,可林日新坚决不同意,由于他平时零花钱没几个,他就把平时写稿拿到的稿酬和外出讲课的补贴积攒起来,分三次还了小萍一万多块钱。 纪委把林日新借钱的情况调查清楚后,向章建弘作了汇报。纪委认为林日新已经陆续还款,不属于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而且他从未利用过自己的职权为小萍谋过利益,因此,这可以认定为正常的借贷,对林日新的行为可以不作处理。 章建弘听了纪委汇报以后,却陷入了沉思。他和林日新关系比较亲密,这是跃州官场众所周知的秘密,虽然纪委提出可以对林日新不做处理,但他觉得这理由有点勉强。他想想自己是中管后备干部,他可不愿在林日新这个问题的处理上被人诟病。于是,章建弘说:“林日新的做法虽然不算违纪,但作为领导干部这么做也是瓜田李下,带有瑕疵,先把他职务免了,下步再做安排吧。” 章建弘为了自己美丽的羽毛,迅速和曾经的亲密战友林日新作了彻底的切割。 林日新就这样被强制性赋闲在家了,虽然这赋闲期间工资一毛钱不少,也不要上班打卡,但对林日新这种长期处于高强度工作下的人来说,这样的赋闲对他简直是一种惩罚。 林日新刚开始居家的时候,看了几本书,也追了几部肥皂剧,可过了一个多礼拜,他就感到浑身的不自在,简直坐立不安,虽然他每天还坚持跑步,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感到自己突然迷失了生活的方向。 在李悦伊的鼓励下,他也尝试着参加过几场饭局,虽然大家仍然是“林主任长”、“林主任短”的叫个不停,但酒桌上别人一讲起官场轶闻什么的,发出会心一笑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淘汰了,就这么短短的几天,他已成了跃州官场的局外人。他内心期待组织部门早一点落实工作,可组织好像把他忘了似的,迟迟还没有消息。 李悦伊是一个比较大度的女性,林日新把阿英和徐爱林的事告诉她以后,虽然她心里是好一阵难受,但后来觉得这是时代造成的悲剧,而林日新婚后也对他一心一意,就慢慢把这件事看开了。她看见林日新在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怕他在家闷出病来,就对他说:“日新,这官场的大红大紫也好,灯红酒绿也好,都是过眼云烟,你一定要看得开,只有你身体才是自己的,我和樱樱将来都需要一个健康的你。” 林日新听了李悦伊的话,也是一阵长吁短叹,说:“我何尝不知道这官场的规则生态,这几天,我也无数次劝自己要看得开,但你叫我现在做什么好呢?出去找人聊聊吧,可大家都很忙,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人家呢?” 李悦伊想了一下会,突然说:“你和江中寺的智禅法师是老相识,不如到他那里住上几天,解解闷,如何?” 于是,林日新就到江中寺居士林住了下来,平常他也不用去做功课,只拿了几本佛经看看,在岛上到处走走,心中略感舒畅。 智禅法师虽然佛学造诣精深,但不是一个拘泥之人,功课之余,他会到林日新这里坐坐,说些佛经禅理。他对世上之事看得很透,林日新与他交流,也是获益匪浅。智禅大师还是一个弈林中人,知道林日新棋术颇佳,有空就拉着他对弈几局。 这天,他们正在对弈,智禅围了林日新一片五六颗白子,然后落下一黑子,轻轻说:“叫吃。” 林日新一看,这几颗子本来就是他为了取势安排的弃子,也就没有去长气,在另外地方走了一手,智禅便把这几颗子提掉了,放入边上的旗盒,说:“棋如人生,林施主布下的这几颗弃子终于完成了使命,也算死得其所。一个人,看似命运都是自己主宰,其实何曾不像棋盘上的一颗子,被人牵着走呢。” 林日新忽有所悟,说:“对我们这些俗人来说,确实如此,但明知被人摆布,但也不得不去执行,因为我们无法逃脱这命运啊。” “这倒未必,林施主,就像刚才被我提掉的这几颗弃子,在这局对弈中,已经完成了使命,但如果重新开始另一局,它们又是活泼泼的,有了新的使命,可能不一定就是弃子了。” 林日新听到此处,眼睛不禁忽地一亮,是啊,在跃州官场,我既已成为弃子,却还在苦苦等待重新安排,这岂不是作茧自缚?不行,前半生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局,下半生就要自己做主,自己的一身才华和激情,未见得不能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林日新正若有所思,一个小师傅走了进来,轻轻的对智禅大师耳语了几句,智禅大师转头对林日新笑着说:“呵呵,林施主,外面有人找你,你可能真的要开始新的棋局了,善哉善哉。” 林日新走到江中寺门口一看,只见赵向军和李悦伊、徐爱林还有林樱一起正笑吟吟的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