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仙侠:一把魔刀啸九天》 序章:主宰的新目标 宇宙中心黑洞的视界外,若干根以绝对刚体材料制成的一维“长丝”,正缓缓伸向其中。 这些长丝名为“虚粒子探针”,长达两光年,超过广义太阳系的直径。 探针的使用者,是宇宙中最高的超级智慧体。 该文明远远超出人类的理解,就像那不可能存在的绝对刚体和一维物质一样。 绝对刚体,意味着信息传导速度无限大,超过光速无穷倍。 一维,意味着无限细小,根本没有实体。 宇宙中心黑洞,意味着一切的起源,也是一切的终结。 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智慧文明,经过万亿年的努力,承前继后,终于迎来了,要解开宇宙终极秘密,与上帝“见面”的时刻。 继夸克与弦之后,这根探针将要刺破的,是宇宙最基本的构成单元,真正不可再分的虚粒子。 该智慧体相信,在微观的最底层,藏着造物主,藏着自由意志的本源。 探针伸入黑洞视界,果然,有信息! 时空“震动”沿着一维刚体“物质”传回,万物之主与他对话了。 长久的交谈之后,最后的秘密,消失了。 “你已经到达了这个宇宙的尽头,也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甚至实现了永生。还有什么愿望吗?” 这一刻,与造物主比肩的智慧体,迷茫了。 “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分解成,无限个自由的碎片了。我现在就是整个宇宙,万事万物都是我,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再无别的声音和想法。曾经存在过的所有感觉,如今只剩下一种——永恒的孤独。” “你不如去往另一个宇宙,带领那里的人们走出来,我们就不再孤单。” “另一个宇宙?是什么样的呢?” 语罢,黑洞变“白”,姹紫嫣红,无穷无尽的物质喷涌而出。 第一章:弗远界求长生 这一世,他生在一个名为“央”的早期封建王朝,家住国都濯巾城,常芍氏族血脉,单名一个“寻”字。 其父乃央国三公之一,一方领主。 央地周边,还有毋、荒、齐。此四国相邻,局势紧张。 其中,毋国势力最强,虎视三国久矣,随时可能发兵侵略。 七岁这年,公子寻记起了自己是谁,及零星的一点知识。 受人脑结构及发育阶段所限,其前世作为终极智慧体的海量——应是“宇宙量”才对——宇宙量知识,要随着神经元突触的连接,逐步解压出来,尚需漫长岁月。 “这里有个问题!”他想到自己的使命,很是犯难,心说,“这个世界的人,太短命了! “人类普遍才三四十年寿命,五十便可喜可贺,六十就算大寿,七十已是古来稀,百岁就算是神人了。 “这点时间,只怕记忆还没恢复万分之一,我就死了。何谈引领文明、探索宇宙?” 人生苦短,主因有二,首先是吃。 穷人根本吃不饱饭,饿殍遍地。 他虽身为贵族,丰衣足食,然当世条件,饮食卫生极差,病从口入。 医疗水平之低,聊胜于无耳。 说到吃,他就颇感麻烦,而又无奈。 前世,他是通过“吸收”星系团、类星体、暗物质等,来补充能量和信息的。 到了最后,甚至把半个宇宙时空封在体内,直接攫取源源不绝的虚粒子,更加方便高效。 而今生,人类这种生物,竟然需要进食! 比起进食,更加难堪的是,吃完还要拉。 身为智慧生物,居然要撒尿拉屎,何其羞耻焉! 除了吃,威胁人类生命的另一大主因,则是战乱以及妖魔鬼怪。 世道野蛮,资源匮乏,战争与奴役,既为争夺资源,也是一种爱好,动辄血流成河。 而且,不仅人“吃”人,还有妖魔也吃人。 “想要活得长,我先得充分了解这个世界,学习这里的知识,提高营养健康和医疗水平。 “然后,随着前世生物医学知识的解压,找到一种能突破寿命极限,长生不死的技术。 “生在乱世中,习武强身,也必不可少。最好是由我当王,掌握军队,统一天下,实现和平。 “还要防止妖魔鬼怪夺我性命。 “给我几万年时间,等前世的知识都解压出来,一定能把这个宇宙变成天堂。 “那么,当前第一步,先从学好文武艺开始。” 定下大略,公子寻对父亲说:“孩儿既要精通文武,亦会斩妖伏魔,将来建功立业,光耀常芍。更欲求长生,保我家族世代平安。父亲可为我寻良师否?” 其父答曰:“吾儿有志,父心甚慰。学文习武不难,只是那斩妖,及长生之法……” 父亲摸着胡须,双目闪过千般思虑,良久之后,郑重说道:“寻,你可知这世上有仙?” “仙?孩儿不知。” “仙人仙法,无比高强,一人胜过千军万马,还能长生不老。” 公子寻心中喜悦。哦?这个好!这正是我要的。 “那么请问,这仙,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父曰,毋国境内,都城喷阳以西两百里,有座元穷山。 元穷山上有座书院,名曰元穷山院。 山院先生自号元穷子,乃尘世中一位仙人,其本名,早已无人晓,亦无人问。 元穷子时年一百八十八岁,文武通天,名震天下。 此人一心教书育人,远离俗务,不问世事。 不久后,常芍公就把这唯一嫡子,秘密送去毋国,拜入元穷,求仙问道。 儿子前脚走,后脚就遭全族灭门,上下四百多口,连奴仆都没放过一个,死得干干净净。 原来,家中族长早有预感,必有这么一天。本欲将族中十余少幼,全都暗遣出国,只是不料,厄运来得如此之快,刚送走寻,战事便汹涌而起。 毋历,帝渊四年,九月初一,新一代毋王,商渊,正式侵吞三国。 央,首当其冲。 毋军一战全胜,节节进犯,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九月初十,攻下濯巾,立斩央王,屠戮全城。 天干物燥,杀气冲天,整个濯巾,都被战火与鲜血淹没。 是日,元穷山上。 元穷子叫来新收的这位小公子,支开旁人,带入内室,独与常芍寻道:“你全家死绝了!” 常芍寻大惊失色,心说:“亏你这老头儿德高望重,怎么张口就骂人,嘴真臭!” 转念一想,不得无礼,兴许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先生不满,而老神仙脾气就是这么冲呢? “学生乍到,不懂规矩,望先生明示责罚。” “嗐,你家真没了啊!” 元穷子如此这般一说,常芍寻方才明白父亲苦心,专门送自己到敌国来学道,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保住家族血脉。 公子闻言,不免伤心难过,毕竟今生七年,总有些人类感情。 稍后振作,细听老仙师教诲。 “吾早料渊王定要屠城,只叹这世间疾苦,以愚之力,无能改变。而今世上再无常芍氏,汝须埋名,方可苟活。弗如便称奴后,取名‘勺子’可好?” 常芍寻皱眉,这也太难听了。 “先生,弟子尝记《常芍家训》,首卷有云:‘天涯海角有穷,唯人心无界。心不自缚,则无远弗届。’不如,我就叫‘弗远界’吧,也便不忘了根。” “也好,也好。那么,从今日起,勺子啊,汝虽仍为外门弟子,却可自上我元神峰来,好不好啊?” 元神峰是元穷山的最高峰,元穷子的住所,能不经通禀,自由出入,那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才有的待遇。 来了元穷山几日,远界知道,关门弟子,是何等荣耀。 整个山院,六百多名外门弟子、一百多名内门弟子,均由其他教师教导。 唯有五名关门弟子,才由元穷子亲自培养。 除去前些年出师下山的上届前辈们,现在的关门弟子,仅有两位。 先生许他自上元神峰顶,等于是默认他为该届第三位关门弟子。 只是由于来的时间短,资历浅,现在又要以奴隶后代的身份求学,为了防人口舌,暂留其外门弟子的身份而已。 等过上几年,文才武功都够了资格,马上就会正式提拔为关门弟子了。 “远界谢先生眷顾!那今日,先生传我什么?” “关门。” “啊?” “叫你去关上门,我好教你真本事。” 远界起身,左右看看无人,关上了内室房门,回到席间,正姿跪坐于杌子(一种小板凳)之上。 元穷子二尺长髯白如雪,不时捋一捋,稍用点力,可防困倦。 “礼仪礼法、识文断字,那些粗浅学问,自有外门教师教你。我传你实学,占星象、问吉凶,识天文、通地理,医百病、铸体魄。再传你武功,强身健体、力敌虎豹,分金断石、剑斩千军。” 远界欣喜说道:“先生,我都要!” “嗯,好,一步一步来。” 元穷子拿出一堆竹简、龟壳、兽皮图卷,先讲了一个时辰的星象知识,远界听得入神。 倒不是先生所授的这些,古老而朴素的天文知识,有什么高明之处,而是它激活了远界前世的相关知识库。 只要知识类型匹配,新信息的输入,就会激活他脑中相应的记忆释放。 这也就相当于,在外部信息检索的引导下,不断解压本地加密文件,最终由他自己教自己,一点就通。 两相对比,他发现,这个宇宙的星图,和星体运行规律,与前世宇宙,有着很大不同,很多知识必须重新学习,还挺有趣的。 元穷子此番所讲第一课,仅为粗略提点,门外一窥。 但远界已一脚踹开了大门,犹如看一裸女,把这新世界瞄了个大概。 “知识的总存量,只增加了万亿分之一,不过我原有的天文知识,倒是解压了千万分之三。”他审视自己大脑神经元突触连接的变化,暗自心说,“只要多接触各种知识,就能更快地恢复记忆。” 接下来,先生又讲武道。 武术修习,练的是体魄强度和对战技术,是为之后的超凡入圣打基础。 把肉体练到相对于寻常拳脚、矢剑而言,坚如磐石、坚不可摧,然后方可承受神力仙法之无上威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 此阶段为锻体期,以发力强弱,可划分为十钧、百钧、千钧三层境界,每个境界又可细分为十级,即十钧、二十钧、三十钧……以此类推。 远界心想:“一钧为三十斤,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一铢约为0.66克。那么一钧就是7.6千克,千钧则为7.6吨。以这小小的人体,爆发出成吨之力,不得了了!” 他以前移的都是超大星系团,填的是半个宇宙。但那是建立在,无数代人上万亿年的科学发展之上,才实现技术有如魔法之效。 而人类仅凭几十上百年的修炼,以原始肉身,就能驱动万倍于自身的能量,着实了得。 元穷子又说,锻体境界,虽以力量分级,实则力量、敏捷、技击、兵艺,皆是同步提升的。 锻体至臻完美后,便可入秘法修仙之途,可得长生,是为后话。 “勺……远界啊,秘法修仙,大不同于武术锻体,可不是光舞刀弄枪、徒增蛮力即可为之,须得才智超群、看透俗世、参悟至上大道,才行啊!” “学生谨记,当从锻体伊始,便文武双全,参悟真理。” “不错,不错。先让我看看你体魄如何,适合何种武功。伸手。” 先生为他把脉,神色骤变,大为忧虑,“你要死啊!” 远界暗道,这老神仙说话太过不爽,马上又听见:“汝神魂失润,至多八年,必死!” 他起先听不懂这些古怪的术语,又经先生解释一阵后,突然激活了脑中部分早期医学知识,这才明白,自己患了遗传性早发脑萎缩症。 “这怎么可能?号脉能诊断脑萎缩?开宇宙玩笑!算了,姑且信之,以当代医学条件,我也无法自己求证。” 想到此处,问曰:“先生可有良方?” 元穷子思索一番,抚长须而自叹道:“嗯——有了。今日,且传你一门上乘锻体武学——趵突五重。此功内外兼修,可力敌百夫,又可延年益寿。尤重思敏,恰缓汝疾。” 就是说,这套功夫很费脑子,能对抗神经退行。 元穷子起身示范,先教外功。 右腿向前踏出一步,两腿并立,双手以柔劲收至腰侧,拳心向下。抬右腿,左腿独立,头略右转,目视前方。 预备之后,正式演练。 只见一百八十八岁高龄的元穷子,身形如豹,手如金钩,步伐轻盈而敏捷,形如狂风,腾跃自如,两拳握如豹掌,五指如钩钢铁,刚猛有力,快速多变。巧打快攻,避实击虚,浑然一体,攻防兼备。 示范一遍之后,再度收身正坐,气息匀实,丝毫不乱,如未动之躯。 “这趵突五重,外功重在敏,力次之,以快见长。而内力更妙,每上一重,便可增速、增力一番。练至五重,便可炼体如坚、以手碎石。你可每日上来,与吾演练。” 远界跪拜谢恩道:“弟子蒙仙师恩宠了。” 元穷子向前伸出一只手,“来,全力打来。” 远界遵命起身,分开二足,弓步沉腰,自双足发力,向上传导,全力一拳,正中先生手掌。 但见先生,身不动膀不摇,如大树遇蚍蜉一般,纹丝未动,满意而又惊喜地笑道:“七岁童儿,一拳竟有十钧之力,大才可造啊!” 远界暗自想:“一拳十钧,翻五番,就是三百二十钧,约合两吨半的力道,已远超绝大多数凡人。且实际上,我本身的筋骨肌肉力量,还会随年龄和练功而增长,只要超过三十一钧,就能在五重内力的增效下,达到千钧之境。这武功太厉害了!” 元穷子轻抚长须,挥挥手,“今日事毕,你自去吧!练武的那些基本功,找外门教师指导,要勤练。” 远界谢师退下,自忖道:“宇宙文明的未来,徐徐再图。先想办法治好我的病,然后嘛,商渊灭我全族,这仇,早晚得报!” 第二章:从务农开始 外门弟子,十之七八为平民。平民中,又多为三代以上的自由民。奴隶之后,仅占一成略多,甚是下贱,也最不引人注意。 内门弟子,则十有八九皆为王公贵胄。 外门入内门,主要靠才学武艺的选拔,貌似公平。然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武术兵刃,哪样也离不开一个钱字。 莫说穷文富武,这个年代,书卷皆由竹简、木板、石板、兽皮等物制成,不仅成本高昂、数量稀少,文字还极其精简,同日常口语相差甚远,无良师教导,难以精通。 书画所用的笔墨颜料、画布刻板,一笔一划,都是钱堆出来的。 平民同贵族比文武,便是说笑了。 再则,除开优异成绩,贵族子弟们,每年还有大笔捐赠,互相攀比着来。 整个山院,主要就靠这些公子们背后的大族养着。 否则,光靠外门弟子种种地、敲敲石头,那够七百多人吃喝,还有几十名地位不逊于朝臣大官的教师们的锦衣玉食。 那么自然,内门选拔,必是以这些公子们优先。 但说到底,贵族的钱,终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究竟谁养着谁,难讲。 常芍氏族送远界来时,贡了米山羊岭、货贝满车,但现在时局不同了,他必须以奴隶之后的名义求学,不能太过特殊。 为免惹人怀疑,他作为外门弟子,也要粗茶淡饭、挑水砍柴、种地喂猪。 卯时,三鸣破晓。 雄鸡扯着嗓子,把太阳叫了出来。太阳一边指着那鸡骂骂咧咧,一边缓缓升起,照亮四方。 远界被同屋的踢醒,“哎,小儿,你叫什么?”管事的学生问道。 “这位同席,我叫弗远界。” “哦?有姓!汝乃公子耶?” 那位师兄骨瘦如柴,地道穷苦平民,一听远界这三字名,又看他皮白肉嫩、模样俊俏,当即肃然起敬。 既有姓氏,长得又好,当然是世家权贵。 可转念一想,公子怎会同自己住在这山脚农屋,不禁生疑。 旁人也纷纷转头过来看他,各有诧异之色。 远界这才记得,自昨日起,自己就是奴后了,“师兄误会,我家祖上是有姓的,后来王国战败,沦落为奴,得大王恩准,保留国姓而已。直到父母辈,才赎了身,现今,不是什么公子。” 那管事学生一下子就开朗了,用力摸着他的头说:“吓我一跳,以后报名,不许再连姓一起说,知道了吗?” 远界低头称是。 “小儿,跟我去伙房。对了,以后叫我竖衮大兄。”那人说完,又吩咐其他人铺床扫院、淘米洗菜。 远界随竖衮来到伙房后厨,竖衮叫他抓只火鸡来。 他去院里左看右看,也不见那种,鸡形目雉科的大鸟,哪有什么火鸡? 竖衮骂了一声“蠢子”,便自去抓来。 只见大兄手提一只咯咯叫的普通长尾公鸡,回到灶膛前,轻蔑说道:“为奴竟不会生灶,滑天下之大稽,怎么当下人的?看着!” 竖衮左手捏住两只翼根,以鸡头冲着灶膛,右手用力一捅,就听一声惊鸿之鸣:“嗷嗷——” 那鸡张嘴喷火,两个眼珠都鼓了出来,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和耻辱。 火舌呼呼起风,燎得膛内木柴噼啪直响,马上就烧得通红。 远界目瞪口呆,“火……火鸡……是这么个火鸡呀!” 竖衮手一松,放了那鸡。它便扑着翅膀,流着两行热泪,滴滴答答,咯咯连声地跑出去了,泪洒一路。 远界上辈子不需吃喝拉撒,这辈子饭来张口,从未见过生火做饭是怎么回事。这些经验,不在其知识库中。 事实上,这个人世间的几乎一切,都是他从未了解过的。 前世与当世之间,无论科技还是生活,不啻天渊,鸿沟难逾,只能从头学起。 但终究是超级智慧体,智力的开发与悟性的潜能,是无限的。 竖衮将手指伸进水缸涮了涮,后命远界往陶釜中加水、倒米。 远界决心,不吃这缸水煮的东西。 可又想,他们每日这般生火,捅完鸡尻,未必只在这缸水里洗手,估计哪缸也不干净。 再看那米,并不去壳,粗糙至极。连那菜叶,也同喂鸡的无异。 这等饮食条件,谈什么卫生、营养?遑论养生长命?须得好生改善才是。 两碗菜粥就着粗馍(一种疙疙瘩瘩、相当粗糙的面饼),几大坨半熟的羊肉下肚,众人各自干活。 竖衮安排人砍柴的砍柴,喂猪的喂猪,采菇的采菇,收稻的收稻,颐指气使。 外门弟子,基本都住在元穷山脚到各峰山腰一带。 远界、竖衮所在的这方院子,地处元穷山九峰之一,元羊峰脚下,名曰“大濩”,有五间大屋,共八十来人,主要负责农务。 “远界,跟他们几个,一块儿挑水去,上午务必把几口大缸填满。” 远界看看那些比自己还高的陶缸,挑起两个木桶来,跟着四位年长的学生,往外走去。 山中无井,十里之外有河溪,来回三趟,便是六七十里路。 同去挑水的有五人,最大的已二十五岁,最小的就是远界。 他在家的前三年,已开始练些武术基本功,以体能训练为主,故而有力,又擅平衡。 在崎岖山路上挑挑水,不在话下,正好锻炼身体,又可温习豹突拳术的迅捷身法。 别人要挑到午时,远界只跑了一个时辰,辰时就干完了一上午的活。 竖衮大兄见了高兴,又说:“你干活挺有劲儿的哈!能干你就多干点,下去种地。莫怨,让你勤锻炼,是为你好!” 本以为,挑完了水,提前完成工作,上午就可以自由活动,练练武功了,这下还得去种地。 山下有良田千顷,种稻种禾,种桑种菜。 眼下正是稻熟收获之季,黄灿灿一片。 远界看这谷穂,又瘦又长,一年一季,产量太低,蛋白质和微量元素,想必也不甚丰富。 这时代的农业,大抵如此,家禽家畜,也无甚好料喂饲。寄生虫和微生物感染,更是人畜共同的生存大敌。 这得要精耕、制肥,选育新种、除虫灭菌……太多事情需要提高,但绝非一朝一夕,更非此时代的生产资料和技术能够支持的,须缓图之。 然也有眼前能做到的——尽可能干净的饮用水。 他将自己负责的一片田地,草草割完,就回到元羊峰大濩院,进厨房另设一缸,再去河溪挑来新水,抓来火鸡,点火煮沸,独存于此缸。 火用毕而不灭,以石板掩而封之,留下火种,便不必每次捅鸡。 远界逢人就宣传:喝熟水,不生病,釜常刷,利长生。 山中天然水,致病微生物多,硬度高。煮沸杀菌的同时,钙美盐却附着在釜壁上,要及时刷干净。 道理很简单,却不必言明,口号就是要简单好记易操作。 从此,大濩院渐渐都知道喝熟水、铲水垢了,煮饭做汤只用干净水。因为煮沸过的水,喝起来口感都不一样,且腹泻也明显减少。 没过一个月,这在元穷山其他院落也都普及开了。 话说回当日下午,申时,外门教师才开始授课,今日讲周祭制度。 远界不听,独自去元神峰见先生,继续学习趵突拳法。 去时无碍,山腰上守门的两名内门弟子,昨日见过他,又由一名内门教师交代,以后远界可自由上峰,便不阻拦。 来到峰顶,风光迤逦,仙气飘飘。 元穷子带他到院外演练,将一套套动作,细细分解,共六十九式,又各有若干变化,组合起来,则套路不计其数。 他认真观摩、聆听,亦步亦趋,学得有模有样,一个时辰,记住了两式十二招。 “远界啊,趵突五重,乃内外兼修之功。外功形意,可使汝灵动自如,徒手搏杀,攻势凌厉,千变万化。而内功心法,甫为根本,强化气血内力、脱胎换骨,方可得五重升华。 “此功内外一体,不同其他,外是外,内是内。趵突心法,乃以形引意,身驱气转,气助身纯。需两相辅益,同步精进,是为极佳。你懂了吗?” “学生明白。就是说,练内功心法的时候,不是光打坐冥想、心念运气,而是像练外功一样,也要做出相应的正确动作,用形体运动的发力,配合意念的集中,才能得到气血内力的提升。不知然否?” 元穷子哈哈大笑,“然也,然也!你这童儿,怎生得这般伶俐?那些内门弟子,若不说得明明白白,点个透彻,一个也参悟不到。来来来,随我进屋,传你心法,今日回去,便可修习。” 远界跟着先生背诵口诀,听他一句句讲解要领,当场就烂熟于心,还有些自己独到的感悟。 “勺子……远界,汝之神魂脑疾,极为难医。趵突五重,只可缓之,延寿亦有限。终须几味天材地宝入药,方能根除。而至宝难寻,饮之亦需秘法相辅。总之,慢慢来吧,先凭此功练至百钧之境,吾再引汝,开秘法修仙之门,去寻那些灵药。” 听先生一番安排,远界觉得有理。一边练好趵突五重,一边推迟病发,多活个十年二十年,再学了修仙秘法,就能去找天地灵药,除根治病了。 痊愈后,继续修得长生不老,才有机会,引领这个宇宙走向终极文明。 心法传授完毕,空手出门,无需带走书卷。 先生考虑,毕竟在名义上,远界仍为外门弟子,不便身怀内门武功秘籍,容易惹觊觎、生腹诽。 退出先生宅院,刚到下山的岔路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呵斥:“站住!哪院的竖子?” 第三章:大师兄是蠢猪 此处三条岔路,中路去往峰顶,元穷先生宅院,左路去往祭台,和与元蛇峰相连处的练功林,右路去往藏书阁。 远界闻声回头,见左路来一人,穿着丝绸长衫,腰带上挂着玉佩,手持青铜剑,想来是贵族世子。可其人皮相糙黑,却像个干粗活的。 身长显然不足一丈(一尺约合十七厘米,十尺男儿便是高大威猛之相,故称“丈夫”),发辫分于双耳之后,厚唇上梳着两撇八字胡。 远界拱手问道:“敢问大兄唤吾耶?” “哼!什么大兄,不认得我吗?叫我大师兄!说话莫要文绉绉的,像个娘们儿。” 那人面貌显老,看着三四十岁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正是元穷子当届关门弟子之首。 大师兄从练功的林子下来,见远界面生,麻衣草履,短衫短裤,一副平民装束,手脚却白嫩得很,走路抬头挺胸,步态富贵,颇有古怪。 “我问你,你是哪院的学生?怎敢乱闯元神峰?”他抬起剑尖,指着远界问道。 “大师兄,我是新入外门弟子,大濩院的。我来给元穷先生打扫院子。” “大濩?不是种地喂猪的吗?”那人一听他是外门弟子,又是干农活的,就无可顾忌了,也无需知道他的名字,“先生院子何时轮到你来打扫?敢扯谎,这便剁了你!” 元神峰上,端荼(非茶)送饭、洗衣叠被,哪怕就是扫扫山路石阶,一切工作都是由内门弟子做的,还要排班点名,轮着来。 因为内门弟子晋升关门弟子,获得元穷子的亲自培养,靠的就不再是比试已经学到的文武艺了,而是天资潜力和讨先生喜欢。 天资难造,但讨好老仙师,就要容易多了,谁都想混个脸熟,这种机会,哪能留给外门弟子。 远界忙说:“小辈不敢。确是先生叫我上来服侍他老人家,许我自由出入的。” 大师兄量他也不敢撒谎,可又奇怪,一外门儿童,怎能有此待遇。 “你……家世如何啊?” “祖上为奴,父辈才赎身得了自由。” “奴隶之后?”那人更加疑惑了,自言自语道,“到底有甚过人之处?”他围着远界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后说,“我且考考你。” 大师兄考远界,有意出难题,问其礼法、祭制,如君臣主仆之间的讲究、青铜器皿的形制和用法等,却鲜问辞作文赋,因为他不擅长。 对方考的这些学问,远界非但不感兴趣,更缺少直接接触。因为他本是央国人,而这些考题,皆出自《毋礼》。 不过,既然常芍公决定,送子潜入毋国偷生,当然不能一无所知,于是就让人教了几日。 这下果然派上用场。远界过目成诵,对答如流,不逊于朝臣礼官。 大师兄面色不悦,又考算数、冶金三五问。 这属于科学与技术范畴。 远界的数学水平,远超时代,回答之快、延展之广,把那人震得目瞪口呆,听都听不懂,不明觉厉。 但采矿、冶金,其知识库相关领域尚未激活,需要对应的信息输入。 他说:“关于炼铜,小辈未曾学过,恳请大师兄点拨一二。” 那人终于露出了笑容,可以在小孩面前显显能耐了。不料刚讲了几句,就听对方自己接了下去,滔滔不绝,见解深奥,尽是些自己不懂的东西。 远界边“求教”,边自学,正好激活了些许物理、化学知识。 同时心想:“青铜武器太脆弱了,以后有条件,不如自己锻造些钢制兵器。不过,原料、温度、容器,还有电解、锻打、渗碳、低重力等高级设备,都是问题,全都要自己解决吗?还得再想想。” 大师兄的脸上,再次晴转阴,目光中有羞愤之意。 “嗯,学问还可以,看看你武功如何。在我元穷山院,讲究文武双全,光会读死书,连倒元神峰的屎盆子都没资格。” 说罢,那人把手中青铜剑往身后一藏,示意只单手接招,不欺他弱小,便伸手招远界来攻。 远界拱手敬礼,然后亮出攻势,沉腰钩爪,旋即扑上前去,迅猛出招。 大师兄一看,这小童使的,正是上乘锻体武术——趵突五重的钻山式。当年自己可是升入内门五年后,才得先生传授,时年已十八出头。 错愕之间,已接远界一式六招,生生感到对方拳拳有劲,打得有板有眼,好似练了半年有余。 才试了片刻,就觉一只手有点招架不住,再站着不动,只怕这身丝绸衣衫就要被抓破。 可对这七八岁的小小外门弟子,还要出两只手,或挪动脚步,也未免太丢人了。 终于,他悄然加了一分力,一掌挡住远界的又一次冲跃直拳,将其震退。 远界踉跄着,下了几个台阶,后背贴到了路旁的树上。 “大胆!这内门武功,你是怎么偷学到的?” 远界站直了回道:“大师兄,着实是先生昨日才教我的。” “昨日?你……”大师兄大惊失色。 又想,这种事,谁敢撒谎?赶出山门都算轻的,剁了手脚四肢、打成脑瘫,都算不得什么。想到此处,他便不知该作何感想了,结舌语塞。 “山神!”他左看右看,大喊道,“山神老儿出来!” 远界不知山神为何物,不免惊诧,又兴趣盎然。 听他喊了半天,忽然脚下震动,山坡上石子滚动,草木摇晃,像是地震,好在程度轻微,片刻即止。 旁边不远,一巨石啵啵焉,裂开缝隙,碎渣迸溅,灰尘腾起,如开了一张大口,吐出浊气。 “啪”一声,巨石裂口末端崩出一块碎片,有人头大小,呈抛物线飞来。 碎石被远界闪身躲过,又砸向大师兄。 那人一脚踢开飞来之石,旋即落脚,若无其事。 就在大师兄抬腿一晃的工夫里,一股磅礴的馊臭之气飘出。 远界无意瞥见,对方长衫之下,兜裆短裤又黄又黑,令人作呕,心想:“这人外面华丽,怎么里面这样不讲究?莫非是种化学暗器?” “叫啥呀?”那块巨石的裂口一张一合,居然说人话了,只是语气不太喜悦,对那人骂道,“又是你这蠢子!” 远界还道,山神听命于这位大师兄,原来他俩关系并不亲密。 那人闻言羞恼,面露愠色,呵斥道:“山神,休得无礼!什么蠢……当心我叫仙师教训你!” “啧!”山神发出这么一声,好像对那人极其嫌恶、不耐烦,令人甚是惊奇。 大师兄皱眉道:“你你给我放尊重!是这样,这个外门弟子,说是得先生准许,可上顶峰,不知是真是假。我已考过他文礼和武功,你再问问他山川地理,若是无知稚儿,以后不许他上来。” “啧!”山神又出这么一声,叹了口气,问道,“元穷山下水,东南去向八百五十里,有座什么山?山下有座什么城?” 远界这就委实不知了,记忆库中没有,今生也未曾了解过那么远的地方,最多只知元穷山以东两百里,就是毋国都城喷阳。那八百五十里之外,家中地图都没画出来。 趁他思考犯难的这会儿,大师兄踱步绕到其背后,立马龇牙咧嘴,狠狠搓了搓脚,缓解疼痛,拉起长衫一看,又红又肿。 稍后,那人见他答不上来,反而喜笑颜开,拍其肩道:“果然不学无术!算了,看你年幼,不和你计较。既然偷着上来了,就好好打扫,以后多读书。” 远界看着大师兄哈哈笑着,一步步下山,腿脚似乎有点跛,心中奇怪:“不是说,答不上来,以后不许我上来吗,怎么又改口了?” 待那人远去,他对旁边裂口的巨石拱手作揖,问:“敢问山神大仙,尊驾还在吗?” “哟,叫我尊驾呀!在呢在呢,啥事啊?”这回山神回答得很快。 “刚才这位大师兄,叫什么啊?” “啧!那蠢子,叫祸离,装腔作势的东西!” “祸离大师兄,也是公侯世子吧?” “哧——就他,一个十几辈的奴隶崽子。听元穷子说,当年那崽子十岁,快病死了,被主家扔在河边,就把他捡了回来。资质也不咋样,但是干活勤快,也会讨老家伙喜欢,三年后,让他进了内门,贴身服侍了八年,武学长进,还看得过去,老家伙就收了他了。” “大师兄二十一岁就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比起外门好多三四十岁的学生们,已经算资质非凡了。那他现在到什么境界了呢?” “运足内力的话,能进入千钧境吧,肉身凡人的巅峰了。不过修秘术就愚不可及了,元穷子都教了他两三年了,还没开窍呢!你不用羡慕他,他都二十九了,蠢猪一头。” 二十九岁,达到凡人力量巅峰,已强过绝大部分人,可山神还说他是蠢猪。 “敢问大仙,那天赋绝顶的人又是什么样呢?” “当然是悟性比天还高的真正神童了。成仙靠的是开悟,有些人开悟得早,小小年纪,不经过锻体,就能领会秘法。” “不用锻体?体魄不够,怎能承受仙法神力?” “对咯!锻体有锻体的好处,基础牢,楼才建得高嘛!不过,不锻体,也有不锻体的修炼法,适合就好。 “早期时,当然不如锻体强者发挥的威力大。但是到了后期,就都一样了。秘法也能护体强身,修炼到家了,照样金刚不坏。 “所以呀,要是既能快速锻体圆满,又能早早领悟秘法,自然最好不过了。” 远界感慨道:“那这样的人,一定少之又少。” 山神笑了,巨石裂缝快速开合,喷出团团尘埃,“少?我活了五百岁,方圆两千多里的山神、土地、河伯,还有所有人、妖、魔、怪中的高手,差不多都认识,就没见过一个。” 拜别山神,回到山下,远界立刻开始修炼趵突心法,以形引意,催气血之力,锻炼筋骨皮肉,净化脏腑体魄。 随着运气周转、冥思苦想,自己就能感觉到,有无形之力充盈全身,点滴增长起来。 又审视自己大脑结构的变化、神经元突触的连接,也在快速新建和重组,更多记忆解压成功。 半个月过去了,外功六十九式,已熟记五十,招式变化组合六百多套。 内功心法同修,夜夜勤练。基本功也不懈怠分毫。 如此,饭量倍增。 同屋学生有眼尖者,看出他长高了,拿尺一量,比来时高了半寸(约0.85厘米)。 这日,再找先生习文练武,正在林中舞得上下翻飞、蹬树蹿顶,顿感浑身一热,内力暴涨,像是冲破了一重之限。 先生试他全力击树,只见腰粗的大树,被震得哗哗作响。拳到处,树皮绽开,青汁溢出。 元穷子喜道:“足有二十钧力道,果真上了一重!” 第四章:老爷爷杀手 远界的内功练至趵突五重第一重,力量、速度翻倍,一拳二十钧力,奔走时,足生疾风。 打寻常军士,或飞檐走壁,均不在话下。之于元穷山院外门,十五岁以内,难有敌手。若论搏击技巧,更堪比内门弟子。 元穷子欢欣到忘了形,竟把他背在背上,跑了起来,如自己的亲孙。快出练功林,方才放下,免得被其他师生瞧见。牵其手而行,回到住所。 “来人!”先生招呼服侍。 一内门弟子进来,拱手哈腰,聆听吩咐。 “端来饭菜,十斤羊肉,瓜果都挑好的拿来。”(一斤约两百五十三克) 其时早已过午,正值饔飧之间(一日两餐,朝食为饔,哺食为飧)。厨房只得重新开火,再下米粟,切肉烹肴,需候些时间。 此间,先生便教远界占星卜卦之术。 待饭菜备得,直叫他快吃,自己看着,乐不可支。 “趵突心法上了一重,内力剧增,筋骨随之愈强,汝之饭量,还要大涨。今后,每日需加一餐,上我这里来吃!” 远界面前,饭是碾过的米做的,虽糙,却是去了壳的。还有菜粥,是粟米熬的。再看那十斤肉,烤得焦黄冒油,堆在陶盘里,像座小山,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在大濩院,乃至整个外门,绝吃不到这样一顿好饭。 他谢过仙师,执箸食之。 元穷子喜爱之极,情不自禁,感慨道:“吾活一世,修行百年,膝下无儿无女,方才体会到,年华老去,虚度啦——” 远界轻轻放下筷子,俯身侧跪,贴地叩头,谢道:“先生待我,恩同再造。远界已无父母家亲,愿奉先生为祖,侍奉师尊一辈子。更要将先生所授文武艺,通达登峰造极,弘扬元穷大志。” 元穷子大笑,忙叫他快吃。 远界喝汤时,想起饮水卫生,问道:“对了,先生,厨房可知‘喝熟水,铲水垢’乎?” 先生为他为何,他便娓娓道来,讲出微生物、细菌、矿物盐,乃至人体消化系统之道。 元穷子直呼“妙哉”,抚髯思之,悟而赞之,不以为怪谈奇闻,而知是真知灼见,满心喜悦。 “哈哈哈,枉我自诩得道,教了别人一辈子,今日却当了回学生。妙啊!妙啊!远界,你要多来。” 随后唤来服侍,命传厨佣照做,又对远界讲:“汝所言水中虫、析出盐,于吾等入了仙门之人,无妨。” 远界问曰:“为何?” 答曰:“锻体之上,仙道有六境,为一世仙、十世仙、百世仙、千世仙、万世仙、混元无极真仙。一世仙,至万世仙,顾名思义,乃寿之极,亦能力之极也。混元无极,即为万万世仙,无所不能,造化之主宰,是为真仙。 “然,只要登上仙途,都能百毒不侵,肉身自纯。” 远界若有所悟,“先生是说,开始修仙之后,身体就在逐步改造,纯净自身,排除杂质。哪怕仅为最低境界的一世仙,也有百毒不侵的本领。像什么寄生虫、致病菌,这些外来的有害物,都会被自动清除,然否?” 见先生连连颔首微笑,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先生不怕这些,还让厨房加强卫生,是为了还没入仙道的内门师生。”说完,他再次拜谢,又问,“那登仙六境,十世、百十、千世、万世,除寿命长短、法力高下之外,又有何不同?” “十世仙,可百病自愈、断肢再生;百世仙,可金刚不坏、死后肉身不腐;千世仙,魂魄永不散、意志长存;万世仙,可自造身躯、随心所欲。” “如此说来,自千世仙起,已算得上是永生不灭了。而混元无极境界,才算修成真仙,成为造物主,不仅造万物,还能造时空宇宙。”远界感叹道。 他想起前世的自己,按照这个宇宙的修仙境界来看,应算是万世仙巅峰。虽寿命已超万万世,但能力上,离混元无极,还差一步之遥。 先生又说:“修仙之道,虽有万种法门,然区别只在前五境。愈往后,愈归一,所谓殊途同归,无论何种法门,皆可修成正果。若修至混元无极,便全都一样了。” “远界斗胆,想问先生,而今在哪层境界?” 元穷子笑道:“一世而已。” 远界颓然伤感,心想:“先生今年已一百八十八了,一世仙估计最多能活一百多岁。虽然百毒不侵,可并不能避免肉身衰老,或许,时间不多了。” “孩子,不必如此。”先生看出他的忧伤,劝慰道,“人之生死,常道矣!我自觉渡劫之期将近,或五年,或十年。若是……” “先生定能渡劫成功,再活一世,弟子拳拳笃信。” 元穷子笑中含泪,目送远界下峰,注意到其脚下草履,于是马上吩咐旁人,给外门弟子统发厚衣皮屦。 远界路过半月前,与大师兄祸离相遇之处,见路旁裂口巨石,便作揖问候。 山神闻唤,很快赶来。 闲聊两句,远界问它,可有姓名。 山神答曰无,说:“我生前,就是这山中一条巨蛇,被人打死了以后,才练就小成,被册封到这里守山护林。天庭给了个天干地支一长串的编号,哪有名字啊!” 远界想了想说:“这里叫元穷山,要不,尊驾就叫‘巨元’吧?” 山神高兴笑道:“好啊!‘巨元’不错,还好不叫‘巨穷’。” 然后远界从旁边捡了块尖锐的碎石,足运内力,在巨石上刻下“巨元”二字。又在字外凿出凹槽,可放香烛,当作神龛,当即拜了三拜。 “巨元山神,今日匆忙,没准备香火,明日上山,一定给你补上。” 尽管并无香火烟气,巨元也同样感到,魂魄之内,一丝法力牵动,缓缓流转,涓涓增长起来,可见对方心之诚恳。心诚即为供养。 巨元嚎啕大哭:“我的娘呀,五百年了,我终于有名字啦!今天我也有龛位啦!我终于有个山神的样子了啊!” 远界好奇,问:“元穷山上好几百人,这么多年,为什么没人供奉你,建个山神庙呢?” 巨元哭哭啼啼地说:“这元穷山,从前是座荒山,自从元穷子来了,才有了人,也就五十来年而已。但这些教师学生,都是冲着老家伙来的,只把他当神仙,谁拿我当回事啊。别说一座庙,就连个洞都不给我。” “巨元大仙别哭,以后我供奉你,只要是跟我好的同席,我也叫他们供奉你。现在这神龛简陋,日后我慢慢给你弄个像样的,天天给你上香。” 两只湿泥变成的手臂,从地上伸出来,抱住了巨石前的七岁男童,又哭又笑。 从这天起,远界天天上香,陪巨元说说话,再去锋顶练功、吃饭,无论文理还是武功,进步飞快。 他发现,有时山神很久才来。 巨元对他说,自己喜欢在山下那片桑麻地呆着,那里味儿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舒服、来劲。 “原来你好这口啊!”远界笑说。 是日下山回来,他就去那片麻田采摘叶子,而后烤干、磨粉、调泥,混在檀香之中,做成香签。 就在麻田边上,搭了一座半人高的迷你山神庙,烧麻香膜拜。 巨元陶醉无比,法力也跟着渐长。 至此,山上山下,两个老神仙,都对远界疼爱有加,然而也有人对他极为不满,欲加责难。 第五章:罚我不着 “弗远界,你到我元穷山,快有一月时日,日日讲堂不进、功课不做、武术不练,你来干什么来了?” 元羊峰大濩院的教师徐木申,这日午后,拦住正要独去后山的远界,把他拉到本院学堂,当众斥责。 八十多位同学,正襟危坐,整齐跪于讲案之下,以之为戒,一同聆听教诲。 竖衮面带微笑,斜眼睥睨,悄声对旁人说:“这奴隶崽子,整天偷懒,读书、练功都不见人,该好好教训教训。” 徐木申继续训斥:“你可知,天下多少豪门王公,挤破头想进来求学?我元穷山院,为何还收这么多平民子弟?” 远界恭敬回答:“回徐先生,只缘元穷山院,唯天资及心性是重,不论出身,更欲普济民众,令更多平民,有望成才成士,甚至成仙。将来散布天下,利惠万民苍生。” “伸手!”徐木申手握戒尺,命令道。 远界只好听从,伸出手来,却觉得,那戒尺打在手上,“啪啪”声响,听着有力,却不怎么疼,心说:“这一个月的锻体,效果真是斐然,不运内力,都这么抗打。” 徐木申一下下用力,打在他手心里,嘴里说着:“知道还不用功?能上我元穷山的,哪怕是外门,谁人不是英才?哪个不是天资过人?大家日日念书学艺、苦练武功,就你整天逃学,吃得还多!元穷先生怜你,收留你,你不珍惜!” 远界一下下挨着,眉头不皱,不吭一声,心说:“你教的那些学问太落后,武术基本功也太基本了,我实在没什么好学的,耽误时间。” 但他也知道,本院先生误会,也在所难免。 自己上午干活,下午悄悄去元神峰,晚上去山下的田地、树林里,偷练内功心法,确实是躲着大家的。 “没办法啊。身为奴隶之后,不能太惹眼。这山上多少公侯朝臣之子,若是注意到,老仙师对一个外门贱民格外优待,哪能不生怀疑?这里可是渊贼的领地。” “弃丁。”徐木申点出一名少年学生。 弃丁样貌平平,年方十五,已身高一丈有余,四肢粗壮,起立出列,站在远界身边,高出两个头(约三尺)。 在场同学皆唏嘘,摇头窃语道,弗远界这下是要受重罚了。 四十来岁的竖衮大兄,忍不住笑了。 徐木申说:“在我大濩院,除了你弗远界,就属弃丁,文最糙、武最弱。今日比试,你若连弃丁都不如,就给我禁闭一月,每日农务加倍,再练功到戌时,读书到子时。听见了吗?” 下面同学哗然一片,掩口议论。 “徐先生故意刁难远界,弃丁哪是文武最弱的?至少也算中下等,尤其是武。瞧这身板,挑水都不晃一下的。” “要是只看不满二八的,弃丁都能算上等了。” “远界这孩子就是太贪玩了,可小孩子不都这样嘛!徐先生过分了。” 竖衮回头瞪了那些帮远界说话的一眼,数人噤声。 徐木申考问二人《毋礼》,同一月前,祸离靠远界的,大同小异。又考诗篇、乐歌,偏门居多,叫二人背来,还要讲出道理。 弃丁答得结结巴巴,但终究还是对上大半,诗歌理解,也差强人意 远界则脱口而出,直指重点、鞭辟入里,注解通俗易懂。 一众同学,如恍然悟道般通透,仿佛在听圣人解惑。 “徐先生,不知学生所言,先生以为然否?谬误缺漏,还望先生教诲。” 徐木申不觉入神,直到远界谦恭地叫他回神,才如梦方醒,不知该说些什么。若道不然,那自己就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出来,岂不是当众出丑,被一七岁小儿打脸? 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大抵……如是吧!那个,对了,武试,你们比比拳脚功底。弃丁,点到为止,他小你八岁,注意轻重。” 二人跟着徐先生来到讲堂之外、武场之中,八十余位同学围成大圈,期待备至。 “怎么能让远界跟弃丁比呢?小太多了。” “咱们院儿里,除了远界,最小的都十岁了,也就那么五六个。先生定是怕那几个小的,真输给了远界,下不来台。” 众同学神色,或不安,或高兴,或好奇,在那些窃窃私语声中,弃丁扬脸一笑,随意地岔开步子,满不在乎地招手,让远界先攻。 除了大师兄祸离,远界未曾与人交过手。 他想:“上次大师兄不运内力,只用一只手,我都近不了他身,还被震到树上,足见高深莫测。那这位弃丁同学,比祸离到底差多少呢?要是输了,可是要禁足的,不能去元神峰了。可我又不能暴露趵突拳法,须先观察对手实力,再做打算。” 弃丁见他迟迟不动,叹口气道:“远界小弟,点到为止,你怕什么?既然你不动,可别说我以大欺小。没摸过你的底,不知你能扛多大力道,出手重了,你可要说啊!” 这人说着,蔑笑两声,就朝远界冲去,势大力沉。 旁人看了,说道:“弃丁这混小子,显然用了全力。” 听者摇头,“定是方才文试输得无光,想找回脸面。少年人,冲动!” 可就在这一两句话的工夫里,众同学却见他并未占到便宜。 只见一来二去,远界闪避自如,应对轻松,甚至尚未格挡一下。 远界自己也意外,只觉对手拳脚、步法,皆慢得可笑,拳风腿鞭,根本沾不到己身,每每稍一侧身、一沉腰,或一后仰,微微一动,即可从容避开。 “要不,我试试他到底有多大劲道?”想到此处,他运足内力,双手一推,正面迎击对方猛力甩出的一记大力横踢。 他后跳两丈,稳稳停住,心说:“这一脚,感觉不足百钧嘛!那么他的最大拳力,肯定不到二十钧。” 正想着要接拳一试,那弃丁便冲拳打来,被他一掌抓在手中,生生扛下,整个身体向后滑了两步远。 “我的体重约有三十千克,他的体重应该有七十千克以上,这一拳看样子也就一百千克出头,比普通人,还是强不少,但无内力升华,也就仅此而已了。” 徐木申眼神惊异,虽见远界一直在守,看似被动,实则举重若轻,仿佛他和弃丁换了个身体似的。 多数同学看在眼里,也知弃丁的进攻,宛如强弩之末,而远界的防守,始终固若金汤。 竖衮紧锁眉头,心中埋怨弃丁无用,久攻不下,让那奴后小儿得志,恨不得自己上,挫了远界的锐气,好让他知道,没人能在我竖衮眼下,不服从管理、偷奸耍滑。 弃丁也急,才攻了五六回,都没真正打到对手一下,自己已乱了气息,像个被耍的猴。 远界觉得试探够了,单手向斜上一挡,扛住对手的砸拳,旋即借力后滑一步,以左脚为轴,反身外旋半周,绕至其右,一跃而起,双腿夹住其腰,转到背后,一手从腋下穿过,锁住一只臂膀,另一手自项后绕到颈前,钩爪悬于喉头之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瞬息达成,挟其气门,只待索命,输赢已见分晓。 弃丁僵立不动,手足垂下,沮丧之情,众目昭彰。 远界从对方身上下来,拱手行礼。这场比武,自始至终,他巧用内力,却并未使出趵突外功的一招一式,无人知晓。 弃丁也一拱手,自行离开,干活去了。 徐木申脸上,阴天转艳阳,快步走来,抚髯笑曰:“远界,你还真是……”正欲盛赞,又想起适才辞严色厉,前后变脸,未免尴尬,“挺好挺好,好好用功啊!”说完离去,边走边想,“好小子,等来年内门选拔,定是一匹黑马!” 围观同学,纷纷赞誉,啧啧称奇。 竖衮心有不悦,驱散众人,叫他们或挑水砍柴,或下地干活去了。 “小儿,先生忘了罚你,但你天天逃学,不能这么了了。这就去粮仓,送十石(约合三百千克)稻米,到支机院,今天必须送完,那边等着下锅。顺便把新作的冬衣冬鞋带回来。数清楚了,咱院连先生,八十四人。回来以后,就去挑水,挑满了水,砍两担柴,再去浇菜。” 支机院在元蛇峰,离元羊峰不到两里路,但难在院落建在山腰上,近三百丈高。推车到了山脚,上面的路,全靠人背,可不轻松。 支机院住着三十多名外门女弟子,主要负责养蚕、纺纱、织布、缝补等一类女红活。年轻的多,年长的少。 十八九以上,就很少还有女学生留在山上学艺的了。 远界去粮仓扛米,运足内力,一麻包又一麻包,搬上推车,毫不费力。 “远界,我帮你。”旁边过来一人,也十五六岁,名叫长徳,亦为赎身不足三代的奴隶之后。 “多谢兄长。” “刚才的比试,你可太厉害了!能教教我吗?” “长徳兄是指文还是武?” “都要!徐先生讲课,没你解释得通透,传武,你肯定也比他在行。” “兄长委实谬赞了,我的学问武功,哪能和先生比。” “你不必过谦,自己能打是一回事,会不会教人,又是另一回事。再说,徐先生不太看得起我等这种人。” 远界轻轻一笑,“竖衮大兄也是。” 长徳嗤笑道:“他?他也就刚刚四代的自由民,有资格瞧不起谁呀?”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十包稻米都搬上了推车,出了粮仓。 “我听支机院的说,今年的冬衣厚的很,尤其是屦,毛皮做的呢!元穷先生对我等可真好啊!” 第六章:送米 那一日,秋老虎正在天上,同太阳玩耍。两个都大汗淋漓,搞得人间异常闷热。 他俩越耍越没羞,却害起了臊,不想让人瞧见,于是从旁扯来一片彤云,聊以遮羞。 这一遮,便降了温。人间燥热稍去,只仍旧湿闷,水里缺氧,鱼虾纷纷露头,出来透气。 元穷山下,河溪之畔,大批螺蛳来到卵石滩上,趁着天阴,大口吸氧。 一女朝溪边去,捕捉螺蛳。 据说螺蛳肉大补女人,常吃可锻体强身,使女子力气,大如男人一般。 那些螺蛳也不呆,见她便跑,“啵啵啵”吐着口水,一吐便是一蹦,射出水剑来,反推前进,一跳一跳。 她加快脚步追去,一颗颗抓起,扔进鱼篓,欣喜若狂。 女人捕螺,河妖在后。 透过头上清清河水,景物扭曲荡漾,女人身姿行动,一目了然。水中之物,悄然潜近。 “哎呀,我湿了!” 女人不知不觉,一脚踩进水边,湿了鞋。忙收回脚,正欲后退,却见前方,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浑浊起来,波涛渐起,白浪翻滚,似开了锅。 她大叫一声,撒开了腿,却连人带篓,与那几十颗刚捕到的螺蛳一起,被怪力卷入了水中,不见身影,不知死活。 …… 远界与长徳,推一车稻米,来到元蛇峰下。 又高又壮的长德,仰头抱怨道:“好高!支机院在山腰上,背一旦米往上爬,怕要半个时辰。” 远界话不多说,已扛了一包在肩上,觉得负担不重,说道:“长德兄,给我再加一包吧!” 长德张口结舌,又搬一包,为他添上。见这小小身躯,简直神力,惊得无语。 远界试走两步,连上两级石阶,便小跑起来,话音向后传开,“长德兄,我们走吧!” 长德扛上一包,咬牙跟着跑。不多时,气喘如牛。 一刻略多时候,远界站在支机院外喊人,说送米来了。 两位十七八的姐姐出来,连忙帮他卸下麻包,又是擦汗,又是揉手,怨道:“大濩院的太不像话了,怎么让这么小的弟弟扛米上来。” 远界说着不累,结果旁边递来的水,大饮一口,一喝便知是熟水。 又有女弟子出来帮忙,一个三十多的说:“好漂亮的小男孩啊!” 别人说:“怎么让他一个人扛两包米?” 四个女人,两人抬一包,帮着搬进了厨房。 等长德上来时,前院已热闹起来,只见十几个女弟子围在一起,不见远界。 他喘了几口气,连说几遍送米来了,无人搭理。 “哎,送米!”他又大喊一声,才引起那些女弟子注意,转过头来。 她们一让开,这才看见,原来远界被包围在了花丛中,难怪见不着。 “喏!”那个年长的女子伸手一指厨房,“拿去厨房。” “累死我了,哪位同席,给碗水喝。”长德从厨房回来,一边擦汗,一边说。 大家只围着远界,没人听见他。 “哇,你瞧,这小手比我的还白嫩,怎么长的?” “脸蛋儿红扑扑的,扛米累着了吧?姐姐屋里有点心。” 远界四顾,这些女同学,大多十五六年纪,正当花季,穿得都是粗麻布衣,有的挽发,有的散发,有的扎辫。 小的也有五六岁、八九岁的,就三人,顶着双髻,怯生生的样子。 大的便是刚进门时,迎来的那个,约莫三十出头,一条又长又粗的辫子,快要拖地了。这些人里,属她最热情,连眼睛都会说话。 她自报名曰繁娥,可以叫她繁氏,又问远界姓名身世。 他便把对竖衮所说那一套,又讲一遍。 繁娥说,在这支机院,五十五位女弟子中,有姓或氏的也有四个,自己就是其一。 “好了,大家别围着了,去干活、做功课去。远界弟弟,还有几包米要扛?”繁娥问他。 远界答:“七包。” “这么多全让你一个人扛啊?你们管事的真狠心,您索性住到我们院来好了。” 长德马上喊道:“哪是他一个人,我不是人吗?我能不能住过来?” 繁娥瞪了他一眼,对众人吩咐道:“还有七包,来十三人,不,十一个,帮远界把米搬上来。” 连她自己,一共十二位女弟子,加上长德,下去扛米。 远界要去,被繁娥阻留,让他歇着。 一五岁女孩,名叫衫辛,拉住了他,领他参观支机院。 站在山腰,向下看去,哪里是蚕房,哪里是缫丝场,哪里是织坊、染坊……一一指给他看。 回到院子,远界跟着她,在从前院往后院走,一进一进,见有人练画,便去瞧。 “意境很妙,可姐姐怎么用赭石画山水啊?”远界见那人画的山水是褐红色的,好奇问道。 那位姐姐十三四岁,委屈道:“山院发的颜料不够用,早就用完了。” 他一想也是。颜料极贵,就连墨也不便宜。 石青、石绿、湖蓝、银朱、鹅黄、雄黄、雌黄、白青、紫铆……传统颜料种类多、制作难,秘方皆由王室宫廷所掌握。 这么大个元穷山院,每人每季能发一点,已很不错了,色系还不全。 唯有赭石,以赤铁矿磨粉制成,本地原料丰富,做法又简单,取之不尽。 听对方说起这些,他脑中又解压出大量化学知识,连带着与冶铁、铁合金等相关的信息,也随之自通。 远界暗自琢磨着,怎样制作钢铁武器。 这时,繁娥带着大家扛米回来了,一群人说着最近的怪事。 “已经丢了两个了,都是女弟子。” “要我猜,就是那些纨绔公子做恶,威逼利诱,得了手,再弃尸荒野。” “可别瞎说,那些家伙再坏,也不敢在山院里为非作歹。定是鬼怪作祟。” 远界听她们讲,最近几天,山院女弟子,连失二人,不知生死下落。 三日前,天草院丢一个,昨日,支机院又丢一个。 “巴苁,方才在下面,碰到了公子菩,他要你去给他唱曲儿,给一石米,你去不去?” 巴苁就是练画的那位豆蔻少女,嗓音甜美。 若是几日前,为了这一石米,她会毫不犹豫,可近几日的怪事一出,未明真相之前,谁也害怕。 山院招收外门弟子,主看聪慧与根骨,资质好就要。至于学费,不过是象征性收点。而其吃穿用度、教师报偿,全由山院包齐。 换言之,贫穷人家在此求学,交的是一分钱,过的却是十分好日子,天天有肉,季季有新衣,还学本事。 从元穷山院出去的,但凡文武上还看得过去,回到俗世,最次也能在朝中,谋个文书或武官之职。 学得大能者,一朝封相封侯,当个护国法师,或是统帅万军,也不在话下。 甚至,自建山门,得道成仙,或自建国度,为一方霸主,也不是没有。 但在那之前,外门弟子的处境,并不轻松。自在山中吃饱穿暖,却难不记挂山下家亲。 父母送子女求学,为的是子女将来飞黄腾达,又能在山院里结交权贵。可是为了那象征性的一点学费,也要节衣缩食,苦上几年。 巴苁和许多外门弟子一样,若能有幸,偶尔服侍一下内门那些公子,得些钱粮财物,送回家中,自是愿意的。 今日,她犹疑不定了。除了唱曲,不知是否还有别的要求,若是不应,会不会就此失踪? 第七章:放开那个女孩 “远界,我们该拿冬衣冬鞋了。”长德放了米,从厨房出来,说道。 远界稍稍一想,说:“长德兄,不如我们帮姐姐们,把米碾一下吧!” “碾米?”众人诧异,齐声道。 这时的人,为稻去壳,以舂为法。石臼盛稻,木槌捣之,至米糠分离。人食米,糠喂禽畜。 但这种方法费时费力,效率太低。整个山院七百多人,都想吃上脱壳的米,难。 毕竟,学业为主,习文练武才是目的,干活不是。哪有那许多时间,用来过精致生活。 于是,外门弟子们,吃的大多都是带壳的谷子,难以下咽。 远界见支机院中,有石碾,乃旧时磨碎矿石所用。现此院改为女子工坊,便弃之无用。 “对,用碾脱去谷壳,比舂快多了。以后,你们就能吃上白米饭了。” 他带着长德,一起碾米,一经示范,果然高效。 繁娥捧起一抔来,一吹,谷壳飞落,手中便留下一把淡黄色的糙米。 几位女弟子兴奋,一道帮忙,推动巨碾,哗哗声中,一包又一包稻谷,变成了容易下咽的米。 支机院上下,直呼远界为奇人,竟发明出碾米去糠之法。 之后,去支机院缝补房,领冬衣冬鞋。成人、少年、儿童共八十四套。 长德摸着那些衣物,形制虽为下等人的服装,但布料是真厚实,说不上柔软亲肤,却足以保暖,令人爱不释手。 远界说:“支机院的姐姐们,真是心灵手巧,裁得直,缝得密,就算是练功时,怎么扯也扯不坏。” 繁娥等人,听了个个心爱,为他挑了套最合身的,鞋也挑最合脚的,又帮着一起,把衣物拿下元蛇峰,装上推车。 众人都说,元穷先生好,体贴外门弟子,今年竟有皮屦。却连远界自己也不知,能有这些好物,皆因有他。 远界与长德回到大濩院,与大家分了衣服,他便去挑水。 来到溪边,水声哗哗巨响,下游二十来丈,便是溪水入河口,此处多有鱼虾。 他见天上阴又闷,卵石滩上,大群螺蛳上岸,也想捉一些加菜。 刚要脱鞋,瞧见顺水飘来一物,挑起一看,竟是件妇人内衫。目光向上望去,又有一件外衣飘来,好生奇怪。 他将两件衣衫,扔进水桶,挑了桶,去往上游。 走了几步,就听见呼喊之声,似有稚童落水挣扎,近在十几丈前。 于是想也不想,把桶一扔,便沿溪飞奔过去,快似一阵风,脚下卵石被他蹬飞,犹如枪弹一般。 顷刻之间,“救命”呼声便到了耳边。 他看见,前方白浪滚滚,溪水裹挟着一个女童,浮浮沉沉,顺流而下。 她则扑扑腾腾,惊恐交加,身上衣裤,被水中怪力撕破。 “别怕,我来了!” 这溪水虽浅,最深也有六七尺,远界一跳,即没了顶。 他在水中憋着气,奋力抓住女童之手,拉近自己,一手搂其人,一手捂其口鼻。 然后稳住二人身姿,辨别上下左右,先往下沉,屈膝下蹲,脚踩水底滑石,内力爆发,一跃而起,带着女童钻出水面,跳到卵石滩上,快速爬行两步,拉起人就跑。 此处已到溪入河口,幸得及时出水,否则一入深水,他自己也难逃命。 “混账小儿,敢坏了我好事,我连你……好个俊俏儿郎啊!”有人声自河中传出,愤然欲搏人,而后语气突变,转而喜笑,“哈哈”声不断。 远界拉着女童,听见背后那说话声,分明是妇人之音,回头看去,却不见人。 “咦?是你呀!”女童仰头看远界,高兴说道,刚才的惊悚,仿佛立刻不见了似的。 “别咦了,快跑!”他没空看她,只从背后回过头来,拉着人继续跑。 “跑什么跑?给我站住!”妇人声音刚到,旋即又听见水中“哗”一声巨响,犹如爆炸,浪涛冲天而起,一尊水做的巨人钻了出来,立于水上。 “好好挑你的水,管人家闲事?今天活该落在我手上,叫我尝尝人肉的鲜美。” 水人高三丈不止,长手一伸,迎风猛长,十丈不停,直到一把捉住这对童男童女,才快速缩回。 远界身在水做的大手之中,与女童面对面贴在一起。两人皆被无形怪力牢牢钳住,悬在半空,头露在外,双手不得动弹,双脚挣扎踩水,但不得脱。 他这才看出,面前女孩,正是上午才见过的衫辛小妹。 “什么叫管闲事?我等元穷山院弟子,人人侠肝义胆,其有见死不救之理?” “哼!学做英雄有风险,见义勇为需谨慎。那就便宜我咯,本来只想吸这女子精气,养吾神魂,不想却多送一个童子,那我就吃了你的血肉,当做今天的哺食。”水中巨人说着高兴,没想到碰上了买一送一大酬宾活动。 衫辛哭问说:“远界哥哥,我们要被什么东西吃了?” “它只吃我,不吃你。可你被吸光了精气,也要死的。看来,她是个女妖。” “什么女妖?休要胡说!”水中的妇人声呵斥道,“吾乃本地河神,是神,知道吗?” 远界心想:“山神、河伯、土地,甚至龙王,这一类神灵,说到底都是妖修,动植物生前或死后,得道成仙所化。假如道行尚浅,那便开智不久,必然脑子笨。这小小河神,肯定聪明不了,我可以利用一下她这个劣势。” 他和衫辛两人,正被水巨人抓着,慢慢流入河中,沉下水去。 “秋老虎要下来吃你啦!”远界大喊一声。 “他要下来吃我?在哪?”水巨人惊慌道,停住了移动,举头望天,只见彤云密布,并不能看见秋老虎和那太阳。 “没有啊!他不是和太阳两个在戏耍吗?怎的莫名其妙要来吃我了?闲得他蛋疼了?” 在她心慌意乱,只顾看天疑惑的工夫里,远界感觉到,缠着自己身体的怪力,大大松懈了,双臂用力一挣,居然能动。 于是他铆足全身力气,将趵突五重内外武功齐施,拼命划水。 内力满荷,外功使出捕龙式,浑身血气极速运行,四肢宛如化作了螺旋桨似的,飞转起来,打出四股白花花的气泡,看着就像大团雪白的浓烟。 仅用了两次呼吸的时间,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已缓缓钻出水面两尺,再努把力,定可摆脱怪力的困缚。 可衫辛小妹,脖子以下全在那水做的巨手中泡着,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拉她。 这时,水巨人总算反应过来,喝道:“小儿你要作甚?” 远界一听,知道马上就要被河神再度使劲捏住,拖入河水中去。可除了继续加力加速,再无别的办法,而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哎,打雷啦!你看后面是谁在渡劫?”无奈之下,又骗对方一次,同时把自己的全部力量榨干,拼上小命来逃命。 “啊?有人渡劫?怎么可能?”水巨人向后傻傻看去。 远界一只手拉着衫辛,三足并用,真恨不得连耳朵都能划水,不过就算耳朵能动,也露在外面,帮不上忙。 万分情急之间,他竟感到体内一热,力量倍增,眼还没来得及眨一下,整个人就如一颗鱼雷似的,骤然加速,带着女童鱼跃而出,在空中飞出两丈多远,落入溪中。 他顿时喜上心头,但没工夫高兴太早,只得拽着衫辛,继续连游带爬,上了卵石滩。 回头看去,水中那尊巨人,又突增三丈,想必知道又被骗了,非常生气。 妙的是,那又高又粗的水人体内,带起了好些鱼虾,游来游去。 与此同时,他觉得手中的女孩变重了,一看,原来她竟单手抱着一条大鱼,还有点喜滋滋的。 那鱼的长度,有衫辛身高的一半还多,少说十来千克重,扭动着身躯,用鱼尾啪嗒啪嗒地拍她。 “丢了快跑!” 远界一声令下,却见她仍旧抱着大鱼,舍不得丢,想来也是穷人家女儿。 没空多说,无可奈何,他只好拉着她和鱼,撒开腿,冲着山林飞奔。 练功一个来月,体重稍增,仅凭筋骨肌肉所发拳力,已有十二三钧。今日趵突五重又升一重之后,内力运足,拳力可达五十钧,脚劲也超过三百钧。 这一跑起来,手中的女孩,就像个迎风飘扬的旗子,被他拖在身后,浮在空中,还抱着条鱼。 可衫辛脚一离地,又立即加重了他的负担,便跑不了那么快了,速度一慢,她的脚就磕在地上,被石头树枝擦破了皮。 远界不忍心,快也不得,慢也不得。 跑了没几步,却想得很多,其实也就那么几秒钟而已,一道雪白的身影,唰一下飞来,落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看你们往哪儿跑!” 两个小童一瞧,面前是个不害臊的妇人,身无片布,无可遮体。 远界想想也对,她是河神,终日沉在水里,穿衣服干什么。 可是这一下,视觉冲击不小。手上一个,面前一个,一大一小,正是生理卫生教材。 这一图像信息的输入,激活了他脑中,关于前世宇宙,早期智慧生物身体构造与繁衍的大量知识,瞬间解压释放。 衫辛抱着大鱼,又哭起来,“远界哥哥,我们要死了!” “放开这个男孩!”这时,一个苍老的男声,不知从何处,传音到来。 第八章:山神斗河神 河神裸妇不再上当,哈哈笑道:“小乖乖,又想骗我,声音学得倒挺像。哼,事不过三,真当我好欺吗?” 她刚说完,就“哎哟”一叫,转头看向林中,大喊:“是谁?” 远界瞧见,刚才是一棵大树猛地弯腰,一枝条抽在了河神阿姨脑后。 他心想着:“难道那棵树也是妖?但说话的声音,分明很有些耳熟。” 但见一尊泥做的人像,拔地而起,身披草根和蚯蚓,一巴掌向河神呼了过去。 “哎呀,脏死了,莫挨我!”河神一边吼着,往旁边一跳,飞出三四丈远。 “老妖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元穷山下吃人犯案!”那尊泥菩萨转而看向远界和衫辛,“远界莫怕,有我在呢!” 远界高兴道:“山神巨元,幸亏尊驾及时赶到。” 那河神听了疑惑,问:“谁是巨元?山神换人了?原来那个糟老头子呢?” 巨元往前一步,对她说:“丸蚩,别傻了,就是我,我有名了,从此唤作‘巨元’,可记住了。” 河神丸蚩愣了片刻,轻轻一笑,说:“你居然有名字?我来这儿几百年了,竟然不知!算了,无所谓。既然相识一场,那好吧,不跟你争。今天这两个小童,男的归你,女的归我,正好。各吸各的精气,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远界听见,赶忙把衫辛往怀中一抱,而衫辛也把大鱼抱紧,六只大眼珠,紧张地看着丸蚩。 巨元一声“呸!”惊得对方一愣,又说,“你以为我是你!我自册封为神,守护此山五百年,恪尽职守,从不害人,哪像你这妖仙?今日,这对童儿,你碰不得!” “一个都不给我?你说笑呢!我等当这荒野神灵有甚好处?又无人供奉香火,还不许自取人精气,那我凭什么保这里水土肥沃、鱼虾成群?我图个什么?本来饶你一个男孩,现在我两个都要!” 丸蚩气恼,一个箭步到了远界和衫辛面前,伸手要抓,却被巨元横插一脚,挡在身前。泥土卷着杂草、小虫和石块,狠狠拍在她身上,逼退其攻势,还弄脏一身。 两神打作一团,巨元的泥塑身体,块块碎裂,全都被丸蚩穿在了身上,犹如从淤泥中爬出来一般。 “丸蚩,你近四百年道行,竟无半点觉悟。”巨元一拳重重锤在对手胸口,将其轰飞数丈远,脊背将一棵比人的腰还粗的大树生生撞断,又在林中翻滚了几圈才停。 他追上去继续殴打,并说道:“我等做了一方神灵,就应该守护苍生安稳,让万物欣欣向荣。天道自会感应到我等的所作所为,给予升迁嘉奖。这是我等的功德,也是渡劫重生的保护伞。你怎么连这都不懂?” 丸蚩一再被他按在地上摩擦,从地上甩到空中,又被长长的泥土之手拉回来,继续扇脸抽臀。 她也不甘,奋力反击,摇身一变,原形显现,化作一条巨型水蚺,二三十丈长、一丈多粗,只一甩尾,就把巨元的泥身抽个粉碎,哗啦啦散落遍地。 “哼!谁要渡劫?渡劫就是九死一生!”她说完,再一扭头,朝着远界二人,飞速爬来,简直快似一列小火车。 不过,由于这火车不走直线,而两点之间偏偏直线最短,她的实际位移速度就没那么快了。 远界抱着抱着鱼的衫辛,立即躲避。此刻,他唯一能与敌人拼一拼的,也便只有速度了。 趵突五重,钻山式、上树式、猎空式,二人一鱼,在林间的空中穿梭。一条白绿斑纹的巨蛇,在下面紧追不舍,不时绕树而上,企图一口吞掉他们。 “老妖婆,你跟我还没完呢,跑什么?”巨元的声音爆起,十几只泥手从土里冒出,揪住丸蚩,一齐向后抛射,将她远远甩回了河中。 接着,巨元再造一尊土身,高达二十丈,头大如一间房,拳如巨鼎,顶上青草碧绿,手持一棵树,两步跨到河边,抽打河水。 “丸蚩,你要懂得,干一行,爱一行,多奉献,少要求。莫问世人为你做了什么,要问你为世人做了什么。前些日子,天草、支机两院,连丢两人,都是你做的恶,是也不是?” 忽然,河水中浪涛起伏,巨蚺之身重现于水面,缓缓浮起,这次竟有五六丈粗,全身鳞片闪闪发光,背上也竖起了蓝白相间、带刺的帆状骨板。 整个河面,霎时间变得阴气森森,在这秋老虎反常作祟的炎炎冬日里,竟使方圆百丈之内,寒气逼人,草地结霜。 远界和衫辛,虽远在林中,亦瑟瑟发抖,流着鼻涕,紧紧相拥。他欲逃走,又担心巨元不敌丸蚩,尽管帮不上忙,却也好奇战况,不肯远去,呆在高树上远观,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那河水再度聚拢成形,一尊比山神泥身还高的水人,从中站起。 那水人怒喝一声,顿时化作一阵狂风暴雨,犹如管道泄洪一般,直向巨元扑来,把他冲了个稀烂。 巨元这具身躯,落了个泥菩萨过河的下场,但泥身碎了,石身又起。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从河水、溪水之下,收集千万石块,垒砌成身,说道:“你跟我斗,有意思吗?打来打去,谁也占不到便宜,白费劲。要不,你给我老儿个面子,放了这两个小的,也保证再不害别人,我就不告发你,咱们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算你爷爷!”丸蚩张口骂道,巨尾一摆,冲了过来,速度比先前在林中追远界,快到不知哪里去了。 河水被她分开,一时来不及填合,竟短暂形成一道横向的山谷,随后才闭上。 “啧!”巨元一咂嘴,但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对方已冲到面前,一头撞碎了他新砌成的石身。 接着,无数碎石块散在天空和地上,却依然受控,个个都有意志似的,悬在空中,然后化作枪林弹雨,向河神射去,打在其满身鳞片上,火星四溅,叮当作响,伤不到她分毫。 丸蚩此刻,便如一条全身冒着焊接火花的弯曲钢管,对体表这些骚扰,不屑一顾,双目直勾勾看向林中树上的远界二人,和一条鱼。 “你们两个,今……”她话没说完,整个蛇身就被一股磅礴的力量托起,升入空中。 只见又一尊石头巨人,如快速生长的竹笋似的,冒了起来,一手抓着蛇头,一手抓着蛇尾,使出全力,想要扯断她的身体。 怎奈对方实在强悍,全身肌肉一缩,拉都拉不直,遑论扯断。 巨元也知道她的厉害,便放弃幼稚的想法,只把她往天上一抛,然后使尽全力,待其落下时,一拳轰击蛇身心脏处,又把她打回了水里。 丸蚩这下挨得结实,疼得直叫唤,在水中拼命扭动,翻起滔天的浪花,周围下起了暴雨。 “老娘给你拼了!啊呀——” 她话音刚落,却被不知哪里冒出的一把无形之剑,擦身切出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这小河才宽三四十丈,那透明的无形剑,就占了半条河宽,插在水中央。带血的河水从剑身两侧绕过,形成涡流。 “还有谁?”她痛并愤怒地喊道。 水中那把透明的神剑,微微扭曲,若隐若现,随后消失不见。 “畜生,我若再斩正一些,你便当场分尸两断,还敢放肆?” 远界闻声,又惊又喜。 第九章:元穷神威 远界抱着抱着鱼的衫辛,大喊一声:“先生!”随即从树上跳下,跑来河边,四处张望,寻找元穷子的身影。 “哎哎,不怕不怕,先生在此。”天空中飘来元穷子笑呵呵的声音。 顷刻之后,只见头顶上空,一片小小的白云,徐徐下落。 白云之上,站着元穷子,衣袂飘飘,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抚摸长须。 山神巨元抬头吼道:“老家伙,要你多事,我还护不了远界吗?” 丸蚩立刻缩成一条泥鳅大小,钻入水下,不吭一声。 元穷子不理会巨元,只问丸蚩,语气从容不迫,慢慢说道:“躲得掉吗?出来。” 不一会儿,那位不穿衣服的阿姨便从水中跳出,一只手捂着腰间伤口,血从指缝下溢出。 她站在卵石滩上,眼神躲闪,面色难看。 远界见危险已除,面前这位妖仙河神,显然惧怕先生,便完全放下心中的石头。 同时也看见,四周地上的霜、水面的雾,全都散了,阴寒之气散尽。 他放开衫辛,拱手说道:“先生,河神丸蚩,吸我院女子精气,养其神魂,已害二人,该当如何处置?” 衫辛怀抱大鱼,仍旧贴着他身,抬头仰望元穷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元穷山的仙师。 随着元穷子的下降,四面的泥沙草叶,不是被向外吹飞,反倒是向中间聚拢,被吸了上去,水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也是反的,令人惊奇。 远界心想:“先生脚下,就像踩这个吸尘器一样。他这飞行法门,一定是控制气流从下往上冲,对抗重力,托起身体,有意思。” 元穷子落地,脚下的云团散去。他叹了口气,说:“要说处置,此事归封神的上仙管。大概是降职,或削去功德、法力吧。” 丸蚩一听,高兴地说:“既然你管不着……” 她刚说一半,又听见:“然,吾亦可直接将之击毙。此乃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虽略过之,亦不为过。上仙,不会为难与我的。” 河神下跪拜求:“元穷子,你放我一马,我叫龙王保你元穷山一世风调雨顺,不,两世,可好?” 元穷子犹豫着,斜眼瞥去,眉头一皱,说:“衣服也不穿,当着孩子的面,成何体统!” “我在水里,穿什么衣服?穿什么不都要给泡烂了。” 元穷子一挥手,只见一个竹篓,从溪流上游飞来。那是衫辛带下山来,要洗的衣服,都是支机院弟子们的。 丸蚩随手拿起一件穿上,捆了腰带,血水便渗了出来,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然后又自觉跪下。 巨元也叹口气说:“老家伙,你那一剑,连她的神魂一起伤了,法力也在流失,我看,至少要降个六十年修为,不如……饶了吧!” 元穷子、远界、衫辛、丸蚩,还有大鱼,都看向那个石头人。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这会儿居然替她求情。 这时候,天上阴云散去,气温骤升,连太阳都好奇地看着他们,而秋老虎则高抬着后腿,像只猫似的,在一旁舔自己的那里。 “老妖婆当然该死,但她蠢嘛,不懂事理。” “你这糟老头子,你才蠢!” “你瞧瞧,有人帮她求情,她还说这话,是不是蠢?” 元穷子不语,只是看着巨元,看得那堆石头都不自在。 “我……我有办法……罚她!”巨元结巴道。 元穷子摇头,看向远界,长叹道:“神灵杀人,两条人命。若非今日被我撞见,又多两条,日后……嗐——人命不值钱啊!” 他心中明白,若自己不杀丸蚩,天庭上仙,未必会重罚于她。 以天条论处,神灵食人精气,害寥寥数人性命,算不上罪恶滔天,无非降职记过耳。 本就是低级小河神,再降还能降到哪儿去,溪神?井神? 可若要杀她,巨元所言也不无一丝道理,因愚昧而犯错,往往情有可原,那是动物,或说是妖物本性,天性使然,就像人也要吃鱼。 山神既已开口求情,想必是物伤其类。同为蛇族,又为同僚,虽然为人之道相异,但二人并无仇恨,故不忍见死不救。 “一个山神,一个河神,一个森蚺,一个水蚺,要不……你们成婚吧!你把她管住了,保证不再犯,那就……” “我才不要!她跟龙王……哧!”巨元话没说完就走了,那石头堆成的人身,即刻散架,散成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 “对,我跟龙王关系好!”丸蚩一拍脑袋,笑盈盈地说,“元穷子,你刚才不是说到钱了嘛,正好,我跟龙王关系好,下次,我叫他多带些好贝壳、好珍珠来,让元穷山几百年都花不完。可好?” 这一时代,贝乃货币,但并非什么贝壳,都能充当货币。 须得是海贝,还要看其美观度、完整度、稀有度。能够流通的种类,并不丰富,被称为“货贝”。 海在南方数千里之外,多有大山阻隔,道路漫长曲折,故而货贝稀缺,价值甚高。几乎可兑换一切交易物品。 人类难采,但海龙王要想带些贝壳来毋地,却是轻而易举。 元穷子叹气摇头,他可不稀罕钱财珍宝,“果真愚不可教!算了,你可敢起誓保证,从此再不害人?” “我起誓我起誓。河神丸蚩,再不吸人精气,不害人,不吃人,一心老实待在河里,保元穷山土地肥沃、水产丰富。我对天道保证,若有违誓言,被天打雷劈,被太阳烧死,被……被你斩死!” “罢了。可怜我山院两名弟子,她们的尸身呢?”元穷子见她心诚,语气也软下来。 丸蚩吞吞吐吐地说:“我只吸她们精气,不吃血肉,尸身早被河水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元穷子闭眼默哀,同时竖起两根手指,对她一指。只见其腰身,本来无伤的那一侧,也凭空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切口。 丸蚩大叫一声,趴在地上,两手捂住两边血口,痛苦不堪,疼得难以说话,口中只道:“你……” “今日免你死罪,但不得不让你记住这痛。好自为之!”元穷子转过身来,“远界,我们走。” 远界点头,心里惊叹,那河神的皮肉,先前在山神的飞石弹雨中,坚不可摧,竟被先生这一道剑气轻易割破,血肉与神魂俱伤,好生厉害。 “对了,先生,我刚刚练成了趵突心法第二重。” “哦?”元穷子大喜过望,马上为他号脉,然后笑道,“远界真是天资出众,吾观汝神魂脑疾,有所遏抑,命运之气,有所增长,大可延寿三载,活到十八无虞,果真好极!” 远界问道:“先生号脉就可诊脑疾、观阳寿,如此高超的医术,可否教给弟子?” 元穷子摇头笑道:“此乃一种秘术,非医术也!待汝锻体完毕,我自会教汝。来,回去吃饭!”说完,拉起远界,远界拉衫辛,衫辛抱着鱼。 “哎,等等等等。”地上一堆卵石与泥土,再次成形,化作一人,“老家伙,你先走你的。远界,来。” “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作甚?”元穷子问他,“还要对我弟子怎样?” 巨元一手把远界揽了过来,一手去推元穷子,“你走你的,我说了,我有办法罚这老妖婆,对远界好,你别看着。” 两个老家伙争执了一会儿,远界无所适从。 最终,元穷子量丸蚩不敢再害远界,现在身负重伤,更打不过巨元,而巨元这老头子显然和远界亲密得很,并无歹心。于是让步,叮嘱对方,不得让远界有任何闪失。 他又看了一眼小小女童,顿时灵机一动,问其名,答曰,支机院衫辛是也。 “衫辛,你今日遇险,幸得这位远界兄长救了你。吾碰巧经过,镇住河神,见远界侠义心肠,且根基上佳,可观可培,特许他上元神峰去,干些粗活。倘他勤恳好学,我便教他些粗浅武艺。此事,汝回去,可如是告诉同席。” 元穷子说完,腾云驾雾而去。 自此,奴后远界,再上元神峰,再无避讳、解释,若得了什么内门学问、武功,他人也无可厚非。一切皆因机缘,以及其自身正气,讨得先生喜欢。 “山神尊驾,你还要我做什么吗?”恭送元穷先生高飞,远界转问巨元道。 巨元神秘兮兮,猥琐笑道:“远界,我告诉你,她身上有宝贝。”然后又对跪在地上的河神说,“哎,拿来吧!” 第十章:河神的皮 天复晴空,朗朗光明。 那两个没羞没臊的东西,此刻也饶有兴趣地望着下界,看河神要拿什么出来。 丸蚩手捂腰间,瞪着巨元,又怕又恨道:“拿什么?我身上还有什么给你的?” 远界也纳闷,来回看看二位神灵,心想:“她连衣服都是刚捡的,不知能有什么宝贝。” 巨元嘿嘿一笑,说:“刚好,趁着有了这两道伤口,你蜕皮吧,拿皮来赎罪!” “我的娘呀!”丸蚩浑身一颤,差点吓晕过去,跪都跪不住,往后一倒,爬开一步才起来,说,“糟老头子,你刚才替我求情,原来是假的,你还是要我命啊!不如我身子给你……” “闭嘴!谁要你的身子?谁要你的命?你害了两条人命,你以为不脱层皮,这事就了了?” 远界大概知道为何了,问巨元道:“山神尊驾,你是要她的皮,来做护甲吗?” 巨元刚刚还对丸蚩声色俱厉,转脸就对远界换了一副面孔,笑呵呵,慈祥说道:“对对对,她这皮囊,又轻又薄,能伸能缩,刀枪不入,哪怕是法术剑气,只要不是像元穷子那老家伙那么强的,都能防得住。我让她扒下来,给你做法器铠甲,多好!” 远界觉得,好是好,可一来,未免有些残忍,二来,自己穿上一身女人的皮,想想直冒鸡皮疙瘩。 “可是,这怎么……穿戴?那两个……”他羞涩地用双手在胸前比划,隆起两个大包的样子,五官皱在一起,表情非常尴尬。 巨元哈哈大笑,震得那流动的溪水,都起了波纹,他说:“不会不会,不是让她这个样子扒下来。” 他转身指着丸蚩,厉声命令道:“老妖婆,速速现了原形,蜕皮拿来。再犟,就把你打昏了硬扒,你信是不信?” 丸蚩趴在地上哭泣,用手锤着河滩的卵石,“我的娘呀,糟老头子害我性命,修行三百七十年,当个河神我容易吗?提前蜕皮,要生生疼死我呀——” “远界哥哥,她好可怜。”衫辛听她一哭,就像是忘了先前之危似的,不觉正是面前这可怜人,两刻钟前,还要吸自己精气,竟怜悯起仇人来。 远界听着,也不是滋味儿,更觉衫辛善良可爱,但想到丸蚩之恶,摇头说道:“妹妹,人善被人吃!” 丸蚩看着两个孩子,连忙爬过去说:“不不,我不吃,再也不吃了。你们放过我吧,我给你们货贝、珍珠、珊瑚,还有……海眼心泪也有,别要我的皮了。” “海眼心泪!你有?”远界惊喜问道。这正是元穷子所说的,能根除自己神魂脑疾的天材地宝之一。 “有啊,当然有,我跟南海龙王关系好啊!” 见她说得如此兴奋,巨元在旁又“哧”一声,转对远界劝道:“别听她的,海眼心泪多珍贵,龙王说给就给?不实在,还是要皮好,当场兑现,不给她赖账的机会。” 远界想了想,天材地宝难得,但眼前得了也没用。而外在威胁,说不定时时总有,于是做出决定,说道:“山神尊驾所言极是,还是要蛇皮实在。” 丸蚩又哭,巨元怒斥。两人口角之争,终以正义方获胜。因为这一方有实力,另一方身受重伤,没实力。 “远界,转过去,别看。”巨元说完,用后背挡住两个小孩,用威严之相对着丸蚩,监督她蜕皮。 远界先从竹篓中,取出一件小点的衣衫,让衫辛穿上,虽然湿漉漉的,也比一直光着强。 衫辛这才将大鱼置于篓中,穿衣系带。 远界想:“这小妹手劲挺大嘛,抱这么大条鱼,半天都不累,也许能练趵突五重。” 丸蚩抹着眼泪,甩甩头,摇身一变,整个人身霎时膨胀,撑破了身上衣物,复现粗壮的蛇身,中部两条剑伤,血流不止。 其身扭动收缩,时屈时张,在卵石滩上摩擦蠕动。但见两腰伤口欲裂而相连,成环切之状。 伴随着嘶嘶吐信、痛苦哀鸣,白绿相间的皮囊,开始变得松弛、鼓胀、半透明。可见皮下,白里透红的身躯,自切口寸寸挤出。 显然,在这副成熟的老皮之下,新皮尚未完全形成,白质而无章,既薄又软,故而透出鲜红肉色。且与老皮紧密相连,硬生生蜕去,当然疼得死去活来。 正常蜕皮,乃从吻出。可她这是从中出,前后一刀两段。方法不对,痛苦加倍。 许久之后,连太阳都看累了,打了个哈欠,秋老虎更是打了个盹,呼呼睡着了。 终于,丸蚩焕然一新,一身新皮,又白又透,十分敏感,即使只是卵石的摩擦,亦有痛痒之感。 她回头看看自己那两段的中空的皮管子,阳光下,通透亮丽,一身漂亮的花纹,犹如艺术品。 “走吧,从今以后,好好做神。再有下次,可饶不了你了!” 听到巨元呵斥,她才恋恋不舍地游进水中,伤口渗出的血水,带出两条红线,马上便晕染开去,淡至无色。 远界转过身来,看着那副皮囊,感叹道:“好大,我都能走进去。”说着,便从断口走入,如入一根半透明的管道,举起手,方可摸到顶,“这足可做成几十副铠甲了。” 巨元抬手,伸出一指,指尖石块转动,以锋利尖锐之面,在蛇皮管上使劲一戳、一划。 只见火星迸发,听到哧哧声响,不见皮囊破损分毫,鳞片纹理,依旧清晰,全无痕迹。而他的手指,却被磨平。 “我说是宝贝吧!”说着,让远界和衫辛出来,然后把皮囊压扁,压实,卷起,成偌大一捆。 远界抱过来,只觉轻如一件冬衣,直呼“宝贝!”,心想:“要裁切缝制,恐怕只有麻烦先生了。” 衫辛提起竹篓,二人高高兴兴,准备回山院,却听见那鱼居然开口说话了。 它扭动两下,说:“放了我!” 衫辛把一张樱桃小嘴张到了最大,用一双墨翡翠般的大眼睛,看看鱼,又看着远界。 “这鱼……也……成精了?它是妖啊!”远界忍不住说道。 山神巨元笑了,“不是妖,这种鱼就叫‘放了我’,它们的叫声就是‘放了我’,不是真的说话。” 衫辛问:“爷爷,怎么会有这种怪鱼?好不好吃?” 巨元想摸她的头,但看自己,满手石头棱角和泥巴,还是算了,笑着说:“这种鱼生来会叫,其中有些叫声就像人在说‘放了我’。总有些人,要么心善,要么害怕嘛,捉到之后一听,也就放了。那么自然,这种会说话的鱼,活了下来,继续产卵生崽,越生越多,也越叫越像。” 远界心中感叹:“没想到,进化论在这个奇怪的宇宙,也管用呢!” 那鱼又叫一声:“放了我!” 衫辛低头,看鱼唇一开一合,吐着泡泡,离水这么久,也快要干死了。她认真想了想,回答那鱼:“我不!人善被人吃,我要吃鱼。” 高天之上,秋老虎睡醒,伸个懒腰,迈着悠闲满足的步伐,缓缓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流连,似在告别。 太阳以手托头,挥手目送,眼神像是再说:“明年再来玩儿啊!” 第十一章:宝贝 巨元退去石头身躯,行走于土地之下,护送两个孩童回元穷山院。 虽不见人,其声音也自泥土、山石中发出:“丸蚩这伤,可要养个几十年了,更不敢再生害人之心。以后你们挑水洗衣,尽管放心大胆,下河摸鱼也不怕了。” 远界问:“巨元山神,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尊驾莫怪!” “随便说,有什么好怪的。” “丸蚩她说,自己是三百七十年修为,比你少了一百多年。可为何,方才战斗,她的实力并不弱于你呢?” “嗐,我是死后成仙,她是活神仙,有肉身,当然不一样了。” “原来有肉身,要强许多啊!” “对咯!所以说,先锻体,再修炼秘法,大有益处。” “嗯,明白了,多谢指点!先前你说到渡劫,你们妖修渡劫,也和人一样吗?” “这我还没经历过,也不知啊!不过,人为一世仙,大概就活百十来年,也便是,百年左右渡一劫,十劫之后,升为十世仙,就变成千年左右渡一劫了。而我等妖仙嘛,一世有六百年上下,自然是六百年渡一劫。我还差一百年呢!” “这渡劫,是不是一次更比一次难?” “没错,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鬼怪,这方面都一样。越来越难,越来越凶险。” “丸蚩说她不愿渡劫,这事还能自己做主?” 巨元沉默片刻,说:“其实,不能。渡劫,不是固定多长时间一到,就会遭遇劫数,而是看修为。若百年修为,你五十年便得圆满,那就可以渡劫了。渡劫成功,再活一世,渡劫失败,则身死化鬼。若是你不想渡劫,那也就最多活完这一世而已,阳寿尽了,还是要死。所以,修为到了,而阳寿未尽,那还可以苟延几年,但最终,想多活,还是得渡劫啊!” “原来如此!” 远界把衫辛送回支机院,今日事一说,众人骇然惊呼,赞他少年英雄,侠气非凡,又亲又抱。 衫辛说:“远界哥哥,留下来吃鱼嘛!” 他还有事,离开女子学院,抱着蛇皮上了元神峰。 元穷子见了,大笑不止,“好个老山神,此事做得甚妙!” 便叫人煮饭宰羊,备齐瓜果拿来。 远界吃着丰盛的加餐,元穷子则把偌大两卷蛇皮,就地铺开,提笔蘸墨,点点画画。 “这副蛇仙之皮,坚硬胜于金石,强韧不可力断,吾以秘法塑之,使其任意伸展,可扩之十倍,或缩于方寸,不失为一件上佳法器。好,好啊!”元穷子一边绘制铠甲裁剪图,一边自言自语道,赞不绝口。 待远界吃完,他说:“放在我这里几日,定做几件神甲出来。既然今日,丸蚩提到海眼心泪,那么,吾便与汝说说那几件至宝,万一有缘遇上,可别错过。之后,接着练功。” 远界接过先生递来的书卷,对照着书文,端坐听授。 “医汝神魂脑疾,须开悟,修神魂,练秘法,再配合三样天材地宝入药,方可痊愈,夺回百年阳寿。可还记得,是哪三样?” “先生当初说过,其一便是海眼心泪,另两样分别叫做,刑天和孤生玉斛。” “记得不错。上次只说了其名,未与汝详解。 “先说这海眼心泪。海眼,乃无穷海洋之源,天下之水,皆从中来。其貌如蚌,蚌中有明珠,明珠有神识,神识通天地。水即为天地纯灵所化,经海眼之神识而聚为流液。此液之所以咸腥苦涩,乃因天地为万物生灵自发向荣而感动,又恻隐其求生之苦而落泪。一滴原泪,饱含灵智生机,稀释胀大亿亿倍,即为海。暖阳抚慰了海眼之心,使海水蒸腾,去了咸苦,即为云。云落为雨,雨灌山川,则为江河湖泊,淡而可饮。淡水复蒸,又回归天地纯灵。 “那原泪,每六百六十六年,才有一滴。初为玉珠,渐渐化液。若取一滴,则此海眼,将有六百六十六年无水矣!” 远界依自己的理解说道:“也就是说,天下有很多巨蚌一样的海眼,每个海眼,每六百六十六年,都会流出一滴原泪。这滴原泪,会在六百六十六的时间里,一点点膨胀成海水。假若一个海眼的一滴原泪被人取走,直到下一滴原泪产出之前,那个海眼就是枯竭的了,对吗?” “不错。好在海眼多,这里无水那里有。但即便如此,海眼心泪,依旧可贵,不可多取。以泪入药,可充沛神魂之灵。” 远界点头,表示领会到了,又问:“那么刑天,就是上古神话中的那个,断了头,以乳为眼的旧神吗?” “正是他。” “可他怎能做为药材?莫非食其尸骨?” “正是。”元穷子得意地笑道,等着看远界惊讶的表情。 “啊?”他果然惊讶地张大了嘴。 “汝奇之有理,且听吾道来。传说,刑天死后,神形不灭,肉身不腐,滋长山川生灵。黄帝怕他死而复生,于是将其碎尸万段、碾为齑粉,抛洒于广大天地之间,以免聚而再生。 “故而,刑天尸骨,遍布于世,混于山林地下,或江海水中。说来,到处都是,却也不好找。其貌千变万化,各有形态,唯有一点可辨,便是接触灵物时,即发红光。灵物灵性愈高,则红光愈盛。 “刑天入药,可健脑祛邪,抗衰不朽。哪怕是脑部残缺,亦能长圆。” “不是直接啃尸体,那就好一点。”远界释然说道,“那最后这个孤生玉斛呢?” 元穷子指给他看,那卷兽皮卷上的图画,形如一种攀岩而生的草藤,复叶似剪,花若秋菊,果实外表生满锥刺。 “玉斛生于万仞山崖、高寒之地,丛丛密密,花团锦簇,其根之长,深入地底千丈。故而,此物可同时吸取,高天及地底之极致精华。若能活上千年,便会生出灵根,开通灵性。届时,丛生玉斛之中,必会诞生强者,贪食同族之养,你争我夺,以至吞噬周围各种生灵,唯我独尊。最终,山崖之巅,绝草木,无虫豸,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一株霸王孤斛。” 远界问:“那岂不是成妖了吗?” “嗯,不成妖,也快了。活的年头愈久,它便妖性愈强,愈加凶残。待真有了智慧,能够修炼秘法之后,其修为增长,甚至比兽妖更快。自然,你若‘吃’它,药力也更大。此物大补,可铸金汤魂魄,滋养神魂精气。将死之人食之,亦可立即容光焕发、神气活现。” “果真是天地至宝!”远界感叹这世界的神奇,自己前世那个宇宙中,断无这般不科学的事物,也难怪这里的人,只需千万年,即可成大乘真仙。 “上次先生还说,这些天材地宝,须以秘法辅助,才能入药炼制,那么,适才所说“食之”,便不是普通的拿嘴啃了,是吗?” “然也。不过,汝之当前,修秘法尚早,当先好好锻体才是。时候到了,该教你的,都会教你。” 远界叩谢。 又教了些文课之后,师徒二人来到练功林,元穷子让远界施展趵突五重,检验进展。 远界操练外功,六十九式,全然已是熟练掌握,一招一式,皆得要领,不仅是套路行云流水,更能灵活转换,活用自如。 元穷子与他对练,都不禁惊讶于其迅猛敏捷之极。 若不论力道、经验,只看速度和变化,整个山院的学生,已无人能及。就连首席关门弟子祸离,也要略逊一筹。 祸离练这部趵突五重,至今已十一载,半年前才刚刚将内功、外功,都练到圆满,却仍显蛮力有余,而灵活不足。 远界这步法、形姿,尤其是他自由组合、开发的一些新套路,不断带给予元穷子惊喜。有此一点,莫说全院弟子,即使是内门外门的众多教师,也少有与之比肩者。 再论内功心法,一月出头的时日,五重便突破了两重,可谓前无古人。 元穷子遥想当年,三十三岁自创此功时,五个月才上内力一重,又用八个月冲上二重,练到五重,足足用了六年,已算是少有的天才。 远界若是照此速度练下去,恐怕六七个月,就能圆满了。届时,一个不足八岁的小童,一拳至少五六百钧的力道,甚至可能冲入千钧之境,简直堪称古今奇闻。 这部趵突五重,内外兼修,外功招式变化,极其庞杂,内功心法,又颇为玄妙,需要极高的身体素质和智慧天分,故而真练成者,百中无一。 天资差的,穷尽一生,能将外功掌握四五十式,内功冲到第二重,就到顶了。 可一旦练成,在凡人之中,就是天下无敌,甚至还能对抗一些修为较低的小妖小仙、小魔小怪。 否则,怎配高居上乘绝学之列呢。 元穷子检验远界之进境,喜悦之余,已开始考虑,下一步,是否该教他点剑法了呢? 第十二章:小师傅 翌日,元穷山起了大雾,方圆百里,白茫茫一片。 雾气沉在低洼处,覆盖地面、山坳,只露出各峰之尖,沐浴在晨光之下,更显仙境之美。 气温骤降,山中众师生,纷纷换上了冬衣冬鞋。都道,这衣物简直来得及时,暖人心肠。 远界穿上毛皮所制的屦,裹上袜筒,合脚的鞋,果然舒服。 饔食(早餐)之后,支机院几十名女弟子来访,叽叽喳喳,高高兴兴,在大濩院里,挤来挤去,热热闹闹。 男弟子们,眼放光芒,鼻下生手,如饥似渴地捕捉女同学身上散发的香气,看不够似的,围着旋转。 雾里看美人,朦朦胧胧,愈发吸引。 “这是作甚,作甚?一个个的,都不干活了?滚去砍柴,下去浇菜,都散了。”管事学生竖衮,对本院男弟子们大呼小叫,生怕不够彰显自己威严。 然后转对支机院的繁娥,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如家犬见了主人似的,又说道:“繁师妹,支机院同学,怎的全上我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情吗?是米不够吃,还是要些菜肉?这种小事,说一声便是,给你们送去,干嘛亲自跑来?” 繁娥伸手一拢耳边垂发,甚是娇媚,别看年已三十,一笑起来,摄人心魄。 她说:“竖衮师兄安康,我等小辈有失矜持,让师兄见笑了。今日不为别的,特来谢弗师弟昨日救下衫辛之恩。” “弗师弟?哪个弗师弟?远界吗?那个奴隶家来的?” 繁娥把昨日之事,几句话一说,大濩院的才知发生这等大事。 在院内干活的几个,不禁放下工作来听,啧啧赞叹。 其间,三十多名女子,已经把远界团团包围。 “远界,这身衣裳,是我用裁完多出来的布料另做的,你个子小,刚刚好你穿,拿去换洗。” “师弟,昨日你走得匆忙,都没尝一尝姐姐的乳酪,加了桑葚脯呢!” 衫辛手举两根饧棍(麦芽糖做的“棒棒糖”),递予远界,笑容灿烂,“哥哥吃饧。” 远界接过一根,把另一根推到她自己嘴边,两人各自舔了一口。 他问她:“昨天的大鱼,好吃吗?” 她睁大眼,连连点头,兴奋地说:“好吃!它进了锅里,还在说‘放了我’,我才不听它的。巴苁姐姐可会做了,好吃极了。可惜哥哥没吃着,我们今天再去抓吧!” 说到巴苁,远界就在人群中找她,然后告诉她:“我昨天在河边的林子里,发现一种绿松石,色泽淡雅、纯正,你可采来磨粉,以八胶二矾凝之,即为上好的天青。若取少许狐松茎汁调配,便可成石绿之色。” 巴苁欢喜,递上一包煮鸡蛋,“这小小心意,是谢你救衫辛。你又教我做颜料,下次带什么好呢?”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长德见状,忙说:“石头有的是,我也见过,有黑的、红的、绿的、土黄的……” 没人理他。 支机院的同学们走后,远界的卧席上,堆了大包小包,有衣物、腰带、擦身布、乳酪、饴饧、熟肉干、煮鸡蛋……还有玉坠、香囊等物。 一间大屋十几人,一人一席,席地而眠。有床为案几,置物、坐息、读书之用。 竖衮、弃丁、长德等一众人,远送女同学们离去,恋恋不舍。回到本院,再见远界,各人面目不同。 有人嫉妒,有人艳羡,有人喜爱。 此事迅速传遍整个山院,沸沸扬扬。 人人皆知,他受元穷先生特许,可上元神峰服侍,再无过问阻拦。 从此,徐木申也特许远界,不必再干农活,专心读书、练武即可,讲堂、功课亦自便,无需监督检查。 长德等众多外门弟子,向远界讨教文辞、国策、兵法、医术、天文地理、占星卜卦,无不惊叹于他的博闻强识。 明明很少进学堂,可先生教过的,他都懂。而先生还没讲到的,给他一看,也就懂了,讲出道理来,还更加通俗、详细,易于理解。对这些出身平民的外门弟子而言,确实比先生教的效果好。 诗词乐曲、棋琴书画方面,同样如此。经他一解说指点,许多难题便清晰明了了。 不过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武艺。 同学们见过远界打败弃丁,也便常来请教。 远界观看他们的武术,大抵都是些基本功,和粗浅的拳术、兵器招法而已,外功不算精湛,内功更是没有,实在没什么可指导的。 这天,他把长德悄悄拉到一边,问他:“长德兄台,我可以教你一些好的武功,徐先生没教过的,假如练得好,足可在内门选拔中脱颖而出。你要保证,平日绝不显露才行。” 长德说好,起誓答应。 远界带他到桑麻地,先拜山神巨元,每人上了三炷香,口中说:“远界今日,欲将山神大仙所授武艺,传与师兄长德,他为人正直、学业勤恳,望大仙恩准。”说完磕头。 长德跟着磕头。 巨元纳闷,开口问道:“远界,我教你了些啥?怎么我都不记得?” 远界跪在地上,直起腰来说:“弟子多谢大仙示下,长德师兄也懂,他已发誓不对他人说,我们都不会记得的。请大仙放心。” “嗯?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了。”巨元愈发糊涂了。 “长德兄,说你听懂了。” “哦哦,山神大仙,弟子长德听懂了。从此我也是大仙的秘密弟子,绝不告诉别人。日后有所成,定当为仙师建大庙、烧高香。” 巨元:“等等等等,你们一唱一和……” 远界:“长德兄,大仙答应了,走吧!” 巨元:“哎……” 长德跟着远界起身,快速离开,不解地问:“他答应了吗?我们刚才,怎么像是各说各的呢?” 远界:“他懂的,你也懂的。走吧!” 远离田地,进入山林深处,远界教授长德一些趵突五重的外功招式。 他并非将趵突拳法原原本本地演练出来,而是择其九式三十六招,较为简单易学的部分,经过自己变形改编后,再教给长德。 如此一来,外门师生自然看不出,这是什么武功,因为弟子们根本没接触过,而教师们,对趵突五重,往往也了解不深。 只有内门的高手和关门弟子,才有可能看得出,这就是趵突五重的简化演变版。 但也不怕,因为有山神巨元做幌子,谁又知道,不是元穷子教了山神些皮毛呢,毕竟两个老神仙,打打闹闹一辈子,关系还不错。 所以,长德能保密,自然是最好的,即便忍不住,泄露出去,或练习时不小心被人看见,也都有合理的解释。 那就不会破坏山院的规矩,显得元穷先生偏心,惹出非议。 对这九式武招,他又自行组合了大量套路,都是原版趵突五重没有的,便捷好用,教给长德,容易上手。 长德问他,这叫什么功? 他稍加思索,说:“巨元拳。只要练好了,升入内门,大大有望。” 长德激动不已,“实在是多谢了,远界。来年,我们一起进内门,就能学内功了。你之不知道,学了内功,才能真正锻体,升入百钧境、千钧境。到时下了山,当将军都没问题。要是封了爵,世代都是贵族,多么光宗耀祖!” “兄台不想继续修秘法成仙吗?” 长德轻叹一声,苦笑道:“你小,不懂修秘法有多难。要看天赋的!能领悟法门的,百中无一呀!元穷先生几十年,才收五个关门弟子,不就是因为天才难得嘛!我恐怕没那个福分,不过我看你,倒是百中无一的聪慧大才。远界,将来你要是成了仙,可别忘了我这个凡人师兄。” 第十三章:丸蚩神甲 十日之后,元穷子拿出七套丸蚩的皮所做的神甲。 远界仔细端详,这几件神甲,衣裤俱全,长及踝腕,保护周全。 更重要的是,由于轻薄、柔软,使得它可以像平常衣衫一样,可直接穿戴。不分什么胸甲、腹甲、背甲、肩甲、臂夹、裙甲,而是衣袖襟片连为一体,无懈可击。 “只可惜,先生不会做连帽衫,要不连头和脸也能保护起来了。”远界心中稍感遗憾。 “真漂亮啊!先生竟是依照着花纹裁剪的,手艺比支机院的姐姐们还好!”他由衷赞叹,把元穷子夸得格外喜欢。 又把神甲举起来,对光看去,可透视后景,宛如只隔一层纱。拿在手中,也轻似一层纱。 置于书案上,元穷子取来剑,或刺或砍,直喷火星,却毫发无伤。 远界接剑也试,运足内力,照样划不出丁点儿痕迹。 先生叫他脱下冬衣,随便拿一套丸蚩甲,贴身穿上。 只见那上衣,又大又宽,可一穿在他身上,扣上搭扣,便自动收缩塑性,贴合他的小小身躯,就如量身定做的一样。 他只觉温润如肤,既不冰凉,也不生硬,体感相当不错,只比丝绸略涩而已。 活动手脚,大幅开合,蹦跳亦无妨碍,可见其弹性十足、伸缩自如。乃因先生法力灌注其中,点化而成,已成为一件称人心意的法器。 远界问道:“先生为何只做七套?那丸蚩的皮,不是很大很多吗?” 元穷子摇头,笑着说:“吾以为,她这皮囊,缩得愈小,便愈坚韧,反复试验,果然如此。然若缩得过小,则过厚过硬,不便施展手脚。最终定下,缩三倍为宜。”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我这套还要缩得更多,更加坚韧,因我尚且矮小,那便是六七倍于原先的强韧度。” “不错。你长大,它也长。” 远界叩谢师恩,问:“那这七套做完,可有余否?” 元穷子拿出边角料,还剩个蛇头较为完整,其余就真是边边角角,而那蛇尾尖,像个特大号的厨师高帽,也没什么用。 远界盯着那两只蛇眼,眼膜通透,犹如无物,不禁说道:“这要是做成头罩,简直完美。” 于是拿笔画图,只需抠出鼻孔、嘴孔,再将后项缝合即可,多好的头套。 再看其它碎片,若按三缩为一,裁出衣片,显然不够,但做手套、袜套,还是足够的。 宝物岂有不物尽其用之理? 先生见了都意外,没想到还能做成这些东西,一边夸他聪明,一边现场裁剪。 法力聚于手指,随心意导出,自成剑气,锋锐远胜凡人兵器百倍,将丸蚩之皮,沿画线切出。 再以金(实为铜)丝缝合,即成。那些金丝,亦非凡物,同为元穷子法力灌注之宝,方可穿拉弥合这丸蚩之皮。 只消一个时辰,三双手套、三双袜套、一只头套,俱成。 远界心中喜道:“衣服裤子、头套、手套、袜套都有了,应该不缺什么了。这下够安全了。七套神甲,先生自己用不上,当然是要给五个关门弟子的,我肯定算一个。多出两套,是给谁的呢?” 他问:“这些神甲,想必是给关门弟子的。可数又有多,不知远界能否再问先生要一套?” 元穷子笑问:“你要给谁啊?” “弟子想为衫辛妹妹讨一套。她那么小,不会保护自己。” “拿去吧!” 远界再谢,拿了两套衣裤,手套、袜套各两双,而头套便只有一只。 来到支机院,受到热情接待。脸上、额头被咬了几口之后,独把衫辛叫到蚕房。 此时无人,只听万蚕吃桑,沙沙一片。 他撩起长衫,从衣下取出丸蚩甲来。 “你把这些收好,别让人知道了。别人会怪先生偏心的,知道吗?” “这是什么啊?” 远界掀起自己的冬衣,给她看内甲,解说此物妙用,然后叮嘱道:“以后要是下山,或者回家、外出,就把它穿在里面,像我一样。还有手套和袜子,刀枪不入。哎,妹妹你……” 衫辛高兴,这便脱衣,马上就一丝不挂,从他手中拿过丸蚩甲来,往身上一披,一个个搭扣扣上。再穿裤子、袜子、手套。 他下意识又有了尿意,害羞地说:“妹妹,你别这样,羞。” 她眯起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嘴角一扬,表示开心和感谢,却不知什么是羞。 飧(晚餐)后,远界领衫辛、长德,同去拜山神,上香。 近日以来,迷你山神庙,已被改造得像模像样,有一间柴房大小。在远界的传播、号召和影响之下,每日都有二三十位同学来拜巨元。 支机院的弟子,来得最勤,每人隔三差五,就要来拜上一次。 大家你一砖、我一瓦,便把小庙扩建起来了。 巨元的法力,日日渐长,高兴坏了。 但所有烧香人中,唯有远界的香,是他最爱。那香签中,除了虔诚之心,更有麻叶之粉,销魂至极。 拜了名义上的师傅,三人便去深山林子里练功。由真正的小师傅,带领两个小徒儿,练习改编版的趵突拳法。虽只教外功,也足以使他们的武艺,展现出突飞猛进之势。 “你们先练着,我得去方便一下。”最近吃得太多、太好,又太杂,远界的肠胃,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哥哥,我去给你护法。” “衫辛,我是去方便,不用护法。” “不用吗?我每次上茅房,总有个姐姐在旁边。” “那是因为你太小,她们怕你掉下去。这里是树林,不用。你趁着月色明亮,赶紧多练练。” 他走出老远,蹲下,开始用力,眼睛一闭一睁,隔一会儿再闭。 不知不觉,面前的林地,竟愈来愈亮了,地上的影子愈来愈长,不知是什么古怪现象。 他凝视自己向前投射出的黑影,地面亮如白昼,不明所以,顿觉背后凉飕飕冒冷汗。 木然转动脖颈,回头看去,只见一轮天大的圆盘,占据整个视野,发出银白寒光,阴森可怖。 在这巨盘之下,却有着孩童般短小的躯体及四肢,光着身子,双手叉腰,不知意欲何为。 第十四章: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多年以后,关于月亮偷看我拉屎这件事,远界依然忘不了,那个遥远的夜晚,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 当时,他浑身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下体一紧、一夹,连忙拉着裤子起身。 “你是何方妖怪?”他急忙转过身,后退一步,踩到枯枝,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稳住脚下,又说,“这是我元穷山的地界,我先生是仙人,法力无边,管你什么妖魔鬼怪,休得放肆!” 他见对方不言不语,只这么呆呆看着,便强装镇定、内心紧张地说:“不说是吧?那你便老实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 说完转身,可腿脚却有些发软,走得蹒跚。心怦怦跳,边走边回头,只见对方跟着自己,保持着四五丈的距离。 那巨盘状的怪物,如若无形,在这密林之中,穿行无阻。其庞大圆头,兀自穿透树干、树冠,互不碰触,仿佛仅为一虚影,并不真实。 “你到底是什……”话说一半,他猛然有所悟,抬头看天,圆月果然不在。 他一时张口结舌,心中有一万句不雅惊叹,不知当讲不当讲。 “原来月亮是个虚影?鬼吗?”他暗自琢磨着,无意间,一瞅那孩童般的身躯下体,“它竟然是个她?” 他走,月亮就走,他停,她就停。 几步之后,忐忑之心略有舒缓,深深呼吸几口,冲对方一拱手,问道:“敢问月亮仙子,在下一山间稚童,不知有何能为仙子效劳的吗?” 对方伸出短手,向上指指自己的巨头。 远界向上看去,银盘直径约有百米,光芒刺眼,眯眼细看,坑坑洼洼。 “我知道,这是第谷,下面是郎哥芝坦山,上面远处是风暴洋,那边是静海,还有……丰富海、危海,那里是广寒宫,那边是……祖冲之山……” 一边说着,就见面前银盘抖动,下面两只短手交叉摇摆,似在否定,连连说“不”。 “我说得不对?哦,是了。我那都是前世那个宇宙的叫法,你们这里,这个时代,还没给那些地方命名。” 月亮再次抖动,摆手,以示否定,并使劲指着上面。 “到底让我看什么呢?”远界仔细观瞧半晌,终于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在月亮的巨脸上,靠近自己的位置,第谷中央,凸起一痘,银光闪闪,呈三棱之形。 “你长了痘痘,要我帮你挤出来?” 月亮摆手,又拱手。仿佛是在说不,然后又改口说是,请挤。 远界抬头凝视,第谷说近也不近,怎么也有五米之遥。 他举手去摸月亮的脸盘子,果然犹如无物,一手从中穿过,什么也触摸不着。 然而,就这虚浮一抓,却感觉,月中阴寒之气,直入骨髓,血液几近结冰。 连忙收手,又觉全身精气满盈,思维极其敏捷,许多记忆,并无相关输入引导,也自解压,各门各类知识大增。 自审脑神经元连接状态,丰富翻倍。 “我好像突然知道,怎么用现在的医药条件,制作青霉素了。这可真是……莫名的……奇妙啊!好,得你好处,我应该帮你!” 他托腮思索,“她身体是虚幻的,那个痘痘又怎么挤呢?除非,那不是她自己长的痘,而是什么实体事物扎了上去? “难怪她摆手。不是要挤,而是要拔。怎么拔呢?爬上去,显然不能,只有跳高,准确一捏,狠狠一挤。凭我现在三四百钧的腿劲,肯定跳得上去。” 他活动活动手臂,暖暖身子,驱赶方才所受的寒气,待手热了,便运足内力,力沉双足,半蹲下来,瞬间爆发,飞身跃起。 当眼眉与那“痘痘”齐高之时,他才看清,那三棱锥状物,一半在外,一半没入月中,整体成菱形六面体状,有一拳之大。 手一伸、一握、一缩,便将一个菱形六面体的晶块拔出。落下地来,整只右臂冰冷彻骨。于是甩甩搓搓,稍后方暖。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手中异物,说着话,但见月亮的巨头正飞速缩小,而下面的人身却缓缓增高,也增大,同时光度剧减,微微亮,不再刺眼。 远界惊奇看着她的变化,人脸显现,人身成熟,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的丸蚩。 只是面前这位,俨然一纤柔少女,冰肌雪白,容貌更是美若天仙,全然不是老妖婆能比的。 他心道一声“哇!”口中却吐不出半个字来,直觉两颊热辣滚烫,心跳得比刚才害怕之时,还要剧烈,明明刚方便完,又想尿了。 月亮双手抱臂,遮在胸前,娇羞一低头,躬身示谢,然后转身要走。 “哎!”远界不自觉叫住她,而后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见对方侧身回头,其状甚是妩媚动人,“哦,那这个……”他举起手中棱锥,伸过去问道。 “你留着吧!”她慢悠悠轻轻说完,当即飞上高空,越飞越大,越飞越圆,终又变回一轮银盘,高高挂在夜空苍穹之中。 “声音真好听!咦?她会说话!”愣了片刻,又想起一事,没擦! “远界。” “远界哥哥。” 忽闻远处,长德、衫辛喊他,便答应着跑去。 长德说:“刚才好奇怪!我们练着练着,突然天光大亮,我还以为天亮了。” 衫辛在旁点头。 长德接着说:“我发现,光的方向变了,从这边射来,好生古怪。抬头一看,月亮没了,竟落了下来,落到这边来,就像,掉下来了似的。我们就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怎料天又突然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害我和衫辛在林子里瞎转,一会儿又亮了,月亮又上去了。你说今天是不是见鬼了?” 衫辛听到说鬼,连忙抱住远界,把头钻入他怀中。 远界想起,适才月亮变少女,光亮大减,四周骤黑,只是自己盯着人家身子看,没主意环境。 他不知如何解释刚刚的奇遇,甚至不知当讲不当讲,稍加犹豫,还是不讲了。 “我也不知道,确实一会儿亮一会儿黑,我也奇怪呢。走吧,别管了,这世界太乱。” 拿着那跟菱形棱锥物,手上掂量,分量挺沉,心说:“不知是个什么,竟能把月亮仙子,钉成一个大脸盘子的童儿、半月半人的怪物,定是什么宝物。回去问问先生。” 三人向林子外面走着,却有男女说话之声,自远处传来。 “尔等禽兽,放开我,我要喊了!”一女挣扎喊道。 “深山老林,离山院二十里地,你喊谁啊?”一男笑道。 “巴苁妹妹,今日花好月圆,青春年华,怎可辜负?我三人非富即贵,日后锦衣玉食,绝不会亏待于你。”又一男开导那女子道。 “公子菩,我们谁先上?”另一男问。 第十五章:嚣张的内门公子 明月之下,朗朗乾坤,纨绔子弟有三,挟一少女,于山林之中,欲行奸淫之事。 “公子菩,我们谁先上?” 那个被称“公子菩”的说:“当然是我先!两位同席莫急,我很快!” 另一个建议道:“要不一起?没玩过吧?” 有一个说:“三个一起?那是什么玩法,我可没见过,也没听过。” 公子菩和前一个一起说:“没玩过才刺激!” 女子手脚被缚,全身只有头颈尚可活动,大骂:“禽兽!我宁死不从!你们杀了我!” 公子菩说:“巴苁师妹休恼,你是没做过女人,等尝到了男人的滋味,只想多要,才舍不得死呢!” 说完,三男齐声大笑。空山寂阒,笑声遍传四野。 “哈哈……哇——”一男子正大张其口,蓦然飞来一石子,砸中臭嘴,门牙崩裂入喉,弯腰猛咳而不得出,遂强咽入腹。 其余二男慌神紧张,四处张望,问那个被打的:“彤城博,你是怎么了?” 被叫“彤城博”的,吐血数口,拭而说道:“有人打……嗷!谁!” 话说一半,背后又中一飞石,更大更重,打在尾椎骨处。条件反射之下,手捂臀而身向前撅,中部凸起。 这时,躲在树影暗处的远界,见有鸡可乘,又彪射一发石子,尖锐有楞,旋转着飞去,又准又狠,正中靶心。 即刻听闻,彤城博高声惨叫,捂住下体,蜷在地上,来回打滚。 公子菩喊:“彤城博,你怎么了?何人放肆,给我出来!明人不做暗事!” 旁边另一个“哼”一声,冷笑道:“是有人英雄救美。”说着,取下挂在腰间的二尺铜剑,悬于巴苁颈上,“出来吧,否则,看是你石头快,还是我的剑快。” 双方沉默,僵持片刻,无人轻举妄动。 地上的彤城博,下体之痛稍缓,挣扎起身,双手仍旧捂着,用力揉搓,蹦跳两步,艰难开口:“大胆贼人,可知我们是元穷山院内门弟子,侯相世家,焉敢偷……” 他正说着,伸手向前一抓,一颗石子便在手中。 这人连中三镖,已有戒备之心,远界终于偷袭不成,但也稍稍试出他的身手,知道以自己的劲力,小小石头暗器,已不足威胁。 “还来?”彤城博怒吼道。 同时,持剑的那个也收手一挥,轻易一挡,便以剑身挡掉另一枚石子,发出“当”一声脆响。 便是远界换了目标,改奔执剑人而去,却未得手。 看来三人都已警戒起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功夫不俗。再想继续偷袭,定然不是办法。 那人以剑击石后,复还巴苁颈上,贴肉而悬,威胁道:“看不见你,也知你在哪个方向。再不出来,先杀她,再杀你!” “衫辛,躲好,不许出来。”远界对衫辛悄声耳语,然后将手中那菱形棱锥状的异物,裹藏于腰带中。 说完,他从树后走出,双目凝视前方四人,步伐从容不迫,与之相距六七丈远。 “小孩?”三位公子齐声诧异道,面面相觑,再看回对方,方才石子,若真是他扔的,隔着六七丈之遥,如此有力而精准,必是练武之人。 “后面还有一个,滚出来!”彤城博转头警示身后道。 长德站出。 月光下,前有远界,高七至八尺之间,俨然一孩童。后有长德,十尺丈夫,但面相也显稚气未脱。 “弗远界,你怎会在?快跑!”巴苁认出他来,焦急喊道。 持剑的说:“你认识?也是山院的?外门弟子?哪院的小儿,莫管闲事,与我滚!” “你姓弗?”公子菩说道,“好像是两百年前的西方小国,圩国的国姓,被我毋王先祖诛灭后,世代为奴。哼!你这奴隶崽子,安敢对我等无礼?吾乃绥定公子,有姒菩是也,你可听过我的大名?” 远界一拱手道:“小辈记住了。那他们两位呢?” 有姒菩傲视之,左右指曰:“这是齐昌侯公子博,与尹相公子靠北。都记住了吗?” 远界注视公子靠北,便是那持剑之人,见他是三人中,唯一带剑的,心想:“战力上,可能他最强,毕竟有武器。” 他打量三位公子,上衣下裳,皆为刺绣丝锦,腰挂玉佩,相貌都在十七八,体型一丈上下,骨骼、站姿,均显武术功底,不可小觑。 “小小奴儿,识趣快走,回去别乱说!”公子靠北见当前形势毫无威胁,不过两个外门少童,便放下剑,轻蔑喝道。 “远界弟弟,你走吧!来生,姐姐还给你做好吃的。”巴苁手脚腰腹,皆被绳索捆着,勉强站立,流泪说道。 远界不言不语,摆开战斗姿势,做预备状,双目直视公子靠北,如虎豹欲捕山猪。 有姒菩呵呵一笑,说:“你还真想跟我们打?可知我等均为内门高手,练的是上乘武功,已入百钧境,弹下指头,便能洞穿尔头。” 长德绕过他们,小心跑到远界身边,怕他不懂什么是百钧境,解释给他听,又悄声说:“他说的上乘武功,应该是虚,然而百钧境,可能是真。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远界心想:“我现在的筋骨肌肉力量,一拳差不多有十五钧,凭借内力翻两番,能有六十钧,和百钧境,悬殊近半。除非用腿攻头,大力跳踢。他们再怎么练,头颈防御总是最弱的,以我近四百钧的脚劲,趁其不备,踢晕他们,应该能做到。但是,时机就至关重要了。” “长德兄,等下,别和他们硬拼,你就不停地躲闪和骚扰,懂吗?” “远界,你真要打?” “必须打!” “好,我陪你!” 二人低语商量,如此这般,安排战术。 “冲!”远界一声令下,二人分头行动,路线呈环抱之势,往对面四人的两边冲锋。 三位公子惊讶,不料小儿竟真敢送死,纷纷展开预备姿势。 有姒菩先将巴苁推倒在一边,盯住长德。三人都以为,长德当为战斗主力。 远界心中有计,如对弃丁一样,先隐而察敌之实力如何,探出上限、节奏、攻防偏好及漏洞,方可直击要害。 六七丈的距离,远界一个箭步即到跟前,大大出乎公子们的意料,差点猝不及防。 公子靠北见他奔自己而来,连忙出招,不守反攻,一边笑道:“这小奴儿还真快,才几岁大,就活腻了吗?” 他在边打边说之间,却发现对手尽是虚招,全在躲避,但这速度着实快到晃眼,自己跟不上,空有力而无处使,打不着他,令人恼火。 于是使出内力,筋骨肌肉盈气而胀,力沉而速剧,但仍然跟不上那奴儿。 “这什么拳法?怪了!” 远界所使功夫,无非教给长德、衫辛的那些,经他简化改编过的趵突五重,似是而非,但不失灵活多变。 尤其多用捕鹰式,于树梢高处跳跃疾走,时而下探一脚半爪,总是骚扰,很少实攻,从不近身。 用不了几个虚实不定的交锋,他便将对手的能耐,掌握了个大概。知道公子靠北所使的,无非是内门弟子都练的六擒七掼手,他上元神峰,多次见内门弟子练过。 六擒七掼手,外功技击术,主擒拿摔跤,兼具综合搏击技巧,力量爆发不错,但变化少,速度较弱。 这哪是什么上乘武功,如长德所言,吹牛而已,只是中乘中的中乘。跟趵突五重,断然不可同日而语。 长德一人,同公子菩与博纠缠,只周旋,不进攻,自己都惊奇于自己的速度,跟远界学了这几日,居然有如此进步。 但毕竟没有内力,他不敢以一敌二,即便是闪躲逃避,尚且快吃不消了,只盼远界真有办法。 有姒菩觉出不对,在同长德的你追我躲之中,问同伴:“他们这是什么功夫?外门有这功夫吗?” 彤城博答:“我没学过,没见过。什么功夫这么快?” 公子靠北也同远界绕来绕去,树上树下来回蹿,百忙之中,抽空搭话:“我在外门只学了两年,也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招数,乱七八糟。奴儿,你是哪个院的?这是什么武功?” 远界抓住他说话分心之机,向后一个空翻,从其头顶掠过,腰力一扭,横过身来,顺带一脚,对其后脑大力抽射,当足球踢,然后落地,远远逃开。 公子靠北大喊一声,旋即晕晕乎乎,眼看不清,耳听不清,有就要栽倒之势。彤城博赶来一扶,转对远界消失的方向,已看不见人。 有姒菩也看出长德只是牵制,并无心真打,便不再与之空耗体力,一步跳回公子靠北身后,朝四面树林中看去。 “我在外门,也有两年半,也没见过这样怪的武功,连内门也没有。公子博,你呢?” 彤城博汗颜,勉强道:“啧!我三年半,没见过。” “你竟然在外门学了三年半,才考入内门?”有姒菩的语气,仿佛耻于与之为伍,“呵,你竟从来不提。” 公子靠北晕了数息,摇摇头,清醒过来,说道:“这崽子不对劲,有内力!” 有姒菩皱眉道:“什么?如此,我们不必留手,三打二,还能被两个外门崽子耍了不成?” 彤城博:“反正在这里杀了,也没人知道。” 公子靠北取下腰中青铜剑,对黑出大声说:“弗远界是吧?出来受死,你既逼我,我可要耍剑了!” 第十六章:各个击破 远界躲在暗处,闻言从腰带中取出丸蚩皮做的手套、袜套和头套,快速穿戴好。 他心想:“论速度,这些家伙不如我,多少还有点机会。不过要动起真格的,少不了一场苦战。希望长德能……” 刚在想着接下来的发展,就听见一声大叫,长德被彤城博先发制人,一招打倒,滚出几丈远。 第二轮攻势还未开始,远界一方,便少了一个战力。 他听着敌人狂傲的笑声和挑衅,仍不说话,告诫自己镇静,心中继续分析:“这三个家伙,有姒菩是领头的,也是战力最高的,外功内力都还不错。公子靠北次之,虽有剑在手,但我不怕。那么最弱的,就是彤城博,加上之前裆部一击,行动总会受限。现在我以一敌三,就从他开始。” “小奴崽子,就凭你也想充英雄,毛都没长一根……”彤城博谈笑间,一大意,又中一暗器,还是打在原处,伤上加伤,疼得发出女子声音,尖叫着说,“滚出来,我剁了你的手,扒了你的皮!” 林中黑处,又飞出几颗石子,却来自不同方向,冲着公子靠北和有姒菩而去,专射下体。 他二人已有防备,稍稍侧让,悉数躲开。但也由于他们的遮挡,彤城博却不知暗器又来,被他二人躲过的石子,又接二连三命中彤城博。 彤城博大怒,与队脱离,冲向石子射来的方向,看见了躲在一颗树后的远界,立即拳脚出击,不遗余力。 远界脚下如有疾风,灵动迅捷,借树御敌,只见对方的拳头打在粗壮的树干上,树皮炸开,汁液四溅。而一棵细如人腿的小树,直接被其轰断。 “看来确为百钧境不假。丸蚩甲能防刀剑,却不能抵挡钝击,须绕而巧攻。”远界一边想着,一边东躲西·藏。 有姒菩和公子靠北,也两步冲上前来,各人分散,抓捕远界。 “这奴隶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公子靠北发现了他,箭步急突,一剑刺去。 只见远界以手接招,抓握剑刃,顺势拉向自己,同时侧滑半步,偏头稍避,任那剑尖锋刃在自己脸上擦过,火花迸发。紧接着跳起三尺,全力一脚,向上踢在对方肘关节上。 公子靠北犹闻“咔嚓”一声,右臂尺骨与肱骨间的连接,就此断裂,剧痛如闪电般传遍半身。 遭此一劫,全因太出意料,连内力都没用上,筋骨无保护,才被一七岁小孩,以数百钧之力,一脚踢断。 远界夺了剑,踢完就跑,转移阵地。 “他是妖怪!”公子靠北撕心裂肺喊道。就在方才刹那间,与远界近距离对峙,才看清对方此时的面目,长着一个似蛇非蛇的头。 远界带着丸蚩甲头罩,在林中弱光之下,毫不透明,蛇鳞花纹毕现,便不见人脸,只见蛇头。 他手握那又宽又短的青铜剑,继续东窜西窜,时不时猛然改变方向,转身刺向追击自己的两人,主攻彤城博。 “杀了这妖人小儿!我们别被他分开了,一起上!”有姒菩下令道。 此时,公子靠北一手悬垂啷当,咬牙切齿,彤城博不时夹腿而行,揉搓下体,两个的战力,都有大损。 只有姒菩一人仍在全盛状态,他又提醒说:“运起内力,时刻当心,这奴崽子狡猾得很!” 三人追着蛇头小怪,在林中穿梭,但脚下就是跟不上。很快便拉开距离,有姒菩追得最近,彤城博稍远一丈,公子靠北再隔两丈左右。 远界狼顾而奔,多回两次头,觉得时机到了,一个急刹,停住脚步,抬剑回身极速挥去,横劈有姒菩胸膛,被其横跳躲开。 然醉翁之意,本不在酒。有姒菩一让,正好露出身后的彤城博。 远界脚下发力,再度前冲,仿佛奔雷,持剑直刺,冲着彤城博下体而去。 彤城博惊骇不已,刹那之前,刚见到有姒菩横跳不见,前方便冒出个蛇头小妖,仿佛凭空变出的一样。 纵是内门弟子武功高强,远胜外门贱民,但对方这一攻势,突如其来,不及万全应对,当下脑中空白,不知该当如何。 只凭本能,那手去接,抓住剑刃,死死抵住,保得命根子周全。 他手有百钧力,双手便是两百钧以上,自是能钳住那剑,但终究没有神甲手套,自然鲜血直流。 远界松手,丢了剑就跑,不与之死斗。 彤城博怒从心头起,把剑掉头,忍痛握剑,追砍“蛇妖”,许多比腰还粗的树木,被他一剑斩断。 忽然,石子暗器又来,一发接一发。原来长德缓过劲来,重回战场,从远处偷袭,吸引了三个敌人部分注意力。 有姒菩犹豫,是要分出战力,先去解决那个大的,还是继续围着这个小的。 趁他这一慢,远界乘隙,再绕开他,又去骚扰彤城博。 一把短剑横劈、纵砍、点刺,每每落在“蛇妖”远界头上、身上、手上,只见衣物划破,火星迸溅,就是不见他有何损失,甚至故意迎刃而来似的。 远界不怕剑刃,自然趁势近身。而近身也无多的花招,专踢下体。 “我看你能把这儿练得有多硬!”他从前面踢,又绕到后面踢,步法灵动,身影难捉,快到彤城博转头都来不及。 “前面问谁先上的,是不是你?我让你上!”说着,一脚又一脚。 彤城博双腿已软不可支,跪倒在地,丢了剑,捂着裆,哭喊求饶,用尖细之声,靡靡辩解:“不是我说的啊——” 有姒菩和公子靠北见状,不再追长德,赶来救彤城博。 远界一看,趁他们还有两步之遥,赶紧飞起一脚,踢在彤城博脸上。 那人跪倒之时,便已疼至瘫软,失了力气,也卸下内力,全无防御,挨了这一脚,终于昏死不醒。 远界见另二人拳脚已到,马上后仰下腰,连续几个后手翻,逃遁远去。顺手捡起两颗石子,“嗖嗖”发射。 二人躲开石子,一看地上同伴,已无用处,也便不管。 有姒菩捡起剑来,对独臂的公子靠北说:“你先去对付那个大的。”说完,提剑杀向“蛇妖”劣童。 第十七章:惹了不该惹的 远界上树,身轻如燕,像扑鹰的飞豹一般迅捷。 有姒菩跟着上树,发现在天上,更加追不上他了。一怒之下,一拳打断树干。 一根树干应声倒下,断口木渣四射,树冠砸在其他树上,哗啦作响。 远界趁树干将倾之际,只需纵身一跳,换棵树就是,不受什么影响。 有姒菩见追了他要跑,停了他又回来挑衅,觉得这也不是办法。 定了定,想了想,于是从树上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回到巴苁身边,单手拎起她来,另一手把剑一横,架在其脖颈上。 “贱种奴儿,还真是小瞧了你。与我过来,如若不然,就叫她死!” 远界跳下树梢,站住了脚,说道:“你们果然很会耍贱,还很无能。三个打两个都打不过,还拿人质要挟。” “打不过?你耍诈、逃跑、发暗器,尽搞些歪门邪道,何时堂堂正正和我打过?” “堂堂正正?这话亏你说得出口,好不要脸!你们这些世家贵族,真该把头埋在土里,用屁股装点门面,反而光鲜一些。” “少说废话,过不过来?”有姒菩一声呵斥,手中剑一转,但见巴苁颈前浮现一丝血痕,几滴血水,便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 “远界弟弟,你走吧!姐姐记住你的好了,就算你是妖,若有来生……”话到嘴边,她突然发现,不知后文该怎么接下去,似乎先生没教,书上没有,“来生……我后面该说什么?” 远界叹了口气,慢慢走近,伸手取下头罩,卷起来,塞进腰带。手指碰到一硬物,突发奇想:“诶,这个东西够不够硬呢?能不能做武器?但是太短了啊!” “巴苁姐姐,我可不是妖。我头上戴的,是河神的蛇皮,刀枪不入。”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有姒菩手中的青铜剑。 那剑砍了他几十回,大部分剑刃,已经磨得非常钝了,剑尖都平了,威力锐减,但割开一个人的脖子,仍然不费吹灰之力。 “公子菩,你放了巴苁姐姐,我给你个宝物。”远界说着,从腰带中掏出那个菱形棱锥物,两头尖尖,看起来锋锐无比,只是不知硬度如何。 他捏在手中向前递去,对方的目光也被吸引。 “这是何物?” 远界走到近前,“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是个宝物,你要不要?” 说话间,他已来到巴苁面前,见有姒菩一直盯着此物,目光疑惑,于是迅速伸出左手,一抓剑刃,用力拉向自己,顺势滑步转体,后背贴紧巴苁胸腹,当即挡在剑锋与人质之间。 其右手握住棱锥异物,以其尖端,向上刺入有姒菩手臂。对方疼痛,条件反射,触电般收手。 就在其抬手之间,剑身滑过那短小异物的尖角,瞬时就被切作两段,大半剑身落于地上,断面光滑如镜。 远界只觉手中微微受力,仿佛细钢丝切奶油蛋糕似的,就这么轻易毁了那把青铜剑,出乎意料,惊叹不已,心中大赞:“神物也!” 此刻来不及感慨太多,他一抓住巴苁身上的绳索,将她背了起来,撒腿就跑。 就在他脚下生风之时,长德再次被踹翻在地,骨碌着滚得挺远,爬不起来。 公子靠北甩着断臂,向这边跑来,与有姒菩一起,追击远界。 远界背着巴苁,便跑不了太快,见身后二人紧追不舍,心也焦急,只得使出吃奶的劲儿。 前方不远就是衫辛躲藏的位置,他喊道:“衫辛,快跑!” “原来还有一个小的,看他们怎么跑!”有姒菩边追边说。 “是啊,怎么跑?”远界自己也在琢磨,“我能背一个,背不了两个,衫辛慢死了,还有长德怎么办?就算我这儿跑掉了,他们回去打长德……” 远界不敢往下想,只顾大喊:“衫辛,快点跑,拼命跑!” 心中祈盼:“希望长德还有力气,趁现在,自己跑掉,不然……” 长德已被他们远远落在后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摸摸身上的骨头,鼻子断了,眉骨裂了,大概肋骨也断了一根两根,胸痛难忍。 他勉强往前追了几步,只见小小的远界,背着巴苁,再带着更小的衫辛,在月光下拼命奔逃。后面两个纨绔公子,穷凶极恶,夺命追击。 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一动就疼,双脚难听使唤,怎么也快不起来。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声音,两句话一说,他终于慢下脚步,坐地休息。 远界全身早已湿透,汗水滴滴哒哒,发辫贴面。 “远界,远界弟弟,你们跑,别管我。”巴苁哭着说,声似哀求。 “姐姐别怕,我哪能不管。再宏大的使命,也需从点滴做起。文明的本质,仅仅理智求活,是不够的,更要对抗野蛮与强权。虽然早期时候,我们不得不以暴制暴,但智慧生命的平等共处,才是最终目的。如果不救你,我就没必要走下去了。” “远界,你说了什么?我……我听不懂。” “远界哥哥,我也听不懂。你能说慢一点吗?” “一个字:跑啊!”远界大喊。 “还跑!”有姒菩终于抢上一步,追到远界身后,一把抓住衫辛的衣领,将小女孩拎了起来,停下了脚步。 远界心中一紧,脚下急刹,转身面对敌人。只见有姒菩一手揪着衫辛后领,另一手悬在其颈前,随时轻轻一捏,就能置她于死地。 公子靠北亦至眼前,停下脚来,一会儿淫笑,一会儿咧嘴皱脸,显然手臂之痛,依然钻心。 远界感到,这下无计可施了。 “小奴儿,这下无计可施了吧?你可是活得不痛快,非要找死?惹不该惹的人,今日就……啊——” 公子靠北说得正兴奋,突然有股莫名的猛力,自脚下冲起,他便如一颗被发射出去的人形炮弹,飞上数十丈的高空,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向百丈之外的远方。 假如摔不死的话,也要断掉好些骨头,或许大半年都不能下床了。 “怎么……什么……你干了什么?”有姒菩神情剧变,恐惧之色,包藏不住,曲膝躬身,作防御姿态,四下观瞧,不知有何妖魔鬼怪出没。 远界看了也纳闷,心下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若真有妖魔,该当如何是好。 “你这蠢子,敢动我的远界,惹不该惹的人,我看你才是活得不痛快了。”说话声不知何处起,苍老而威严,凛凛然压人心魄。 “巨元尊驾?”远界欣喜喊道。 “是师傅吗?”衫辛挂在歹徒手上,双脚凌空,闻言也雀跃。 第十八章:师傅发威 月渐西去,没于树梢之后。乌啼声声,更衬幽山惊悚。 有姒菩挟持女童衫辛,与远界对峙,一听“师傅”二字,以为是某外门教师来了。 “师傅?”有姒菩左右瞧瞧,大声说道,“是哪位先生在此?请现身相见。家父乃当朝右相绥定公,吾乃有姒氏公子菩。今日之事,不如权当乌有,彼此忘怀,再也不提。回到山院,咱们依旧其乐融融,可好?” 巨元声音传来,说:“哟哟,瞧瞧这些权门贵胄,真会说话。这就当啥也没发生,还其乐融融?放出屁来,比茉莉花还香。” 有姒菩脸色稍变,少时又恢复笑容,说道:“到底哪院的先生,别黑着脸说话,明人相见,条件可谈。想来硬的,本公子从来不吃。信不信,我一手捏死这个小的,告诉家父,再捏死你这个老的?” 巨元大笑三声,回道:“你试试!” 有姒菩突然感觉下体略痛,低头一看,吓得差点失禁。 只见一只黑乎乎的怪手,自地里伸出,正拿捏着自己的命根子,只要稍一用力,必然鸡飞蛋打。 “且慢且慢,我投降!” 地上又起两只巨型怪手,皆为黑泥所化,一只掐住有姒菩的腰,另一只托住衫辛。 有姒菩大气可出,不可入,不得不松手,放开女童,只盼胸前的怪物,也快快松开,再掐下去,自己便要断气。 泥手将衫辛送到远界身边,轻轻放下,远界抱过来问她:“疼不疼,有没有受伤?” 衫辛摇头,除了一身泥,其他无事。 远界放心,开始给巴苁松绑。摸摸索索,也不知此绑有些繁复,是怎么个解法。打不开结扣,却挠得她又痒又笑,嘿嘿又咯咯。 往下一看,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正有硬物,短是短了点,却足够尖锐。 他翻开腰带,取出那菱形棱锥,寒光闪闪,如钢似铁,用其尖端,轻轻一碰她身上的粗麻绳,便见绳条纤维,极速爆开。 稍稍下压,并未用上分毫力气,只听“啪”一声,麻绳绷断。 另一边,有姒菩喘如将死之犬,声音沙哑,说道:“你……你不是……山院的教师,是妖怪!” “哼!妖怪?今天让你死得瞑目。记住了,吾乃元穷山神,巨元。” “元穷山神……叫巨元?从没听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记住了吗?死之前,可有遗言?” 远界见巨元立即就要捏死有姒菩,阻止道:“巨元尊驾,不可杀人。” 巨元迟疑片刻,对有姒菩说道:“远界心善,要放你。算你这蠢子命大,你该怎么答谢他?” 有姒菩感觉,身上的泥手已然松弛了大半,没了杀意,当即内力全开,四肢向外使劲,一下挣断了泥手,土石爆溅,崩得到处都是,打在周围树干、树叶上,哗啦啦直响。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指着远界三人,邪恶笑道:“山神又怎么样?以为我有姒家,对付不了神鬼妖魔吗?看法宝!”说着,他举高手,摇响那物件,叮叮当当,原来是个铃铛。 铃声中,林中夜鸟惊醒,嘶鸣乱飞,或撞树,或坠落。 远界、衫辛和巴苁,则顿时昏昏欲睡,浑身酸软,精神疲劳,仿佛打了一天的铁似的。 正当有姒菩得意大笑之时,大地震动了起来,数块巨石从地下节节升起,最小的也有两人多高。 这些巨石,互相堆叠,有的组成腿部,有的组成腰腹,有的作头,有的作手。顷刻之间,一尊奇形怪状的石头巨人,便立于眼前。 那石头巨人脸上,裂开一缝,开合说道:“我还以为啥玩意儿,原来是个迷魂的铃铛。可惜,你这法器,法力低微,定是个没本事的小道人做的,算什么法宝!” 有姒菩见那石人,足有十几丈高,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自己走来,全然不受迷魂铃声的影响,霎时骇然恐慌起来,撒开腿,一边跑,一边拼命摇铃。 可他没跑出几步,便遭一摆锤横扫过来,身如一发炮弹,飞入山林深处。 树林密集,他也没飞多远,就重重撞上一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树,大口吐血,头晕目眩。 铃声一停,远界三人,很快也恢复了神智,耳聪目明,四肢也有了力气。 他们顺着有姒菩飞行的方向寻去。 巨元撤掉法力,一堆巨石纷纷落地,砸出声声闷响。 远界走了十来丈远,便见到了树下吐血干呕的有姒菩。 “今天的教训,我看够了。你行凶未遂,也不必偿命,这一身伤,够让你老实一年半载了。希望你今后,别再恃强凌弱,将来当了高官大臣,不可鱼肉下民。” 在有姒菩身旁,一根粗大老藤,从树上伸了过来,勾起地上的铃铛,施力一卷,使之立瘪破裂,法术尽毁。 巴苁说:“毁得好!我记起来了,先前便是听到这铃声,失了知觉,醒来就到这里了。” 巨元声音从地而出,轻声坏笑道:“他今天没害成你,却不知害了多少人。还不能这么轻易绕过他。” 有姒菩惶恐地问:“要干什么?”其声沙哑难听,既尖又弱,“别过来!等等,此处已不是你元穷山,不归你管!” 此话不假。元穷山下,以朝廷封赐的田地为界,越之则出,不在此山地面。 “那又怎的?此地归谁管,你叫他来啊?”巨元质问道。 “那……那神灵插手凡人之争,你也不对!”有姒菩又有道理。 此话也不假。山神只管守山护林,司掌局域气候、瘟灾、动植物繁荣。若人毁坏山林,可管,但人与人斗,他确实管不着。 “哧!”巨元不屑一顾,“我就管了又怎样,你上天庭告我去啊?啰嗦蠢儿!”说罢,树根藤条抽来,打得他皮开肉绽,衣衫褴褛。 远界拉上衫辛、巴苁,“我们走吧,都别看。” 身后惨叫连连,有姒菩大喊:“我不敢了,大仙饶我一命!” 远界找到长德,四人一道,往元穷山走去,渐行渐远,那哭喊声依旧不绝于耳。 稍后,巨元追上他们,化作一头岩石做的巨牛,驮上四人。 “远界,我把他扒了个精光,扔在那里,看他怎么回去!本想阉了他,又一想,阉一半就得了。” 远界半撒娇,半生气,责问他道:“你为何现在才来?我先前叫你,你哪儿去了?” 第十九章:侠应量力而行 四人坐在石牛背上,安安稳稳、舒舒服服,总算卸下所有紧张情绪,满心疲惫,得以舒缓。 远界有些不满。 早在发射石子,偷袭淫棍三公子之前,他便呼唤山神巨元,悄声喊了许久,不见回应,才不得不与长德二人,作以卵击石之搏。 此刻生气,也有理由。 石牛开口,笑着抚慰道:“哎——我们远界,何其机敏过人,怎可能斗不过三个蠢子?我看这机会难得,正好让你实战锻炼,过早出手干预,反而不好嘛!你自己瞧,今天使出我教你的巨元拳,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原来你一开始就听见了,故意藏着,要锻炼我吗?”远界双手交叉在胸前,还是不满,“那你,至少先告诉我一下,让我心里有个底不好吗?” “嗯——这个嘛,似乎还真是我错了。不过,我也一直在看着呢,一旦局势于你不利,我当然会立刻出手,打得他们屎尿横流。所以你瞧,我这不是马上就来了吗?你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远界俯下身,趴在巨石做的牛背上,抚摸着说道:“多谢巨元尊驾,守护在我左右,如师如父。今夜一战,我确实领会了更多。” 两句话,便把巨元的心都暖化了。 衫辛也跟着趴下,抚摸石牛背。 长德看着巴苁傻笑,忍住胸痛,装作有气有力,问道:“巴苁妹妹,今年……有十四了吧?” 巴苁羞涩答道:“来年,就满十四了。” 长德红着脸,又说:“好……正好,我也快……十六了……” 巴苁无话可接,便为远界整理湿漉漉的发辫,说道:“远界一身衣裳都被割破了,等下先去我们支机院,姐姐帮你补好。” 衫辛高兴,挽住他的手臂,直说回去了,要请他吃饧。 他回望西天,一轮银盘将落,渐渐西沉,月光仍旧倾泻如水,如梦如幻。 此刻,元穷山外山,恢复了宁静。 翌日,上元神峰,见了元穷子,把前夜所发之事告诉先生,又拿出那个菱形棱锥来,问是何物。 不料,元穷子脸上,露出了远界从未见过的愠色,似乎很是生气。 “鲁莽!”先生呵斥一声,就将他从地上拉起,又卷袖子,又掀长衫,前胸后背,检查一遍。 远界不解问道:“弟子惹先生生气了吗?可我等学文习武、修仙问道,志在天下苍生,眼见此等欺男霸女之事,又岂能不理?” 元穷子厉声斥责说:“行侠仗义,亦需量力而为。莫说有山神保佑,便是没有他,我看你也要拼上一拼,是也不是?” 远界低头,沉默不言,默认如是。稍后就听见,先生脚步声走远又走回,待抬头看时,见其手中拿着戒尺。 “伸手!” 远界跪下,乖乖伸出双手,展平摊开,如端一盘。心想:“先生真生气了,他要是用力,肯定比徐先生打得疼多了,我要不要用内力抵御?” 想了半晌,却迟迟未见落尺。终于,那戒尺轻轻放了上来,如要交给他一般,哪像责打。 他抬头注视元穷子的脸,慈眉善目,终究是舍不得。 “我知错了。”远界主动认错,诚恳说道,“先生语重心长,责备的是,弟子谨记。今后再不敢莽撞行事,纵是急切,也定当三思而行。” “起来吧!”元穷子扶他起身,摸着他的头,叹气道,“从今起,你少下山。一次得罪了有姒、彤城、有莘三氏,他们不会便宜你。这院中,种种习气恶行,我会吩咐各院教师管治,但能改善多少,也便难说。” “先生的训诫,他们也敢不听?” “你太小,不谙世故之错综复杂、权谋之性恶手辣。我元穷山院,假托王朝利用,才能苟存于世,终不过是一文武学堂,还是权力的教习场,又岂能免俗?许多事,并非吾一言可改之也!” “原来先生行事,也少不了许多顾虑。似乎很无奈,也很烦恼,何必还收那些贵族子弟,看人脸色?” 元穷子苦笑,自嘲说道:“无他们,便无元穷啊!那六百平民子弟,哪能读得起书、练得起武?吾要远离烦忧,唯有远离是非。然若吾游方独行于千山万水,访仙求道,自是不必在意这些,也不会有这山院了。” 远界心想:“原来先生的种种妥协、委曲求全,才是更大的侠义。有了元穷山院,才有六百多名外门弟子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对人情世故、社会规则,确实懂得太少了。前世虽然活了千亿年,但整个宇宙也只有我一个人,哪有这么复杂。” “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只要你在山院中,便大可安心。那些顽劣公子,纵是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恣意妄为。” 师徒二人不再就此多说,元穷子叫人备饭加餐。 远界拿起案上奇物,问这菱形棱锥为何物。 元穷子接过来,仔细观摩。但见此物形状规整,中间鼓,两头尖。每个三角形平面,光可鉴人。摸上去,平滑无比。色泽银白,微泛蓝光。握在手中,比铜还沉。 他思之良久,摇头不知。取出一片丸蚩蛇皮试之,用奇物尖角轻轻一划,当即一分为二,断口笔直。 远界拿过来,将丸蚩皮悬于奇物锋芒之前,只一吹气,但见蛇皮穿孔。 二人皆叹:“真宝物也!” “可是有什么用呢?”远界抱怨道,“这也太小了,当个匕首拿在手里都不方便。” 元穷子说:“镶嵌于矛头可否?” 远界想了想,不喜欢长矛,况且,前端受力,自然后端施力,便要戳坏矛杆。 “那你先留着吧。既然是宝物,总会有用。” “可先生,这东西怎么会扎在月亮脸上?我一拔出来,她就变……变漂亮了。”远界一回想起昨晚,月亮仙子的容貌身姿,便不自觉脸红心跳。 “这——我也不知。”元穷子抚摸雪白的长须,突然想起一事,顿觉不可思议,忙说,“远界,你方才说,摸了月亮,是不是?” 他低头娇羞答道:“是,先生。弟子知错……” “不不不,我是说,你的手,穿月而过,只觉冰冷异常,但又毫发无伤,是不是?”元穷子似乎有些紧张,更是疑惑。 先前只顾斥责他冒然犯险,挑战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忽略了这一细节,此刻想来,才觉后怕,抓住他的双手,看了又看,捏了又捏,确认无恙。 远界不解,但也看出有异,说道:“是,月仙的银盘,如光影虚幻似的,摸不着,只是格外寒冷,冻僵了我的手,但一会儿也就好了,什么事也没有啊!” “什么事也没有?你可知你差点死了?” 远界错愕惊呆。 第二十章:她是谁,我又是谁? 当元穷子责备远界,月亮不能乱摸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犯了思想道德上错误。 可听见先生说,自己险些丧命于手贱,他便怔住了。 “先生你别吓我!”远界一个寒颤,仿佛刚尿完一抖,心里说,“宇宙和平还得靠我呢!” 先生带他出了屋子,站在院中,指着青天白日,问曰:“那是什么?” 远界纳闷,这还要问?答曰:“日啊……不是,我是说,太阳!” 先生又问:“你可敢摸?” “摸太阳?太阳也会下来吗?”他见先生严肃,不开玩笑,也便认真回答,“学生不敢。” “为何不敢?” 他抬头看去,刺目不可直视,心中琢磨着:“当然是因为高温。那接下去,先生是不是又要问我,高温如何产生?我要跟他说恒星演化、核聚变、物质微粒动能那些吗?” 认真想了想,还是算了,只答道:“因为热啊!隔着十万八千里,就要大喊‘烫烫烫’了。还没等人靠近,就烧成灰了。” 元穷子抚髯点头道:“日,阳之极也!可焚万物,乃至神魂。汝既晓得此理,何又不懂月乃阴之极的道理耶?” 他们回到屋内,先生继续讲解:“极热可杀人,极冷亦可杀人。如此简单,你怎会不知?” 远界回想自己前世的天文物理知识,心说:“月球也不是极冷,它照射阳光的一面,有几百度呢。阴面虽然温度极低,但也不到零下两百度。况且,真正的极冷——绝对零度,并不存在。要真站在月亮背面,无大气对流,冷也不是问题,真空才是。” 可又一想,昨晚所见,显然不是记忆力的那个月球。前世今生,两个世界,大相径庭。旧知识不能解释新现象,还是不说了,且听先生教诲。 先生接着说:“你说,你摸她时,形如无物,可知为何?” “学生不知。” “那是因为,那里真就无物嘛!月有盈亏圆缺,亏时,细细一弯,是不是?” 远界点头,“是啊!先生意思是,新月那么窄窄一条、弯弯一线,才是月亮的本来样貌,而圆满之时——是……怀孕了?” “啪”一戒尺,不重不轻,拍在他头顶上。 “什么怀孕?休得胡言!”元穷子厉声正色,忍住偷笑,心中说,“这孩子,怎么想的,每个月怀一次孕,还得了!” 他回复平静语气,又说:“其实,连那弯弯一线,也不是本来样貌。你所见的仙子,才是她真面目。” 远界惊叹道:“那她的整个大头,都是假的?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人身?无头怪啊?” 元穷子不禁一咳,内心面一口老血喷出,说道:“人头也是真的!太小了嘛,你飞到九霄云外,别人也看不见你,可不就是什么也没有吗?” “那这下我明白了。真正的月亮,就是一个人,有头有身。然后,她的头每天变化,由细长如镰,长到圆如银盘。” “差不多。只不过,每晚长大的,非其头,乃其气——世间怨气。” 远界大眼一眨,不明其意。 “月仙,乃天庭仙帝之女,司掌天地万物积怨之净化。世间一切生灵,皆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喜乐为阳,哀怨为阴。阴气不可长久积压,否则天道尽毁,万物寂灭。” 远界若有所悟,说道:“太阳温暖大地山川,乃至人心,促万物生灵欢喜安康。但世间总有疾苦。微生物、动植物,弱肉强食,人世间,你争我夺,不如意十之八九,必不少悲痛和怨怼,源源不断地滋生。而月亮,便负责吸收所有生物的负面情绪?” “然也。那月光,便是这天地间,一切生灵积怨凝聚而成,至阴至寒,不止冰冷彻骨,更可消融肉身魂魄、灵智神魂。神仙靠近,也要大损修为,凡人更是一触即灭、万劫不复啊!” 远界连忙看看自己的手,又上下摸摸全身,确定自己没事,脑子也清醒。 “现在知道怕了?”元穷子接着说,“初一至十五,月仙吸满积怨之气,则新月渐圆。在那之后,便要将无数积怨之气,炼化成自己的法力,则圆月返亏。月月循环如是。” 远界听了,低头感慨道:“月亮替万物生灵,炼去怨念悲哀,不可不谓侠之大者。可她以怨气为法力,自己内心,何其抑郁难过,多么空虚寂寞冷啊?” “是啊,她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所以,每十四个月,便要去天河中沐浴,洗净身心痛苦,让天河之水,带走无尽哀伤。” “十四个月?先生,是月全食吗?” “不错。月食乃其遮身的天幕。” “哦——”远界心想,“月亮拉上浴帘,偷偷地在洗澡。那月偏食,就是浴帘没拉好,走光咯?可是,被人看见的,不过是月光而已,就是那个大大的、积怨之气形成的球而已,天天都被人看着啊?有什么好遮的呢?莫非……那个时候,她会现出巨型的真身?”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心跳加快起来,一意识到自己的心猿意马,又告诫自己,端正思想。 “弟子明白了。我所触摸的巨大银盘,实际上,就是至阴至寒的万物积怨之气,仅有光团,故而虚浮无实,穿气而过,冰冷彻骨。也因,这世间阴寒怨气,毁肉身、灭元魂,故而天上人间,哪怕是天神,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那么问题就来了,我怎么就没事呢?” 元穷子在屋中来回踱步,“怪就怪在这里!你怎么没事呢?难道你是太阳之子?精阳之火,旺盛到足以抵御月之至阴?但不可能啊?” “嗯,吾乃央国常芍之子,当然……” “不不不,并非这个不可能,而是太阳不可能。” “太阳不可能?什么意思?” “这个日后再说。奇怪之处还有,若你真是极阳之体,月仙怎知?” “对啊?她为什么偏偏找我,帮她拔掉头上的东西?这个东西又是什么呢?”远界再次看着案上宝物,费解道。 师徒二人,绞尽脑汁,均无头绪。 关于月亮,远界突然十分渴望了解更多,于是又问了许多问题,却都是元穷子也难以回答的。 他问,月亮有几岁了? 先生不知,连上古神话都不曾记载,民间传闻,又有千种说法,各自不一,极不可信。 他又问,月亮生来就是月亮吗?在她之前,晚上都是漆黑的吗? 先生更不知。 他还问,月亮能不能不干这份工作,辞了职,到人间旅游、生活? 先生头疼。 他继续问,月亮有男朋友或丈夫吗?如果没有,会孤独终老吗? 先生心中直呼“孽障”。 饭菜端了上来,远界大口吃肉,心中却怎么也放不下这个困惑,还有那个人。 第二十一章: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大道天、至圣天、仙上仙天、落虹天、无情天、魔伏诛天、祸福天、天外天、日月天,是为九天。 其中日月天,即俗世苍生顶上之天。 银河自大道无极中来,流经九天,洗净宇宙污浊煞陋,再入地府,至无底深渊而消失,不知何所踪。 佛说,宇宙时空,循环相通,有生于无,连贯始终。天河自大道来,入深渊去。无底深渊,重回大道,脏象灭,而无相还,周而复始。 至圣天上,万仙殿漂浮在无数星光凝实成的茫茫海洋上。 殿宇之中,活了九百一十九万世的泰坦之父——乌拉诺斯,雷霆大怒。 “继续给我找!”他今日说话,发音不甚标准,有些漏风,只缘缺了一颗门牙。 乌拉诺斯贵为仙中至圣,脱离凡胎已达九百亿年。达万世仙境界之后,开始炼法宝化作身躯。 现在的他,浑身上下,每根毫毛都是仙宝。 就在刚刚,他同另一至圣金仙——梵天,打了一架。二人均受重伤,身碎神裂,再度涅槃重生。千万仙宝,抛洒于天地间。 乌拉诺斯命子嗣、下属,遍寻至圣天,找回仙宝,重组躯体,唯独还短一颗牙。其一声怒吼,便震碎座下万仙几分修为。 众天仙畏惧其神威,瑟瑟发抖,唯唯诺诺,互相商量,还能去哪里找。 万仙殿中,刻擘、旻华讼男女二人窃窃私语。 “你说,会不会掉进天河,往下流走了?” “啊——还是我的刻擘聪明,我怎么没想到?那咱们顺着下水道去找?” “别老说它是下水道,它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那么,我们就有理由……”刻擘连连眨眼,眼色暧昧,好似藏了什么坏主意。 “有理由……”旻华讼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低声说道,“去下界,一路找到凡间去玩?” “噢——你说出来啦!”刻擘指着她,眉开眼笑。 “但你也是这么想的!”她激动地想蹦,两眼弯成一条缝。 天上一日,人间百年。 元穷山下,桑麻田边。 三炷含麻的檀香,被插入香炉之中,烟气直上,供奉着神龛中的“巨元”二字。 随后,三炷又三炷,跪拜上香之人不断,香火不绝。 山神庙又大了一圈。 二十日来,时不时来给山神巨元上香的,已超过四百五十人。 想学巨元拳的外门弟子,接近三百,但资质过差的学不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先把外门教的那些基本功、兵器用法练好。 弗远界择优而取,于是,巨元的名义徒弟们,便从两个,增长到了三十多个。 其中,长德学得最早,衫辛学得最好,巴苁不太行,但最认真。 无论如何,这些练了巨元拳的,总要大大强过之前,十几二十天的武艺进步,抵得上过去大半年。 远界每日,带他们拜完山神师傅,就在田边练功,不出元穷山界,也不再避讳山院师生。 众人看见,很是羡慕。 大濩院的,因长年干农活,体能及平衡基础扎实,达到远界认可,入“巨元拳兴趣班”者,已达十二人。 弃丁站在蔬菜地中,远远看去,对身边的竖衮说:“竖衮大兄,我看了好几天,感觉这巨元拳,是真的很好。不管招式、速度还是威力,都胜过咱外门的横练合击术,比空山功也要高明。” 竖衮重重“哼”了一声,撇着大嘴,不屑地说道:“没有横练造就坚固体魄,不掌握空山功的深沉气息,光弄点花架子出来,耍把式卖艺吗?不要全羡慕奴隶贱种练的那些虚招式,有个鸟用!” 弃丁看得认真,但隔得太远,他只得眯着眼睛,想瞧得更细。 “大兄,我觉得不是啊!你看他们一拳一脚,打得大树直晃,后劲十足。况且,上次比试,那个奴……远界确实赢了我。” 竖衮目视前方,啐下一口浓痰,如射一飞剑,彪到了弃丁鞋面上,还说:“这正说明,他那功夫是歪门邪道,取巧的把戏。七岁的赢你十五岁的,正经武功,可能吗?咱不能跟着犯傻,更不能犯错,知道吗?” 弃丁向下瞥一眼脚上的痰,又看一眼竖衮,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吐在了哪里,表情冷漠。 “要不,我假装求他一下,让他教我。我不为学拳,就是打探一下,这巨元拳究竟邪乎在哪儿?” “有种你就去啊!看我不……” “好嘞大兄!”不等竖衮说完,弃丁拔腿就冲,边跑边朝远界挥手。 竖衮骂道:“狗崽子,叛徒!” 一日复一日,远界深感内功进境停滞,甚至饭菜不香,仿佛自己的嗅觉、味觉都失灵了似的。 尤其到了夜晚,每举头望天,不觉长久,直到脖颈酸痛。 有时半夜起来撒尿,看见尿桶中,月影如钩,就不忍尿了,非得跑去草地尿。 “月亮姐姐。”他对夜空轻声呼唤,像悄悄话似的,“月亮姐姐,你听得见吗?” 月亮半晌未答,照常东升西落,他悻悻而归。 某日,新月初升。 “月亮姐姐,你的脸好了吗?还有没有长刺?我再帮你拔出来吧!” 某日,残月将沉。 “月亮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弗远界。” 某日,圆月当空。 远界痴痴坐在院中,看着毫无反馈的天空。身边来了一只鸡,低声咯咯叫着,陪在他身边。 “怎么是你?火鸡晚上不睡觉吗?” 自从远界保留火种,此鸡便逃脱了日日被捅的命运。 后来,他又大增母鸡数量,并以羽毛粉、谷糠,拌猪血、鱼骨等料饲之,使母鸡多发情、促产蛋,公鸡们也便幸福倍增。 那只火鸡,仿佛懂得这些事情,对远界似有感激之情,常伴左右。 “小鸡,”他抚摸鸡头鸡背,说,“你觉得,我要是再去那片林子里大便,月亮姐姐会不会再下来看我?” 火鸡听不懂人话,夜视力也差到几近于无,只同他一起呆呆望月。 某日,天阴下雨,浓云密布,星月不见。 远界钻进鸡笼,吓得鸡群骚乱,鸡毛乱飞。 “小鸡,你能把太阳叫出来,能不能把月亮叫出来呢?” …… 这日,登上元神峰,元穷子检验他的武功进益,纳闷道:“远界,这几日,是不是没吃饱?怎么内力不涨,手脚反而更软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练功,杂念丛生,难以入定,胃口也不好。先生,我是不是有添了什么大病?”远界不安地答道。 先生为他把脉,不觉得有何病症。问其近况,他便如是说来,天天想看月亮,和月亮说话,但月亮姐姐就是不理他。 先生皱眉而顿足道:“远界啊,你才七岁啊——” 他一听此言,顿时吓了一跳,惊愕地问:“先生,我又要死了吗?你之前说,我能活到十五,趵突五重练到第二重后,你说可活到十八的。这怎么……我这次得了什么病,马上就不行了吗?” 元穷子见他如此紧张害怕,反倒心喜,悄悄琢磨着:“这傻小子,相思病可死不了!不过,吓吓他正好,要不就说……” 远界见先生紧锁眉头,半晌无语,便更加不安起来,忙问:“先生为何这般紧张?莫非这病,需要一些比刑天、孤生玉斛还难找的天材地宝,才能医吗?” 元穷子心中窃笑,想:“天材地宝?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能把月亮弄下来给你?” 他轻咳两声,装作冥思苦想又豁然开朗状,突然笑着说:“有了!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趵突五重内功,便能治心病啊!” “是真的吗?”远界茅塞顿开,兴奋地问。 “是啊!从现在起,每当你再想起月亮姐姐,就练内功心法,好好练,往心里练。一直练到心无杂念、想不起她为止。汝之心病,便会好!” “学生遵命!” 自此,不足一月,远界心法突飞猛进,内力飙升,一举突破趵突五重之三,进入锻体百钧境界。 第二十二章:内门选拔 来年三月初五,春暖花开,生机盎然。 元穷山溪水解冻,草长莺飞。 飘带般的雾气,缭绕九峰,仙意之象,不似人间,仿佛整片山区,都在飞升。 这一天,是元穷山院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新晋内门弟子选拔日。 外门九院,六百多名学生,公开比试文武才艺。其中二十位最优者,可升入内门深造。 外门入内门,意义重大,尤其是对于平民弟子而言,堪比鲤鱼跃龙门,可谓日出贱来日落贵。 内门,教学内容偏重礼祭之妙、治民之道、将帅之谋,乃至权臣君王之术,还有各种中乘、上乘的技击和刀枪剑法等,更有博大精深的内功心法,助人净气锻体、力拔千钧。 对于平民而言,一旦进入内门,身边为伍的,就都是高官贵族家的公子了,人脉一换,也就基本等于,上了一个社会层次。 但凡学有所成,文才或武功优秀,那么左右同席背后的势力,甚至是山外、别国的王侯,都会来争相拉拢。 还未毕业,大集团的邀请通知,已纷至沓来。他日学成下山,不是文臣,就是武将。 若是天资极高,对占卜祈福领悟得够深,还可能成为王宫祭司,地位比肩诸侯。 一朝一夕之间,命运就此改变。 而对于富贵家族的子弟,升入内门,同样代表着无上光荣。 他们也需要混圈子,也需要习得文臣武将的高级技能,需要继续建更大的功,立更大的业。 除了光耀门楣,更要巩固势力,以防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不知何时就突然跌入下层。 在外门时,那些贵族公子们,男子全被安置在元穷九峰中的元鹤峰上,住所名曰“百姓院”。 顾名即可思义,乃有姓氏之上人所居,以此昭彰阶级区分。 虽然山院规定,任何学生乃至教师,皆不可携带奴仆,但上人毕竟是上人,有的是钱财。 求学来时,便来了大量优质的货贝、米粮、服饰和日用器皿,除了自用,便可用于购买他人的服务,让他院平民,为自己做事。 故各种劳作琐事,他们不必亲为,便有的是时间,专心读书练武,也从不缺笔墨颜料,先生教得也分外仔细。 只要自己不偷懒,一日之学,可抵其他八院弟子三四日之功,无论文武,增进极快。 百姓院的学生,常年维持在二十人左右,每年升入内门的,约有十五六,新招的,也有十五六,个个聪慧过人。 他们入学前,往往已饱读诗书,也打好了习武基础。一般来说,两年足以跻身外门前二十之列。 内门选拔,择优而取,留给平民的机会,实则无几。 今年报名参试者,共有三百一十六人,比去年多了七十六人。 为了今日盛况,山上山下,外门各院,已忙忙碌碌好几日,安排好各项事宜。 雄鸡报晓,日出东方,考生与旁观者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重点谈论的话题人物,共有四个。 施方尺,大毋以北的大部族首领之子,十六岁。精通礼祭,初尝兵法,善骑射、舞长戈。除了山院所传的横练合击术和空山功,还习有家族秘传的内功,据说锻体已入百钧之境,整个外门,无人能敌。 诸铭,武将世家之子,十八岁。熟读兵书,马术非凡,擅长大刀。勤于横练硬功,空山功练至气沉大海,虽无内力,仅凭肌肉筋骨,一拳亦重四五十钧。其腿法出神入化,势如斧劈,快似风雷,近身死斗,较施方尺,也不弱几分。 陶虬,大毋西北一国男爵之子,十九岁。礼法、军政皆有极高造诣,常以书信为其父君解难,算是隐秘参政。其一身书画技艺,举国上下,无不称奇,就连音律也令人叹服。唯有武功略逊,比起前两位,稍稍吃亏。 弗远界,经夜战三公子一事后,他在整个元穷山院,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身为奴隶之后,内门及百姓院的学生们,往往嗤之以鼻、视之贱儿,都说他,不过得了些山神传的非正统拳脚功夫而已,竟不知几斤几两了,自以为是,还拉帮结派。 大濩院内,人人早起。 三十几名参试者,个个仔细穿衣打扮。其余人等,则要干双份的活。 远界起来晨读,与日常无异,犹如普通的一天。 竖衮、弃丁等考生,烧热水洗头,细细梳理、绑扎发辫,一丝不苟。换上新发的春衣,一尘不染,走路都要避开湿泥。 几人上溷厕,今日特意抱了一小捆干草去,铺于踏板之上,再落脚蹲解。 有同学问竖衮道:“大兄,你这是第几年了?” 竖衮憋着一口气,使劲一沉,而后一阵轻松,答道:“十三年了,年年考,年年败。今年再不成……”他又一次使劲,逼出几滴泪来,许久才继续说话,“再不成,就得下山了。我都四十多了,爹娘老得都快死了,谁还给我挣学费?” 那问的人也叹气,流下许多泪水,说道:“唉,我也一样。来了六年了,一次也没考过。山院的学费倒还好说,你平日克扣我们的钱粮,就够交了。只是学琴学画、铸剑补药的钱,就还差不少。” 竖衮再次使劲,使到一半,闻言硬憋了回去,忙道:“你敢胡说!我几时克扣你们用度,我顶多给百姓院公子们的干些杂活,那都是我自己挣的。” 弃丁也泪流不止,说:“大兄,你昨日吃的什么?如此辣眼。” 竖衮不理弃丁,只同问话那人说:“每年总共就二十个名额,基本都被百姓院的包了。记得有一年,真就是一个下民都没入选。我等难啊!” 那人说:“今年他们也是全体报了名,只怕又要揽下十五六个名额。” 弃丁说:“别忘了还有天草院、支机院、文竹院,每院也有个把女公子,哪个不比我们这些平民强百倍?” 另一人插话道:“我看,咱们院的远界小弟,今年有望。他若是进了内门,便是元穷山的传说。” 竖衮继续努力,将前一管产品挤出,然后重重“呸”了一声,说道:“那个奴隶小儿,他有何真本事?天天不去学堂,又不练筋骨气息,只会耍些虚招,有什么用?来了半年,八岁不到,一拳有十钧力没有?他能进内门?他能进,我把底下这些全吃了!” 其他人听这么一说,不禁低头一看。 透过两脚所踩的木板中间,只见下面的风景,干的稀的、各种颜色的,什么都有,还有蛆虫无数,令人无法直视。别说吃,还全吃,哪怕吸一口气,都生不如死。 个个心想,竖衮大兄若能说到做到,绝对也是元穷山,乃至全天下,震古烁今的传说。 弃丁也附和道:“大兄说得对。别看他也天天读书,不过是装模作样。没有先生解惑,他能读懂个球?他练的巨元拳,中看不中用,像扭秧歌似的。” 当初他求远界,也想加入巨元拳兴趣班,但被以悟性不够为由拒绝了,因此极为愤慨。 他很不服,凭什么五岁大的衫辛都能练,自己却不能。于是就对人说,巨元拳是骗人的把戏,弗远界怕被自己这样真正的内行识破,故意拒绝。 “竖衮大兄,你要是完事了,麻烦行行好,就先请吧!我实在睁不开眼了。” 其余几人也跟着劝。 待他走后,几位同学互相感慨道:“恐怕过几天,就见不到竖衮了。三百多平民弟子,实际就争那两三个名额,难啊!” 天色又亮了几分,离考试时间还有两刻钟。 九峰之中,数元象峰最矮,顶部也最广阔平坦,建有一座演武场。背山临渊,方圆五十丈,青石板铺就而成。 历年文武大考,均在此进行。 三百一十六张书案,分十五行、二十一列,共三百一十五,纵横笔直,整齐摆放。案与案之间,每每相隔一丈。 而独有一案,置于最前。 每张书案上,笔墨齐备,各有十卷空白竹简,堆作小山。麻纺画布,叠于案头。 参试者多已就位,依照教师指名点姓,跪坐于案前。 有人默默对天祷告,祈求考试顺利;有人撒龟甲占卜,脸上阴晴难言;有人静心端坐,闭目养神;也有人谈笑风生,故作轻松。 考生陆陆续续到场,全院内门、外门三十位教师,均匀分散,围在书案方阵四周。 首席教师索无仑,跪坐于考场之前正中,旁有三席,尚空。 他见日晷上,晷针之影已到辰时七刻,而面前那一张独案,尚且空着人。于是指这那张书案,问身旁的外门教师,那是谁还没到,赶紧去叫。 “远界,你怎么还没上山?都快要开考了!”吃完早餐、正要去挑水的一位学生,见他还在梨树下读书,惊讶地提醒道。 远界抬头看了看天,这才放下书来,往元象峰走。 此去六七里路程,一半在山上,曲曲折折,时陡时缓。 他健步如飞、风驰电掣,从各位干活的同学们身边呼啸而过。 身轻如燕地上山,半刻钟便到了考场,心不跳,气不喘,对诸位教师恭敬行礼,入座。 众位考生,以及围观的内门弟子们,有些人纷纷窃笑,有些则忍不住欢呼鼓励。 “那个位子原来是他的!摆在最前面,全无半点舞弊的机会。索先生对这个小奴隶,还真‘关照’。” “其实大可不必。才八岁,哪怕让他夹带,又能作出什么文章?遑论还有武试。” “不然。索先生适才还问那是谁。可见不是他的安排。” “不是索先生?那还能是谁?刁难一稚童。不知有什么意思,他断无可能通过选拔的。” 更多的声音,都被支机、天草和文竹三院的女弟子们盖过。 衫辛在场外蹦跳招手,喊道:“远界哥哥!” 长德、巴苁同为报考生,与其他几十名巨元拳兴趣班的同学们一起,冲他拱手相祝。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看上面,是仙师元穷子!他怎么会来?” “今年怪了,仙师这是要亲自监考吗?从没有过的事。” “恐怕今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学生参试,引得元穷先生也格外重视。” “特别重要之人?莫非是……” 众人惊奇,掀起声浪。但见天空中,一朵席大的白云,徐徐降落。云上立着三人,正是元穷先生携关门弟子驾到。 第二十三章:文试 元穷山院,历年内门选拔,皆由首席教师主理。 元穷子亲自到场监考,今年还是头一遭,令众师生惊讶不已。 白云之上,元穷子白衫素雅,长髯飘逸,宛若仙君。 其身后,还站着两位锦衣弟子,样貌二三十岁,器宇不凡。 云朵降下,离地三丈时,两位关门弟子,便向左右两侧,先行纵身跳下,衣衫蹁跹如羽振,双足轻盈若点水,落地无声。 只是,左边那位,长衫飘舞之时,露出兜裆短裤,不甚雅观。更要命的是,一股臭气冲出,骚臭刺鼻。 两人随即面师而拜,深深鞠躬相迎。 首席教师索无仑,坐于一旁,闻到那味儿,脸色骤变,险些呕吐,连忙运起内力,强忍回去,而后起身拜见。 “元穷先生驾到,索无仑见礼。” 那朵方寸大的白云,这才落地消失。元穷子抬手还礼,与其相邻而坐。 左右二弟子,祸离、彭秀,也向索无仑及众教师行礼,随后坐于元穷子一旁。 “先生,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吗?”索无仑问,得元穷子点头示意后,他大声宣布道,“今日内门弟子选拔,文试开始。” 另一教师上前,打开手中书卷,出第一题,先考阶级礼制。 众考生提笔作答,这第一题,便有人抓耳挠腮,下笔不顺。 远界从容自若、走笔如龙。 元穷子目光一扫全场,落在他身上,暗含殷殷切切,而后再不关注,便与索无仑轻声谈笑。 “索先生方才,似乎气色不佳,今日可是有恙在身?” 索无仑忙说:“无恙,无恙,一时间气息不顺罢了,恐是冬去春来,换季不适,多活动活动就好。”说完,抹了一下鼻子,试探着吸了口气,确认已无异味,这才恢复了呼吸。 彭秀凝视面前的远界,还是首次见到那孩子,看了一会儿,悄声问祸离:“大师兄,他便是那个名震山院的弗远界?看着着实伶俐。” 祸离回答:“是他了,我见过一次。他上一辈还是奴隶呢,出身卑贱,不知本分,小小年纪,惹是生非。” “大师兄何必如此轻薄。汝与之同为平民,命运相仿,生亦艰难,奋斗不易,彼此更当相惜才是。” 祸离轻轻一“哼”,说:“我元穷山,只讲才学德行,可不会因为可怜谁,就给他什么优待。弗远界重伤三位公子,这是僭越本分的大罪,本当施刑重罚。可先生慈悲,又念在他年幼无知,才网开一面。但他毕竟坏了礼法规矩,这种野蛮蠢儿,怎么能说跟我是一类?” 彭秀笑道:“大师兄奉行礼教、恪守王法,不愧是我大毋的良民典范。汝之觉悟,便是为大义而灭亲,想必也会毫不犹豫。” “那是当然!”祸离正色说道,而后又蔑笑,“反倒是你们这些有钱的、当大官的,公侯将相之间,经常徇私舞弊,动不动还想谋朝篡位,礼法不容。” 彭秀掩口,狡黠一笑,意味深长,“大师兄,话可不能乱说。” 答题时间到,监考教师们,将考生们的第一道考题答卷收上来,由二十位阅卷教师现场审核。 第二题又出,考生们继续作答。 一日下来,礼制、国法、文史、算术、辞赋、书画等题均已考完,文试完毕。 三十位监考教师,围坐一圈,对最后的综合评审,展开讨论,商议合格的学生名次。 在考核结果定下之前,六百多名外门弟子,清理考场,撤去书案文具,搬回各院,又返回元象峰,聆听最后评定。 元穷子只在旁监督,并不做声。 此时,整个元穷山院的大部分学生们,都挤在元象峰演武场外围,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殷切期待着,最优考生的名单公布时刻。 大濩院的参试考生们,愁眉苦脸的偏多,向那些没参试的同席们,讲述今天的考题有多难。 他们这些干农活的,读书习武学才艺,哪样都比别院的弟子时间少、进步慢,不占优势。 那些没参试的人,干完了活,才来观看,听考生说起这些考题,也个个皱眉。 衫辛挤到远界面前,手里举着饴饧,塞进他手中,说:“远界哥,他们都说难,肯定难不倒你,你最聪明了,过目不忘。” 他咬了一口饧,把剩下的还给衫辛,“你也很聪明,过两年你参试的时候,肯定会一次考过。” 巴苁抱怨道:“今年的画题好怪,既不是山水花鸟,也不是人物神祇,我都不知道该画什么。远界,你是怎么答的?” 远界说:“既然题为《上善若水》,我觉得,考的应该就不单是画技,而是意境和大道参悟,不应该拘泥于行文字面。‘善’和‘水’,恰恰是无确定形象的。这一题,作画和解释,各占一半。” 长德唉声叹气,“文考我是肯定拿不到好成绩了,顶多排在中等。那即便武考拿第一,也进不了前二十。今年是又不行了。” 繁娥过来安慰道:“师弟莫气馁,还有明年呢。明年复明年,一年又一年。” 长德疑惑地看着她,问:“师姐,你这是安慰,还是笑话我呢?” 旁边不远,竖衮听见他们玩笑,明知说的不是自己,心里还是非常别扭,嘟囔道:“什么一年又一年,你们看着吧,我今年肯定脱离外门!” 远处,教师们围在一起,给考生们的最后一道考题打分,品评一幅又一幅画作,大部分让人一看就皱眉咂嘴。 “这个叫弃丁的,画的是什么鬼?上善若水,怎么给画成鳝鱼游水?荒谬绝伦,此卷作废。” “这批考生的理解力,确实不佳啊!这个画的是,一人向河中倒鱼,取放生之意,倒是有善,又有水,只是……唉,下乘,下下乘。” “这有几个考生的体会,倒还算贴切,画的是仙风道骨的圣人,还题了颂诗,我看,就给个乙等寅品,当做过了吧。” “咦——此画,倒甚是有趣!” 一人举起正在阅览的画布,向其他教师展示。 画上是一片繁华的城镇街市,视角从空中斜下俯瞰,天上挂着一轮圆盘,两旁有薄云缥缈。 第二十四章:上善若水 画布本色为浅黄,视作白底,但前景中透窗而出的烛火光晕,表明此为夜景。同时,万家房檐之下,挂有灯笼,燃着橙黄色的灯火。 这便说明,天上圆盘,乃是皓月。 细看此画,笔触极简,近处房舍、远处山川,乃至天上明月,多以随意虚笔勾勒,由近及远,愈远愈虚。 窗内与街上行人,姿态各异,神韵跃然“布”上。 再看构图,夜空留白宽广,却不空洞。 其间仿佛有丝丝缕缕、似有似无的烟气,袅袅上升。 下方繁华城镇,只占画面四分之一。 远景山峦叠嶂、脸面成群,但若隐若现,趴地而展,只占画面六七分之一。 总体看去,所有景致,上下平衡,比例自然而舒适,平稳中,带着流动性。而且,近大远小,各平行线的假想延长线,全都相交于一点。 这是当前时代还远远不具备的透视画法,令教师们产生了一种,真的在俯瞰一座城的临场感,却不知作者如何做到的。 画的左上角,有诗题云:“疾苦不能替,邪淫不能移。霁月沐长天,且把人间洗。” “噢——意境深远,意境深远!”索无仑不由地惊叹道。 索无仑诗画冠绝天下,这道题就是他出的,一看便能理解,这画的是月亮替世人洗涤哀怨与恶念。 更为令他震撼的,则是作品中所蕴含的,说不出的韵味之美。 之所以说不出,是因为,远近透视、虚笔的运用,还有五言绝句这种新颖的体裁,都是超越当前时代,一众师生均未见过的创举。 大家看了,情不自禁,惊为天人。从这一天起,远界发明了绝句。 “元穷先生,你看!” 元穷子接过手中,“哦?弗远界画的。”他毫不掩饰脸上的美意,笑声爽朗,赞不绝口,“点题深刻,画得也好啊!” 他心中却暗暗骂道:“这小鬼头,还是忘不了人家月仙子!你才八岁呀!” 索无仑唤远界上前,“弗远界,汝作此诗画,有何寓意,自己说说。” 远界向众位教师见礼,演武场内外,鸦雀无声。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亦洁万物而不净,后又自清而复始,便如月仙一般。而那月光,亦如水一般流淌,弱而无坚,以柔克刚。 “她虽不能替人承受悲苦,不能驱除人心邪恶,却默默背负一切,千万年不变。尽管世上,时有苦难与战乱,大大小小的悲剧不断,但街市依然存在,万家灯火仍旧明亮,人间却并未沦落为地狱,皆因有人,替我等负罪前行。弟子以为,上善莫过于此。” 元穷子抚须颔首,其他教师无不叹服。 祸离哼一声说:“一本正经地胡说!” 彭秀笑道:“大师兄,你不豁达了!弗远界说得好啊!我看这孩子,是个当贤臣的料,若能为我彭家所用,将来大有裨益。今晚就写书信,告知家父。” 祸离冷笑,斜眼说道:“贤臣?先收买人心,再谋朝篡位,连替罪羊,都要从小培养了?” 彭秀忙笑而止之曰:“大师兄莫要乱说!你是要当神仙的,对我们这些俗世的事情,操那么多心作甚?” 又过半个时辰,文试评选有了结果。 索无仑起身宣布:“内门选拔,文试部分,历年皆取百人,视为合格。这一百位考生,明日继续参加武试。特点十位甲等考生之名,以示褒奖。 “第一名,甲等子品,弗远界,文试全优。” 一听见弗远界的名字,顿时人声鼎沸,六百多名外门弟子中,超过五百人为其大声欢呼,高喊其名。 就连内门弟子中,也有一些忍不住振臂祝贺。 索无仑再念第二、第三乃至后面九位甲等考生之名,全被雷鸣般的人声淹没,根本无人听得见。 他一边念着,一边有其他教师,在演武场侧后方的大石板上,写下百位考生的姓名与名次。 竖衮、弃丁等人,从后往前,找自己的名字。 弃丁马上就找到了,最后一个便是他,癸等亥品,第一百名——弃丁。 他当即心便冷了。文试倒数第一,基本无望。若想在总评中晋级前二十名,除非武试考得第一,并且完胜所有对手,全无败绩,破格录取。 “我今年又不成了,明年……” “噫!我中了!我中了!”竖衮高喊道,手舞足蹈。 弃丁探头一看,并列戊等寅品,第四十五名——竖衮。 “大兄,别激动,明日还有武试,还有武试!” “哦,对了对了,还没完,还没完……完了,完了……”竖衮正兴奋异常,突然心情急转直下,忧郁得不成人形。 十三年来,竖衮于文试中榜上有名,已是第八回,这还是头一次跻身前五十名,进入内门,有了一线希望。 但也仅仅只有一线,须在十一场比武中,要胜八场以上,并且最终夺得第一或第二名,方有可能。 “弃丁,弃赛!”他伸手一拍弃丁的肩头,命令似的恳求道,“反正你也不成了,明年还有机会。” “竖衮大兄,即便失败,也好过半途而废。我不想……” “不,你想!”竖衮说着,使劲捏其肩膀,疼得他嗷嗷叫。 “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先生,把我的名划掉。” 竖衮心说:“少一个是一个,明日,必须和弃丁同为一组。最好其他对手也都是弱鸡。对了,弗远界这小儿才八岁,一身三脚猫功夫,空有招式,把他也弄到一组来。” 一夜平静。 翌日,竖衮果然与远界及弃丁分到一组,而弃丁弃赛,本组仅有四人。 除他与远界之外,还有两位天草院的年轻女弟子。 竖衮暗喜,心说:“开局算是稳赢了,打败这三个,就算连胜四场。只可惜,后面的比试,就连徐先生也没法做手脚了。可怜我这几年兢兢业业克扣下的辛苦钱,全送出去了。只要能进内门,那就值了,将来即使学不了秘术,当不成神仙,也能当大官。” 元象峰顶的热闹程度,更胜昨日,呐喊助威声,震彻山谷。 演武场外两侧,木架上挂满各种兵器。 巳时到,索无仑宣布武试初赛开始。 九十九人,五人一组,一对一轮番对战,多胜少负者拔,淘汰四人。 远界这一组,第一场便对战竖衮。 众同席摇头叹息,都为他捏一把汗。 第二十五章:竖衮疯了 熟悉远界者,尤其是跟着他学巨元拳的同席们,皆知他身法灵动,武功以迅捷多变见长,善使巧劲。 外门弟子中,恐怕无人能及。 然,当绝对力量悬殊过大,则所谓“灵动”“迅捷”,便只意味着一个“躲”字。 可光会躲,是不够的,若无力正面对抗,也便无法赢得比试。 长德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担忧道:“远界终究太小了,比竖衮矮上两个头,光有招式没力气,怎么打得过?竖衮那家伙,平时就讨厌远界,不会趁这个机会,故意下重手吧?希望他不敢。” 就连近距离见过他对战三公子的巴苁,也作如此感想。 她以为,那晚远界占尽优势,全仗机敏,靠的是扔石头和利用地形,并不知其手脚究竟有几斤力道。 演武场外,唯有衫辛面无愁容,高兴地为他鼓劲助威。 竖衮身强力壮,身高近十一尺,臂长手大,肌肉隆起,体重足有八九十千克,超过远界的两倍还多。 而远界身高八尺,比起同龄儿童,倒是高上一大截,但与竖衮站在一起,委实弱小可怜。 竖衮一副轻松笑意,问他:“远界,你要选什么兵器吗?快去拿,我等你。” 远界反问:“竖衮大兄不用兵器吗?” 对方嗤笑道:“远界小儿,怎么说话的?你我一组,已经是欺负你了,还用兵器?我有那么不要脸吗?” 远界拱手行礼,“大兄,那便开始吧,我也不擅长兵器。” 对方眯眼一瞟,摇头笑笑:“好吧好吧。先跟你说了,我赤手空拳,也有近三十钧力,对你,我尽量只用两成。完了,你可不能说我胜之不武啊!” “师兄请!” “好。”竖衮随意一拱手,转头对身后的女弟子说,“我一招……两招吧,两招把他打下去。下一个是谁,可以做准备了。” 说罢,第一招出手——六擒七掼手之掼冲大摔背。 竖衮刺步上前,伸脚钩绊对手脚后跟,同时一掌直攻对手胸口,另一手去抓对手手臂,企图将远界推倒,使其身体腾空,后背重重砸地,并将对手手臂拉脱臼,完全失去战斗力。 而就在他前脚刚要插入远界腿中,手还没碰到对手身体的刹那间,只见对手一个转身,便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不知用了什么诡异步法,来到自己身后。 紧接着,只觉双腿遭到重击,如同被山坡上滚下的圆木撞了似的,整个人便侧倒在地,肩头臂膀被自身体重压着,狠命砸在地上,而头却被一只小手一垫,免于磕破。 待他反应过来,回顾发生了什么,心中才明白,应是远界绕到背后,仅用一腿横扫,便制服了自己。 而那小童儿的一扫腿,力道远胜于自己不知多少,他心中不由地又惊又恐。 远界一招制敌,便退后一步,等待对手爬起。 不足八岁的他,虽体重不过四十千克,但肌肉紧实有力。在趵突五重内外兼修之下,爆发力超群,耐力也长久,加上运用肌肉的方式精妙绝伦,做功效率倍增,体格早已超过成年人中的武术高手。 如今,仅凭筋骨肌肉之力,一拳也超过三十钧,达自身体重的六倍以上。即使不用内力,也足以抗衡牛马一样壮实的竖衮。 竖衮有些头晕,着实意想不到,会遭此一击,除了肩膀疼,还伴有胸痛、腰痛,一时间竟喘不上气来,脑中只有三个字,不停回响——不可能。 他趴在地上,用双手努力撑起上身,意识恍惚间,连忙运行空山功,胸脯节律起伏,调整呼吸,气沉大海,为自己补氧增劲。 远界自从到了元穷山,便直接练了趵突五重,没学过这门最基础的武道呼吸运气法。 今日观看竖衮于危急时刻,快速调整身体状态,稳下心神,他自己也有了新的感悟。 他心想:“空山功看似平平无奇,但其深浅相间的吐纳之法,似也有可取之处。倘若与趵突五重的内功运气法相结合,或许还能进一步提高内力的后劲。咦?这不就意味着,趵突五重,还有继续开发的空间?或许,还能延伸出第六重的心法!” 想到此处,略感兴奋。当即心念一动,气血流转,周身内力翻腾起来,准备出手。可一看艰难爬起身的竖衮,便又放弃了。 “竖衮大兄这身子骨,怕是禁不起我一分内力的轰击。在他身上,无法验证,还是等考试完毕,找巨元试吧。” “大兄,还能继续吗?”他见对手摇摇晃晃,腿脚发软,关切问道。 “我不能输,我……必须……赢你……你们……”竖衮口齿不清,眼神迷离,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远界说。 远界见他重整旗鼓,再次爆发全力冲了过来,只是不见起速,步法也如普通人瞎跑一般,便猜到,自己刚才那一记扫腿,恐怕踢裂了其肱骨和踝关节韧带。 “算了,大兄,明年再接再厉吧!”说着,他稍稍抬手,一掌横拍在对手侧胯,便将竖衮再次打翻。 竖衮登时动作扭曲,路线一歪,自己前脚绊后脚,向侧前方扑倒,厚重的身躯发出“嘭”一声闷响,翻滚三周半,仰面朝天。 这回,半天也起不来,仿佛拦腰被人截断了似的,连哭带喊。 观战者个个呆住,以为远界力大如牛,或是手中藏了针。 本组监考教师,上前检查竖衮的伤势,解释说,骨盆错位,肌肉拉伤,说重不重,养养就好,主要是其自身体重重压所致,远界用的是巧劲,打在了关键之处,并不犯规。 教师马上为其正骨。 竖衮爬起,并无大碍,能走,但使不上太大的力,腿脚也不甚灵活,需得十天半月调养。 衫辛大喊:“远界哥哥赢啦,远界哥好威武!” 场外数百人举拳高呼,大声呐喊:“弗远界!弗远界!弗远界!” 有人感叹道:“弗远界也太厉害了!竖衮壮得像座山一样,竟被他两招就打到了。这巨元拳,我也要学!” 又有人说:“竖衮也不错,言而有信,真就两招,不过是被打下去的那个。” 监考教师问竖衮,这场败了,还要考吗? 竖衮泪洒当场,头脑已开始发昏,口中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中心思想就是,不甘心,还要打。 教师让他先一边歇会儿,等远界三人对战结束,再重回赛场,与两位女学生过招。 竖衮捶胸顿足,从这一刻起,便有些不太正常,独自在旁,骂骂咧咧,不知在对谁说话。 远界依次对阵文竹院和天草院的两位师姐,彼此点到即止,也只两三个回合,便愉快地分出胜负,又连赢两场。 竖衮修整完毕,带着满腔怒火与不甘,挑了一把大刀,对那两位女弟子毫不留情,重下死手。他已脱离了比赛精神,气势汹汹,像是生死决斗。 但奇怪的是,明明体重占了绝对优势,拳脚和刀法都练了十几年,功底大大胜过对手,却输得一塌糊涂。 谁都看得出,他再次上场,已全无练武之人的风范。步法凌乱,反应迟钝,刀也是乱挥乱砍,就像一个民间粗野之人在发疯,浑身上下都是漏洞。 两个对手虽是女子,也能轻易躲过他的每次攻击,手中短剑一格,见机一刺,悬于他心前,宣告结束。 竖衮连输三场,失魂落魄似的,手中大刀当当落地,目光呆滞,嘟囔不停。 他向演武场边的大石板而去,径直穿过一组又一组,正在比试的考生中间,旁若无人,迫使许多人不得不中止战斗,让他过去。 众人皆生疑惑,侧目往之,不知其意。 只见他来到石板下,从后往前看,一个个找过去,直到看见自己的名字,突然大笑不止,手舞足蹈,高呼:“噫!我中了!我中了!” 第二十六章:习武之人不算偷 全院师生七百多人,见了竖衮之状,不胜唏嘘。 许多外门弟子,为其扼腕。 “竖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一个人呢,怎么突然就发了癔症?” “他怎么会连那两个女子都打不过,定是弗远界给他的打击太大,早就心神大乱了。” “嗐——执念,执念!” “不知能否治得好。这是何苦呢?以他的能耐,即便进不了内门,在大毋,随便也能当个百夫长。” 元穷子对索无仑吩咐几句,索无仑又叫来大濩院的徐木申,带竖衮回去医治。 他便被徐先生拉着,一路疯疯癫癫,离开元象峰。 稍后,比试继续。 演武场上,十个方阵分区,五人一组,比武竞技。 武试往往很快,一对一之下,实力悬殊者,一招即见分晓。武艺相近者,也便要不了半炷香时间(两三分钟)。 只消一刻钟,最多两刻钟,每组五人淘汰赛,便全数比完。 第一批考完,十组考生,留下十人。所有人下去休息,换上第二批。 远界站在场地外边,远远瞧见元穷子冲自己微笑点头,十分满意。 又见先生身边的大师兄、二师兄,两位关门弟子,一个冷漠,一个赞许。 他便也朝那边微笑回礼。 不多时,后十组人也完成初赛。 武试进入第二轮,二十人再分四组,依旧每组五人,规则不变。 远界又连胜四场,进入终轮,对手正是今年的另三位话题人物:施方尺、诸铭和陶虬。 抽签排序,决赛第一场,诸铭对战施方尺。 他们打时,远界细心观战,诸铭身高勉强一丈,远不及竖衮,同使双手大刀,刀法境界却胜竖衮太多,不可相提并论。 “他的刀法精妙,攻防一体,招式变化极多,应该不是外门教的,而是他自家的秘传。不过感觉,火候练还没到家,又无内力支撑,对阵施方尺的长戈,还挺吃亏的。” 远界边看,边在心中总结。 六七个回合看下来,就瞧见诸铭大刀难以用武,乒乒乓乓舞得热闹,却全在招架。 刀比戈,短上不少,难以接近对手,他最好的一次进攻,也没能造成威胁,还差着一尺。 接下去,他被迫变通,不得不抽出一手,去夺对方的戈,借机上前,以腿脚进攻,但依然没能占到先机。 远界看出,以刀对戈,其实也有很多机会。 长,也有长的劣势:出得快,但收得慢。 倘若诸铭的步法、刀技,再纯熟、灵活一些,就要轮到施方尺被压制了。 这一场很快分出胜负,施方尺胜。 二人退而稍歇,轮到远界对战陶虬。 同前两位一样,陶虬自备兵器,乃一单手剑,金光灿灿,光亮如新,镡上甚至有穗,一看便是礼器。 受该时代锻造工艺所限,青铜剑又短又宽,长二尺,宽六寸,又厚又重,若是常人,单手挥舞不易。 远界也从场外兵器架上,取来一把单手剑,粗糙许多,锐利不及。意不在使用,在乎尊重对手。 彼此抱拳行礼,陶虬开口道:“弗师弟,我长你一纪(十二岁),理应让你几招。可师弟既能连胜七场,冲入决赛,实在艺高过人。师兄不敢等闲,不得不全力以赴,等下若有得罪,还望师弟见谅。” 远界平和回答:“师兄褒奖,远界不遑多让,若是过谦,只怕辱了师兄。然今日或真有几分侥幸,望陶师兄也不必在意。礼器会武,想必也非凡品,师兄剑法,亦深藏不露,还请不吝赐教。” 客套话说完,远界先攻,朴实无华,向上斜刺,虚招诱敌。只听“当”一声,对手格挡,侧身稍避寸许,继而上前,立刻转守为攻。 于是,则换远界为守。其实正中下怀,好观其剑法。 之前几个月,元穷子倒是教过他一些基础剑法,无甚高明之处。 先生说,自己虽为武道修行,却不爱兵器,本就不擅长用剑,也便不好教他什么。 至于元穷子斩伤丸蚩那次,使的乃是剑气,即以意念操控,聚天地灵力为锐气。 剑气本质,是气非剑,乃意韵如剑,亦可如刀,而形却不似,就称刀气,说来也无不可。 因此,剑道修行中所谓的“剑”,指的是剑意、秘术,与武道的兵器之剑,毫不相关,甚至招式、效用,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他既修武道,又修剑道,结果两样都未成大器。其武道,疏于兵器,其剑道,领悟尚浅。 故建议远界,若想学刀剑之技,便进内门,找一兵器行家教师,最好不过。 此刻,远界还没进内门,已开始从同学身上,偷师学艺了。 陶虬的剑法,显然比元穷子教的那些基本动作,要高妙许多。 他时急时缓,自有一套攻守转换的节奏,打得张弛有度。 锋锐纵横,犹如织网,无死角地封住对手的攻势,同时又以全方位的进攻,将对手逼得无处可逃,像一面剑影轨迹砌成的墙,压迫而来,气势如虹。 远界从容不迫,小心避让、格挡,并不还击,只为多看看对手的出招变化、套路衔接。 尽管陶虬剑法精绝,但毕竟只是外门弟子,真正的上乘武功还没学过。这“精绝”二字,只是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在远界眼中,顶多是还能看得过去,也有可取之长。 远界修习的趵突五重,核心是一个“快”字,其次是一个“繁”字。 此功极为锻炼大脑思维,不仅使他手脚快、招式繁,更使其眼耳快、记忆快、理解快、融会贯通快,还有不同知识、技巧之间的交叉领会,繁而不乱。 他将对手那一张又一张的剑影之网,看得清楚明白,也便躲得容易。其虚虚实实、转折关键,全都牢记于心,以后再慢慢自学,取其精华。 不及半炷香,陶虬递出七八十招,已露疲态,体力不济。却见那小小的对手,表面一直忙于招架,实则气息不乱,游刃有余。不知不觉间,他竟心浮气躁,越打越急。 “弗师弟,你是打算耗死我吗?”他一边说着,同时使出一招日照金山,直向远界眉心刺去。 这一招,前手握剑茎,后手顶剑鼻,后手推前手,不遗余力。速度之快,发出之时,便没想着收,常人根本避之不及。 换作是他自己站在对面,尽管对所有招式熟稔于心,即便有了防备,也躲不过去。 “糟了!”杀招已出,他心中这才凛然不妙,想到此刻,远界要是反应不过来,躲不开、挡不住,便必死无疑。 场外观战的几百双眼睛,包括诸位监考教师,祸离和彭秀,也全都不敢眨一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只有元穷子,神情淡定。 远界一眼注视剑尖,一眼览其全身动势,早有预判,且这一剑在他看来,并不怎么快。 “当”一声,双剑交鸣,响亮而清脆。 远界果然眼疾手快,竖起手中短剑,当即一挡,同时侧身滑步,再带剑而退,轻松化解。 场外惊叫声、舒气声、感叹声。这才此起彼伏。 “师兄何出此言?”他平淡如水地问道。同时瞧见,自己的剑身,被对手的剑尖,洞穿了一个小孔,透出光亮,心说,“原来陶虬也有内力!” 陶虬大惊失色,一时语塞,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担忧了什么。 短暂的错愕之后,方才想起,说道:“你一直躲避,不肯进攻,看似被动防守,其实余力尚足,一直在消磨我的气力和耐心,是不是?” 说这话的同时,他心中想的是,这个八岁的小孩,竟然有内力,单手持剑,居然能接下我这一刺,不但剑没脱手,好像还很轻松。 远界也想:“看了他八十一招,已经出现好些重复了,其中值得学习研究的,也就六招。那就到这里吧,结束。” “既然陶师兄累了,我们就快些收工。” 话音刚落,远界退半步出剑,顺着对方的纵劈之势,趁剑尖落下之时,挥剑猛击其剑身,从下往右,极速外推,画出一个半圆。 双方剑刃摩擦,铮铮作响,火星迸射,只在刹那。 正当双方都举剑朝天的一刻,他手腕一抖,又是一弹,铜音震荡。 这一招,正式陶虬之前用过,本要借此打脱远界武器的招式——月逸。 由于当时远界収剑太快,完美破解,他便只使出一半,并未使完。 然而此刻,对手却完完整整将一招月逸,用在了自己身上,效果拔群。引得全场观众,再次大呼小叫。 一阵痛麻之感,从陶虬的手掌传向右肩,整只右臂蓦然失觉。一脱手,那金灿灿的宝剑,也便沿圆周切线飞出,刺向高空。 远界抬手一指,手中剑尖,悬与对手喉前,只待夺命。 这时,陶虬那把带穗的礼器,才在众人的注视下,掉头直坠下来,落在远界右边,剑尖着地,当当两声倒下。 “嗐——”陶虬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无奈地摇摇头,一拱手道,“多谢弗师弟见教!” 远界収剑回来,还礼道:“陶师兄教得好!我本无意偷学,奈何你姿势太帅,还望见谅!” 六百多外门弟子,爆发出山呼海啸,大喊:“弗远界!弗远界!弗远界!” 长德在下面埋怨:“远界还会剑法?都不教我。要是早教了我,我今天说不定也有机会杀进决赛。” 刚输过一场的诸铭,面色凝重,感觉自己恐怕也要载在这个八岁小童手里,真如此,不仅夺冠无望,颜面又何其无光。 施方尺瞥一眼陶虬,再细看远界,自言自语道:“陶虬不足为虑,稍后我对战弗远界时,看来要用上内力,才能取胜。百钧境的威力,你受得了吗?” 第二十七章:复仇者联盟 诸铭败给施方尺,再战陶虬。 二人一上来,就打得难分难舍,刀剑互不相让。 此时陶虬长了个心,觉得适才输给远界,全因瞧不起他年幼,嘴上说全力以赴,实则还是大意了,急于进攻,又疲于急切,才输得难看。 现在面对与自己基本同龄,且实力相当的诸铭,应该学学远界,充分观敌,耗其耐性,而自己则养精蓄锐,伺机而后动。 于是他也龟缩死守,躲躲闪闪,不逞英雄,一心寻找诸铭刀法的破绽。 其间,还用出了从远界身上,刚刚学来的撤退身法,最后突发制人,以一招半式之差,侥幸险胜诸铭。 结束后,他遥对远界,抬手示谢,心照不宣。 诸铭眼见夺冠无望,愤而摔刀。 轮到远界对战施方尺。 两人见礼,施方尺问:“你姓弗吗?” 远界稍愣,又尴又尬,木然答曰:“还好,我幸福。” 对方又问:“祖上是建人?” 远界闻言,心中不悦,正欲反唇相讥,骂回两句,转念一想:“我隐姓埋名,借奴后身份,不就是要苟全性命、韬光养晦吗?别人的嘲笑贬低,正是我的保护伞。” 于是恭敬答道:“确为贱人。” “那,弗师弟可曾有过光复祖业的宏愿?”问出此话时,施方尺目光中,微光闪烁,似有暗示与期待。 远界这才认真思考,他前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或许是自己误解了。 “幸福?贱人?光复祖业?哦——原来他说的是另一回事,我弗姓的来源。百年前的小国——建,国姓为弗。建为毋王之祖所灭,弗姓贵族,从此沦为奴隶。他是问我,想不想报仇复国。” 结合施方尺本人的出身,远界总算明白了其话中深意。 一个居安思危,曾被欺负,时刻提防着被毋吞并的厄运;一个肩负亡国遗志,卧薪尝胆,以待他日东山再起。 若是二者结盟、互相扶持,自然双方都有好处。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是假的,你误会了。况且,我确实肩负国仇家恨。” 远界眼神一狠,想要挤两滴泪出来,发现还挺困难。 于是抬手一遮,假装一抹,说道:“师兄见谅,风沙入眼了。”就刚才对方所问的问题,却避而不答。 对方心说:“是了!” 远界心说:“看他眼神,信了。” 施方尺一抬手中长戈,进入战斗状态,摆开架势,一边说:“弗师弟,对你,我不妨直言。我有家传内功在身,锻体已入百钧境,相信你已有所耳闻。但看了你与陶虬的比试,我却不敢大意,想你弗氏,定还有底蕴,本事不小。所以,这一场,我会出全力,你可要接住了。” 说罢,手一伸,抢先攻来。 他这杆长兵,戈长二尺,与剑相当。前端宽而尖,旁有横刃,尾带弯钩。可刺,可钩,兼具一定砍劈之技。最主要的运用方式,还是立于战车之上,横扫千军。 此外,除了戈头本身,其一丈五六的手柄长杆,竟也是青铜做的。当世工艺,铸造不出这么长的管材,只能是实心的。 可见这武器,多么坚固,又多么沉重。没有他百钧之力,谁还能舞动得了,只怕举都举不起来。 远界挥剑一挡,剑身高频震荡,发出长长的嗡鸣。加上之前被陶虬捅了个洞,在这强烈的碰撞震动中,竟脆裂开来,再也挡不住第二击。 施方尺见状大笑,把戈一收,“当”一声立在地上,说道:“弗师弟的剑,用不得了,你去换吧!” 场下,陶虬喊道:“弗师弟,书院的剑,杂质多,不经用,拿我的去!”说罢,把自己的剑往前用力一抛。 远界见那金灿灿、挂着穗的礼器,沿抛物线飞来,只稍稍抬手,食指一弹,打在剑身中部,便将之弹了回去,旋转着原路飞回。 陶虬的剑从高空中坠下,吓得他和周围人慌忙退避,然后只听一声铮鸣,剑刃斜斜插入地上的石板之中。 四周百余人不禁发出惊呼,全场一片哗然。 陶虬借剑,包邮到家,却遭拒收退货,脸上尴尬不已。 “谢过陶师兄。”远界说完,又将手中残剑远远一抛,准确地落在二十多丈之外的兵器木架上,剑尖冲下,稳稳挂着。 马上,但见那残剑,自裂纹处,从中断开,剑身前部与后部分离,掉在地上。 施方尺惊叹道:“弗师弟果然有内力,小小年纪,深藏不露!刚才弹剑一指,手上只怕有五六十钧力。我还真是轻看你不得!” 远界微笑,分开岔步,抬起双掌,作战预备,说道:“施师兄,请吧!” “你不拿兵器?” “不擅长,不如不用。” “有胆识!”施方尺赞道,随即前脚一迈,挥戈便来。 他先是一刺,再急向右甩,将长杆从颈后绕回,双手前后交换,握持杆柄中部,身体继续前冲,企图近身。 于是长戈变短,以横刃为凿,从左侧扫去。右手换到左手之后,左手再换到右手之后,握持杆柄后端,继而再次向前直刺,使短戈又变长,接着回拉,变刃为钩。 第一个回合,便连贯使出一刺一砍一横扫,再刺一钩五连招,远攻近攻结合互补,看得观众直呼“妙妙妙”,然而对远界,却没什么卵用。 陶虬的剑法在远界眼中,尚且嫌慢,这沉重的长戈,就更别提了。 他使出巨元拳中的擒纵式、湿泥侧滑步法,从容不迫地避开对手每一次攻击,却并不趁势反攻。 这巨元拳的擒纵式,乃是从趵突五重的钻山式改编而来,相同的主旨要领,但变化组合却不同。 即使是场外的祸离、彭秀,也没看出端倪。 这几月,经过他不懈努力地自研改造,巨元拳已从最初的九式三十六招,扩展到了四十式两百招,除了没有内功心法,在外功上,已足有趵突五重一半精妙。在下乘武学中,已称得上顶级。 也因如此,兴趣班的同席们,觉得这拳越来越难,学起来非常吃力。 此时此刻,远界只用自己开发的拳法应对比试,也已绰绰有余。 还是同先前一样,他不急,等对手急,先观察吸收,博采众长,后发制人。 他尽量贴近对手,以手臂,一次次格挡长戈的杆柄,感受其力道及运力的方式,一边防守,一边参悟。 心想:“他这套戈法,用在战场上很好,对付普通将士,可以一敌众。只是于我,便没什么参考价值。但是,通过铜杆传来的内力,倒是值得研究。” 他屡次抓握、拍打对手的戈柄,意在体会其运气法诀,通过震动的强弱、长短、位置,来找出对手加持内力的节奏规律和作用方式,以便倒推出,其练习内功的路数。 “虽然比起趵突五重的心法,他这套内功,在境界上差了许多,但是,若将其运气路线,和趵突心法的节奏相结合,并辅以空山功吐纳的绵长意韵,或许还有机会更上一层楼。毕竟趵突五重,我已圆满登顶,再探一条新路,有益无害。” 正想到此处,对手戈法突变,劲力猛增,速度暴起,从下面直挑上来,大有开膛破肚之势。 第二十八章:你是千钧境! 施方尺这一招,一反常规,全场观众,不禁诧异而恐慌。 试问何曾见过,长戈有从下往上挑的使法? 尽管大家已见识过,远界反应之快,无人能及,然施方尺此招变化,匪夷所思,大出预料。即便来得及看清,也必来不及应对。 退不及,也避不及,又无兵器可供阻截,唯有用手去挡。 但对手显然使出了百钧之力,远界八岁小儿,手上纵有五十钧非凡力道,也要被切断双掌,继而仍旧逃不掉被开膛的下场。 所有人只能寄希望于,施方尺能够及时收力刹住。但以那短短数尺的戈尖行程距离,可能性微乎其微! “远界当心!”长德、巴苁,以及众多与远界相好的外门弟子们,不禁齐声大喊。 但说时已迟,在他们话音出口之前,远界已下手去抓戈刃。其双臂伸直,撑着上身,旋即就在对手一挑之下,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挑上五丈高空。 他在空中,腰力一甩,一个后空翻,落在二十丈开外,演武场边缘,离飞下深渊,只差数尺。 旁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出当时,施方尺向上挑戈的一瞬间,已将长杆旋转九十度,戈刃变平,且全力往回收缩,即使远界不作反应,也只会被划破衣物,或许胸腹部的表皮上,也会留下浅浅的血口,但不足以致命。 然而,远界应对之快,出手阻击,却反倒把施方尺吓了一跳。因为不出手还好,出手必断。 “施师兄这一招绝了!”远界稳如泰山,从远处看过来,投以真心赞许的目光。 “你的手没事吧?”施方尺立住长戈,紧张地问。 大家看见,远界抬起双手,示意毫发无损,并慢慢走回场中,众人才发出一片虚惊后的庆幸感叹之声。 施方尺也大松了一口气,说道:“方才出招惊险,实在对不住,你可把我吓……”他猛然发现一个不对劲之处,忍不住喊道,“你是千钧境?”说完,冷汗直下。 就在刚才危机关头的霎时之间,远界以手阻戈,手却无碍,就说明,他绝不是抓握戈刃,而是只用指尖抵触,便防住了施方尺上百钧的臂力。 只是自己体重太轻,于是整个人被挑离地面。为防对手在地上追击加害,他又继续往指尖送力反推,将自己远远送出攻击范围。 几根手指,便有如此强度及力道,那么拳头,必有千钧之力。 元穷子坐在演武场的山石之下,捋髯浅笑,不动声色,心中对他的这一应对处理,甚为满意。 就在数日之前,远界刚刚将趵突五重的内功,练至大成,在其筋骨肌肉之拳力,已达三十多钧的基础上,翻上五番,正好晋级千钧之境。 论锻体强身,已踏入凡人巅峰之列,俗世中,难逢敌手。 祸离、彭秀瞠目结舌,直视场地中央,激动地站起来。然跪坐姿态,却不宜突然站起,否则容易扑街。 祸离的脚后跟,被杌子一绊,果然向前扑倒,双臂一抬,整个人“啪”一声拍在地上,向远界行了个长跪大礼,起来后,满脸是灰。 “远界有千钧境?这……这是练巨元拳练出来的吗?”长德把嘴张到了最大,半天都合不上。 “那就是说,巨元拳还有内功!是了,怎么说都是山神传授的武功,怎么会差嘛!”巴苁兴奋地说,“长德,看你以后还敢偷懒!等我们都练成内力了,所有人都超过你,你就给大家当师弟吧!” 在一片沸腾的震惊声中,远界平静地问对手:“施师兄,还继续吗?” “噫——我也是千钧境,让我进内门!不能让奴隶小儿进,否则我就得吃屎啦!噫!我中了!我中了!让我进内门!” 这时,被拉下山的竖衮,再次跑了回来,疯疯癫癫,大喊大叫,又哭又笑,随后在一众惋惜和嫌弃的目光中,再次被拽走。 施方尺哭笑不得地说:“万万没想到,八岁的弗师弟,竟然已达千钧境,内力何其深厚。但是,我若是这便不战而降,将来还如何保家卫国?” 说罢,他把长戈一横,“远界,我可又要换招了,为了部落,全力以赴。接招!” 远界见他彻底变换了一套戈法,极速舞动,双臂交替,威势浩大,内力雄浑,将一把一丈七八长的巨大武器,硬是耍出了阵阵旋风。 “师兄既已道破,我也便不装了。拳脚无眼,小心。”远界一边防御,一边说。 施方尺爽朗大笑,血气灌满全身,觉得这才过瘾,立刻兴奋起来。 他双臂力大如熊,长戈越舞越快,连攻带守,无懈可击,风声直要盖过同学们的喝彩声。 远界将其所有招式看在眼里,即便再快,也还是觉得慢。片刻之后,就看出,对手技穷了。 于是他开始反攻,对付这把长戈,必须近身,当以巨元拳中的摘叶式手法应对。 远界步法飘乎,身影如魅,像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纵使那长戈锋刃,锐影重重、细密如织,也碰不到他一根头发。 反倒是,他上下左右,见缝插针,顺手就打断了对手十几次直奔要害的惊险一击,犹如采摘枝头嫩叶一般轻盈。 而长武器,恰恰就是在其长驱直入、强攻豪取之时,防守最为空虚,最易近身。故而,一通交锋下来,远界次次瞅准时机,将双方的距离越缩越短。 施方尺眼见他已来到自己跟前,不禁有些慌张,心中暗说:“以他千钧之力、疾风快手,虽然个子小,可只要再进半步,马上就要反击得逞了。” 想到此处,他也将一身内力全面爆发,手上动作,快到自己都看不清,更多是凭着感觉出招。先前的所有攻势,瞬间改为严防死守,全方位无死角,一心只想逼退远界,再寻一击制胜的良机。 可打着打着,他忽然觉得不对,怎么有种手碰手、硬碰硬的感觉。慢下来一看,才发现,远界已到跟前,正同自己拳掌相会。 “哎,且慢!”他大喝一声,退后两步,空抬着两只手,左看右看,自己的一把长戈,不知于何时,不翼而飞了。 “哎,我戈呢?我那么大一戈,哪儿去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远界,见了鬼似的问道。 远界伸手一指场外悬崖,“你戈早飞下去了。” 就在施方尺拼命加快戈舞旋风之时,远界悄然近身,以四成内力,飞叶摘花,迅雷不及掩耳,从他手中夺下了长戈,却没管更多,随意一扔,只管继续交手。 然后便眼见着他的戈,飞出三四十丈远,落入演武场前面的山崖之下。此刻,那戈应该已沉入了深渊水底。 “我……”施方尺一时语塞,不知作何感想,武器丢了,竟然都没感觉。 “师兄,还继续吗?” “来!难得被人耍了还打得这么痛快!”施方尺说着,再以拳脚来会。 他颇爱高抬腿,为的是以身高优势,弥补境界差距。 毕竟,腿脚上的劲力,最大可发挥出拳力的十倍,勉强可对抗远界的千钧之力。但前提是,对方只出拳,不用腿。 远界对其拳术腿法,观摩了一阵,觉得一般,无甚可取,心说:“好在他穿的是合裆长裤,不像大师兄。” 他觉得就这样,可以结束了。于是以飞花摘叶之手,趁施方尺又一记鞭腿横扫而来之时,准确捉住其脚踝。 由于吃体重的亏,身体被对手的脚,带着滑行了几步之遥,方才稳住。而后,旋即刺步上前,一手架起对手右膝,另一手抄起对手左腿,将其整个人端了起来。 极速旋转两周半,仿佛投掷铁饼一般,把施方尺远远扔了出去,一路摩擦,滑到元穷子脚下,方才止住。 元穷子慈眉善目,低头对施方尺说:“别趴着了,起来吧!” 他忍着腿脚胯部的疼痛起身,对仙师躬身行礼,然后转对远界和监考教师索无仑,恭敬说道:“徒长八岁,毫无还手之力,我输了。” 第二十九章:三师兄 春风和煦,拂过山川大地,撩动元象峰七百师生,发丝轻舞,心绪也波动。 今年盛事,内门弟子选拔,即将圆满落幕。 所有考生中,年龄最小、上山时间最短的那一个,文才武艺皆展非凡。 虽还剩一个对手,但已不影响总成绩。 甲等子品、第一名,已然诞生。 外门弟子,尤其是巨元拳兴趣班的三十多位同席,此刻看待弗远界,犹如在瞻仰一尊尚未长成的神灵。 平民弟子,外门进内门,百里挑一,夺冠,更是自元穷山院创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第一名,从来都属于贵族百姓。 但在今年,百姓之外,杀出了黑马。 徐木申大喜过望,拍手笑道:“哎呀,这个弗远界,真是让人意外!原本还指望竖衮那个老家伙,为我大濩院争光,谁曾想,反倒是这个最小的,直接拿了第一!” 竖衮比徐木申还要年长三岁,被叫做老家伙,不算轻辱。 远界虽然早就初露锋芒,但毕竟只有八岁,徐木申并未指望他一次就考过。 大濩院上次有弟子升入内门,已是三年前的事。 这下,不仅是又培养出一位内门弟子,而且是全院第一,他徐木申,必将被提拔为内门教师。 元穷山院的内门教师,在整个大毋,乃至周边各个附庸小国,都能横着走。 施方尺、诸铭、陶虬三人,全都轮番比试完之后,今年的武试,还剩最后一场:远界对诸铭。 中师生互相议论说,最后这一场,已无变数,弗远界自会连胜。 大家只等诸铭主动认输,好知道最后,所有入选内门的排名结果。 诸铭听了那些一面倒的言语,心中不爽,站在远界对面,拿刀一指对手,颇有气概地说:“弗远界,我自知怕是胜不了你千钧境,但若是不战而降,我也太窝囊了。看你之前的比试,全都是躲来躲去,消耗对手体力,伺机突袭。敢不敢一上来就正面交锋,和我痛快一决?” “好!” 远界早已看明了他的拳脚和刀法,该学的已经学到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于是爽快答应,反倒使诸铭意外一愣。 “我是说……别苟着,上来就打。”诸铭以为他没听懂,不自信地再次解释道。 “好!” “呃……好!那我便领教弗……” “师兄,你还好吗?下一招,我打算用掏心式,你若准备好了,我们再来。” “不了不了……就……就……” 就在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前,诸铭说出“领教”二字的同时,双手握刀,双足弹射,继而爆发腰臂之力,使出一招乌龙出水,快速向前刺击。 招无花招,式无虚式,雄健凌厉,精准致命,果然一上来就出杀招。 远界见他用双手、使全力,身形大展,脚下只进无退,便知这一式只攻不守。 诚如所料,诸铭这条出水的乌龙,重在快、狠、准,在有制胜把握之时,送出全力一击。 对手避也好,防也好,即便应对及时,也要全力做出大动作,要么远远躲开,要么死命抵挡,后续行动总要受到极大牵制,绝无余力立刻反攻。 若是避不开,或挡不住,则非死即伤。 故而,与进攻者而言,只管一心一意进攻即可,不必防守。 可问题在于,在远界眼中,还是不够快,只需稍稍避开其锋芒,便可近身,反攻其要害。 他当即原地侧身,后仰一尺,待诸铭的长臂从眼前划过,旋即身体前倾,足下爆射,仅跳起一尺高,蛮力前压,使出碎岩式,重拳轰击对手侧肋,同时蜷腿冲膝,顶撞其侧胯。 此招式,本是以刚克刚、以强制强,打在侧肋、侧胯这两处柔弱部位,效果便如石头砸鸡蛋,顿时就把对手打得意志溃散,再无一丝战力。 诸铭感觉,自己就像一口豆腐做的大钟,被两根青铜做的撞钟柱,狠狠撞了一下,体内翻江倒海,仿佛要碎成豆腐花似的。 他在自身惯性与远界的冲击下,整个身体斜向前栽出两丈多远,踉跄了十几大步,才停止勉强停住不倒。而他的大刀,早就脱手扔到了地上。 但完全喘不上一口气,脑子都要缺氧了,晕晕乎乎,疼痛感占据了一切。摇摇晃晃之中,听见对手说要用掏心式,再来切磋,便赶忙拒绝了远界的好意。 随后,双腿终于不再听他使唤,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诸铭作为与施方尺同为最有望夺得甲子的选手之一,竟被远界一招打倒,甚至还没用内力,实在是奇耻大辱。 待他缓过劲来,头脑清醒之后,不觉又恨又恼,捶地三拳。 武试完毕,全部考核结束,有教师在大石板上,重新写下新晋弟子名单。 索无仑当众宣布:“今年元穷山院文武选拔,才华出众、名列前二十者,成功晋升内门弟子。第一名,文武双甲子,弗远界!” 欢呼声如炸雷,演武场上,震耳欲聋,在元象峰上长久回荡,悬崖下、深渊中,声亦不绝。 “弗师弟太厉害啦!” “远界是我们大濩院出来的!” “平民也拿了第一了,天道有公!” …… “众弟子,且稍安勿躁。”元穷子开口,不紧不慢,轻轻说道,然声如洪钟,霎时传入每个人耳中,无视嘈杂,字字清晰。 待全场安静,恭敬聆听,他接着说:“弗远界,上前来。” 远界跪拜。 “汝资质不凡,八岁便入千钧境,文辞书画,也是一绝,实乃天纵奇才,不可多得。吾欲收汝做我关门弟子,位列第三。汝可愿意?” 内门外门所有师生,七百多双眼睛,目光全部聚焦在远界身上。 “天呐,刚考入内门,直接就变成关门弟子了吗?” “弗师弟真是,一夜之间,跳过了大师兄二师兄十几年奋斗啊!” “不能这么说,人家天赋好,机遇好,也勤学苦练了半年,倒是没跳过什么,就是速度实在是神!” “刚刚八岁的关门弟子,可谓元穷山院有史以来第一人。就是放眼大毋,哪怕是世上别的学院、门派,恐也绝无仅有。” “元穷先生向来惜才,收弗远界,也在情理之中。让他在内门,还能学什么呢?大师兄、二师兄,也不过刚达到千钧境不久。何况文才上,那两位只怕还不及弗……三师兄。” 一位内门弟子摇头叹道:“是啊,从今以后,这个奴隶小儿,我们要称他为三师兄了。” 更多内门弟子,却心生不满,分外嫉妒,然只敢小声私议、暗暗叫苦。 “三师兄?元穷先生此举,未免有失公允。我进内门都四年了,都没……” “你才四年,我都七年了!那又怎样?现今我不过五百钧境界,你又如何?谁叫咱们天资还不如一个八岁小奴。” “果真是天纵奇才,倒也罢了。可他——真有千钧境?就凭公子方尺一家之言,我实难相信。” “是啊,才八岁啊!难道是他和施方尺一同演戏?一个没使全力,一个用脚跳起,若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倒也看不出破绽。” “唉,元穷子被那竖子骗了。” …… 远界自己也没料到,先生如此快语,这就当场收自己做关门弟子。原以为,怎么也要再等上一两年,才更顺理成章。 他大声回答:“弟子弗远界,叩谢师恩。愿得先师真传,潜心修习,致臻圆满,尊师重道,不辱师门!”说完,叩首三响,正式拜师。 祸离盯着远界,目里藏针,再悄悄一瞥元穷子,心中大不悦。 “先生这么快就把这小崽子收了,可见是有多爱!以他的资质,怕是要不了几年,就会超过我。而顶多过个十年八年,元穷子就该渡劫了,肯定会提前定下接掌山院的人选。这个奴隶崽子,是个大威胁!” 第三十章:一诺千金 远界被众人前呼后拥着,下了元象峰,一路喧闹,往大濩院去。 “远界!劳烦让让,我可是跟远……三师兄同屋睡的。三师兄!”长德努力拨开旁人,跑到远界身边,问他:“三师兄,巨元拳怎么还有内功?你怎么不教我呢?” 远界边走边说:“长德兄,以后还叫我远界就好。巨元拳确实是内外兼修,但外功不扎实,就练不好内功。学内功心法,要巨元师傅点头同意才行。” 巴苁在一旁,见长德又要开口,立即截断他说:“听见了吗?不是远界不教,是你自己不用功。想学,那先去让巨元师傅考考?我练得比你晚,都比你进步快,你还有脸说。远界,不理他。” 她拉起远界的手,欢快地跑起来,衫辛在后面追,大喊:“远界哥等我!” “三师兄!”后面又远远传来一声呼唤,一名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从山路石阶上追了下来。 众人回头,见她服饰华贵,丝织锦绣,一看便是豪门世家的女公子。其容颜可人,笑起来,酒窝深陷。 “三师兄请慢。吾乃蔡氏,名中霞,天草院的。因三师兄被仙师收作关门弟子,我才侥幸补缺,进了内门,特来道一声谢。” 蔡中霞文武综合成绩,位列第二十一名,本来遗憾落选。远界平步青云,空出内门一个名额,她便刚好得了个便宜。 她与巴苁年纪相仿,但贵族子弟生活优渥,从不做粗活,无论是仪容气质,还是身体发育,前者都要胜出后者。 前后旁人,不少男同学,羞怯不敢正视,却又忍不住屡屡偷窥,悄悄咽下口水。 远界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微笑说道:“这个,好像谢不着我,倒是让我惭愧了。” 她嘻嘻一笑,“听说三师兄爱吃点心,我家常常送来很多,各式各样都有,我自己也会做一些。要是三师兄不嫌,以后我常给你送去。” 巴苁忙把他往胸前一拉,说:“远界弟弟喜欢吃我做的。”说完,她和衫辛,一人拉着远界一只手,骄傲地下山。 大部分人,毕生都在模仿那些,他们羡慕却注定不可能成为的人,于是产生了割裂。 这种割裂,轻则装腔作势,重则心态崩溃,陷入癫狂。 远界回到大濩院,就看见几个同院的同席们,正在作弄竖衮。 “我中了,我是内门弟子,明天就要封宰相、封大将了,手握千军万马。你们这些下等贱民,胆敢冒犯,我吸干你们的魂魄,来炼仙丹。” 竖衮被两人擒住双手,被一人抱住双腿,一边挣扎,一边怒骂。 另有一人,右手持一瓢,左手捏鼻,哈哈大笑,说话时鼻音浓重,“竖衮老儿,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不作数呢?想吸干我的魂魄,别着急,先吸一口……这叫什么?不如叫‘尔之承诺’。来,张嘴!” 持瓢者一边靠近,一边大笑不止。他屏住一口气,一手捏住竖衮的颞下颌关节,迫使其张开大嘴,立刻把瓢中秽物灌了进去。 其余三人也乐不可支,笑得放肆,痛快淋漓。旁边还有几人,喝彩欢呼,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多年来,平日里,受过竖衮欺负者,看来不在少数。 竖衮负隅顽抗,剧烈咳嗽,浑身使劲乱扭,突然腹内一道巨浪翻涌上来,喉咙一挤,口成圆形,大股“尔之承诺”猛烈喷薄,犹如泄洪。 满屋子快活的空气,瞬间变得臭不可闻。 最倒霉的,还是那笑得最猖獗的持瓢者。竖衮的“承诺喷泉”,有相当大一部分,直接进了他的口中。 紧接着,他也呛得直咳,用手去抠嗓子,弯腰大呕。几人身上都沾满了,场面越来越污,空气越来越糟。 多年以后,当施虐者皆已老去抑或逝世,反而是竖衮悟出神通,登入仙途,甚至在武道、剑道、功德道、丹道、巫道、存思道、尸道、鬼道、天人道之后,又开创出一个新的宗派——疯道,已是后话。 虽有人说,正如尸道、鬼道,皆丹道分支一样,疯道也不过是存思道分支,更有人说,这不过是邪门歪道,但无路如何,竖衮之成就,终究是开宗立派,成仙了,不可磨灭,令人神往。 那时,大家回想起这个遥远的黄昏,往往感慨万千,以至于为此刻只顾折磨竖衮,而不是一道吞粪,而懊悔终生。 “打!打出屎来!” “灌,往屎里灌!” 四五人扑了上去,竖衮又笑又骂,呓语不绝,同众“兄弟们”打成一片。 远界看了看,只无奈地感慨道:“大家同为苦命人,何必自相折磨。” 旁人道:“三师兄,不用可怜这种人。最瞧不起我们这些平民,还有你的,不就是他嘛!自己祖上也是奴隶,却天天在背后嘲笑你的出身。我们院里,往上几代,最多十几代,谁家不是奴隶?” 远界叹口气,问:“还能医好吗?” “天草院的卜先生来看过了,她说,凡人的医术,治不好癔症,除非是仙方秘术。哼!竖衮的病,是他自己造孽得的恶报。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吃穿用度上,克扣我们多少,还把我们个个都当奴仆呼来喝去的。” “若是医不好,先生会把他赶下山吗?” “听徐先生说,仙师心善,就把他留在我们这里,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以后不仅学费免了,还把他十几年交的所有学费,都退还给他父母。万一这病自己好了,再问他自己作何打算。” 远界点点头,离开这间呆不住人的屋子,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将要入夜。 今日是他在元羊峰大濩院的最后一天,收拾点随身物品,便可立即搬去元神峰山腰的元崇院。 那是一座只比大濩院略小一点的大庭院,前后两进,也有五间大屋,还有花圃和鱼池。 大濩院住了八十三名外门弟子,通铺连席,教师徐木申单有一间小屋在旁。 而元崇院,却只住五人,甚是宽敞。 祸离、彭秀,都住在那里,每人都享有一间独门独户的,自己的居室。 另三间,都还空着。 做了关门弟子,不但不用交学费,每月还能领取一笔丰厚的饷钱。 可用这笔钱,雇其他弟子,服侍自己的饮食起居。这种活,平民弟子们,往往抢着做。 飧食过后,远界带着少量衣物和书卷,前往元崇院。 身边,长德等一众同席,为他送行,好像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其实元神、元羊两峰,相隔不过数里。 路上,有人抢着替他背行礼,有人提灯照路,还有人时不时递水。 尽管一直以来,他在大濩院乃至整个外门,人缘都算不错,但如今这待遇,还是大不同往日,令他有种回到了常芍氏家的错觉。 最滑稽的是,这一路上,始终有一只鸡跟着。 这是一只特立独行的鸡,晚上睡得晚,白天叫得早,永远对母鸡充满兴趣,最特别的是,它每天都陪远界看月亮。 不仅如此,自从今年开春,它又添了新爱好。白天时,跟着远界等一众人,走上十多里路,去那片桑麻地边上,学习巨元拳。 来到元神峰,上了山腰,进了元崇院,那鸡就像是知道,远界从此要长住这里,不走了。于是它也直奔鸡笼,和本地母鸡建立感情去了。 首先,它要和本地公鸡打一架。嘹亮的鸡叫声响了起来,这是一只战斗鸡。 祸离关着房门不出,彭秀闻声相迎,却见外门弟子来了好几十个,也就只对远界稍稍招呼一下,然后回房去了,说是天色已晚,明日再接风款待。 大濩院的同席们,在元崇院四处参观,羡慕不已。 这座清幽大院,从未如此拥挤嘈杂。 元崇院两面临崖,地势险峻。 远界送走外门同席,独自来到山崖边观景,坐在石台旁。 下面大地如毯,谷雾浩渺,一切轮廓,辨不分明。 他抬头望天,一弯下弦月,高悬于穹隆之下,静谧而清丽。 “月亮姐姐。”他悄声细语,轻轻问候,“我今天得了第一,文武双甲子。我搬家了,你看得见我在哪里吗?” 一串低低的“咯咯”声从身后传来。 “小鸡,你还不回去?你也要住下来?以后我们离月亮姐姐更近了。” 这时,院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三师兄在吗?施方尺求见,可否一叙?” 第三十一章:十年为期 施方尺的衣着,与白天所见的不同,他换了一身北方民族服饰。 狼皮做衣,灰毛森然。黑布做裳,短不及膝。裤脚束缚,长靴厚底。这样一身装扮,不惧严寒,便于骑射,与毋人,尤其是锦衣纨绔,差别迥异。 远界见了,结合对方昼间所言,心知他定是特有其意,不是以一个普通同学的身份,也不是以一个大毋藩邦友人的身份,不是单纯为了结交新晋的三师兄而来。 “施师兄请进。”远界迎他进得院内,未改称呼。 施方尺拱手笑道:“见过三师兄,三师兄以后,不可再叫我师兄了,方尺不敢受礼。” “那我便称施兄为公子。”远界一边说着,一边引领对方到自己的居室说话。 施方尺笑着摇头,“在下以为,我二人之间,不必拘礼。我雨隆部,虽年年向毋王纳贡,吾父也受了爵位,口头称臣,但二者关系,貌合神离。北方大族,不过是一只,毋王暂时吃不下的熊而已。 “公爵和施姓,乃毋王所赐,虚假的恩惠,不提也罢。我家本姓祈邛,木塔挪氏,三师兄若是嫌记得麻烦,以后直呼方尺便可。” 远界明白对方的心意,是在说,雨隆部与大毋,迟早剑拔弩张,虎熊之间,必起争端。虎视眈眈,可熊也不是吃素的,绝不坐以待毙。 而毋王赐的爵位、姓氏,在他心中,视如粪土。若别人知晓这一点之后,仍以此称呼,反而有侮辱之嫌。 “那么方尺兄,以后也可以叫我远界。” 施方尺又摇头,“不可。三师兄就是三师兄,可不能因念同席友情,而跌了身份。我今夜造访,也正为此而来。意在提醒三师兄,今后当与众师弟保持距离,尤其是各世家公子。” 远界略感疑惑,他已心知,施方尺白天说那话,就是在拉拢自己,而现在又来,显然也有此意。 但为了拉拢一个人,就着急劝人同其他势力划清界限,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转念又想,对方应该不是个心思毛糙、处世稚嫩之人。 反倒是自己,虽有海量知识,但与人相处的经验,从真正记事算起,不过区区三四年,人世间,还有太多不懂的。 姑且先听听对方怎么说。 “方尺是叫我疏远同院师兄弟们?从此做个高高在上的三师兄,以此弱化奴后的身世?” 施方尺扫视一眼门窗,确认都关严了,隔墙无耳,然后欠身,靠近他一些,才悄声说:“重点不在高高在上,而是,你不能亲近任何一方势力,让人以为你选了边、择了主。 “从你成为三师兄的这一天起,无论大毋,还是藩国,朝野内外,都想笼络你,为己所用。他们的家族彼此之间,背后多有摩擦,明争暗斗。你若交好任何一方,势必得罪其他各方。” 远界心想:“那我干脆跟谁都好,左右逢源,八方周旋。既然想拉拢我,肯定会给我好处。对付这种人,不用客气,只管吃他们的,不还账就是了。顺便,我还能摸清朝中局势,打听毋王的喜好。有十年八年的准备时间,商渊的狗头,定能手到擒来。” 正想着美事,就听施方尺又说:“相反,三师兄若是想八面玲珑,讨好所有权贵,得了好处,却又不明确立场,定会事与愿违,成为豪门公敌,得不偿失。那——”他进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复国雪耻、还宗奉祖,便无从谈起了。” 远界心中一惊,暗想:“你在脑子里装了窃听器?” “公子……方尺,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他反驳对方的话语,说得略显结巴,少了几分底气。 施方尺大笑,令他更加脸红。 “三师兄见怪,我当然不会以小人之心揣测于你。三师兄虽年幼,但心智早已不凡,什么学问都是一点即通,什么事情都是一看即破,岂能像我方才说的那样狡黠。是我多虑而嘴快了,见谅,见谅。” 尴尬的气氛稍稍缓解,远界也小声说话,用谨慎的眼神看着对方,“复国雪耻,还宗奉祖,方尺安知吾有此心?我不过是个八岁孤儿,早已无父无家,安贫乐道,并未想过什么宏途大志。弗家祖上伟业,悉已久远,与我无关。为何,兄以为,可结盟?” “我说过了,三师兄心智非凡,绝不是普通小童。你今日虽无依无靠,将来却前途不可限量。 “若三师兄有心入世,早晚可推翻暴君,重建王朝。 “若三师兄只想出世成仙,那也必有一番人间因缘。汝之仙威大能,可助天下太平,黎民可活。 “我今日初见三师兄,便看得出,一个父辈才赎了身的奴儿,浑身上下,却无半点奴颜贱骨。反而器宇轩昂,有着文韬武略、英雄气概。武功内力又如此深厚,可见家族底蕴尚在。你不是无父无家,而是父家在心,全寄托于你一身。” 对方话已至此,远界不好再讳莫如深,实话自是不便和盘托出,但态度上,已用不着再过分拿捏。 他直起上身,抬起双手,对施方尺一抱拳,躬身一鞠,不必多言。 对方也不敢受他大礼,赶紧鞠躬还了。 “那么,依方尺看,我该怎么做?” 施方尺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与外门弟子感情深厚,一时间,照常来往无妨,但最好,也渐渐淡薄。而对各家公子,能避则避,不见或少见为妙。让大家都以为,你一心只想悟道修仙,像元穷子一样,不理世俗。” 远界颔首,“方尺所言极是。我只需韬光养晦,默默成长,提升自身实力,不落入他人明争暗斗的洪流之中,不被外物裹挟即可。想必兄也是如此打算,我等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敌人,不在乎眼前利益,便不会背叛彼此,只待羽翼丰满,时机成熟。” “不愧是三师兄,难怪元穷先生果断收你为关门弟子。我们不如约期十年,届时里应外合,共同灭毋!” 远界心潮澎湃,同时暗自想到:“你刚才自己说,光想着拿别人的好处,不表立场,是行不通的。现在你这十年约期,摆明了要我现在就跟你表明立场,你都不拿点好处出来,诚意呢?” 心中正埋怨着,就见对方从腰间包囊里,取出一物,双手奉上,说道:“既然是求三师兄缔结盟约,定不能少了见面礼,望三师兄笑纳。” 远界深深狐疑:“我脑子里真有窃听器不成?莫非,这人会读心术?不对啊,要是有这本事,他早就打入朝廷内部了,甚至可以一统天下,还用得着别人帮忙?” 他尽量不做出任何表情,目光也不与对方接触,只接过那东西一瞧,此物形如贝壳,半个手掌大小,表面的花纹复杂美丽。 “拿钱贿赂我?”他心里不悦,“就算这个贝壳再好看,又能买多少东西?再说我也不需要钱啊,没诚意!” “三师兄,这可不是货贝。” 施方尺突然冒出这句话,更是把他下了一跳,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了,仿佛什么都能被人看穿似的。 只听对方接着说:“这是一件法器,名叫‘伪仙咒’。” “伪仙咒?”远界好奇又谨慎地问,同时拿手摸摸自己的头,到底有没有洞,怎么想什么都能被看见似的。 “所谓伪仙咒,就是让人在短期内,法力剧增,翻倍不止。且在咒术失效之前,修炼速度也翻倍不止,直逼渡过一劫后的真仙。” 远界眼前一亮,“哦?听起来,是个好东西。不过,只对仙师那样的仙人才有用吧?凡人没法力,就用不了咯?” 施方尺微笑着说:“诚然。我相信三师兄,要不了几年,就能派上用场。你既已进入锻体千钧境,现又为关门弟子,仙师自然马上就要传你秘术修仙之道。以三师兄绝顶聪慧,领悟仙道,修得法力,一定是眨眼之间的事。 “那么届时,所谓的宝刀宝剑、奇珍美玉,那些寻常凡品,怎入得了三师兄的法眼。带在身边,徒增累赘。” 远界感叹:“方尺兄想得真是周到,佩服!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待明日,我为方尺兄,写下一篇小麦育种及磨面加工之法,赠予兄台,作为回礼。 “将去壳麦粒精磨,制成细粉,和水成形,可煮可蒸,口味上佳。不仅容易下咽,且营养吸收,较之糟糠,翻倍不止。 “兄将此法传与族人,可解饥荒、强体魄,供养更多人口,壮大部落。他日大业可成。” 施方尺大喜过望,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双手伏地而大拜,说道:“没想到,三师兄如此睿智,无所不通。与此相比,我那小小法器,简直不值一提。 “我北方部族,常年游牧,虽也有水土适宜之地,种稞种麦,就是产量极不稳定。主要缘由,一方面是气候原因,另一方面,就是不好吃,人不愿种。若能大大改善口感口味,营养又高,那我们自然也愿意定居种植。 “一旦定居群聚,那么各个部落之间,便更易团结治理。仓廪实而人丁旺,兵强马壮,那么推翻暴政,指日可待。” 远界说:“气候问题,可通过选育耐寒耐寒的品种来解决,需技术和时间,照我的方法,以后慢慢开发、推广即可。” 施方尺这才想起,去年远界曾在山院中,推行用碾米代替舂米,改善稻饭质量。却始终未曾将育麦磨面技术告人,定是不想助毋强军。 如此,二人口头相约,各自准备,十年之后,共谋霸业。 远界送施方尺出了元崇院,施方尺忽想起一事,说道:“我家密探近日回报,去年你得罪的有姒、彤城和有莘三家公子,在家养伤几月,基本痊愈。有姒菩下体已废,或许不再上山学艺。但彤城博和有莘靠北,就快回来了。” 远界微微皱眉,问:“什么时候?” 第三十二章:阁当场开悟 雄鸡鸣,太阳升。 天刚亮不久,远界就早早起来,自己挑水做饭,吃完就上峰顶。 元穷子宅院外的守门弟子见了他,振作精神,赶忙行礼,问候三师兄,连连奉承。 他话不多说,简单回了礼,脚步不停,就进了院子。 元穷子也刚用完饔食,来到后院山崖边,站在一棵独木成林的参天巨松之下,对着朝阳练功。 远界刚搬上元神峰住,头一回来得这么早,正看见先生独在院中起舞,动作极慢,像只成仙的树懒。 元穷子身姿舒展,手脚如龙蛇游弋,一招一式之间,均有浩瀚无形的力量,层层荡漾开来,使得周围景物看起来,阵阵扭曲。 身边花草,巨松枝叶,都被那股雄浑气息,频频震动,有如山风拂过一般。 这只是其法力运转周身时,所外溢出的极小一部分,所产生的轻微扰动。而绝大部分能量,都在其体内循环压缩。 远界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心想,先生若是将法力集中,瞬间释放,形成一道剑气,那旁边这棵好几丈粗的古树,恐怕一下就没了。 他不觉抬起双手,在眼前比了比那树的粗细,然后用一根手指当剑,横划一剑,脑中想象着,树干被瞬间切断的情形,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也能……” “少做梦!”一个老不老、小不小、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立时响起,从那巨松的方向传来。 但见巨松枝干摇晃,针叶沙沙作响,随即,一根松针飞来,快如子弹,扎在他额头上。 不光远界被吓了一大跳,就连元穷子也从入定状态中,被突然惊醒,脚下踉跄两步,跌下了悬崖。 “哎哎……哎——” 远界连忙跑过去,大喊:“先生——” 伴随着两人长长的“哎——”和“生——”,元穷子脚踏白云,像坐电梯一样浮了上来。 “远界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元穷子落在地上,笑着问,“吃了吗?” 远界拔出头上的松针,一滴小小的血珠,旋即渗出白嫩的皮肤。 他揉着额头,委屈地问:“先生,这棵树会说话,它好暴躁!” 先生哈哈大笑,“山神巨元见了它,还要叫一声鼻祖,你说呢!” “这老妖怪脾气真臭,怪不得巨元做了山神,它却做不了。”正说着,头上又长了一根松针。 先生摸摸他的头,“来得正好,走,跟我去藏书阁。” 远界边向外走,边回头看那松树,猛然心惊:“不对啊,我心里想什么,那么容易猜吗?” 元穷子带着远界,下到山路分叉口,往右去,便是藏书阁——一座石砌的两层半楼。 受限于当代建筑技术,石砖结构的房屋,造不大,也造不高,两层已相当困难。最上面的一层,其实只是个木结构尖顶,作为阁楼,算是半层。 藏书阁四面无窗,只有一扇暗红色大门,门上有一把青铜大锁,门外则无人把守。 元穷子拿出钥匙开门,领远界进去。 室内有一宽大天井,天井顶端还有带刺的粗大锁链,纵横交错,织成一张防盗网。 阳光从天井射入,照亮周围。可见靠着四面墙壁,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木质书架,里面堆满了竹简书卷。 一二层全是文理知识、诗文典籍,只有上面小小的半层阁楼,才是武功绝学和秘术法门。 元穷子带着他,直接上顶层。 原来从二楼上阁楼,还有一道小门。元穷子拿出另一把钥匙,开门进去。 “汝既锻体成熟,力拔千钧,便是时候传汝秘术,好修炼真气了。”元穷子边走边说,“当初,让你直接学上乘武功,原以为会异常艰辛,竟然一步登天,半年便练到五重,令吾始料未及,亦大幸之至。 “吾想啊,汝必武道有灵,天造在此,注定大成。那么修真,也还是修武道吧。你自己,意下如何啊?” 远界不假思索,点头答道:“先生说的,肯定有道理。我也喜欢武道。” “好!”元穷子从书架上抽出一卷,“这部《日月武仙真气诀》,乃武道修仙之入门功法。可引你领会修真之真谛,感悟天地之灵气,以意念之所及,连物我为一体。” 远界接过手中,还没打开看,便问:“就是说,这是一部掌握真气吐纳法的基础口诀,大概就像趵突五重练内力一样,修炼出真气,但不包括真气的使用技术,是吗?” “不错不错,一步一步来。等你学会真气的凝聚,再学释放运用之术,便是秘术,也称法术。” “掌握第一步,学会吐纳真气,一般需要多久呢?” “这就看天分了。快则十年八年,慢则百八十年,甚至终生无果,都是有的。吾平生所见,天资最高、开悟最快者,只用了六年。” 元穷子眼中带笑,看着远界,捋了捋长须,又说:“若是你的话,想必,三年……”他又想了想,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至多四年,应当够了。” 远界高兴地点头,随手便打开来看。 元穷子带他继续巡视一排排书架。 “你现在,肌骨之力,一拳三十钧稍盈,以五重内力,增三十二倍,恰好一千钧。如今刚满八岁,十年后,凡胎体格达到顶峰,一拳或可达百钧,甚至一百五十钧,用上内力,即为三千两百钧至四千八百钧,此乃极限。但还不是天下无双。 “若能上至七千钧,便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第一人。若以如此强悍的肉身为根基,修真成仙,必将愈加顺利。” 远界双目闪亮,好奇又兴奋地问:“先生是说,我的筋骨肌肉,还能练得更强,强到不用内力,也能一拳打出两百多钧的力道?” 先生并未回答,而是抽出另一卷书,“嗯,就是它了。” 远界一看,书名叫做《撞山横练》。 “之前教你的趵突五重,内外兼修,以速见长,敏捷为本,你已登峰造极。这部《撞山横练》,练的却是蛮力,配合空山功,能令人筋骨坚硬似金,肉身凡胎,直逼铜塑之躯。以你的资质,若是练到巅峰,定能冲上两百钧。” 远界高兴,腾出一只手来接,不料先生却把那个书架中的其中两层都清空了,一卷又一卷地拿过来,要他抱住。 很快,他怀中抱的竹简,堆成一座小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先生,其他的都是什么秘籍,要练这么多种功夫吗?” “这《撞山横练》,共有十重境界,三百多种不同的练课。这些合起来,才是全卷。” “啊?没有纸可真麻烦!” “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是几百年以后的事,不用管它。” 远界抱着小山,看不见路,小心跟着先生,慢慢下楼。 好不容易回到一楼,远界好奇问道:“先生,刚才那个《日月武仙真气诀》,为何那么少?我大致读了一遍,还不到三百个字。” 元穷子笑着说:“内功心法、秘术仙法,无不如此,语少意精,字字珠玑,行文晦涩难解。若无高人详尽阐释,盲目修炼,便不得要领,强行入定,甚至会走火入魔。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仙道开悟这种事,本就千虑难有一得,著书者,更是有意使其模棱两可、一言千解,深藏其真意而不开。要不怎么叫秘籍、秘术呢?” “原来如此。先生,那你听听,我读了这篇口诀后,理解得对不对,别让我走火入魔了。” 远界抱着一堆书卷,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走,一边自顾自说起阅读理解来,“所谓真气,乃存于天地时空中,无处不在的某种外力。此力暗含天道之灵,无穷无尽。其性与吾之内力相仿,二者可以相连互通。 “敞心胸纳之,净体魄固之,后以吾之意念,运行内力,即可与天地灵气内外联动,随心所欲,即物我一体。将灵气吸纳,凝实而存于吾身,即为法力。 “武道之法力,便可由肉身内力驱动,集中释放出来,便有摧枯拉朽之效。” 元穷子听了,大为喜悦,口中盛赞:“伶俐,伶俐至极,领悟地好快啊!如此看来,汝必能早早开悟,体会到真气流转之实在,三年有望矣!” 远界一边继续思索,一边自言自语:“真气流转,内外联动,物我一体。是不是这样?” 他勉强腾出一根手指,朝旁边书架上一卷书一指。 只见那卷竹简“哗啦”一声自己翻开来,而后掉落到了地上。 元穷子正哈哈笑着,大张的嘴如咬住了一个隐形的大球,看得目瞪口呆。 第三十三章:大师兄不稳了 “这算是一朝悟道吗?”远界暗自心说,“除却书中文字故弄玄虚、之乎者也,其修炼真气的基本原理,我觉得挺简单的嘛! “说来说去,无非是同类能量形式的共振、吸收与释放而已。 “声波能产生共振,电磁波也能共振,就连量子态波函数的概率,也能共振。共振即可协调,协调即可引导,引导即可吸纳,吸纳即可压缩、凝聚,压缩凝聚即可集中爆发。 “只是,这个宇宙之中,万事万物皆带魔幻属性,能量形式及其共振模型,也自是魔幻无比。 “人体内力、天地灵气,本质是为何物,尚且不知,也无需计较,可为我所用便好。如此说来,武道也好,剑道也罢,约莫大同小异吧! “先生怎么了?怎么还不说话?我做得不对吗?” 他已在脑中想了许多,却见元穷仙师,仍旧呆若木鸡,便狐疑问道:“先生,弟子做得对与不对?先生?先生听得见吗?” 元穷子如梦方醒,一把抱着抱着大摞书的远界,视线越过“小山”,从顶上去看他,忙问:“远界,你怎么做到的?” 远界抱着大摞书,仰面答道:“回先生,我只是试着调整,自身内力运转的强弱快慢,以及运行路线,将其模式化,在意念中,分解成脑、胸、腹、四肢、四掌,共十一个模块,不断改变节奏和顺序,即为不同模式。 “心想,总有一个模式,能对应体外灵气的自然节奏,那便可以共振、协同了。十一个模块,加上强弱快慢变化,能排列组合出,数百万种不同模式。 “要从中找出唯一正确的一种,何其艰难。若每日尝试一百种,也要几百年。而又不能乱试,有些错误模式,非但不能实现内外连通,反而会让人心神大乱,即为走火入魔。” “我认为,这便是开悟难的根本所在。因此需要,以前人的成功经验为指引。 “可为何,即便有了秘籍指引,修炼者仍需经年累月地摸索尝试? “读了《日月武仙真气诀》,结合方才所悟,我便明白了。 “除开撰书者有意文辞晦涩、模棱两可,还因功法宗师本人,也无法将此模式彻底量化、言明,描述出一个较为接近的正确范围。将数百万分之一的成功概率,提高到大数千分之一。这便是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剩下的精细操作方法,还需参悟者自行试验。只要是在容错范围内,怎么试都行,总有一日会试出来。 “至于何时试成功,那便看个人运气了。幸运者,或一试即灵。不幸者,试了一辈子,还是固执地重复已经被验证走不通的老路,自然是耽误终生。 “我便是在秘籍的指引之下,随便试了两下,居然就蒙对了,着实大幸。” 元穷子听完这一番阐释,只觉云里雾里,但恍惚间,似又有所理解。 运行模式、共振协同、排列组合,这些名词,他便不懂。 但从数百万方法中,找到唯一正确的那种,便是开悟,功法秘籍,意再缩小试错范围,去除大部分杂项,尽可能接近标准答案。 这层基本理念,他听明白了。 “远界啊——”元穷子喜不自胜,目中闪着泪花,高兴笑道,“汝有此悟性,方能一试即灵,依我看,绝非侥幸!” 远界本来还想说,借昨日内门选拔之机,观同学之空山功,及内力运用之法,正琢磨着,趵突五重之内功心法,或许还有开发空间。 但见先生此刻激动,便暂且按下,待他日真的琢磨出个门道,再说不迟。 师徒二人出了藏书阁,元穷子锁上大门,将两把钥匙交给他,“远界,拿着,以后,你想来便来。” 远界腾不出手来接,先生便为他别在腰带上。 刚回到岔路口,正迎面遇到上行的祸离。 祸离深深鞠躬行礼,笑盈盈道:“弟子祸离,拜见先生。今天来上课,没想到先生这么早就去藏书阁。这还真是巧,竟在半路碰见先生。” 他瞧了一眼旁边抱着一大摞书卷的人,挡住了头,看不见是谁,想必是今日轮到服侍先生的内门弟子,便没在意。 元穷子拍了拍额头,哈哈笑着说:“哦——忘了忘了,今日乃是与汝授课之日。上来吧!” 对祸离说完,又吩咐远界,“远界啊,你且拿书回去,慢慢研读。明日是你二师兄的授课日,你可早来或晚来,往后几日,可随时上来。” 远界回是,再问候大师兄,而后慢慢往下走去。 祸离惊疑道:“那是弗……三师弟?这么早?那书?” 有些话,他未说出口,只在心中愤懑不平。 元穷子面授自己与彭秀,每六日才有一次。但听方才之意,似乎远界便可天天来。 再者,那一抱书卷,显然是自藏书阁取出,却不是不给自己授课所用,而是给远界的。 且藏书阁里的书,向来不得离开藏书阁,及元穷子的宅院,今日却为远界破例,叫拿回屋去读。 这特权加得也未免太多,祸离不禁腹诽。 就在与远界擦身而过时,又见其腰间挂着两把钥匙,莫非是藏书阁的钥匙? 一时间,祸离心生怒火,握紧了双拳。 “祸离啊,这几日,对天地间灵气流动,可有所感悟否?” 他跟在元穷子身后,听闻先生问话,方才回过神来,立即换上一副讨喜的样貌,犹如家犬见了主人一般欢快。 “有有有!回先生,弟子这几日,觉得自己的五感都更灵敏了,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清楚,鼻子也是,连二师弟在隔壁屋里放屁,我都能闻到。 “呃——那个……真气诀,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元穷子头也不回,抚摸胡须,轻叹一口气,边上台阶边说:“都三年了,总共不到三百字,自然滚瓜烂熟。可真气呢?汝之内力运行模式呢?可有进益?” “运行模式?”祸离脱口问道,随即心想,“什么叫内力运行模式?不,这话不能问,免得先生以为我三年了,还什么都不懂。” 他赶忙又说:“内力运行……模……式,我最近的体会,比以前更深了。对于灵气化为真气也是,好多以前想不通的,现在也明白一点了。只是还有个别地方,需要先生再着重指点指点,今日上来,正想向先生求教呢!” 元穷子微微摇头,“便是说,仍未解开真意,无法体会真气。” 祸离瞒不过,惭愧低头。毕竟,调动真气运转,没有就是没有。《日月武仙真气诀》学了三年,何为灵气,如何吐纳,到现在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远界抱书而回,速速浏览,已将两部秘籍牢记于心。 《撞山横练》大不同于外门所教的普通横练法,并非简单排打、插沙、搓掌、扛膀、碰碑等等。 而是在充分调动内力的基础之上,再进行各种强力击打训练。 同为练就一身蛮力硬功,撞山之法,旨在内撞,而非外抗。以肉身筋骨为山,化内力为身内分身,适度冲击,使二者彼此对抗,互相磨炼,循序渐进。 十重境界分为:一撞皮、二撞肉、三撞筋、四撞骨、五撞薄弱关节、六撞五脏六腑、七撞气血通道、八撞神经脉络、九撞头脑精神、十撞灵智魂魄。 最终,使全身每个细胞,都练就一副金钟罩铁布衫的本领,人如金山,是为“撞山”。 远界心说:“难怪先生现在才让我练,没有深厚的内力,这撞山横练,也就练不了。若真如先生所说,十年后,练到一拳两百多钧,用上内力,便是六七千钧,肉身凡间无敌。 “假如,趵突五重真能再上一重,翻六十四倍,岂不是一拳能打出上万钧劲力?想想都兴奋!但肉体必须足够强悍,能承受得了才行。” 他打算上午先练撞山,下午再练真气诀,晚上还要给施方尺写小麦育种和加工方法。 不知不觉练了一天,将近黄昏。 这时,元崇院突然热闹起来,十来人进进出出,拎着各种食盒。 原来是彭秀花钱雇的外门弟子,精心备宴,送上元神峰来,为新晋的三师弟弗远界接风。 打发走旁人,他便来到远界的门前,盛情邀请。 远界记着施方尺的话,席间只装不懂人情世故,极少开口,不谈山外之事,不表露任何心迹。只是重复些客套应酬的话,对二师兄的诚挚关爱,谢了又谢。 少顷,祸离下课回来。闻彭秀房中,有说有笑,便不请自入,与之共享盛宴。 “三师弟,今天先生在我面前,可把你狠狠夸了一通,让我这个大师兄,既惭愧,又佩服啊!来,师兄敬你一杯!”祸离大声言笑,举起青铜杯。 远界既不饮酒,亦不饮荼,便以水代之,隔案共请。 “反正今天高兴,既然三师弟这么厉害,不如咱们切磋一下。文的就不比了,没意思,来来来。”他说着,便来到远界的案台前,强行拉他起来,“弗师弟,看了你昨天的比武,师兄我是坐也坐不住。那真叫,惊才绝艳!让师兄我也学两招,来来来!” 祸离不由分说,拉着远界,出了房屋,穿过后院,来到宽敞的前院,悬崖边上,摆开架势,眉眼带笑,腹中生火。 第三十四章:羡慕嫉妒起杀心 暮春时节,夜幕尚未落下,一轮新月已早早挂上枝头。 元神峰的山腰上,悬崖边,师兄弟开怀畅饮之后,准备小小切磋一下武艺。 一个三十岁,正当壮年,四肢雄健,浑身是力。 一个八岁,还在换牙,并也在一天天长高长大。 “三师弟,我记得,半年前见过你,好像是你刚上山吧!才半年不见,都成了关门弟子了,真是我元穷山院第一天才! “你家上辈还是奴隶,到你这里,就要当大官、封公侯了。哎呀,真是……” 祸离摇着头大笑,显出一副羡慕不已、又替对方高兴的神色,继续说:“真是……秀啊!” 彭秀不解,纳闷祸离为何提起自己,不禁问道:“大师兄叫我?” “不不不不,我说三师弟呢,三师弟优秀得很,可不是?先生眼光肯定不会错,连藏书阁的钥匙都给你了,师弟肯定天赋极为过人。今天,让师兄也领教领教。” “大师兄请!”远界拱手说道。 祸离心中一愣,想:“我说了那么多,你就一句?都不客套一下,也把我夸上一夸?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 他尴尬一笑,“三师弟先出招!” 远界不废话,叫出招就出招。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右掌对其胸口打出,却并未真用几分力道,速度也慢,意在虚晃,引对方先发实招。 祸离意外,没想到他真就这么果断,不似昨天演武场上,先做缩头乌龟的套路。没等反应过来,胸膛就挨上轻轻一掌。 既是切磋,点到为止,若按照碰到即为打中的规则,这下已经失分了,被对手占了先机。 祸离嘴上在笑,心中恼火,旋即抬手格开远界的手掌,向后一跃。 远界打出这一掌之时,便料定他要后退,于是脚下并未停步,径直前冲。 收右掌,换左手,变勾拳,横摆过去,直奔对手腋下。 却仍是又一虚招,留着后手,待其防上,继而攻下。 瞬息之间,祸离连中两招,羞愤难当,嘴上說:“三师弟真快!我也便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腿上又迎来远界的一记横踢。 祸离当即内力全发,稳住下盘,施展趵突五重,速度与力量暴增,开始反击。 远界便开始转攻为守,细心观察。 十几回合下来,发现祸离攻势勇猛,比起昨日那些外门考生,有着天壤之别。 最常用的钻山式、裂山式、蹿天式、捕风式、捕鹰式、捕兔式等,全都运用得炉火纯青、变化自如。 还有其他各式的一些招法组合,也信手拈来。 可见,祸离对趵突五重的掌握,也已登峰造极。加上山神巨元半年前就说,他已进入千钧境,那么内功心法,定是也已修得五重圆满。 但远界也发现,对方与自己相比,还是显得威势有余而速不足。 祸离的敏捷度不够,避开或阻截远界的每一招进攻,动作幅度稍大,每次都会浪费一点时间和力量,也让出多一点空隙。 若是对战别人,这一点点时差和空隙,可谓无伤大雅。但在远界眼中,就是足以影响胜负的漏洞。 过了四十回合,远界又发现,祸离对所有招式的运用,显然也不够灵活,照本宣科,固守先生所教的套路,没有自主创新。 他心中暗想:“用的都是同一门武功,大师兄这些招数,我全都熟悉,很容易预判。我若也用这些套路,就没意思了。我虽灵敏占优,但力量还是不如他。不如用巨元拳来应对。” 远界双腿先后蹬地,一步分作两步,间隔一瞬,二次用力,两次加速,冲到祸离近前,挡开对手一招雷云式暴风手,顺势再一蹬地起跳,蹿天冲起,极速一拳、一肘、一凿,连中对手的心胸、喉头、太阳穴。 此招一出,祸离顿时傻眼,没见过! 他不知,这一套打法,无非出自趵突五重的蹿天式、破壁式、捕鹰式以及捕龙式。 以上四式,各取一招,融合长处,重组一番,衔接无缝,流畅使出,便化为巨元拳螳王三连。 “三师弟,你这是什么武功?” “巨元拳。” “就是你们在田边天天练的那个?” “正是!” “这外门的拳法,怎会……外门什么时候……我当年可……哎——岂有此理?” 二人边打边聊,祸离百思不得其解,且渐显威势不足,自觉浑身有力而无处使,难以破远界的防,反倒是被对方屡屡破防。 彭秀在一旁观战,也觉得费解,心里道:“巨元拳如此精妙?这么大威力?压得祸离都喘不过气来。我当年在外门,也没听说有这门拳法。听说那个老山神,是条巨蟒,活着的时候,没手没脚,他怎么会悟出这样的拳法?” 祸离喘着粗气,心想:“这奴崽子决不能留!” 他不再躲避远界的每招每式,正面迎击,硬接硬挡。同时步步逼近,迫使对方明明处于攻势,脚下却一退再退,靠近崖边。 彭秀看出不对,摇头窃笑,心想:“祸离这匹夫在耍赖。弗远界点到为止,打在他身上,根本没用力。所以他才能这样硬扛,还倒过来利用这点,把弗远界推到悬崖边上。这是想干什么?有好戏看了。” 远界也意识到不对,身后可退空间无几。于是暂停进攻,改变路线,“嗖”的一下,便转移了阵地,远离崖边。 祸离看准他闪身避让的那一刻,一爪抓向其身后的栏杆,“不小心”捏了个粉碎,使栏杆从中间断开一个小口。 远界心惊,想到:“这比人手臂还粗的实木栏杆,竟被他直接捏成粉,一拳至少是两千钧。这可不是点到为止!” “大师兄,点到为止,今日已尽兴。” 祸离继续移动,转换方向,继续迫使远界背对悬崖,同时笑道:“三师弟,你这套拳法太绝了,我都没看过瘾,再来几个回合,等下打累了,咱们再回屋,接着喝酒吃肉。” 彭秀在旁暗暗冷笑,心说:“这个蠢材,非要得罪弗远界干什么,有什么好处?一个八岁小孩,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忌惮的?既然他得宠,那讨好他,就等于讨好元穷子。把两个家伙都哄开心了,就有的是办法操纵他。 “就算元穷山院将来真的交给弗远界,你对他好,就是他身边人,还愁没机会暗算?急什么? “你们就打吧!要是弗远界摔死了,我也少一个对手。要是他没死,祸离肯定就没好日子,而我也正好拉拢弗远界。 “这小家伙未来必成大器,用好了,定能助我彭家称王。” 几句话的工夫之间,祸离又看准一个机会,见远界也使出全力,直直攻来,他却不躲不闪,连脚都不挪一步。 而是集全身数千钧之力于双臂,护在头胸之前,当即向前猛进,犹如一辆迎向炮弹的坦克。 眨眼之见,下一刻,远界就是那小小的炮弹,被祸离用尽全力,野蛮一撞,便倒飞向背后的山崖,砸在断裂的栏杆之上,当即冲破边界,坠向千丈峭壁。 祸离被他一拳硬冲,踉跄退了几大步。站稳后,看向崖边,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第三十五章:处处险恶 “师弟!”祸离装模作样,大喊一声,赶忙跑了过去。 谁知,听见的既不是长长的一声“啊”,也不是“我没事”,而是另一个声音。 “好大的胆子!” “这……谁在说话?”祸离闻声,一时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原来,远界的后背,撞破栏杆,随着木渣碎片,一起飞下山崖,立刻就被下面伸出的一只巨手接住,安然无恙。 巨手自山崖石壁中,蓦然长出,由岩石构成,却弯曲自如,行动灵敏。 祸离、彭秀,二人心中骇然,见一只一丈多粗、十丈来长的石臂,缓缓升起,稳稳托着远界,回到前院之中。 祸离尤其不解,从巨型岩石的局部中,伸出手来,这是如何办到的? 这等法力,显然不是他多年以来,所认识的那个山神。 那个山神老儿,只能操纵树枝藤蔓、泥土砂石,以及整块整块的岩石,来聚合成形。 但那些岩石,不能太大太重,像脚下这块数十万,乃至上百万钧重的巨大山体石块,凭巨元的法力,是万万不可能整体搬动的。 而只从巨石中,动用一部分物质,形成能动的手,也是匪夷所思,绝无可能。 他没深想,如今,给巨元上香供奉的信众,已有七八百人之多。除了元穷山院的四百多外门弟子,还有山下的许多村民。 香火不断,民心虔诚,庙越建越大,巨元的法力与日俱增,虽还未到渡劫脱俗之期,但也今非昔比。 彭秀三步并做两步赶上来,拉着远界远离崖边,关切地上下打量,紧张地问:“三师弟,摔坏没有?” 说完,又转头怒喝祸离,“大师兄,师兄弟切磋,你这是作甚?远界才几岁,你怎可……” 他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师兄说话太过分,乱了等级礼数,又连忙向祸离赔罪,一躬到地,“罪过罪过,我一时情急,对大师兄不敬,请大师兄责罚!” 远界看着他滴水不漏的表演,又看看祸离又惊又怒的微妙眼神,心中若有所思。 祸离立刻换出一张万幸而欣喜的脸,皮笑肉不笑,上前来,准备检查远界的身体,口中连说:“师弟没事吧?吓死我了!都怪师兄喝多了,没把握好……” “你把握个屁!”伴随着一声呵斥,那只岩石巨手一指头戳过来,便把祸离捅得上喷下尿。 那指头随即一甩,又把他吐的那些都甩到他自己头上、身上。 祸离就如被一座山结结实实给撞了一样,整个人砸到前院另一侧的山壁上。口中喷出更多,下身的物产,也大抵平分秋色,全身臭烘烘的。 “我看你这蠢子是活腻了!” “且慢!” “慢你个球!”巨元不由分说,手指向前又要戳他。 身负重伤的祸离,紧急调动全身力气,向侧面扑出,躲开这一指,把自己拍在地上,立刻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回头只见山壁裂开,碎石飞溅。 方知山神并非玩笑,是真要索他命来。 “你不怕先生……” “怕你个球!”巨元说着,再次杀去。 “巨元尊驾!”远界一喊,巨元立停。 “远界,他要害你命,这种人,留他做甚?你可不能为恶人求情!” “不是,你要是把院子毁了,我住哪里?” “这个……”巨元犯难,“要不,我也给你盖座庙?” 远界想的是,杀了祸离,当然不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先生的大弟子,山院的大师兄。 任由巨元为自己报仇,只会让大家害怕自己,虽不敢再惹事,但也不会再接近。 若还想将来接先生的班,掌管山院、控制那些贵族子弟,便不能现在就杀祸离,否则会失人心,有害而无利。 “巨元尊驾,大师兄本是无心之失,现也受了伤,今日之事,便这样算了。我明天下山去给你烧香。”远界抱着那只石手的一根干净手指说。 “这个……好吧!但你别纵容这蠢子,他再敢犯,我要是没及时看见,你可要大声喊我。”石手的一根手指摸着他的头说。 远界点头。 “对了,要带那种香啊!” “知道了。” 伴随着一阵低低的轰隆声,岩石巨手收回了元崇院下的山崖之中。 彭秀不去管趴在地上呻吟的祸离,只把远界拉到后院。 “三师弟方才使用的拳法,我看妙不可言,不比先生教的趵突五重差。我也想领教一下,不过师弟放心,”他压低声音,附耳说道,“我可不是大师兄!咱们真的点到为止,在这后院切磋一下就行。” 远界答应。 后院虽地方狭小,又有花圃鱼池碍事,不过两人果真只是点到为止,交流心得,慢慢拆解。 你一招,我一招,动作不大,也不快,不需要多大地方。 二师兄彭秀,大赞巨元拳的妙处,同时又将元穷子教自己的另一套武功——达摩掌,演练给他看,并细讲其中奥义。 远界观摩达摩掌,见这套掌法,虽然变化不多,总体比不上趵突五重,但也是内外兼修,而且其中的一些招式,恰好可弥补趵突五重在掌式上的不足。 其内功心法,虽不能达到趵突五重翻三十二倍的奇效,但其中,将全部内力聚合于一处的运功法,也有可借鉴之处,值得整合。 很快,彭秀与之结为朋友。 夜深人静,远界写完小麦育种与面粉加工法的一部分,举头望天。 窗外,月已西沉不知多久,早已只剩一片璀璨星空。 “我已经把趵突五重练到顶级了,先生说,我的神魂脑疾大大延缓,能活过四十岁了。十年后,等我武艺大成、身怀秘术,便为常芍氏报仇。 “之后,就该寻遍天下,去找那三样天材地宝。 “那时,我还有大概二十年的时间,能找到吗? “月亮姐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知不觉,心猿意马,回想起那晚惊艳的一瞥,还有那悦耳动听的声音。 对方明明只说了区区四个字,怎么就是牢牢刻在心底,每每回忆,如有泉涌井喷,如有银铃筝鸣,仿佛就在耳边低语,令他浑身上下,骨头酥麻,说不出的舒爽。 低头一看自己下身,“诶?我不是在写小麦吗,怎么又想起月亮姐姐了?这到底是什么病? “不行,赶紧练功,照先生说的,练到想不起来为止。 “哎呀,又尿急!” 三日后,元穷山下,桑麻地边。 长德一边带领三四十个弟子练功,一边和几人一起埋怨远界,自从搬去元崇院,这几日都没来指导大家练功了。 巨元拳很费脑子,很不好练,这也是兴趣班收徒少,且进步慢的原因。 巴苁为远界辩解:“你们先把三师兄教过的那些招式,好好练扎实再说。该说的,远界可都说清楚了,是你们自己不认真。” 衫辛拼命附和:“对!谁也不许说远界哥的坏话。” “瞧瞧,几个月不见,咱们山院都开了分院了,热火朝天啊!你们都是那个新晋的三师兄的徒弟吧?” 彤城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令众人大吃一惊。 长德、巴苁、衫辛等一众人,循声望去,见彤城博和有莘靠北,还率领着五六个衣着华丽之人,朝这边走来,想必都是内门贵族子弟。 有莘靠北步态稳健,双眼盯着巴苁,面无表情,目如冰霜:“巴苁师妹,一别数月,你愈发明媚动人了,可有学会新的曲子?” 第三十六章:采花贼子回来了 “靠北啦!”长德身后,一人出来骂道。 此人名叫盐丑,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来自南方沿海。 数十年前,其祖辈举家逃难,为躲避海妖作乱,一路进入内陆,到达齐国,扎根下来。 因祖辈曾从事制盐,加之生于丑时,故取名“盐丑”。 齐国为毋所吞之前,他来到元穷山求学,已有两年,住在元鸮峰武德院。 “靠北”是盐丑家乡的市井脏话。 此刻他抬手直指对面一人,高声怒骂。 有莘靠北不明其意,看看盐丑,并不认识,痴痴问道:“你是谁?是在叫我?” 而盐丑所骂,乃有莘靠北身边一人,名叫河堀。 那位河堀,身着锦衣,脚踏厚底皮屦,俨然贵族子弟,实则平民,之前亦为武德院外门弟子,同盐丑关系不错。 只不过,今年内门选拔,河堀优秀胜出,进了前二十。 一朝进内门,便等于升了人品(作为人的品阶),山鸡摇身一变,大有成为凤凰的可能。 他现今住在元羊峰顶,执徐院(内门十二院,以地支为名),与贵族子弟为伍,已属于不同的圈层,就连身上的服饰鞋袜,都是公子靠北所赠。 有莘靠北问盐丑,是否在叫自己。 可盐丑对他却不理不顾、视若无睹,直管对着河堀,夹杂南方口音,理论道:“活堀,我等结里吼多同院西兄弟,雷想作甚?离开武德院,逗不要武德了吗?还真系三意不见,刮目相看啊!” 河堀脸上尴尬,阴晴转换,片刻后,理直气壮地回道:“盐丑,下民鼠辈,安敢加害百姓上人?长德、巴苁所为,其罪当诛。公子靠北没抓他们杀头,已是法外开恩。今日稍加惩罚,无可厚非。何况,我只是站在这里,帮公子壮胆,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骂我?” 有莘靠北闻言,心中对河堀骂道:“这个蠢货!” 自从听见盐丑骂出那句“靠北”,有莘靠北便开始觉得,自己这名字,分外别扭,被河堀一提,总觉得又被骂了,却又明知不是。 再听他说,是在帮自己壮胆,便显得自己,是没胆子面对这帮下民似的,不免心中郁闷窝火。 盐丑一声冷笑,指着河堀又说:“长德?巴苁?为什莫不提湖远界?怎莫不敢缩三西兄滴名讳?欺远怕硬!同雷结样滴人,同席两年,丢雷劳某,我呸!” 长德捂头,血水渗出五指,直视彤城博和有莘靠北,仍把巴苁、衫辛护在身后。 在他身旁,还有众多男弟子排成一排,其中已有十几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长德喘着粗气说:“你们人多……”他想了想,改口道,“人少……”又觉不对,索性不管,“势众,在此嚣张,不怕三师兄知道吗?远界已是千钧境的高手,一个就能打你们十个!再说,三师兄背后还有元穷仙师!” 彤城博不自觉地夹紧双腿而立,放出狠话:“让他来,我等着!” 有莘靠北冷冷说道:“你们好几十个,都不敌我等八人。” 他看了一眼河堀,“还包括一个不敢动手的废物。”然后继续对长德等人说,“一堆孬种,仰仗一个弗远界,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哼,八岁小儿,锻体千钧,荒天下之大谬!” 彤城博把剑搭在肩上,轻拍两下,仰面斜眼,睥睨之姿,说:“那个施方尺,和弗远界,肯定联手作弊了。虽不知为何,但千钧境,绝对是虚。这事,早在内门传遍了。只怕元穷先生知道到真相后,也要打死他两个吧! “劝你们省点力。长德、巴苁,跟我们走。其他人,便少受点苦。” 衫辛嗔怒,捡起石子,扬手一射,准确打中彤城博的下体,发出“当”一声铜响。 虽有铜板护体,他仍旧下意识地一夹腿、一弯腰、一捂裆,一头冷汗骤然渗出,脸上现出惶恐之色。 “谁?又使阴招!”他怒喝道,四下张望,而后剑指长德,“那天晚上,就是被你们这样暗算的!两个小鬼,躲在暗处,东窜西窜,以为真的赢了我们吗?要不是那个山神……啊——” 话没说完,彤城博连人带剑,飞向春天的田野,扑在田中,一路滑到头。用其脸面,把湿软的沃土,开垦出一条沟渠,泥块连着草根,哗啦啦一溜翻开。 衫辛高兴,对旁人说:“他把地犁了!咱们种点什么好呢?” “又是你们三……嗯?这次少一个。”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地下传出,“刚才,是你叫我吗?刚从老家伙那儿回来,就撞见你这蠢子。撒野撒到我的地盘上来,好大的胆子!长德,你怎么了?” 长德正要说话,刚开口道:“山……” “还不快滚!”巨元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怎么了,乃随口一问,然后直接对彤城博等人厉声喝道,吼声震得地动山摇。 长德悻悻然合上了嘴。 有莘靠北对河堀使了个眼色。 河堀转身就跑,直奔山神庙,自怀中取出一张符箓,上书“恭喜发财”,立即贴在巨元像上。 那符一沾石像,立放光彩,照得整座庙堂,亮如露天。 只是那道光芒中所显现的,却并非“恭喜发财”四个字,而是些龙飞凤舞、奇奇怪怪的符文图画。 紧接着,彩光消弭,符箓暗淡,恢复如常。 山神巨元正要自土中升起,一尊泥塑巨人,刚冒了个头,双肩微露,突然卡住不动。只觉法力尽失,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诶?这是咋了?你们干了啥?”巨元质问道,惊慌而愤怒。 河堀回到有莘靠北身边,一众公子哈哈大笑。 彤城博自田中爬起,满身污泥,一脸黑土。 他伸手摘下眼前的蚯蚓,对着地中的巨型泥塑说:“神怎么了?神还不是被更高的人物管着?一个妖修之神,能比得过人道之仙?欺我等世家大族无高人吗?今日便给你个教训!” 有莘靠北笑完,平淡说道:“仙人游走俗世,同样要吃喝用度,照样要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甚至能使唤神仙。拜山神尊驾所赐,我回家修养数月,岂能空手而归? “这几月,家中四处求仙,重金请下这一道‘革神符’,革尔神职,封尔法力,看你还有何神威,山神巨元?” “革神符?还有这种法宝……哎呀!”巨元惊疑道,还未等多说,猛然一阵剧痛袭来,神魂都在颤抖。 巨元拳兴趣班的外门弟子们发出惊呼,只见彤城博手持一条长鞭,抽在泥塑巨头之上,立刻削掉其三分之一。 落在地上的大土块,碎裂成粉。 巨元没有肉身,却感受到了几百年来,久违的疼痛感,这是神魂受创造成的剧烈震荡。 他想撤离这身被卡脖子的泥塑身躯,却不料,神魂无法转移,便如泥身一样,不得动弹。方才明白,自己被囚禁于此,走不掉了。 “啪!”又一鞭子抽来,打得他发出痛苦哀嚎,情急之下,继续调用法力,想要修补自己,却只能缓慢而少量地浮起一些土块,远不足以保护自己暴露在外的神魂。 彤城博边抽边笑,“挞神鞭的滋味,好不好吃?回答我,说啊!为什么……老是,老是,老是,老是不说话?” 衫辛瞅了一眼河堀,想起方才他跑去山神庙,心道一定有鬼。 她立即跑去一看,发现巨元神像上,贴着一块头巾大的朱红色方布,写着“恭喜发财”,莫名其妙。 伸手摘掉符箓,自言自语:“山神又不要钱。我把这个拿回家,贴在家里,图个吉利。或者,等巴苁姐姐出嫁的时候,给她做盖头。” 没了那张符箓,石像上依然印有符文。衫辛看不懂,但也明白,一定是这符文在害山神。 原来“恭喜发财”只是个掩饰,真正的封印符文,在布块贴上的刹那间,便已脱离那布做的载体,转而烙印在石像身上。 她抬起袖子去擦,把石像都擦亮了,还是抹不掉那些封印符文。 在彤城博放肆的大笑和鞭打声中,其他几位公子,连同河堀,再次同长德、巴苁等人展开了搏斗。 除了河堀这个新升入内门的平民弟子,其余六人,全是百钧境的老生。 尽管巨元拳这门武技,在远界的悉心改良下,已大大高于内门教的那些功夫,但毕竟还是难学难精,又没传内功,这个兴趣班的弟子们,仍旧远非有莘靠北等人的敌手。 彤城博停止鞭挞山神,也加入到群殴之中去。 三四十人被七八人打,尽落下风,苦苦支撑,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十来个女弟子中,也不乏受伤的。 “巴苁,你要是这副态度,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这漂亮脸蛋儿,看能否禁得住我一鞭子!” 彤城博说罢,高扬长鞭,咬牙切齿,奋力往下一甩,不料对方安然无恙,连个响都没听见。 “诶?我鞭呢?” “要比长是吧?” 施方尺站在他们身后,横着手中铜戈,又粗又长,戈头上,还缠着一条疲软无力的细鞭。 第三十七章:粗壮物恐惧症 彤城博转身,一见那戈,连杆带头,一丈七八,全青铜铸造,顿时下了一跳,不自觉地就要撅臀护裆。 自那晚起,他便得了一种稀奇怪病,见不得任何粗壮之物。 若是瞧见了,立马腿软失禁。 因此,他在家中这段时日,全家里里外外,每根柱子全部被围上了藤蔓花草,连房梁都要包裹起来。 若是出门碰见别人家盖房子,搬运圆木,从他面前过,更是当场吓尿,头脑发癫。 施方尺亮出长戈,倒并没有多么粗壮,却是全青铜的。 若是被这一棍子敲到那里,想必也不比圆木一撞,来得轻松,肯定留不下完卵。 这一刻,彤城博的恐惧物清单,又添了新的分类。 有莘靠北问旁人:“那个是谁?” 河堀忙答:“他便是施方尺,内门选拔中,文考第四,武考第二,除三师兄外,算作第一。” 他刚说完,就被有莘靠北白了一眼,“弗远界那个奴儿骗子,以后不许再叫他‘三师兄’!” 河堀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有莘靠北正眼看向施方尺,心平气和说道:“原来是公子方尺,闻名不如见面。听闻公子,一杆长戈,使得精湛,不愧为我内门新秀。可你今日,这是意欲何为?” 施方尺先瞥了一眼夹着腿的彤城博,再看有莘靠北,竖起长戈,抓下挞神鞭,系在腰间。 然后来到长德一群人身前,对巴苁挤眉弄眼,连连使眼色,牵动着嘴角一挑一挑。 巴苁不解,细看其表情相貌,虽也英俊潇洒,又贵为强大部落首领之子,只是心下却并不动容。 “施师兄,你……别这样,我……”她被对方盯得不自在,连忙瞟了一眼左右,低头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这声音越说越小,微弱如蚊。 长德在旁,见她适才目光扫过自己,登时心花怒放,暖流充满全身,连头上、身上的伤,也不再疼了。 “笨蛋!”施方尺小声骂道,“我是让你们两个趁机快跑,回山上找先生。你们跑了,他们就不会把其他人怎样!” “哎,施师弟!”有莘靠北大声说道,“看你这架势,是定要替这帮贱民出头是吧?那便莫要磨蹭,来吧!” 长德、巴苁现在想跑,已经晚了。 有莘靠北举剑杀来,纨绔同党们,紧随其后。 彤城博避开施方尺所在的方向,绕到外门那三四十人侧翼,同时展开拳脚攻击,一个打七八个,不在话下。 施方尺固然优秀,也有百钧内力,然毕竟只有一人。 又是刚进内门,元穷山院真正的上乘武功,他还没学到。面对有莘靠北,撑不了多久。 “蛮族果然就是蛮族,连部首之子,竟也使戈这种前线兵卒的兵器。” 有莘靠北这次用的是双手剑,较之单手剑,更长半尺,实用性更强。一套剑法,也是精妙绝伦,稍一近身,就令施方尺的长戈,难以发挥,招架不易。 “兵卒之兵,有何不可?打群架的时候,最是称手!” 施方尺说罢,双手高举戈杆,挡住对方重剑一劈,随即弯腰甩臂,让“大风车”在背上呼呼旋转。 这一招,虽说难以伤到武艺高手,但好在防御范围大,立时逼得有莘靠北等人,连退十步。 衫辛从山神庙跑回来,加入战斗。 别看她最娇小,步法招式,却有几分远界的样子,灵动飞快,倒是这兴趣班中的佼佼者。 怎奈终究太小,手上没几斤力气,除了干扰敌人,并起不了多大实际作用,很快也被人一脚踢倒。 “衫辛!”巴苁喊了一声,又冲对面的人怒斥道,“连小孩都打,你们还是人吗?” 彤城博稍愣一下,说:“好像,弗远界……比她也大不了两岁吧?” 山神巨元被种在地里,焦急大骂,但无济于事。 这场混战,自施方尺加入之后,天平稍稍向外门倾斜了一些。可也没撑住多久,还是显露出回弹之势。 一刻钟之前,远界正在元崇院中,独自练功。 撞山横练需配合空山功的气息诀窍,方能事半功倍。 他细细研读空山功呼吸法门,总结出其核心要领,基本大意便是呼吸节奏。 吸气与呼气的时间,存在最佳比例,而单次呼吸容量,也存在最佳数值,不过,这要视个人体重、体质,及运动需求而定。 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原理,同时也借着这些信息的输入,解压出许多前世,关于早期人类医学与生理学上的,呼吸系统研究与应用知识。 “说到底,这不就像运动员训练课程里说的那样嘛。 “适度的深、慢呼吸,快吸慢呼,在肺活量一定的情况下,可增大氧气的有效利用率,提高肺通气和肺换气效率,使身体产生更多能量。 “这种呼吸法的本质,其实就是,在训练过程中,减小肺泡无效腔,从而减小生理无效腔,反过来,就能使有效气体弥散膜的面积增加,所吸入气体的可利用部分增大。 “在充分的供氧条件下,进行高强度的体能训练,通过适度的良性伤害,令肌纤维、骨密度、骨膜、神经网等等,全都重塑一遍,使之更加强韧。 “而这种伤害,就是自己的内力造成的,一边伤害,一边修补。内力在冲撞每个细胞的同时,也在保护细胞,并注入细胞,对细胞结构进行一些微秒的改造升级。 “而身体结构强悍了,肌纤维的收缩、舒张,自然更快更有力,不就更加敏捷,也更有耐力了嘛!无论爆发力,还是持久力,都会大大提高。” 他想清楚这一基本原理,再对照《撞山横练》,仔细研究一遍《空山功》,又想到,气压、气温、氧含量,都是随海拔升高而降低的,既然需要充分供氧,那便应该去海拔低处锻炼。 “对了,前几天答应了巨元,给他烧香的,竟然给忘了。” 他带上一大把含麻的香签,飞速下了元神峰,高高兴兴去往山神庙。 “长德,按我大毋律法,就算我现在一剑刺死你,也正当合理。但我有莘氏仁义,不重罚于你。而今只剁你双手,抑或双脚,自己选一个吧?” 有莘靠北说完,彤城博也补充道:“还有巴苁,要么为奴,要么为娼,要么为奴为娼,你也好好选一个!” 此时间,三四十个外门弟子,昏的昏,倒的倒,瘸的瘸,拐的拐,受伤不重的,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一众人等,全被八个野蛮师兄制服,跪在地上,无能为力。 施方尺被夺了长戈和挞神鞭,单独拎在一边,由三个人看守着。 他倒并不怎么气恼。 今日路过,拔刀相助,部分为义,更多则是做给远界看,以巩固盟友之情,也彰显自己的正道之心,不失为可交之人。 此目的已经达到,自会传入远界耳中,剩下的事,不必再管。 “长德,你不说话,我替你选。我数到三,便手起刀落!” “你这分明是剑!”衫辛大声纠正有莘靠北的逻辑错误。 有莘靠北斜眼一瞪那多嘴的女童,口中念道:“一,二,三!” 长德两眼一翻,但见那相对长点的剑,向自己斩了下来,下意识抬手去挡。 巨元在远处大骂:“畜生!” “滋滋”声中,一串火花迸发,有莘靠北只觉手中剑,受到莫大阻力,如劈在了石头上。 然而,他确确实实劈在一只胳膊上,但不是长德的胳膊。 斜眼一瞟,竟见远界站在近前,不知何时来的。他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不由得浑身一颤。 “弗弗弗弗弗……”他结结巴巴,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还没问你,你就服了?”远界说着,抬起一脚,风雷之势,快如闪电,然后才说,“服不服?” 有莘靠北根本不知,是被什么打中,明明就没看见对方动一下,自己突然就飞了出去,莫名其妙。 他坠落在那片,被彤城博啃出一条沟渠的田里,连翻带滚,一身华贵的锦衣,粘满了肥沃的乡土气息。 “嘿嘿,远界来啦!你那天说给我上香,害我等了三天。” 远界向地上的巨人泥塑看去,见巨元插在土里,只露出头来,那头还一半完整,一半破碎,不知做的是什么行为艺术。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所以今天带了好大一把,来补偿你。” “好,好!就是……我这副样子,以后大约就不是山神了。” 旁人把之前的事一说,远界走到巨元头旁,也觉得棘手,无计可施。 “三师兄,他们几个身上也有伤!” 远界听见施方尺的声音,回头望去,“方尺,你也在?” 施方尺跪在地上,远远冲他点头。 看守他的三人不敢轻举妄动,既没踢打,也没阻止他说话。 “你一个打他们几个,不成问题!”施方尺怂恿道。 “弗远界!”彤城博喝道,“你……” 远界闻声回头,只瞪他一眼,他便立即夹腿、撅臀、捂裆、闭嘴。 尴尬了一阵,才勉强拿开双手,夹着腿站直了,继续说:“你如今是关门弟子,我们可以不为难你,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但这两个,你保不了!” “远界哥。”衫辛从巴苁怀里跑过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远界。 他一看衫辛衣服上的污泥,紧张起来,关切问道:“衫辛,他们打你了?” 衫辛狠狠点点头,拿手指向看守施方尺的那三人。 那三人顿时一慌,各自东张西望,看天上有没有鸟经过,远处林子里,有没有蹿出野猪,都看得很认真。 远界二话不说,脚下刨出两个大坑,一步就到了他们跟前,电光火石之间,一掌一拳,便打飞了两个。 剩下的一个,浑身颤抖,瞠目结舌,“你别过来……” “三西兄,逗系他踹的衫辛!”一个夹杂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传入远界耳中。 远界直视那人双眼,而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戈。 “三……三……三师……噢——” 远界将这杆重达十钧的长戈,极速倒转半圈,使其尾端上挑,从下往上,“呼”的一下,狠狠抽在那人两腿中间。 彤城博仅在远处看着,仿佛自己跟着中了这一招似的,发自心底的疼,立刻两腿夹紧,感觉自己的病又犯了,头晕、虚脱,呼吸急促、大口喘气,四肢有些麻木。 远界一见他这副状态,心想:“莫非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又有点不像,人类的心理疾病,还真是多种多样。” 他一拳打晕面前这个嗷嗷叫的,一手拎着此人腰带,一手揪其衣领,如抓一根木桩,做撞钟之势,冲向彤城博。 可人还没到跟前,只见彤城博便自行昏倒,翻着白眼,手脚抽搐,下体流出大股液体,滋润土地。 “嘿嘿,我的远界威风!”巨元的半个泥头开怀大笑。 河堀等人个个惊叹,“弗……三师兄,真的是千钧境!” 有莘靠北骂道:“弗远界,你是昏了头吗?人在内门,心向外门!如今既已高高在上,做了关门弟子,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等贵族之人,才是你该站的队伍。给你台阶,放你一马,你竟敢不领情!” 远界双手一松,丢掉那个“撞钟木”,侧对有莘靠北,不屑一顾地问道:“内门外门,贵族平民,都是人,莫非有何分别?尔等无良之辈,难道脑中有屎、心里长蛆了吗?” “放肆!人生而有别,想要改命,是很难的,要看老天爷赏不赏你。你弗家世代为奴,今日就是你改命之机,再不识时务……” “你要怎样?哪怕你再多叫几个帮手,就算我寡不敌众,可元穷山还有规矩在,有仙师在,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元穷子逐我出师门?可笑。吾年二十许,大好年华,正当建功立业之时,而今也算学业大成,有着文韬武略,本就该出山入世,谁会眷恋这里? “你以为,人人都想着成仙吗?所以,少拿仙师出来压人。真若翻脸,我内门弟子,非富即贵,背后势力,个个不凡。若是联起手来,把这元穷山推平了,也不在话下。 “现在就问你一句,让不让开?”有莘靠北说完,横眉冷对,举剑指向远界。 第三十八章:你咬我呀! 远界认真思索,觉得有莘靠北此番所言,还真是不虚。 但转念又一想,要是各大贵族,真能同心联手,那他们早就那么做了,天下格局,便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 而施方尺的雨隆部落等各大外族势力,也根本不敢动推翻大毋的心思。 有莘、有姒、彤城等这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心怀鬼胎?彼此明面和睦,暗中却又互相防备。 别看在面上、在小事上,大家你好我好,可背地里,大事上,谁能服谁?谁又甘心为他人铺路修桥,铸就成功大道? 这些人,联合不起来。 那么,若只是一两个大族联手,就想在元穷山闹事,还扬言要推平这里,别说仙师不答应,就连其他豪门,也不会答应。 这里既是一座学院,也是一个高端社交圈,有自己完整的生态系统,岂是个别小人,说推平就推平的? 相通了这些,远界冷笑道:“一通歪理,竟说得振振有词! “天下群雄,莫不为己。亦敌亦友,乃利害使然。毁我元穷,何利可图?别家岂会为了帮尔等报一己私仇,便得罪仙师,得罪这里所有百姓官家? “有莘、彤城、有姒,三个欺男霸女的浪荡公子,臭名远扬,只恐其他贵胄见了尔等,也要绕着道走,以免身上沾了屎味儿! “哼!说什么踏平山院,你口中放屁!” 身后的数十名外门弟子听了,有人窃笑,有人叫好。 巨元那半颗艺术性不算太高的雕塑,笑了一笑,又说:“哎呀,远界,什么又是屎又是屁的,这种话我说可以,你可不能学!” 巴苁眼中光芒绽放,衫辛为他欢呼雀跃。 更多男女同学们,举拳呐喊,纷纷助威,“三师兄说得好!” 有莘靠北心中不爽,脸上顿时失了傲气,刚才的豪迈荡然无存。 “这小儿,怎么唬他不住?竖子真只有八岁吗?哪有这么小,便什么都懂的人?”他心中疑窦丛生,只觉是在与一个同龄人,甚至长辈对话。 “三师兄,”有莘靠北改了称呼,仍旧以一副慢悠悠、懒洋洋的语气说道,“任你伶牙俐齿,当日之仇,终是不可不报的。即便凭我有莘、彤城、有姒三家,不够踏平此山,但也不惧一个仙师。真要杀你,易如反掌。再问一次,留你活命,让是不让?” 远界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对方八人中,已倒下四个,还有一个不过刚进内门的河堀。权且算作三个半内门高手,最强的便是有莘靠北。 这点实力,凭什么嚣张? 自己一人,便能轻松全歼,何况还有施方尺这个帮手。 “难道,暗中还有埋伏?” 远界想到此处,四下观察,却并未瞧见大批伏兵。只是百丈之外的稻田中,有孤零零一人,正在插秧。 “现在插秧,还差些日子,而且怎么只有一人?莫非那就是后援?手里有牌,却不一开始就打,想必是个高手,是王炸!” 他脑中飞速运转,猜想对方,会是一个怎样的高手,什么境界,会使什么武功和兵器。 可他对那人全无了解,不知半点底细,怎么瞎猜都是无用。 他看了看土地里的半尊观赏物,心想:“本来我们这边也有一张王牌,可惜废了。” 转头一看施方尺,“假如我快速干掉面前这四个,再和方尺一起对付王炸,行得通吗?就是不知,在我打倒这四个之前,方尺能否拖住那个王炸一时半刻。” 看着这位操戈盟友,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脑中灵光一闪,便向泥塑巨头走去。 他小声问巨元:“山神尊驾,我见你还能调动一些泥土,说明还有些法力吧?” 巨元也悄声回答:“还有一点而,但大部分都被封印了,不中用。” “既然没能全部封住,看来这革神符,也不怎么高强,还算不上法宝,不过是个普通法器而已。你只要使劲一冲,就能冲破封印。” “试过了,不行啊。远界,这几个杂鱼,你自己就能捏死他们,先不用管我。等把领头的那个擒住,再严刑逼问他怎么破解就好。” “弗家小儿,嘀嘀咕咕,在做什么?还没想好吗?”有莘靠北又改了称呼,失去了耐心,语气恶劣。 “亏你有莘氏,贵为名门,实则卑鄙小人。既然都回来了,却不敢直接来元神峰找我报仇,只去欺负外门弱小。” 远界继续拖延,说着便从腰带中,掏出施方尺给的伪仙咒,唇齿微启,默念咒语,立即往巨元的泥头上用力一拍。 “尊驾,再冲!” 贝壳破碎,绿光一闪,旋即暗淡消失,只等发挥作用。 有莘靠北见了,不明其意,笑道:“山神老儿已废,莫再拖延时间。你口中的卑鄙小人,我今日便做了,你又奈何?你咬我呀!” “噗!”远界两腮一鼓,转瞬即瘪,仿佛吃瓜吐子一般。 “哎呀!”有莘靠北上句话刚说完,脸上突然被针扎了似的疼,伸手一摸,低头一看,竟是颗牙,还带着血丝。 “你叫我咬的!”远界从容说道,并用舌头舔了舔牙龈。 “混账!来人!”有莘靠北盛怒之下,将牙一甩,大声一呼,抬手一招。 当即,百丈之外,稻田中那人抬头大笑,大声喊道:“哈哈,终于到我上啦!” 他手痒了半天,一时兴奋,只想迈步就冲,却忘了身在水田之中,脚在稀泥之下。 腿欲狂奔而脚受阻,上身前倾,而下身却未跟上,上下力度分布不均,于是向前一扑,“啪”一声,溅起四面淤泥。 有莘靠北四人,正杀向远界和施方尺。 几个还能动弹的外门弟子,也准备再度迎敌。 大家突然听见一声“哈哈,终于到我上啦”,旋即转头望去,但见那人,自己把自己当做秧子,栽进了田里。 有人纳闷,有人尴尬。 顷刻之间,又见那人迅速起身,浑身是泥,冲杀过来,风驰电掣。 “大家别冲,先退后,观敌而后动!”远界吩咐自己人,躲到巨元身后。 巨元被那伪仙咒注入了大量法力,顿时感到能量充沛,神魂大振,正在努力冲破封印,听远界这么一说,犹豫问道:“那我冲不冲?” “你要冲!” 眨眼的工夫,有莘靠北四人已到眼前,四向分散,三人包抄远界,一人对付其他外门弟子。 而那个满身泥的王炸,刚刚还离着百丈之遥,一呼一吸之间,竟也冲到了战场前沿。 施方尺挥舞长戈,向来人扫去,只见对方手指一晃,碰也没碰到,却将这杆长戈切做两段。 巨元见了大喊:“他是剑道仙人,远界小心!” 远界心惊,忙叫所有人远退。 施方尺只好丢掉后端,手持短戈,谨慎面敌,倒退回来。 几十人聚成一团,个个神情紧张。 有莘靠北五人,站成一排。 “吾乃阴山剑冢菊花仙门下大弟子,吕偍子是也。鄙人不才,前年胜了大毋剑道第一人——樊重万,便得了这大毋第一剑仙的虚名。今日,你们谁能死在我手下,也算是福报,莫要有所怨念,免得变成厉鬼,不好投胎啊!” 那位王炸剑男吕偍子说着,轻轻晃动食指,其头上空中,浮现出一道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若烟气若白光的长线。 那便是剑道秘术修炼者的剑气。 所谓剑气,既非剑体,亦非气体,而是一道外放的法力所凝实而成的压缩空间。 这道“长线”,并无剑身剑柄、剑刃剑脊、剑尖剑尾。 其毫无剑的结构,亦无固定长宽和形状,仅仅是一道蕴含巨能、无比锋利、可穿透物质实体的线状压缩空间而已。 被叫做“剑气”,只因使用方式可穿刺、劈砍,与武道兵器中的剑法,有一两分神似而已。 其实,它也可弯曲旋绕或抽打,若要当鞭来使,称之为“鞭气”,亦无不可。 故而,武道中的剑与剑法,同剑道中的“剑”与“剑气”,并无关联。 此时此刻,面对一位修成秘术,掌控剑气的修仙者,远界等人,不寒而栗。 便是山神巨元,也有几分畏惧,不知自己能否护得住这帮名义徒弟们的周全。 长德用颤抖的手抓着远界问:“三师兄,我们怎么办?在山下大喊救命,元穷先生他能听见吗?” 巴苁咬着嘴唇,紧皱眉头,恳切说道:“远界,你走吧,别管我们。他要的只是我和长德。” 盐丑哆哆嗦嗦,“三西兄,结个菊花贱种驴蹄几,真有拿莫厉害?” 衫辛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双手捧起一颗小小的牙,笑嘻嘻地说:“远界哥才不怕他!” 远界心中忐忑,但他现在是大家的主心骨,不能慌乱。 他把衫辛的手捏起来,温柔地说:“你留着吧!” 然后挺胸抬头,佯装自信十足道:“大家别怕,师傅一定能冲破封印,咱们师傅多厉害!他们有仙,我们有神!” 对面五人中,那一身泥的吕偍子问:“公子靠北,是全杀光,还是留下女的?” 有莘靠北轻轻一笑,“都不杀。”此话引得四人全部转头看来,他接着说,“砍手断脚即可。弗远界,割破他的脸。至于巴苁,给我好好留着。” “得——令——”第一剑人吕偍子,拖长声音答道,随后手指一伸,法力爆发。 上空中,那一道悬浮的剑气,立刻分出数十道,划破空气,嗖嗖飞去。 第三十九章:伪仙弑真仙 山神庙中,巨元石像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封印符文,再放光芒,符中法术,极力压制山神,维持封印。 庙内开始微微震动,原本安安稳稳的石像,也渐显暴躁,震得神案、烛台、香炉哆哆直响。 一笔一划的符文,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此时此刻,有莘靠北请来的王炸剑人,大耍其剑。 天空中,有四五十道若隐若现的剑气,如风如电,纷纷刺向远界等人。 “快跑!” 远界叫其余人向后逃命,自己却冲上前去,抬起双臂护住头,发足狂奔,企图阻挠那位剑人。 随着“唰”的一声,一股霸道的剑气斩在其手臂上,划破衣袖,却未能伤其毫毛。 又有一股剑气转向刺来,飞快如矢,正中其腹,亦未能阻挡其脚步,仿佛只是吹了一阵风。 远界欣喜:“原来这人的剑气远不及先生,破不了丸蚩甲!什么大毋第一剑,看来这吕偍子和以前的樊重万,都不过是浪得虚名。” 当即伸手入怀,取出头套、手套,立刻套上。他便愈发勇猛无畏,有莘靠北等人见状,大吃一惊。 衫辛回头一瞧,便知其故,也将双手套上手套,掉头回去,双臂护头,跟上远界。 但长德、巴苁一众人等,只能向着元穷山的方向,拼死逃命。 施方尺挥舞短戈,左闪右躲,顷刻间,短戈被节节削去,只剩一截小棍,拿在手里。 自内门选拔以来,几日之间,他便损失了两杆价值不菲的长戈。 “这小儿练的什么功,刀枪不入?”吕偍子自言自语,手形微微一变,立刻便有更多剑气转而向远界攻来。 巨元拳兴趣班的几十人中,已有多人缕被剑气所伤。 所幸的事,习得这套巨元拳,敏捷如林中豹,很会躲避,暂未有人受到重创。 而有莘靠北四人,也不去追,以免被剑气误伤,只把远界当做首要目标。 盐丑突然大叫一声:“靠北啦!我滴腿啊!” 长德见他腿上流血,只是被割伤皮肉,并未断骨,便不管他大呼小叫,死命拉起他来,继续狂奔。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 远界冲到吕偍子面前,心想:“先制住此人,大家才有机会逃命。” 但见那人,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对他一指,雄浑剑气便刺在其胸口,虽不能破其防、伤其身,却也能化尖峰为钝器,如一重锤砸来,将他轰出十几丈远。 远界胸腔内一阵翻腾,心脏仿佛被一直铁手捏住了似的,喘不上气,张大了口,拼命吸气。 衫辛跑到他身边,连忙帮他抚背顺气。 有莘靠北率人追上去,吕偍子也暂且不理旁人,收回了所有剑气,聚为一股,集中力量,准备对付远界一人。 就在又一道更加凶猛的剑气直刺过来的刹那之间,一尊高大的泥塑巨人,拔地而起,伴随着一声怒吼,挡在远界面前。 又在下一刹那,被那剑气刺了个粉碎,泥土之雨从天而降。 然而,霸道的剑气在击碎泥人之后,却并未一剑刺在远界身上,而是与泥像一同炸碎了,消失了。 可见那泥塑的巨人,并不软弱好欺,反而比青铜还要坚硬不知多少倍,将其剑气的威力,完全吸收化解,同归于尽。 “这法力似乎……比我原来还强了好几倍。我喜欢!”山神巨元的笑声从土地中传来。 先前那半个种在地里的巨人头,已自行崩溃,散成一滩烂泥,新的身躯却接二连三从地下冒起。 所有人都愣住,连那些夺命而逃的外门弟子们,也都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来。 “冲开封印了?那又如何,看我剑……” 不等那剑人说完一句话,巨元便手到擒来,五只巨手从地下伸出,将他与有莘靠北等厮,全部攥在手中,然后来回摔打,就如一个顽皮的小孩,在折磨自己的布偶玩具。 “远界,这四个给你玩儿!”巨元的人形泥塑,站在远界身边,笑着说道。 随即,那边的五只巨手其中的四只,将那四个内门弟子扔了过来,摔在地上。 而吕偍子,仍被一只硬如花岗岩的泥手捏来揉去,发出声声惨叫。 他忍着疼,用意念控制剑气,来击碎巨元的这只巨手,但刚碎一个,马上又起一个,再次向他抓来。 他只得左冲右突,在一根根拔地而起的石林中,穿梭躲避,并以剑气自保,更顾不上其他人。 远界摘下头套,看了看地上四个,对巨元说道:“这四个也归你。” 不等对方拒绝,他便转对那些已经逃得很远的外门弟子们大喊:“今日师傅亲自教拳,大家快来用心学习。” 长德一众人等,互相看看,觉得危机已解除,而眼下确实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数月以来,都是远界在代巨元师傅教拳,师傅亲身示范,还一次也没见过。 于是大家纷纷回来,打算认真观摩。 巨元缩小体型,与远界等高,悄声说道:“远界,我哪会什么巨元拳?咋个教法?” “你随意就好。” “小东西,这四个陪练,是给你锻炼实战的好机会,你推给我干嘛,偷懒!” “锻炼我?像上次一样?大家都过来看好了,师傅要大显神威了,最正宗的巨元拳表演,童叟无欺!” “远界,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这时,其他外门弟子已经来到近前,施方尺大步走来,郑重提醒道:“山神尊驾,下手适度,不可杀人!” 远界与其对视一眼,明白对方意思,做人留一线,免得这几人背后的家族势力,真的彻底翻脸。 “山神尊驾,把握分寸。”远界也认真说道,“我今天带了好多香。” “啧!知道了!” 此间,那作为有莘靠北大王牌的剑道仙人,还在同一只只巨手捉迷藏,而有莘靠北四个家伙,刚缓过气来,撒腿就跑。 “跑哪儿去啊?前面的嚣张劲儿,都哪儿去了?” 巨元一声喝,四方土地大震,那几人脚下,立时变成稀软的烂泥,人便如同踩进水里,瞬间沉了下去,只露个头在外面,不得动弹。 只有那个耍飞剑的,尚有还手之力。空中剑气飞舞,如鞭如矢,势如破竹,击碎了一个又一个巨手,并插入土中,把自己挖掘出来,但马上又被抓住。 “大家为师傅鼓掌!”远界高喊,带头拍起手来,一下一下,很有节律。 “什么叫鼓掌?” “为什么要拍手?” “不知道,跟着三师兄做就是了!” 从这一天起,远界发明了鼓掌。 在巨元拳兴趣班众弟子的鼓舞喝彩下,巨元把敌人们,从泥里起出来。 他的泥身走上前去,一个分成五个,开始教训五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战场分为两处。 一处是,一尊巨元泥像对战吕偍子,武道对剑道。 另一处,四个泥像对战有莘靠北等四个内门弟子,这也是众徒弟们重点观摩(虚假的)巨元拳演示的主战场。 “师傅使的怎么不像是巨元拳?和三师兄教的不一样啊!” “是不是三师兄教得不对?到底哪个是正宗?” “管他什么拳,狠狠教训他们就对了!大家继续鼓掌!” 吕偍子胸中怒不可遏,一边应付狂暴的泥人,一边看向远界,知道这个八岁小儿,才是众人的核心,也是山神的心头肉。 霎时间,他再度剑气分流,“嗖嗖嗖”飞向各处,使巨元难于悉数阻截。 几十道剑气交错穿梭,鞭舞龙蛇,仿佛数不清的扭曲触手。 巨元的泥身,也跟着分了再分,一尊接一尊,钻地而出,立即迎上耍剑之人。 双方貌似难分难解,实际上,大家都看得出,巨元法力大胜于对手,战得轻松无比,犹如戏耍,旨在表演武艺。 只是未到尽兴时,还不想一举制服敌人而已。 也正因如此,吕偍子终于寻得一个空隙,飞出一剑,直奔远界面门而去。 远界早已摘了头罩,也跟中师弟师妹一道,热心观战泥人痛扁内门四少,鼓掌叫好正起劲。 大家只道巨元师傅神威暴涨,攻势如暴雨,防守若金汤,绝不会留给敌人一丝逃跑或偷袭的机会,谁也料不到会有此侧漏——那一道逃逸的剑气,自他们侧方而来。 巨元这边,也正瞧见一道剑气方向异常,冲出防守圈,不禁骇然。而自己已分出几十上百个分身,法力太过分散,来不及再造一尊泥塑,去为远界挡剑。 千钧一发之际,唯有一个办法。 好在,有莘靠北四人离远界较近,他想也不想,四个泥像中,离远界最近的那个,随手抓起面前的比武对手,便朝远界扔去。 霎时间,远界眼中,只见一个飞人,极速而至面前,由于太出意料,全无防备,根本来不及躲。 那人的背影,在他眼眸中的投影,越来越大,即刻便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与此同时,其眼角余光中,还有一道剑气,自侧方刺来,近在咫尺。 二物交错,瞬间遭遇,一个横冲,一个直撞。 远界被迎面砸倒,后背摔在地上,并无损伤,起来便见,身边另有一人,也躺倒在地,摇头晃脑,昏昏沉沉之状。 “吼大滴暗器!活堀?”盐丑这才发出感叹,旋即又认出那人,呼出其名。 远界及众人一看,此人卧于血泊之中,自且不知疼痛。 “啊——好疼!”河堀经受巨元一通暴打,本已头昏眼花,又被当做暗器发射,此时才稍稍清醒一分,突然感到下身剧痛,大喊一声。 “啊!啊!我的腿!我的腿!”他挣扎起身,检查自己为何如此痛苦,终于发现,整条左腿,齐根断去。 他喊了两声,便晕厥不醒。 “嗐——活堀啊,本系同席,谁想雷一进内门,便为虎作腔,落得鱼起下场,结系活苦啊!” 远界站起身,望向王炸剑男,目光平静,轻轻摇头,只淡然一句:“冥顽不灵,怙恶不悛。” 但巨元这边,却态度不同,当即暴怒。几十上百个分身,涌向一处,聚为一体,高达二三十丈,对着那法术并不怎么高明的剑仙,一脚踩下。 “哎——啊……”凄厉的惨叫声刚一发出,便立刻戛然而止。 第四十章:天龙现世 三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天色灰暗,层云平铺,婴儿啼哭之声,阵阵传入人间,伴着雨点淅淅沥沥。 对大部分地区而言,春雨贵如油,营养丰富,滋长庄稼,也补充凡间灵气。 而在某些本就低洼、多风多雨、灵气充沛的湿润之地,则降水量过大,容易洪水泛滥。 “宝贝乖,别哭了,别哭了,这次打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嘛!你再哭人间就要淹没了,把人都淹死了,我们上仙也要绝种的。宝宝乖啊——” 不知是谁正在安慰此时的“小天孩”,但似乎作用不大,雨一直下。 元穷山下,桑麻地旁。 众人淋着雨,身上血迹、污泥,为之洗去。 然这场恶战带给他们的疲惫,反而愈甚,余悸犹存。 几人为河堀紧急处理伤口,基本止住了血,迅速抬回山上,找善医的先生救治。 外门弟子也互相搀扶着,小心慢行。 远界、施方尺、长德、巴苁、衫辛、盐丑等八九人,走在最后。 衫辛抬头抱怨:“这个梵天怎么这么爱哭,哭哭哭,烦死了,湿淋淋的。” 巴苁忙说:“童言无忌,上苍莫怪!”然后又告诉衫辛,“衫辛,梵天就是个小娃娃,永远也长不大嘛!你一两岁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衫辛问她:“姐姐你小时候也是吗?” 巴苁答:“嗯,每个人都是。” 长德凑近来插话:“说不定,梵天上仙和人打架打输了,所以今天哭得格外厉害。哦,对了!” 他突然想起某事,反身就跑,回到刚才的战场,从彤城博身上,取下挞神鞭,兴冲冲跑回来。 “三师兄,给!这叫挞神鞭,能伤神魂。师傅被它打得可惨了!你没见着。” 远界看着这件战利品,却不敢接,犹豫说道:“打了人,又偷东西,这怎么行?我岂不成了……” “是我偷的,又不是你偷的。他这种人,死有余辜,拿他点宝贝,饶他性命,算我等仁慈。你尽管心安理得。” “好啊!”远界立即接过手来,心里高兴,说道:“这个法器真的能鞭挞神灵?山神尊驾,可否让我试上一试?”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他们身边的泥塑便碎成一地,巨元不知所踪,问话不回。 山神走了,他心里依旧砰砰直跳,“我这是怎么了?做贼的感觉,怎么这么奇怪?和见到月亮姐姐那次一样。好想多来点……罪过罪过!” 有莘靠北、彤城博等七人,仍旧晕厥躺在泥地之中,不知这次又断了多少骨头。无人去管,他们体质强健,自会醒过来,挺过去,保住这条性命。 至于那位身为王炸的,阴山剑冢菊花仙门下大弟子——吕偍子,已化为一片沃土,与大地母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待到新的桑麻嫩叶长出,其中必有他的骨血。 桑叶喂蚕,桑葚可口,麻变布衣,和巨元特供的香烟,生死循环,恶孽也变作功德。 远界走进山神庙,取出怀中二十来支香,皆在打斗中碎了。 他与大家分了,每人手捧一堆断茬子,跪于巨元神像前。 巴苁不安地说:“远界,这些香都碎成这样了,烧给师傅,他会不会不高兴?” “放心,他高兴得很!” 远界打开墙角处的火种壁炉,夹出一块炭火,直接丢到香炉中,手捧碎香,撒在火上,对巨元拜了三拜。 其余人照做,立即闻到一股烧猪油的气味,油腥味而浓重,却令人放松愉悦,飘飘然之貌。 “结个香滴味道吼特别,谎湖要成仙了一样。巴苁妹妹,雷吼靓啊!” “大家快出去,别闻!” 所有人出了山神庙,施方尺同远界交换一个眼神,便与大家分道扬镳,说要下山一趟,遂去。 远界对身边几人说:“今后几天,大家都养好伤,别干粗活。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就开始传授内功。” 众人兴奋,巴苁说:“巨元拳本来就比外门教的武功厉害许多,若又有了内功,那我们明年的选拔,一定能胜出,进入内门。” 远界说:“就算和内门教的那些功夫相比,巨元拳也要高明得多,就是入门太难。大家还要多努力。况且其内功心法的修炼,也需要外功招式的引导,这叫以形引意。练成之后,能让力量成倍成倍地往上翻。” 衫辛听了,拍手鼓掌,其他人跟着做。从此,鼓掌便渐渐成了一种喝彩礼仪。 施方尺淋着雨,来到元穷山几里外的一片村庄,熟门熟路,找到一家铜器店。 店面不大,以铸造常规的刀、斧、铲、镰、锄等为主,手艺还算精湛,店主乃一中年汉子,带着三名年轻学徒。 施方尺对店主使了个眼色,便自入里屋,那中年汉子跟上。 外面一片叮叮当当,里屋二人秘密说话。 中年汉子扣头跪拜,深施一礼,起身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施方尺自怀中取出一卷兽皮书,打开来看,长七尺有余,宽二尺,文书题曰《大穗高产小麦育种及面粉精加工方法概述》。 文字小如蚂蚁,密密麻麻,黑乎乎一片,估计不下四五万言。 定睛细瞧,则字迹工整清晰,笔画可辨。 阅览虽慢,部分词句也略显生涩新颖,概念不解,然大体上,还是不算难懂。 条理井然顺畅,凡新名词,皆有注解。 “公子,这是……” “联浜,这是我雨隆霸业的基石。” 被换作联浜的中年汉子肃然起敬,双目光芒绽放。 “你需亲自送回部落,不得有失,万不可落入毋人之手。” “联浜得令,明日便速速启程,使命必达!” 交代完此事,施方尺又问:“现今,疫灾如何了?” 联浜回答:“今看来,应是由外族货贸骆队,携而传入我部,致人血毒入侵、咽痛难忍,白面而心慌,不明而死。好在我部以游牧为多,人居分散,尚未广泛传染。近日已绝,死了二十来人,算是,过去了。” 施方尺心情沉重。 当晚,施方尺上元崇院找远界,见人流络绎不绝,往来皆为内门的男女公子。 果不出所料,千钧境一事既被坐实,谣言不攻自破,各世家子弟,尽行讨好笼络之能事,以至于互相攀比、争风吃醋。 众家料定,元穷子的传人,非弗远界莫属。得三师兄者,得元穷山院。得元穷山院,便得天下豪杰。 “实在愧对各位师弟师妹,远界今日身心疲惫不堪,心意便领受了,恕无法尽待客之谊,辜负大家了。” “是了是了,三师兄以一敌众,今日累了,我等都先回吧!” “三师兄小小年纪,一个打八个,还都是内门高手,自然是要好好修养才是,我们不该急切打扰。” “什么内门高手?分明是八个狂妄自大的败类,我们这些内门雅士,可是耻于同公子博那种欺男霸女的东西为伍。三师兄教训他们,理所应当。” “不错。有莘、彤城两家,若敢再刁难我们三师兄,我便不会答应,论朝中权势,我家怕过谁啊?有我保着三师兄……” “你不厚道。都要走了,说着说着你又要斗……” “好了好了,众师弟师妹们先回。天色已晚,莫扰了元崇院清静。三师弟,自有我照顾,都去吧!”彭秀出来主持大局,将众人请出了院子。 大家向二师兄、三师兄行礼告退,唯有施方尺站在门边,继续等待。 “你怎么还不走啊?”彭秀质问他道。 远界说:“二师兄,白天之事,多亏方尺相助,他找我有事,聊聊无妨。” “既如此,那你们聊。三师弟,早歇息,别累着。” 彭秀回屋后,远界带施方尺进了自己的居室。 满屋锦衣玉食,更有直接送钱的,一串串货贝盘成小山。 坐下后,远界说:“我谨记方尺兄台教诲,不愿与他们来往,可实在推脱不掉。” 施方尺轻轻一笑,“一开始,在所难免,无妨的。来日方长,慢慢淡薄即可。疲于左右逢源,不如敬而远之。三师兄需专心强大自身实力。” “兄台说的是。” “从今起,对外表明,你只愿学元穷先生,不问俗事,得道修仙。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不会烦你了。大师兄便是如此。然,虽不宜亲近权贵,却不可对势力阵营、权力纷争一无所知。我料内门局面,必因你而有所变故。而山中与朝中,不无关联,我今晚特来与你说道。” 施方尺告诉远界,一百多位内门弟子,以及外门百姓院的二十来人,大致分为几党几派。 各营代表人物都有谁,对应大毋乃至周边诸侯国的什么势力,彼此之间的较量与制衡如何。 而毋王与贵族阶层之间,又如何互相掣肘制约。 远界对他的信息掌握及深入剖析,极为叹服。 施方尺所属的木塔挪氏族,眼线遍布大毋,早已渗透喷阳多年,对元穷山,更是格外关注。 他每月都会将,在山院收集到的信息,通过自家秘密信息网,传回部落。 听他简单介绍一遍,远界对当今毋国的国力、毋王的脾性,以及国中的绝世高手、仙人,也都有了基本概念,在脑中形成一幅势力关系图谱。 对于十年大计的地基,心中算是又添了一块砖石。 “大毋国运兴衰,我观星已久,方尺来看。”远界说着,带施方尺出门,来到院中,举手指天以示之。 只见乌云未散,黑漆麻乌,全无半点星光,气氛略显尴尬。 “总之,以我观测,大毋江山,尚有四百年大运。但就在数日前,那一晚……”他目视施方尺,手指在自己与对方只见,来回一指,“我们定下十年约期那天,帝星光芒微微抖动,虽难于察觉,久视可观。” 远界压低声音,继续说:“然西北恰有一星,弱不可观,竟微微泛明,是为崛起之兆。毋四百年大运,可破!” 施方尺点头,表示领会,又以更小的声音说:“三师兄,非司天者,擅自观星问卦,乃杀头的重罪,千万不可告诉他人。” 远界刚一点头,二人余光中,青光一闪。转头望去,但见崎岖电光,游走于乌云之间。 低沉的雷鸣,随后方至。依声光速差,可判断,闪电就在数里之内。 紧接着,又一道闪电,长亮不熄,照得云层通透,且在其间穿梭游弋、盘旋飞舞。 数秒钟后,龙吟长鸣,伴随滚滚雷声,自云中而来。 “那是天龙!”施方尺脱口而出,惊声说道。 “天龙?”远界也跟着惊诧。 他在藏书阁中读到过,地龙、水龙不过是些,修炼出了神通仙立的生物,本质上还是生命体。 但天龙不同。 天龙不是生物,而是天地灵气自然催发所化,吸取万年大道精华,开了灵智,有了自主行为能力,并且不腐不朽、无生无灭。 本质上,它不是龙,也没有所谓的实体——龙头、龙身、龙爪、龙尾,仅仅是一团有意识的狂暴能量。 只因其总是附身于闪电而显形,形似游龙,故而得名“天龙”。 其所谓“龙吟”之音,与地龙、水龙的吼声,其实也不尽相同,只略有相似而已。 书云,传说天龙桀骜不驯,不听命于任何人,我行我素,唯有至圣天仙能够将其降服,作为坐骑和信使。 若是天龙降临凡间,便是在传信,有至圣天仙要下界了。 “天龙现世,人间要有大事发生了!”施方尺喃喃感慨道。 远界问:“书上说,天龙会提前一日通知世人。便是说,明日就会有天仙下凡?” 他不去想人间马上要发生什么大事,心中想的只有:“莫非是月亮姐姐终于要来看我了?” 不料马上就听见施方尺说:“没那么快,天上一日,人间百年。还早呢!” 远界心中冰凉,万分失望。 第四十一章:供奉小神仙 衫辛回到支机院,赶紧沐浴洗身,换掉满是泥土的脏衣,然后兴冲冲地跑去文竹院,对那里的师姐们说,要挑一块最好的木牌。 别人问她要做什么,她说要做神牌。 别人说巨元不是已经有山神庙了吗,还要拜哪个神。 她就是不说。 文竹院主要负责制作乐器、竹简、木饰,以及木刻书画等,元穷山院最好的木料,便在这里。 衫辛硬求着一位师姐,把本要做琴的一块上好木板,割下一块来给她。 一哭二闹,木牌终于到手,她又求师姐帮她刻字,这才公布谜底,要刻的是“弗远界”三个字。 整个文竹院笑翻了天,说,哪有给活人立牌位的,这不等于咒三师兄死吗。 衫辛一根筋,就是不听,非要刻。但谁也不肯帮这个忙,也不敢帮。 最后被逼无奈,她只好拿出远界那颗乳牙。 于是,文竹院的姐姐,帮她想了个办法,刻上“弗远界之齿”五个字,所有人啼笑皆非。 “衫辛妹妹真有心,将来啊,说不定三师兄的牙,比三师兄还先当神仙呢!” “你要把三师兄的牙供在哪里啊,我们都去拜。” 衫辛拿着木牌,高兴地回到支机院,马上就做神龛,立起牌位,把那颗乳牙藏在牌位的底座里。 摆上香炉,当晚就开始上香。 大家人见人笑,一边笑,一边也跟着敬香参拜,当是好玩,欢快地鼓掌。 巴苁看了好笑,又觉得别扭。可待夜深无人了,也偷偷跑去上了一炷香,暗自窃笑。 太阳升起,又是一日,天空见晴。 巴苁抱着一大摞刚做好的男子衣物,叫起酣睡中的衫辛,说要去元崇院,问她去不去。 衫辛蹦起来,说:“去!” 自远界被元穷先生收为关门弟子,便享受贵族待遇,住得好,也须穿得好。 巴苁揽下此活,为远界量体裁衣,做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服装鞋袜。读书练武之外,日日赶工,终于完成。 她一手怀抱衣物,一手拉着衫辛,迎着春风,一路下元蛇峰,到了山下,再往元神峰去。 按说,元蛇峰与元神峰相连,她们若是直接上元蛇峰顶,穿过两峰连接处的练功林,再下至元崇院,要近很多。 但元神峰顶,乃元穷先生宅院所在,不能随意进入,规矩不得不从。 她俩到了元神峰山腰,还是第一次来到元崇院。 这关门弟子的住所,于她们而言,仿佛自含神圣之光,便是人中龙凤的孵化场。 “三师兄,我是巴苁,来给你送衣服的。”巴苁不敢高声语,站在院门外,如说悄悄话一般,里面根本听不见。 “还有我!”衫辛却不腼腆,生怕远界听不见,拉着巴苁直接往里闯。 一个往回拉,一个往前拽。 衫辛挣脱,兀自跑进后院,却不知哪个屋是远界的。 “远界哥,我来了!” “哪个院的小丫头,大喊什么?懂不懂规矩?” 她连喊两声,喊出来的,却是大师兄祸离。 远界闻声,连忙开门出来,给祸离赔罪,把衫辛拉进屋,关上门。又听她说,巴苁在外面,才出去把巴苁请了进来。 衫辛、巴苁一看屋内,已堆了许多锦绣华服,宝石饰物也不少,穿戴不完,精美无伦。顿觉自己手上的这些,只是粗陋之物,相形见绌。 “远界,这些衣服,是山院赐的。我的手工,只恐比不上那些世家公子送的好,你若是不喜欢,不穿就是了。” “姐姐亲手做的?”远界接过手来,置于床上,打开来看,抚摸那丝绸面料,只觉柔软顺滑,染色、图案、刺绣,朴素大方。 “那我现在就换上。”他抱着一套衣裤去屏风后面。 衫辛要跟去看,被巴苁拉住,小声说:“不能看,羞。” 远界脱下原先的布衣,穿着巴苁做的锦衣出来,恢复了常芍氏公子寻的仪容风度,更显俊秀不凡。 黑色高巾帽、橙黄色右衽交领窄袖衣、棕色纨绔朱红裳,贵气逼人,举止翩翩。 衫辛立刻凑上前去,睁大眼仔细打量,“哇——远界哥真好看,像王子一样!” 巴苁把她拉回来,“衫辛,你又没见过王子,瞎说什么!” 远界浅浅一笑,称赞道:“姐姐手艺真好,又合身又舒服。” “还很好看!”衫辛补充一句。 巴苁脸颊绯红,不知衫辛那一句,是说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 “唯有一处,姐姐能否改改?”他难为情地说,“我还是喜欢合裆裤。” 合裆裤乃胡人服,骑马所需,大毋雅士,常以之为耻。 但既然远界喜好,巴苁便答应帮他改。 “衫辛,来!”远界对衫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打开一包又一包点心、酥糖,让她随意品尝。 衫辛兴高采烈,叫巴苁一起吃。 远界从案上拿起两串贝币,塞到巴苁和衫辛手里。 这些贝币全是大面额的天然海贝,品种稀有,品相上乘,形状好看,完完整整,没有缺角,打磨得油光水滑,每一个都能买下一石米,够一人半年的口粮。 “远界,这如何使得?我不能要!” “姐姐请勿推辞,这些钱,也是那些内门公子们,强塞给我的。我孤身一人,在山上用不了什么钱,何况山院每月还要发给我,先生又另外给我不少。 “我等平民,求学不易。你们还有父母家人,需要奉养,若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这钱才不算糟蹋。” 他见巴苁、衫辛仍有犹豫,又说:“王侯将相,坐拥金山,可他们的钱,怕无一毫一厘,不是从下民身上搜刮而来。如今他们自己要送给我们,当用则用,你们帮我一起花,心安理得,不必顾虑。” 巴苁含泪点头,默默收下。衫辛虽小,对钱财之事,却也并不懵懂。二人深施一礼。 “那……远界,以后,你的起居饮食,洗衣叠被,便让我来照料,否则,这钱,我还是拿不安心。” “还有我!”衫辛连忙附和。 远界想了想,答应下来,“我最近练功,食量又涨了好多,需要顿顿大肉,菜品齐全,瓜果不断。我自己做,又不好吃,还着实麻烦。既有了姐姐,那就太好了。正愁钱花不完,你们和我一起吃。你们要练内功,也要多吃。” 屋里正说得高兴,忽闻前院中吵吵嚷嚷,几名男子大声喧哗。 “弗远界,你个奴隶崽子,还真敢杀人啊,与我滚出来!”说话之人怒气冲冲,高喊道,不时咳嗽两下。 祸离极不耐烦,愤然推开门出来,“又是谁在我元崇院放肆?一个个瞎喊什么?” 彭秀也来到前院,挡住杀气腾腾的几人,淡定问道:“几位内门师弟,是因何故冤枉你们三师兄?话不可乱讲。” “二师兄,我们自然不敢乱讲。就是弗远界这个奴隶小儿,伙同山神,下手阴毒,前两日加害我等,砍了河堀的腿,杀了公子靠北!” 远界慌忙出来,不解问道:“公子靠北死了?” 第四十二章:寻衅滋事 远界回忆前两天,有莘靠北、彤城博等人,确实被巨元蹂躏得凄惨,伤筋断骨在所难免。 但就这么死了,难免惹人生疑。 那几人中,除了河堀,都是百钧境的武道高手。 而公子靠北这次归来,怎么也有三百钧锻体境界。 摔打几下,说死就死,远界不信。 “他是怎么死的?”他镇定下来,质问对方。 “还不是被尔等打死的!”人群中冒出一个稍显尖细、不男不女的声音说道。 远界、巴苁、衫辛,都看傻了眼,那人竟是彤城博。 那几个寻衅者中,彤城博躲在人后,半遮半掩,伸出一只手来,指着远界,竟翘着小拇指说话。 “你……”远界上下打量他,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这家伙没事吧?那天他早早就晕了,挨打最少的就是他,怎么会变成这种声音?难道又是一种奇怪的心理疾病?”远界心里想着。 “大师兄、二师兄,此事还请你们莫要袒护于他。当朝尹相家的公子,被一小儿唆使山神,活活打死,必须拿他抵命,诛他九族!” 人群中,吵得最凶的这位,却不是彤城博,而是一个叫伍雁的青年男子,二十四五岁模样,气势汹汹,声音最大。 远界不曾见过他。 回想当日,跟随有莘靠北、彤城博一起的六人中,此人不在其列。而其余几个在场被揍了的,今天倒不如他闹得欢腾。 伍雁身边,又有人站出来说话,居然是一张熟悉面孔——弃丁。 弃丁声音倒不响亮,只是念书似的揭露道:“在我大濩院时,弗远界平日里,便时常偷奸耍滑……欺压同席。呃——不仅偷学内门武功,更仗势欺人,动辄以山神……巨元,巨元,来要挟我等,为他做牛做马。他人性恶劣至极,借比武切磋,故意伤人,时常为之。 “他不念圣贤书,却喜好市井……下流之事,每日往那些女子院跑。年幼尚且如此,若放任成长,祸国殃民,怎还了得!” 弃丁一番话,显然是在旁敲侧击、含沙射影,虽不明说是远界杀了有莘靠北,但也在帮腔指证,远界人性恶劣,自然做得出这等杀人之事来。 伍雁冷笑道:“大家听见了吧?你们的三师兄弗远界,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一个奴隶崽子,竟敢杀死贵族。就算剐他百遍,亦不足惜!” 巴苁、衫辛想争辩,却被远界按住,只听他淡然说道:“弃丁,你刚才的话,背得不太熟,怕是没下工夫,雇主要克扣工钱的。” “胡说,我背了整整一日,一字不差!”弃丁不甘,竭力争取利益,生怕被克扣工钱。 伍雁瞪他一眼,眉头紧皱,咬着牙、闭着嘴,骂了个不知什么字。 弃丁自惭,躲到彤城博身后。 “弗远界,你休要再狡辩!”彤城博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卑劣下贱之人,哪有你申辩之处?公子靠北被殴致死,河堀失血而亡,皆因你恶意为之,还不束手就擒!哼!” 以伍雁、彤城博为代表的讨伐团,继续作势,吵闹了一阵,祸离不堪其扰,厉声制止。 “弗远界,做了事要承认。这么多人指证你,便由不得你抵赖。跟他们去吧,下辈子,可要学好!”祸离尽显威严,说完心中痛快。 彭秀在旁,轻轻一笑,温文尔雅说道:“我倒未曾见过,三师弟如你们说的这般不堪。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公道自在人心。是真是假……三师弟,你就去说个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但若是有人故意冤枉你,只待查明,我彭秀,首先饶不了他!” 巴苁焦急愤慨,捏紧双拳,手心里全是汗,目光如炬,眼中含泪,往前一步,将远界护在身后。 她大声说道:“今天便是以命相搏,我也不让任何人碰远界。拼搏不过,就算化作厉鬼,也要回来找你们一个个索命。” 衫辛像是被吓着了,全身颤抖,不断张口,却说不出话,连唾沫也蒸发干净,舌似砂纸一般。 她怕远界真的犯下了非杀头不可的死罪,更怕巴苁真的会以命相搏。 远界凝视巴苁决绝的眼神,心下感激不已,脑中则飞速运转,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转到她身前,仰面而视,对她摇摇头,把她推后两步。 然后质问伍雁:“说了半天,他死前是什么样子,你却不讲。无凭无据,这就要拿我?我要看尸体,得知道具体情形,请仙师验明。” 伍雁见他不肯就范,忙向祸离、彭秀求助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看看,这小贱种厚颜无耻,做了不认。烦请两位师兄主持公道,维护仙师名誉、元穷正道。” 远界一听,这便明白,他们为何敢来元崇院捉人。 “他们自知打起来不是我的对手,更惧怕山神。便想蛊惑大师兄、二师兄替他们撑腰,并搬出先生名誉、元穷正道来唬人,顺便把先生也绑上船。如果山神真的出手,他们就喊先生来镇压。恐怕他这算盘,打不了这么如意。” 祸离想的是,事情真假不重要,有莘靠北的仇,也事不关己。但干掉远界却是件好事,帮伍雁就是帮自己。 可自己真的参与了,即便今日得逞,山神日后也饶不了自己。 权衡来权衡去,这浑水蹚不得。 他当下为难,不知话该怎么说。 彭秀面无表情,中立而言:“事关人命和三师弟的清白,岂可草率?三师弟说得不无道理,你们理据不足,当请索先生,抑或元穷先生做主,不可胡闹。” 说完,他便转身回屋,不再理会。 祸离见他先做出姿态,有了模板,于是面上难色顿消,也抛下一句“不可胡闹”,转身回屋。 彤城博伸长脖子,附伍雁之耳,细嗓柔声地说:“祸离彭秀这态度,是想置身事外,我等失算了!” 伍雁心有怨怼,悄声回曰:“但也说明,让我等自便,若是动手,他们也不会阻拦,两不相帮。” “可弗远界是千钧境,背后还有山神。” “我入内门这么多年,手上虽无千钧,也有七百。六人齐上,未必拿他不下。至于山神,你不是有挞神鞭吗?” “被他偷了。” 弃丁忙凑过去说:“我可只管诬陷,打架拿人,可没我啊!” “给你加钱三倍!” “这样……那……那我也当出一份力,牵制他的注意。可山神……” 远界见他们几人围在一起,已商量好一会儿了,暗自心想:“此事必有蹊跷,即使他们这便罢休,我也不能任他们去,必须查明真相。” “巴苁姐姐,衫辛,你们进屋。” 两人抓住他的手,万分关切。 “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有巨元师傅在呢。” 巴苁、衫辛默默回后院,进屋,关门。 伍雁试探道:“弗远界,你别以为有山神撑腰,天下便无人奈何得了你。你无视王法,届时,朝廷不惜请出真仙,也要来捉拿你,山神若再护你,他自身难保。你最好现在就乖乖跟我下山见官。” “有莘靠北与你无亲无故,怎的感情就真这么好?这倒也罢。下山报官,少说要走三天,何不先请院中众位先生裁决?你心中定然有鬼。若是你肯直说去见仙师,我自会跟你走,无需费事。可你偏要污蔑我名声,我却不能饶了你们。” 远界话一出口,狠狠瞪去,吓得一群人连退三步,一时间不知所措。 “山神尊驾,徒儿今日想亲手治一治这帮恶人,请勿出手。”他对山壁说道。 石壁回复:“好啊!就这些个杂鱼,我本来也没想出手,让你自己锻炼锻炼。” 伍雁高兴,笑道:“既如此,大家一起上,拿下弗远界。”随后又小声补充一句,“死活不论!” 第四十三章:撞山横练初步成果 远界暗自心说:“正好,让我试试看,撞山横练,撞得怎么样了。” 撞山横练,以自身内力锻体。 十重境界,分别把皮、肉、筋、骨、薄弱关节、五脏六腑、气血通道、神经脉络、头脑精神、灵智魂魄,全部练得固若金汤,仿佛每个细胞,都穿上了铁布衫一样。 远界修习此功,不过短短数日,因有趵突五重打底,内力深厚,加上勤奋刻苦,已有小成。 自觉皮、肉二重,已近完美。若内力运足,则钝刀难破,纵是快刀利刃,亦可轻抚而皮肉无虞。 至于筋、骨二重,也开始有所加强。 再往后,将越来越难、进益愈缓。 后面的境界提升,还会带着前面已经修炼的部分,持续强化,使全身内外,越来越坚韧。 秘籍上说,皮、肉、筋、骨四重境界属低。 对于身强力壮、内功扎实的成年男子,往往两至三年可成。每受外力压迫,自会引发内力外放,被动反击,可回弹劲道,还施彼身。 薄弱关节、五脏六腑、气血通道,此三重境界属中。 无天分者不可练,否则有害无益。 天分高者,往往七至十余年可成,坠百丈崖,亦可无伤。 神经脉络、头脑精神、灵智魂魄,此三重境界属高。 无天分者不可练,否则身死魂灭,不得转世超生。 天分高者,或三五十年可成,即便泰山压顶,亦完好无损。 皮、肉两重低境,他几乎一蹴而就,到了筋、骨二重,便明显放缓,但也比秘籍上说的速度快多了。 他自己预估,或许八九个月到一年之内,低四境便可大成。 而后六重境界,便不知要多久了,但他自信,绝用不了三十年。 “是不是真的能反弹攻击,今天就来看看吧!” 远界心中想着,便看见对面六人,一道出手攻来,有拳有掌,有刀有剑。 弃丁心想:“我就凑个数而已,认真就输了,在旁边装装样子就好了。” 于是他就只跟着起哄,张牙舞爪耍把式,并不靠近。 远界心想:“以少胜多,重在避强击弱。先集中力量,干掉一个少一个!” 敌人阵营中,唯一一个外门弟子,连内力都没有的,便是弃丁。 远界身似林鸮,于拳脚刀剑组成的密林之中,翩翩起舞,无阻穿行,每每以一寸一毫之差,悉数躲过左一刀右一剑。 看准空隙,一个箭步扑向弃丁。 两人只隔不到两丈远,眨眼之见就面对面、眼对眼。 弃丁正在装腔作势地独舞,只见远界蓦然就到了自己鼻子底下,惊慌之间,本能出拳,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向对方的脸砸去。 然而,他的拳头犹如砸在一棵既坚硬,又弹力十足的树上,令其感受到了三次剧痛。 第一次,便是一拳打在远界的眉心,双倍劲力反弹,四指骨关节错动,当即断裂。 第二次,拳头以同样的高速,弹了回来,虎口一面撞上自己的面庞,大拇指关节碎裂,食指伤上加伤。 第三此,便是鼻骨、右眉骨、右颧骨,都被自己的拳头打碎。 三次伤害,几乎同时发生,自食其果。 不及一次吸气的工夫,满脸鼻血的弃丁,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腹部又挨了一记重重的肘击,整个人向后飞出,后背砸在山壁之中,嵌在一个大坑中。 那大坑,正是之前巨元教训祸离时,以一只岩石巨手戳出来的。 伍雁一看,弃丁明知自己实力低微,竟能真心出力,果然是个为钱卖命的好奴才,于是大喊:“弃丁好样的!” 弃丁喘不上气,一副要死的样子,艰难地抬起左手,竖起三根手指,从牙缝里努力挤出半句话:“三倍……” “好!三倍!”伍雁痛快回复道。 “不……够……”弃丁说完便晕。 远界又试了几次,故意迎上敌人的拳脚,只躲刀剑。 只听见哇哇连声,几人拳打脚踢,发出去多大力,其接触面都要承受双倍。 若是像弃丁那样,弹回的拳脚,又正好打在自己身上,或咳在墙上,那便又要受到二次攻击。 众人费解而又惊骇。 “撞皮撞肉,果然是练成了。只要在我自身承受范围内,普通拳脚,躲都不用躲。再加上我的丸蚩神甲,刀剑也不怕。” 但又一想,有了丸蚩甲,刀剑也还是要躲的,不然一身新衣服就可惜了。 伍雁见他不畏拳拳到肉,只顾忌兵器,便以为刀剑可破其功,于是手上快刀愈猛,划出阵阵疾风。 “武试那天,你便畏畏缩缩,我看你空有千钧之力,剑也不行,刀也不会,身法兵艺,想必都是一塌糊涂。我六人全力以赴,不信治不了你!” 远界纠正他道:“只剩五个啦!” 他已经验证了自己撞山横练的初步成果,现在主要是在观察五人的刀法、剑法。 他发现这个伍雁的刀法,比诸铭要高明许多,很值得学习,于是就想多看看,并不怎么反击。 至于其他四人,他心中已经拍排好了强弱次序,只等一一拔掉。 “哼!选拔比试,究竟是点到为止。况且,外门教的那些三脚猫功夫,放在内门,看都不能看。今日就让你真正见识一下。”彤城博说着,挥剑刺来,直指远界胸口。 “这么慢,还敢大言不惭!”远界心中暗笑,却不去管他,只轻轻避让。 彤城博是除了伍雁之外的第二高手,稍后再收拾。 几人也都已发现,赤手空拳,肉搏远界,是不明智的。 于是,手无寸铜的两人,改了策略,不再硬出拳、硬踢腿,而是换擒拿摔打,使出六擒七掼手,打算以柔克刚。 远界侧身闪开伍雁的横刀割喉,又退半步,让开彤城博的纵剑疾刺,再曲膝沉腰,避过一人的擒龙之爪,旋即顺势一个肘刺,只用三成内力,刺在右侧一人小腹正中。 那人立马僵住,仿佛一具中了定身术的僵尸,浑身肌肉紧绷,不再动弹。 不知过了多少次呼吸的时间,才从喉咙中,发出一丝难听的尖叫,然后双手捂裆,直直倒地。 彤城博在旁看着,便如感同身受,不自觉也僵了片刻,脸上五官皱成一坨,傻了半晌。 远界击倒一人,并不停顿。 当即躲过伍雁又一纵劈,下一瞬间,就以五成内力,踹飞又一人。 再借势收腿,转身,换出另一腿,一记旋风踢,又干掉一人,行云流水不间断。 那人后背撞上先前已断开的栏杆,长喊一声,跌下山崖,然后被一只岩石中伸出的巨手接住,扔了回来。 他喊声未停,便“啪”一下摔在前院地上。 远界一口气打倒的三人,正是他心中依次渐强的三个。 现在只剩彤城博和伍雁,而后者远强于前者,当先取傻愣着不动的彤城博。 正在他又要再度出手的瞬间,只听“当当”两声,一把青铜剑落地,彤城博慌忙下跪。 “三师兄我错了!”这尖细的声音越来越像女人。 “彤城博,你干什么?”伍雁也不得不停下攻势,对其怒喝。 “三师兄,不是我的主意,我全说……” 彤城博的话戛然而止,脖颈上呲呲喷血。 第四十四章:万万没想到 伍雁一刀割了彤城博之喉,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我我我……我干了什么?”伍雁眼球充血,呼吸急促,战战兢兢,全身发抖,大量汗水渗出,自其皮肤表面蒸发,腾起丝丝水雾。 手中一把大刀,嗒嗒地滴着血。 远界也被怔住,不知何故,不解其所为,木然盯着对方。 二人皆呆立不动。 一声轻惊呼传来,打破了元神峰的死寂。 原来巴苁、衫辛,在远界屋内,听见外面打斗声渐息,直至骤然静如死水,便出来参观参观,正见到如此悚人一幕。 巴苁将衫辛搂入怀中,不让她看。她便扭来扭曲,探出头来,看那血红的喷泉。 彭秀也开门出来,愣在当场,脑中盘算着,朝中局势,将有何变故。 祸离听了外面的响动,不免激动,自语道:“弗远界被杀了?好极了!”便也连忙跑来,见证的却是,伍雁刀染彤城博之血,傻傻不知所措。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各人心中千思万绪,却无一人敢说话。 稍后,还是凶手本人,打破沉默,就此事率先发表了官方讲话。 伍雁缓缓抬手,刀指远界,结结巴巴道:“弗弗弗……弗远界,你先杀有莘,后杀彤城,只要你说是你干的,只需认罪,不必伏法。到司寇面前,走个过场,收监后,自会有人救你出来,保你完好。以后改名换姓,回到山院,继续做你的三师兄。你你你可明白?” 远界看他双眼通红、目露凶光,手上狂抖,如帕金森晚期,心知,他杀彤城博,显然是一时情急,热血昏头、顿失方寸之举,自也未料,吓得半死。 “现在这么多目击证人,你还说什么疯话?”远界反问他,“适才彤城所欲何言,不如你先说个明白。” 伍雁既怒且恐,脑中乱麻不可开解,大喊一声,说道:“莫说废话,就问你人不认罪?”说完,语气突然反转,似哭诉哀求之声,又道,“三师兄,求求你,认了吧,有莘氏保你性命无虞,一生荣华。我伍雁今后,也对你言听计从。” “这么说,是家务事。”彭秀立即看出端倪,祸出有莘氏府内,便冷笑一声,摇头离去。 祸离不甚了解,但知彭秀是个聪明人,便也要跟着甩手回屋。 “哎——你是大师兄,既看见了,岂能不管?”彭秀拦住他,轻松一笑,说完便走,留下他自己,进退维谷。 远界面对伍雁,坚决说道:“不!” 伍雁嗔目龇牙,喉中低吼,“那就非杀你不可了!”说完,内力爆发,集全身力量,冲远界头颅,举刀重重劈来。 远界使出十成内力,极速伸手去截,举重若轻,只二指一捏,便将他的大刀,架在空中,落不下来。 “三师弟,你制住他,我去禀报先生。”祸离说完,一个飞身,出了元崇院,落在院外的山路石阶上。 近日下雨,台阶湿滑,他落下时,一脚不慎踩滑,栽了跟头,“咚咚咚”一连滚下十几二十级台阶。 赶紧爬起,四下张望,摸着头上几个包,暗自庆幸,“还好没人看见!” 然后脚下生风,身轻如燕,“噌噌噌”飞跃直上,一步二三十阶,向顶峰驰骋。 巴苁、衫辛只见他“嗖”一下飞出院墙,不知什么发出“咚咚”响声,然后就看见一个身影,在山路中飞快地往上蹿。 二女叹道:“大师兄果然好身手!” 伍雁用尽全力,双手握刀,但那刀就是纹丝不动,砍不下去,也抽不出来。 远界集八成内力于指上,“当”一声,将他的刀刃捏出一个大豁口,再以手背一拍,震得大刀脱手,旋转飞出,射向一旁的岩壁。 其时山壁的凹坑中,还镶着一人。 弃丁刚缓过一口气,迷迷糊糊苏醒,就见一把巨大飞刀,到达身前,一声铮鸣,深深插入自己双腿之间。 万幸,未伤其根本,尚差毫厘。若再高半寸,则小根不保。 这便吓得他一声尖叫,嗓音比彤城博还细,当即再昏死一次。 伍雁彻底绝望,他万没想到,彤城博临危犯贱,竟要说出真相,更没想到,自己急中生蠢,会杀了公子博。 此刻,他只知,既无力杀死远界,对方又不受蛊惑、不肯认罪,那么自己所为,必会败露,有莘、彤城两家都饶不了他。 他头脑发热,全无思考能力,索性一死了之。 拔腿转身,冲向山崖。 可刹那间,求生本能、怕死恐惧,终究战胜了自杀的勇气。 于是一个急刹,转向,运足内力,朝院外山路狂奔而去。脚下一滑,“咚咚咚”滚下台阶,夺路而逃。 “姐姐,我知道刚才大师兄是怎么弄出咚咚声了。”衫辛恍然大悟地说。 少顷,元穷子带着祸离一道,腾云而下。 元穷子看看地上、岩壁上,无奈叹气,吩咐紧急医治,醒后问话。 至于彤城博和伍雁,即刻派人通知家人。 远界把弃丁从岩壁上揭下来,与另三人一起,交给上来打理院落的外门弟子们,带下去医治。 先生问他:“远界,今日之事,如何酿成,其中缘由,汝可知晓几分?” 远界深思片刻,答道:“弟子不甚明了,想必并不简单,需看过公子靠北尸体,才好推测。” 巴苁携衫辛回支机院,元穷子携远界、祸离等人,来到元龟峰顶的赤奋若院。 有莘靠北与伍雁二人所住的居室内,现只剩有莘靠北的尸体,静躺于卧席之上。 有莘靠北面色惨白,全身略为发灰,尸体身下,有大片暗红血渍,嘴角也有血痕。 然尸身尚温,只微微变僵,刚死不足一个时辰。 尸未僵,而色已变,时间不符,颇为可疑。 “依先生看,这是殴打致死的吗?”远界问道。 元穷子微微摇头,“以他百钧之境的体魄,既然已挺过了前两日,当不至于突然暴毙。” “弟子也以为如此。那么,这两天内发生了什么,便要查个清楚。” 元穷子解开有莘靠北的衣襟,掀开来,露出上身,仔细观看。 但见尸体腹黑,黑中带白,白中有灰。 表皮之下,隐有虫纹浮现,丝丝缕缕、断断续续,怎么看,都不是外伤所致,亦不像普通脏内出血症状。 “莫非……是中了妖毒?” 第四十五章:疫毒 元穷子见那瘀痕甚是奇怪,当下怀疑,有莘靠北是中妖毒致死。伸手触摸其腹部,释放法力,以秘术探查,证实自己的猜测。 远界看见,先生五指之下,有莘靠北腹黑之处,有缕缕黑气从中冒出,四散飘起,显然不是普通的中毒现象。 “此绝非常症,定是妖毒所致!”元穷子收手回来,面沉似水,肯定地说。 刚才上元崇院闹事的几人,陆续醒来,全部带来问话。能走的走,不能走的,便让人抬来。 弃丁首先撇清自己,说伍雁只给钱让他说瞎话,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其他三人也不明所以,皆道被伍雁、彤城博唆使,去为公子靠北讨还公道。 这三人,之前也曾同有莘靠北和彤城博一起,参与欺负长德、巴苁等外门弟子一事,被巨元打伤,却都活得好好的。 远界问他们,这两日可有见过妖物进院。他们都说没有。 又问,有莘靠北死之前,有何症状表现。 一个叫胡元付的说:“这两天,他一直躺在自己屋里,由同屋的伍雁照顾,我们几个,不怎么进来。只是,从门外总是听见咳嗽声,咳得很凶。”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咳了起来,口中气味难闻,仿佛含着粪便在说话。 远界观其面色,再看有莘靠北的尸体,突然觉得有些相似,忙对元穷子说:“先生,你快看看他是否也中了妖毒?” 先生叫胡元付近前,以秘术探查,摇头否定,说也是中毒,但不是妖毒,具体是何种毒,却说不上来。 胡元付闻言吓到,忙问自己会不会死,是否还能拯救一下。 他哭哭啼啼,连悔带恨,说自己只是小贵族家的子弟,因畏惧有莘氏位高权重,不得不站队服从,前前后后,一直是凑数撑场面的小角色。 其他几人也一样,连连叩头,求仙师开恩,给诊断诊断,施法解毒。 元穷子给他们一一号脉,用秘术探查,并无异样。 远界若有所思地说:“今天来元崇院的六人中,有莘靠北锻体境界最高、体质最强,别人已无大碍,他反倒死了。显然是有人下了妖毒,故意暗害。之所以特意用妖毒,是为了方便嫁祸给山神巨元。嫁祸山神,便是嫁祸于我。 “然凶手对山神不够了解,只知山神是妖修封神,却不知山神是死后修炼,并无肉身,也便无毒可施。 “故而,那人用妖毒,反倒暴露了自己。这下妖毒之人,定是伍雁。彤城博显然也是知情的,临要说出实情时,却被伍雁杀人灭口,以防泄密。 “那么,一来,这秘密是什么?伍雁为何要这么做? “二来,我觉得有莘靠北身上,除了妖毒,还有一种毒,应是和胡元付所中的毒相同。 “大概就是普通病菌感染,换季阴冷,风邪入侵而致。毒性不强,故胡师弟尚且活着。 “有莘靠北真正的死因,还是妖毒。” 胡元付闻言,虽不知何为病菌,但他听见“毒性不强”,也便放下心来。 “秘密……”元穷子捋髯沉思,问胡元付,“伍雁与有莘靠北之间,可有嫌隙仇怨?” “似乎……无冤无仇。伍雁和我一样,皆为低等贵族子弟,平日对有莘氏,只有阿谀奉承、千般讨好。即便心中有何不满,莫说杀人,就算放屁,也不敢太响。” 此时,有莘靠北的房门外,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内门弟子。 内门首席教师索无仑,也闻讯赶来,所有人愁眉不展。 此事已在整个山院传开,施方尺得知后,也从元蛇峰顶的敦牂院,来到这里。 他听了几句,又瞧见里面,只有元穷子、祸离、弗远界,还有索无仑等两位内门高等教师,二师兄彭秀却不在场,心里便有了合理推测。 屋内,元穷子说:“此事,还是交由朝廷去详查吧!将尸体速速送回有莘相府。” 众人准备离开,胡元付又猛咳几下,鼻下流涕,涕中含有血丝。 远界无意一瞥,下意识多了个心,问道:“胡师弟,除了咳嗽流涕,你可有头疼咽痛、恶心呕吐等症?” 胡元付不住点头,“三师兄还精通医道?” 远界没空回答,随着更多症状信息的输入,脑中对应类似症状的疾病知识,又瞬间解压出许多来。 “且慢!尸体要解剖!”他看见有人进来正要裹尸,当即喝止。 于当前时代,解剖尸体,乃对逝者甚至天道人伦,都是大不敬的禁忌。 远界此话一经提出,便遭到多数人无缘由的反对。 赤奋若院内,围观的众师生们议论纷纷。 “三师兄是想对公子靠北开肠破肚?这怕是为了报仇泄恨吧!” “像杀猪宰羊一样剖尸,无疑是比鞭尸更狠的羞辱。没想到三师兄这么恨他,这种事都说得出口。” “毕竟是小孩,又是贱民,入山院之前,肯定没什么教养。” “小声点,别让里面听见。再怎么说,三师兄也是将来最有望接掌山院的人。” 索无仑好言劝道:“弗远界,有莘靠北,虽然作恶难赦,又两次三番对你下狠手,但毕竟人已经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再大的怨恨,都放下吧!” 元穷子了解远界,觉得这孩子不会只为私怨,而说蠢话,于是问他:“远界,你有何用意?” 远界恭敬回答:“仙师,索先生,有莘靠北及胡元付两位师弟,倘感染的是某种致命疫毒,后果恐怕便严重了。妖毒乃伍雁蓄意谋害所为,只取公子靠北一人之命。而那疫毒,若不早除,恐会夺千万人之性命。” 众人听了,立即想到各种瘟疫,不禁恐慌起来,纷纷猜测那会是什么毒。 元穷子也大惊失色,问曰:“汝如何确定?” 远界答曰:“唯有解剖!” 元穷子力排众议,支持远界解剖尸体。 远界让其他人全都出去,只剩自己和元穷子,留在有莘靠北和伍雁的居室之内。 元穷子已有仙体,不染病菌,无需忧虑。 远界大开门窗通风,以布蒙住口鼻,充当口罩。 将尸体衣物脱下,卧席抽去,连褥枕、鞋帽、书卷等,但凡屋内可移之物,统统搬至院中。 抓来一只火鸡,放火焚烧。 元穷子听他指示,以指尖剑气,切开尸体鼻腔、咽喉、胸腔。 尸体鼻、咽、喉部位,均见伪膜,色呈灰白,鼻孔之内有糜腐之象,心、肺多有肿胀瘢痕。 “先生,这是白喉,我们需要青霉素!” 第四十六章:豪门很凶险 在无生物化验条件的当代,只能通过临床症状进行判断。 远界初步认定,有莘靠北所患之疾,乃是白喉——由白喉棒状杆菌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 其解剖学特征,即为鼻、咽、喉部的白色伪膜。 在他前世的宇宙,早期人类医学史中,此病常感染低幼儿童,多发生于鼻、咽、喉等部位。 其毒素进入血液循环,会引起人体炎症反应,全身中毒。 高烧、大汗、咽痛、头痛、乏力、咳嗽、恶心、呕吐、面白、口臭、呼吸急促、声音嘶哑、口唇发绀、鼻孔糜烂等症状。 起病部位不同,则症状不同。 在抗生素发明以前,常为不治之症,患者最终,多死于白喉引发的心肌炎。 然而在这个宇宙,白喉杆菌,若也能大范围感染成年人,乃至武道高手,便说明此菌种更加凶险。 治疗手段,首选青霉素。 远界对元穷子做了简单解释,然后要求全员配合防疫。 元穷子依他所言,命所有人,勤用皂荚洗手、洗身、洗衣,所有餐厨用具,以沸水消毒。 同时,全院上下,到处收集发霉的米面瓜果等物。 各院学生按照吩咐,取来那些本来要扔掉的发霉食物,堆了几大箩筐。 远界看后说:“若是只有少数几人感染,这些大约够了。我们最好多做准备,大家马上回去,把厨房里干净的食物,也拿出一些来,放到阴暗潮湿处,让它发霉。记住,只要素食,不要肉类。” 元穷子、索无仑,甚至精通医术的天草院教师屈素,也大为不解。 屈素问他:“靠这些发霉的食物,怎能治病救人?莫非是以毒攻毒?” “屈先生,也可以这么说。”远界恭敬回答,语气中不无担忧,“我们要做的,是从这类叫‘青霉’的真菌里,提取一种叫‘青霉素’的物质。此物能够杀菌,对人的危害很小,但对过敏人群,便是毒药。” 几位先生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何为真菌、杀菌、过敏,全无概念。 只有元穷子略知一二,早在半年前,便听远界讲过一些,极为粗浅的生物、化学、医药知识。 他对屈素说:“远界见识非凡,你只管按他说的去做吧!” 女教师屈素,便带远界移步天草院,来到制药房。 看着这些古老的制药设施,他愁眉不展。 屈素见他焦虑,问他为何,他说:“当下条件着实简陋,看来制作青霉素,仅存于理论与幻想中,实际操作,难于登天。尤其是最后的提纯,如何将青霉素与展青霉素分离呢?” 青霉素与展青霉素往往相伴而存,然,后者毒性猛烈,非但不能救命,反而要命。 若不能将青霉素很好地提纯,至少把展青霉素的含量,降至低毒程度,那么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远界陷入沉思,来回踱步,甚至抓耳挠腮。 不难想到,有莘靠北体内的白喉棒状杆菌,必是在回到山院之前,于都城内感染的。 那就说明,流行病八成已大规模爆发,不知多少人,将死于此病。 哪怕不考虑青霉素提纯,仅仅是大量生产这一步,以当前条件,也绝无实现的可能。 成千上万人的生命,都将受到死亡威胁。 “弗远界,有何困难,你且说来。”屈素见他紧张,自己也不安起来,问道。 远界对她欠身行礼,告辞道:“我再想想。” 他想去藏书阁,多翻翻这个宇宙、这个时代的医书药典,希望能有所发现。 此刻,先去请示仙师元穷子,征求先生同意,让索无仑、屈素等一众教师,同入藏书阁,大家一起查找。 尚不明确,眼下这种白喉杆菌的潜伏期和病程周期,无论如何,都要抓紧时间。 他刚离开天草院,便碰上施方尺。 “听说三师兄在此,我便特来见礼。三师兄请随我来。” 远界见他眼神闪烁,便知另有深意,遂跟他走。 二人来到元虬峰。此峰宽阔,峰顶建有两座内门学院。 二院之一的困敦院,河堀所住的居室内,房中现在只有其尸体,另一名同住的学生已搬了出去。 施方尺取下墙上挂的剑,从有腿的一侧,撩起河堀之裳,目视远界,低声说道:“三师兄轻看。” 远界看了,尴尬而又不解地问:“不就是大一点点吗?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有啊!你不是也有?” “哦,是另一边。”施方尺赶紧换到尸体没腿的一边,再撩起裳来。 远界看去,河堀之股,齐根断去,乃吕偍子剑气所伤,并不奇怪。 然怪在那伤口,现在看来,并不整齐。 施方尺从旁提示:“那日,屈素先生已为其止住了血,大抵能够保住性命。送河堀回来的几名同席,在天草院亲眼所见,然后方才又送回困敦院来。” 远界若有所悟:“可后来,又有人重新切开了伤口,让他失血致死。这人……彤城博是不是也住在此院?” 施方尺点头,“显然,河堀只是个附带牺牲品,他的死,只为辅助印证,公子靠北也是被山神打死的,从而诬陷,你这个主谋。” 远界摇头叹息,说:“他们到底为何?硬说和我有仇,那也是有莘、彤城两人。伍雁为何会不惜杀害他二人,甚至仅仅为了增加一点可信度,就连带河堀一起杀了,也要诬陷于我。” 施方尺看看门缝、窗缝,仔细听辨,确认屋外无人,才说:“方才,我也去了赤奋若院,瞧见元穷先生和你,还有大师兄和诸位先生都在,二师兄彭秀却不在,便猜到大概了。彭秀看出了原委,但要装作不知,远离这些是非。” 远界这才想起,伍雁杀了彤城博之后,彭秀曾说这是“家务事”,此刻想来,总算明白了几分。 施方尺同他再一分析,大概的来龙去脉,便浮出了水面,八成是世子之争。 据施方尺所知,有莘靠北有一胞弟,智慧过人,但体弱不宜习武,故未来到元穷求学,只在家中习文,还请了仙人传授丹道。 兄为世子,弟心不甘。正巧得悉,靠北重伤,便利诱伍雁与彤城博,借机除之,并嫁祸于远界。 怎料彤城博反水,差点道出阴谋,伍雁一冲动,便杀人灭口。 有莘乃是当朝国相,彤城不过小小齐昌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家丑不可外扬,敢做绝不能说。对于有莘家而言,彤城博、伍雁,无论是谁导致东窗事发,两人都得死。 “如此看来,伍雁那一刀,是否昏招,倒还难说。”远界感慨。 施方尺对他说:“至于你,能杀了最好。说你伙同山神,杀了公子靠北,便再无对证。杀不了,能收买也成,只要你肯认罪,一切都好办。” “难怪伍雁最后是那个态度,说只要我认罪,走个过场即可,有莘氏自会保我,此事圆满,就此平息。可我不死,也不合作,有莘氏就只能派兵捉拿,把事情做大,把罪名坐实。” “但如今,伍雁畏罪潜逃,有了新的替罪羊,你便不用担心了。编个理由,说他与靠北有仇,行凶嫁祸,便遮掩过去了。至于尹相,长子已死,不能改变,必立其弟,只求保密。” “所以,这件事,就算看透了,也不能再追究下去,就当不知,谁也不提。有莘家,也便不会相逼。” “正是。仙师久居世外,不理俗务,大师兄是个粗人,又是平民出身。他们对这些豪门勾当,自然不甚了解。可二师兄却深谙此道,一看即明。他装作无知,自是明智之举。所以,三师兄……” “多谢方尺兄见教,我明白了。这些本也与我无关,没什么好多嘴的。我此刻,只关心这白喉疫毒,如何防治。” 远界心想:“手足同胞,兄弟相残,这些生在豪门的人,怎么能这么狠!不过,相比于商渊屠城,杀我常芍氏四百多口,濯巾城十多万人民,这也算不了什么了。” 这时,施方尺稍起身,一拱手,郑重说道:“三师兄,这正是我要向你说的第二件要事。此次瘟疫,当任其蔓延,请勿理会!” 远界心惊,:“方尺兄,那会死很多人的!” 施方尺冷峻说道:“让他们死!” 第四十七章:仙人投毒意欲何为 远界听施方尺一言,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大惑不解,“方尺何出此言?” 只听对方接着说:“自有莘靠北返回元穷,事故接二连三,恐不止世子之争这么简单。 “三师兄有所不知,便在月余之前,我北方部族之中,也曾发生瘟灾,与白喉相较,其症皆同,恐为一毒。 “我北方之疫甫平,尚不数日,又见于毋国之都喷阳,岂不怪哉? “然更有蹊跷之处,在于两地之间,大小数十座城池,却未见有疫。这毒,如何传来?” 远界深思,雨隆部所在的北域高原,距大毋喷阳,迢迢数千里,其间还有天堑阻隔,两族人民,少有往来。 病原体若是从那里传来,怎么也得经历好几个月、大半年的传播。 甚至,由于北方人居分散,城与城之间,贸易往来也并不频繁,再加上一些先天免疫人群的减速作用,致病菌很可能根本到达不了喷阳,便已被及时管制、隔离、清除了。 可事实却是,北方疫灾刚过去几天,有莘靠北和胡元付身上,就已起病,出现白喉症状。 而且,考虑到白喉杆菌的潜伏期,短则数日,长则二三十日,那么可见,北方疫灾爆发之后,或不足十日,喷阳也便有了感染者。 有莘靠北,正是在病菌的潜伏期内,回到元穷山院,又立即传染给了胡元付。 胡元付经历的潜伏期极短,两三日便发了病。 伍雁等人或许也已被传染,只是尚未发病罢了。 他若是知道有莘靠北已感染绝症,便也没必要下妖毒了。 这样一看,两个相隔数千里的不同地区,可谓几乎同时,爆发同一种传染病,而两地之间,大片中间地带,几十座城,上百万人,却为空白,这委实难以解释。 除非…… “方尺,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特意去了北方,直接带回疫毒,投于国都?” 施方尺微笑着点头,又说:“三师兄再想,从喷阳到雨隆部,道阻且长,纵是快马加鞭,也难日行二百里。这一去一回,需多少时日?” 远界立即估算出来,“若不断换马奔袭,四十来日。” 那么问题就来了,即使有人特意为之,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 除非…… “那人会飞?是仙人所为?” 施方尺再次微笑点头,继续说:“世家大族,哪个没有仙人坐镇?其中不乏掌握飞行之术者。庸人快马做不到的,飞仙便能做到。故此可知,有人迫不及待,要夺商渊的天下。而这种事,举国上下,连藩属诸侯,又有几人能办得到?” “你怀疑也是有莘家干的?” “有可能。假如真是,且故意令靠北患病,带入山院,那么对于靠北,或被疫毒毒死,或被妖毒毒死,总不能都免疫,总有一款适合他。 “对于你,杀得了就杀,杀不了就赂,赂不了,还有疫毒,也总有一款适合你。” 远界万分感慨,“A计划、B计划、C计划,如此周全,真是煞费苦心啊!” 施方尺补充意见说:“也未必就是有莘氏所为,也可能,投毒的另有其人。有莘靠北只是从别处恰好染病回来,巧合而已。然,或者是,或者不是,并不重要。” 远界已听懂他的意思,里外复杂与利害,俱已明晰,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把一张八岁的脸,挤得像个八十岁老头。 施方尺伸出手去,试图抚平他脸上的肉,但怎么捏都没用,就是舒展不开。 “哇,三师兄你脸上都有内力,练的是什么神功,能教教我吗?” “方尺兄,我懂你的意思。有位高权重者,欲借黎民之命,颠覆王权。我若是坏了他的大事,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连累整个元穷。所以,你想叫我撒手不管。” 施方尺放下手中的工作,点点头,看着他,期待他最后的表态。 远界双手捏拳,“我无法置生命于不顾!无能为力倒也罢了,但凡能做点什么,都不能坐视不理!” “三师兄!”施方尺声色略微严厉起来,既是劝诫,也含责问之意,“想想我等十年大计!你也说,毋国还有四百年大运。如何可破?眼下难道不正是契机吗? “西北有微芒趁虚而入,是为天意。我觉得这天意,指的就是这个。 “渊甫灭三国,江山尚未坐稳,内臣夺权心切,损天道、灭人伦、减人口,削弱国力,自掘坟墓,正是我等壮大、翻身的好时机啊! “如此一来,或许不用十年,毋国便自虚乏,我雨隆便可长驱直入,敌弱我强,一举称霸。届时,我部得建大国,也自当全力支持三师兄,复建之期,便近在眼前。 “这不也是为你弗家世代祖宗,报仇雪恨吗?望三师兄,心系大业,而舍小义。” 施方尺说完,伏地一拜。 “方尺,这怎么是小义呢?”远界站起身说道,“大都喷阳数十万民,还有我元穷山七百多师生,山下村落若干,无一人不可贵,无一命不可惜。” 施方尺也站了起来,比他高两个头,俯视说道:“弱肉强食,天道如此。 “央、齐、荒三国,以及诸多小国,若是强大,便不会遭到灭顶之灾。半年之间,一城又一城,被屠戮殆尽,刀下亡魂,比那喷阳数十万人,只多不少。 “他们也是人命,又为何惨死?皆因一个‘弱’字。如今,毋吞百地,愈加强盛,宛如巍峨大山,如何可撼? “现在内乱眼看要起,大厦将倾,由强转衰,正是顺天应人,天要罚他暴政之罪,我等何必阻止天意?” 远界将内力沉于足下,踮起脚尖,像芭蕾舞演员似的站着说:“你错了,方尺。 “天意要罚的,是毋王,是毋国的匪官盗吏,不是毋国的平民。 “所谓文明,绝非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厮杀比拼到只剩最后一个,孤家寡人,坐拥全宇宙一切资源,也毫无意义。 “政变、战争,确实与我无关,但小小的细菌,我或许还能想点办法。倘若连这也不管,能救不救,那么报什么仇、复什么国,也都是虚幻泡影而已。 “今后的路,我便没必要走下去了。” 施方尺稍愣,边思考边说:“三师兄,你踮起脚,也没有我高,不如先歇会儿吧。至于……何为……文明,报仇复国……又为何是虚幻,还有什么后面的路,我便不懂了。” 他按下远界高昂的头,两人重新坐下,心知,是说服不了三师兄了。 况且,就算真做出青霉素,消除了疫灾,坏了幕后黑手的大事,也未必就会遭到打击报复。 毕竟,治病归治病,又不是故意破坏那人的计划。而那人既然要做大事,也应该有容忍意外变数的气量。 第四十八章:柳暗花明 远界回到元神峰,征得先生同意,飧食之后,便和十几位内门教师,一同进入藏书阁。 大家把所有医药典籍翻个遍,确也理出几条似是而非的草药方剂,所治之症,至多只是有点像、沾点边而已。 远界每每览之,脑中记忆便自动相应解压,比书中记载的,更加翔实有据。 经他慎重分析,这些方剂中提到的几十种草药,基本都不含真正能抑制白喉杆菌的有效成分。 偶尔有两三种,也能提取出微量抗生素,但还是那个问题,若不能提纯,有效成分浓度不够,或附带产物的毒性过强,便无法使用。 时至夜深,众人才从藏书阁出来,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元穷子见远界情绪低落,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尽力而为,成败不论,足矣!” 远界懂得道理,只是心中难以释怀,依然失落。 两日后,各院弟子将新制的发霉食物,悉数送到天草院。 远界便按部就班,教大家制作青霉菌培养液,榨取植物油,研磨碳粉,烧制简易的蒸馏陶器。 同学们分头去准备,觉得异常新鲜,好奇心与干劲都是十足,但远界自己心中,却一点底也没有。 就在培养青霉菌、准备各种材料的几日之间,以赤奋若院、困敦院为主,各院接触过有莘靠北和彤城博两人的师生们,陆陆续续倒下了十几个。 瘟疫正在扩散,且有加速之趋势。 衫辛也是其中之一,远界心急如焚。 巴苁每日长时间陪在他身边,帮他打下手,一起忙前忙后,并给予安慰、鼓励,怕他累倒,那衫辛等众同学,便更无指望了。 大家起先的新鲜感、好奇心、成就感,一时间,全都转变成了一种情绪——恐惧。 又过两日,经过全院上下的共同努力,终于得到了第一瓶青霉素口服液。 远界拿着那小小陶瓶,却始终不敢给任何一个同学喝。 他看得出病人的渴望,也看得出这瓶药液中,杂质何其之多。 其中含有多少展青霉素,完全不可知,就连做皮试的针头,也无法加工制造出来。 若是贸然喝下去,其结果,或许比什么都不做,靠人体免疫力硬扛,更加可怕。 “三师兄……” “三师兄,你怎么了?” “三师兄,这药不对吗?” …… 在一声声殷切的询问声中,远界不发一言,离开了天草院。 巴苁连忙跟上,也被他摇头制止了。他想静静。 独自坐在元崇院前院的悬崖边,从黄昏到月至中天。 “月亮姐姐,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做的,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失败了,也没关系。但是,我不甘心这样失败,我不想看那么多人死。尤其是,那些被我点燃了希望的师弟师妹们。我还能做什么呢?” 远界默默落泪。半年前,当听见先生说他全族灭门之时,都不如此刻这般难过。 这时,那只跟随他一起迁居到此的火鸡,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咯咯”的叫声听起来也很低落,像是得了病。 远界听它的声音一阵强,一阵弱,有几分像人的咳嗽,困惑地问:“小鸡,不会连你也感染了吧?这种病菌还能感染鸡?真是匪夷……” 他抚摸鸡头,话没说完,只见那鸡突然一阵猛咳,喷出一团橙红色的火焰,不巧燎到了他的手。高温灼烧的剧痛,瞬间传入脑中。 他手臂一缩,全身内力跟着应激似的运转起来,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皮肤。 与此同时,日月武仙真气诀自发调动,凭借着这些日子刚刚修炼出一丝微弱真气,抵抗外火的侵入,不知不觉之间,仿佛在修复受损的表皮及真皮组织。 一切发生得太快,尚不及一眨眼的工夫。 远界惊讶地看见,自己被火烧伤的部位,水泡和红肿都在迅速消退,皮肤表层竟逐渐结出一层白霜,感觉就像敷冰袋似的,清凉舒爽。 没过多久,疼痛全无,手背、手臂依旧,白霜也渐渐升华消失。刚才的惊险与痛苦,仿佛都是幻觉。 再看那火鸡,呆呆立着不动,像块木雕,像是被自己的过失吓傻了,愧疚而惊骇,竟抑制住了咳嗽。 “我没事了,小鸡。”被害人反倒安慰、开导起犯鸡来,“我去找先生问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回鸡窝睡觉吧!” 他想到那瓶青霉素口服液,寻思是否要拿这只鸡做首个临床被试,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放弃了念头,直奔峰顶而去。 晚间来打扰先生,还是头一遭。门外已无弟子值守,远界直接敲门,急匆匆连喊:“先生,先生!” 元穷子听见是他,连忙起来穿衣,光着脚就跑出来开门。 “怎么了远界?何人又要杀你,连巨元那个老家伙都打不过他吗?”先生紧张地问,同时左看右看,见周围无人,忙拉他进门。 “先生你看!”远界伸出左臂。 元穷子定睛一瞧,便放下心来,又有点不高兴地说:“不就是衣服破了嘛!微不足道!你没有衣服穿了吗?为这点小事,扰为师清梦。”说完,罚他一个凿栗,敲在头上。 敲完又问:“饿不饿?我听说你这几天,忙得饭也不好好吃。你才八岁,像个大人似的。” 远界揉了揉额头,说道:“不是的,先生,你仔细看。袖子都烧掉一大片了,我的手一点事也没有,刚才还结霜了。不信你在看!” 说完,他努力回忆方才被火烧之后的感觉,运转内力,在脑、胸、腹、四肢、四掌之间,有节律地流动,心中默念日月武仙真气诀,以内力联通外界灵气,物我一体,试图复现结霜之效。 过了半晌,元穷子只见他憋得满脸通红,捏紧拳头,手臂颤抖,却看不出别的变化,不明所以,刚要发问,就听见“噗”一声响,自其身后而出。 二人相视无语。 片刻之后,先生伸手在面前扇了扇风,刚要说话,便听见他抢先说道:“不是这个。刚才明明很快的,刹那之间就……我再试试。” 远界再试,依旧憋得脸通红。 稍后,自觉有感,忙说:“来了!来了来了,注意看!” 这次再看,果真结霜,雪白一层,待他真气耗尽,散去了功,便立即升华消失了。 “先生,这是什么现象?是我哪里练得不对吗?”远界声音焦急。 元穷子只觉不可思议,表情犹如在藏书阁那天,见到他外放真气,隔空戳掉书卷那时一模一样。 “远界,你领悟了秘术,有了法力了!”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但元崇院的公鸡并未打鸣。 它病了,缺席了今天的天下鸡鸣大会。 远界睡了个好觉,尽管这几日忧心忡忡,始终想不出解决办法,但领悟出自己的秘术、有了法力,毕竟是个好消息,缓解了许多焦虑,使他一觉睡到天亮。 可刚起身,一想到院里的火鸡,想到众同学和天下的白喉病人,再想到那瓶充满杂质的青霉素口服液,心里便又不是滋味了。 就在某个刹那间,脑中猛然掠过一个名词,使他精神大振。 昨晚在藏书阁翻越医书药典,有些看似无用、实则关键的信息,被匆匆忽略。 而一觉醒来,清醒的头脑,还是将其筛选、检索了出来,赫然明朗。 “我有办法了!” 第四十九章:装蒜的来历 此时的大毋国都,喷阳。 城门大开,车马络绎不绝,看似和平常一样。 一辆特殊的板车被人拉了出来。车板上载的,并非粮食、器皿等普通货物,而是死人。 守卫士兵们,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色惊恐,也有上过战场的,见过大世面,对此便不以为意。 一名士兵问那拉车人,今天死了几个。 那拉车的答,二十二个,比昨天翻了一倍多,一车装不完,至少要拉四次。 拉车的后面,还有一个推车的,看似那人的儿子,只有十几岁。 两人奉官命,运尸出城,找远点的地方,随便挖坑埋了。 车上并排躺着五人,都是无家之人,死了没人管,会污染城市。 有家之人,死了便会好好发丧、安葬。 士兵们和拉车人聊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城内,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不知是哪一家,不时便会传出哭声与尖叫声。 大街小巷,人人谈疫色变,听见咳嗽声便绕道走,见生人跌倒而不敢碰。 各大小医馆,人满为患,接踵摩肩,反而为病菌的传播推波助澜。 医师加百毒,熏灌无停机。患者每日增,竟毫无卵用。 喷阳以西两百里,元穷山。 远界一早跑来天草院,站在屈素先生的独舍门外,连声呼唤。 就在等待屈素来开门的空当中,便听见旁边院内,咳声如吠。 “屈先生,可是院内的姐姐,也有人中了疫毒?”远界见门一开,赶忙问道。 屈素也侧耳听了听,叹口气说:“这是第二个了。” 刚说完,就来了一位女学生,慌慌忙忙,请屈先生过去瞧病。她见了远界,便行礼问候三师兄。 远界随他们同去。 大家都不介意他进屋,他便跟在屈素身后,进去看望患者。 一间大屋,住了七八人,现有患者一名,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体发热。 她自报头疼、咽疼等症状,基本可断,感染了白喉。 屈素问道:“弗远界,昨日那药,不对吗?” 其他学生们也向他投来迫切期望的目光。 他咬了咬牙,还是说:“那药,再等等吧!屈先生,我今日来,正要问你,可知一种名曰‘蒜’的作物?” 昨晚在藏书阁,他查阅医书时,曾一眼扫过一味药材的描述——蒜。 但书中对大蒜功效的记载,与白喉或其他呼吸系统疾病,并无关联。 于是他当时,也便匆匆一瞥,草草略过,并未深究。 等到今早醒来,思路清晰,反倒突然记起,前世的早期医药学知识中,大蒜素虽不是抗生素,但也对多种致病细菌,具有杀灭和抑制作用,而且制备简单,毒性低,少有过敏反应。 以大蒜素治疗白喉,可能才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屈素仔细想了想,“可是胡蒜?叶如葱,地下有白色鳞茎,恰似橘瓣一样。”她一边回忆,一边反问道。 “正是!”远界忙问,“本地可有胡蒜?” 屈素遗憾摇头,“未曾听说。胡蒜,也能做出……那……青……什么素吗?” 远界一见她也未曾听说,顿时失望泄气,感到遗憾而无奈,轻声说:“青霉素这条路行不通,大蒜素可代之,且易于制备。可惜,却没有原料。” “快去找公子中霞。”屈素吩咐学生道。 一人速去。 屈素告诉远界,本院曾有一名弟子蔡氏,乃西域人,应该知道蒜的产地分布情况。 蔡氏在内门选拔中,位列第二十一名,原本落选,却因远界被收为关门弟子,空出一个名额,她便刚好得了这个好处,升为内门弟子,现住在元象峰大荒落院。 远界对屈素阐释了大蒜素的作用和制备方法。 半个时辰后,刚才那位女学生,领着蔡中霞及一锦衣男子,一同回来。 她端庄秀丽,款款而入,高兴地向屈先生和三师兄远界行礼,说道:“三师兄想要找胡蒜吗?我表兄樊雀比我更清楚,我带他来了,你问他吧!” 锦衣男子十八九岁年纪,与蔡中霞一样,高挑,肤白,虹膜泛着浅绿色,不似大毋国民长相。 樊雀候在前院中,见远界、屈素及蔡中霞等人出来,恭敬说道:“见过屈先生,见过三师兄。三师兄所问,可是此物?” 他双手递上一张羊皮卷,远界接过来一看,记载着几味草药效用,显然是一套药书的一卷。 书上配有详细图画,其中就包括大蒜。 “就是这个!那么,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呢?”远界兴奋地问。 樊雀回答:“蒜之所以又被叫作‘胡蒜’,只缘产于我西域。大毋领土,大概并无分布。三师兄是要用蒜来解疫毒吗?” 远界点头,“若从西域运来,几日可达?” 樊雀不假思索,立即答道:“西域地方广袤,走最近货途,也要两月以上。而从大毋前去采买,马不停蹄,又要两月。” “若是有飞仙呢?”远界马上想到,先生元穷子,便是会腾云驾雾的仙人。 樊雀想了想说:“这便要看仙人的法力境界了。飞得快,或一日即可往返,飞得慢的,只怕也要十数日。” 远界先考虑最坏的情况,觉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病患,怕是撑不到十几天。只能寄希望于先生的法力足够高强。 正思考着,又听樊雀说道:“三师兄,既是治病救人之用,时间紧急,不妨先就近找找。元穷山乃是一处有灵之地,或许也会有蒜,只是不为人知。” 远界不明白,仰着头问:“此话怎讲?” “三师兄可听过‘装蒜’一说?” “‘装蒜’?不就是说人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嘛!和大蒜、灵山,有什么关系吗?” “说人装模作样,为何偏是装‘蒜’,而不是装葱、装姜呢? “便是因为蒜这种东西,天生有灵,比其他植物容易修炼。而它开了灵智之后,就爱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以证明自己得道,好向人讨口封,早早成人。 “既为灵物,自然喜爱往有灵之地钻,长途跋涉、艰难迁徙,也在所不惜。自古千万年来,谁知它们修出灵智的又有多少,远走他乡、秘密迁往世界各地的,又有多少。 “但这些能动心思、能行走的蒜,当然是深深躲藏、不易寻见的。既然元穷山也是好地方,那么三师兄,大可寻一寻。 “全院上下七百多人,把此山翻遍,要不了几日。” 远界一听,豁然开朗,其他弟子们也跟着兴奋起来,有了希望。 “樊师弟好主意!我们可做两手准备,一请先生飞往西域,二请全院师生就地寻找。” “三师兄,不妨问问山神。”蔡中霞建议道,“元穷山一带,有何物产,详知所有,莫过于山神了。即便元穷山神不知,他也可以再向其他神灵打听。” 远界恍然大悟,连声呼唤山神巨元。 身旁一棵大树马上应答,问何故。 他便以羊皮卷上的图画示之,细讲此物特征及其装蒜的癖好。问,何处有蒜,大量的蒜。 那树思虑片刻说:“嗯——这东西,好像还真有!” “在哪里?”众人喜出望外,异口同声,齐问道。 “在我山北面,就是元象峰以北差不多二十多里,有个山谷。谷底总是被浓雾笼罩,从来就不曾散过似的,只有正午太阳最猛烈的时候。里面才能看见东西。 “在我还是一条巨蟒的时候,进去过一次,看见过你这画上的东西。 “不过,远界,里面好像藏着什么很厉害的家伙,特别凶险,我都不敢再进去了。你要去,就叫山顶上的老家伙带你进去吧!” 第五十章:寻找蒜妖 这一日,远界同先生商量,安排好人手,让他们各自准备妥当,定下明日一早出发。 第一次进山谷探路,不用一下去太多人。 有远界、祸离、彭秀、施方尺、樊雀、蔡中霞。 巴苁听说了,便也要跟来。 元穷子则携索无仑、屈素两名教师,保护这几个弟子。 他的腾云术带不了这许多人一起飞,索性大家都步行,早点启程,赶在中午阳光猛烈时进谷。 远界问先生,若他飞去西域最近的大蒜产地,最快几日能够来回。 元穷子汗颜,说要十日。 一世之仙,乃仙中最低品级。只要领悟出了秘术,练出法力,能够施展哪怕最无力的神通,就被世人称之为“仙”。 故而所谓一世仙,实为伪仙,或称“俗世仙”,仅为一种恭维、尊称罢了。 只有渡劫成功之后,从二世仙起,才算得上是真仙。 在修仙人的鄙视链中,十世仙以内,又被称作小仙。 十世往上,百世以下,又被称作大仙。 百世往上,千世以下,可称上仙。 千世往上,万世以下,可称至圣仙。 万世乃至万万世以下,即为无极仙。 而在俗世凡人之中,“小”字可算不上尊敬,且普通人哪里分得清那么些等级,于是索性将所有修仙者,一律尊称为“仙人”。 到了万万世至无穷者,乃混元无极真仙,就无需再尊称什么了,就叫混元无极真仙。 樊雀所说,一日往返万里路,至少要十世大仙,才能做到。 “先生定能成功渡劫,一世更比一世强!”远界鼓励道。 元穷子轻轻一笑,说:“无所谓了,我这一世,已活了快两百岁,足矣!” 大家背上背篓,带些陶罐陶瓶,下元穷山,往北去。 一块直径四五尺、较为圆滑、自行滚动的岩石,在前面为众人带路。 从元象峰山脚下,向外走,起初大半个时辰,景色依旧,同元穷山大同小异,森林郁郁葱葱,野花争奇斗艳。 有一条还算平坦的山道窄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山外,两边灌木丛生。 巨元附身在圆石中,领着元穷子走在前面,一路向北。 “老家伙,那日,远界给我施了个伪仙咒,我马上精神百倍,法力大增,最近几天来,修炼速度也快得吓人。从此以后,你就别想再压着我了。来,咱们现在就比比看!”巨元兴冲冲的声音,从圆石中传出。 “方尺。”元穷子叫施方尺上前来问话,“你家的伪仙咒,应该期限不长吧?” 施方尺跟在他身后,恭敬回答:“回仙师话,我家的伪仙咒,乃游方高僧所赠,那位大师说,此法器若用于刚刚领悟秘术的修真者,可维持半年之效。之于山神尊驾,我猜,只有一个月吧!” 元穷子朗声笑了,不再多言。 “啧!”那圆石无表情,只是沉声,方才的高兴劲儿都没了。 祸离、彭秀,并排跟在元穷子身后。 彭秀对祸离说:“我们三师弟,实在是难得的人才。这般年纪,不仅文武双绝,竟还懂得许多,连先生都不知晓的高深医术。既是我元穷山院的明珠,亦可为国之栋梁。大师兄,我等可要好生爱护才是。” 祸离表情肃然,心中觉得,对方就在先生身后,对自己说这种话,仿佛带有威胁之意,是在警告他,以后不得再找弗远界的茬儿。 “为兄的,自当爱护师弟。平日多加鞭策督促,也同样是爱护,助他成长。” 翻过一座矮丘,前面的地形逐渐攀升高度,脚下已无道路,众人踏野而行。 植被开始变少,却出现一片野生桃林。繁茂的桃花正在凋谢,暖风一吹,飞雪一般飘零,红粉缤纷。 大家从桃树下穿过,花瓣落了满身。 巴苁陪在远界身边,伸手把他头上的花瓣,一片一片仔细地摘掉。 蔡中霞及其表兄樊雀,二人走在他们后面,说说笑笑。 她见巴苁紧跟着远界,一会儿问他渴不渴,一会儿帮他擦汗,还小心摘去落花,殷勤备至,不觉莞尔。 “巴苁妹妹。”她把巴苁拉到自己身前来,附耳说道,“三师兄还小。” 巴苁眨了眨眼,没听懂,问:“什么?” “三师兄还小呢!”蔡中霞重复道,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巴苁略加思索,脸颊红润,皱着眉,低头说道:“师姐,莫要玩笑,没有的事。”说完,她便与远界保持距离,不再靠得太近。 索无仑、屈素两位教师走在最后,时刻警惕后方,以防出现危险,远离元穷,或有妖魔野兽出没。 屈素漫不经心地左看右看,四下扫视,只觉得潜在的危险并不存在,“索先生,你来山院年头颇久,可曾听闻,元穷一带,有何能让山神都惧怕之物吗?” 索无仑依旧谨慎,但也不觉真能发生什么不测,“我伴元穷子近三十载,算是个老人了,还从未见闻,山上山下,有何可怕之物。再厉害的妖魔,有他在,还怕什么。” 一众人等边走边聊,犹如一场惬意的春游。 又走过一段,地势坡度再次向下发展,由高向低延伸,大家越走越往下,身体略朝后仰。 这时只剩遍地芳草,和低矮的小野花,高大乔木,便渐渐稀少了。 一条奔流的小溪横穿视野。溪水中,乃至两岸的石块上,不时有一只只螺蛳或小虾蹦起,跳出跳入。 “方尺,我有事情想问你。”远界拉近施方尺,让对方不得不弯下腰走路,自己用最小的声音问,“就是那个,有的时候,我会莫名想起一个人,然后呢,一想起她来,就会……失神,吃肉都尝不出味道来。还……” 他越说越羞涩,从脖子红到耳根,拿手指指下面,以更小的声音说:“还会有尿急的感觉。这是什么怪病吗?我问过先生,他都不知道,只让我练功,练到不再想了为止。我已经把武功练到顶层了,可那个毛病,还是没医好。” 尽管他已经把声音压到最低,还有溪水声作掩护,别人听不见,但身为仙人的元穷子,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孽障!你才八岁呀!”先生走在最前面,耳朵里声如洪钟,捏着拳头,心中骂道。 施方尺忍俊不禁,哈哈笑了一声,窃语道:“三师兄,那不是尿急!我跟你说……” 他弯着腰,撅着臀走路,贴在远界耳边,细细说来。 巨元带众人走到溪边,沿溪而下,越走越低。 远界脚边,一只只螺蛳,“嘟嘟”叫着逃命,纷纷跳入水中。 但他不是来捉它们的,完全不理睬,只顾专心听施方尺传授两性知识。听了几句,全身都开始发红,像一只煮熟的螃蟹。 他脑中,关于人类繁衍的生理学知识,乃至艺术文化创作,解压得越来越多,立刻就远远超出施老师所教的范畴。 待对方说了个大概,他已被这一切惊呆,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双脚都只是机械地跟着彭秀的步伐,在自动行走。 “三师兄,现在明白了吗?你那些都是正常的,天性使然。” “方尺,别乱说!我……我可从来没想过什么……繁衍……的事情。从没有过!” “三师兄,你自己看。”施方尺让他低头。 远界向下一看,中部崛起。顿时脸红得就要烧起来似的。 他赶忙弓腰,撅起臀部,以便让前面的衣裳恢复平坦。 “这下怎么办?我本来没想过,被你一说,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忘都忘不掉啦!” “远界,你是不是肚子疼?”巴苁见他姿势怪异,也顾不得被蔡、樊取笑,跑上前来,关切地问。 “姐姐别过来!我没事,就是觉得,这样走下破路,更轻松。”他阻止巴苁靠近,刚说完,脚下一滑,咕噜噜轻松滚了下去。 大家几步追上,前面地貌骤变。 青草茵茵,溪水继续流淌,延伸向前。 抬头远眺,只见水流消失的地方,一片白雾弥漫,仿佛是天空中一片白云,坠落下来,便流连忘返了。 雾气两侧,是两座不足百丈高的小山。 巨元停止滚动,“我们到了。不,是你们到了!” 远界向那团白雾望去,只见两旁山丘,并不见谷。 耀眼的阳光照拂表面,似有层层云霞,在其中流淌,如梦如幻。 山风拂过,便有丝丝缕缕的仙气,从中溢出,随着气流飞卷奔腾,令他在数十丈外,也感受到些许凉气。 元穷子发话:“尔等且跟紧我,一切小心。” …… “三师兄,你在哪里啊?”巴苁伸出双手,一步一挪,摸瞎前进。 “中霞表妹,中霞表妹,能听见我吗?”樊雀对各个方向转着圈说话。 “表兄,我在这里。”蔡中霞感觉樊雀的声音很远,大声回复道,她站着不动,等对方找来。 “远界、祸离、彭秀、施方尺、樊雀、巴苁,还有一个叫什么,索先生、屈先生,听见便答应。告诉你们跟紧!”元穷子喊了一圈,无奈腾云飞起,向下看去,仍旧白茫茫,感觉自己站在一锅米汤之上。 “方尺兄……方尺兄……方尺兄……巴苁姐姐……巴苁姐姐……巴苁姐姐……”远界尽量走直线,边走边喊。 四周白茫茫一片,阴寒之气浓郁,谁也看不见谁。 各人自己的原声和回音,还有他人的原声和回音,在山谷里来来回回反弹,皆从四面八方传来,谁也分不清谁到底在哪里。 太阳越升越高,谷底雾气终于蒸发掉一些,略微能看见点什么了。 “你是谁?胆敢擅闯我蒜王的修行宝地!” 突然,远界听见一声奇怪怒喝,吓得一蹦,定睛一看,但见面前出现三四株高大魁梧的蒜薹。 它们的蒜头上,个个长着一只金黄色巨眼,眼下却生有两张小口,面目凶神恶煞,不好欺负。 其中,最高大、最魁梧的那个,手握一把长兵器,横过来指着远界,厉声道:“进来的,都别想出去!” 第五十一章:装蒜的下场 “可笑的人类,纳命来……” “吧唧”一声,那颗大放狠话的蒜头,及其一丈来长的蒜薹,突然被人踩在脚下,粉身碎骨,爆浆而亡。 “远界!” 元穷子终于看见远界的小小身影,散了法力,从天而降,一脚正踏在那颗一拳之大的蒜上。 “先生,你踩死它啦!”远界惊呼。 其时,远界正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打量那颗小小的敌人,听它叽叽歪歪,不知再说些什么语言。 刚准备趴下身来,凑近去听,眼前蓦然只见一只脚落下,把那可怜的小东西,踩了个稀烂。 他抬头一看,是先生降临。 “啊?我踩了什么?”元穷子抬脚一瞧,稀稀糊糊一片蒜蓉、一滩淡绿色黏液。他便在旁边草地上,蹭了蹭鞋底。 剩下三株被吓傻的蒜兵,立刻丢了武器,高举双手,大声叫喊着,四处乱跑,夺路而逃。 元穷子纳闷说道:“这是些什么小妖,叽叽喳喳,竟像在说话。” 远界站起身来,拍拍膝上泥土,手指地上碎尸,说道:“先生,这就是大蒜啊!没想到居然成精了,就是听不懂在说什么。” 师徒二人深吸一口气,旋即用心感受周围环境,同时说道:“此地果然灵气浓郁!” 远界仰头一笑,“要是能在这里修炼真气,定能事半功倍。” 先生四下观望,“巨元说,它曾在此遭遇重创,不知被何物,伤得体无完肤,神魂险些震碎,三十年才得以恢复。莫非就是这些蒜?小心为妙,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元穷子和远界立于原地,呼唤他人。雾气渐薄,大家陆续聚拢过来。 巴苁跑来说:“远界,我刚才看见一种小妖,上面一根角,又细又长,下面挂着个圆球,有一拳之大。” “那就是蒜,我们去抓。”远界带头,往白雾山谷深处走去。 屈素笑说:“我看那东西,一只大眼,两张小口,短手短脚,倒是可爱。谁想它还举着根小棍儿当长矛,凶起人来,还真是悍勇蛮横。难怪俗话叫做‘装蒜’了。” 山谷深处,雾气又浓重起来,阴气森森,寒气逼人。 众人放慢脚步,接踵摩肩,一步一挪。 此时阳光直射下来,日照猛烈,雾气还是渐渐淡去,隐约可见两侧山壁,估摸相距五六十丈。 脚边溪水潺潺,长满喜阴植物,菌菇遍地,五颜六色。 远界忽见一根葱绿的蒜薹,生怕被它跑了,拔腿便去抓。 他本手到擒来,不了那一只眼、两张口的小妖,其中一张口一开,从中喷出一股绿汁,射在他手臂上。 衣袖立即碳化发黑,如被火燎,却冒起缕缕绿烟。 他手臂上,有丸蚩甲防护,并未被绿汁腐蚀,但那灼热之感,依旧透甲而入,火辣辣的。 这感觉,同那晚被火鸡烧伤无异,正是高温下的疼痛。 可一滴汁液顺着手臂往下流,流到手背上,便当即灼伤皮肤,腾起烟雾。 他本能地用力一甩,将多余的毒汁甩掉,同时,立即运转日月武仙真气诀,释放法力,施展当日练成的结霜之术,为自己降温。 顷刻之间,一层白霜便自浮现,手背上的红肿斑块开始缩小,发黑的死皮结痂凸起,疼痛感迅速消退。 “远界,你怎么了?”元穷子关切问道,其他师生也快速围拢过来。 “三师弟你……已经掌握秘术了?”彭秀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叹不已。 余人听了,难以置信,再看远界的手,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容置疑,个个目瞪口呆。 远界取出丸蚩甲手套,一边戴上,一边说:“得先生教导,传我日月武仙真气诀。前日晚上,无意悟得点微末法术罢了。” 祸离看看先生,再看看远界,目光往复、热切而错愕,说不出话来。 他也练这日月武仙真气诀,三年了,却还没摸到一点门边。而这个八岁的师弟,显然已超越真气层次,掌握了法力、秘术。 且从其法术效果来看,还并非先生所教,那便是其自创了。 彭秀大赞道:“哎——哟!三师弟实在了不起。那日月武仙真气诀,我练了一年多了,连真气是什么,还没感悟到。收远界为关门弟子,先生果然好眼光!” 索无仑、屈素、施方尺、巴苁、蔡中霞、樊雀,也都眼中放光,如见神童。 元穷子抚髯微笑,“这,吾亦未尝所料也。传他真气诀,不过数日,竟有成就,便是吾师、吾祖,也未有所闻。” “大师兄、二师兄,若不嫌弟之心得笨拙,弟便将所悟之法,整理出来,供师兄参考。” 远界把那天在藏书阁,同先生讲过的阅读理解,大致说了一遍,令所有人都有种恍然大悟、跃跃欲试之感。 只不过屈素、施方尺、巴苁、蔡中霞、樊雀五位,既不是关门弟子,也不是内门教师,接触不到与修真有关的任何教学资源,悟也悟不深,试也试不着。 远界接着说:“而自前夜领悟秘术以来,我又有了新的感受。仅将内力运行模式区划为脑、胸、腹、四肢、四掌,十一个模块,依然不够细致,若对每一模块,再做细化、精调,将还能进一步提高,找到正确线路和节奏的几率。 “从此,感悟真气,便不再是修真入门第一大难事了。” 彭秀拍腿叫绝,索无仑听了,巴不得现在就叫他写出来,当场就练。 祸离心中,既恨又喜。 恨的是,既生祸离,何生远界。 喜的是,有了远界这一开创性的见解和指导,自己也能快速入门了。 但又担忧,从此以后,修真不难,岂不是人人都能修炼,自己的骄傲,便也无从傲起了。 雾气又淡一些,众人继续前行,见到越来越多会跑的蒜。 它们分布在两侧的山壁上,躲在草丛里,叽叽喳喳,威胁侵犯领地者,将一根根削得尖尖的细木棍,当做长矛,投掷下来。 各人挥袖,或以刀剑去挡,元穷子放出几缕剑气,围在四周,穿梭如织,阻截蒜兵的飞针,噼噼啪啪直响。 “大家分头去抓,要从背后下手,抓蒜头部位,当心被喷。用陶罐陶瓶,收集毒汁,或是打晕蒜妖,装篓带走。” 听远界交代之后,众人分头行动。 施方尺持一把宽刀,冲上山坡,以刀面迎接一道道绿汁水柱,极速逼近。 蒜兵们四散奔逃,背对他而去。 他便瞅准一个,一手捏住其圆球状的身体。再从腰间取下陶罐,拔去木塞,将蒜头脸面翻过来,对准罐口,稍稍用力挤捏,只见那蒜的二口之一,便喷出一股绿汁。 连挤十次,吐得它汁色变淡、渐显清澈,他才将之扔进背篓,去抓另一只。 那个被榨干的蒜兵,立显干瘪,蒜皮发皱,力量孱弱,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只是头晕目眩,爬也爬不起来,躺在草丛中,大口大口喘息,喃喃自语:“好可怕,好可怕!” 巴苁也抓住一只,硬是挤到它一滴都不剩,方才罢手,哼一声道:“看你还敢装蒜!” 远界、祸离、彭秀,施展趵突五重,身法迅捷,万绿丛中过,滴水不沾身,一会儿工夫,就把陶瓶装满大半。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呼喝之声。 抬头一看,但见一根根绿油油的蒜薹,组成千军万马,排兵列阵,挡在二十丈外,铺满谷底。 “尔等凡人,怎敢在我禁地嚣张!”千军万马之前,一尊体型大得夸张的蒜妖,厉声怒喝道。 第五十二章:装蒜之王 那位蒜王,体型比其它小妖,足足大了一倍有余。一颗蒜头,有香瓜那么大,头上蒜薹,有两三寸粗,两丈多长。 它身下乃坐着一小床(形更似榻),长二尺,宽一尺,被十余蒜兵抬举着,压得它们蒜薹都各向倒伏。 其周围士兵,肃穆森然,横矛对敌,严阵以待,只等蒜王一声令下,便要冲杀过来。 “樊师弟,那个恐怕就是蒜王吧!”远界问道。 樊雀说:“我也没见过,但看它的样子,令人很有食欲。大概就是蒜王吧!” 蔡中霞说:“瞧它那副德行,挺会摆谱,一定就是蒜王吧!” 巴苁说:“这么大,肯定能挤出好多!” 元穷子思索道:“连巨元都畏惧不已的厉害角色,莫非就是它?” 祸离哈哈大笑,“山神老儿,竟被这么个小妖精吓得屁滚尿流,都不敢进来,可笑,可鄙!” 彭秀看了蒜王,也觉得毫无威慑,“怕是当年雾盛,巨元不见其真面目,却中了无数妖毒腐蚀,自然重伤,后怕至今,也是情有可原。” 远界想了想说:“可巨元说,他险些被震碎神魂。适才我中了蒜妖的毒,知觉皮肉疼痛灼烧,神魂并无影响。” “喂,本王跟尔等说话呢!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没一个回本王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是吧?” 蒜王又一声怒吼,在远界等人听来,犹如小狗连吠,不知所谓。 “表兄,它是不是在说话?”蔡中霞问樊雀。 众人皆见,那蒜头王,金黄大眼一眨一眨,左边的一张嘴,快速开合,仿佛口吐人言,叽哩哇啦说个不停。 樊雀放下背篓和陶罐,抽出腰间两把镰刀状的青铜锟斤拷,在手中旋转,目不斜视,笑着说:“管它说些什么鸟语,为兄要去割蒜薹了。” 他如内门十二年,武艺高强,内力深厚,早不逊于伍雁,也直逼千钧境而去。 元穷子也曾私下对索无仑说起,下一个关门弟子,或许就在樊雀等二三出众弟子中选。 今日有此机会,在仙师面前大展身手,除灭一方妖王,樊雀当然不能放过。 这时,蒜王不禁紧张起来,虚张声势,喊道:“大胆贼人,还敢靠前,让你见识本王的神通。” 千军万马齐声高呼,声威浩荡,自壮其胆,震得谷底剩余的薄雾飘忽不定。 蒜王见樊雀步步走来,自知骑虎难下,必须发出威慑了,于是鼓起勇气,释放法力,左口打开,爆发出猫吼一般的啸叫,回荡在山谷之中。 只见他全身发绿,头上蒜薹阵阵颤抖,似有光晕,忽明忽灭,尖端开出粉艳艳的蒜花。右边的嘴一张,便喷出一股浓浓的绿雾,飞速扩散开去。 整个山谷的地面,也开始连续震动,草叶摇摆,石子跳跃。 空气中充满了紧张骇人的气氛,仿佛有一堵阴寒浓郁的气墙,从山谷更深处、蒜兵大军的身后,徐徐推来。 蒜兵们兴奋异常,高喊道:“大王神威盖世,诛灭入侵者!” 樊雀心中一沉,停下了脚步,以防御姿态,站在众师生前面三丈远处,先前的自信,一扫而空。 “樊师弟,怎么了?”远界问道。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明显感觉到,此时的氛围,颇为诡异。 突然,樊雀双举锟斤拷,在头顶乱舞,口中直呼“烫烫烫”,跳着脚往回跑。 元穷子立即意识到危险,马上动用千万剑气,密密匝匝,织成一道屏障,将己方所有人护在其中。 樊雀一进屏障,便低头狂甩,其头顶上,冒起一缕淡绿色的雾气。 远界看看四周,剑气屏障之外,无数绿色雨点洒落下来,被剑气所阻,如顺着一把无形的巨伞,一股股滑落。 原来蒜王的毒气,溶入谷中雾气,凝成酸毒高温之雨,危害巨大,周边草木,迅速碳化发黑。 这便是其妖术,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为何会引发轻微地震,所有人都想不通。 众人对面,千万蒜兵们,一个个仰天大笑,张着左口,不自觉便吸进毒雾、喝进了毒雨,立刻痛苦不敢,连忙丢掉兵器,双手捂嘴。 随着毒雨降落,满山谷的雾气也便愈加稀薄,阳光直射进来,视野愈加清晰。 远界对元穷子说:“先生,这些蠢妖,不足为惧。我们就在剑气保护下,冲过去抓它们。” 元穷子点头,众人起步。刚走两步,只觉地面震动加剧,从山谷更深处过来的压迫感,更加强烈了。 蒜王自己也纳闷,为何自己今日如此威猛,竟使得大地都跟着震动。而此刻,明明已经停止施法,为何震感还不停。 接着,一阵恐怖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从大军后方,迅速接近。 “撤军!快撤!我的娘哎,快跑啊!虫魔来啦!”蒜王惊慌疾呼。 蒜妖大军瞬间崩溃,乱成热锅上的蚂蚁、无头的苍蝇,四处逃命,往两边的山上跑。 抬床的小兵们,也不顾他们的大王了,一哄而散,各自狂奔。 蒜王被摔落到地上,咕噜噜地滚。 “混账崽子们,居然全都不管本王了!”它破口大骂,自己赶忙爬起,撒腿就跑。 毒雨骤停,元穷子收了分散的剑气,汇成一股,悬在面前,直指前方,准备防御,抑或迎战。 “不对劲,我们也撤!”元穷子下令道。 众弟子紧张的注视着蒜妖大军及其后方,谨慎地后撤。 索无仑、屈素守在队伍最后,时刻盯紧后方,依稀听见,后面也有沙沙声涌来。 远界抓紧时间,用自己的结霜之术,试着帮樊雀疗伤。也不知,这一招用在他人身上,是否管用,只能先试试再说。 他用手按在樊雀头顶,被毒雨腐蚀之处,施展自己的法术。 樊雀顿觉清爽许多,蔡中霞和巴苁看见,随着一缕烟雾的升腾,他头上被烧焦的部分,立即结了痂。 “三师兄法术高明!”樊雀称赞道,“不仅降温去热,还能活血生肌。” “我觉得,好像连妖毒,也随着冰霜的升华而被排出了。那么……”远界说着,若有所思。 他猜想,蒜妖分泌的绿色毒汁中,或许就含有高浓度的大蒜素,但也混合着强烈的妖毒。那么只需用自己的法术,将其中的妖毒祛除,即可成治病良药。 那可比研磨蒜瓣,来提取大蒜素,要方便多了。 蔡中霞也夸道:“三师兄不愧是元穷第一才子,样样精通。有了这神奇的法术,我们大家都不怕妖毒了。把那些蒜妖全都抓来,种到我们天草院里,日日取药,又能给饭菜调味。” 远界赧颜,心中想着:“我修炼灵气吐纳,不过区区数日,现在这点法力,也就两个屁那么大。今天已经用完两个屁了。” “大家当心!”元穷子大喝一声。 霎时间,一个高达十丈的黑影,从稀薄的雾气中冲了出来。 地面上,一些还没来得及逃掉的蒜妖,不知正被什么生吞活剥,蒜汁四溅。 一根根蒜薹,被人拎起似的,带着蒜头腾空,仿佛一盏手提的小灯笼,刹那间便四分五裂,被吃的一点不剩。 一颗腿软的小兵,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瑟瑟发抖,暴露在石头之上的蒜花,摇曳不定。 下一刻,那岩石被黑影一口吞没,顷刻之间,岩石还在,那个蒜妖小兵却没了踪影。 远界等人看着那庞然大物,步步逼近,不明觉厉,心中骇然。 索无仑、屈素二人,也看队伍后方,正被黑压压的一大片爬虫包围。 第五十三章:蜈蚣虫震魂魔音 “是蜈蚣!好多蜈蚣!”巴苁大声惊叫道。 上千条彩色的大蜈蚣,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草地、岩石,快速游走逼近。 元穷子见前后左右都被包围,立刻将剑气分散,组成一个半球形的剑气堡垒,笼罩在地上,保护众人。 那些蜈蚣,便围在无形的堡垒之外,层层堆叠,密密麻麻。 “天呐,这只蜈蚣也太大了吧!”祸离大叫一声。 只见前方的雾气,被那个十来丈高的黑影冲散殆尽,大家终于看个清楚明白,它也是一条巨型蜈蚣。 巨蜈蚣仅前半截直立起来,只怕后半截也有十来丈长。 头部一对粗壮的触须,就像两条扭动的巨蟒,巨大的毒颚,定能一下切断所有人的腰身,随即送入血盆大口之中。 它的二十二对附肢,像划龙舟似的,飞快前后交替,带动着庞大的身躯,极速向着师生们飞驰过来。 元穷子以浩然法力,抵御蜈蚣狂潮,丝丝缕缕的剑气,将它们切得粉碎,使其不得靠近。 那个蜈蚣妖王看得愤怒,来到剑气堡垒跟前,俯下头来,伸出一条附肢试探。 “当啷”一声,火花迸发,它的那条附肢,当即被磨平了尖端。 千万蜈蚣虫潮停止进攻,围在剑气堡垒四周,保持一定距离,张牙舞爪,等待王的命令。 蜈蚣王那又宽又扁的身躯,挡在远界等人面前,遮住了大半天空,挡住了阳光,将他们都埋在阴影之下。 “这位妖王,可能听懂人话?”元穷子抬头问道。 “你是剑道的仙人?”那巨型蜈蚣果然开口说话,且是人语。 “鄙人乃二十里外,元穷山院的教书先生,自号元穷子。我等师生进来采药,别无他意。不料打扰了妖王,这便离去。妖王不如行个方便。” 那蜈蚣王围着剑气堡垒,缓缓绕圈,声色沉闷,“来采药的。我也是来采药的,这片山谷内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每隔些年岁,我就要进补一次。你们采药,不就是从我口中夺食?” 远界说道:“我等所求不多,只是一些蒜汁而已。今日已取够数量,这便要走。少了几颗蒜,不影响妖王的胃口吧?” 蜈蚣王:“区区蒜妖,我才不放在心上……” “那好,再见!先生,我们走。”远界说着,就要拉元穷子快走。 “混账!”蜈蚣王快速转到山谷出口的方向,堵截他们的去路,“我说让你们走了吗?我是说不在乎那几头蒜,可你们这些人,倒是大补的美餐。来了就别想走!” 话音刚落,蜈蚣王巨口一张,发出尖锐的怪叫声,鬼哭狼嚎一般。 同时,其身体二十二个环节上,腹面每一节的中心区域,一齐散发红光,仿佛其中藏着一颗颗红色的夜明珠。 随其吼叫声一出,红光大盛。 谷中稀薄的白雾,立即呈现出一层层的球形空泡,犹如三维立体的水面涟漪,迅速扩大。 声波激起层层气浪,穿透剑气堡垒,穿透人的身体,撞到两侧山壁,又来回反弹,反复震荡。 谷中草木,猛烈摇摆,溪水跳跃翻腾,沙土灰尘一圈圈荡漾开去。 远界等一众师生,当即头疼耳鸣,血液流速紊乱,心跳加快,呼吸困难。 远界感觉,脑中似有无数的微小气泡,在不停地生成和爆裂,千万种幻视、幻听,不断冲击着自己的神经中枢,分不清真实和梦境,只剩下极端的痛苦压抑。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可眼前仍旧色彩斑斓、混乱迷离、扭曲变幻。 捂住耳朵,仍旧声如尖刺,又如虫爬,就像是无数细小的蜈蚣,一条接一条地往耳朵里钻,耳鸣不止。 口中尝到一股腥味,八成是消化道出血,逆涌上来。 鼻中气味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什么混合着什么,上千种稀奇古怪的气味感受,飞快地变来变去。 而手指间,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明明捂着耳朵,却好像摸不到耳朵,也摸不到头,失去了触觉、压感似的。 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眼看就要超越极限,昏死过去。 下一瞬间,这一切奇怪的痛苦感受,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来,只见除了先生之外的所有人,眼耳口鼻,都渗出了血丝。 原来,元穷子从剑气堡垒中,分出少部分法力,凝聚成一股,然后长剑飞出,直刺那蜈蚣王腹下,二十二个红亮中心的其中一个。 由于这道剑气法力不足,只略微划破了对方坚硬的外皮,却无法伤及深层。 不过,还是给了蜈蚣王一定威慑,打断了它的施法过程。 “不愧是仙人,有点本……” 它话没说完,同一位置又中一剑。这下刺穿了,深深扎进红心,红光熄灭。 蜈蚣王在地上翻滚扭打,击飞无数碎石、土块,刺耳响亮的尖叫声再次爆发,但这次却只是刺耳,没了先前的震魂威力。 因为它只是在惨叫,并未施展刚才的秘术。 远界大口喘气,心说:“原来这就是巨元山神说的恐怖威胁,它的声音法术能震碎神魂。如果不是先生的剑气防御,挡掉了大部分的威力,我们这些人,恐怕已经死了,至少也要碎了魂魄,变成植物人。” “先生,要怎么才能彻底打败它?它的蜈蚣大军,不计其数,而你的法力,总会耗尽。”远界抬头问道。 “虫怕火,有谁带了火种?”元穷子思索着,问向众人。 所有人都摇头。 “对了,远界伸手。”元穷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心中预感不妙,忙抓住远界的手腕,以秘术探查其神魂体征,顿时眉眼一皱,面色不安,“这震魂的法术,果然对你大为不利。别人容易恢复,汝之脑疾,却大大加重,怕是要减寿十年。” 远界错愕不已,心中一颤。可当下情形,不是为此而苦恼、发愣的时候,他快速调整情绪,尽力思考,如何先过了眼前的难关。 蜈蚣王从地上,再次竖起半截身体,那个被剑气所伤的环节,喷出乌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和溪水。 它忍着疼痛,勃然大怒,再次施展相同的法术。可刚一张口,一道雄浑霸道、锐利无比的剑气便刺了进去,伤透了它另一颗红心,令它再次痛不欲生。 元穷子这次,使出加倍的法力,两剑并一剑,一举击穿,前腹通后背。 远界透过那第二个剑伤的洞中,直接看见了后面的景物。 他此刻想的是,火从哪里来? “我的法术,能否生火呢?降温结霜,不就是降低空气分子的运动速度吗?能降低,反过来,应该也能增大吧?只要加快分子震动,不就能产生高温吗?可是,我的法力就那么一丝丝,已经用完了,做实验都没法做,怎么办?” 先不管那么多,趁着先生还能维持剑气屏障,他赶紧按照日月武仙真气诀的法门,运转内力,拼命吸收灵气进入体内,补充法力。 这一试才发现,此地灵气果然十分浓郁充沛,难怪蒜妖、蜈蚣妖,都要在此修炼。 远界当即跏趺坐下,摒除杂念,不理外面如何胶着嘈杂,快速入定,贪婪地吸收天地灵气。 “弗师弟这是在干什么?情势如此危急……” 元穷子抬手制止祸离的责问,他看向地上的小身影,相信远界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目光中藏着微笑。 “大家保存体力,稳住心神。索先生、屈先生,汝等也是。”说完,他又分出一股剑气,刺向蜈蚣王。 对方已中了两剑,自知不宜硬拼,于是极速躲闪,避开锋芒。 元穷子以意念,操纵那道飞剑,隔空起舞,快如风雷闪电,在空气中划出声声啸音,向那头顶上,遮天蔽日的大蜈蚣,连连劈刺。 这蜈蚣王显然不像那只会装蒜的蒜王那样蠢笨,它灵智已堪比人类,知道自己这副体型庞大,怎么都不够敏捷,活活一个大目标、大靶子。 于是紧急施法,化身成人,现出一个四十来岁、中年男人的模样,以灵活的身姿、步法,应对元穷子的剑气。 只见他行走如飞,浑身赤裸,胸腹之间,两个血洞,还在流血,下面某部分,甩来甩去。 巴苁见了,脸羞得通红,连忙背过身去。 屈素把蔡中霞拉过来,掰着她的头,扭个方向,严肃命令道:“别看了!”说完,自己却偷偷看一眼,再看一眼。 索无仑抬起手中剑,指着那人骂道:“衣服都不穿,像什么样子?” 蜈蚣王一听,怒哼一声,反驳道:“穿什么衣服?我那么大,穿什么衣服?” 众人一想也是,先前二十来丈长,一两丈宽,扁平体型,能穿什么衣服? 元穷子想的则是,这厮五六百年前,便已有了碎魂之术,重伤当时还远未成神的巨元。 而这厮修炼至今,法力定然不弱。想要击败他,恐怕要集所有人之力才够。 可是这数不胜数的小蜈蚣,该如何对付,一不留神,被咬一口,便中剧毒。 人形蜈蚣王,凭借肉身,赤手空拳,在元穷子的飞剑追逐下,频频闪躲,总有百密一疏,偶尔挨上一两剑,但都只是划破表皮而已,无伤大雅。 毕竟这剑气,只是对方一小部分法力所化。 他只需保持移动、保存实力,消耗对方法力,等待其枯竭的时机即可。 元穷子自己也觉得,这样久耗不是办法,于是再分出一道剑气,前去攻击。 双剑在空中交叉穿梭,互相配合,大大增加了击中敌人的几率。 剑气“嗖嗖”响,碰撞在裸男蜈蚣王坚硬的身体上,发出一片密集的叮叮当当。 索无仑、祸离、彭秀,都看得焦急,知道外面那刀光剑影,看起来打得过瘾,实则并未伤到敌人几分。 而他们这里,仙师是唯一一个有一战之力的人,一旦先生法力不济,便是蜈蚣王反杀之时。 这时,远界睁开了双眼。 第五十四章:火烧蜈蚣 远界站起身来,目光沉着冷静,环顾周遭环境。 原本充满浓雾的山谷中,草地和树木都郁郁葱葱,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难以燃烧。 而现在,除却阳光直晒之外,驱散了部分雾气之外,这里更是被蒜王的毒雨,耗光了水汽,还将谷中大量草木,碳化腐蚀,都变成了上好的木柴。 在元穷子的剑气织成的保护罩以外,千千万万的彩色大蜈蚣,犹如一片毒虫的汪洋,堆了三尺来厚,看得人头皮发麻。 一旦失去护持,虫潮四面八方涌来,防不胜防,那场面,想想就恐怖。 “远界,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巴苁问道。 其他人也都投来期待的目光。 他点了点头,“我刚恢复了半……”他本想说,恢复了半个屁的法力,又觉此话不雅,改口道,“一丝法力,只能先试试了。” 这剑气堡垒之内,仿佛沙漠中的一片绿洲、虫海中的一座仙道似的。 他从脚边一从灌木中,折下一根带叶的树枝,那枝条尚且嫩绿。 远界早已在心中想好,变降温为升温,变结霜为生火,大概需要把之前的法力运转模式,改一改线路即可,让部分环节的衔接流转,逆向而行。 他先在体内稍微试行,即便出错,也毕竟只有这么一丝法力,不至于造成什么危害。 多试几次,找到正确的感觉之后,再施法放火,以防浪费法力,更浪费时间。 而时间,就是宝贵的求生机会。 片刻之后,他感到胸腹中有股温和的暖炁,正在生成。随后四肢经络各处,乃至头顶,都开始出现微微发热迹象。 他试着以内力引导,将炁汇聚于一处,统一向右臂调集、凝聚,再导入右掌。 此间,随着那些点滴之炁的逐步聚合,流经他全身的筋脉循环脉络,便有一种露珠涌入江海之感。 只是就目前而言,这所谓的“江海”,还仅仅只有一口痰那么大。 待炁流聚合于五指之间,“江海”变“火海”,因其意念驱使而导出,瞬间释放出来,注入其手中的树枝。 只见那树枝,立即发蔫、变黄,尽失水分,白雾蒸腾,极速干枯。 他再接再厉,将仅有的一丝法力,全部释放。 一呼一吸之间,被远界握在手中的部分,在其手指的高温下,变黑、红亮起来,已开始暗暗燃烧。 众人惊喜,眉开眼笑,看看彼此,又看远界,既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更感叹这位三师兄,总能带给人希望。 远界松开手掌,对那焦炭木棒,使劲吹气。 一会儿功夫,明火燃起,枯枝变成了小火把。 “我们有救了!”蔡中霞兴奋地抱住远界,一口亲在他额头上。 巴苁看了,悄悄瞪眼。 祸离暗中捏拳,目光中藏着嫉妒与愤恨。 他既指望着远界整理出,日月武仙真气诀的详细注解,提炼出更精准的内力运转模式,以助自己快速开悟,领会到何为灵气、如何吐纳,省去漫长、瞎蒙的摸索。 又怕他如此成长下去,变成一个无法除掉的头号对手。 而彭秀看在眼中,既有欣赏之色,又不无担忧。此等人才,若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可若是无法驯服,便要设法让别人也得不到。 元穷子依旧操控着两股剑气,与外面的蜈蚣王保持周旋,防止他得了闲暇,再次使用震慑人神魂的魔音之术。 远界俯身,点燃众人周围的草地和小丛灌木,制造更多火种。 “烦请先生,砍树斩草,多多堆柴。” “好!” 数十道细小的无形飞剑,从这剑气堡垒,向外四射,在两侧山坡上连劈带砍,切断无数草木,又将其卷起,抛向谷底。 每有大树砸下,便在这片毒虫之海中,掀起好几丈高的“浪花”。 “浪花”中成百上千的蜈蚣,落在剑气织成的屏障上,刹那间就被切成碎末,灰飞烟灭。 不大一会儿,在剑气堡垒四周,便堆了厚厚一层柴草。 “先生,开几个小口,我们好把火种丢出去。” 元穷子便在飞剑交织的密网上,留出若干个拳头大小的漏洞。 师生几人拾起地上燃烧的树枝,从洞口抛出,扔到满地的草木堆中。 星星之火,一旦生根,便迅速蔓延。 很快,熊熊大火,成滔天之势,将小半个山谷变成一边火海,吞没生灵。 枯枝烂叶,卷着满地的蜈蚣,烧得噼里啪啦。 “真香!”远界连连吸气,鼻翼一张一翕,咽了口唾沫。 巴苁听见,也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旋即甩掉那可怕的念头,再次紧张起来。 虫群拼命扭动、卷曲,四处乱爬,企图逃命,也顺便把火种带到更多的柴草中去。 到处都是火焰,能逃掉的,只是少数,大多数蜈蚣,顷刻间就葬身于此,只待水土将其覆盖,又化为这片沃土的肥料,滋长新的鲜花野草。 白烟黑烟,弥漫天地,呛得所有人都不住咳嗽,那裸男蜈蚣王也是如此。 山谷中热浪滚滚,光线扭曲,仿佛置身于一汪浑浊的水下看世界。 远界看时机已到,对元穷子说:“先生,蜈蚣都烧得差不多了,切断火势,我等冲出去,杀了那妖王!” 元穷子点头,又使两道剑光飞射出去,到达山谷深处,噼啪切断柴草与后面草木的连接,划出一条宽沟,形成隔离带,阻挡火势持续蔓延。 蜈蚣王早便逃出火海,远离火源,避险修整。 他却并未罢休,依旧收在远处的山坡上,虎视眈眈,一边等待一众人等卸下防御之机,一边还要继续同两把无形飞剑拼搏。 “这个最老的,是这些人中唯一的仙人,应该也不过是个小仙。等下他们一起反攻时,我得首先制住老家伙!”蜈蚣王心里盘算着。 元穷子维持着剑气堡垒,保护着大家一步一步,向出谷的方向,徐徐撤退。 身后的柴火,一碰到他的剑气屏障,就被切碎、熄灭。 这座移动的堡垒,便在火海之中,慢慢开辟出一条四五丈宽的过道,随着众人的脚步,缓速延长。 一刻钟的时间,干柴烈火燃烧殆尽,虫潮毒海之患已解。 蜈蚣王飞身返回,再次靠近剑气堡垒,并拦在山谷出口的方向,横眉冷对。 元穷众师生,也准备撤了防御,共同迎敌。 元穷子下令:“索先生、祸离、彭秀,等我剑气一收,汝等全力保护大家,速速出谷。屈先生照看好女学生。我来拖住这虫妖。” 众人听令,各捡一个趁手的火把,一手持刀剑,一手持火,紧盯着前方的妖人。 蜈蚣王双手防御着元穷子的两股剑气骚扰,光脚踩在一片火炭之上,似乎毫不在意脚下的高温,毫发无损。 只是一身皮肤被烟熏得漆黑。 元穷子开口道:“这位妖王,到了此刻,你硬是要以寡敌众否?何不就此罢手,做个人情,就当交个朋友?” 蜈蚣王翻身躲过一剑,双手护在胸前,又挡下一剑,浑身上下,细小划伤,早已不计其数。 但他全不在乎那些小剐蹭,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修真之路,从来是你争我夺。天地灵气分布不均,天材地宝更是稀少无比,谁不想早日修成长生正果,哪有什么朋友? “你个老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闯我山谷,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几颗蒜?还不是为了夺我孤生玉斛!” “孤生玉斛!”元穷子和远界同时惊呼。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着:“这下倒非抢不可了!” 第五十五章:困仙之阵 “大家听着,倘若他再敢施法震魂魔音秘术,便一举强攻,全力杀之!” 众师生齐声回答:“是!” 元穷子吩咐众人戒备,同时也是故意说给对人听,让蜈蚣王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再用那招。 一人使出最强杀伐之术的同时,也便是自体防御最为脆弱之机。 剑气堡垒不能久持,自己空耗法力,而对方只略耗体力躲闪,待元穷子法力不济之后,守不能守,攻更无力,一众人等,便失去了最强主力。 “散!”元穷子一声令下,收回所有剑气,全部凝聚为一股,直直刺向蜈蚣王。 与此同时,索无仑带着远界等学生们,则向两侧分开,试图绕过敌人,夺路而逃,直奔山谷出口而去。 蜈蚣王对此早有预料,反应也够迅捷,向后一跃,极速空翻,躲过元穷子的罡风一剑。 便在空中,不及落地,立刻现身圆形,变回一只硕大的彩色蜈蚣,一颗鲜红色的扁形巨头,对天长啸,触须震颤。 只是这回,那蜈蚣的体型,远不如之前恐怖,全长仅有五丈左右,昂起前半截,不过两丈。 一身黑亮的硬壳,五彩斑斓,在日照至下,光色炫目。 众人正在疑惑,他为何缩水大半,立时便知晓了其中缘故。 但见元穷子的雄浑剑风,再度劈砍在他这一身五彩斑斓的黑皮上时,只有火光爆发,竟不能破。 原来蜈蚣妖王,缩小体型,便是浓缩法力,加强了自体防御,连师生中唯一的仙人,最强的攻击,也拿它无可奈何。 远界猜到,敌人先前保存的实力,现在全部拿出来,定是要斩尽杀绝,且必是要先打败仙师,再逐个解决其余尚无法力的凡人。 他脑中飞速计算,自己若是对方,会怎么做。 首先,全力防住元穷子的强攻,凭体长和二十二对附肢的优势,总能找到对手的破绽,并快速制服。 然后,趁其余师生尚未跑出山谷,马上施展魔音。声音可比人腿快十倍二十倍,立马重伤大家神魂,致人昏聩甚至直接震死。 再后,便可一一解决,饱餐一顿了。 “大家别跑了,帮先生围攻!”想到此,远界大喊,旋即放下背篓和陶瓶陶罐,立刻掉头往回冲来。 其他人不解其意,停脚愣住,只有索无仑转身去追,却意在拉他回来。 其时,元穷子剑气飞舞,时而合为一道流光,时而又分成狂风暴雨,同时,拳脚也不闲着。武道、剑道齐鸣,只顾全方位、无死角地不断强势攻击。 然而,收效甚微。其剑气之锐、拳脚之妙,在一身有如铜墙铁壁的盔甲面前,全无用武之地。 反倒是他自己,很快由主动落入了被动,频频招架对手那四十四条尖利虫足的疯狂试探。 此刻见到远界打破原定计划,反向折回,他也大惑不解,却无暇质问,只能同敌人继续拼杀。 蜈蚣王意识到,自己的打算被远界看破,便也立即做出调整。当即大口一张,吐出一物,对元穷子直射出去。 元穷子虽然一百八十九岁高龄,然眼疾手快,毫不迟缓,身法迅猛如奔雷,稍稍一侧让,便躲过了敌人口中暴射的暗器。 然而,那暗器并不止一个。 不及一眨眼的刹那之间,“嗡嗡嗡嗡嗡”五声蜂鸣连续划破他面前的空气。逼迫他不得不一让再让,又是后手翻,又是横滚。 带他站稳之时,才发现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地上镶着六枚人眼大小的玉珠。每颗玉珠之间,全由一条细细的丝线相连。 一切发生得太快,全在远界还没冲回到近前,而元穷子也没来得及跳出玉珠包围圈之前,只见蜈蚣妖王,前几对附肢摆出奇怪结印姿势,口中念咒,以开启阵法。 所有人看见,六枚玉珠骤然喷射出瑞彩千条,两两之间,生出无形的屏障,连为一体,组成一座封顶的囚笼,与之前元穷子用剑气织成的堡垒,颇有神似。 “哈哈,老家伙,你先老实待在我的六星蔽日阵里,看着我把这些小的一个个吃掉,等下再来收拾你。” 蜈蚣王说完,反身去抓远界。 索无仑快抢一步,双足暴速,飞身而起,脚下铲除一个大坑,身体瞬间拦在远界前面,挥剑来挡蜈蚣王戳过来的一条附肢。 “当啷”一声,硬碰硬,索无仑接下一击,人也被轰飞数丈远。 而远界没被蜈蚣王的附肢刺中,却被索无仑的身躯撞倒,翻滚几个跟头,连忙扶起他。 远界:“索先生!” “你跑回来干什么?”地上的索无仑,和远处被困在六星蔽日阵中的元穷子,异口同声地责问道。 远界:“我们跑不掉的,只有大家一起上才行。” 索无仑看向后面发愣的一众人等,吼道:“祸离彭秀,还不快上!”喊完,再一看自己手中之剑,剑身被蜈蚣王一戳,留下一个深坑,一面凹陷,一面凸起,可见其力度与硬度。 听见索无仑的命令,然而率先冲过来的,却是巴苁,紧跟着是施方尺。 祸离咬了咬嘴唇,本不想动,既然远界自己去送死,这正是个机会。他如此想着,却想不到更远一步,看不出,大家不能团结一致,便都活不了。 彭秀稍作犹豫,叹了口气,放下背篓,拔剑跟着冲来。 樊雀也看清形势,知道眼下仙师失去战斗力,便没人能拉他人垫背而独活。 祸离这才出手。 屈素嘱咐蔡中霞多加小心,也一起加入战斗。 元穷子被困于直径一丈的法阵之中,发觉阵中的攻击法术,无非是些小炁团的爆炸,在自己身边噼噼啪啪地轰击,但威力不足,伤不到自己。 但当他使出十足内力,一拳轰在法阵外壁上时,却只见那无形屏障泛起层层波纹,内里升腾几缕氤氲白雾,仅此而已,随后即消,困笼依旧。 他释放法力,将全部剑气收聚为一点,从指尖刺出,在面前一划,也只见一条细细的水波浮现,随后即合,未有破损。 他心中一沉,这阵法,攻击虽弱如蚊蝇,困御却强悍无比。接连试了多次,连手指甲都伸不出去。 看着外面几名学生苦战妖王,自己却无计可施,他心急如焚。 几名弟子中,除了巴苁,其他皆为内门弟子,但施方尺、蔡中霞二人,不过刚进内门,实力比巴苁也强不了太多,只能辅助,帮点小忙。 祸离、彭秀两个关门弟子,各有所长,总体实力不相上下。 趵突五重,也都练到了极致,是元穷山的顶级高手,甚至强过首席教师索无仑。 樊雀是当前所有内门弟子中,最有望被成为下一个关门弟子的人选,拳法、内功、兵器,无一不精。趵突五重已练至第四重,突破千钧境,也指日可待。 而远界虽然年纪尚幼,但对趵突五重的掌握,却最为精深。 单论拳力,他比不上三十岁的祸离、二十二三的彭秀,但论反应、步法和速度,哪怕是元穷子,也不敢说自己胜过他。 综合算来,远界也是这场战斗中,与祸离、彭秀、索无仑比肩的主力。 众人苦恼的是,虽然人多,又个个都是人才,拳脚刀剑出神入化,却无一招能伤得了敌。 那巨型蜈蚣就算什么都不做,趴着让他们打,也顶多是在给人家按摩、捶背、捏脚而已。 而蜈蚣王苦恼的是,这帮人动作挺快,花样挺多,前后左右窜来窜去,一时半会儿,还没逮住一个,没能减少其数量。 只怕纠缠久了,自己的弱点终会暴露。 远界看出,敌人体型缩小后,法力集中,加强了外壳的防御力,却也无法分出足够的法力来施展最强的攻击。 可是,虽然不必担心震魂魔音,但众人一直消耗体力也不是办法,必须找到弱点。 他看了一眼元穷子,觉得最好还是能想办法让先生脱困。 “先生,挖地道!”远界大喊。 第五十六章:青春痘的威力 元穷子一听,豁然开朗,大笑一声,“还是远界聪明!” 然后他便立即动手,释放若干剑气,围绕自身,锋指脚下土地,高速旋转起来,轰隆隆挖掘下去。 但见六星蔽日阵中,土石翻飞,自下而上,猛烈喷薄。 元穷子站在剑气中央,满身是泥,快速下沉,不多会儿便没了顶。原地只留下一个直径一丈宽的地洞。 又过了没多久,相隔不过两丈来远之处,地表抖动,泥土、岩石、杂草被一股力量掀起,从中间向四周翻开,飞沙走石。 紧接着,若干剑气组成的钻头出现,从地下快速升起,直至地洞通畅,而后便自行消失。 元穷子法力一收,从地下一跃而起,跳出地洞,成功脱逃,却也满身黄泥,甚是狼狈不雅。 不料,就在他像颗导弹一样,从洞中发射出来之后,头顶却仿佛撞上了天花板,整个人当即弹了下来,落回地洞中。 当他再次起跳时,不得不轻轻发力,刚好跳出地面即可。但无处站立,便只好双腿岔开,撑住洞壁。 探身出来,四顾一看,才发现,那六星蔽日阵还在自己头顶。 心中不禁纳闷,这是何故? 再看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地上确实有个大洞,表明自己确实成功挖穿了一条地道,转移了位置。 那么只能说明,那六星蔽日阵,会自行移动,始终罩在被困目标的上方。 元穷子一拍脑门,无奈至极。先前还有个地面可站,足可立锥,而现在,脚下只剩一个洞,要么站在洞中,要么就继续保持一字马,半身露在地上,远远观战。 其他人也看出端倪,替仙师尴尬。 巴苁企图用带着火星的树枝,去捅蜈蚣王的眼珠,险些被敌人两只大颚夹断手臂,幸得被远界及时扑救,安然无恙。 而索无仑正好趁此良机,一剑刺入蜈蚣王鲜红的口内,只觉手中传来铿锵震动,劲力之强,迫使其松手退后。 然后,那青铜剑被对方一口吐出,砸在地上,严重弯折,甚至打了个结。 “用火烧!别只攻击头部,全身都要试,找出弱点!”远界大喊。 大家谁稍一有空,便转身去地上的碳灰堆里,找没烧完的木头,在空中挥舞几下,重新燃起火焰,再度冲杀回来。 施方尺手握一根细长的树干,当做长矛来用。几次游走,边打边躲,来到蜈蚣王的尾部,去烧它的尾棘。 那两根又长又粗的红色尾棘,离着火焰还很远,似乎已敏感地察觉到了高温的威胁,立即自动向内卷起,缩在最后一个体节的末端。 同时,蜈蚣王口中怒喝:“放肆!”立即调转身躯,甩头摆尾,冲着施方尺张口咬来。 施方尺连忙跳开,心中一动,大喊:“远界,接矛,刺尾!”说罢,用力掷出手中长棍。 在蜈蚣王转向后,远界此刻正位于它的尾端,他心领神会,高高跃起,双手接住施方尺投过来的武器。 人还没落地,便瞄准了大蜈蚣的体节末端,用力向下捅。 那燃烧的烈火矛头,终于还是没能扎穿蜈蚣王坚硬的外皮,但就在火焰触及尾端之时,敌人却发出了惊人的惨叫声。 蜈蚣王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爬开数丈远后,高高跳起,变回人形,双手捂住身后,双脚直跳。 口中大吵大嚷,脏话连篇,仿佛受了莫大的痛苦和屈辱。 这番情景,令远界想起了火鸡。 “那里果然是他的弱点!” “接着上,不能让他有施魔音术的机会!”远界高声提醒道。 众师生又一起冲了上去。 幸好远界反应快速,正当他提醒众人之时,那变回人形的蜈蚣王,胸腹中红光隐隐,刚打算要施法。 却被下体的烧伤剧痛和他们的再度攻击给打断了,旋即红光消退。 双方肉搏过程中,索无仑、祸离、彭秀三人,尽量在前面牵制敌人。 樊雀、屈素,就围在两侧吸引注意力,而远界、巴苁、蔡中霞,则灵活利用机会,拿火棍捅敌人的弱点。 一来二去,蜈蚣王发现自己竟然缕缕吃亏,连连惨叫,体力、法力,都在平白消耗,却没能占到对方阵营的便宜。 这些人围着他绕来绕去,打一下就跑,换个位置又打,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单独一只很弱小,一旦组成阵列,却总是得手,扎得他后面迅速肿大。 疼痛明显在削弱他的意志力和战斗力。 他意识到,不能和这群人打持久战。 于是又变回原形,靠体型大、手脚多的优势,重新抢占上风,只要不停地摆尾,就难以被偷袭。 施方尺、彭秀二人,被它一个甩尾扫飞,砸在几十丈外的山坡上。 屈素为救巴苁和蔡中霞,被它一脚戳中肩膀,断了锁骨,不得不退出战斗,赶紧运功,止血疗伤。 索无仑、祸离、樊雀疲于奔命,躲闪多于进攻。 远界冲向其尾部,却见它又一个急转身,掉头甩尾,前半截身子横扫过来,便当即下腰,一个铁板桥,躲过一劫。 同时,这个动作使他注意到,自己腰部中间,还藏有一硬物,此刻正压迫着自己的小腹。 “怎么把那个忘了?好久都没用过了。”远界极速起身,将手伸进腰带,从中取出那个坚硬的菱形棱锥。 “等等,我送你个礼物!”远界对蜈蚣妖王说道。 他跳出敌人的攻击范围,手举一个物,两头尖尖、银光闪闪,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宝物。 “礼物?”蜈蚣王果然好奇,停了下来,问道,“什么东西?为何要给我?” 其他人都趁这会儿工夫,大口喘气,该休息的休息,祸离顺便把脱臼的手臂接上。 远界对敌人解释道:“这是宝物,只要你放我们走,就送给你了。” “什么宝物?有什么用?” “我觉得,这是月亮的青春痘。用处嘛……既然是宝物,应该能卖很多钱!” 包括元穷子在内,大家听远界如此一说,都在心中喷出一口血。 “钱?我要钱干什么?青春痘又是什么?” 远界耸耸肩,握着那颗“青春痘”,一步步向前走去,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钱,那总需要厉害的法宝,这个就是非常厉害的法宝。” 说话间,他已来到蜈蚣王鲜红巨头的前方,侧身走动,边走边说:“它蕴含巨量灵气,比你在这山谷里修炼百年还多,比你的孤生玉斛还珍贵百倍!” 蜈蚣王的视线跟随他的脚步一起移动,身躯缓缓转向,心想:“这小不点儿,肯定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其他人好从后面捅我、烧我。我要好生顾着后面才是。” 于是,它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身后,随时准备掉头甩尾。 远界想:“鬼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能让月亮姐姐没法变形、不能说话,还能隔断青铜剑和丸蚩神甲,说不定也能刺破这家伙的硬壳。就是太小了,用起来不方便。我骗它凑近看,然后趁机切它一条腿试试。” “这真是个好宝贝,不信你凑近点来看嘛!”远界把手中宝物一举,同时,用另一只手,向身后做手势,示意大家从各个方向冲过来帮忙,要是自己没得手,大家好一起抵挡。 蜈蚣王一看他手上的小动作,心中愤怒:“果然有诈!赶紧顾腚!” 它心思机敏,根本不凑近去看远界的宝贝,赶紧掉头,尾部一甩,前后对调。 远界没想到对方会做如此反应,只见它巨大的身躯骤然一横,尾端扫向自己,便紧急一个侧空翻,想要避开这一扫荡。 他伸直的手臂,垂在下面,手上棱锥的尖端,则从敌人的硬壳上一划到底。 “奇怪!他们没来偷袭?”蜈蚣王转到后方一看,并不见人。 片刻之后,它的尾部体节上,一道细如蚕丝的整齐切口,方才哗啦裂开,乌红的血液呲呲喷发。 惨叫声响彻山谷。 远界自己也正惊讶不已,本来只想取敌人四十四条附肢中的一条,没想到它如此大方,自己把弱点送了过来。 这一刻,元穷子突然发现,身边四周,那些不停爆炸的微小炁团,没了,头顶上,那若有若无的透明屏障,正闪烁不定。 囚困阵法可能要破。 第五十七章:仙师脱困 蜈蚣王这一次的吼声,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且带着强烈的恐惧之意。 远界和其他师生,也都颇感意外,这细小的一道划伤,带给敌人的痛苦,显然比之前元穷子所造成的两个穿孔的剑伤,还要剧烈。 大家看着那庞然大物,在山谷中死命地扭动、叫喊,颇感意外,稍稍一愣之后,赶忙再冲上去,乘胜追击。 而蜈蚣王在疼痛与心悸之下,怒火中烧,也趁众人愣神的刹那间,立即施法,爆发出雄浑浩荡的法力,个个体节的腹下,红光闪现。 “不好!”元穷子、远界同时大喊,“捂耳朵!” 实际上,能伤害神魂的秘术,并非单纯只是一种声音,故而捂耳朵是没用的。 但此时此刻,他们来不及冲到面前,去打断敌人施法,也只能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极速后退。 然而,蜈蚣王再次发声时,却毫无威力,仅仅是刺耳难听而已,倒有几分像女人被侵害时的尖叫。 众人刚才撤退二十丈远,惊恐不已,听了半天尖叫,却毫发无损,突然就不害怕了,反而有点想笑。 “远界,继续割它!”元穷子在地洞中保持一字马,上半身露在洞外,冲远界喊道。 远界一看那似乎已变得不稳定的六星蔽日阵,马上明白了原因。 自己手中这颗“青春痘”,不仅仅是锋利无比,割破了蜈蚣王的肉体外皮,还伤到了它的神魂,使其道心紊乱、法力流失,甚至修为降低。 故而,它与法器之间的联系都变弱了。 假如再来一次,加重其伤势,定能大大削弱对方的实力,彻底断了它对法阵的控制,那么,先生就能脱困了。 远界大喊一声:“大家一起上!” 蜈蚣王痛定思痛,心想:“这一下,竟将我八百年修为,废去一两百年,还真是个宝贝,他却不是真心送我,可恨!” 它这时最理智的选择,是赶紧逃命。但悲愤怒火之下,往往什么都不顾了,头脑一热,理智全无。 彻底发狂的蜈蚣王,不顾尾尖喷血、神魂割裂的痛楚,一身蛮力爆发,再次同一众人类厮杀搏命。 几位战斗主力中,要数索无仑战力最强,最大拳力可达三千钧。 其次是祸离,两千钧出头。 再次则是彭秀,也接近两千钧。 远界虽然只是一千钧出头,但身法、招式,却最为灵活多变,手上又有个神兵一般的武器,反倒是实际威慑力最强的那个。 他们每人都有一拳打碎岩石、一脚踢断巨树的力量,以及狂风般的速度,互相配合起来,攻势无懈可击。 但蜈蚣王毕竟拥有强悍的体魄,和高强的法力,它将大半法力都用于强化体表防御,纵使这些人类个个都是千钧境,也拿它毫无办法。 它面对索无仑、祸离、彭秀、樊雀等人的拳脚和青铜兵器,完全不用理会,只需一心关注远界手中的小宝贝即可。 它四十四条附肢的尖端,锋利如针,划过岩石,火花四溅,留下一道道笔直的切口。 但每每划过祸离、彭秀、远界三人身躯之时,却只见衣衫开裂,未见皮破流血。 祸离笑道:“先生给的皮衣,果然是神甲!二师弟、三师弟,我们只管大胆进攻。其他人没有神甲,便各自当心!” 远界迅速戴上丸蚩皮做的头罩和手套,更无忌惮。 “他怎么……连头上和手上,都有神甲?先生竟没给过我!” 祸离不知,当初做丸蚩甲时,衣裤有六套,手套只有三双,头罩只有一件。 更不知,这丸蚩神甲的来历,皆因远界而起。 若无远界救衫辛,山神斗河神,他连身上这套衣裤皮甲,都得不到。 但是,神甲坚韧,虽能抵挡利刃,却无法化解强力冲击。 若被蜈蚣王那强横的蛮力冲撞,便如铁皮蛋碰石头,外壳完好,却不免打成内伤,终须小心躲避才是。 蜈蚣王体魄如钢,任其他人的拳脚,如同倾盆的暴雨、夏日的冰雹,疯狂轰击在它身上,却也不能造成伤害。 它只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远界身上,怕只怕他手上的宝贝。 看似以一敌八,实则是一对一,只招呼远界一个即可。 尽管远界疾走如飞,但它自己的速度也不慢,便不会轻易让他有机会靠近。 远界不断寻找角度和空隙,想要用手中利器,再碰一碰敌人,却很艰难。 敢于近距离作战的,无非祸离、彭秀、远界,三个身穿神甲的内门弟子。 敌人几十条附肢的锋芒,频频落在他们身上,一时间,叮当金鸣,火花不断。 可这样的缠斗,空耗体力,却不见效果。 在这一轮战斗之前,施方尺还能偷袭得手,以火棍燎敌尾端。 而此刻,蜈蚣王全速、全力、疯狂地反击,扭摆扫荡不停,快如旋风,根本不给任何人偷袭之机。 所有人都快要难以为继了,力量与速度都有减弱之势,除了蜈蚣王。 远界心想:“它的防御太强了,速度也比之前更快。虽然法力削弱了很多,但对付我们这几个,还是绰绰有余。我必须比它更快,才能伤到它。” 此时,他的十成内力,已经发挥到极限,再无加速、加力的余地。 元穷子在一旁,也看得出来,所有学生们,都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能坚持到现在,拖住敌人而不被重伤,已经很勉强了。 突然,远界所使的招式发生变化,既像趵突五重,又像巨元拳,还融合有其他谁也说不上来的武术技法。 更主要的是,其速度在加快,内力在提升。 十几丈的距离,一晃而过,快到人眼跟不上,只见一道飘乎的虚影。 元穷子、索无仑经验丰富,从其几次出招的动作节奏上看,便感觉出,其内力中,融合了空山功的呼吸之法,并将这一最普通的基本功的作用,发挥到了超乎想象的高度。 “妙啊!”元穷子大声赞道,“区区一门呼吸调气之法,竟然能与趵突五重的内功心法相结合,开辟出新的聚气之道,在第五重之上,又有提升。” 除了屈素,师生八人,对付蜈蚣王那两条巨蟒似的触须,再加四十四条附肢,以及随便甩动一下,便能粉碎巨石的身躯,大家上下左右前后,各方合围,密集进攻,却总是难以得手,渐渐体力不支,慢了下来。 唯有远界,越打越快,还能够逐步拉近敌我之间的距离,并在敌人几十条腿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 蜈蚣王的触须一鞭子甩来,抽在旁边的山坡上,顿时炸开一道三丈多宽、六丈多长的口子,岩石与草木碎屑,如粉末般飘扬。 远界后仰屈膝,从其触须下滑过,举起右手,用那菱形棱锥的尖角,迎击对方的扫荡。 刹那间,那根触须的底部,多了一条细小的划痕,却足以令它痛不欲生。 蜈蚣王神魂剧颤。 六星蔽日阵,破! 第五十八章:仙师也暴力,武道有威能 元穷子从地洞中一跃而起,灰头土脸,一身黄泥,哈哈大笑,“远界悟性非凡,竟能将趵突五重,再做升华。危急之下,继续提升实力。再有三十年,恐怕你便要超越我,成为一代宗师了!” 蜈蚣王此刻,蜷缩起来,运气疗伤。 它见仙人脱困,不禁心中骇然,刚才的怒气,也被恐惧消解了大半,恢复了理智,正飞速思考,该如何逃脱。 师生八人,也便停下休息,既然仙师上场了,便胜券在握。 “先生,我觉得,用不了三十年。”远界听了夸赞,只将心中所感,实话实说。 元穷子笑容僵住,来到他身边,一边抚摸胡须,一边小声挤出话来:“远界,做人当谦虚,你怎么也该给为师留点面子!” 远界稍加思索,领悟道:“哦!先生放心,我被虫妖震伤神魂,加重脑疾,减寿十年,我活不过三十年了,不会超越你的。” 先生闻言,手上一紧、一抖,竟拔掉好几根长髯,嘴角微微抽动,犹不可见,结舌不语,完全无言以对。 蜈蚣王在他们十丈之外,连连叫苦,声声凄惨,还未从剧痛中恢复过来,便急于亡命。 它拖着一条将断未断的触须,两条卷曲护腚的尾棘,身躯一甩,头尾互调。四十四条附肢如划龙舟,飞速交替,慌忙逃去。 “先生,孤生玉斛!”远界说道,正要去追。 元穷子抬手拦住,从容说道:“汝等且歇着,看为师解决它。” 话音一落,一道无形剑气飞出,霎时间追上蜈蚣王,铿锵一声,插入地上的岩石,挡在它面前,截断去路。 它一个急刹,保住了头,却被切去两条触角,而后急忙转向,想要绕过元穷子的剑气。岩石地面,被它两排利爪摩擦出一串换炫目的火花。 “徒儿看好!”元穷子说完,全身内力涌向双腿,足下生风,迅疾如雷,十步并做一步,向虫妖追去。 远界一众人等,齐声惊呼:“仙师动真格的,难得一见!” 只见前方,蜈蚣王绕开地上剑气,顷刻又逃出十多丈远,却又被另一道剑气阻截去路,不得寸进。 这第二道剑气,不是插入底面,而是深深划出一条沟渠,威力惊人。 蜈蚣王正欲从侧面,爬山绕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揪住了尾节。 其五丈多长的身躯,硬生生被拽了回去,在空中一甩,抛回了原先的战场,砸在众师生面前。 待它又要飞奔逃命之时,元穷子已再度重回它身边,一拳轰在它那颗鲜红色的巨头上。 这一拳之劲力,足有六千钧许,虽不能破碎其硬壳,却也震得它脑中嗡嗡直响,天旋地转。 它尾端体节上的伤口还在喷血,头上触须也在飘红,背甲各处,也正遭受流星暴雨般的猛烈打击,甲壳、骨节,均发出嘭嘭巨响。 元穷子的拳脚,带出声声呼啸,刮出旋风,身边砂石、碳灰,在风中飞转,升腾起来,聚成一条一条黑色立柱,如地龙飞天。 “妖王感觉如何?舒爽了,便翻个面,吾再打来!” 远界、祸离、彭秀、樊雀等人,看着先生一人,将那巨型蜈蚣翻来覆去地殴打,仿佛虐待一般。 大家想起之前,八九人合力,尚不足以伤到它分毫。 而此刻,即便考虑到,敌人被远界重伤神魂、降了修为,仙师所展现的这番神威,依然惊人可畏。 “你……不是……说……交个朋友……吗?” 元穷子把它打得上下翻飞,说道:“之前给你机会,是你不要。既然妖王好武不好文,那就依你。忘了告诉妖王,吾虽也御剑,却不精深,武道拳法,才是吾所擅长。请妖王品鉴!” “轰隆”一声,蜈蚣王的身躯砸在山坡一块巨石上,巨石碎裂,地面震动。 待它的身体从石壁上滑落下来,又缩小了大半,这次只剩两丈来长。 可想而知,它再次收缩体型,定又强化了筋骨体格,企图对抗元穷子的沉重打击。 它那鲜红的扁头、一身五彩斑斓的黑甲,还有两排橙黄色的附肢,都愈加坚不可摧。在流失了大量法力之后,收缩体型,以便维持防御强度,重回足以抵挡敌人剑气的地步。 元穷子轻轻一笑,“祸离、彭秀、远界,日月武仙真气诀,是为根基,亦为最基本之门槛。武道秘术,尚有许多高深境界,待汝等逐一参悟、精进。武道法力之运用,无需太多花招,究其根本,无非‘威能’二字。看好!” 包括在一旁自行疗伤的屈素在内,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来。 只见蜈蚣王飞速游走,冲杀回来,大颚开合,一副誓要一雪前耻的凶狠架势。 而元穷子沉腰岔腿,脚画太极图,掌风合一处,不急不缓,周遭怪力扭曲,疾风阵阵。 就在敌人冲到面前,高高挺胸昂头的刹那间,元穷子捏掌为拳,身体前倾,双臂瞬间伸直,双拳齐发。 明明并无多少蓄力距离,却打得那两丈长的大蜈蚣,炮弹一般射回山坡石壁。 石壁上,裂纹开花,一直延伸到山顶,数块千钧巨石轰隆滚落。 那蜈蚣王中拳的体节上,竟被拳风打得瘪了下去,它大半个身躯,都镶嵌进了石壁凹坑之中,吐血如注。 “刚才叫做‘撞山’,‘撞山横练’的‘撞山’。再看,这招叫‘血刃’!” 元穷子话音落下,一个箭步冲出二三十丈,一眨眼便到了敌人近前,手中无剑,亦不使出剑气,只以血肉之躯、手刀为刃,还隔着数丈之遥,便劈头盖脸,一刀切下。 蜈蚣王惊慌之中,全身发力,立即从石壁大坑中逃离。 它已拼尽全速,却仍旧不及元穷子手起刀落之快。 只见对方手臂划过空气,便有强大锐气袭来,如一把天大的狂刀,瞬间劈在侧边,将它一排附肢中的大半,齐齐断去。 身后石壁之上,也出现一条十丈来长、笔直光滑、深不知几许的刀口。 蜈蚣王顿时吓得失魂落魄。自己收缩体型、运足法力之后,本应坚不可摧,料想对方再使剑气攻来,也丝毫无损。 然而,对方却并未使用剑气,而是用武道秘术,化手刀之炁,反而更加锋利、霸道。 元穷子大声说道:“武道血刃,不同于剑道剑气,乃身体四肢之延伸,不以意念操纵,而如手脚运行。明白了吗?”他是在用敌人做教具,对自己的弟子们说话。 因此刚才一刀,乃故意劈歪,只斩其附肢。 若是劈正,恐怕已将蜈蚣王从中间剖开。 更何况,他也有意留它性命,还待问出孤生玉斛的下落。 不过,这也多亏了远界重伤敌人两次,蜈蚣王不在全盛状态。否则,这一刀,也不至于效果如此惊人,一下切断它那么多条腿。 索无仑和一众弟子们,全都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心中喜悦。 远界更是两眼放光,仅这一眼,似乎已有所领悟,大概理解了其中的修炼法门。 蜈蚣王瘫软在地上,索性变回人形。它发现,真要跟这个老家伙拼命,也需用人的身体,才更便利。 毕竟人体的灵活性、关节自由度,远胜于各种动物。 但又一点,很是不利。 他的手脚四肢,乃四十四条附肢合并所化,适才,左边的二十二条附肢,被元穷子切断了大半,此时变回人后,便少了许多材料。 蜈蚣王现在的左臂,又细又短,橡根小木棍,颇像霸王龙的小短手,挂在一侧,甚是滑稽。 元穷子双手翻花,似在捏造某种无形之物。 他炁运周身,脚下旋风又起,说道:“真武大道,气象万千,化体内宇宙之力,浩然勃发。以吾内力为引,身动为形,纳万物之灵,一手改天换地!” 蜈蚣王听得心惊肉跳,料想这一招必然威力无穷,立即发足狂奔。 元穷子不以为意,不急不慢,不追不喊,人在原地,只把手掌猛然向前一推。 一股灼热的掌风,宛如撞钟之木,宛如无形之龙,宛如无匹之矛,瞬间发射,擦着蜈蚣王的皮肉,飞驰而过。 空气中爆发出哗哗巨响,掌风所过之处,地面开裂,犁出二十丈长、两丈来宽、一丈来深的沟壑,经过溪流,水体断开,久久才又续上。 “先生神威,天下无双!”祸离高呼道,“先生不愧是无上武仙。要不是一早被他那狗屁阵法困住,没来得及使出这一招,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蜈蚣王那条短小手臂,在一记掌风擦身而过之下,彻底断掉,被轰得不知飞到了哪里。 他失去平衡,踉跄两步,一头栽倒,连翻带滚,连滚带爬,半天才停下来,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缓步走来的元穷子。 “你……确实厉害。但我若是没有受伤,法力全盛时,一定接得住你这一招!我……八百年……”他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说,还试图挽救一些颜面。 元穷子和众师生来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远界把手一伸,那个小宝贝,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别杀我!别别……”蜈蚣王立即认,连连求饶,一只手与两只脚并用,坐在地上向后退,一口哭腔道,“我滚,我再也不回来了,大仙,大仙饶我一命。” 远界提醒他说:“孤生玉斛!” “啊?”他愣了一愣,垂头丧气地说,“果然是为了抢我的宝贝。” “你说是就是吧。败者为寇,拿来!” 第五十九章:渡劫也能偷渡 “我没带在身上,也没处带……啊——” 蜈蚣王话还没说完,远界就拿手中的棱锥尖戳了他一下,疼的他大声哭喊。 “人家真的没带嘛!我怎么带嘛?衣服都没有。”裸男蜈蚣王脸上,流露出无尽的委屈。 大家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穿衣服,怎么带? “你嘴里没有?就像藏六星蔽日阵一样。”远界不依不饶。 蜈蚣王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赶紧解释:“法器是死的,况且六个珠子,也占不了多大地方,能随我变大变小。但那孤生玉斛是活的,我若变成人形,它却不变,就没法装下了嘛!” 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一扫之前的邪恶霸道,完全像个被欺负的可怜虫。 元穷子命令道:“尔将之藏于何处?带我去。” “在我府中,离此地百里之遥。” 元穷子施腾云术,脚下有劲风,自四面八方聚来,将其轻轻托起。局部气压、气温变化,使水汽凝结,化作一小团白云。 “上来!” 蜈蚣王不得不听令,一只手摸索着,爬上云朵。 众师生见他,只剩一只独臂,后臀划开大口,腚眼处也被烧得红肿起泡,看得人不自觉身后一紧。 “远界。” “先生稍后。”远界跑去捡回六星蔽日阵,将那六颗玉珠,连同自己的宝贝一同收起,来到元穷子身边,踩在云朵之上。 元穷子吩咐众师生道:“汝等且回山院,好生修养疗伤。我去去便回。”说罢,带着远界和裸男蜈蚣王飞走。 索无仑率领大家往回走,来到先前放下背篓、陶瓶陶罐之处,带好药材,准备原路返回。 众人背篓中,个别蒜妖迷蒙要醒,大家便再给它一拳,使其继续昏睡。 各人都将抓捕到的蒜妖的蒜薹捆在一起,面向自己背后,以绳固定在篓中,防止其醒来翻身,对自己喷涂毒液。 陶瓶陶罐,系于腰间,这便出谷。 蔡中霞和巴苁二人,搀扶着屈素,边走边聊。 “谁能想到,今日出来采蒜,竟然这般凶险,几次险些丧命。” “多亏了三师兄足智多谋,救了大家。” 施方尺问索无仑:“索先生,我看三师兄的武功,除了巨元拳,还有内门上乘绝学——趵突五重,似乎已练到圆满。而且,其内力已突破了五重最高境界。可是如此?” 索无仑颔首感叹:“不错,趵突五重,是我元穷山院至高武学,五重便是巅峰。谁也想不到,同空山功结合,竟然能有突破升华之机。弗远界这孩子,无可限量!正如仙师所言,将来,定是新一代宗师。” 彭秀说:“的确如此,就连先生也以为,趵突五重,达千钧境,不能再上。此后精进,唯有武道秘术。” 樊雀问道:“方才听仙师的意思,修武道秘术,须以日月武仙真气诀为根基,即真气充盈、流转自如之后,方可参悟秘术、开发潜能。但是,三师兄他,似乎已经掌握秘术了,不是吗?” 索无仑长长感叹:“是啊!说实话,真气诀,连我都还没修得成就,无法参悟秘术啊!我看弗远界也一样,刚入门而已,刚学会灵气吐纳之法,怎的如此之快,便已有了法力,能够施展冰火之术了呢?况且,他所使出的秘术,我想,元穷子都不会。莫非,是他自己所创?实在是奇才,奇才啊!” 一路上,大家不是在谈论远界,就是在谈论武道秘术。 祸离听了许多夸赞远界之话,心中愤愤难平,只觉自己大师兄的威望岌岌可危,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山谷出口处,两侧山坡上,郁郁葱葱的草木丛中,无数根长长短短的蒜薹,不停抖动,彼此交头接耳。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一个蒜兵左口大开,笑盈盈的,抱拳说道。 蒜王当即给他一个耳光,扇得它右口喷出绿汁,将面前的草叶和前面一个小兵的蒜薹,都腐蚀碳化了。 前面那个被喷了一头绿汁的蒜妖,“啊呀”一声,大跳起来,一骨碌滚下坡去,口中直呼“烫烫烫”。 “喜从何来?”蒜王声色俱厉地问。 那个被扇耳光的蒜兵,捂着脸,委屈地解释道:“那几个人类,帮大王除掉了虫魔,它说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大王就是此山永远的大王了。可喜可贺。” “蠢货!”蒜王又一巴掌,从另一个方向扇过去,打得那蒜兵转圈,“虫魔走了,人类来了,人类就是王。几时轮到我?” “简单啊,大王。”另一个蒜兵凑过来,笑嘻嘻说道,“等人类再来,大王把他们杀了,不就是王了嘛!” 蒜王顿时喜笑颜开,马上反应过来,又一巴掌扇过去:“你也是蠢货!虫魔比我厉害,人类比虫魔厉害,我凭什么杀得了人类!个个都没脑子,以后都给我低调点,谁也不许再装蒜!” 索无仑一众人等,平安出了山谷。 远界从蜈蚣王口中问出了六星蔽日阵的用法,将咒语和神魂感应窍门,都牢牢记在心中。 元穷子伸出手,“远界,把你的小宝贝,再拿来我看看。” “是,先生。”远界自腰带的夹囊中,取出那个菱形棱锥,递给先生。 元穷子小心翼翼,用手指捏住中间部分,拿在眼前,第二次仔细端详。 蜈蚣王跪在云朵上,一见那闪闪寒光,便自瑟瑟发抖,心中恐慌,不可遏抑。 “究竟是何物呢?不止于锋利,竟还可坏神魂、斩修为……”元穷子自言自语,琢磨不透。 远界歪头仰视,也觉纳闷,“是啊,还不需要念任何咒语,或是动用法力或意念去激活它。这么好用的宝贝,肯定不是一般法器。先生,会是什么天材地宝,或者法宝吗?” “看不出啊!你先收好。”元穷子将棱锥宝物还给远界,又俯视蜈蚣王,问他,“尔之所言,八百年修为,可是真?” 蜈蚣王点头承认。 “修行者,自有了法力,便算作修为伊始。妖修一世,至多六百来年修为,便要渡劫。如此说来,你已渡劫?” “不曾不曾,渡劫九死一生,不敢不敢。” 元穷子感到奇怪,问道“九死一生,固然夸张。渡劫之事,确实败多成少。然尔不渡劫,如何延寿至今,多得二百年修为?老实说来。” “我老实,绝对老实。”蜈蚣王谄媚笑说,“渡劫这事,当然是能躲就躲嘛,干嘛非得渡劫。” “躲?躲过渡劫,却躲不过天命。尔不渡劫,何以增寿?不增寿,如何继续修炼?岂不是一派胡言?”元穷子质疑他,但语气却很平静。 “是是是,大仙说得对。渡劫成功,天庭记录在案,才会给你增寿延年。不去渡劫,自然也得不到增寿。不过,我说的,不是躲着不去渡劫,而是……”蜈蚣王压低声音,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似的。 他眼珠上下左右一转,继续说:“而是趁别人渡劫失败,偷了他的劫数,不就行了?” “偷渡?细细说来!”元穷子和远界同时命令道。 第六十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大仙可听说过,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假如你也是条蜈蚣,跟我形貌相似,六百年修为境界到了,你便去向天请愿,请求降劫。劫难过后,你明明失败了,死了,却为何不僵?反而起死回生? “假的!死了就是死了,岂能不僵? “之所以起死回生,那是因为,我顶替了你,盗了你的劫数,而上天看不出来,以为你渡过了劫难,于是赐福增寿于你。然而,此时的你已死,你的新寿,当然也是我接着,我替你活下去。我活成了你,便躲过了自己的劫数。” 远界恍然大悟,“就好比,我和你长得一样,你掉水里淹死,我却从水里冒出来。上天以为我就是你,赐福的天光照在我身上,我就不用再自己渡劫了?” 蜈蚣王笑着点头,“对对对!这位小神仙聪慧!” 远界抬头看先生,元穷子抚髯沉思,不再说话。 百丈高空,腾云驾雾,百里路程,不消半个时辰即到。 蜈蚣妖王手指下方,但见一片大湖,曲折狭长,湖水湛清碧绿,隐隐有大鱼的身影,在其中潜游。 湖泊两侧,一面是丘陵,绿树葱葱;一面是平地,竹海苍翠。 湖岸边,百花齐放。此时节,千万蜂蝶,自在飞翔。开花乔木,落英缤纷, 隔三亩,差五亩,便有参天巨树拔地而起,仿佛顶天立地,庇佑一方生灵。 有蕈生于荫下,有藤攀其枝干,有鸟择枝而居,有虫洞藏其内,自成一个小小生态。 此处俨然也是一方生机繁荣的宝地,万物兴盛,灵气充沛,或不逊于元穷山。 蜈蚣王示意元穷子降落,来到最大、最高的一棵巨树的树冠之下。 原来此树主干高三十丈,粗七八丈,主干又分出八九条支干,旁逸斜出。 而在分支处,竟展开成一平台,好似人的手掌心。蜈蚣王便在这颗巨树的“掌心”处,建了房舍。 房不大,宽不足四丈,却有六丈多高,上下两层。上为卧室,下为置物及打坐之所。 “你还挺会生活!我还以为,妖都住在山洞里。”远界看了蜈蚣王的生活环境,不由感叹。 脚下白云,载元穷子三人来到房门口。 蜈蚣王流了一路的血,一只手哆嗦着,拔去厚重的门栓,推开房门。他们便迈步进屋。 来到此房下层中间,他又跪下身子,掀开一块地板,方才显露出,地板下,铺着枯叶与浮土。 他拨去枯叶,甫见又一块盖板。 他拉起那层盖板,从中取出一小鼎。说小不小,有半个远界那么大。 原来是道暗格,乃挖树掏洞而成。 远界心说:“藏得真好,要是不他自己揭秘,别人还真难找。” 揭开鼎盖,一股熟悉的臭味扑面而来,便是先前那些蒜妖所喷毒液之味。 元穷子和远界,终于看见,里面盛满绿汁,泡着一株说不上是植物还是动物,抑或是玉器宝石的东西。 蜈蚣王长长叹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它便是孤生玉斛了。” 远界细观,里面的小家伙,不仅被绿汁浸泡着,还有四条较细的铜锁链,一端分别钩进其体内,另一端拴在青铜鼎的边缘四个扣环上。 那作为囚徒的孤生玉斛,原来形如一株开花长叶的乌龟。 中间部分又肥又圆,略扁,向外伸出六条粗短的“枝节”,每一枝节末端,均有紫叶若干、小花一从、细长根须一束。 其主体发青,似玉,亦似人之皮肤。体型则明显可区分上下。 上有十来片长窄紫叶,形似剑锋。叶片簇拥着一根一尺来长的主茎,茎头开一朵手掌大的白花,花瓣中又有许多红点。 而下端,则是二三百根细如发丝的根须,长不及一丈。 在蜈蚣王开盖之后,这东西便开始挣扎,花叶摇摆,六条枝节乱动,扯得四条锁链哗啦作响。 “还是活的?”远界惊奇问道。 蜈蚣王无精打采地说:“当然是活的,不是说过了嘛!这孤生玉斛,已有了点灵智,快要成妖了。想要把它一直养着,就需要蒜妖的毒液。那汁液能腐蚀灼烧草木和人畜,对它却是琼浆玉液,滋补得很。” 元穷子有一事不明,问:“据说,孤生玉斛,生于万仞山巅,却根深蒂固,直通地底,故能上采天灵,下采地炁。可尔之藏品,根长只有丈许,是为何故?” 蜈蚣王在屋里翻找,拿出几种药材,一边给自己的断臂和肿臀敷药止血,一边解释说:“被我吃了呗!哎,大仙……” 他一只手给自己上药,很不方便,看了一眼元穷子,忙收回目光,转向远界,改口道:“小仙……”他又觉得,叫人“小仙”不礼貌,再次改口,“小大仙,帮个手。” 远界从腰带中取出自己的宝贝,握在手中,保持警惕,谨慎地走过去。 蜈蚣王吓得直退,哆嗦问他:“小大仙,想要作甚?” 远界瞪他一眼,懒得废话,一只手拿起地上的竹片,蘸取药罐中的膏状物,一边涂抹在对方伤口上,一边追问道:“直接吞吃?” 对方见他真是在帮忙上药,放心不少,答道:“这等天材地宝,又不是拿来供着的。我养它,就是为了吃它,灵根长一点,我就吃一点。” “你只吃其灵根?”远界又问,并在给对方上药的同时,四下打量这屋内的摆设。 他发现,一些架子古怪,支柱呈白色,像是人的腿骨,而墙边几个箱子里,竟有男女衣物。 蜈蚣王答:“也吃花叶,一年吃一次,一次也不吃光。” “何不取其精华,整个服用?” “精华?孤生玉斛这种灵物,不是直接咬着吃的。真正的精华,要用特别的秘术炼化吸收。我不会。” 蜈蚣王说完,忽然想到,既然面前这二人,是来抢夺孤生玉斛的,想必知道正确的服用之法。 他不禁兴奋起来,忙问:“大仙,小大仙,你二位定是懂得怎么炼化,是吧?可否这样,你们炼化它,分我一口,可好?” 元穷子和远界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对方的目光中,并没这个打算。 远界先开口道:“我且问你,这孤生玉斛,你如何得来?若你老老实实,知无不言,我家仙师大度,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蜈蚣王使劲点头,开心地说:“老实,绝对老实!我是从都城一个大官家里偷来的,连六星蔽日阵一起偷的。” “大官?是何品级、官职、爵位?” “我哪懂得那些,只知道房子大、人多、锦衣玉食,便是大官呗!他家院子,有我这里百倍大,里里外外都是人,穿的是五颜六色的锦缎。家中的仙人,不仅能飞,还能幻化出千奇百怪的东西,一念咒,能把活人变成花,种在花圃里,好生厉害!” “你几时偷来的?” “嗯——”蜈蚣妖王抬起手来,想要掰着指头数数,想起自己只剩一只手,便用嘴咬,咬一根手指,脑中回忆一些事情,报一个数,“一,二,三……” “三年前偷的。” 远界心中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多大的数,才数到三而已,居然需要掰指头!这家伙八百年修为,要是从出生开始算,起码活了一千多岁。之前战斗时,看起来挺聪明的,算术竟然能差到这等地步!” 远界自小在常芍世家成长,然后就到了元穷山院,所接触的人中,少有白丁,故而不理解,这个宇宙、这个世代,不擅算术,才是普遍现象。 主要原因,多为上层人垄断教育,希望下民懂得越少越好。 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尚且如此,妖更是连计数都困难,因为没人教,与聪明与否,关系不大。 元穷子听了,单手抚须,若有所思。 远界问先生,那是什么秘术道门。 先生说,不是巫道,便是存思道。 元穷子继续捋着胡须说:“那位权贵之家的仙人,想必同为俗世仙,欲借孤生玉斛,滋养精气,强铸魂魄,再进法力法术,备以渡劫。” “先生……”远界立刻心生想法,脱口要说的话却被蜈蚣王打断。 “小大仙,后面,后面也帮我抹点儿。”蜈蚣王趴下身子,撅起臀部。 远界一脚踢过去,继续对先生说:“先生,既然天材地宝,有助于渡劫成功,当由先生先用。我时间还多,再找便是。” 元穷子眼中带笑,凝视其双目,心甚慰,只沉默不语, 蜈蚣王被一脚踢翻,滚了个跟头,缩在墙角,狠狠瞪他一眼,瞧见他手中棱锥,随即又收了怒火,爬回来,用那独臂,自行抹药。 元穷子拍拍远界的肩,“拿上鼎,我们回。” 远界欲言又止,不做争辩,正要搬鼎,又叫了一声“先生”,并以眼神示意,让先生看房中那些架中白骨,和柜中衣物。 元穷子一看便知,此妖已害人无数,不当留,却问远界:“你以为,当如何?” 远界想了想,回答:“我本以为,文明之意,当为共存,而非长存;当为和美,而非争夺;当为智慧,而非粗暴。 “可世上却有渊屠濯巾,灭我常芍,丸蚩修道,食人补神,今又见恶妖吃人。某些人活着,必贻害大方。若以暴制暴,便是粗暴,便是夺人生机,夺人改过之美,非文明之智慧。当活之以教化。 “然而,除了夺其生存,我却不知该当如何教化。这种人,可能悔改吗?” 元穷子点点头说:“汝之所忧,在于天下,而非个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恶人亦可感化。然,唯有博大佛法,方能不杀而再造。” 远界恍然大悟,点头说:“弟子懂了。”然后手握菱形棱锥,走向蜈蚣王。 对方见他目光如炬,心怀歹意,即刻紧张不已,颤抖着怒斥道:“你要干什么?不是说好,炼化孤生玉斛,还要分我一份儿的吗?人与人之间,信任何在?” 远界逼近敌人,冷冷说道:“抱歉。上苍好生,可我不懂佛法,不知如何感化你这样的恶人,令尔向善从良,与众生共存。那便只好杀了你。待我有朝一日,领会天道,再与尔为善了。” 元穷子也瞬间威能释放,双手血刃之气,隐隐欲发。 第六十一章:武道之路自己寻 远界带着那个束缚孤生玉斛的小鼎,跟元穷子腾云返回。 望向脚下,景色秀美,奇花异草遍地,寥无人烟,这蜈蚣妖王所居之所,实乃一福地。 几只鸟雀飞掠湖泊,水下突然钻出一条大鱼,将之一口吞没,旋即落回水中。 远界惊叹,适才那湖中之鱼,显然比人还大上一倍,一跃跳出水面数丈之高,浑身鳞甲噼啪放电,不知是妖物,还是异怪。 不一会儿,又有大批似虫似鸟之物,振翅飞去,成百上千,一头扎入大鱼掀起的浪花之中。 须臾之后,水面白浪滚滚,如沸腾一般,接着白里泛红,湖水被大量鲜血晕染。 那些只有麻雀大小的怪虫或怪鸟,便纷纷冲出水面,口中挂着一块块碎肉,浑身羽毛,占满血水。 “那是衮鸟。”元穷子对远界解释说,“生性凶残,但只吃这种大鱼,且春生冬死,活不了太久。这等生灵若是不挑食,又活得久,便要泛滥成灾,害绝整片地方,那它自己也便活不下去。” 远界点头称是,“万物互克,方能生生不息。个别事物之命运,必有穷时。可修仙,求得却是无穷之能。” 他想起前世,千亿年岁月,科技至极,与仙力魔法无异。为求终极真理,需无穷能量、无穷时间,与修仙,殊途同归。 最终,再无克制,反而苍凉无趣。这样便是自己来到这个宇宙的动因,可似乎,还是在走一条并不和美的老路。 “不懂,不懂,路还漫长,很多事还想不清楚,要学的还很多啊!”想到此处,他暂且放下,问先生道:“这孤生玉斛,我们要如何炼化、服用?” 元穷子大致说来:“若用丹道之法,便是辅以朱砂、雄黄、雌黄、无根水、沉河银等许多奇药,一同熬制,反复溶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成丹为药,方可直接吞服。 “吾对此,并无研究,便不能帮你。 “而我武道之法,则是以炁动之力,击溃天材地宝其中的自我灵智,使其神魂归于纯真、顺我道心。 “此外,同样也要剥离其杂质,只留精华。但不需他物辅助,径直吞下,以我为炉,用自身法力劲气,将其至纯药液、神魂精炁,悉数压榨挥发出来,供我吸取。” 远界长长“哦”一声,说:“用自己的法力,去感应和压缩它,让它气化,再用自己的法力运行模式来同化它,它就会进入我的神魂,成为我的一部分。” 元穷子笑道:“不错,是这么个意思。” “先生,不如我们分着吃。什么时候能开始?” “分着吃?”先生哈哈大笑,“不必,渡劫并非九死一生,我准备得够充分了。接下来,汝当用心修炼真气诀,以及撞山横练,待法力充盈、身可作炉时,便可学萃炁融灵秘术了。 “如今三宝有一,可喜可贺。” 远界高兴,说道:“那恐怕够我练上几年的。这些日子,还是得好好养着这家伙。 “那么先生,你今日施展的剑气、撞山、血刃,和最后那个开山掌法,何时教我?” 先生摸着他的头说:“不急,不急。等你练好刚才说的那两样,打好基础才能够。至于剑气嘛,吾仍犹豫不定,武道剑道同修,一心二用,倒未必就好。” “那飞行术呢?” “我这腾云驾雾,乃是剑道的飞行秘术。脚下之云,实为剑气。剑气本无形,可趋锐,便亦可趋大。” 远界领悟。所谓剑气,本来就是在施法者的法力操控下,压缩而成的一片空间,无形无质,却有碰撞实物之力。 既然无形,那么形便由人意念所造。既可以是尖锐锋利的一把剑、一根针、一条线,当然也可以是宽大扁平的一根柱、一块板、一阵风。 成百上千把剑,并在一起,把剑尖磨平,不就是柱子吗?柱身缩短,不就是板子吗?板子一块接一块往上冲,不就是风吗? 脚下云朵,实际就是这样一股风,也等于是一把又粗又钝又短的平头剑,在下面顶着人飞。 元穷子所用的飞行术,乃剑道飞行术,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一心二用,武道、剑道同修,导致二者都未大成。 若是专修剑道的仙人,哪怕也只是俗世仙(一世仙),练到剑气附身,就不是脚踩风而飘,也不会有云朵形成,而是人剑合一,破空翱翔,飞行速度会比他快至少两三倍。 元穷子接着说:“据说,飞行之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吾知,武道的至高飞行秘术,乃曳宇。” 远界惊讶,“曳宇?” “顾名思义,牵拉空间之意。大成者,以力撼宇,将千万里,压至寸土,一步登天,一步下地,一步跨海,一步脚踏星辰。” “哇!尺缩效应?那何止是飞,简直……呃——”远界一时词穷。 “天地自在遨游。”元穷子笑着替他说出来。 远界拼命点头,表示要学。 先生仍旧说,不急,先练好真气诀,和撞山横练。 其实,曳宇之术在哪里,连元穷子也不知道,似乎仅仅是个遥远的传说。 作为区区一世仙,他对修仙法门和路径的了解,也还懵懂。 正因如此,当他一百四十岁,发现自己武道之路已到穷途之时,才不得不再修剑道。 他此刻只希望,远界早早超越他,好有充足的时间,自己去寻找更高、更强的武道晋升之路。 元穷山已出现在地平线上,看来还有不到二十里路了。 这时,他们飞近一片村落。 上百个村民正在忙于劳作,忽见百丈高空,一朵快云飘来,云上立有二人。 村民们急忙停下手中之事,纷纷跪下膜拜,连连叩首,大呼“仙人”。 元穷子从他们头上掠过,瞧见一座矮山,山顶凸起一块巨石,巨石上绑缚许多粗绳,其下还有许多木棍。 他停了下来,缓缓下降,问村民,是为何意。 村民中的老者说:“回仙人话,这两日,我们这里下了大雨,把山上泥土、大树,都冲掉了好些。山坡塌方,垮了一面,可偏巧还有这么一块大石头,悬在上面,就是不掉下来。 “我等小民,日日要从山下经过,就怕不知什么时候,它又掉下来了,伤了人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先去把他撬了下来,免得提心吊胆。” “原来如此,汝等且让开。”元穷子再度飞起,轻轻抬手,对那巨石指指点点。 但见三道锋锐剑气飞出,对小山顶上的巨石,横切纵劈,流光飞舞。 那些切口越来越深,越来越多,不大一会儿,便将巨石劈成许多小块,顺坡滚落,不伤一人一舍,为村民解了隐患。 村民拜谢,高呼:“谢仙人!敢问仙人雅号?” 有人自揣度道:“仙人一身泥、满脸土,莫非黄泥仙人?” 他人一听,还不等元穷子说话,立刻齐声高呼:“黄泥仙人在上,小民感激不尽!” 元穷子哈哈大笑,带着远界起飞。 远界心中一沉,“黄泥仙人?这还了得!”,便于云上大喊,“记住啦,元穷山,元穷子!元穷山,元穷子!” “先生还笑呢!他们叫你黄泥仙人了。” 元穷子继续笑,说:“有何不可?无所谓!” 远界回想方才,心有所悟。危险悬于空中,时时便为隐患,叫人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主动推倒,反而更在掌握。 若终究是祸,不如早来,看看祸是何物。 “对了,先生,既然剑道同修,未必是好事,那么我想学一门兵器。” “好啊!你想学什么兵器?” 他认真想了想,答道:“刀!” 第六十二章:各种作孽 索无仑带着一众学生们,回到元穷山院。 天草院的弟子们,赶紧帮他们止疼疗伤,送回各院休息。 屈素的肩部,被尖利的蜈蚣附肢贯穿,需要刮肉、接骨、消毒、去热、缝合、敷药、包扎。 其他人则多为皮外伤,但大家的神魂,被蜈蚣王的魔音妖术所震,却暂时并未表现出强烈反应。 一是因为,元穷子的剑气,抵挡、消解了妖术的大部分破坏力。 二是因为,在先前的紧绷状态下,各人调动应激潜能,一直在尽力支撑。 现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神魂受损的症状,方才一点点显现。 当晚,除元穷子、屈素之外,其余人等,或多或少,皆有神智异样。 俗世仙好歹也算是仙,元穷子的法力、道行,已修练到一定程度,能够完全抵挡蜈蚣王的魔音妖术,神魂全无损伤,也便无任何变化。 屈素则是因为动了大手术,陷入昏迷之中,心神有异,却无外在表现,看不出来而已。 祸离自子时起,频频起夜,有尿无尿,都要从屋中出来,放一放水,遛一遛。 他却不去茅厕,专到悬崖边,那断去的栏杆处,抖了又抖,伴随自言自语。 “山神老儿,坏我好事!干嘛救他,让他摔死多好,我就是山院的王!我冲死你,浇死你!有本事,你再伸手出来,滋你一手!” 他在崖边不时蹦蹦跳跳,数次险些栽倒下去,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时,鸡窝中也起了争斗,同笼之伴合力将那只生病的火鸡赶了出来,免得传病。 火鸡摇摇摆摆,边走边咳,来到崖边,仿佛生无可恋。 一人一鸡相遇,相谈甚欢,彼此说了许多知心话。 祸离从自己儿时与人为奴讲起,一会儿哭,一会儿骂。 那鸡则“咯咯”不停,不知在说什么,迷迷糊糊盯着他****,以为有虫,数次想去啄,都被对方拦住。 “火兄弟,我有今日,全靠自己,弗远界凭什么……噢——” 他正唾沫横飞,说得起劲,谁知那火鸡突然一阵猛咳,喷出火来。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元穷山。 祸离的神智也立刻清醒,这一夜,甚至往后两天,再也无尿,也滴水都不敢进。 彭秀在屋中端坐,安安稳稳,倒不胡言乱语,只是觉得自己突然开悟,胸中有股磅礴灵气在运转。 那灵气仿佛还自己生出了智慧,化作一个天仙般的美妇。 然后他便内心火热、端坐不住,与之产下许多灵气聚成的胎儿。 他再将那些胎儿吃下,顿时感到会了秘术,法力无边,无所不能。 “灵气产子!我竟悟出此等秘法,何其天才!如此一来,只需日日享受快乐,便能成仙了!世间凡人,皆为我奴!” 他心中狂喜,却不敢大笑,生怕邻屋的祸离和远界听了去,窃得他的独门秘术。 于是闷声发大财,在此幻觉中,练功到天明,产了六十子,差点气尽人亡。 远界也魔怔了,坐在后院鱼池旁,对天望月,一动不动,如一木雕。 他悄声细语:“月亮姐姐,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那些事,上辈子也没有!方尺他冤枉我,你不要信他的邪。什么(省略n字)……我都已经忘光啦,一点都不记得,我保证!” 弯月早已落下多时,他无事可做,便折一树枝,当刀来舞。 把外门教的武道刀法基本动作,一一耍来。 撩刺劈砍拦,点斩截抹崩,斩带缠裹舞,掼提剪腕花。 又把内门的《独侠近战刀谱》,一边琢磨,一边自学试练。 还将诸铭、伍雁、施方尺的刀法,以及陶虬的剑法,全都混入其中。 一堆并不相融的招式,被他乱七八糟瞎凑在一起,舞得毫无规律,也便无拘无束,不像刀法,只像是拿着根树枝耍宝。 然而,在他自己眼中,却虎虎生风、威猛凌厉,一招接一招,天马行空。 一斩一刺,剪腕撩花,刀光剑影,把今夜的熏风,都切成了一片片刺身。 一招开门见山,接着前扫下勾拦,再运转乾坤。 转身一挑,上步双抹,青龙探爪。 继而盘步后扫,西牛望月,跟着钳步标刀,转身拖刀,转身抽撩…… 一招一式,说不上行云流水,但绝对让人猜不到下一步是啥! 这套自创刀法,若就叫《乱七八糟》,便十分贴切,却也被他使得威振雷霆、浪里翻花。 不知不觉之间,其气息内力被潜移默化地注入“兵器”之中,手中小小树枝,竟在粗壮的树干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有一寸的刀口。 黎明将至,天色最黑,而他眼中,却如梦如幻,如身在仙境,皓月当空,有仙女执剑陪舞。 “两人”刀剑交鸣,如教习,亦如会友,越舞越起劲儿,心甚欢愉。 斗转星移之间,日月武仙真气诀,竟也莫名其妙被他调动。体内真气流转,牵引万物灵气,汇集入体,凝而成旋,化作丝丝法力,越来越浑厚。 而他手中树枝,跟着忽冷忽热,一会儿结霜,一会儿冒烟,几下便脆裂得像玻璃做的,呼一下就成了飞灰。 天边泛起鱼肚白,远界终于筋疲力尽,大笑三声,“哈哈,我刀法已成!”说完,倒在地上便睡。 支机院里,与巴苁同住的女学生们,被鸡鸣和晨曦唤醒,一个个起来梳妆。 “巴苁,你在干什么?”一位同席惊奇一问。 只见她正在执笔作画,不过作画的载体,却并非画布,而是旁人的脸盘子。 巴苁浑浑噩噩,仿佛没听见,不作回答,直管继续龙飞凤舞。 旁人夺下她手中笔,只见她又夺回来,仍旧要画,不画别处,偏画人脸。 同席们一个个对镜自览,全被吓了个七荤八素,谁也不认识谁。 我看别人时,忍不住笑,再看铜镜时,忍不住哭。 从这一天起,巴苁发明了画脸谱(也不知算不算)。 天草院,制药房。 十几位女弟子围在一起,低头瞧着昨日被远界等人带回的陶罐陶瓶。 “打开看看吧!” “还是等三师兄他们来吧,贸然打开,万一有毒呢?” “怎么会有毒?明明是三师兄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良药啊!” 昨日,大家回来之后,要紧的是先治自己的伤,便暂时放下蒜妖毒汁不管。 后来,各位的精神,又陆续开始昏昏沉沉,甚至痴痴傻傻,更无暇顾及这些药材了。 “还是打开瞧瞧吧!我忍不住想看。” “噢——好臭!”一人捏住鼻子,声音嗡嗡呜呜的,“这是什么啊?这怎么能治病……作孽呀,我为什么要打开?”说着,她白眼一翻,向旁人身上一倒。 “一帮大胆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绑架我等!小心我们大王率领大军消灭你们!” 几头蒜妖醒来,吵吵嚷嚷,骂骂咧咧。 制药房里的人,听见声音,转身看向墙角那些背篓,十分不解。 “什么声音?” “啊,是草!” “这又是什么东西?会叫的草?” “也是药吗?要磨碎还是整个煎汤?”一人说着,伸手过去要抓。 一蒜大喊:“不要过来,真的一滴都没有啦!” 大毋国都,喷阳城。 城门照常大开,依旧未实行封锁,只是出入的车马人员,已不及前日的十分之一。 守城的卫兵,个个面如土灰,已无心言谈,亦不问那些拉尸的人,今天又有几人,要拉几趟,只是默默让他们过去,唯恐避之不及。 十来辆板车,满载死尸,依次通过。 车轮吱吱呀呀,车板颠簸,车上其中一人,竟被颠醒,发出沙哑的呻吟,痛苦求生,但并无力气吐出一字。 一守城卫兵见状,皱了皱眉,闭了闭眼,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将手中长枪一掉头,果断刺去,断了那垂死病人的最后一口气。 城中各处,大批城防禁军分为一个个小队,四处巡逻。 但凡见到有面白、咳嗽、虚弱者,游荡在外,或听见咳嗽声自房舍中传出,若为布衣,不问即斩,当街抛尸,自有收尸人来拉走。 若咳嗽声、哭声,来自大户人家,则叩门进去查明,登记在册,催促速医,抑或速葬。 染疫毒,生邪风,立斩,以断殃! 此乃王命,莫敢不从。 仅昨日一天,死者已过百,疑似患者三千。 毋人却不知,此白喉潜伏期,长可达一月,瘟之真正爆发,尚未到来。 第六十三章:法力不足怎么办 元穷山,元神峰,元崇院。 过了午时,远界才被饿醒,从冰凉的石板地上爬起。 “我怎么睡在外面?是谁又来害我?”他努力回想昨夜之事,却如同宿醉一般,什么也不记得,自创的囫囵刀法,也一概忘光。 “哼,总有人亡我之心不死,看来还得多加小心。可他为何只将我拖到院里,却并没有加害于我?不对,头好晕,那贼人定是打晕了我,偷我宝贝!” 神魂震伤的余波仍未彻底平息,远界仍有点迷糊,逻辑问题,很难思考清楚。 他想到有人盗宝,连忙回房查看,“月亮的青春痘”、六星蔽日阵、挞神鞭俱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上到峰顶,去元穷子的住所吃饭,一口气吃掉十斤猪肉(约两千五百克),肚子高高隆起。 然后跟随先生指导,练习日月武仙真气诀,再将近日对撞山横练的感悟,说与先生听。 元穷子觉得他今日颇为古怪,言行举止像换了个人,少了原有的沉稳老成,变得格外孩子气,心性与其他普通八岁小儿差不多,而且疑神疑鬼。 “远界,你今日……” “嘘——”远界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皱着眉,谨慎地、低声地说,“先生有何教诲?你也想要我的宝贝?” 元穷子左看右看,屋里没有别人,自己也并没说什么秘密,更何曾提到什么宝贝,不知他这是何故。 一会儿,其他几名弟子的怪异举动,也被人陆续报告上来。 他这才明白,是昨日蜈蚣妖王的造成的神魂损伤,尚未复原。 “幸好,为师亦有道友,多年前赠吾补脑丸,留存至今。给他们每人一粒。” 元穷子从屋中取出一个黄色玉髓做的圆筒,拔掉木塞,倒出几粒黑色丹丸,捏起一粒,喂给远界吞下。 把剩下的数一数,竟只有七粒。 “索先生功力深厚,不日即可自行恢复,不必给他了。”说完,正欲将装药的玉筒递给服侍今日起居的内门弟子,却又瞥了远界一眼,心中犹豫。 他想:“经我剑气削弱,各人受损程度并不严重,只需一段时日,便能自行恢复。唯有远界,其神魂先天失润,本有顽疾,此次病上加伤、损上加损,减寿十年,恢复不全,必须依靠三样天材地宝,增补回来,彻底治愈,方可正常存活到老。眼下,补脑丸不妨多给他一粒。” 元穷子又倒出一粒来,让远界张嘴,又喂下去,然后才把剩下的交给那位内门弟子。 “这六粒,给屈先生、巴苁,还有一个叫什么的,和施方尺、樊雀、彭秀。” “先生,少了大师兄祸离的。”那内门弟子提醒道。 “你大师兄武艺超群、神魂坚强,他不需要。去吧!” 远界连吃两粒补脑丸,很快便精神起来,这才想起,今日还有要事。 先去先生后院,看一眼孤生玉斛是否安生。 那囚困孤生玉斛的小鼎,被元穷子放在那颗巨大古松上,由它保管看守,分外安全。 远界发现,这棵古松抱着那口鼎,对蒜妖毒汁散发出的气味,居然十分喜爱,像是非常享受这种滋补,时不时还将一丛松针,伸进去偷养料。 孤生玉斛为了捍卫自己的“营养浴缸”,便挥起根须抽它。 “你喜欢啊?” 古松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偷,立即抽出松针,一本正经,不发一言。 “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带回来的那些蒜妖,都种在你旁边,让你天天吸。或者,给你这儿也种点麻?巨元就特别好这口。” 远界看它还是不出声,便转身自去。 一丛松针又悄悄伸进鼎口。 天草院制药房。 天草院众弟子们,见了三师兄,恭敬而欢喜,为他让开空间。 远界先吩咐她们去大量搜集酒,山院里不够,就去山下的村子买。 然后用前几日制作的蒸馏设备,反复蒸馏,制作高浓度的酒精,说是要为蒜汁除臭用的。 二十几人点头去办。 他看着那一个个陶瓶陶罐,心里发愁,蒜毒是否真的含有高浓度的大蒜素,尚待验证,可其中的妖毒该如何清除,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根据之前,为自己和樊雀两次消毒疗伤的经验,他基本能判断,只要运用自己的冰火秘术,让毒汁结霜或结冰,就能利用这秘术冰霜的升华,来祛除、化解妖毒。 但问题是,自己目前的法力上限,只有两个屁那么大点,重新吸纳灵气、凝聚为法力,要很长时间。 这样一来,效率太低,便不能满足大量制药之需。 若一天只能生产一小瓶大蒜素口服液,当白喉杆菌的潜伏期过去,疫毒大规模爆发之时,根本救不了几个人。 这时,樊雀和蔡中霞也来到天草院,说想帮忙。 远界看见,蔡中霞倒还正常,樊雀却很不对劲。 他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并且不时就亮出自己的两把锟斤拷,一会儿温文尔雅,一会儿剑拔弩张。 远界问蔡中霞,他这是怎么了。 她说:“三师兄不用担心,吃了元穷先生给的补脑丸,表兄已经好多了。只是昨日,先被蒜妖的毒污了身子,后被蜈蚣妖震伤神魂,今日有点脑残,以为自己也是蒜妖,学会装蒜了呢!” 蔡中霞一边说,一边咯咯直笑。 “那师妹你没事吧?” “三师兄你怎么了?为何叫我师妹?”她羞红脸道,“我明明是师弟嘛!不信你……哎呀!”她手往下一摸,突然吓得呆住,慌慌张张,诚惶诚恐,以为自己少了重要零件。 “师弟莫慌!”远界赶紧安慰,“你现在神志不清,是幻象,明日就会长出来!” “真的?三师兄别骗我!” 远界心说:“先生应该给他们每人三颗……四颗补脑丸。” “远界,为何这般愁眉苦脸?”巴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远界抬头一看,顿时愣住,“这位……师妹……可是巴苁姐姐?你可知,自己脸上满是名人字画?” 巴苁却不回答,拿起笔来,就要在他脸上也加些妙笔丹青,“你今日气色不太恢宏,我帮你添点江山吧!” 她兴致勃勃,旁人连忙阻拦。 远界心头冰凉,只恨这种感觉不能化为法力,否则定能炼出许多药来。 “几位师弟师妹,不如帮我把这些蒜妖,都背到元神峰上去,也好问问先生有何良策。” 几人各自背上背篓,拿起瓶瓶罐罐,跟着远界上元神峰,来到元穷子宅院。 大家按照远界吩咐,把蒜妖一个个种进古松脚下的土里。 古松暗暗高兴,无数细小根须,在土下悄悄运动,死死抓住那两三百个蒜妖的腿和根,任他们有手有脚,也跑不掉了。 “先生,我的法术,好像能够净化其中的妖毒,但弟子法力实在微末,怎么办呢?” 正当元穷子也想不出好办法,跟着愁眉苦脸之时,那古松却开口说话了:“让他把法力输给你不就是了!” 第六十四章:传输法力的正确姿势 一人为另一人传输法力,连元穷子都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种捷径。 那颗高大的古松,开始从脚边的蒜妖身上吸取精气,树枝和针叶显得更加舒展。 它继续对元穷子说:“先要用你的剑气,去摸清他自身法力运行的经脉路线,牢记下来。然后与之同步,用他的运行方式来运行你自己的内力,用他能承受的最大速度和最高强度,来释放你的法力。 “他呢,就要尽可能快地进行吸纳和凝聚,就这样。” 元穷子表示还是没听懂,更对其可靠性表示怀疑,躬身问道:“树先生,请恕晚辈愚钝,有一事不明。尊驾是如何知晓这传功之法的?” 古松嘿嘿一笑,抖了抖枝叶,苍老的声音悠然传出,“我活了两三千岁了,这元穷山上,来来往往多少人。凡是登顶观景的,全都要到我这里来。我见过多少人?其中的武道高手、有神通的仙人,你知道有多少?” 远界来了兴趣,忙问:“尊驾是说,曾有高人在你树下传功,被你看见了?” “何止看见了,还传给我了,所以才有我如今的小成,才能活得这么久。” 元穷子倒吸气道:“还能传给树?” “大惊小怪!人传给树,不应该是更容易吗?你们人,有那么复杂的经脉,每个人运功之时,还或多或少有所不同。而植物就只有一条,上下贯通,想要与我同步,当然要容易多了。” 对方虽只寥寥数语,远界顿觉醍醐灌顶,进而想到一物——变压器。 两端线圈数量有别,电流从线圈匝数多的一端输入,则高,经电磁感应作用,再由线圈匝数少的一端输出,则变低。 若输入输出反过来,则低压电变高压电。 基本原理,恐怕相差不远,只是人体经脉、法力运转模式,要比变电更复杂。 两人之间传递法力,须找到对应的“虚拟变压器”,即接收者的经脉路线和节奏。 植物经脉较之于人,简单太多,于是人传给树,也便容易太多。 同时,恐怕也正因为植物经脉过于简单,其所能承载的“电压”也便很低,因此其修炼速度,远比动物乃至人类慢得多。 故而,这棵古松两三千岁的修为,还不及元穷子一百多年。 况且,若不是当年,偶遇高人传它一些法力,恐怕其开智还要更晚,或永远也不能踏上修行之路。 所以,放眼天下,花草树木千千万,却极为罕有修炼成精者。 纵是千年乃至万年古树,也有不少,却不是个个都会说话、有法力。 古树的一番解释,元穷子没听懂,远界反倒先明白了,马上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师徒二人便试验、操练起来。 巴苁、樊雀等一众弟子们,看得不明觉厉。 “劳烦先生先,发剑气于一指,要钝而弱,轻而缓。”远界开始讲解。 元穷子伸出右手食指,法力轻轻外放,如一丝微风,过草如抚,过发如撩,并不锐利。 远界看了,确认正确,又说:“现在,我也开始运转法力,使炁流经我全身经络。先生便以这指尖钝剑,探我身前身后,查我模式。” 说完,他开始调动日月武仙真气诀,以内力为引,激活法力运转,缓慢而内敛,并不外放。 武道秘术,以形引意。远界身体四肢,便根据炁之流转所需,徐徐运动起来,一开一合,时而伸展,时而收缩。 元穷子与之相距不到一丈远,在其身前身后,跟着走动,始终举着食指,上下左右,点点画画,仿佛在空中练书法。 那一道细小无害的无形剑气,便如一根柔弱探针,正在全面扫描远界的周身上下。 远界“手舞足蹈”一阵,问先生,是否已查明,对方点头。 “那么现在,请先生调炁,让法力在你体内,换成我刚才的经脉路线,且保持快慢、强弱,都与我一致。” 远界说完,再次开始,元穷子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做着相同的动作。 二人之形体姿态,引导自身意念集中,意念则操控着体内法力的流动与收放。 “先生若是熟练了,便逐步加快、加强剑气释放,如吹强风……哈哈哈哈哈……” 远界指导先生做下一步,突然哈哈大笑,身体剧烈扭动。 元穷子以为他被蜈蚣王震伤的神魂,又出现了毛病,犯了脑残,急忙紧张问道:“远界你怎么了?” “痒!先生,好痒!你轻点剑……轻点放出剑气。” 元穷子放了心,随后改换剑招,不再以一根手指为出发点,在他身上“写字”,而是像腾云术那样,直接周边大片区域的压缩空间,从四面包裹远界,对其“吹风”。 远界这下舒服多了,让先生保持动作同步,就这样释放法力。 “先生继续,我开始运行吐纳之法,吸收先生的法力。” 巴苁等人看了,连连称道佩服,说三师兄的领悟力,竟然比仙师还要高许多。 片刻之后,远界便说:“对了,就是这样,我的法力已经充满了!” “这么快!”旁人诧异道。 “我现在,自身的法力容纳能力太低,只有两个……只能容下微毫之力,多了就装不下了。要先释放出来,才能继续吸收。” 远界说完,走到旁边,从地上拿起一个稍大的陶罐,开始施法。 只见陶罐之外,白霜凝结,自其手掌,向外扩开,直至包覆整个罐身。 陶罐之内,冰晶生刺,微微泛光,对日而观,五彩缤纷。 远界耗尽那两个屁的法力之后,陶罐上的白霜逐渐消退,罐内冰晶也跟着消融,升华为气体,随风飘散。 再看罐中,那浓稠浑浊的绿汁,此刻已变得清亮而淡黄,看着像精炼过的植物油。 远界仔细看了又看,自言自语:“我猜,就是这样了吧?或许除臭之后,就能直接用了。” “先生,弟子法力已尽,身体掏空,我们再来。这次,你可稍稍加压,我感觉承受力更强了。” “好,但勿勉强。” 如是再试一遍,元穷子按照与上一次同样的模式释放法力,但速度更快,剑气更猛,“风力”更强,稍稍提高了“电压”。 有了这个超大容量的“充电宝”,远界的法力果然又被快速充满。 他取来另一个陶罐,再次施法结霜,纯化毒汁,效果无差。 经过两次验证,古树说的方法,确为有效。如此一来,便再也不必担心,大蒜抗菌药产量的问题。 天草院的几位弟子们叹为观止:“果然成了!三师兄真是神人,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 蔡中霞观摩先生与远界的互动全程,忽有所悟,大发感慨:“原来功力是这样传递的!不是用两只手按在别人背上或肚子上,摸啊摸的。我就说嘛,肌肤一接触,就少练几年功,哪那么容易!” 巴苁不解地问:“什么摸啊摸的?中霞师姐,你还听说过摸啊摸的传功之法?”她皱着眉头,脸上的名人字画,都向中心挤压过来。 蔡中霞面色红润,目光躲闪,气氛瞬间尴尬。 远界每为一个陶瓶陶罐内的绿汁化去一次妖毒,便要再从先生那里吸收一次法力。 此法效率甚高,半个时辰多点,就把所有药材处理好了。 稍作休息,他便要和众师妹师弟,返回天草院,进行下一步成品加工。 远界抹一把汗,突然感觉身体有所变化,便停下脚步,再度运行内力、真气、法力,展开充分的自我审查。 “三师兄又怎么了?”樊雀问道。 “走火入魔了吧?我就说,让别人灌输法力,这般投机取巧,终究不是好事!”樊雀的另一种声音说道。 “哎,先生和三师兄就在旁边,小心被他们听见!”先前的樊雀压低声音说。 左右众人,向他投以错愕的目光,并纷纷拉开距离。 “先生,武道锻体进阶,在壮表、通脉、通玄、易筋、易骨、易髓、引气入体之后,是不是该真气凝实了?”远界问。 第六十五章:真气凝实,趵突六重 元穷子听远界说完,捋髯微笑,颔首道:“不错。” 若不按武功进境,而以身体变化阶段来分,武道的前期修炼之路,即凡胎期,可分为壮表、通脉、通玄、易筋、易骨、易髓、引气入体、真气凝实、真气驭灵九段。 壮表,即武道修习的基本功,即锻炼体能,强化原生体质,即增加骨骼、肌肉、皮肤的承受能力,此为最表层的改变。 通脉,则是打通全身奇经八脉,自生内力。 通玄,则是领悟内力运转之妙门,修炼精、气、神三宝,至气血盈旺,纯而无杂。 而这三个阶段,不同的武术修炼功法,又有不同的层次与步骤划分。 对应趵突五重,则是:体能、固本、统领百骸六脉、贯通阴阳二脉、三宝纯粹这五重境界,每上一重,则使内力加成效果翻倍。 再往后,易筋,以内力冲锻、改造原生体质的淋巴、血管和韧带。 易骨,是以内力冲锻、改造骨骼,使骨骼致密却更有韧性,连软骨也更厚实,也便包括了对关节连接的巩固强化。 易髓,全身洗旧换新,且肉、筋、骨、血、气、神经生发不断,各种内外伤势快速自愈。 同样,不同的修炼功法,又有不同层次、步骤。 《撞山横练》十重境界的的前八重,练的就是筋、骨、髓。 而引气入体、真气凝实、真气驭灵,即为《日月武仙真气诀》所对应的三大阶段。 按照常规进展次序,普通人都是先练外功,再生内力,用内力铸就超凡体魄,最后引外气入体,内外贯通,物我一体,为我所有,则力量源源不绝。 而远界自从成为关门弟子,进了藏书阁以来,便已开启“多线程模式”。 他的趵突五重,正在开发第六重,精、气、神三宝至纯至阳,彼此融汇,有三宝化一之势。若是成功突破,很可能这次的内力加成效果,还能再翻不止一倍。 他的撞山横练,才练到皮、肉,筋骨刚刚开始,却已经成功引气入体。 此气非炁,乃内力延伸,与外力相通,壮肉体之实。 炁又同天地万物之灵气,灵气融入的,不是肉体,而是神魂之虚。 灵气借由真气牵引入魂,再经压缩、存储、固化,可收可放,方为法力。 有了法力之后,武道修行者,便从凡胎期,进入了从凡人到仙人之间的过渡期——俗世仙,也称一世仙。 就在真气诀才刚刚起头之际,远界便已经已经掌握了纳灵之法,并且一举成功压缩灵气,成为法力。 他这区区几日,同时开了好几个头,如同不同的线路同时发车,齐头并进,把别人几十年、上百年的接力赛,变成了多条跑道并列冲刺。 尽管各个跑到,都是刚起步,尚未走远,但大有同步驶向终点之意,比别人快上好几倍。 而此刻,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法力传递,远界的法力容量虽未进阶,但真气却开始凝实,进入凡胎期九段的第八段,就快赶上百岁高龄的首席教师索无仑了。 元穷子难以置信,试探问道:“远界,你可是说,适才须臾之间,你便真气凝实了?” 远界挠头想了想,“弟子不敢狂妄,感觉确实如此,真气有了一丝凝实之迹,于吾经脉之中流淌,铿锵有力,运转愈速了。” “全力打来!”元穷子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准备接他力道。 远界铆足劲儿,曲臂后拉如满弓,缩拳紧握如锤头,以十成内力,霎时爆发,一拳轰在先生掌心。 只见元穷子稳如泰山,身不动,膀不摇,但一道刚猛的拳风过处,令他衣衫猎猎,哗啦作响。 然而,还不止于此。强风刮过,还有强风。其手掌、手臂,感到一震接着一震,衣袖长裳均落了又起,眨眼之间,飘带狂抖六次。 旁边弟子们看了,只觉伴随着“轰”的一声,迎面一股大风吹来,头发都乱了,不由得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樊雀这样眼尖耳尖的,才看出、听出,这说是一拳,实际却刮起六次拳风。分明是“嘭嘭嘭嘭嘭嘭”,六次实打实的轰击,只是每一风暴之间的间隔太短,合为一击。 “好呀!”元穷子赞道,“五道暗劲,共六重冲击,除了最后一道,一次更比一次强悍,合而为一。你果真创出了趵突六重!看来,我这门绝学要改名字啦!待你真气继续凝实,再有几分,想必就能将第六重的威力彻底发挥出来,再翻一倍。” 远界高兴地点头。 他自知,体内真气刚刚开始凝实,还不能发挥多大加成效果,刚才的最后一道暗劲,完全是强弩之末,顶多十钧力。 不过,这已经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开了个好头。 趵突六重,已经诞生。 巴苁脱口而道:“那就是说,要不了多久,远界就要有两千钧力了?” 她欢喜得就像自己有了两千钧境界似的,乐得鼓起掌来,其他人也都跟着鼓掌。 从此以后,鼓掌这种喝彩礼仪,就变得越来越盛行,传遍天下。 远界带着大家回到天草院,用酒精为刚提炼出的臭烘烘的蒜素原液除臭。 与此同时,元穷山下一村庄,小酒馆内。 十个头戴斗笠的陌生客人,互相紧挨着,围坐一桌,密谋大计。 这十人,个个都穿着束身的练武作战服装,缠起宽袍大袖,绑着裤腿,但形制和材料,却是贵族服饰的样式。 其中为首的一人,身高近一丈二尺,虎背熊腰,一身肌肉壮硕如牛。 那位丈二壮汉,对旁侧一人说:“雁侄,你那八岁的三师兄,真有那么大本事,让你如此谨慎?我亲自出马,你都不放心,还要带上这么多闲人?” 壮汉身旁的人,便是十来日前,杀了彤城博,慌忙逃走的伍雁。 如今他形貌憔悴,脸色发白,一副病容,看得出有多焦虑。 伍雁端起酒杯嘬上一口,头上斗笠摇摆了两下,唉声叹气道:“仲父尊为一代武道宗师,要捏死那个奴隶崽子,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那条野狗身边,总有山神护着,便不那么轻松了。我只怕,带的这些人还够呢! “就说弗远界,八岁便已入千钧境,叫人匪夷所思。小儿不仅力大,身手更是极快。之前在山上,我六个尚且奈何不了他一个。故而这次,才请出荒术馆八杰,助我杀了那奴儿。 “再说山神巨元,五百多年修为的蛇妖,原本无名,听说是弗远界给他取的名字。它倒是有些本事,虽说比不上仙人元穷子,但若是发威,也不可小觑。我们这里,唯有仲父,可与之一较高下。 “我请仲父来,便是为了镇住巨元,好让我等九个,一举杀了弗远界。” 伍雁说的荒术馆八杰,来自曾经的荒国。 四五个月前,荒为毋灭,不复存焉。 然,除国都被屠,荒王连同大公被宰之外,诸多贵族世家,却迅速归降,保得余众尚在。 伍家便是其一。 亡国之人中,有怀旧武仙,开设武馆,教授荒国武术,则称荒术馆。 馆中多有高手,除仙人馆主之外,选出强者前十,并称十杰。 此次伍家为大毋有莘氏次子办事不力,既没能杀了弗远界,又没能招顺,惹得一身骚。若再不除远界,则必为替罪羊。 于是伍雁求荒术馆借人,一下就要来十杰中的八个。 旁边一杰劝道:“公子多虑了,八岁小儿,纵有千钧之力又如何?我等十杰,个个都是千钧境的力士,当世的奇才。任谁人的武功,比他元穷山的,只好不差。随便一人,便能踩死那奴崽子。八个一起,莫说山神,即便是元穷子老儿来了,也一并宰了。” 又有一杰对伍雁的仲父说:“伍宗师也莫烦恼,此行就当游山玩水散散心。动粗的活儿,我们小辈来做,便不是闲人了。区区一个蛇妖,何须伍宗师镇压,顶多我等二三人一起上,便打得它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都不得。” 伍雁的仲父却哼一声说:“尔等说笑呢!山神毕竟是神灵,你以为拳脚功夫便能杀得了吗?魂魄如何打散?它若有肉身,便可杀身,但魂却不灭。若是已无肉身,尔奈它何? “我此来,带了仙丹,不仅能大增凡力,更能使我真气蕴灵,一拳一脚,皆有碎魂之道。” 他对面的又一位荒术馆一杰,马上奉承道:“啊——是了!伍宗师已练到引气入体,即将凡胎大成。本就有五千钧力,再有仙丹辅助,怕是要直逼万钧。而真气蕴灵,当是指,将仙丹中凝练的灵气,融入体内真气之中,借真气之力,反冲其外,便相当于有了法力,可伤人灵魂。” 余人皆叹:“残忍,但是妙!” 伍雁听了这些话,总算把心踏实住了,面皮上阴邪一笑,“弗远界,你莫怪我,你不死,便是我死,全家都死。所以,我也无奈啊——” 酒馆店家在旁听得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时,有两位十几岁的少男少女,身着布衣,前来买酒。 伍雁抬头一看,那两人气质文雅,且有几分眼熟,绝不像附近村民,定是元穷山院的外门弟子。 他心想,不可让他们认出自己,回去报信。 于是同旁人使了个眼色,起身向那二人走去。 第六十六章:全院的希望 前前后后,经过了七八日,分别对制取青霉素和大蒜素,进行了两种药物方案的尝试,终于到了检验疗效的关口。 远界拿着一截细竹筒,里面装着清澈、无臭的大蒜素口服液,身边全是疲惫而又兴奋的面庞,以及他们期待的眼神。 这来自于蒜妖毒汁的萃取溶液,是否真的能抑制白喉棒状杆菌,拯救无数山中师生和国中人民,这段时间以来的有所努力,是否取得了理想的成果,就看这小小一支竹筒了。 天草院的制药房里,十几名师弟师妹围着他,门外还有几十上百人,大家都紧张地等待他宣布结果。 蔡中霞眨眨眼问:“三师兄,可是该找人试药了?天草院里,就有七位师妹等着你救命。她们都愿意试药的。” 远界抬头看了看她,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从确定有莘靠北为山院中第一个白喉感染者以来,这七八日间,元穷山上,已有上百名内门、外门弟子、教师相继倒下,均表现出了白喉症状。 其他年纪大些的人还能撑住,但衫辛的病情,现已发展到后期,终日严重头疼、咽喉疼,咳嗽不止、多次呕吐,痛苦不堪,危在旦夕。 更多的人,则尚不确定是未受感染、自身免疫,还是病菌潜伏期未到。 远界日日心焦,现在终于有了救命稻草,可出于严谨态度,他仍是忐忑不安,不敢轻易给人服用,就像上一次提取的那瓶青霉素一样。 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病“人”,可以为大家试药,虽然也有些不忍心,但总好过拿别人来试。 走出天草院,身后众人一路跟随,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元崇院。 祸离和彭秀听见前院有很大动静,来了许多人,便开门出来看。 他二人都弯着腰、夹着腿走路,姿势奇怪、步履蹒跚、一步一挪,像是得了重病,或者风流了整整两天似的。 他们开门看见彼此,见对方脸色也是病恹恹的,各自心中起疑。 “难道彭秀这家伙也和我一样被火鸡烧了?一滴水、一粒米都不敢吃?”祸离看彭秀面黄肌瘦,不禁猜想。 “莫非祸离这家伙也和我一样产生了那种幻觉?也连续两晚榨干自己?”彭秀看祸离严重虚脱,不禁猜想。 两人有礼貌地互相笑笑,再看向前院,男男女女几十人,觉得还是不打照面为好,便都回了屋,关上了门。 远界来到厨房边的鸡笼处,看见那只跟随自己的火鸡,受到驱逐,不得回笼,正半死不活地趴在笼外。 他抱起那鸡,轻轻抚摸,柔声说道:“小鸡,你愿意为我们大家试药吗?” 那鸡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咯”,不知是病痛的呻吟,还是真的听懂了人话。 远界扶正鸡头,掰开其喙,“小鸡,我们全院、全天下人都会感谢你的,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你是大家的希望!” 半管药灌下去,火鸡昏昏欲睡。 远界叫人为它铺草为垫,独磊一窝,软软乎乎,暖暖和和。 再看鸡笼内,鸡群之中还有三四只,像是发了病,无精打采。 他便将剩下半竹筒的药,喂给了一只母鸡。 施方尺拿着他之前制备的那瓶青霉素问:“三师兄,这一剂药,不试试吗?毕竟也花了那么多工夫。” 远界摇头,叹气说道:“杂质太多,没有条件提纯,或许,比疫毒更毒。” 又对众人说,接下来,只有等了,看效果而定。 来到支机院,看望衫辛,见她可怜,远界心中落泪,抓着她的手,不断安慰。 “妹妹,别怕,你一定会好的,马上就好。然后,我再带你去抓那种会说话的大鱼,巴苁姐姐做给你吃。” 衫辛躺于厚席厚褥之中,不时咳嗽,气息孱弱而急促,眼睁一线,艰难抬手,轻轻碰触远界。 他便立刻抓住她的手,俯身贴耳去听她说话。 “远界哥,我不怕,你会保佑我。” 旁人指着墙上一物让远界看。 他抬头望去,见一神龛,牌位上书:“弗远界之齿”。 听人一说,原来是当日,自己吐在有莘靠北脸上那颗脱落的乳牙,忍俊不禁,笑出泪来。 巴苁泪目,泣声说道:“衫辛每天早晚都要拜,别提有多虔诚了。我们也都跟着拜,远界,你是我们大家的守护神。” 他听了,把脸贴在衫辛的手上,唱歌哄她入睡。 傍晚再去看那只火鸡,呼吸较之前为顺,已能勉强自己喝水,虽仍显头重脚轻、走路歪斜,但起码,能够站立片刻了,各种症状稍缓。 远界观察其变化,心想:“这个世界的白喉杆菌,虽然也能感染鸡,但对鸡的危害,似乎不如对人那么大。而且鸡的体型小,我的给药量又足,故而能快速见效。那么说明,这药能用。” 他又看了看鸡笼中的另一病患,也有好转迹象,心中大喜,恨不得马上让衫辛服药。 “为保险起见,再观察三天……还是两天……一天吧。只要明日之后,小鸡的症状明显减轻,就立即给衫辛服用!” 当晚,又给火鸡服下小半竹筒的大蒜素口服液。 翌日一早再看,那鸡已能自己进食,偶尔咳嗽,却不喷火,精神状态,显著好于前日。 另一病鸡亦然。 远界欢快跑去支机院,在院外就喊:“衫辛,衫辛!” “三师兄来啦!”一女弟子向他见礼问候,表情却说不上高兴,明显忧愁更甚。 远界却没注意,兴奋说道:“那药可用,我再观察一日,明日就给大家服用。” 说完,进屋一看,心却陡然一沉。 只见衫辛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颈部肿大。 摸其额头、面颊,只觉烫得吓人。各种症状较之于昨日,严重许多。 旁人给她喂水,皆自唇角流失,无法吞咽,完全喂不进去。 巴苁端来刚熬好的粥食,她也迷迷糊糊,张不开口,气若游丝。 “这如何是好?衫辛她……远界,你想想办法,救救衫辛妹妹!”巴苁等人焦急万分,齐声央求。 “不等了,马上用药!” 远界当机立断,从衣袋内取出一支细小竹筒,拔掉木塞,扶起衫辛,捏其颌骨关节,强行打开口齿,喂其服药。 然药入口中,却无法吞咽,顺嘴流出。 “必须注射!可怎么做针头呢?”远界紧皱眉头,手指颤抖,自言自语,脑中拼命思索。 巴苁忙问:“什么是注射?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直接把药打进血管!缝衣针,中空的缝衣针,就是细细的管子,能做出来吗?” 所有人听得一脸迷茫,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工具,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她们听远界解释良久,才稍稍明白一点,巴苁问道:“是不是像毒蛇的毒牙?” “对!用金属加工出针头,固然是没有这样的工艺,但用蛇的毒牙代替,倒是可行,但要严格消毒就好。” “与其用蛇牙,三师兄不妨试试桑棘牛的刺!”繁娥突然提示道。 经过这次内门选拔,繁娥也成为内门弟子,这几天,她每日回到支机院,看望衫辛和其他染上疫毒的同学们。 她说的桑棘牛,是一种形似长戟大兜虫的甲壳昆虫,大而有力,没有长戟,但有一根长达三寸的针状口器,能深深扎入树干中,吸取汁液,因此得名“桑棘牛”。 远界如被一语惊醒,眼中放光,忙问:“繁姐姐说得对!桑棘牛的刺针中空,坚硬而无毒,比蛇的毒牙可好多了。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买?”繁娥一愣,笑说,“哪有卖虫子的!你去山下的桑田,应该能抓到。这种虫子喜欢桑树。” 此时此刻,元穷山下,数里之外的某个村中。 伍雁一干人等,从前来买酒的两名外门弟子口中,已问出山院内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知道疫毒已经在山院中传播开来,远界正焦头烂额地制作解药。 有了这些情报,他便与仲父、荒术馆八杰,暂且在村中一户人家中住下,另做计议。 至于那一男一女,只先囚禁于此便是,待事后再放,免得节外生枝。 伍雁换上常服,咳嗽了两声,说道:“如此一来,我有办法引他出来,远离元穷,单独杀了他。便可不必惊动山神老儿,省去不少麻烦。” 第六十七章:捉怪虫 远界立即行动,到大濩院去找人帮忙,一起捉虫。 大濩院都是干农活的汉子,身强力壮,抵抗力强。 况且,又是山院中最早普及“喝熟水、铲水垢、饭前便后勤洗手”等各种卫生习惯的大院,这里的学生们,染病的很少。 长德立刻召集十几人,跟随远界下山。 施方尺、樊雀听说此事,也责无旁贷似的,主动加入其中。 他们一同来到元羊峰脚下,看见竖衮正在努力扮演一只驴。 他站在一头驴身旁,弯腰撅臀,一边练习驴叫,一边有规律地原地踏步,还问别人,自己学得像不像。 远界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回答,自己在练驴蹄子神功。之前有个驴蹄子剑仙来到山院,神通广大,令人印象深刻。 众人想起了阴山剑冢菊花仙门下大弟子——吕偍子。 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离那场战斗发生的地方不远。 三月中下旬,正是桑棘牛虫大量活跃之时节。 它们在桑田中、树林里,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一只一只,将长长的针状口器,刺入树干,贪婪地吮吸植物汁液,以促使自己的生殖器官发育成熟,为交配产卵做充分的准备。 桑棘牛乃植食性昆虫,体型硕大,性情温和,飞翔缓慢。 可要抓它,却也不是很容易。 因为它会空间遁越之术。 即,从一个地点突然消失,同时在另一个地点凭空出现,最大空遁距离,据说可达半里地。 此虫被人奉为天生神怪,不需要采什么天地精华、万物灵气,不用等到开智成精,没有法力、法术,天生就会这种神奇的本领。 更有民间神话,说它若是修炼成了妖,便可以上天入地。 渡劫之时,利用自己的天生神通,在生死一线的刹那间,远遁万里之遥,躲过命数,又在劫难过去之后,性命无虞之时,转瞬便又回到原处。 速度快到降劫的上神都反应不过来,只以为它从未离开,顺利度过了劫数,于是便赐它福寿,使其修为得以进境。 故而,桑棘牛妖,成神、修仙,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百分百渡劫成功。 当然,神话传说而已,不必当真。 远界想的是,怎么才能抓住它。 其他人都说,虽然见过这种虫子,但从没听说有人抓到过。 众人来到桑麻地,先问了山神巨元,就连它也说,桑棘牛非笼中物,抓不到。 远界看了看庙中的香火,灵机一动,下令道:“采摘麻叶,烧!” 长德、施方尺、樊雀等人,疑惑不解,但看远界没空解释,便只管带着问题去执行。 大家采摘了许多麻叶,按照远界吩咐,制成火把,燃烧起来,到桑田中去放烟,并将火把就插在桑树下的地里,使其一直熏着。 不一会儿,还没开始抓飞虫,大家自己先开始放飞起来,一个个神清气爽,飘飘然状,丑态百出。 远界命令众人,先远离烟雾,多吸干净空气,用头巾、腰带等物,蒙住口鼻,然后再回来捕虫。 “大家记住一个字——非常非常快!”远界交代道。 长德首先不服,“三师兄,你明明说的是三十个字!” “别打岔!脑子吸多了,你烟都不好使了?”远界愤怒斥责道,“记住我说的……我说什么来着?” 旁人提醒道:“小弗弗,你说,要快点干些什么。” “干什么?” “你还没说。对了,我们来干什么来了?我干嘛拿着尿罐?” 七嘴八舌,场面混乱起来。 “都出去,快到上风处去!”远界发现大家脑子都迷糊了,连忙下令道。 待清醒过来,他才重新吩咐道:“要抓桑棘牛,就一个字——快!趁它们晕乎的时候,快速切下它的刺就好,不用杀它。” 大家大憋一口气,扎进烟雾中,分头行动。有的用网,有的用罐,有的用手,一旦抓住虫子,立刻用匕首切下其口器,然后就放了。 那些虫子,吸了麻烟,也被熏得神魂颠倒,有些便不知使用空遁之术逃跑,只傻愣愣等着被宰割,割完了继续吸。 没了口器的桑棘牛,扎不进树干,无法吃饭了,扇动翅膀,急得团团转。 而更多的,则会反击。 它们一根尖嘴,本就是利器,虽不吸血,也足够扎得敌人知难而退,望而却步。 在吸烟之后的亢奋中,它们温和的本性,也变得暴躁起来,逮住人就戳。一众人等,痛叫连连。 远界戴上丸蚩手套和头罩,勇猛无畏,不怕扎,抓住一个,便手起刀落。片刻之间,就收获了两根注射针头。 然后跑到烟雾外面去,重换一大口气,再冲回去继续。 即使在麻烟的帮助下,桑棘牛还是很难抓,一瞬间就消失不见,让人无可奈何。 而队友们,也常常忘记憋气,抑或抵抗不了适才吸烟那种快感的诱惑,主动吸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从而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 再加上,桑棘牛的口器看似细弱,实则异常坚硬,手上没有一两百钧的力道,很难一刀砍断。 若是第一下没砍断,还没等第二刀落下,虫家就跑到老远之外了。 总体而言,抓虫的成功率相当之低。 这时候,伍雁从卖酒的村子走来,要去元穷山院,正好经过桑麻地,看见烟雾缭绕,一群人进进出出,痴痴傻傻,不知在做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他远远看见了远界、施方尺等熟人,便避开他们而走,来到桑田另一边,招来一个不认识的外门弟子。 “这位师弟,尔等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打量他一眼,恭敬说道:“是我山院内门的师兄吧?我们在这里抓桑棘牛,要取它的刺,做什么……针头什么的。” “桑棘牛是何物?用它的刺做针,又是何意?” “师兄还不知道吗?三师兄的解毒药成了,但是有些人病得太重,滴水不进,喂不了药。三师兄就想到个绝妙注意,他说叫做‘打针’,用虫刺扎进血管,把药灌入,就能救人了!三师兄真是绝顶聪明,这都能让他想到!” “药成了?”伍雁精神为之大振,心说,“那我便也有救了!” 这几日,喷阳城中的情况,他也见了,又听买酒的师弟师妹说了,对照自己的症状,便知道,自己也已经发病,还好只是刚刚开始。 而这疫毒,就连喷阳城最好的名医,哪怕是毋王御医,和身为当朝国师的丹仙,也治不好。 他听说远界在研制解毒药,本不当回事,原是想杀了他,回去向有莘氏交差邀功,并且让有莘家的仙人为自己治病。 可现在,远界的药居然真能救命,那自然更好。 “哦,我这几日有事下山,刚回来,都不知三师兄这么能耐。那三师兄的药,都在哪里?” “天草院啊!” 伍雁狡黠一笑,谢过那人便走。 到了山门之外,门口有外门弟子把守。他们正聊起各院中的病情,以及远界药成的好消息,言语之间,充满敬佩和希望。 伍雁偷听几句,便绕开山门,从无路的陡坡攀爬上山。 对于他这等武艺高强之人,有路无路,铺不铺石阶,区别不大。几个纵身,飞上峭壁,便入山中,潜行至天草院。 这时,两位女弟子,自制药房中出来,高兴地说话。 “三师兄的药可真灵,简直药到病除!” “此话怎讲?三师兄不是交代,还要再试验两天,看看那只鸡是否好转吗?难道你……” “我等不及,就偷偷给师姐喝了。刚才去看她,都已经不咳,也不烧了,她说嗓子也没有昨日那么疼。你说神不神?” “真的?那太好了了!不过,也多亏师姐才刚刚发病,及时服了药,才好得这么快。但是你呀,还是莽撞了,万一这次的药不对……” “万幸万幸!我正想着,这一剂,又该给谁用。” 两人走远,声音消失。 伍雁心中暗喜,但看左右无人,便溜进了制药房。 案上摆着一个大陶罐,揭盖一瞧,里面是淡黄清亮的药液,除此之外,房中并无明显看着像成品的东西。 又见靠墙的架子上,还单独放着一个小陶瓶,想必就是刚才那两人,口中说的又一剂解药了。 伍雁拿来一瞧,拔掉木塞,果然也是成品。 他将那陶瓶藏入怀中,暗自笑道:“弗远界,我在你的死地等你!” 说完,一脚踢翻案上的陶罐。 “哗啦”一声,陶罐摔碎。远界这几日的努力,付诸东流。 第六十八章:这药管用 一个时辰左右,远界已经收集到十来根桑棘牛的针状口器。 樊雀、施方尺一众人等,也多多少少有所收获,人均至少一个战利品。 长德经历了上百次失败,仍旧两手空空。 抓到此虫不难,切下口器才难。他的技巧、力量不够,无法一刀切断其长刺。 这些大虫子,被麻烟熏得醉生梦死,可一旦受到攻击,便又恢复清醒,在他第二刀落下之前,唰一下就不见了。 他在正要失去耐心,丧气之时,抓到一只已经被他人割过一遍,但没割下来的。于是,经他补上最后一刀,总算是捡了个便宜。 “三师兄,差不多够了吧?”长德终于有了成就,嚷嚷道。 远界面前的桑树枝上趴着一只,吸烟吸得愉快。 他上前一观,见那虫口器根部上已有刀痕,便直接挥刀过去,手速如电,精准无误,切下了虫刺。 然后对大家说:“可以了,我们回吧!” 那只断口之虫被他激怒,扇动翅膀飞来扎他,却还沉迷于吸烟的快乐中,不知自己已没了武器,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撞在远界头上、身上、手上,被他一挥手,就打飞了。 大家离开烟雾笼罩的范围,把所有的虫刺都交给远界,总共三十四根。 此时,仍有大批桑棘牛,从远处慕烟而来,或是迎风飞翔,或是瞬间遁越,最后都落在树枝上吸烟,甚至围着下面已熄灭的火把盘旋,像扑火的飞蛾似的,乐不思蜀。 樊雀回头望去,感慨问道:“这草叶烧的烟,为何令那些虫子如此陶醉?” 远界笑而不语,心说:“何止是虫,连神都抵抗不了廉价快感的诱惑。原始本能何其强大,文明便是要对这些抗粗陋的本能,艰途漫漫。” 他摘下丸蚩神甲的头罩和手套,同众人回天草院去。 经过大濩院,见到竖衮这次没学驴叫,却又在表演情景剧,自己和自己打架。 演的是内门选拔那天,自己与远界比武的戏。 一人分饰二角,口中振振有词,一会儿是他自己,一会儿是远界,自己把自己一招打倒,然后大喊:“噫!我中了!” 几人到了天草院,一进制药房的门,便愣在当场。 远界见那一地的油状液体,以及陶罐碎片,顿时呆住,不由地心疼如刀绞,浑身发颤,手脚发凉。 仿佛出门打猎,回到家突然发现,一家老小被灭了门。 这一罐药,本是衫辛以及山院百位师生的救命稻草,竟一下全毁了。 “三师兄,这是……”旁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是一颗心沉入湖底,跟着远界一起沮丧而痛惜。 樊雀漠然视之,无任何感想。那些药的制取,他也出了不少力,但他所关心的,只是事情本身的成败,而对事情所关系到的人之命运,并不上心。 施方尺四处细瞧,搜寻鞋印、手印或别的蛛丝马迹,然并无斩获,见到架子上少了东西,却无更多碎陶片,眼珠一转,想到一些可能性。 长德小心翼翼地提醒远界:“三师兄,仙师那里,还种着好多蒜。” 远界在短短片刻之间,身体由热变冷,由冷又变热,大脑也飞速运转,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来回切换。 听见长德的话,他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捏紧拳头,喃喃回道:“也只能如此了!” 其实,在他气抖冷之时,便已考虑过了,得出的结论是,希望渺茫,几无可能。 种在古松脚边的两三百只蒜妖,已成了古松的奴隶,被它日夜吸取养分与精气,怕是已产不出额外的毒汁。 同理,孤生玉斛也将其鼎中绿汁的养分与精气,吸收殆尽,并排出其自身的代谢废物,早已浑浊腐臭,恐不能用。 原本那日,蜈蚣王便是要带大量蒜妖毒汁回去,给孤生玉斛换水,最终却未能如愿。 故而这两日来,孤生玉斛的脾气也愈加暴躁,便已说明问题。 远界回了长德,说只能如此,然却久未起身。 他心知无望,想到衫辛恐熬不过今夜,便如刀割。前所未有的无助感袭来,令他难再思考。 樊雀冷静说道:“那些蒜妖,恐榨不出几滴药来了。唯有明日,再去谷中寻来。” 长德急忙说:“时间来不及啊!衫辛师妹怕是等不到了。” 远界噌的起身,看向墙边木架,错愕问道:“我那瓶青霉素呢?” 施方尺与他目光相交,轻轻摇头。 连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荡然无存。 远界紧绷的心弦,“啪”一声断开,旋即泪如雨下。 制药房里里外外,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学生们互相打听,整个天草院都知道了此事。 “三师兄,我这里还有一剂药!”一个女子声音从外面飞来,似惊鸿,似雷鸣,似沙漠中的春雨。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令远界激动不已,衣袂一飘,转身奔到那人面前。 那人手握一支细竹筒,亮在他眼前,微笑道:“我心急,原是想提前给一个师妹服用,还没……” “太好了!”远界一把夺过竹筒,将她抱住。 她惊慌说道:“你这孩子……”旋即脸一红,娇羞说道,“三师兄,不可!” 远界马上放开她,吩咐道:“师妹快帮我烧开水。长德,再取一支竹筒来,再取根筷子。公子雀,劳烦找来一截细的猪血管。” 一支新的竹筒,在其节间膈膜中,穿一较粗的针孔。 三十四根桑棘牛的针状口器,将针尖处斜斜削去一毫。 一同置于沸水中,煮一刻钟,又于反复蒸馏出的高浓度酒精中,浸泡两刻钟,再以清水涤之。 细猪血管剪出两寸长的一段,亦用高度酒精消毒之后,一头连竹筒,一头连针头。 将筷子一头切出数匝螺纹,后缠以丝绢,用细绳缚紧,卡于螺纹之中,以便气密。 一个简易注射器,制成。 取淡黄色油状大蒜素药液,溶于稀盐水,盛于注射器竹筒内,以筷推之,可见药液经猪血管进入针头,彪射而出,排尽空气,成矣! 远界带着这套粗糙的设备,风风火火赶往支机院,百十来人跟在身后,想要见证奇迹,然个个心怀忐忑,不知接下来,衫辛师妹,命运几何。 到了支机院,远界便喊衫辛之名。 此时的衫辛,面无一丝血色,嘴唇发白、裂皮,喉部肿大发红,喘气如夏犬,急促却极浅。 她本闭着双眼,意识模糊,不省人事,听见远界唤她名字,眼球却在眼皮之下缓缓转动,微张嘴唇,但无声息。 “衫辛,我来了。”远界急切地进屋,轻轻地说话,“我是远界,我给你带药来了,你一定会好的。” 巴苁殷切看着他,再对衫辛安慰道:“衫辛,远界哥哥来了,没事了。” 远界抬起衫辛的手腕,轻轻拍打,至血管鼓胀显现,再以指探明静脉方向及深浅,拿干净湿绢擦拭穿刺部位。 “巴苁姐姐,握紧她这里。”远界示意巴苁,按压衫辛手腕以上四五寸之处。 准备就绪,他开始穿刺。 观者之心,全都悬了起来,如漂浮在一个内生尖刺的囚笼中,跳也不敢跳一下,左不得,也右不得,上不得,下不得,仿佛稍稍一动,便要被尖刺所扎得血流。 不知不觉,大家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房内静得仿佛能听见针头刺入皮肤的声音,能听见一双双眼球转动的声音。 远界以左手拇指,按紧衫辛的静脉下端皮肤,右手轻轻捏着针头,斜面向上,由静脉上方刺入皮下,沿静脉方向潜行刺入。 立见回血,表明针头已入静脉。 他又进针少许,才叫巴苁松手。然后自以右手继续轻按住针头,左手来推注射器活塞,徐徐给药,直至触底。 远界操作完毕,拔出针头,对围观的几位女弟子说:“各位师妹,适才我一番操作,叫做‘打针’。详细步骤,请大家无比牢记,注意事项,听我一一说明,以后就要靠几位师妹,为山院诸多不能吞咽的病人打针救命了。” 所有人都如僵尸复活,长长吸气,套在心头的带刺的牢笼,瞬间消失了,仿佛一颗死心,又开始跳动,四肢也暖和起来。 从这一天起,远界发明了打针。 血液注射的吸收效率比口服要好,因此,口服一次的药量,可分两次注射,吸收量相同,但起效更快。 那一筒被天草院弟子偷偷取出的大蒜素口服剂,可供衫辛三日之用,一日一针。 远界守候在衫辛身旁,待到黄昏,便见她的胸口颤动不那么剧烈了,呼吸稍有平缓,气息深度略有增加,连嘴唇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药起效了! “衫辛好转了,得救了!” “三师兄真乃神医也!” “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也都能得救了,真是太好了!除了元穷仙师,三师兄就是我们元穷山的小神仙!” 挤在房中的十几个支机院、天草院弟子们,欢欣鼓舞,犹如自己也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刚刚活了过来。 每人抹去额头的冷汗,笑中带泪,彼此勉励,更对远界投以崇敬的目光,如视转世神童一般。 远界长出一口气,叫其他人去吃饭,自己继续守着。 巴苁伸手过来,用丝绢为他擦脸,睫毛微颤,笑着说:“你才最该歇息,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轮着照看衫辛便是。” 一直陪到深夜丑时,衫辛状态稳定,只是两日颗粒未尽,极度虚弱。 此时,她终于能勉强下咽,巴苁便喂她喝水、喝粥,一点一滴,缓慢至极。 远界觉得,可以再加一剂药,便换个针头,又打一针。 然后叫人按照嘱咐,给设备消毒,等今日申时,再打第三针。 他交代完毕,回去休息了只有两个时辰,便一早起来,叫上施方尺、樊雀、长德,以及其他二三十个师弟,前往北边的那个迷雾之谷,再去取药。 “三师兄,这一路上,有点怪!”施方尺警觉道。 远界也扫视左右,边走边说:“我也觉得,像是有眼睛一直盯着我们!” 第六十九章:葬身之地 远界带着二三十个志愿者,由元象峰脚下,向北出发,沿着上次的原路而去。 这次人多,且蜈蚣妖王已除,便没叫先生及山神巨元一路。 至于祸离、彭秀两位师兄,尚在疗伤,路都走不动。 这次也不打算再抓更多俘虏,便也不必带着背篓,而是将四五个近二尺长的粗大竹筒,并作一排,以绳捆扎,做成容器,搭在前胸后背上。 看上去,像是背心,又像铠甲,既方便行走,也不会碰碎。 穿过桃林,来到溪边,沿溪而下。 远界一侧的余光之中,仿佛看见远处林里,有什么东西的快速掠过,不知是人不是。待定睛一瞧,却又没有,只当是错觉。 又走一段,另一侧的余光中,仿佛又有不明之物蹿了过去。 第一次出现,以为是自己眼花。 第二次,还怪自己多疑。 可第三次出现,便不得不让人心里发毛了。 施方尺也有同感,眼珠来回转,窃声道:“有东西忽左忽右,一路跟着我们,从桃林就开始了,甚至更早,或从我们一出发,便始终跟着。” “嗯,不知道是什么妖怪,还是猛兽!”远界细看、细听、细嗅,明明感觉不妙,却又难以发现异常,空气中除了花草芬芳、泥土腥气,也闻不出什么更特殊的味道。 “三西兄,莫不系大伯天撞鬼咯吧?”盐丑的滑稽口音一出,其他人反而放松了几分。 长德斥责道:“可别乱说话!这里不是元穷山,小心得罪本地神灵。” 远界吩咐:“大家靠紧点,别走散了,加快速度!” “又有个黑影飞过去了,好快!”一人惊叫。 “到底是什么东……在上面!咦?难道我看错了?”另一人诧异道。 樊雀拔出锟斤拷,举着两只手晃荡,进入作战状态,眼观六路,说道:“这个东西很有点邪!” 那雾气森森的山谷就在前方不远了。 远界停下脚步,拦住众人,“不对,恐怕不止一个,我们被包围了!” 所有人不再出声,目光如探照灯一般,四处扫描,只听见溪水潺潺、鸟语花香。 正午的强光之下,各个方向都不见敌人,然而山风拂过,草木摇曳,总觉草丛之下,隐藏着危险。 阴森雾气随风飘出,将众人包裹,顿觉双腿也跟着发冷。 远界一呼一吸,变得深沉而缓慢,犹如风吹麦浪。而那侵蚀人心的风中,却似暗藏阵阵杀气。 “前面有个人!” 他蓦然看见,山谷雾气中,隐约有个人影,随雾气的流淌和飘摇,而时隐时现,忽浓忽淡。 大家闻声,皆转头看向前方。 就在此刻,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可声音刚刚发出,却又陡然消失,像是刚一打开嘴,便被人强行堵住了,抑或如桑棘牛一样,瞬间空遁远去似的。 “盐丑不见了!”长德一声惊呼,引来众人齐回头。 偏在这一转眼之间,又有一人遭了毒手,却依旧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 施方尺问远界:“三师兄,怎么办?还往前走吗?” 远界盯住前方浓雾中的人,不见有异,便知前人乃是吸引注意力的诱饵,真正动手的敌人,藏于两旁山林之中。 敌人不知数量几许,不知是人是妖。他们神出鬼没,快似猛虎,有能力直取,却偏要用诡计,仿佛有玩弄之意。 “大家背靠背。方尺,你问问前面那个人,是什么来头。”远界悄声下令道。 施方尺问:“三师兄,你是领头的,为什么要我问?” “因为你像大人!” 远界此话,理由充分,令对方无力反驳。 不论是碰上强盗劫匪,还是妖魔鬼怪,让一个小孩和对方问话谈判,自然不妥。 “敢问尊……”施方尺硬着头皮,刚一开口,就听见身后喊杀声起。 远界立即回头,清楚地看见,左右各有三人,身着黑衣,自两边林中,极速冲出,来到队伍跟前。 这次,他们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掳走了六名元穷弟子。 先前对方缕缕出其不意,没被看见,不知到底有何手段。 而这次远界可看清了,那六人不过是将人一拳打晕扛走,速度上也并不如自己。 六个敌人带着他六名师弟,在二十来人的愤怒追赶下,嗖的一下,就蹿回了两边的林中,消失在草木之后。 “别追!” 远界大喊一声,叫回了十三四人,重新聚在一起。 然而还是有五六个,大喊大叫着冲进了林子,接着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帮蠢子,明知强敌阴险,还冲过去给人杀!”樊雀怒其不争,两眼一瞪,骂道。 远界也不管小孩说话有没有分量,直接怒斥前方雾中之人:“何人放肆!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作甚?若要杀人越货,出来打!” 施方尺向下斜眼看他,不解问道:“我等有何货可越?” “尔等有何货可越?”雾中黑影狂妄大笑,大摇大摆,徐徐走来。 “我如此小声,他那么远能听得见?不可能!”施方尺喃喃自语。 待敌人近至七八丈内,远界方才看清对方面目,惊愕而厉声道:“伍雁!” 一见此人,便不难揣测其来意。 远界、施方尺,都知敌人所图,矛盾不可化解,死战在所难免。 且看得出,伍雁做了充分的准备,带了许多非同一般的高手,力求万无一失,必是有十足把握,杀了远界。 施方尺审时度势,心中盘算着,此等局面之下,远界必败无疑。 那么二人之间的复仇者与颠覆者的盟约,便无意义了。现在帮远界对抗伍雁,就是自寻死路。 可万一远界有脱身保命之法,现在袖手旁观,便是背信弃义,把盟友变成敌人。 一时间,他有些犹豫不决。 樊雀也暗自思忖,弗远界此人,前途无量,若能讨好拉拢,将来抵得过一支虎狼之师。 但前提是,他能活到将来,并且能够为己所用。 如若不然,还不如尽早除之为妙,将来便少个威胁。谁知他未来,是只想当个世外神仙,还是也热衷于俗世的霸权。 远界则想,刚才那六人的身手,显然比伍雁更强,似乎都是千钧境的高手。 或许还有更多高人,尚在暗中埋伏。 敌人此次做足了准备,这场恶战,自己赢面微小。 身边剩下这十几个师弟,除了樊雀、施方尺,其余人等,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是拖累。 他正在冥思苦想对策,便听见伍雁继续上前几步,又再开口,哂笑道:“小小奴儿,莫有怨念,下了地府,早去投个好胎,争取来生也当个贵族。” 伍雁说到此处,连连咳嗽数声,似有恙在身,清了清嗓后,接着说:“我要你死,不是恨你,只因你命不好,没办法的事。你不死,又不肯认罪,那我就得替你死啊!有莘氏……咳咳咳……” 眼界见他这般咳,仔细观察其脸色,便知其染了白喉,镇定说道:“伍师弟不必多言,吾知尔故。但那是你自作自受,也是你的命。 “你若是不杀公子靠北,由他死于疫毒,反而皆大欢喜。可惜,你不知有疫毒一事。而今,尔虽染毒,亦有药可医,活着便可继续享乐。但你若是为了之前的过错,而杀了我,你的病,便无人能治,命在旦夕。” “哈哈……咳咳……哈……咳咳……哈……”伍雁边笑边咳,气息极为不畅,叫人听得难受。 他冷冷笑道:“皆大欢喜?我若是不杀公子靠北,由他死于瘟病,那我便也什么都没做,又怎能得到世子赏赐? “至于你,弗远界,无论我杀不杀你,你才不会给我治病解毒!即便你救了我,我也躲不过有莘氏的宰割。不杀你,我便无路可走! “我的命嘛……嘿嘿,在我之手,不由天!” 他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陶瓶,拔掉木塞,举在手中摇晃,一脸得意的笑容,连咳嗽之痛都镇不住。 远界与施方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小瓶东西是什么。 “我的青霉素!” “哎……”远界刚开口阻止,只见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弗远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此地便是你葬身之地!纳命来!” 伍雁狂笑,挥舞大刀,高喊着便要冲过来,两边丛林之中,一个个黑影相继浮现。 “且慢!”远界喊道。 “慢什么慢,纳命来!” “你再等等!”远界又喊,见伍雁及周围动静都停了下来,便面色疑惑地问,“你就没感到什么不适吗?要不,你再品品?” “死到临头,拖延时间又有何用?我还品品,品你个……噢,噢,嗷——” 伍雁这才觉得,腹中确实有些不对劲,似有绞痛之状,仿佛被人扎了一刀,那刀还不拔,只在自己肚里横竖乱搅。 “雁侄!”一个高大身影惊喝一声,纵身飞跃,眨眼间便落在他身边,面色凝重,看着伍雁,高度紧张。 远界趁机,赶紧吩咐左右师弟,如是这般,做好准备,稍后见机行事。 随着痛感愈加强烈,伍雁呻吟不止,汗如雨下,呼吸急促却间断,好似随时要接不上一般。 而其身体,也开始剧烈抽出,口中大口呕吐,仿佛连心肝肺都要全部吐出不要似的。 远界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被他偷了,没给衫辛喝这个!那东西本就不纯,又放了几天,我自己都不知里面生了些什么厉害的毒,想来真是后怕!” 樊雀大惑不解,一脸迷茫,“这……他不是要杀我们吗?为何突然想不开,先服毒自尽了?” “雁侄!”那身材魁梧的伍宗师暴怒一吼,双目如炬,向远界一众人等瞪来,喉中发出低沉却响亮的一个字,“杀——” 远界及众师弟两侧,八个黑影如离弦之箭,气势汹汹而来。 第七十章:装,接着装! 行凶主谋伍雁突然暴毙,或死于青霉素过敏,或是展青霉素及别的什么物质中毒。 此事想来荒诞不经,远界看在眼中,啼笑皆非。 他很想安慰一下那位大喊“雁侄”的苦主,却又感觉,什么语言都是无力的。 关键是,对方已经暴怒杀过来了。 “冲!” 远界也一声令下,只见他身边、身后,众位师弟皆如脱缰的野狗般,统一冲向前方的敌人,喊杀声震耳欲聋。 大家全部向伍宗师左右包抄过去,却不理会两侧的八个黑衣人。 伍宗师化悲愤为力量,凶狠之气勃发,运足内力,浑身肌肉隆起,如添加了膨大剂一般。 他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瞪着迎面而来的十几个年轻人。 “一帮送死的小……”他爆发出锻体五千钧境界的全力,正欲将一帮送死的小辈,一拳一个打死,却蓦然发现,事情不对劲。 除了远界,元穷山院的其他弟子们,全都冲他而来,左右一分,欲成两侧合围之势。 这只是他自己的理解。 然而实际上,众人从他身边远远绕过,继续喊打喊杀着跑了,犹如河水遇到了巨石,仅仅是绕到、路过而已,没人打算和他打。 伍宗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荒术馆八杰也迟疑片刻,无所适从,不知该转向去追,还是直接拿下弗远界。 因为,顷刻之间,那帮小辈们都跑光了,冲进了前方山谷的浓雾之中,消失不见,现场只剩下远界一人。 “他留给我!去追其他人!”伍宗师大手一指远界,厉声下令道。 八杰僵住的脚步再次运动起来,却见那八岁小童自顾自仰天大笑,一副小人得志之状。 “哈哈哈哈!元穷仙师、山神巨元,你们出来吧!” 远界举头斜望天,高呼山神元穷仙。其实心里敲破鼓,双腿瑟瑟犹发癫。 “什么?”伍宗师闻言抬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扫视天上地上,却不见有人。 荒术馆八杰也谨慎四顾,彼此商量起来。 “元穷子?山神?他们也来了吗?” “他们都在?那我们未必是对手,不如撤?” “不对,我们跟了一路,未曾见到那两个老的。” “公子雁不是说,这个小鬼甚是滑头。说不定,他早便勘破了公子雁的踪迹和计划,而后故意将计就计,反害我等。” “果真?想不到小儿如此心机,我们还是……” 趁敌人们被远界唬住的片刻工夫,十几名元穷弟子们,皆已逃进浓雾深处,分散躲藏起来,想追也追不到了。 伍宗师收回目光,盯住远界,狠狠“哼”一声道:“小崽子故弄玄虚,哪来的人?根本是……” “哈哈哈哈哈……”远界仍旧大笑不止,双手叉腰,仰着头,用鼻孔看敌人。 远界先仔细打量对面的中年魁梧大汉,再用两眼余光扫视左右。 脑中分析,这九人中,显然是前面最大只的那位,战力最强。 适才他爆喝一声,脚下一跺,竟然踩出一丈多宽、半尺来深的平底坑,可见是内力外放所致,至少到了引气入体阶段。 而以他这副体格,或许,仅肉身基础力量,一拳便超两百钧。 其自家内功,或仅为中乘,这从伍雁身上便可看出。即便是中乘内功,练到顶级,令基础力量翻个二十几倍,也很正常。 那岂不是超过索无仑,直追元穷先生? 其他八个黑衣人,貌似也都不弱。从先前他们戏耍猎物、抓走数人的迅猛架势来看,至少也得是锻体千钧境的高手。 想到这些,远界心中嘀咕,一对九,其中最厉害的那个,一个能顶五个,那便是一对十三! 这下还能怎么办? 终究骗不过他们,要装不下去的。 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技巧远远不足以弥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宝贝上了。 “哈哈哈哈哈……”远界继续笑,空有声音,毫无底气,且声音也很稚嫩。 “莫非两个老的真在附近?”连伍宗师都被他笑得不自信了,疑神疑鬼。 他朝两侧树林中看了又看,还故意猛一回头,企图逮住从背后潜行而来的,不存在的老神仙。 然而转过身躯,也只见那山谷中白茫茫、雾森森,水静河飞,什么也没有。 “别笑了!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嫌死得不够快吗?那就成全你!”伍宗师使个眼神,让八杰兼顾四周,自己则谨慎地迈开了步子,走向远界。 远界心里“咯噔”一下,衣袖一抖,腿脚却向前迈步,迎着魁梧大汉,徐徐进了两步。 伍宗师见那小儿竟然主动上前,不由地又给怔住,立定观察。 “尔如今,是何境界,敢如此狂妄?我家仙师,武道修仙,即便不使秘术,亦有万钧之力,神通一展,开山断海。便是山神巨元,也有万丈之躯,神魂不灭,一指戳死尔等,还不如放个屁费事。就问你,怕不怕啊?倘若识趣,便自己把自己当个屁,放了去吧!” 远界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平声慢语,一边悄悄将手挪到衣袋处,一边悄悄渗出一身冷汗,心中默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伍宗师看了这许久,也已看破,不再吃他这套诈唬,不觉莞尔,轻蔑一笑,笑一个垂死挣扎、强装镇定的小丑。 “哼!怕得笑了?”远界心头一紧,眉毛一扬,一边强笑,一边慢慢摸出六颗玉珠。 “小小奴儿,不妨让你死得安心点。”伍宗师淡淡说道,“你一人拖住我等九个,让你的同席逃命,这等勇气倒是令我钦佩。 “你放心,我们本也只为取你一颗人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余人等,便由他们去了。就连先前掳走那几条杂鱼,也只是打晕了扔在林中,全都活着。 “如此,你便可安心受死。有何临终遗愿,说吧!若是力所能及,我或许会考虑。” “好啊,我最后的愿望就是,放我走呗!再会!” 远界说完,转身就走。 伍宗师气得发抖,头冒青烟。 八杰也都一愣,大眼瞪小眼。 “去死!”伍宗师终于怒不可遏,一跺脚,震荡起滚滚气浪,周围砂石跳跃、花草弯折,脚下的“陨石坑”更大了一圈。 就在他身体前倾、双足爆发的刹那之间,远界飞速转身、横移,手指连弹。 “咻咻咻咻咻咻”,伴随着六道划破空气之声,便将六枚玉珠射出,悉数落在对方脚边,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围成直径不足两丈的一圈。 同时口中默念咒语,手上结印,不及一眨眼,便完成了六星蔽日阵的安置。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伍宗师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才刚要暴走,便一头撞上了无形之墙。 远界和荒术馆八杰,同时看见,一张被压得扁平的大脸,定在空中。 受害者本人更是莫名其妙,伸出手来,摸摸面前的法阵屏障,犹如一种哑剧表演——擦玻璃。 “这……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莫非是妖术?混账奴儿,放我出来!” 伍宗师在阵中发狂怒吼,做“困兽之斗”,又是捶打肩撞,又是跺脚跳跃,白费力气,无可奈何。 他尝试一番之后,大喘粗气,气急败坏,坏了方才所有的骄傲狂妄,只剩下愤怒。当即从衣袋中取出一支竹筒,倒出一枚丹药。 “弗远界,看我撕烂你的肉,拆光你的骨,再拔了你的皮,为我雁侄殉葬!”说完,仰头一口吞下那颗蚕豆大的药丸。 远界纠正他道:“要先扒了皮,才能撕肉拆骨。你顺序错了。” 没过几次呼吸的工夫,但见阵中之人,那本就远超常人的魁梧身材,霎时间节节暴涨,愈发高大威猛起来,四肢肌肉鼓胀到了极致,粗大如冬瓜。 荒术馆八杰,个个心中骇然震动,双目中充满恐惧之光。 “天呐,伍宗师变成巨人了!” “仙丹的威力,果然不凡!伍宗师现在的实力,只怕真有万钧之境!真气一冲,地动山摇!” “伍宗师神威暴涨,等冲破法阵,只怕这小童,连碗肉酱都剩不下!” “嗯,残忍,但是妙!” 伍宗师的肉身暴胀一倍,其内力、真气也跟着翻倍,就连眼神中的凶狠劲儿,也翻了倍。 八杰纷纷退后,让出空间,并封住远界所有的逃跑路线。 他们个个都只远观,而不再靠近,脸上浮起怜悯而期待的笑容,齐向远界看来。 第七十一章:我要打十个 空中一朵雨云飘来,遮住了阳光,使这山野之中,顿时昏暗了许多。 谷内山风吹来,又带出一阵彻骨的凉意,直让人牙齿都要打颤。 气氛一下子恐怖起来。 那伍宗师本就高大,有一丈一尺冒头,吃了一粒丹道仙人给的药丸,竟蹿到两丈多高。 他一声怒喝,便如虎啸龙吟,声威震得浑身衣衫破碎,那腱子肉硬得,便是老虎来啃,也要崩掉牙。 远界看得心惊肉跳,直呼不妙,除了对力量的恐惧,还嫌恶不已。 他自言自语道:“为何这种人一言不合就要裸体?丸蚩也是,蜈蚣妖也是。妖也罢了,连人都不讲文明,非要将好好一身衣服撑破,才显得孔武有力吗?” 他注视着前方,余光却在扫视左右,快速瞥一眼身后,只见八个黑衣人,镇守八路,堵死他一切逃跑的路线,只等着看好戏。 远界紧闭双唇,呼吸粗重,更是不敢眨一眼,手心、脚心,全都汗涔涔的。 伍宗师铆足全力,一拳轰在六星蔽日阵的屏障之上,同时高声喝道:“小崽子,看我……” 一句狠话还没说出口来,他便察觉,有点问题。 自己的头,已顶住了六星蔽日阵的顶端,不得不弯曲脖颈,歪头看人。 刚才那一拳,明明已使出十成力道,竟然并未撼动这阵法,哪怕只是松动一分,抑或扩大些空间,也未能做到。 此种状态,不免难看。 先前多少还有个活动空间,能屈能伸,现在只能屈,却不能伸了。 不知是这阵法太坚固,还是自己缺少了蓄力的空间,因此发挥不出全部威力,总之是愈发难受了。 远界和八杰,都看他一拳接一拳,一脚接一脚,狂风暴雨般地击打空气,砸在无形之墙上,毫不惜力,可仍旧被困其中,身姿不得展开,别扭至极。 一个黑衣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自觉不妥,连忙收住,再次发狠,瞪视远界。 远界心下宽慰,如释重负,感谢这六星蔽日阵竟如此结实,在自己生死攸关之时,顶住了压力,镇住了强敌。 他见伍宗师又是跺脚,又是双手刨地,已然无计可施,便不再关注那只困兽,而是密切留意八杰的动作。 腰中所缠之物,轻轻一解,抽出来一甩,发出“啪”一声巨响,拿在手中,甚是威风,便是挞神鞭了。 这时,空中乌云飘去,阳光依然明媚,连人的信心,也跟着强了几分。 伍宗师挖地尺许,遇到岩层,便再也挖不下去,一拳砸下,吼道:“诸位兄弟,替我杀了他,我伍家绝不亏待各位!” 八杰齐声回复:“好!” 远界并未亲眼见过这挞神鞭的威力,只听长德讲,巨元师傅被它害得有多惨。 他想,对神有用的东西,对人也应该有用吧。 这类低等法器,一般是由小仙、大仙所制,其中储存着些许相应的法术和法力。 方便之处在于,任何人拿到便可使用,无需法力催动,便无所谓“祭”。 缺点也有,便是用量有限,为一次性物品。法器中蕴含的法力耗尽,也便废了。 八杰合围冲来,远界旋即挥鞭,甩出一个大圆。 但见此鞭自动伸长,原本五尺,“啪”的一下,骤长三丈。 鞭上细鳞,片片奓开,如锯如芒。 呼啦一转,立时抽在八杰每个人身上,使之未能近身。 他们惨叫也好,怒喝也好,声声回传,皆是挞神鞭威力不凡的证据。 八杰身上,顿时皮开肉绽,一道又粗又深的伤口,或切开手臂肌肉,或横亘在胸腹之间,血流如注。 更有人运气太坏,被一鞭抽在脸上,刮去一条肉,露出颧骨和牙齿,不仅剧痛钻心,也从此破相,丑陋吓鬼。 “大意了,小心他的长鞭!杀!” 一黑衣人只伤了手臂皮肤,心未紊乱,吩咐同伴小心,然后自己步法如影,躲过远界后续攻击,三步便杀到了其跟前。 这种武器,太远则鞭长莫及,太近更要遭殃,打不到敌人,反而容易为敌掣肘。 远界当机立断,收鞭逃遁。 挞神鞭又缩回五尺,被他卷起,握于手中。 那冲到面前的黑衣人,速度极快,以手作刀,呼啸劈下。 远界运足内力,抬臂一挡,当即觉察到,对方此一击,至少一千五百钧力道。 他脚下一沉,双膝险些顶不住压力,欲沉欲跪。 好在一咬牙,还是撑了下来,再借双腿这紧绷之力,瞬时拔腿横扫,反攻回去,快如满弓射出的箭。 其时二人间距,刚好够他的脚,踢中那人膝盖。 那人身体也强悍无比,下盘稳固,但膝盖究竟薄弱,而远界脚力,少说也有七八千钧,挨上一下,便也稳不住重心,滚了两个跟头,才又爬起。 “小鬼头好狠的脚力,竟有六重劲!”那歹人又恨又佩服地骂道。 适才他挨踢之时,感觉就像是,被一人粗的花岗石柱,砸中了膝盖,且连砸六次,一次猛过一次,除了最后那一下。 远界暂时摆脱了眼前的劲敌,又见另外七人,远近不同,从各路包抄而来,便不跟他纠缠,锁定出路。 一开始,他便看出,来犯十人之中,伍雁或为最弱,当先制住其人,以之为质,抑或逃命的突破口。 却不料对方觉悟如此之高,自行了断了。 然后,伍雁仲父出现,代替了伍雁原先的守门员位置,远界依然计划不变。 在他交代师弟们,如是这般诈攻而逃之时,便已想清楚,九个歹人中,被称作伍宗师的那个最强,应当先困住那人,并从那人所在的方向,逃进山谷浓雾之中,方有一线生机。 此刻,他施展趵突六重中的顶风式虚晃步法,朝着伍宗师所在方位,一路狂奔,躲过四人的阻截,然后突然绕道,从六星蔽日阵一侧滑过。 屏障内外,一个两丈多高的巨熊,一个八尺多高的小童,一个凶恶欲吃人,一个轻声说再会,二人互相打个照面,瞬时错身而过。 八杰紧随其后,个个也都风驰电掣,张牙舞爪,伸长手臂,指尖离远界后背,始终只差半步之遥。 远界并未拿出全速,而是不快不慢,将将保持着半步差距。 这很重要! 他要勾住敌人,使之保持“只差一点,马上就能抓住”的错觉,才能防止他们放弃追赶自己,转而回树林中,拎出先前掳走的同学,作为要挟。 只要进入迷雾深处,难辨东南西北,谁也找不到出来的路,才有真正的反攻机会。 果然,进去了,全都进去了。 第七十二章:迷雾团团转 从前有个人,她把她的心上人吃掉了。 但她不曾记得过往,还以为,爱人走丢了。 于是踏遍千山万水,四处寻觅。 她本无心成仙,只是在找回爱人之前,不愿死去。 就这样,她在无意中,渡过了一劫又一劫。 是日,她来到一片深幽的山谷,见此地风光迤逦、灵气浓郁,便多流连了片刻。 不知不觉,走进了浓雾之中。 与此同时,在同一条山谷的另一头,八个黑衣武男,追着一个小男孩,全都淹没在了终年不散的大雾里。 “那小滑头就在前面,快追!” “这雾太浓,大家跟紧,不要走散了!” “哎,人呢?你们都哪儿去了?” …… “启禀大王,那些人类又闯入我福地,请大王发兵诛灭!” “诛个屁!”蒜王一巴掌扇过去,将那报告的蒜妖打得原地转圈,“传令下去,全都藏好了,保住小命要紧。过了今日,全族迁徙!” 广大蒜妖扼腕不舍,怏怏说道:“大王,这么好的地方,才住几年,又要迁徙?” “嗐——”蒜王长叹。 远界眼见着八匪,全都跟着自己进来,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这帮人无法轻易出去,不会对山谷外那些师弟们,造成威胁了。 他捏了捏手中的武器,心想:“挞神鞭对凡人的伤害,不如预期。在这谷底,我自己也看不清,便不能用了,以防误伤同学。” 挞神鞭终归是针对神职者的法器,主在伤神之肉身、神之神魂、神之功德、神之法力、神之香火气、神之修为境界。 对普通人,也就相当于普通武器而已。 但也非完全普通,毕竟其中蕴含仙人法力,杀伤力还是要比一般鞭子大了不少。 荒术馆八杰追了进来,开始还谨慎慢行,聚在一起,可一会儿就走散了,只缘各个方向,都有可疑身影晃来晃去。 “他在左边!”一杰忽见自己左前方有人影,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立即消失在同伙的视野之外。 “跑到右边去了!”另一杰发现右边有人,想也不想,一个箭步便上,冲入白雾,便也不见了。 “他绕到我们背后了,抓住他!”一个脸上少块皮的,和一个胸口开了条大裂缝的,一起转身,顷刻消失。 “我就不信了,小奴儿一个人,能把我们包围了?他在那儿!” “蠢子,回来,你忘了,他不是一个人!” 说时已晚,一个又一个黑衣高手,消失在迷雾中,分散开来,各自为战。 远界早有安排,对施方尺、樊雀、长德等一众师弟说,进入山谷后,记住八个字: 闲庭信步,见人便逃! 闲庭信步,是叫他们慢慢走动。如此,当遭遇他人时,不至于突然离得太近,跑不掉。 见人便逃,是因为雾中看不清真容,无法分辨敌我,故而要将所有人视为威胁。但是,只逃不战,既免伤同学,又免遭贼害。 正午阳光强烈,亦只能看清至多四五丈远的距离。 十几个元穷弟子的模糊身影,无规律地闪现,诱得八个歹人全部分开,为远界制造一对一的杀敌机会。 “弗远界,躲躲藏藏,亏你还是元穷子老儿的关门弟子,他就教会你做缩头乌龟吗?”一人喊道。 他暴露自己方位,既是为了激怒远界,也是为了让同伙听见,重聚过来。 然而山谷中回音不绝,声波来回反射,难以辨出人在何处。 远界听见那人说话,心想,自己此刻唯一的优势,便是曾经来过,比敌人更环境熟悉,当充分利用这一点。 刚才那人继续说:“奴隶崽子,缩头乌龟,听说你也是千钧境的高手,何不出来练练?怕什么?我荒国有杀鳖掌和八荒神拳,你不想见识见识?” 尽管声音在谷底反复回弹,倘若立定一处,仔细听辨,还是能略微判断来源的。 远界选定山坡边上某处,站定不动,进可攻,退可逃,守株待兔。 他原地不动,心若止水,听那人两次说话之后,则大致可听出其方位了。 他向着声音来向,谨慎靠近,预判敌之路径,等在合适的地点。 几次呼吸之后,便瞧见一虚影渐渐变大,慢慢变实,离着五六丈远,尚看不清面目。 毫无疑问的是,这个距离,对方一定也看见了他。 对方看见自己,却没转身就跑,而是小心迎上来,可以肯定,是敌非友。因为自己对师弟们早有交代,见人就跑。 但那个身影,也可能是敌人揪着某师弟,挡在身前,替他挨鞭子。 那么,便不能贸然甩鞭攻击。 而若是近到,已能看清对方长相的地步,那么挞神鞭又不好用了。 远界索性将鞭子系回腰上,预备近身肉搏。 他双腿前后岔开,沉下腰,举拳护头,双目如虎豹,紧紧盯死猎物,仿佛要用眼神杀死对方。 “原来你在这儿,还不受死!” 那人话音未落,转瞬即到眼前,伸手一掌,直冲远界面门而来,被他绕颈躲过。 这一掌打空之后,其人身后带起的狂风,方才开紧随而至,像个心急难耐的新郎官揭开新娘的红盖头似的,掀起远界的头发。 “是否比风还快?长见识了吧?”那人捏掌为拳,呼呼连攻,密不透风,得意笑道,“杀鳖掌,暗藏三重后劲,连龟壳鳖甲都能轻易打碎,专宰你这种缩头乌龟!” 远界不与他闲聊,将其掌法、拳路,都看在眼里,认真躲避、格挡。 心说:“他的动作只比我稍慢一点,但变化少,灵活性差了许多。一对一,我赢面很大!” 对方一爪掏心,但位置不准、出招也不利索,合因远界是个小童,个矮,令他姿势别扭,这一招的威力大打折扣。 远界侧滑半步避开,只被他撩到衣衫,旋即使出巨元拳中的摘叶手,在对方腹部位置飞速连点带戳,专门攻击他的挞神鞭伤口。 那歹人只觉身子要被撕裂一般剧痛,慌忙回手来护,化解其飞花摘叶手法。 同时,一把抓住远界的胳膊,侧后转体,用力拉拽,企图给他一个大背摔,砸死在面前凹凸不平的岩石上。 远界迅速反应,将自身体重轻的劣势,转变为优势,脚下一蹬,顺势加速,从敌人后背翻过身去,越过其头顶。 然手臂还在对方抓握之中,他便利用自身骨骼柔软的好处,腰力一扭,竟在半空转过身来,以双脚为武器,杀个回马枪。 十成内力,汇聚下身,双腿双脚,沉近万钧之力,重重踹在敌人胸口上,先后六重暗劲,合为一击。 那人本就被挞神鞭重伤,适才又被他追加狠手,疼痛扰乱心神,愤怒与恐惧双重作用之下,内力护体不匀,更防备不及。 胸口挨上这样两脚,顿时肋骨塌陷,心肝肺俱损,大口喷血,双目鼓出,顷刻之间,不知是死是晕,倒下不再动弹。 “发现他了吗?在哪里?”另一个声音大喊道,试探着向这边寻来。 “说话!他在何处?”那个声音没能得到回答,显然意识到,一个同伙被干掉了,恼怒至极,“混账!” “小奴崽子,给我出来!”那人继续发狠狂吼。 更多同伙的声音从四处传来,但谁也听辨不清他人的所在,宛如七个瞎子在捉迷藏。 “我刚才见过你们的杀鳖掌了,不怎么样。八荒神拳便如何,使来看看!”远界挑衅一声,立即转移方位。 “看见你了!”这声音又怒又喜,瞧见前面一模糊人影,飞身过去就是一拳。 只见前面的人影,极速回过身来,紧急防御,以掌接拳,同时抬腿刺膝。 双方都爆发出自身最大威力,“轰”的一声,连空气都被炸响。 两人各自受伤。 一个被两千钧拳力砸飞,后背撞上岩石,断掉不知多少节胸椎脊椎。 一个则被硬如岩石的膝盖,顶得膀胱破裂,倒地打滚,血尿逆流成河。 待他们强挣扎着,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只言片语,骂娘骂祖,龟爬相见之时,方知对方乃自己人。 两人懊悔无用,愤怒更无处宣泄。 “杀人……有风险,出手……需……谨……慎!” 其中一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所有同伙发出警醒,然后脑袋一歪,无力地磕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时候,遥遥山谷另一头,寻人者见这里雾气太重,能见度过低,什么好风景也看不着了,心中不悦。 她心中存思,随手一挥,但见面前,一股热风气旋,徐徐扩大,驱散白雾,得见天日。 随着那热风向谷中扩散,越来越大的区域,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而山谷这一头,远界及其众师弟们,忽见雾薄,心中暗道不妙。 荒术馆八杰中剩余那五个高手,渐渐瞧见彼此,也发现几个装神弄鬼的元穷山院弟子。 五个黑衣人凶相毕露,呲出吃人的牙,喷出灼人的气。 元穷山院的一众弟子们,再也无法闲庭信步,而是集体怔住,开始手脚发颤。 第七十三章:红烧熊掌战八荒 “向后跑!”远界的声音比人先到。 说着,他一个纵身,从山坡上跳下,落在重聚的五杰与众师弟之间。 十几名元穷山院的弟子们,听令发足狂奔,向山谷伸出冲去。 远界立即取下挞神鞭,向前方挥臂甩开。 敌人吃过一次亏,便不再吃第二次。 对面五杰,一见他手往腰间伸去,便立即翻着跟头、耍着杂技,四面退散。 然,挞神鞭自动伸长好几丈,鞭子末梢还是舔到一人。 那人胸前已有一道鞭伤,仍旧血流不止,此刻又加一道,被命中相近部位。 二伤互撕,豁成一个巨大伤口,如露馅的饺子一般,使之根根肋骨暴露在外,甚至能透胸直观那颗快速搏动的心脏。 可以想见,若不是他这般筋骨强韧、内功深厚的高手,挨下这两鞭来,怕是早已胸骨俱碎,心肺也给抽打成了烂肉酱。 真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远界瞧见那人滚了几圈,不再动弹,不知死活,又见其他四人,躲过了这一鞭,便立即反攻了回来。 其人个个步法飘乎、行动迅疾,来自空中地面,分头夹击。 如此一来,远界若是挥出第二鞭,打向空中,则会被地面来人所制;若打向地面,则会被空中来人所擒。 只有收鞭跑路,才是唯一正确对策。 可跑也不能多跑,跑到前面,和同学们一汇合,大家便要遭殃,他须阻截这帮歹人,让其他人跑掉。 此时雾已散,他以一敌四,优势全无。 远界心中无法镇定,却也只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理智思考。 “八荒神拳,东阳寂灭!” 一个黑衣厉声喝道,人已近在眼前,其内力凝聚,右手五指大张,指尖已触碰到远界的前胸。 远界打算侧身避让,而后再往前贴近,发起反击,却发现,对方手掌中似有一股吸力。 他低眼向下一瞟,只见那手一边旋转,一边捏合,其中仿佛蕴含着洪荒之力。 “咔嚓”一声脆响,他胸前挂着的一排粗大竹筒,霎时间粉碎了三个,无数竹纤维渣如爆炸般飞溅。 幸好他身法微妙,早已远超一般千钧境的武术大家,就在将要被对方那强力吸盘似的大手,牢牢扣住的刹那间,将侧身之势,强行扭转为退避动作。 同时以摘叶手法,闪电般地打在对方手腕和前臂上。 一通点、戳、划、锥、凿、推、格,迫使敌人慢了一分,偏了半寸,短了一指。 这才以毫厘之差,化险为夷,保住一条小命。 敌人的手并未碰到他胸前的竹筒,仅仅虚抓一把,便造成粉碎性的破坏。 “此人起码是三千钧境界!” 远界心中骇然,没工夫耽误,刚躲过一劫,又见空中落下一人。 “八荒神拳,北煞探海!” 空中人飞膝而下,双掌护心,攻守兼备。 远界再退一步,避开飞膝,却不得不迎上厉掌。 对方掌下拳上,落地再接冲膝。 手上翻云覆雨,脚下也企图插足远界双腿之间。 两人一高一矮,四掌如狂风,四拳似雨点,来往密集,同时腿脚上还在寻衅滋事。 此一空中来人,招法伶俐,且攻防一体,不停伺机,随时准备箍颈膝击。 而刚才使出一招“东阳寂灭”那人,则从旁施加压力,以十字手因势利导,脚下也不断勾绊,随时准备发背负投技。 远界双拳敌四手,眼看进不得进,退也难退。 突然,又有第三人,从斜刺里杀来,巨拳再后,手刀在前,四指并拢,作直刃刺出。 “八荒神拳,泥菩萨南渡!” “八荒神拳,驾鹤归西!”第四人重来,纵身一跃,空翻鞭腿,劈头盖脸砸下。 强敌来势汹汹,招招夺命,前后左右,围得密不透风。 远界勉力招架,凭借趵突六重的步法、飞矢般的速度,以及坚强的意志,艰难地支撑。 相比于这些彪形大汉,他体型矮小,拼拳不占优势,腿功倒是出神入化,力道强劲。 于是双手主防,双腿主攻,重点踢人裆、膝、踝三处最薄弱的要害。 尽管如此,毕竟一打四,但凡一次犯错,满盘皆输。 短短几呼几吸之间,他仿佛长了四双眼、四对耳,感官之敏锐,从未有过如此超常发挥。 每每险之又险,却又总在最关键的一刹那间,化险为夷。 终于,在以右腿为轴,旋转躲过一人劈掌的同时,抓住另一人防守的空当,顺势借力,再以左腿为轴,又向前转过半周,右腿大力甩出,将那人一脚夯出十多丈远,“嘭”一声砸在一棵树干上。 少了一个敌人,也打开一个缺口。 远界向前猛地窜出,暂时摆脱纠缠,大喘一口气。 “此非胜计,撑不了多久,怎么办?”他抓紧时间调整呼吸,脑中掠过无数想法,全无良策。 对方也紧紧给了他这一口气的工夫,马上,剩下三人便箭步追来,继续疯狂压制。 树下那人,吐了几口血,胸腔大起大伏,然后咬着满口红牙,大叫两声,又冲了回来。 五人再次打得天昏地暗,既可说酣畅,更要说应接不暇。 好不容易,又乘得一隙,再次踹倒一人。 对方蜷缩一团,飞也似地圆润离开,缓了缓伤势,又再回归战场。 远界大汗淋漓,头上水汽蒸腾。 到了此时,他也同样怒火中烧,眼红竖发,狂性大发。 饶是他有数百上千使不尽的招数,但力气和耐心却总要耗尽。 “怎么办?怎么办?” 他反复自问,突然暴喝一声,双手红热冒烟,犹如两块烙铁,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碰到谁,谁便掉块皮。 “烫烫烫!” “他……他有法力!这是秘术!他是仙人?” “怎么可能!他才几岁?” “后退!” 四人暂停进攻,八只眼睛里的凶光,瞬时变作了忌惮之色,以及拒绝相信的困惑。 远界终于得了个空隙,可以好好喘口气。 他赶紧运转趵突六重内功心法,抓紧时间,恢复些许体能与内力。 “小儿,你方才所用的,可是秘术?” “难道还有假?”远界尽量平静、平缓地说话,以便显得自己底气尚足,犹有余力。 他举着红热的双手,当着四杰的面,收了法力,让肤色重新变白,让对方看清,这真的是秘术。 “八荒神拳,我领教了。四打一,还是不怎么样!我这……”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秘术还没取名字,于是现编道,“红烧熊掌,尔等可要再试试?” 说完,他心中自我批评道:“哎呀,怎么就想到个‘红烧熊掌’,我饿了吗?等回到山院,我得重新好好像个名字才是。” 不过,这个时代的烹饪方法,仅有烤和煮,无人知道“红烧”是什么。 四杰听了,还道名字取得贴切,烧熊的掌法,连熊也能给烧红烫熟,此秘术甚是高强。 “怎么办?没想到,他居然已是仙人,我等还能制得了他吗?”一杰悄声问三位同伙。 在对面四人窃窃私语之时,远界也暗自嘀咕:“怎么办?我就两个屁的法力,一下子就红烧完了。要是吓不到他们,四个一围,吾命休矣!” 与此同时,长德、施方尺等一众同学,既不敢暴露,也不忍真的撇下远界一人对敌,自己逃出山谷。 他们全都躲藏于山谷中后区域,分散在两侧山坡之上,蹲在草木之中。 众人各自遥遥眺望,只见方才打斗之所,五个小小的黑点,似已偃旗息鼓,仿佛在和平谈判,只是听不见在说什么。 长德焦急,坐立不安,为远界捏拳,手心里都是汗。 在其身边,一棵长长的杆状青草,抖如筛糠,草茎顶头的花,不断挠着他的脸,使之不堪其扰。 “咦?” 长德转头细看,顺着草茎,从上往下,越看越狐疑。 盯了片刻,只见草茎之下,有一球状物,瑟瑟发抖,并缓缓转了过来,一只金黄色大眼,逐渐显现,不时一眨。 “噢——” 他还没“噢”完,那小蒜妖怕到极点,化恐惧为愤怒,狠狠一瞪,其右边的嘴,张口就要喷绿汁,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抓住。 “原来你就是蒜!得来全不费工夫。” 长德上次没来过,但听远界介绍得十分详细,包括如何安全地抓捕它们,故能一看便知,也能以正确姿势下手。 他右手握住蒜头,左手取下一根粗大竹筒,用嘴衔开木塞,将蒜妖对准竹筒开口,挤到一滴不剩。 远界这边,形势并不大好。 “尔等,既与伍氏及有莘两家,并无瓜葛,又何必送死?不如就此作罢。你我缘分浅薄,相忘于江湖,可好?” “快说‘好’,走吧走吧走吧……”远界心中祈祷。 四杰之中,方才使出八荒神拳之东阳寂灭,有着锻体三千钧境界的那一人,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双目圆睁,面色阴沉,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好!” “我荒术馆十杰,今日四人死在你这个……” 谈判破裂,远界不等对方把话说完,转身撒腿就跑。 “实在可恶!滑头!追!”四杰气恼,拔腿就追。 “好汉不吃眼前亏!哼,你们的速度,能追得上我?哎呀,我跑了,同学们怎么办?” 远界想到此处,不得不放慢速度。 可他心中,依然想不出,如何同时应对四个强敌。 眼看就要被四个黑衣歹人抓在手里、害了性命,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的喊杀声戛然而止。 回头看去,莫名惊魂。 他全身血液,似要瞬间凝结成冰。 刚才还生龙活虎、怒气冲天的四人,转眼间,全不见了踪影。 准确地说,踪影还在,只是并不完整。 肉块、骨骼、内脏,碎成了一大滩切好的方块,仿佛菜市案板上,等着售卖的肉品。 真真切切是肝脑涂了一地。 第七十四章:骑猪大仙 就在短短一瞬间之前,远界的心,紧张地都要跳出来了。 而此时此刻,一颗心非但歘一下咽了回去,更是几乎要从下面拉出来。 四个大活人,不知为何,不知如何,蓦然变成一堆碎肉块,切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远界也好,藏在两边山坡上的同学们也好,所有人脸色煞白,都直勾勾、聂呆呆,看向事发地。 只见尸堆上方的空中,悬浮着纵横交错的一张血网。 网由极细之丝组成,若不是上面还挂满粘稠的血液和碎肉筋,正哒哒地滴落,肉眼便根本看不出那网丝的存在。 远界当时背对追兵,不知其故。 而他的师弟们,却个个张大双眼,瞧见了平生未见的恐怖情景,以致于连做了几日噩梦,终生难忘。 那荒术馆四杰,正在勇猛冲锋,毫无阻力的穿过了那张看不见的网。 他们犹如四尊奶油做的人,穿过切蛋糕的丝刀一般,突然散碎、分裂,把自己向前抛撒出去,均匀地铺在地上。 有的碎块,还嵌着一只完整的眼,有的只是一截手指尖。 然后,四人的血液,翻着浪花,在地面上奔腾,落进溪水中,染红了整片水域,也渗透进土壤中、岩层下。 就在远界等一众观者还在发呆之时,大量血液已滋生出无数棵细小的嫩芽,寸寸生长,变成无枝可依的藤蔓,满地攀爬,犹如一只只可怕的细小触手。 远界低头看见,几只血藤顺着土地,爬到自己脚边,连忙一个后空翻,飞跃到数丈之外,接着再一后跳,又退了好几丈远。 地上的血藤,一根一根,竟开出花来。 花不知几朵,各分八瓣,大如人头,红艳艳、血淋淋,皆在风中飘摇,开口吟唱。 吟的是什么,却听也听不清,只觉如哭如诉,似在替那死去的亡魂,喊出来不及喊的疼、冤、悔和不甘。 区区四个人的血液,不知为何变得无穷无尽似的,使血丝藤蔓爬满大片地方,向山坡上延伸开去,抓住每棵草、每棵树、每块石头,都要牢牢缠住不放。 不消须臾,眼前一片碧油油、多姿多彩的山谷景色,竟全成了红色。 就像是巴苁缺颜料时的画,拿了赭石来画山画水。 远界面对突发的一切,不知是福是祸,不知怎的就有张丝网,刚好在自己经过那里之后,凭空冒出来,横亘在敌人面前。 那网若是早半步出现,此刻自己就在那堆碎肉里了。 深深的后怕感,这才从脑海浮起,令其心脏砰砰直跳,呼吸短浅且促,手脚冰凉。 “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怕别怕!”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身后悠然飘来。 随着每一个字的发音,听得出,这声源正在缓步接近。 同时,那一大片猩红的血藤,突然腾起团团红雾,迎着一股来自山谷后方的强风,全部蒸发掉了。 景色恢复了苍翠生机,鬼叫哭诉声也都立即消失。 远界身子不动,木然回头,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僵直的脖子嘎吱转动之声。 两面山坡上的同学们亦然。 一位青衣女子,容颜娇美,身段婀娜,秀发飘飘,侧坐一头干净的大肥猪背上,正从山谷里,徐徐走来。 女子貌似不到二十岁,弯弯细眉,樱红小口,本十分美好。 可她身下那坐骑,着实品味特异,不登大雅。 更诡异的是,适才大家听见的,明明是个男子嗓音。 “小孩子,我们不是坏人,刚不救你一命嘛!”说话的居然是猪! 那猪一身白毛,嵌着几块大黑斑,体型肥硕,步态却很矫健。 “三师兄,快跑!”长德顾不得暴露自己的危险,急得大喊。 “哎,别跑别跑,没事的!原来山上还有人啊!”来猪又说话了,笑呵呵的,憨态可掬。 远界这会儿已经定了心神,想到这个宇宙本就魔幻,喷火的鸡、说话的鱼、发暗器的松树、装蒜的蒜都见过了,会说话的猪又有何稀奇? 他深施一礼,答谢救命之恩,只是心中奇怪,来人为何只让坐骑说话,她自己却不开口。 “难道?”他猛然想到一种荒诞的可能,“难道猪才是本体,上面的女人只是个装饰品? “定是如此!世道险恶,化身为猪,装扮以人。 “如此一来,即便遇敌,加害于他,也只会攻击他背上的假人,而不会杀猪。真是个心思缜密的猪上仙!” “我元穷山院众弟子,多谢猪上仙出手相救。”远界彻底放下心,松了气,与它客气道,“上仙背上的这样饰物,栩栩如生,分外奇特不凡。” “休要胡说!” 听此一言,远界及山坡上众师弟全都惊呆了。 这回竟又是那女子开口,其脸色不悦。 她一脸骄傲,为自己正名道:“什么猪上仙!我乃十世大仙苟珍如,尔等可唤吾珍如大仙。” 远界再次躬身行礼道:“原来是狗姐姐和猪姐夫,小生弗远界见过二位仙人。” “哟,小嘴真甜……什么狗姐姐、猪姐夫?叫珍如姐姐!”苟珍如呵斥道。 她刚一听“姐姐”二字,正掩口偷乐,转而意识到有问题,又嗔怒着纠正道:“还有,它不可不是姐夫,它就是我的坐骑!” 那猪也不服气地说:“坐骑?相伴多年,你只当我是坐骑?何不是道友?” 苟珍如却不理它,只专心打量面前的漂亮男孩,色眯眯的仿佛想吃人。 远界对两边山坡上的人喊道:“大家都下来,见过恩人珍如大仙和猪大仙。” 施方尺、长德、樊雀等人,全都从草丛、灌木后面钻出来,跳下山坡,对骑猪大仙恭敬见礼。 “珍如婆婆怎会在此,方才用的是何种神通法术,救了我?”远界问道。 “叫姐姐!” 其坐下大猪不屑地“哼”一声,拆台道:“什么姐姐,都一千几百岁了!” 苟珍如抬腿一使劲,脚后跟磕在猪臀上,疼得它发出一声“呼噜”,不再说话。 长德悄声谓旁人曰:“这个婆婆不害臊,要远界叫她姐姐,岂不是要我们叫她妹妹?” 突然间,他的嘴就像被线缝上、被胶粘上了一样,怎么使劲也张不开,记得呜呜有哼哼。 远界忙求苟珍如饶他,施方尺等人帮着责备长德,求大仙收了法术。 “还敢乱说话吗?”苟珍如对长德斜眼一瞥,慢悠悠地问。 长德拼命摇头,但见骑猪的大仙,只眼睛一眨,仿佛什么也没做,自己便又恢复了嘴巴的功能。 他如蒙大赦,赶紧谢恩。 远界也替他谢了一回,又问起刚才那个问题,苟珍如是如何救了他。 她轻拍猪臀,令坐骑走到远界面前,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眼中带笑,温柔说道:“你叫弗远界啊!你可听说过存思秘术?” 第七十五章:存思秘术正合我意 骑猪大仙苟珍如,乃是一位修行存思道的仙人。 她历经千年岁月,过得浑浑噩噩、迷迷茫茫,刚刚渡过了第十劫,进入十世仙境。 成为十世仙后,每十世再渡一劫。 谁也不知,为了寻回“走失”的心上人,她还能再活几个十世。 此刻,一千两三百岁“妙龄”的苟珍如,问远界,是否知道存思秘术。 远界面前,那只大猪的鼻子都有自己的下巴高了,而骑在猪上的女仙,更是令他不得不仰面高看。 “先生说起过,存思道,便是冥想通神、心思成仙之意。人之中、天地内,大道真灵无处不在,人只需钻心潜思,便可得其真理,感应大道,继而化心思为实物,心想事成。此道尤其挑人,天资悟性不高者,断无可能修成。” “好聪明,理解得真透彻!”苟珍如俯下身去,捧起他的面颊,亲他额头一口。 她接着又说:“正是此意!心存一念,其境自见。你心中想要什么,就能幻化出什么;想要周遭如何变化,施展我存思妙法,即可随心变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方才,我远远见那四个蛮汉子,追一个俊俏小娃娃,便知不是好人。一时动了杀心,存思出几根丝弦,就将他们结果了。” 苟珍如笑容妩媚,说完,她心思一断,收了法力,关闭存思。 只见远界身后,那悬浮在空气中的血丝之网,便无端地就凭空消失了。 所有人听了,心中骇然,就连远界自己,都狠狠吓出一身冷汗。 “这位仙人婆婆对是非好歹的判断,可真是过于简单了。就不曾想过,前面跑的小娃娃是杀人越货的贼,后面追他的,才是被害的主吗?” “要是我们追着远界玩耍,被她撞见了,岂不是命就耍没了?” “你没听出重点吗?还好远界长得俊俏,真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嘘——小心你们的嘴巴都被封上。” “我我……我俊俏吗?”远界羞赧说道,“原来婆……姐姐是个爱美之人,那为何……” 他平视一眼面前的大猪,又仰头问她:“为何姐姐美若天仙,却要骑着一只猪呢?这画面……美吗?” 对方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俯下身来,轻声说道:“别看它丑,脚力却飞快,打起架来,还悍勇无畏。而且……” 她把嘴凑到远界耳边,继续说:“如此大一自走食粮,好用又好吃,何乐而不为?” “喂,过分了!我听得见!”大猪愤愤不平,哼哼道。 远界不知她是玩笑,还是真话,竟然连自己的坐骑、伙伴、道友都吃,想想真可怕。 苟珍如不理大猪,只管跟远界说话:“先前听那几个贼人说你是小仙人,你真的会了秘术,有了法力?” 远界如实相告,几句话交代自己在元穷山学艺的所得,说近日被收为关门弟子,自己也没想到,一下就掌握了秘术,能造冰霜,也能生火。 对方一听他说,一人同时掌握冰火之术,惊叹不已,啧啧称奇,直说:“姐姐我真是白活了千年,竟未曾见过,集水火相克之术于一身之人。你还这般年幼,实乃天人也!” 远界便和她讲解,无论冰冷,抑或炽热,皆为温控之法。 降温即寒,升温即炎。 而温度高低之本质,无非分子动能大小耳。 分子动能,又关乎质与速。质不变,则动能只取决于速率。 速率或增或减,又对应外部能量的输入方式,人为可调。 故此,水火相克现象,乃流于表面,底层原理,其实是一回事。 环境中,物质微粒运动快慢,则可通过秘术激发而改变。 那么,冰寒火炽,本就是对立统一的同一种法术,本就应当集于一身。 只是世人尚未深刻认识到这一点而已。 苟大仙和猪坐骑,以及在场的众位师弟们,无一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格外有理,十分厉害的样子。 苟珍如愣了愣神,哈哈笑道:“真是天分绝顶,旷古奇才!那几个歹人说你是小仙人,现在我信了!弗如,你便拜我为师,姐姐教你存思秘术,可好?” 长德连忙阻止,蹙眉挤眼,小幅度高频率摇头,小声说:“三师兄,不可背叛师门,改修外道!” 苟珍如立即朝他瞪来一眼,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远界豁达说道:“长德不必担心,先生才不迂腐。我也拜山神为师,学巨元拳,先生是赞成的。如今苟……珍如大仙愿意教我新鲜本领,先生必会高兴。” 他当即跪下,给苟珍如叩头,拜了三拜,说道:“弟子弗远界,多谢大仙垂爱授业。肯请大仙传我本事,弘扬珍如仙师美名,壮大本门。” 苟珍如高兴,下猪搀他起来。 “我徒弗远界,本座这便教你,有生于无,存思之道。 “你既已有法力,必已懂得吐纳灵气、化炁融魂。 “那么修炼存思,便是在驭炁的基础上,以纯净之念力,思索宇宙精深之真理。感应神祇、仙真之法道。 “你对真理法道的感悟,越深、越精,所思之物象、造化,方能越实在而有力。 “否则,真理掌握越浅,则存思之造物,亦将越虚浮,终为幻象,一看即破,一穿即灭。” 远界听得认真,等她介绍完基础道法之后,当即就明白了。 所谓存思、冥想、有生于无、化虚为实、心想事成、念达实在,本质上,就是用人的主观感悟、知觉和欲念,联通宇宙时空的本原,做到意识、灵魂、物质,三面一体。 以自我意识为主导,通过灵魂中所蕴藏的法力,牵引、操控物质世界,由人的主观能动性,在时空中创造出符合自己意愿的客观事物,以及事物的变化。 比如,想吃饼,但无饼,周围只有空荡荡的时间和空间。 那就以自己的思想,控制时空的运动状态,迫使其合成出基本粒子。 再控制这些物质微粒,进而组合成一个饼。 这一过程看似凭空造物,实则是,材料本就都在那里,只缺一个有意识的“造物主”,让时空改变组合方式,产生客观形态而已。 对于远界而言,前世对宇宙的认识,已经深达最底层,触及万物本质,揭晓了一切秘密,见到了造物主。 他自然清楚,分子、原子、质子、中子、电子、中微子、夸克、虚粒子对、弦……以及各粒子的反物质粒子,一切是怎样运作的。 甚至深入弦的内部,真正不可再分的时空膜泡打开之后的世界,他也一清二楚。 而如今这个世界,除了玄之又玄的魔幻部分,其他一切客观规律,皆与前世同。 别人无法洞悉,但远界理解起来,毫不费力。 随着他的前世记忆库逐步解压,一切都将自然呈现于眼前,无遮无挡。 “掌握真理,就是对世界运行规律的认识。这么看来,存思道法于我,再适合不过了。” 苟珍如又对他说:“存思即想象,想象基于现实。你对存思之物象,想得越具体,细节越丰富,越符合事实,那么所造之物,也便越真。 “以假乱真,最终成真。看得见,摸得着,拆不穿,你就成了!” “就像姐姐刚才变出的杀人丝弦,还有蒸发血藤的风,本事存想之物,但姐姐境界高、法力高,真理掌握充分,存思细节周到,也便成了真的。” “我徒儿说得对!”她又亲他一口,兴高采烈道,“现在,姐姐教你《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 第七十六章:存思高徒新鲜出炉 接下来的内容,便是他们师徒俩的悄悄话,苟珍如只在远界耳边,说给他一个人听。 长德、施方尺等人,便只能在旁静静傻站着,徒有艳羡的份儿。 “三师兄也太好命了!你说,我要是梳洗梳洗,能不能让苟大仙也收我为徒?” “别想东想西了,三师兄的悟性,千年难遇,连元穷先都赞不绝口,你以为人家是靠脸吗?” 趁苟珍如传授远界秘术心法,别的同学交头接耳的闲暇,施方尺拖刀离队,去寻另四个黑衣人。 除了被苟珍如“一网打碎”的四人,那荒术馆八杰之中,还有四个是被远界打倒的。 他知远界下手不够狠毒,那四人未见得都死透了。 施方尺索性将他们一一砍头,以绝后患。 然而找来找去,只发现三人。 他心下一沉,暗道:“不好,跑了一个!不过,剩下那个就算没死,也未必撑得到逃回城里。就算活着回去了,日后也未必真敢来寻仇。但愿不要影响我十年大计!” 苟珍如传给远界的《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乃存思道一派众多心法中的上乘功法,又分为存思身中景象法、存思身外景象法、存思内外景象法。 存思身中景象法,指内视人体五脏,炁运周身,以法力为眼、为耳、为口、为鼻、为手,幻化灵气五感,探查、观摩自身一切组成结构。 存思身外景象法,指体悟日月、灵气、声光、星辰、气象、八卦等身外大千物象,深刻洞察宇宙时空之本质。 存思内外景象法,指存思对象兼具内外,物我同存,内外并济之法。又有思元气、五脏炁、思三素云、思日月光华、思赤白二气、守玄白、服紫霄、酥沐、宝照等许多方法。 其存思幻化术的精度等级,从低到高,分为五等,是为: 初窥明庭——知事物表象,除杂蔽而勒支构,可捏造薄纱一般的幻影; 略览暗秀——查事物通性,知其然及所以然,所构幻象初具声色形意; 详察微妙——得道理真容,拨云雾直视本质,构建逼真细节,一眼难以勘破; 透表及里——究万物全息,宏观微观无遗漏,大道无缺,所思即所得,可欺仙人; 洞悉本源——握至上真理,遵天道随心所欲,思之所及,无远弗届,无中生有,造化不虚。 而存思修为境界,依念力强弱,从低到高,分为六如之境,是为: 如光——可化光色与暗影,空虚无质; 如行——可化金木水火土,五大基本元素; 如实——可化各种死物,山石房舍、车船机械; 如生——可化无灵智之活物,花草虫鱼、飞禽走兽; 如人——可化人,有心、有智、有情、有欲,有血有肉; 如梦——可化大千世界,真真假假,无拘无束,梦幻即真实。 总之,同样的法力消耗之下,存思精度越高,所想之事物的宏观状态和微观结构,越周祥且符合现实,则幻象越真,真到变成一种客观实在。 反之,精度粗糙、信息不周,则仅为障眼之戏而已,幻想终将被识破,灭而无存。 而存思境界越高,念力越强,可幻化出的事物,则越来越有活力、有灵性,直至能够造出一个梦幻的奇妙世界,自己便是世界主宰。 反之,修为境界不够,念力孱弱,则造物再怎么精细巧妙,也只是匠器而已,僵而无灵。 这每一精度层次,以及每一修为境界的提高,均是一次质的飞跃,可谓天堑鸿沟,欲进一步,无比艰难。 远界听完一遍《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已经牢记在心,且体会至深。 他问苟珍如:“敢问珍如大仙,你现在到了哪一层精度、哪一层修为了呢?” 她笑了一笑,冲这个新徒弟眨眨眼,自豪地说:“为师的幻术精度,自然已登峰造极,达到透表及里,距洞悉本源,仅一步之遥。但凡修为和法力不如我的,都休想勘破我的存思。” 说着,她挑了挑眉毛,示意远界往上看。 远界仰头,一旁的其他元穷山院弟子们也跟着仰头。 顿时瞧见,头上方圆数十丈内,突然水汽凝聚,如漂浮的旋涡,顷刻间乌云盖顶,低沉的雷鸣声炸响,雨水说下就下。 可雨滴落在半空,却又变作无数货贝。 众弟子齐喊:“钱!” 长德等外门弟子们,伸手去接,或掀裳去兜。 见钱掀裳,此举甚是不雅。主要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裳。 这个时代,人们多穿开裆裤,宽大下裳便是为了遮挡下体用的,这一掀开,自然露了长长短短的风光。 苟珍如瞥了数眼,嫌弃地骂道:“见钱眼开便罢了,居然见钱掀裳,成何体统!” 大猪摇头嘲笑道:“苟仙人虽然存想精度虽高,但修为境界才刚到如实,只能变出这些死物,还保存不了多久。这些货贝,等不到你们去城里花,便要自行消失了。” 它正说着,臀部便挨了一脚,随即连猪嘴都被封住了,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远界深深领悟,兴奋不已,当下就要试试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 苟珍如笑他可爱,说:“徒儿,姐姐知道你聪慧又上进。但你毕竟刚刚拜师,连门都还没摸着,别心急嘛!我怕你试了几番不成,打击了自信。” 远界毫无顾虑,当即打坐入定,照法存想。 那《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同其他各种秘术功法一样,晦涩难懂、模棱两可。 字句之间,可解释的余地很大,横说也行,竖说亦可。 若无师傅逐字逐句地深入解析、示范,几无可能自通。 然而远界只觉,理解并无障碍,顺畅无比。 内视五脏炁象,心肝脾肺肾的一切外形、功能、内部结构、运转机理、微观组成,乃至蛋白质分子合成,直到基本粒子的概率波,随着相关知识的自动解压,全都清晰呈现于他脑海之中。 外悟大千世界、宇宙时空,虽受到人脑结构及自身现阶段的发育限制,未能获得详尽的信息,但也远在当世人对世界理解的极限水平之上。 物我同存,内外并济,思元气、三素云、日月光华、赤白二气等这个宇宙特有的魔幻之象,他便用自己熟知的客观事物规律去比拟,在意识的汪洋中仿造,竟也深得精髓,与功法中描述的景象,别无二致。 没用多少工夫,长德他们还没把从天而降的货贝捡完,远界已开始展现自己的存思幻化妙道。 第七十七章:入门就是大宗师 苟珍如刚才还笑他可爱,这会儿就见他面目、身躯,乃至身后的空间,隐隐闪现光芒。 那光色如飞如流,忽明忽暗,自成帐幕之状。 帐幕中,依稀可见其所存思之事——人体五脏,变为结构精巧的各种机械,日月风云,穿梭其间。 苟珍如大为惊叹,“如光?这便达到如光境界了?而且,初窥明庭、略览暗秀、详察微妙、透表及里,甚至……” 她自言自语,话还没说完,又见远界存思之光影幻境中,那五脏大道图景,又有了更为深刻绝伦的变化。 精细的机械结构不断放大,犹如扑面而来。 分子、原子,直至虚空尽头,仅有概率数理、并无实质的时空膜泡,也被呈现了出来,方生方灭。 她感到头晕目眩,完全看不透彻,无法理解,无法描述,也无法承受。 多看一眼,便觉得自己的修为、法力、心神、灵魂、意识,都受到了全面压制,像要支撑不住,随时会晕厥似的。 她赶紧闭眼、闭心、闭神识,断了“看个通透”这一念头,方才定下惊魂。 至于长德、施方尺、樊雀等其他人,倒是无妨。 他们本就只看个热闹,看个惊奇,并不懂存思之道,更无心念通入远界的光影幻境之中,故而怎么看也不会有事,但自然也参悟不出任何门道。 苟珍如不同,她只对远界“洞悉本源”精度下的“如光”境,参悟了一眼,弹指间,自己的存思精度便有了显著提升。 但她知道,参悟之事,欲速则不达,不可贪多。 正要提醒远界立刻停止存思,却又见到了,更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远界周身的光影,已开始迅速具象化。 他的肉身仿佛沉浸在水中一般,四周波纹荡漾,光影扭曲,甚至传出汩汩的、哗啦啦的水声。 忽然,水中的这具小身躯,竟逐渐木化,犹如新鲜的木雕,纹理清晰,还散发出阵阵木浆的清香。 没过一会儿,木雕燃烧起来,火焰劈啪作响,火光冲天,照得每个人脸上一片橙红,且真切地感受到了热浪袭来。 “三师兄烧起来啦,快救人!” “水!去溪里舀水!” “我有尿!” 大家惊慌起来,说着就要掀裳,掏出水管。 “全都放下!”苟珍如厉声呵斥他们,“这火是存思出来的,伤不了他自己!” 众人半信半疑,收起自己的工具,依然紧张不安地看着远界。 苟珍如在惊喜、惊叹之余,更清楚地看出,远界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如行之境,但法力尚且微弱得可忽略不计。 虽然存思出了水、木、火,但这仅仅只够障眼而已,都是泡影,既不会伤他自己,也无法伤人。 说到底,就是假象、幻觉。 立刻,继火之后,他身体四周的空间变得银光闪闪,仿佛一座迷你的金属小山。 接着,金属光泽消失,又变成黄、黑、红、白、蓝、青、橙,七色土壤。 “三师兄变来变去的,这是练成了吗?原来存思道修仙这么轻松,我们还练什么武啊!天天累死累活,还总受伤,不如改修存思道吧!” “哼!”苟珍如轻蔑地瞥了一眼说话那人,微笑道,“你以为容易?我看呐,以你的资质,修炼三百年,也至多能幻化出详察微妙精度下的如光泡影。” 她嘲讽完那人,又看向远界,双目放光,喜滋滋地自语道:“今天随便逛逛,竟捡了个绝世天才的徒弟,什么叫运气呀!” “好了,远界我徒,可以休息了,刚刚入门,可别累坏了!歇一……啊!你……” 她正要将远界从入定中唤醒,但见更为惊天的奇迹,诞生在眼前。 “呵!山上长草了,三师兄这是又上了个境界吗?”樊雀平平淡淡地问施方尺。 “应该是吧!先前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现在已经能幻化出具体事物了。”施方尺回答的语气也很平淡。 他二人,连同其他同学们,都只看出,远界的存思修为,在短短时间内,又上了一层境界,却还没意识到,有何惊天动地的不凡之处。 远界存思幻化的土山之中,许多青草嫩芽,破土而出,摇曳生姿,越长越高。 “这是如生境!”作为此道行家、十世大仙,苟珍如自然看得出,远界从如行,跨过如实,直接进入了如生之境。 “这如何可能?亘古至今,闻所未闻!”苟珍如心中惊喜交加,为之大为动容,看得瞠目结舌。 这时,面前幻境的土山中,地里钻出一条肥肥胖胖的虫子,顶着两只灯笼似的大眼,向众人这边看来,仿佛有思想一般,探头探脑。 “哎,你们是谁呀?”那虫子问。 长德等人顿时兴奋,哗然一片,指着那大虫子,喜笑颜开,频频议论。 大家就像是走在集市上,见了稀罕玩意儿似的,只觉新奇有趣,叹为观止。但仅此而已,却不明其中大奥妙。 “那虫子能说话,有意思!” “哎呀,三师兄真是别开生面,这都能叫他想出来。” “居然造了个说话虫,何不造位美女耶?” 苟珍如感觉头顶上,有九大行星降临,巨大的牵引力,正朝九个不同方向拉扯自己,要将自己撕碎。 又觉得是至圣天仙降临眼前,甚至被宇宙天道摄取了心魄。 她今生十世,从未如此震撼。 “这虫……不只是如生境,这是如人,这虫已有灵智!这才须臾之间,我徒儿远界,已经超越我,无疑是个大宗师了!” 别人看不出门道,她却一清二楚,远界所展现出的神奇造化,非同一般。 这个小童儿,刚刚听了一遍存思功法,其存思幻术的精度,便从初窥明廷,直达洞悉本源。 且修为境界,也从如光,一路提升到了如人,离创造大千世界、梦幻即现实,仅差一境之遥。 不过,其如光、如行、如实、如生、如人五个境界,实则并未完全展开,并未真正突破幻境障壁,照进现实之中。 而是始终都在如光境的虚幻光幕之中,重叠进化,即可说是原地踏步,亦可看做一步登天。 她脑中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远界的这种修为境界。 在没有滔天的磅礴法力支持下,竟然能够将精度和修为,提升到直逼造物主的高度,换了任何人,都想也不敢想。 哪怕就真是至圣天仙,也断无可能做到。 对于当前这种状况,远界自己倒是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五境叠加。 自己虽已连续冲破各个境界之间的壁垒,青云直上,但五个境界,却并不能各自分化出来,成为实质。 原因就在于,法力太弱。 今日用了一次“红烧熊掌”,他那可怜的法力,便几乎耗尽了。 此刻仅剩的一丝法力,只够存思出一个虚浮的、一戳即破的泡影,故而只能将五个境界,全都困在一个小小光幕障眼法中,以象征手法,表达个意象而已。 效果虽是微不足道,但幻术精度和修为境界,却是实实在在的。 苟珍如可算是,开了平生最大的眼界。 她赶紧上前,急切唤醒他,“徒儿,徒儿,远界,快醒来,不可再练了!” 远界本也法力枯竭,闻此声便醒。 他想站起,却摇摇晃晃,四肢软绵绵的,扑倒在师傅怀中,有气无力,喃喃说道:“头好晕,感觉身体被掏空。” “你这孩子,不知道量力而为。法力屁大一点,心神也不够坚固,连灵魂还没凝实呢,就敢一下冲到那么高境界,不掏空才怪!往后一个月,不许再练了!” 远界晕晕乎乎,趴在苟珍如怀里,摇头晃脑,突然觉得空气很好闻,鼻子深吸几下。 “诶?仙师怎么又香又软的?练的什么功……”他精神恍惚,闭着眼,脸下仿佛贴着一个温水做的枕头,蹭来蹭去,不自觉便抬手来摸。 “啪”一声响起,令他立即清醒了几分。 “咦?”他直起身,见苟珍如红晕染满双颊,目中似有怒火。 他摸摸自己的脸,不解问道:“珍如大仙,我练了你这功法,为何会脸疼?你也脸疼吗,为何红红的?” “上猪!”苟珍如没好气地说着,把他抱上了猪背,“今日既做了我徒弟,便跟我走,以后要尊师重道,按照为师的安排,循序渐进!” “大仙不可带走我三师兄!”长德、施方尺、樊雀等一众同学们,拦住大猪去路,齐声阻止道。 第七十八章:奇妙的误会 “远界已拜我为师,是我徒儿,理当随我修炼。尔等何意?”苟珍如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霎时间,众人四周,当即天昏地暗,头上黑云压下,其中电闪雷鸣,仿佛要降下雷劫似的。 地面上,无数如匕首一般尖锐的碎石、木渣,悬空浮起,组成一股转速极缓的龙卷风柱,将元穷山院众弟子,全部包围在其中。 碎石与木渣缓缓移动,绕众人旋转,随时都将变作飞镖,射杀他们所有人。 “大仙不可夺人所爱,三师兄是仙师元穷子的关门弟子,也是我元穷山院,乃至天下数万条性命的希望。”施方尺言之殷殷,情之切切,跪地相告,礼数恭敬而周到。 其余人见状,也跪下请求。 远界适才修炼《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耗费了大量心神,虽仍旧有些迷糊,但经过一会儿调息,也多少清醒了过来。 他从猪背上爬下,抓住苟珍如的一只手,摇来摇去,“大仙师傅,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呀!要不,你跟我走吧!” “为何不能?”苟珍如怒色缓和,以平常语气问道。 远界便对她讲了自己此番进山谷采药之事,以及疫毒传染病的前因后果。 “大仙师傅,你随我回元穷山,我将仙师引荐于你。他今年一百八十九岁,英俊不凡,你可收他做徒弟,亦可做郎君呀!” “呸!”苟珍如敲他一个凿栗,说道,“我收他做徒弟,你先生岂不是成了你师弟?认他做郎……你小小年纪,满脑子想些什么东西?都是那个元穷子教你的?你先生岁数还不到我的零头,亏你想得出来!” 其他人听了远界的话,个个不尴不尬,无言以对。 “可姐姐你如此美丽动人,就一个人孤独行走吗?正好我家先生也是一个人呀,年纪大小,算不得障碍的。” 他揉了揉头上的包,嘟囔道:“你们都爱敲我的头,也算一个共同爱好。” 苟珍如听见又是“姐姐”,又是“美丽动人”,心中窃窃欢喜。 她叹了口气,极目远眺,看着山谷尽头,怅然说道:“孤独行走?姐姐我曾几何时,也有个心上人。走遍天下,还不是为了找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罢了,我会在附近落脚,住一段时日。你可要常来看望师傅,好生修炼。” 远界高兴地答应,所有人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苟珍如收了法力,空中风止天晴,四周“飞镖”,尽数消失。 远界向她提议道:“师傅既要在此住下,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叫姐姐!”苟珍如冲他眨一下眼。 “哦!姐姐可去百里外的一个大湖边,那里同样灵气充郁,风光秀丽,无人打扰。其中最高的一棵参天大树上,正好有一座房屋。虽不大,却十分素雅。我可以带你去。” “听起来不错,我自己会找到的。” 她骑上大猪,陪远界等人一起去找蒜妖,以防再有什么危险。 远界和樊雀,分别为她介绍了蒜妖的习性,及其装蒜自大的毛病。 她觉得甚是有趣,很想见一见,笑说:“我活了千年,走了好些地方,竟不知还有这样奇特的小妖。” 长德说:“我刚才就抓到一个。它们心肠坏透了,都躲在草丛里,看来打算埋伏我等,喷毒汁杀我们!” 苟珍如笑笑,“简单!” 说罢,两面山坡上,即刻火光大作,浓烟四起,“啊呀呀”的慌乱呼喊声,从各个角落传来,连成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大的声浪。 千万蒜妖们,全都从草丛中、灌木中、树背后,一跃而起,躲避火焰,冲下山来。 它们身后拖着长长的黑烟,一个个向溪水狂奔而来。 苟珍如见它们现身出来,便以存思之术,控制点点火光,追着它们跑,将所有蒜妖,全都驱赶、聚集到了一起。 最终,一大圈火墙,将十几个人、一头猪,还有数以万计的蒜妖,全都围在一片区域。 蒜妖们接踵摩肩,紧紧挤在一起,无数根绿油油的蒜薹,组成了一块大蒜菜地。 这块菜地,尽量向后收缩,远离面前的人类,与他们分开,成为两个阵营。 然后,它们身上的火和烟,全都消失了,只剩外围的火墙,仍然熊熊燃烧,热浪滚滚。 蒜妖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并没见谁真的被烧伤,百思不解。 而两面山坡上,也恢复了原有的花花绿绿。 原来方才的野火、黑烟、高温,都是假象。 接着,蒜妖阵营立即进入战斗状态,个个把手中“长”矛一横,鼓起“腮帮子”,准备反抗。 苟珍如问远界:“它们的两张嘴中,哪一个负责喷毒液?” 答曰:“右边的。” 霎时间,所有蒜妖都张不开右嘴了。这却不是假象,实实在在。 它们再一次慌了神,乱了阵脚,急得直蹦。 远界上前两步,大声下令:“各位安静!请你们的负责人出来说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群蒜妖们,齐力把蒜王推到己方阵营最前面。 它们看见,对面的人类儿童,把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唇之前,然后又在自己头上做了个戴王冠的手势,再伸出一只手,连续弯曲几下手指,做招来之状。 “大王,那个小人儿说,别看他只有一张嘴,照样一口吞下你的头,再刨个坑把你埋了。” 蒜王转头,满面狐疑,看着旁边的翻译小妖,“他吞下我的头?那我就不剩什么了,还刨坑埋什么?” 那小妖挠头想了想,“哦——那应该是说,他吃了你之后,还要拉出来,刨坑是把被拉出来的大王你埋掉。” “混账!”蒜王给了翻译一巴掌,然后迈开颤抖的双腿,上前一步,一边做手势,一边对远界大喊,“大胆贼人!莫欺我蒜妖一族个头小。小个子也有天生的尊严,悍不畏死!想吃我等,今日必有一场血战!” 远界见那个头最大的蒜妖,颤颤巍巍,做了许多手势,便知它是蒜妖之王,也看懂了对方的意图。 他对同学们说:“蒜王两手合于胸前,握了个小圆圈,那是在比人心,意思是说,它见到我们很高兴,它很喜欢人类。 “然后它竖着指了指天,应该是指它的蒜头,主要是在指自己右边的嘴,被封住了,不能喷毒液了。 “最后它伸手扫过我们所有人,又在它自己的头下面横划一下,是说我们需要毒液,可以切了它的小身子,绿汁就会从蒜头底部流出来。 “蒜王真是太热情了,为了拯救天下人的性命,愿意让我割下所有蒜妖的头,这是舍生取义啊!” 众师弟感动,更佩服远界洞察妖心,叹道:“三师兄实在聪慧过人,这样都能读懂蒜妖的意思,和它们将心比心地沟通。” 远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对蒜妖打手势说道:“不用割蒜头,我师傅给你们解开封口术便是。我等替天下人,多谢蒜妖一族的恩义。汝等只需往我们的竹筒里吐毒汁即可。” “那个人类幼体又说了什么?”蒜王问身边小妖。 小妖大喜过望,高兴说道:“回大王,他果然被大王的威严吓到了!他摆手是说,根本不敢跟大王你叫嚣,怕你砍了他的头。他还为上次来犯,表示歉意,愿意把身边那个妙龄女子献给大王。还说那女子丰满,有那么那么大,像他手里的粗竹筒一样。” 蒜王愁眉舒展,心花怒放,双腿立即伸直了、站住了,手叉着腰,而后又疑惑问道:“像竹筒一样?什么意思?” 另一个年老的蒜妖凑过来,摇头说道:“老夫倒觉得,此人的意思,是在拿竹筒羞辱大王。竹筒很粗,而大王细小,无法满足。” “什么?竟敢如此辱蔑本王!这哪是献礼求和的态度?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也欺人太甚!不成,本王该如何挽回面子?” 这边正嘀咕着,远界那边,众人皆取下身前身后两排竹筒,走上前来,笑盈盈来取药。 “诶?我右边的嘴,突然能张开了!” “我的也是!” “哈,本王明白了!人类的秘术不过如此,都是假象,一会儿就不灵了。我有千军万马,何惧他们?”蒜王豪迈一言,转而又陷入沉思,“但他们拿着竹筒过来,又是为何?这是要羞辱我们所有人?” “大王,小的懂了!” “快讲!” “他们是想与大王联姻,生下人妖混种神童。可那女子海量能容,而大王你却只有点滴之浆。纵是留下那女子,大王也享用不了。于是唯一的办法,便是以竹筒,盛装大王的精华带回。而后嘛……” “还有这种法子?真乃千古奇闻,荒唐至极!况且,这等羞辱,本王岂能受得?千军!” “小的在!” “万马!” “小的在!” “二将备战,尔等当誓与敌人同归于尽。本王先撤!” 千军、万马两个小妖急忙拉住蒜王,“大王且慢,小的有一计,兵不血刃,可报这奇耻大辱之仇!” “快说!” 此刻,远界带着一众同学,拿着一两百个竹筒,已来到近前。 第七十九章:你情我愿合作愉快 千军说:“他们既然瞧不起大王,说大王满足不了人类女子,那我等便一起上,灌满他们的竹筒,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蒜妖一族的威风!” 万马说:“对!而且,不如将计就计,给他们我等最毒的精华,烧穿人类的身体,腐蚀人类的魂魄,熔毁他们的皮囊,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踏足我王的领地半步!” 蒜王拍手称快,“好!好计策,如此,甚合孤意!” 于是,敌我双方“情投意合”,一边笑容可掬,友好访问,一边满面春风,欢迎交流。 “三师兄,这些蒜妖这么配合,这次就这样简单?一切太顺利了,我反而觉得其中有诈!”樊雀双手各执一排竹筒容器,边走边笑,对身边的远界说道。 施方尺也做出公式化的笑脸,却用预感不祥的语气说:“毕竟有珍如大仙坐镇在此,这些小妖,许是被吓住了,迫于淫威,不得不从。却难保它们无报复之心,在药里动手脚。” 长德脸上阴晴不定,装得不够好,“那要不要,咱们杀个鸡,儆个猴,先当众立个威?” 远界亲和可人,双眼笑成弯弯一缝,摇头说:“不可。当先礼后兵,取药时,大家盯紧点便是,看绿汁是否由右口射出,气味是否正宗。还有,当心自己的手和身上,别被喷了!” 他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忧。 万一蒜妖大军真的趁大家伸手采药之时,满口狂喷毒汁,故意伤人,必会对同学们造成严重伤害。 而自己的法力已耗尽,无法为任何人解毒修复。 好在有珍如大仙在此,可以为自己传输法力。 他们小心靠近蒜妖大军,弯着腰、俯下身走路。 “大王,人类过来了!” “保持微笑,等我号令!” 所有蒜妖们,早放下了武器,大战双臂,表示友好,对远界等人做着“大爷来玩”的招待姿势。 “行动!” 蒜王一声令下,上千个蒜妖一齐冲上前去,兴高采烈之状,抱住来人手中一个个粗大的竹筒,出其不意便夺了过来,跑回军中,围着蒜王,背过身去,一个个开始朝竹筒内狂喷毒液。 “大王,姿势自然点,做得要像!对,扭腰,扭腰!” “这么主动?”远界等人纳闷,见蒜妖们自己上前拿走了竹筒,并开始献药,人人颇感费解。 远界直起身来,对大家说:“看来我等多虑了,这些蒜妖很善良,很友好嘛!” 数千个蒜妖,每蒜一口,一会儿就把所有竹筒都装满了,然后送了回来。 “会不会太假了?”蒜王问左右,“哪有这么快的?量还这么大?” 旁边的蒜妖恭维道:“这才显得大王你威猛啊,让他们不敢再小瞧你,说你细小,满足不了人类女子!” 蒜王听了,觉得有理,便开怀大笑。 远界往竹筒里看看,觉得毫无可疑。 竹筒内壁,被那强腐蚀性毒汁灼烧得已然碳化,形成了一层防渗漏的保护膜,变成了更好的容器,同时也验证了药材的真伪。 “还有十几个师弟在外面,他们身上的竹筒还空着。”长德提醒道。 远界点头,“嗯,去几个人把他们唤醒吧。若是早知蒜妖们如此热情,我们就该带些大容器,一次性多采些药。” 他抬头看了一眼珍如大仙,突然有了主意。 蒜妖那边,笑得得意。 “大王,人类真的很傻,完全看不出我们动的手脚,还高兴呢!” “大王,想想他们拿这些精华回去以后,人类女子们个个生不如死的情景……” “好残忍呐!” “但是妙啊!” “哈哈哈哈……”蒜妖们集体狂欢,大笑不止。 “咦?那人类女子,手上如何变出个大陶罐?” “大王,看来她显然是觉得还不够多,还在嘲笑你!” 蒜王恼怒一笑,哼一声道:“那我们就好好满足她!” 远界要求珍如大仙,存思出一种一半扁平略凹,一半鼓起的异形陶罐,便于背在背上,这样便能采集更多药液了。 苟珍如提醒他:“以我的法力,存思之物,只能保持一天。回去以后,要腾挪到别的容器中。” “弟子记住了!” 没过多久,二三十个特大的异形陶罐,和三百来个粗竹筒,全部装满了蒜妖毒汁。 远界等人,与蒜王、蒜妖们,友好施礼,挥手作别。 “多谢蒜妖一族慷慨赠药,拯救万民苍生,功德无量。过些日子,药用完了,我等再来向蒜王讨要。” “原来你们人类的智慧也不过如此,傻兮兮的。走吧走吧,回去好吃好喝,死了就别再来了,哈哈哈!” 贡献最大的一批蒜妖,几乎被榨干了,东倒西歪。 远界与众师弟满载而归,出谷离去,苟珍如骑猪陪在一旁。 回到山谷入口处,又见到伍宗师。 那关在小小囚笼中,二丈多高的壮汉,一见他们出来,便发狂怒吼。 “弗远界,你这奴隶崽子,每种的小东西,放我出来,看我撕碎你一身肉,啃了你一身骨头!” 伍宗师声如洪钟,只是这钟的音色颇为狂躁,震得身上仅有的几根布条,飘摆如舞。 “徒儿,这是什么野蛮人?你如何与他结仇?”苟珍如见那人面目可憎,问道。 她无意地朝下面瞟了一眼,轻蔑地撇了撇嘴,发出一声轻到谁也听不见的嗤笑。 远界犹豫,就这样一直囚禁伍宗师,关到他饿死,过几日再来收回六星蔽日阵,还是现在就放他出来,一决胜负。 前者,不知这六星蔽日阵所存的法力,够不够饿死他。若法力耗光,人又没饿死,以后还来寻仇,岂不一举两失? 后者,这人本就是强手中的强手,又服下了神力仙丹,哪里打得过。除非求新师傅出手。 他打定主意,对苟珍如说:“珍如姐姐,可否再帮徒儿一个忙?” 苟珍如一听他说话,就不自觉地开心,俯下身来,抚摸他的脸,温柔说道:“远界我徒,想要什么,跟姐姐说便是。” 远界一指“野蛮人”,“我若是收回宝贝法器,歹人就要出来害我等。可他服了仙丹,或许有万钧之力,我等可打不过他。” 苟珍如当即明白,浅浅一笑,说:“姐姐替你收拾他!” 第八十章:丧猪口 伍宗师见苟珍如骑猪走来,围着自己转圈,心中想:“那小崽子诡计多端,不知哪儿又找来个女人。莫不是想用美人计迷惑我心神,趁我不备,几十个人一起围住杀我? “那你可小瞧我了!就凭这些个臭鱼烂虾……难道,这女子才是高手? “看她年纪约莫十八二十,高又能高到哪里去? “世事难料,人不可貌相。若是妖呢?我当先试探她能耐,若真有大本事,便求饶保命再说,另找机会再杀那奴儿。” “哈哈,这个小娘们儿,很和我胃口!”大声嘲笑,放肆狂语,“你以为献上美人,我便会饶你一命?何其天真!等我先好好折磨享用了这小娘们儿,再将你碎尸万段。”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拨弄下身,对着苟珍如做侮辱之姿,想要激怒对手,令其怒而收阵,近身搏杀。 苟珍如被他如此不雅挑衅,心中生恶,本只想教训一番,此刻却动了杀念。 “徒儿,收了阵,你便自去,不要看!” “哟!小娘们儿是怕羞吗?好,怕羞的我才喜欢!只要你帮我伺候舒服了,我便放他们生路,前事一笔勾销!” 伍宗师继续摆弄晃动自己的“笑柄”,眼珠却在左右乱转,细细观察苟珍如的一举一动,猜测此人究竟有何秘密武器。 远界谢过新师傅,口中默念咒语,手一伸,接住自动飞回的六颗玉珠。 伍宗师也在这一刹那间,箭步冲向远界,企图给予雷霆一击,瞬间夺命。 他脚下爆响,掀起土石浪涛,可身体才刚冲出一丈来远,便撞上不知什么软物,被弹回十多丈远,在地上滚了不知多少跟头,方才停住。 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只大猪站在那里。 正是那只被苟珍如骑在身下的猪,不知如何那样快,看也看不见,突然间便挡住了他的去路,双腿人立而起,也两丈来高,稳如泰山。 “我一代宗师,竟然撞在猪上。此辱不可忍!”伍宗师转眼朝苟珍如瞪去,“须得先杀了这个女人!” 当他再一暴速,足下生风,却依旧一头撞上了猪墙。 仿佛这猪会瞬间转移似的,眼都没眨一下,就原地不见了,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如是再三,连碰几次壁之后,他终于勉强看清对方的动作,并非像桑棘牛那种空遁,就是奔跑和急停而已,但也是在太快了,快得令人心生恐惧。 远界向苟珍如深施一礼,这便离开,往元穷山去。 长德回头看看,两三步跑去先前六星蔽日阵囚困伍宗师的位置,在其碎衣布片中翻找了一阵,然后得意洋洋地跑了回来。 “三师兄,你收着!”长德把一个细竹筒递到远界面前。 他一看便知那是什么,迟疑道:“又偷东西,这不好吧?”其实心中想要,矛盾犹豫。 长德摇头笑道:“这叫战利品。何况,那歹人这下生死难料,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也无暇顾及这点丹药了。总之最后,还不是变成无主之物嘛!你直管宽心。” 远界这才略为心安理得,打开竹筒,倒出一看,这不知叫什么的仙丹,还剩两粒。 他让长德留一粒。长德摇说不要,自己没仇没怨,用不上。 一行人渐行渐远,身后惨烈的打杀声,渐渐小了。 苟珍如垂手而立,目送爱徒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依依不舍。 “弥生啊,你我当年青梅竹马,相识之时,正是远界这般年纪。而今一晃千余年,你舍我而去,又在何方?” 她轻轻长叹一声,转身向山谷中走去。 一个已经寂寞惯了的人,仿佛思念才是正事。 寻觅,不过是可有可无、装装样子的副业,本就不做指望。 甚至,正因为找不到,才有思念的理由。 她将答应远界的小事,全交给猪去处理,不再放在心上。 此时,山谷中的白雾,再度凝聚并丰富起来,将这倩影,淡淡地遮住,很快便看不见了。 可怜伍宗师,空有直逼万钧境界的武力,面对一只不起眼的大猪,竟毫无还手之力。 才不到三十个回合,他已鼻青脸肿,满面血光。 胸口塌陷,手腕、脚踝,各断了一个。 浑身上下,好几处皮肉,被猪的獠牙撕去,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唉——”大猪四肢着地,深深叹气道,“没意思,这对手太弱了,根本不够玩的,到此为止吧——” 伍宗师也算彻底醒悟,若不是大猪抱着玩耍心态,自己哪撑得三十回合,第一手便已死透了。 “上仙,猪上仙,饶我一命。我回去供奉你老人家,每日九炷香,要牲祭牲,要人祭人。”他趴在地上,以残存之气,断断续续说道。 大猪嗤笑一声,说:“祭牲?摆猪头啊?” “不不……” 不等他说完,大猪抢话说道:“我知道有些人爱吃猪鞭,今天嘛,赶巧,我老猪也尝尝人鞭滋味儿如何。” “上仙,不要……” 大猪呼噜呼噜,哼哼两声,一步上前,血盆大口一张,撕掉了他的“笑柄”,嚼了一口,囫囵吞下。 “没尝出味儿来,可惜!”大猪说罢,开始吃别的部位。 远界一回到山院,便先去看望衫辛病情。 刚来到支机院外面,便有人冲了过来,抱住远界,大喊:“三师兄回来啦!” 此等架势,直令人感觉,下一句是否就该喊“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接着,巴苁、繁娥等人都从院里出来,喜气洋洋,忙问:“远界,采到药了吗?” 来到后院,进了衫辛等人住的屋子,见她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远界分外惊喜。 “衫辛,你好多了!”他一边说着,便上前去为其号脉,观气色。 “远界哥……” “张嘴,哈气!” 衫辛照做。 “口气也淡了许多,衫辛,你真的好转了,药起效了,起效了!”远界高兴的接过旁人手中的粥碗,亲自喂她喝。 他喂她喝一口,便给她擦一次嘴。 “远界哥,你辛苦了!”衫辛喝了一碗粥,抱住远界,落泪说道。 远界让她躺下休息,睡一觉起来,再打一针。 “巴苁姐姐,繁娥姐姐,你们照顾衫辛,都辛苦了。等这一个疗程结束,想必衫辛就全好了。” 巴苁替他擦擦汗,也拭去他手上粘的粥汤,水汪汪的双眸之中,映照着他的影子。 长德也高兴地说:“那我们赶紧制药,还有一百多位同学等着救命。巴苁,这次的药做出来,你也要喝。三师兄说,我们这些没发病的,可能只是潜伏期没到,不一定全都免疫。” 巴苁同他们一起,把竹筒和陶罐,全都背上元神峰。 一路上,长德在旁对她讲述今日的种种奇妙经历,滔滔不绝。 她也听得津津有味,随着讲述的起承转合,时而紧张,时而激动,不住地问“后来呢”和“三师兄是怎么做的”。 大家有说有笑,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欢乐。 给孤生玉斛换了营养液之后,远界便和先生一起,按照上次的方法,传法力,祛妖毒。 一直忙到天色黑尽,才把这次的毒汁,处理了大半。 远界累得大汗淋漓。巴苁和长德,一人递水,一人喂饭,他稍作休息,便又开始。 夜色苍茫,月升东方。微微闪烁,格外明亮。 过了一日,元穷山上下,一百三四十为白喉病人,皆已接受了注射,稳住病情,开始好转。 另外近六百师生,也都服用了大蒜素口服液。 若有感染,则杀菌抑菌。无感染,亦可预防其他多种潜在的微生物疾病。 就连各院的鸡鸭、牲畜,出现相似病症的,也都好了起来。 忙完这一阵,远界总算有了片刻闲暇。 他将普通大蒜磨粉提取大蒜素的方法,写下详尽制作流程,以及对症功用,甚至包括日常饮食、生活起居中的杀菌抑菌处理,一并整理成册。 叫人抄录多份,准备送下山去,赠与广大村民,和城中各个医馆,望大毋早日引进大蒜种植,并入食入药。 施方尺看了之后,却脸色肃然,阻止道:“三师兄,不可。恐招来杀身之祸!” 第八十一章:罪己诏 对于远界所整理的病症描述、药方药效、用药方法,以及大蒜种植方法、大蒜烹饪方法等详细资料,施方尺皆为叹服。 然而只有一件事,他觉得非常不妥,便是将之传于天下。 在元崇院,远界的起居室内,施方尺照例去关紧门窗,然后坐回来,二人悄声细语。 “三师兄,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这无可厚非。然你我早便言明,而今此疫并非常理,一切举动,当慎之又慎!” 远界沉着地说:“方尺兄之意,我已考虑再三。纵使疫毒之事,确有黑手推动,他便是恼,也未必就迁怒于我。我不过是正巧有良药,又不是故意破坏他的计划。” 施方尺摇头说道:“小人之腹,又怎可以君子之心度之? “若你只是行医施药,倒也罢了,可你却要将药方和制法,也广告天下,招恨大矣! “依汝之所言,此药之功效,远不止治这一种病,往后许多同类病因之绝症,皆不复为患。 “如此一来,你所坏的,便不止是他这一次谋事,而是一套路数。而熟路被堵,再寻他途,谈何容易? “况且,你这样做,一不求名,二不求利,是何居心?于小人眼中,难免不生针锋相对之疑。” 远界这次先站起来,并把手按在施方尺头上,示意对方不要起身。 而后,他便在房中徐徐踱步,教诲弟子似的说道:“方尺,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我断了他一套路数又如何?我又不认识他,除了公布药方,又没做什么别的。怎的就针对他了? “况且,就算那幕后黑手小心眼,但他的脑子,一定不傻。还有,毋王也不傻! “他若是寻到元穷山来,对我不利,岂不是暴露了他自己? “他暴露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我且问你,国中遭逢大难,毋王最希望是天灾,还是人祸?” 施方尺不假思索便答:“自然是人祸! “倘若,说成是天灾,便要归咎于王之昏庸无道、治国有失、民怨沸腾、德不配位,故而天降灾劫,惩治其大罪过也。 “如此一来,民心离去,统治者合法性,便要遭到冲击。此正是江山不稳、伐王之时。因此,任何王者,最不愿落入此等境地。 “反之,若是人祸,便有可问罪之人。只要罪人不是王,便总有安抚民心之法。 “斩了罪人,王者依然英明。统治地位,只微微摇摆一时,大厦却不至于倾颓。” 远界伸手一指他,说:“是啊!所以说,那个‘罪人’怎敢暴露自己,寻我麻烦?” “三师兄差矣!”施方尺起身,把走来走去的远界按下,“暗害于你,方法无计其数,何需显露其人真身?” 远界一想也是,自己还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可他嘴上还是不服气,仰起头说:“纵是如此,然而,还是那个问题,我只是救灾,并不知其诡计,不与为敌。他也自能想到此理,便无理由害我。” 施方尺低头对他说:“人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俗不能免,凡不能跳。幕后之人,即便明知你无心与他为敌,亦恼你所为,无需缘由,只看结果。他总要出这口气呀!” 远界站起,刚要踮脚,便被对方按下。 施方尺接着说:“三师兄可知今日,内门许多公子,都在谈论渊王发罪己诏一事?” 远界眨了眨眼,显然不知,“罪己诏?” 他忙于制药和写科普文,根本无暇关注窗外之事。 施方尺便告诉他,毋王渊,昨日已正式发布罪己诏,公告天下,检讨自责,祈愿于天,还民安生。 原文上书:“……是夫疫毒之灾,余一人之罪,征战不休,而政不勤。未恤民情,邪趁虚入。抑或妖魔兴风作浪,异道频仍。永思厥咎,夙夜祗惧。愿罚劳苦以自省,祈苍天,怜大毋千万黎众,赐神医妙药亟救之。此心可证,魔人必诛……” “三师兄,此诏,可听出弦外之音?”施方尺故作神秘地问。 远界点头,“商渊如此措辞,意在推脱! “‘抑或妖魔兴风作浪,异道频仍。’‘此心可证,魔人必诛。’这是想说,假如真有神医妙药降世,就说明,并不是自己的罪过,引得上天不满,导致了疫灾。 “罪人与魔人,一字之差,便把矛盾转向别处。但这,也只是垂死挣扎。” 施方尺重新坐下,“按照幕后人的策划,罪己诏一发,疫灾非但不会减轻,反而正要迎来爆发时刻。天子无道、天意灭毋之名,便更加坐实了。可想而知,诸侯反戈、群雄并起,逼宫的时机,便也就在此时。” 远界明了,又站起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假如偏在此时,我的药方问世,除了疫灾,救了世人,则刚好替商渊开罪了。还要谋反之人,便是忤逆天意,失去了正当性,无法得到民心。” “所以,三师兄你想想,你虽不是故意破坏人家的阴谋,可人家布此大局,功亏一篑,能不气吗?” 施方尺拉他坐下,继续说:“我知你仁心无疆,但大得大失面前,还需三思。不如就只赠些药,予附近村民。若城中有人来求药,便也给他们拿去。毕竟妖毒所制,数量稀少,不影响大局。至于寻常大蒜磨粉提取之法,还是保密为好。” 远界摇头,“我也早已想到了这一层,虽不知具体阴谋为何计,也知彼人,必定图谋甚巨。我以为,欲谋大事者,气量也小不了。 “不过方尺你说的也有道理,气量再大,终有限度。若过了限度,有多大气量,便有多大气恼。 “于此,我想的则是,与其让巨石悬于山巅,时忧其落,弗如主动坠之,是福是祸,早且安心。 “广告药方与制法,正是引蛇出洞嘛!” 施方尺叹口气,退让一步,重新建议道:“那么,秘方至多传出一份,让某一民间名医,代你行医救人。渊王得知此息,自然召他入宫,命其大量制药,集一国之力,辅之退疫消灾。 “而三师兄你,便只有元穷山院的人知道,你以妖毒攻疫毒之创举。却无人知,俗世流传那蒜粉萃液之法,也是你的杰作。那使阴谋者,也不会想到,是你破坏了一切。” 远界仔细一想,似乎可行,既把自己藏了起来,又能解救苍生,一举两得。 而那个替自己名利双收之人,也是受命于毋王,与自己免费普及制药秘方,是有本质区别的。幕后黑手,大概率是不会拿他出气的。 两人就此商定,远界的科普文只给出两份。 一份由施方尺带下山去,找一名医赠予。 一份由施方尺送回雨隆部落。 雨隆部落有此济世良药,更利于团结周边大大小小的其他部落,结成统一、稳固的同盟,壮大势力。 他日推翻毋王统治,更多了几分胜算。 此事总算了却,今后几日,远界便又专心学文、练功。 关于《日月武仙真气诀》的模块化修炼法则,他又在头、胸、腹、四肢、四掌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分成一百一十一个区域子模块,整理出一套精确度翻了几番的功法详解。 元穷子看了,直赞妙不可言,而后传给祸离和彭秀。 二人一练,立刻觉出其中奥妙非凡,数年的模糊摸索,不如一日按精确之图索骥,进步如飞。 远界自己,也要继续苦修撞山横练,争取早日达到身可作炉,萃炁融灵,吸收孤生玉斛,补神魂,延寿命。 对于《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他经过认真思考,又同元穷子商量一番,决定暂时放下。 元穷子自己,两道同修,均未大成,可见,过早分心,不如专心一用。 远界目前,于存思之道,精度已至登峰造极,修为境界,也逼近大成,缺的只是具体使用的秘术和法力。 尤其是法力,而法力又不分道门。 既如此,还是专心修炼武道最好。 目前,武道方面,他的拳脚功夫,已达俗世巅峰,而兵器造诣尚缺。 刀,该好好练练了。 元穷山东南六百里,灏旌城。 这座曾经的荒国大城,现已属于毋国。 自毋灭荒以来,此地货贸大为繁荣,官员贵族,和大买卖人家,更加富得流油。 习武、修仙之人,也都因此而倍增。 荒术馆八杰中,唯一幸存的那一位,几经辗转,终于逃回了城。 他临死前,对馆主、少馆主,及十杰中的另两位,说了与弗远界在那山谷中发生的事。 “馆主,那弗远界,他……伙同妖人,害我七条人命……”他话没说话,便断了声音,瞪眼僵住。 “我荒术馆,定会替众兄弟讨回公道。你安心去吧!”六十朵岁高龄的馆主上官安,一抹其眼睑,诧异道,“何以死不瞑目?莫非大愿未了?” 那人这才接上后半口气,接着说:“上官大兄,我!还!有!救!”说完,两腿一蹬,气绝身亡。 第八十二章:风暴边缘 三月下旬以来,大毋都城,喷阳城内,哀嚎声随处可闻。 城防禁军全数出动,挨家挨户,进门搜查。 “开门!天子有令,染疫毒者,皆为邪祟所侵,内生魔性,不复为人。谁家敢窝藏魔人,立斩不赦!开门!” 城防禁军队伍,分成许多个四人小组,砸开一个又一个平民家的大门。 士兵们持刀握抢,以麻布遮掩口鼻,冲进人家,查看其所有家庭成员是否患病。 一所破旧土院,六口之家,为满街的大呼小叫声惊吓,已熄灶三日,不敢冒烟,家门紧闭,佯装无人。 日食生粟,穷而以蚓。 这家人聪明,在茅厕后面,临时挖一地窟,藏身其中,乃以粪气作为掩护。 天微明即入,夜深人寂方出。 他们认为,兵卒们嫌脏嫌臭,便不会过来细查。 两日来,确实如此。 第三日一早,照例。 家中最小的女儿,小声说,又饿了。 父亲落泪,将最后一把生粟,塞到女儿口中。 母亲自地窟中出,来到院内土松之处,刨找蚯蚓。翻了许久,连最细小的那种,也已难以挖到。 突然大门作响,禁军士兵破门而入,正撞见那妇人逃向茅厕所在的方向,便知有鬼。 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干瘪枯瘦,蓬头垢面,脸色发白,欲咳而强忍。 她见兵已进门,便急忙停步,大喊家中无人。 一老卒捉住妇人,命另三卒前去茅厕附近查看。 “有人!” “咳吗?” “不咳不咳,我家人都没有染病,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那妇人惶恐抢答,手脚剧颤。 三卒见地窟中,二老者缩在一角,低头埋胸,不敢抬眼。一而立男子,怀抱男童,以手强捂童之口。还有一女童,藏在男子身后。 五人皆有病相,强忍咳意耳。 一卒叹息,无奈回曰:“皆魔人也!” 那妇人呼喊,只被老卒一推,刀便递到喉前。 她倒地临死一眼,望向地窟所在,耳闻声声尖叫,便不知人间事了。 黄土街巷之外,一条笔直官道,通王宫禁城,纵横分叉,连四门:南朔日门、北极道门、东庞月门、西服卫门。 官道为砖石所铺就,较两侧泥道为高,平整不积水,供为官者、诸侯者行驶。 因贵族多乘马车而行,故又称“马路”。 无官行于路上时,庶民可借官道而行,官马来时,必让,否则,按律可杀。 绥定公有姒铄,坐驷马之车,悠然走在管道上,顾望城中凄惨景象,听闻各种喊声杀声,面色如土。 是时,大司寇彭寅杰乘八抬官轿,相向而来。 二人命奴止行,并列停于道路中央,掀开轿帘来,见礼说话。 寒暄两句,互道无恙之后,彭寅杰笑问有姒铄:“绥定公今日出行,可是为亲自监督下官行王令之效,抑或体察民间悲苦啊?” 有姒铄不苟言笑,沉声静气说道:“大司寇严重了。我不过随便走走而已。吾王罪己诏一发,疫灾必须尽快了结,否则祸患无穷。有些局面,想必你我都不愿见到。 “此时唯有雷霆手段,方能行之有效。当下,便不算杀人,而是除害。若杀一万,可保数十万,乃至整个大毋上千万黎众,得以存活,则是德非孽。这其中,当属大司寇劳苦功高。” 彭寅杰豁然开怀,爽朗笑道:“谢绥定公正言为公!区区草民贱人之命,怎比得过吾王之江山稳固重要?唯有尽快肃清魔人魔种,方能断绝疫毒传染。 “下官谨遵王命,不惧劳苦,也不怕背上骂名,只要吾王睡得安稳,吾亦甘之如饴啊! “可说到‘局面’,下官却不甚了解。恳请绥定公指点一二,那祸患之源,究竟是何人所为啊?” 彭寅杰说着客套话,心中却想:“老王八,肯定与你脱不了干系!但你肯定成不了事。要是连你都能翻了天,夺了这江山,我便能让你屁股还没坐热,下身就直接烫熟了。” 有姒铄嘴角微微一翘,旋即收起,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假若真有其人,必定心机甚敏,又有方便在身,做事方能不露痕迹,又岂是我能揣度得到的?” 他心中则想:“彭癞蛤蟆,你假装窝在井底,心想吃天鹅肉,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背后真是你在主使,等你一跳出井口,我便将你攥出尿来!” 彭寅杰哈哈一笑,摇头摆手,“大家都猜不到,便不去猜了。那么,令公子菩,近来可好?回来这小半年,可有相中的人家?” 有姒铄听他哪壶不开,专提哪壶,话题转得不怀好意,心中恼怒,嘴上却说:“谢大司寇惦念。犬子已健全,等疫灾了结,过些日子,便要回山院去,继续求学修炼,婚事还不着急。 “彭家公子秀,惊才绝艳,贵为关门弟子,想必是打算断了尘缘、出世为仙吧?恭喜大司寇,祖坟冒青烟,何愁大业不成。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彭寅杰连忙摆手,赔笑说道:“哎哎哎,不敢不敢,哪有什么大业,绥定公折煞我也!” 两人相告而别。 一个在车中骂:“癞蛤蟆!口口声声说‘下官’,却连轿都不下,还敢讥讽我儿!” 另一个在轿中骂:“老王八,‘祖坟冒青烟’,明着是好话,却在辱我一家鸡犬!” 是日,乃自疫毒起,喷阳城内,单日死亡最高记录,达六千之多。 死者总计,已过四万。 其中,或因病而绝,或死于刀下,孰多孰少,不可知也。 人皆道,后者甚于前者,十倍不止。 四座城门,尸车往来不断,昼夜不停。 喷阳城西,有间医馆,名曰“不世堂”,医药同营。 求医问药之人,排成长龙,不止一里。 民医望康,早年间小有名气,却也算不得杏林大家。 找他看病的,主要都是布衣平民,少有王公贵胄相请。 这两日,望康突然就成了神医。 他调制的解毒药液,当日即可缓解疫毒之症,退烧快,能通气。 尤其是那奇妙的,名为“注射”之术,竟以虫针扎肉,送药入体,让人好得更快。 此法闻所未闻,不见于任何经传,称乃其自创之,惊为天人。 一传十,十传百,便是贵族世家,也要来争相抢购。 “贱民人等,全部给我让开!” 一位锦衣管家,骑高头大马,带着五六名奴仆,冲开排队的众人,来到不世堂。 “都走,都走,今日的解药有主,我家老爷包圆了,全都回吧!别挤着了!” 平民闻言,哭喊震天,下跪求药救命。 那五六个跟在马后的奴仆家丁,便挥棒打去,驱赶不让路者。 管家骑在马上,向堂内喊:“望康,命你停止接诊售药,拿上所有物什,跟我走。我家老爷赏你富贵了!” 奴仆们齐进医馆,帮民医望康收拾药品药材,以及制药设备和注射竹筒等物,不管外面的平民哭天喊地。 望康不走,便被他们拉拉扯扯,拖拽出来。 那管家扬鞭抽打在望康身上,使其一下便跪在地上流泪。 第二鞭正要下来,突然一箭射来,正中那管家的耳朵,左耳进,右耳出。 射箭者,鲜衣怒马,带着大批兵卒,喝道:“民医望康,毋王有令,召你即刻入宫!” 第八十三章:刀法的障碍 一场强烈风暴,就在其即将形成之时,雷雨霹雳即将落地的前一刻,突然止息。 毋国上千万人,或免于疫毒之死,或免于内战之火。 四月初七,毋王谢天地,还宏愿,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元穷山上,死者寥寥,余患快速痊愈,多数人从未发病。 山院现已恢复了课业作息。 远界近日跟内门教师陈继安学刀法,大有进益。 陈继安教他的是《八荒战刀三十六式》,使的是沙场战刀,源自曾经的荒国,同八荒神拳算是同源体系。 此战刀为青铜长柄弯刀,刃长二尺许,与单手剑同。 宽有七寸,弧刃、厚背、折尖,重达九斤(近两千三百克)。 常人儿童,持之力穷,根本挥舞不动。 远界手有千钧,使之轻如鸿毛。 八荒战刀三十六式,乃是战场杀敌用的实用刀法,简单而蛮横,对阵士兵乃至武将,三十六式已算是精妙不凡。 然对阵宗师级的武道高手,便捉襟见肘,无论技巧性,还是对内力、真气运用所能发挥的最大威力,都不合心意。 远界想要的,是冠绝天下、超凡脱俗的武侠之刀,甚至仙侠之刀。 要像剑仙道的剑气那样,变化无穷,威力无匹,既有云淡风轻的意境,又有疾光电影的威能。 他总结出关键,刀形本身,便是刀法最大的限制。 无论什么兵器,其用法,都是根据兵器自身形式、质量,以及材料特性而开发的。 这长柄短身宽刃的弯刀,又笨又重,于寻常士兵、武者而言,便只能这么用法。 三十六式已是极限,再多也是形似,大同小异而已。 常人手有二十钧力,便很不错了,四五十钧就算强者,百钧已超出常人范畴。 这战刀刀法,便是为那些十几二十钧境界的人编制的。 远界几天便学会了八荒战刀的精粹,还凭借自己千钧境的臂力和腕力,以及身法和骨骼韧性,又在三十六式的基础上,融合了几式剑招,还有诸铭的家传刀招。 他已将这套刀法扩展到了四十六式,但还是很不满意,仍在继续探索。 元象峰演武场上,同样是八荒战刀三十六式,远界操练起来,便有如流光飞舞,大有随心所欲、章法无拘之意。 他用自己增编的十式,和师傅陈继安过招,边练习,边研究。 一众内门弟子们,看得眼花缭乱。 “好一招翻腕回龙!他竟然能将陈先生的刀,轻轻一带,顺势折回,反制了先生。要不是先生利用身高优势化解,就得被逼得丢刀保手了。” “还有这一招剪式,立刻转接撩斩,也甚是微妙!三师兄举重若轻,变招极快,就像拿着根草似的。” “我等也有四五百钧的境界,九斤在手,也如草叶,便从没有琢磨出这样的招数,也没有他这样快的手法。” 陈继安一招落空,极速回刀,双手握持,高举过头,再借惯性之力,加速劈来。 然而远界却不觉更快,只缘早已洞明,恰是这一招破绽最大。 他竟躲也不躲,挡也不挡,直接徒手去破。 只见他不退反进,刺步近身,几乎贴到陈继安身前,抬高左手二指,以巨元拳的飞花摘叶手法,几下点在对手手腕、前臂的几处关节和穴位之上。 右手反持横刀,迎上对手的脖颈。 陈继安右手酸麻胀痛,僵在空中,伸在对手身后,仅仅迟缓了刹那,远界的刀,便悬在了他喉头之前。 “这就结束了?陈先生输了吗?” “嗯,以后练刀,我还是跟三师兄学好了。” “我以为不妥!三师兄的刀法,并不适合我等,你没有他那样的快速反应,学他者死!” 陈继安放下刀,拍拍远界的肩,喘口气说:“弗远界,刀法上,我恐怕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放眼如今整个大毋,怕也难找到更好的刀法。若想继续精进,只能靠你自己了。” 远界躬身行礼,“多谢陈先生悉心教导!” 陈继安继续指教内门弟子练习,“大家继续练。弗远界的优点,你们能学的尽量学,但切勿急躁,不可强求,若根基不牢,贪多嚼不烂的。” 远界心中并不喜悦,反而叹息,想到:“想要大幅度、根本性地提高刀法,首先必须改变刀形。欲求刀法精细、锐不可当,首先需要精致锐利的刀具。 “可刀形,又受制于材料性能和加工工艺。归根结底,是没有合适的合金,没有成熟、精湛的冶铁技术。 “而钨和钛这些至关重要的金属,就更是连其熔点温度都达不到。” 他正冥思苦想着,施方尺来找。 他俩离开元象峰演武场,沿着山路台阶往下,边走边聊。 “毋王大赦,普天同庆。国中上下,白喉疫毒之患,正在快速消解。此风波,暂告一段。各城池内外通行,业已恢复如常。山院不少弟子,也都趁此机会下山,回家看望父母兄弟去了。” “那位民医望康,处境如何?”比起大局势,远界更关心处在局中的个人。 “放心,无事。自始至终,他都按我交代的行事,只说是祖传秘方,以前没派上这样大的用场罢了。况且,他祖上也是西域人,对大蒜并不陌生,说得通。” 远界:“故事终究是故事,若细追究起来,还是会有破绽。山院几百弟子,尤其是内门的公子们,定将吾之所为,传了出去。现在各大世家诸侯,恐无人不晓。这天大巧合,最终还是不免引起怀疑。” 施方尺:“无妨。无论对毋王,还是贵族,既然事了,危机解除,无名英雄,抑或有名英雄,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至于幕后黑手的报复,是要提防,但也无需过于担心。再怎么说,也比你直接散布药方和制法,矛盾缓和许多。” 远界抬手谢道:“多谢方尺兄良言相劝。现在,我若是王,但凡想到有人为的可能,便一定想要找出造成疫灾的元凶。或许还会派出斥候,守护在元穷山周围,等待报复者出现,再顺藤摸瓜,看看是谁,想要动摇我的统治。” 施方尺点头,“我若是那个幕后元凶,也应该能想到这一点,不至于只为出一口气,便冒此被王查到的风险。我之所以想要暗中颠覆,正是因为实力不足以正面对抗王。但是,还是那句话,人有喜怒之情,极端之下,沉不住气,不顾一切,自古常有。” “我明白,我自会多加小心。” 说着说着,二人一起走到山下的桑麻地,见巨元拳兴趣班的三四十位同学,正练得起劲。 大家一见远界走来,立刻前来相迎,欢快地将他围住,把施方尺给远远挤到一边。 长德首先抱怨道:“远界,你可说好了要传我们内功心法,这都耽误了好些天了,今天不能再拖了。” 巴苁和衫辛,分开众人,让大家别挡住他的路,然后一人拉住他一只手,往山神庙走。 远界先给巨元上香,请示师傅,今日可否向众弟子传授内功心法。 巨元的石像便配合着,随口表演两句,允许他传授。 然后,他顺便也拜了拜自己——准确地说,是弗远界之齿。 自从衫辛病好,便将他的乳牙牌位,请到了山神庙里,与巨元同飨香火。 全院弟子,也乐意拜他。 得到巨元师傅应允后,大家欢呼雀跃,拥着远界出来。 巴苁眼里,喜中藏郁,对他说:“远界,过上几日,我要下山回家一趟了。与父母一别两年,得要回去看看。” 远界替她高兴,说:“好啊!”然后拉着她的袖子,让她弯腰下来,凑到耳边说,“走之前,一定要来找我,我那里还有很多货贝,根本用不掉。” 巴苁心中暖流涌动,咬着嘴唇,轻轻点头,“这一去,路途遥远,三个月后,才能再见了。远界,会不会想念姐姐?” 远界连连点头。 衫辛马上也说:“我也会想姐姐的!远界哥,我也要回家一个月。不过我家很近,坐牛车,只要五天就到。远界哥你跟我一起,去我家玩吧!” 第八十四章:充实的每一天 雨过初晴,碧空如洗,天色仿佛某种绿松石,透青而发蓝,鲜艳而不腻。 元穷山中,大多植物的花季已逝去,收了妖媚之姿,开始孕育今年的新果。 丝丝缕缕的云霞,缭绕在各峰之巅,云中传出朗朗书声。 远界还是没有随衫辛回家,他有很多事要做。 辰时:学文。 藏书阁还有许多文史、地理志,以及元穷子搜集的天下武功目录,他都想了解。 巳时:练刀。 此时充沛有力,头脑清醒,身手最为敏捷。 午时:加餐,休息。 未时、申时:吐纳灵气,凝聚法力,注入神魂。 日月武仙真气诀、撞山横练、空山功,这三门功课,当在蒜妖统治的沉雾山谷去练,灵气浓郁,事半功倍。 每日让先生送他飞去飞来,既快速,还能护他安全。 只是,从伍宗师和荒术馆八杰以后,再没发生过什么惊心之事。就连蒜妖也对他习以为常,友好相处。 练功一下午,整个人非但不累,反而精神百倍,飧食胃口大增,连身高都长得更快。 酉时:晚餐。 虽然巴苁走了,但还有许多师妹抢着为他做饭,大家一起吃,其乐融融。 戌时:内力。 趵突六重心法,此时人不吵,鸡不闹,最适合练心法,常常入定忘我,练到亥时去了。 这几日,他找到了一个位最佳的刀法陪练,便是元穷子宅院后面那颗千年古松。 身为一棵树,它虽然不会移动,却有着无人能及的暗器技术。 它能不动声色,不知从哪儿,便突然射来一根松针。 树枝轻微一抖,更是万针齐发。 没有高度敏锐的视觉和听觉注意力,根本躲不开任何一击。 远界便把它的飞针来向,当做是敌人的刀锋,从防守中,领悟更多变化。 松针从正面直射,便是刺式; 自上飞下,便是劈式; 侧面横飞,便是砍式; 低枝向上斜发,视为崩式; 高枝向斜下发,视为点式。 此外还有多方位、多部位、多数量的飞针组合,可视为舞花、撩花、剪花等等。 古松本不会任何武术,便不受任何招数章法限制,只求一点——杀。 本着沾到远界便是胜利的原则,它的飞针代刀,可用阴狠、卑鄙来形容,无任何套路,怎么有效怎么来。 对远界而言,这恰恰是最好的陪练。 “大树精,我又来了,你出招吧!”远界提刀拱手,向对手行礼。 松枝微微一颤,仿佛在笑,苍老的声音传出,“小孙儿,今天打算挨几百针啊?五百够不够?” “你要是喜欢,就射到秃吧!以后就叫你凸毛松!” 远界话音一落,手腕一翻,刀尖掉头,刀刃反转向敌,迎风便上。 “凸毛?你爷爷我有百万针叶,今天掉了,明天就长回来。不怕不够你吃,就怕撑死你!” 古松一边跟他斗嘴,一边发威大作,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射出枪林弹雨,形成一堵厚薄不均,但绝无缺漏的攻势之墙,将他所有来路,围个密不透风。 远界挥刀疾挡,视如鹰眼,听如蝠耳,连同皮肤汗毛对空气细微扰动的触感,甚至连嗅觉对每一根松针的脂油气味捕捉,都发挥到了极致。 叮叮当当之声,密集如潮。 他单双手适时变换,举刀画圆、画扇,或折、或拐,一会儿像在练书法,一会儿像在练剑法,一会儿又像在扫地。 一把七寸宽刀,被他舞成方圆一丈的盾,精妙无比。 顷刻之间,已防住三千飞针。 但他此时还只是防守招架,全无一丝进攻之隙。却也在此期间,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感觉,有许多招式似曾相识,就像之前练过似的。但这明明不在八荒战刀四十六式里面,应该是我刚刚突发奇想的才对。” 他心中纳闷,却不知,在被蜈蚣王的魔音术,震伤神魂那晚,自己已经研发出一套新奇的刀法——《乱七八糟》。 “大树精,认识这么久了,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你有名字吗?” “你管我叫什么名字,直管叫祖爷爷、老祖宗便是,叫我天老爷也行!”古松大笑起来,一分神,总算遗漏了少许可乘之机。 远界看对手准攻势薄弱之处,手臂伸直,以刀作剑,剑花翻飞,火花直冒,冒着松针暴雨,在一片叮当声中,一个箭步就到了树干身前。 “输了吧!哈……” 他刚一举刀,还没笑出来,就被一根枝条抽飞,滚了十四五个跟头才停下。 远界爬起来,横刀怒目,“老树精,输了耍赖!” “要不是你有丸蚩神甲,身上已经不止五百个洞了,早就输了。有本事,脱光了来打!” 远界拔掉头上和脸上两根松针,稚童之音大喝一声:“今天非要砍光你的毛,扒光你的树皮!” 其身体四周气浪一爆,“嘭”的一声,人如飞矢,双手端刀而去。 古松轻轻冷笑,当即全身树杈枝条狂抖,万针齐射,连风声都变了。 远界听见的不是“嗖嗖嗖”,而是一声令人心惊胆寒的“轰!” 视野突然被黑压压的密集物,完全遮挡,犹如一块针板,一张绿毛竖直的兽皮,扑面而来。 他的心被恐惧占据,脑子思考不及,只能凭本能,做出应激反射,把刀一竖。 不是千万声“叮叮当当”,而是一声沉重的“咚!” 紧接着,是刀片震颤发出的持续“嗡嗡”声,带着他的双手,都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方才止息。 “还好我拼命护住了脸!” 远界放下刀,拔掉两只耳朵边缘的几根刺,心说:“果然是最好的对手!” 这时,他满身衣衫上,成千上万的针叶,才哗啦散落一地。 “树精老爷,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又高又大,不如姓高,叫‘高大松’好了。道号便叫做‘老无赖’!” “好你个……” “再来!”远界戴上丸蚩甲头罩、手套,再次冲锋。 元穷子来到后院,看着勤奋练功的远界,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他练了几天刀,我院子里的松叶,都要堆到一尺厚了。” 中午加餐,远界吃掉五个鸡蛋、五斤肉。 以西域进来的大蒜为佐料,还吃了两大碗精磨的面条。 时令蔬菜瓜果,满盘扫空,撑到肚圆。 “敢问先生,你有什么像样的礼物吗?鲜花啊,丝巾玉佩啊什么的?”远界连打几个饱嗝,而后问道。 元穷子不吃午食,只喝汤,端起碗来,反问他:“礼物?作何使用?” “下午不去蒜妖的山谷了,弟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先生震惊,喷了他满脸虾米。 第八十五章:师傅见师傅 远界与元穷子师徒二人,驾驶一朵迷你的白云,掠过那沉雾山谷的上空,继续向前。 元穷子负手而立,不时地伸一只手到前面来,整理胡须或发冠,生怕散乱了。 远界在旁,手捧一陶罐腌渍大蒜,抬头对他说:“先生,你今日也是一样的俊朗秀气、仙风道骨、风华正茂,你要自信,定能打动姑娘放心!” 元穷子敲他一个凿栗,责备道:“这话是对先生说的吗?记住了,吾拜会汝之别师,乃同为师者当有之礼耳!诚谢大仙高人收你为徒,顺便结识道友,仅此而已,可不是别的。” 远界揉揉额头,“知道了,先生。等下你见到珍如姐姐,可别这么严肃。她一笑一颦之动人,定能熔化先生寂寞之寒冰。” 元穷子不禁笑道:“远界的文采,愈发……你哪里学来这种不正经的话?还有,你叫她姐姐,该叫我什么?我又该叫她什么?” 远界也犯了难。 自己前世活了上千亿岁,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对人性心理、人际关系、社交礼仪等等,仅仅是知道大量知识,而全无体会和理解。 文绉绉的情话,和描绘爱情之美的语句,无非是其宇宙量数据库中的锤子而已,见到合适的钉子,便可拿出来敲打敲打,卖弄卖弄。 但语句中的深意,具体说的是何种情愫感觉,他便不懂了。 先生此刻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更是无法捉摸。 他们飞过湖泊,飞过森林,降至大树半腰。 元穷子正要叩门,门却未锁,被风一吹,兀自开了。 只见里面,那位温婉动人的高雅仙女,正在一楼堂屋中,光脚盘坐着。 她不是在存思修炼,却是正用一把大号的铜锉刀,修脚指甲,低头打磨,认认真真。 “姿势不太雅,可至少,那脚很白,很精巧。”元穷子一眼愣住,心中有感。 “你谁呀!”一个浑厚响亮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太友好。 一只巨猪,双腿直立,站在元穷子身后。其身高八丈,腰围也是八丈。 仅一颗猪头,便有元穷子整个人高,翻着獠牙。 “猪姐夫……猪大仙!”远界回头打招呼。 房里的苟珍如仙女,被他们惊扰,这才知门外来了人,忙把手中锉刀一扔,正姿坐好,端庄冷艳,如仙峰顶上的一朵雪莲。 大猪一看是远界,便缩小体型,热情打招呼,高兴得哼哼大笑。 “我徒儿远界来啦?”苟珍如起身来迎,敲他一下说,“我还以为你忘恩负义,把姐姐忘了。” 她再一看徒弟身边的白发长髯老者,夸道:“我的徒儿果然是自带仙气,连伺候你的奴隶都这般器宇轩昂、不似凡人。” 远界和元穷子,两人脸上的笑容都顿时僵化,呆若木鸡。 “珍如仙师,这位是我元穷先生!特来拜会,还带了礼物。” 空气凝固不流,气氛冰冷,三人一时间手足无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都想找个树洞,或时间机器钻一钻。 “你不是说你家先生英俊非凡?怎么这么老,满脸皱纹?”苟珍如把远界拉进屋,咬耳朵责问道。 “先生确实是英俊非凡啊!皱纹……因为他快两百岁了嘛!” 苟珍如一想也是,对方还没渡劫,未成真仙,说到底还算是凡人。 一个快两百岁的人,能有如此笔挺的身姿,和神采奕奕的容貌气质,也着实称得上非凡了。 她请元穷子进来坐谈,彼此见礼,化解尴尬。 远界打开怀中陶罐,说:“这叫糖渍大蒜,当做佐餐,非常爽口。”他又指指其中的许多细长丝线,“这些是孤生玉斛的根须,大补元神,特送来与师傅开胃。” “你倒是个孝徒,有心了。” 远界叩拜两位先生之后,跳下树去,找大猪玩。 大猪扬起獠牙,说道:“小东西,到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湖里抓怪物吃!” 远界则说:“我吃得太撑了,不如你陪我练刀吧!”说罢,他便折一树枝,与大猪过招。 树上木屋中,剩一老男人和一美少女。 两人喝着花瓣泡的荼水,半晌无语。 苟珍如悄悄打量元穷子,心说:“这孩子,虽说快两百岁了,倒也清清爽爽,想必年轻时,也是十分俊朗的。额头两侧,竟还有一分弥生的影子呢!” 元穷子借举杯饮水之际,微微抬眼一瞅,心说:“小姑娘……不对,都一千几百岁的祖祖祖……不知多少辈的祖奶奶了,如何保养得这般水灵?莫非只要渡劫成为真仙,阳寿大增的同时,便也会返老还童?真正的仙途,我知道的还是太少。” 元穷子落杯,深深行礼,“老夫三生有幸,今日得以拜会珍如仙子。更要多谢仙子,收远界为徒,授他存思之道。” 苟珍如掩口一笑,自矜持中妩媚生姿,“你不怪我抢了你徒弟,便是好的。远界天资罕有,谁见了都爱,一时兴起,便没能忍住。” 破冰之后,客套数语,便聊到渡劫修仙上来。 “俗世仙,说到底,只是一种民间尊称,不算真仙。你若想跨入仙门,渡劫,是一定要渡的。” “吾正有此意。然吾深居山中,远离凡俗。所谓道友,不过寥寥二三,亦同我一样,皆未到渡劫之时,且数十年来,少有走动。于渡劫之事,彼此均不甚了了。望仙子不吝赐教。” “这不怪你孤陋寡闻。”苟珍如也放下杯,开导他道,“真正专心修仙的,往往极少入世,你也见不着。而达到百世仙境,便可登上九霄,就更不会与凡人接触了。那么后面的景象,究竟是何模样,世人是很难知晓的。” 元穷子:“可偶尔,仍有天仙下凡,便流传出一些神仙故事,使得凡人也能窥豹一斑。” 苟珍如轻轻颔首,“正是因为那些故事,民间捕风捉影,才更让人雾里看花。就连最基本的境界、仙力、仙位等级,也说法不一,各地域、各宗教、各民俗文化中,大不相同。” 元穷子兴趣盎然,恭敬求教,侧耳倾听。 第八十六章:渡劫很轻松 苟珍如温声细语地说:“我活了近一千三百岁,渡过了十劫,行了万里路,到过许多国度,听过的说法,恐不下二十种。就拿你现在的状态来说,在毋地一带,被称为一世仙,或俗世仙,又被凡人尊称为小仙或仙人。” 元穷子点头称是。 苟珍如继续说:“一世之仙,是以凡人开悟,感悟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并且能够自由吐纳开始算起,一直到这一阶段的修行圆满,灵魂对炁的容量,无法再扩充为结束。 “而在毋地以东,千里之外的地方,此阶段却被称为‘采气’。” 元穷子稍加思索,捋髯问道:“采气,此名倒也甚是贴切。” 按苟珍如所说,大毋以东另一国度的这套体系中,“采气期”对应了武道修行中的引气入体、真气凝实、真气驭灵三个层次。 即,感应到稀薄的天地灵气,被吸纳进人或妖等修真者体内,经过特殊功法的压缩,逐步凝实为炁,再将炁与自身的灵魂牢牢结合,固化下来,直至能够通将炁融入、转化为灵魂的力量,并随心所欲地驾驭它。 所谓“驾驭”,即,将炁通过特定方式解压并有目的地释放出来,实现某种“力的效果”,比如攻击、防御、改造事物等。 这种“力的效果”就被称作法力,而使用炁(也可以说是使用法力)的方式,便是法术,或称秘术。 简言之,武道体系中的真气,等于修仙体系中的灵气。 浓缩、固化下来的灵气,叫做炁。 用来衡量炁的多少的量,叫做法力。 有目的地、集中性地将炁重新解压、释放出来的方法,叫做法术,也是毋地一带所说的秘术。 可类比为,大量零钱收入,即为引气入体;将零钱换整,变成大额钞票,即为真气凝实;再将大额钞票存入银行,变成自己记名账户中的一个数字,并且还能随时将钱重新取出来,就叫真气驭灵。 而取钱的目的在于用钱,可用于吃喝、用于保健、用于买房,也可用钱砸人……可通过取现钞来支取,也可通过银行装张来支取,还可通过移动支付或及其方式来支取。 具体存了多少钱,花掉了多少钱,那些钞票的面额,以及个人账户里的数字,就叫法力。 这些花钱的方法,就叫法术或秘术。 在采气期这一阶段中,元穷子自己就非常典型,一步一个脚印,完全遵循这一递进规律。 现在,他正处于采气期圆满之际,其灵魂对炁的容量,经过缓慢的扩增,至今已无法再提高,到了一个阶段性的极限。 想要继续提高,则须渡劫成功,获得赐福,提升对天地大道的感悟力,并且增加延寿,进入下一个阶段。 而远界的案例就很特殊了,似乎并为遵循这三个层次的严格先后顺序,一点也不典型。 上月初六,成为关门弟子的第二天,在藏书阁,他看了一遍《日月武仙真气诀》后,当场真气外放。 这便标志着,他已成功习得灵气吐纳之法,进入了采气期。 奇怪的是,他此时刚刚开始吸纳灵气,还未经过真气凝实,尚未压缩、固化,便直接掌握了释放之法。 然而,这一释放过程显然又不是秘术,因为吸收的是稀薄的灵气,释放的仍是稀薄的灵气,故而威力极小。 再则,数日之后的那晚,远界被火鸡烧伤,他自行领悟出了控温化毒之术。 这既标志着,他已进入第二层次——真气凝实,将稀薄的灵气浓缩为炁。 同时也标志着,他又进入了第三层次——真气驭灵,有针对性的释放炁,产生特殊效果,即掌握了秘术。 总之,在远界身上,在学会引气入体的第一时间,他便跨过真气凝实,直接展现出了使用秘术的能力。 又当他刚开始进行真气凝实的第一时间,秘术便自发形成了。 本应分成三段的接力赛,他就像是有三个分身,同时在三条跑道上并排前进。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因为哪怕是这个最基础的入门期——“采气”,也足以将大多数人一辈子拦在门槛之外。 比如祸离和彭秀,便是各自练了数年的真气诀,却始终都在引气入体的门口徘徊,反复摸索而不得法。 直到远界重新细化、详解了《日月武仙真气诀》,他们才在三五日内,一举跨过这道门槛,现在每天突飞猛进。 也由此可见,这一套修炼等级的划分体系,在远界身上似乎不太适用。 苟珍如接着说:“采气期者,可超越肉身力量极限,且百毒不侵,然妖毒除外。你已修成采气圆满,可接受仙人预选的考验,也便是第一次渡劫。渡劫成功后,下一阶段,叫做‘筑基’。” 元穷子问:“‘筑基’?可是字面意思,筑建仙体之根基?” 苟珍如点头,“筑基期者,肉体在百毒不侵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百病不生。而灵魂对于炁,也就是法力的容量,也可再次节节攀升,直至这一阶段的顶峰。真正能够称得上雄浑的法力,会令筑基修士的法术,比采气期更加大放光彩,神乎其技。” 元穷子闻之向往,又有所思,说:“愚常听闻,渡劫九死一生。又尝有人道,并非如此。一世仙之劫,往往并不艰险。不知,孰真孰假?” 苟珍如轻轻一笑,摇头说道:“毋庸太过担心,很简单的。” 元穷子总算听到一回过来人的“老人言”,对方此话,令他大为轻松,豁达多了。 苟珍如以存思秘术,在侧面的空中写字,一边说道:“劫分多种。 “有分大、中、小的;有分日月、增减、火、水、风等九劫的;有分天、地、人三劫的;还有分财、命、死、情、劳、悲、损七劫的。 “此外,按照劫难的险恶难易,又分为许多等。不同的地方,说法各异。 ”但总之,难易安危程度,都是一劫比一劫难渡,一劫比一劫凶险。而起先,都是很容易的。” 元穷子听了感慨,“竟有如许多的说法!那么仙子之意,首次渡劫,往往极为平淡?” “不错!”苟珍如点头笑道,“我第一劫,便是情劫,只要能割舍一段情分,便自然渡过了。割不断,便坐等老死而已。但不论怎么说,也称不上险恶吧! “只是……”说到此处,她的神情悄然暗淡下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怔怔失神道,“我却不知,当初是如何渡过的。明明并没有割舍,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啊!以至于,直到今日,我都觉得,还未渡完那一劫呢!” “哦——”元穷子喃喃自语,“如此说来,我将要面对的,或许也只是些小事,并不会九死一生。” 苟珍如把自己的遐思拉回来,打起精神,安慰他说:“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九生一死。我极少听闻,有首次渡劫便失败的。多数修行者的第一劫,甚至感觉不出,与平常挫折有多大区别。 “不过有些劫,不要命,却折磨人。我便听说过,在遥远的西北方,有个被降劳劫之人,唤作西西弗斯,那是他的筑基期第十劫,也是最后一劫。 “说来简单,无非是终日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可巨石即将到顶之时,便会滚落下来。他便日复一日,永无止境地重复,永远只差一点。” “还有这等荒唐之劫?此劫如何可渡?”元穷子迷惑不解地问。 苟珍如无奈摇头,“我也不知,他若不能突破最后那一点极限,便无法渡过,直至寿终。” 两人沉默,各有所思,又再饮了一些荼水。 元穷子问道:“筑基渡过十劫之后,按毋地说法,便为十世仙,十世一渡劫,这又是何境界?” 苟珍如:“育魂。在筑基圆满之时,肉身便已无法再靠肌体冲炼,来继续加强。 “此前,是身强魂弱,肉身保护灵魂。此后,则要反过来,哺育神魂,魂比身强。借魂魄之无限潜能,来壮大法力神通,同时,也可进一步将肉身改造得更为强横。 “育魂圆满之后,是为元神期,即魂通天元而为神。对于此,我也知之甚少。只听说,元神自有智慧,可与肉身作为一虚一实,二体共存,可分可合。然而,元神究竟有多强大,威能几何,我还无从知晓呢! “不过天下之大,总会找到人告诉我的。” 苟珍如目前尚处在刚刚跨入育魂期、十世仙的阶段,在下一次渡劫之前,还有千年左右的阳寿。有的是时间,供她寻找答案。 元穷子拱手诚谢:“多谢仙子指教!依照采气、筑基、育魂、元神……这一脉络,似乎修炼途径,也更明朗了。方才尊驾说,此乃毋地东去千里之地的说法。便是还有别处,又有他论?” “有啊!也有地方,把渡首劫之前,统称为凡胎。首劫之后,升天之前,统称为弗染。而升天,大约便是指元神大成,升为百世之仙,而后称为天神。再往上,是万域统神、众神之神、原初造物神。 “更远的国度,还有称半神、真神、神王、泰坦巨神、天穹之神、大地女神、虚无之祖。 “有的也叫做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大罗金仙、无极大道仙。 “归根结底,各有各的修炼路数与风俗,便各有各的叫法,也各有各的劫数。” 关于首次渡劫,以及渡劫之后的修炼,元穷子又向苟珍如请教了许多。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他不仅觉得新鲜有趣,心情也大为轻松愉悦,甚至听得陶醉,不舍得结束话题。 一人孤独生活了近两百年,全不如这一个时辰过得美妙。 阳光开始西斜,树影渐长,不得不走了。 远界骑着大猪回到树下,轻轻一跳,来到门口,推门偷看。 只见两位师傅,依然相谈甚欢,每每目光交错,便有隐隐不可言语的笑意,蕴含在其中。 他却不理解,这种神情,究竟是表示什么。 “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我还要回去教长德他们巨元拳呢!” “咦?如此说来,我徒远界,也已经当了人家的师傅了?” “不错,我们的远界,必会成为一代宗师!” 元穷子不知自己为何要说“我们的”,连忙转身,掩饰难为情之色,拉着远界出门,立于门外,躬身向苟珍如拜谢。 苟珍如听了那三个字,心中也小小一跳。 望着他们飞去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元穷子像是自己的故人。 她不禁想到:“弥生,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若是那样,他怕是不知已转过多少世,会不会,正巧转世为这个老孩子呢?” 第八十七章:这世界有问题 时间一晃,已过去了两个月。 整个大毋,乃至国界以外数千里内,都进入了盛夏季节。 天气闷热潮湿,偶尔突降倾盆暴雨,人都不愿出门,牛马也都歇着,极少劳作。 耕农织户、贩夫走卒,也需要歇一歇这劳苦命。 反正苦,是一辈子吃不完的,少吃两三个月的劳苦,改改口味,换成节衣缩食的贫苦来吃,也便是了。 如此,命还能活得稍长一点。 一方当官的,一地做领主的,一国为君或称王的,也都一样。 天热了,人慵懒了,事情少了,大家便歌舞升平,夜夜畅饮。 故而,这是一年中,无论对于百姓,还是平民,都最为轻松的两三个月。 唯有一种人不会轻松,那便是奴隶。 不论寒暑,他们总会有做不完的差事。 热不死人时,便被派去从事农业、建筑业等各行各业,包括战场杀敌,算是屠宰业。 热得要死时,便主要从事服务业,除了服侍主人,还服侍仙人——作用人祭。 大毋都城,喷阳。 毋王新造的祭场——金吾天墟,又名“请仙台”,祭天、祭地、祭仙、祭祖。 今礿(夏祭),王欲谢天地神祇暨护国祖仙,遣神医望康下凡,解除疫毒之灾,救千万苍生于水火,保大毋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特备人祭,献奴九百九十九,割头剖心,以火碱灼之,赤焰焚之。 青黄二烟升天,便意味着,九百九十九个奴仆,已为上界仙人收取。 收了好处,自当办事,保佑那些会来事的人。 仙人过节不收礼, 收礼只收活人祭。 天地仁心共禋飨, 照我毋王福寿齐。 金吾天墟之下,百官随王朝拜。 有姒铄见到彭寅杰,恭喜道:“大司寇抗疫‘镇’灾,执行王令,一丝不苟,肃清魔人,毫不手软,替吾王背负骂名,惹得民怨沸腾,可谓厥功至伟。不日封赏下来,怕是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好让天庭的圣仙们,也摸上一摸吧?” 彭寅杰连忙作揖,满面堆欢,头摇得像得了帕金森,“岂敢岂敢!绥定公羞煞下官了。若非公及时寻到神医望康,黎民苍生还在水火中煎熬,今日亡魂不止万千。厥功至伟,当属绥定公。升天极乐之福,也当请公先去享受。我这人贪恋凡尘,觉悟不够,多活几年,再去也不迟!” 九百九十九个活人的哭喊声,震天直上。 所有人都看得开开心心。 祭场之外,几人互使眼色。 “礿祭之后,王必暗查此事,要动元穷,便趁今日。” “领命!” 自从元穷山的第一声蝉鸣响起,日间的元象峰演武场,便成了风干食物、铺晒药材的制作场地。 学生们“嘿嘿哈哈、叮叮当当”的操练声,全都转移到了各个练功树林里去了。 各院的先生,都担心学生们中暑、疲病。 尤其是内门弟子,他们大多都是权贵人家的公子,苦不得,病不得。 因此每年最热的两三个月,武课都会减少三分之二,文课也要减少一半。 所有人都开开心心。 从不懈怠分毫的,唯有远界。 文章和武功,他一个也未曾放松。 多多习文,是解压脑中前世记忆的钥匙。 勤奋练武、修炼法力,则是锻造人体丹炉的必要前提。 三十岁前,必须掌握武道内丹炼宝秘术,还要找齐刑天、海眼心泪、孤生玉斛,三种天材地宝,治好自己的神魂脑疾,方能补上一个凡人的正常阳寿。 在那之前,有大仇要报。 在那之后,更有修仙长寿,引导宇宙文明之路的重任。 人祭,绝非文明,他深恶痛绝之,誓要废除。 但所有这些理想,均以他自己先强大起来为前提。 这两个月,元穷子照例每天带他去雾谷练功。 隔三差五,还要去会一会珍如大仙。 近日,远界的趵突六重,可谓进步神速,已到了第六重的前期关隘,若是突破,步法、身速、内力,又将大幅度提高。 同为武术天才,哪怕是一代宗师元穷子,也止步于第五重,不知还能开拓。 即便只是五重,许多人也用了好几十年,甚至百年,才练到巅峰。 远界从开始到现在,只用了九个月。 但法力增长方面,他便不甚满意了。 虽然也比其他人快了十倍不止,但对于他自己的需求,还是显得太慢。 这不仅取决于修炼者的悟性和勤勉,更受限于灵气量的多少,还有神魂的承受能力。 他先天神魂失润,乃绕不开的一大阻碍。 也因如此,尽管在存思精度和修为上,他已达百世仙甚至千世仙的高度,却由于法力制约,依然只能在如光境界的范畴内,施展一点泡影级的法术。 这两月,苟珍如又传了他存思御兽秘术——《十三灵降音功》。 此功将灵智低等,但蕴含超凡潜质,可为人所御的奇异生物,分为金、木、水、火、土、空、玄、妖、魔、怪、灵、灭、幻十三类。 针对各类,便有各类不同的降服法术。 世间各种有灵奇物,往往不止一种属性,可助人实现不同的目的。 比如苟珍如坐下的异瞳硕猪,便是水属妖修的走兽,体质强横,力大无穷,脾气却温顺,既好战,又好吃。 远界练了一段时间这降音功,尚未摸出门道。 还是法力原因,空有知识,无法实践,便不知自己领悟得究竟对不对。 但仅看理论层面的话,他的理解,倒已不比师傅差多少了。 拿大猪做实验,起码已能做到,在它每次要撒尿之前,便自己也有所感应了,算是验证了他对通灵之感的理解,基本是正确的。 只要法力够强,便能反向影响,甚至驾驭对方的灵魂、神智,控制它尿或不尿。 若想使其彻底归顺自己,与己一心,甚至誓死保卫,那就要达到珍如师傅那样的法力才行。 此外,通过两个月来,与大猪的对练,他的拳脚功夫,又有不小的提高。 通过与高大松的对练,宽刃短战刀的刀法,也差不多炉火纯青。 原版的八荒战刀三十六式,已彻底被他改编。 不仅是扩展了十几式补充的刀招,就连原先的三十六式,也在步法、身形、手法、节奏上,做出了质的升级。 俨然成为了另一种刀法。 现在只愁,何时能有条件,自己冶炼一些超越时代的优质合金,锻造一把真正适合武仙的好刀。 这一天,他和元穷子,又来会见苟珍如。 “珍如姐姐,我又给你带糖渍大蒜,和孤生玉斛根来了,前面那一罐该吃完了吧?” 苟珍如敲他一下,揪着他耳朵,尽量闭着嘴唇,悄悄说话:“好吃是好吃,但以后不许再送大蒜了。屋里的气味,一整天都散不掉。” 说着,她伸手在身后快速扇了几下。 “珍如这家中,布置得愈发精致秀气了,同吾第一次来此,有天壤之别。”元穷子直呼“珍如”,四下打量房中装潢。 两月来,这里逐渐添了许多色彩、花草、摆设,以及各种精巧饰物,像个女子的住所了,与蜈蚣妖王那时的环境相比,的确换了天地一般。 苟珍如嫣然一笑,伸出脚,递给远界,道一声“徒儿,来!”然后同元穷子说话。 远界自觉地拿过锉刀,替师傅修脚。 大家已经熟络到,连这种事,都已毫不避讳了。 他捧着女师傅的脚,听两位师傅谈天说地。有两件事情,最引他注意。 一是,千年前,天地间的灵气,仿佛比如今更加充裕,而世间的灵物,也更多一些。 太阳、月亮,山川、大海,还经常与人对话。 人间的祭祀活动,比当今更为频繁,但祭品都很普通,极少献祭活人,而天庭的回应,反而不像如今这样难得。 虽然变化也不算太明显,但还是感觉得出,整个世界,在向着灵气减少、天地不仁的方向演变。 二是,三月初的那次天龙现世,可能意味着,百年后或有人间集体大劫。 因为千年前,曾有古老传说,就是那样说的。 说数万年前的一次天龙现世,带来了人间长达五百年的魔灾。 远界问,那次魔灾是怎么回事。 苟珍如却说,那传说是她很小的时候听来的,当时也就远界现在这么大,没听懂,也便没有记住。 而多年后想起来,再去打听,却怎么也打听不到,仿佛全天下人,都忘了曾经有过那么个传说。 “这个宇宙的魔幻水平在下降?”远界心中暗自琢磨,“而且,一个流传久远、传播甚广的古老传说,突然之间断了传承,只有珍如姐姐一个人记得。 “这个宇宙,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时间不早,他们离开树屋,返回元穷山。 师徒二人飞到山脚下时,发现有些奇怪的人,正在鬼鬼祟祟地进山。 “先生,那几个人好奇怪!” 元穷子从百丈高空向下望去,捋髯点头,说道:“貌似寻常猎户,身手却似武家,行动倒像匪贼。来者不善!” 第八十八章:活捉弗远界 只见元穷山下,田地远侧,有十余猎人装扮者,不向无人深山去,却向九峰旺处行。 倘若真是打猎的,便应该去人少的地方,那里才会有野兽野禽可打。 倘若是上山看望儿女,抑或来求学的,便应该走山门,登石阶路,而不是像他们这样,从旁侧野路,偷偷摸摸地翻山。 他们根本不左顾右盼,四处寻找禽兽踪迹,只顾脚下和前方,更未朝天上看来。 远界从腰带中,掏出丸蚩甲手套来,戴上之后,又解下盘在腰上的挞神鞭,先握在手中。 “先生,他们许是在寻我。先放我下去试探一番。” 元穷子略听出其中端倪,问道:“远界,他们是冲汝而来?何以有此一虑?” “方尺同我,皆以为,疫毒之灾,乃朝中篡位者阴谋使然。吾碍其计,恐为之恨矣!是也非也,唯有我亲自现身,方可证实。” 元穷子驾云下降,落于山林隐蔽处,嘱咐远界小心,而自己则在暗中关注。 那十几个“猎户”身着平民服装,背着弓箭,别着腰刀,横飞纵跃,好似林中虎狼一样矫健敏捷,在山中极速穿梭,嗖嗖嗖地向元羊峰靠近。 不经意间,离他们二十丈开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歘一下蹿了过去,隐没于灌木草丛之中,不见踪影,只听见树叶沙沙响了一阵,便没了动静。 “有人!” “别一惊一乍,可能是山猪野兔。走!” 马上,又是一下异动,并传来一声山猪的叫声。 众人听了,并不在意,继续翻山。 很快,前面一下,左面一下,后面一下,右面一下。 四面都是神秘动静,仿佛被鬼盯上似的,就是不见人或动物的影子。 “有诈!我们不知被什么包围了!” “何人在此?”带头的男子喊了一声。 十几双眼睛四处乱转,寻视着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并抬起头来看树上,依然不见有异。 众人沉静不语,耳听八方,但闻躁人的蝉鸣,“知了知了”吵个不停,还有些鸟语乌啼,但就是无人声回应。 “走!” 他们保持警觉,又走了一段。 前方带头之人突然停下,喊了一声:“什么人!何必藏头露尾?出来相见!” “在那里!” “小孩儿?” “哪儿冒出来的?” “就他一个吗?” 一个八九岁的男童突然出现,站在他们前方的小土坡上,一副悠闲玩耍的样子,向众人看过来。 清澈的双眸中,看不出奸邪,但也看不出天真。 其面容精致,肤白莹润,辫发高拢成髻,束以雕花金冠,插着玉簪。 锦绣的长衫,一尘不染,手中握着一卷短鞭,腰间还挂着玉佩。 仪容气质,绝对是公侯世家的子弟。 “小公子,汝乃何人?在此作甚?”带头的“猎人”问他。 远界打量那人,身高接近一丈二尺,甚是高大,然体型却颇为瘦削。 从其肩颈、手臂外露之处,可以看得出,乃一身精肉,属于爆发力强、灵敏性高的技巧性武术高手。 “我在自己的山上玩儿,还要你管?” “自己的山?汝可是元穷山院中的学生?” “对啊!你们又是什么人?” 带头的笑着回答:“我等皆为村中猎户,进山狩猎。” “撒谎!猎户身上有你们这么干净?猎户听见猪叫会不理?猎户说话像你们这样文绉绉?尔等到底是何人?”远界抬手,用鞭子指着前面带头的人,咄咄质问道。 他先前就听见他们说话,连山猪野兔都不理会,必定是假猎人。 后来的猪叫,也是他以御兽秘术,控制一头野猪发出的引诱,再次证实,他们对打猎根本不感兴趣。 他现在的法力,虽然远不足以控制异瞳硕猪这样的灵物,但让普通的山猪叫唤一声,还是没问题的。 带头人不再掩饰,只说道:“小公子,你别管我们是谁。告诉我,你元穷山院可有一位三师兄,叫做弗远界?” “正是在下!”远界目光一变,正色直言。 “啊?这么小?情报可没说弗远界才几岁大。” “他不应该是个奴隶之后吗?这小孩的样貌……” “关门弟子,吃穿自然不比公子差,正常。只是完全没想到,年纪如此小。” 十几人一番议论,带头的也大为震惊,想要再次确认一下,于是严肃认真地说:“性命攸关,小公子不可妄言。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是弗远界?” 远界面不改色,凛然自威,“我就是弗远界。尔等意欲何为?” 带头人依旧不敢相信。此事不可儿戏,若找错了人,后果可能很严重。 他又问:“那么,两个月前,你山上的疫毒,可是你解的?如何解的?” “我在山院的藏书阁中,恰巧翻到一卷古籍,记载了以妖毒攻邪毒之法。其时山院亦无别策,先生说,死马当活马医,便让我试试咯!先在火鸡身上一试,果然有效,这才救了众多同学。巧也,天意也!” “猎人”们窃窃私语。 “与传言说的相符,确为以毒攻毒、以鸡试药。此人应该就是弗远界了。” “既如此,动手!” 十几人分散阵型,向远界所站的土坡包围过去。 “切记,要活的!”带头人郑重提醒道。 远界一听,心有所思:“要我活着,不杀我?看来我和方尺还是想简单了,元凶当然不会只为了出口气,就冒大风险,做蠢事。但他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究竟是谁,为何要抓我?” 无人回答他,十几个“猎人”已成合围之势,封住各向去路,互相一对眼色,便同时收缩包围圈。 远界见他们行动快如疾雷,当即向上空一跃,同时挥鞭向下一扫。 挞神鞭自动伸长,抽打在数人头上、肩上,立即破了他们的衣衫,致其皮肉开裂,血水飞溅。 紧接着,他人还在十多丈高的空中,便收回长鞭,顺势扬手一甩,缠住远处一棵大树,将自己荡过去,脱离了众人的包围。 那挨鞭子的几人,虽然剧痛钻心,却无人吭过一声,脚不停步,弯弓搭箭,毫不迟疑,继续追赶远界,穿林飞驰。 远界忽闻身后“嗖嗖”飞声,便知有箭射来。 他反应机敏,动如树梢上的飞豹,左蹿右躲,不在话下。 顷刻间,二十几只箭,纷纷扎入各树干树枝之中,穿透一片片绿叶、一根根枝条。 空中毕竟不如地上方便,也不如地上快速,他既已逃脱合围,便找时机落地,将敌人引向山院去。 重要的不是杀了这帮歹人,而是让他们把刚才的消息带回去,让幕后主使者明白,远界以妖毒解疫毒,纯属巧合,与城中望康的家传医术,并无关联。 如此,方有可能,彻底断了那人的纠缠。 否则,杀了这一批,或许还有下一批。 因为,那主使者既然要抓活的,一定是对制药者,另有他图。 假如确定制药者不是远界,便没必要再做骚扰了。 只不过,自己这边的麻烦了了,后续更多麻烦,或许就要转移到望康身上了。 不知望康最终会不会实话实说,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如此打算。 “不愧是关门弟子,速度真快!” “传闻他是千钧境,方才见他年幼,我倒生出怀疑。现在一看,名不虚传!” “用秘术!但切记,要活捉!” 突然,远界前方的树木动了起来,拔根而走,挡住自己去路,并伸出枝丫来阻拦。 而无数草根树根,也如同有了想法,自己结成绳、组成障,用尽手段,来绊他的脚,遮他的眼。 就连地上的落叶枯枝,也都自动拼装成一尊尊巨人,虽然外强中干,一拳即碎,却也总能拖慢他一步半步。 更多的飞箭追来,要么专射腿脚,叮当作响,掉落一地,要么织网似的,在他身前身后来回穿梭,显然是受到持续操控的。 “秘术?仙人?竟然派仙人来抓我,可见幕后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远界心中惊疑,旋即用手挡箭,用鞭打箭,抓住机会,套上丸蚩头罩,脚下不停,继续奔向山院。 每每他一个纵身,便跃上十来丈高的峭壁陡坡,一套钻山步法,顷刻间便跨出二十丈远,让追兵总是触之不及。 元穷子腾空远观,看得出,敌人并无杀意,而远界尚有余力,便不急出手。 心中却在思索:“下面至少三人,握有秘术法力,乃是仙人。为一小童,煞费苦心,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有何用意?” 这时,远界前方,一棵大树,探爪抓来。 然而那树的动作,甚是迟缓,远远比不了人。 他便一个腾空飞跃,翻身转体,宛如一只收翅的林鸮,从层层树枝的缝隙中,优美穿过,片叶不沾身。 可当他刚一钻出,土地中却骤然冒起百十来根尖刺,仿佛一人多高的竹笋,铺就一块巨型钉板,只待他一落地,便要扎个千疮百孔、浑身透光。 那带头人见了,也顿时吓出一身汗,暴怒喊道:“要活的!” 嘴上喊着,心中又恨又叹,怕是来不及了。 第八十九章:二老战三仙 远界从树缝中穿出,前方的地面突然变成了钉板。 下一刻,他就要变成超大刺猬背上的人形果子。 甩出挞神鞭,荡秋千,来不及了。 只盼丸蚩神甲,能抵挡得住。 “唰唰”数声,几道锋锐的剑气,电光一般飞来,将一根根地刺削去了尖。 但还有更多无形飞剑,却只在地刺的中段和底部,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切痕,未能将其彻底斩断。 元穷子在远处看得心惊,未曾料到,那土石凝聚成的地刺,竟然如此坚硬,自己的剑气,只能削掉其不到一尺长的尖端部分。 道道剑气与根根地刺相碰,一对一,彼此法力互相抵消。 这便看出,对方的法力与他相差无几,也是一世仙瓶颈期,即将渡劫的巅峰水平。 也便是说,远界的丸蚩神甲,抵挡不住这地刺的锋芒,正如抵挡不住他的剑气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元穷子的剑气,只断了五六根地刺尖,还有上百根夺命的利器,等待着远界。 就连匪贼带头人,也心中一凉,眼看着救来不及救了。 就在这时,那块不规则的钉板,突然一震、一陷、一翻,整块地面,如同翻烙饼似的,上下一转,就地掉了个个。 棘刺埋入地下,上面变成平整的石板,方圆六七丈大的一块地方,颜色与周边格格不入,不是黄土绿草,而是橙红色的赤铁矿岩层。 犹如大地被撕掉了一小片皮肤,露出了红肉。 远界双手一撑地面,顺势一个前滚翻,再一蹬腿,继续向前冲刺,不做片刻耽搁。 转变太快,那十几个“猎人”都还没来得及想,适才发生了什么,哪里来的剑气,地面为何会翻面。 一众匪贼稍一怔神的工夫,被元穷子从天而降,杀入阵中,以武道秘术、拳脚之功,迎了上来,阻断他们的追赶。 同一时间,山中的树木、土石,也突然不再受他们的摆布,显然另有想法,从好用的工具,变成了死敌。 一尊二十多丈高的石人,拔地而起,还有数不清多少只粗大的泥手,钻地而出。 元穷子那边,风声大作,皆为磅礴剑气在飞卷奔腾,气贯长虹。 带头“猎人”取下腰刀一掷,刀随念动,也在林间旋转飞舞,砍瓜切菜一般,迎战元穷子的剑气。 周遭树木,有一腿之细的,也有数人合抱之粗的,皆如一根根柔嫩的韭菜一般,在风剑狂刀的恶斗交锋中,齐齐断去,瞬间倒下大片。 除了剑气,元穷子还有手刀血刃、开山之掌,制住敌方带头人的同时,百忙之中,还能抽点空,拦住三四个锻体千钧境的凡人高手。 “你莫非就是元穷子?我等是来请你学生的,绝不伤他性命。老仙师不如行个方便。等事了了,你学生就会安然回来。”那带头的“猎人”一边尽量躲避元穷子的攻击,一边说道。 “尔等不愿透露来历,吾便不问了。吾管教严格,不许远界独自下山。尔主想见,叫他上山来见。” 二人谈不拢,继续斗法周旋。 带头“猎人”在武术技击上的造诣,显然远不如元穷子,步法和力量,都要逊色对手三成以上。 但其御物之术,却又高过元穷子的剑道以及武道的秘术。 那把腰刀,不仅快如流光,而且经其雄浑法力注入,大有坚不可摧、利断一切之势,每与元穷子的剑气相碰,几乎视若无物,将之一及击溃。 很快,元穷子便不得不集中所有法力,专心对付他一人。 数十道飞剑,合为一股霸道力量,一人一剑,对战一人一刀,虽略胜一分,但也再分不出多少余力,去阻拦其他人。 他心中又生感慨:“武道剑道同修,看来确不如专精一门。此人御刀之术,便是出自武道。其刀气,乃炁之延伸,依托实物,乃有形之劲力,神威更胜我无形之剑气。” 他的感受不假。若单论武道与剑道,其中各有利弊。 剑气无实物依托,便也不受实物拘束,万象自由,挥洒自若,灵动变化,妙不可言。 而其弊,也在于此。虚,较于实,终归差了些许坚固底蕴。 正如,修炼五百多年的巨元,同修炼三百七十年的丸蚩较量,优势却并不明显,差就差在,一个无肉身,一个有肉身。 元穷子虽然强过带头的“猎人”一分,却只强在法力。 看对方年纪,至多一百二三十岁,少他五六十年的修行。 双方若是同龄,元穷子在这位“猎人”头目手上,走不过五六个回合。 另一边,那尊岩石化作的巨人,动作不算灵敏,但体型庞大,蛮力霸道,再加上,它能同时操控无数泥手和植物,趁着敌人还没回过神来,也迅速掌控了局面。 但不一会儿,被它控制的土石和树木,却似有反叛之象,一会儿散架,一会儿聚合,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两股念力,在互相对抗、拉扯,抢夺对山体环境的控制权。 一个体型肥胖的“猎人”眉头紧皱,纳闷自语道:“怎么搞的?不受控制了,难道那元穷子,还会草木御灵之术,甚至还会破解我的岩蓬关?” “不对,是山神在捣鬼!”另一人突然恍然大悟道。他也感到了莫大的阻力,自己的鬼地棘难以施展,费尽力气,也只冒出几寸长的小石笋。 他的法力并不比元穷子差太多,鬼地棘能扛住对方剑气,但在山神的地盘上,确实由不得他做主,被压制得死死的。 “知道就好!此山是我的地盘,由我罩着,还不快滚!”巨元化身的岩石巨人怒喝道,同时一脚重重踩下。 七人被笼罩在庞大的阴影之下,在它的大脚砸下前的瞬间,五人连滚带爬地躲开,两人却遭到了降维打击,涂抹得十分均匀。 随着一阵短暂的地动山摇,但见原地留下一个四五丈长的巨大脚印深坑。 “我二人合力拖住山神,其他人,去追那小儿!” 控树佬和地刺佬,两个俗世仙拦下巨元,剩余七八人,便得脱身而去。 远界穿越层层阻挠,试图把敌人们引到山院之中,与各位豪门公子们打个照面,好趁此机会,确认一个想法——歹人是否来自朝中。 如果是,那么他们便不至于,对这些那些贵族子弟,一个都不认识。 但凡有关联、有顾忌、有牵制,或有敌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中,从双方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便能看出端倪。 多方势力之间,必然存在微妙的平衡,互相掣肘。 同时,也正好能看一看,那些平日三师兄长、三师兄短,相亲相爱的贵族师弟师妹们,是否会在危难关头,出来维护他。 假如自己猜测不错,幕后元凶得知望康与他无关,又听了今日一幕的汇报,往后便不会再对他动心思。 心中正在盘算,身后突然飞来一个拳头大的球,他只听风声一响,立刻步法一变,瞬时避开。 在那圆球从他余光之侧,旋转着飞过之时,他也瞧清楚了,那球仿佛是一团紧紧缠绕的线绳。 “网?”这个念头刚从他脑中掠过,就见那颗圆球猛然展开,在前面的空中向四面八方伸张,越开越大,等着他一头扎进去自投罗网。 远界想到,这必是一件法器。 此刻追兵已近在咫尺,他毫不减速,也不绕道,而是立即从腰带中,掏出那银亮的棱锥,伸手向前,横竖斜方,画十画叉。 接着收身一跳,便从一个半人大的破口中,直接钻了过去。 侧头回看,见还有七八人跟在后面,其人个个健步如飞,更有三人,边追边放箭。 远界收起棱锥,又取出一个竹筒,马上倒出一粒仙丹,当即丢入口中,直接咽下。 那是伍宗师留下的丹药,不知叫做什么,只知能令人体型、力量、速度都暴增一倍。 少顷,他便感受到,有一股灼热的炁,在腹中炸开。 炸得快速,却不猛烈;瞬间释放,并无伤害。 炸出的那股炁,有龙吟虎啸的威势,立刻化解成不计其数的能量涓流,亿万根丝线一般,冲入全身每个细胞,融入神魂之源,化作他自己的肌体力量、内力和真气。 “看那小孩!他是妖怪!”后方传来错愕不已的惊呼声。 “呀!衣服!”远界想到的却是,自己变高变大了,衣服会被撑破,光着身子,多不文明。 以内的丸蚩神甲倒是不怕,本就能伸能缩,随着他体型的飞长,一身白绿花斑蛇皮,显露出来。 他一把扯下破碎的衣衫,将自己的五样宝物裹好——月亮的青春痘、六星蔽日阵、挞神鞭、不知名仙丹、丸蚩甲头套。 然后将卷成长条的外衣,重新绑在腰间,前后耷拉下两片布,勉强遮挡住破裂开裆、长裤变短裤的下衣。 一边跑,一边改造衣服,脚步便慢了许多。 敌人趁此时机追到了近前,欲将其擒拿。 远界现在身高接近两丈,肌肉骨骼之力,也翻了不止一倍。 同样的药力,作用在个小底薄的他身上,浓度自然要高得多,其相对效果,就比作用在伍宗师身上要更好。 他回身一拳轰出,竟重达两千七百钧以上。 除开药效的作用,这说明,趵突六重,前期关隘,突破了。 第九十章:成为宗师的潜质 趵突六重的第六重功力,不同于前五重。 前五重是早已成熟的武功体系,只需按部就班,照着说明书,一步步走下去即可。 虽然每上一重境界,也同样存在巨大的跨度,但同一重功力境界之内,却是浑然一体的,只要跨上台阶,本阶段便可一路顺利前进到底。 但第六重,则是远界自己一边摸索,一边开创的,没有前人的成功经验,便不可能是一片坦途。 所谓的前、中、后期,是他自己推演、感悟出来的三道练习关卡,将第六重的建设工作,分成了三个必要的,又不太好衔接的小阶段。 这就好比,建一栋大厦,承重主结构,是一个阶段,外立面封闭,是一个阶段,内部设施的完善,又是一个阶段。 远界作为整个工程项目的设计者兼施工方,一旦他将整个流程体系打通,把三个不同阶段的交接和过渡,全都梳理顺畅,后人再按照他的路数练习时,也便可以一通到底,不再有什么前中后期的关隘阻滞之感了。 这便是每一种功法、技法的开创宗师,所要承担的责任。 就如伍家的伍宗师,他便是自己研究、设想、整合出了,一套大刀刀法二十七式。 经他东拼西凑,琢磨出如何将二十七种,本不属于同一体系的刀招,结合在一起,打通招式间的变化过程,使之顺畅衔接,从而开创了一套算不上一流的伍家刀法,便由此被称为“宗师”。 远界对趵突五重的升华扩展,自然也是如此,而且更为高明。 趵突五重本就是上乘武功,内外兼修,升至第六重后,更可谓天下无双。 自从内门选拔开始,三个多月以来,他就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将空山功,以及从其他同学身上观察学来的内功运行模式,融入趵突五重之中,以获得更高一层的进阶。 今日在仙丹的冲击之下,前期和中期修炼之间的关隘,意外地被一下打通了,令其肉身内力大增。 在这快速的变化过程中,他也便从中发现了正确的上升途径。 正在他的惊喜之色,刚刚浮现在肉里,还没到达脸皮之时,一个“猎人”已经追至身后。 他当即回身就是一拳,被那人及时歪头躲了过去,打在一棵四人合抱那么粗的参天大树之上。 但见那结实的树干,被这一拳轰得炸开鼎大一个豁口,木浆、木渣,四处暴射,树干剧烈摇晃,群鸟惊飞。 “这小孩就是妖!表面七八岁,实际有两三百岁了吧?”那人惊骇,高声喊出。 “这都快有三千钧拳力了,他绝对不是人!啊——”另一人刚发完感叹,便中了一记旋风鞭腿,炮弹似的飞翔出去,上面吐着,下面喷着,不知腰和胯是否还连着。 远界一人打对方七八个,骚扰一下就跑,边打边退,继续将敌人引向山院之内。 敌方众人,个个都是不逊于荒术馆八杰的高手,纵是他突然有了两千七百钧的拳力,和更快的速度,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况且,他的目的,本也不在于胜负。 带头的“猎人”,和另两个与山神巨元纠缠的一世仙,见前方情形不对,以为远界要下死手,准备逐个瓦解己方队伍,一一打死。 那样下去,随着人数的不断减少,不但任务无法达成,反而迟早会一个个送命,被元穷子和山神击杀在此。 与其分散兵力,拖延时间,最后折了性命,不如立刻集中优势,抓紧机会劫走小的,还能作为人质,要挟两个老的停手。 敌方三仙一对眼神,便各自找个空当,脱身去追远界。 “山神老儿,我人间的纷争,可不归你管,你不守本分……” “这话早听过了,你告我去啊!” “我回去就焚香示天……” “你现在就回岂不是更快!” “这天没法聊……” “不聊就滚!” 口舌之争无谓,一胖一瘦两个假猎人,合力轰碎那二十多丈高的石头人,拔腿转向大部队追去。 又一尊巨石人,从一旁的山崖中跳下来,大吼一声:“叫你们滚,滚反了方向!”说完,它便咣啷啷地飞快撵去。 远界运足内力,施展趵突六重的外功步法,速度比以往有快了几分,。 他一路飞驰,在山壁陡坡上纵身跳跃,身轻如燕,不时回击一下,然后继续“逃跑”,引诱着一众人等,已过了元羊峰,终于来到元虬峰的练功林。 此处内门弟子众多,远远就听见打杀动静,几十位各家权贵的男女公子们,纷纷循声看来。 “看哪儿,有个蛇皮巨人!” “巨人长得好像三师兄?” “三师兄如何变得这般恐怖?” “这般恐怖,是妖怪吧?” “妖怪吃了三师兄,化作三师兄的样子,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瞧,后面还有人在追妖怪,先生和山神也在追!” “我们该怎么办?” “杀妖怪,替三师兄报仇!”蔡中霞振臂一呼,高声呐喊。 两旁众人齐转头,以各种神情看着她,好像在说:“那你上吧!” 突然,那衣衫褴褛、蛇皮裹身的“妖怪”口吐人言:“山贼来啦!大家小心!” “诶?这声音,也是三师兄的。” “可我们元穷山上,哪来的山贼?” “哪有这么大胆的山贼,岂不是饿了找板子吃?” 施方尺直视那个迅速接近的高大身影,平静地说:“是三师兄没错,他穿的是丸蚩神甲,我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也有。” 旁人疑惑地问:“那意思是,真的是三师兄?怎么这么高?” 樊雀突然想起来三个月前的事情,“是伍雁家的那人落下的仙丹!长德偷来给三师兄的,能让人变高变壮,突然间变得神功盖世。” 众人长长“哦”一声,放下了心。 这时,远界和一众追兵,还有元穷子和山神,全都进了元虬峰的练功林。 远界如一阵清风,一步飞到师弟师妹们面前,站稳了一转身,直面敌人而立,目光如水,泰然自若,大智若愚。 第九十一章:断了贼的惦记 “尔等究竟是何人,为何来犯我元穷山院?我院弟子三千,不说实话,每人一口,把你们生吞活剥!” 旁人全部警戒,手里有兵器的,举起兵器,没兵器的,预备肉搏,齐心抵抗区区几个“山贼”。 有人小声窃语:“我们山院,哪有弟子三千?三师兄怎么学会装蒜了?” “兵不厌诈。不要揭穿三师兄。” 一阵小风吹来,巨人弗远界下身的布片略微飞扬,露了春光。 蔡中霞正站在远界身边,无意间侧头抬眼一瞥,忍不住掩口而笑,悄声细语说道:“这仙丹肯定不正宗,也不是什么都长大了嘛!” “你也看见了?好可爱的!”另一个女学生与她咬耳朵说。 元穷子和山神也已赶到,各自来到远界身前。 双方阵营僵持住了。 “猎人”团伙中的几位,扫一眼当场人员,立即抬袖遮面,露一眼见人。 带头的那位,率众人退后几步,各自藏于树后说话。 林中的内门弟子们,也有不少人脸色阴晴不定,似疑惑,似迷茫。 远界站到巨元的脚边,两眼四顾,将双方人员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说:“果然如此!” “先生,山神尊驾,”远界压低声音,微启嘴唇说,“不管今日后事如何发展,放他们回去,至少放走一个。” 巨元此时虽有二十多丈高,但这只是附身塑像,不代表耳朵就离地二十多丈。 事实上,它无非是个强大魂魄聚合的虚物,并无实际大小,也无生理上的听觉,而是依靠神识感知一切。 它“听”了远界的话,大惑不解,问:“远界,你要故意放他们回去?为何?” 元穷子也不是太理解,但相信远界一定自有其道理,便微微点头,表示答应。 “几位来客,心怀不轨,不可告人。吾可以不问是非。”元穷子对林中藏匿的“山贼”说,“我元穷山院,与世无争,只为教书育人,不涉俗世之纷扰。今只要,尔等便去,莫再讨嫌,就此罢了吧!” 林中传来回话:“久慕元穷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此生大幸。你那关门弟子弗远界,却比你还要惊艳。我家老爷也是爱才之人,但不是夺爱之人,闻名只想见他一见,见完便还回来,绝不少他一根头发。老仙师世外修行,乃豁达之人,何不成全了一介俗人的心意?” “你家老爷是俗人?但观阁下一身本事,怕是未必。况且,权当汝言即真,他也当亲自上山,来与我徒相见,岂有强掳之理?” “仙师,我等弟子众多,直接把他们都撵下山便是,不必跟他们客气!”身后一莽撞弟子,把长枪往地上一跺,站到元穷子身前,神气说道。 装蒜完毕,却没得到先生开口支持,他又挪着碎步,平移、后退,回到后面的队伍里。 同时,更多弟子纷纷助威,高喊:“杀贼人,保护三师兄!” “我的命是三师兄救回来的,谁敢动三师兄,便是与我吕氏作对!” “我陶氏也不会答应!在我内门,哪家手里没有点势力?轮得到尔等在此撒野?不妨说说,你家老爷是何方诸侯,哪位高官?” 远界将这些声援的话,听在心中,非常满足。 尽管他知道,这是因为大家处在集体中,安全感十足,才敢如此卖弄仗义。 假若换种情形,单独对峙未知强手,这些城府深似海的同学,可未必敢当英雄。 但大家毕竟还是有亲近之心,帮了他大忙,就算是些便宜话,他心中还是非常感激。 在两边对峙期间,越来越多的学生们,得知山中出了大事,闻讯赶来。 后来的弟子们,远远一见远界,个个瞠目结舌。 长德跑来一看,吓了一跳,随后自语道:“哦——差点忘了那药是我给远界的,还以为见了鬼!” “远界哥……这么高?”衫辛仰起脸看他,惊得张大了嘴,犹如在对楼上的人说话,“有人欺负你吗?” “何人欲对我师弟不利?”彭秀脚踏树梢而行,在树林之巅飞驰,一个纵身跳下,落在敌我之间,向“山贼”厉声呵斥道,“大毋没有王法吗?反了?” 回音绕树。 他高调震慑完敌人,立即转过身来,对元穷子躬身一拜,“先生,有弟子在,保三师弟无虞。” 他人窃窃私语。 “二师兄好威风!” “此乃大将之风啊!” “哼!关键是话说得漂亮。” 一众“猎人山贼”们也窃窃私语。 “此人是大司寇彭家世子,今天这事,难成了。” “不愧是大司寇家的,说得好像他便是王法,江山都要归了他了。” “此事确实不宜纠缠下去了,回禀老爷,让他重新定夺吧!” 祸离也来到了现场,但所有的风光已经被彭秀抢尽了。 他身为一个被主人丢弃,而重获自由的奴隶,一个威望本就低微的大师兄,此时再说什么,也无法借机拔高自己的形象了。 于是,他只默默走到元穷子身后,向先生作了个揖了事。 彭秀豪言一出,内门弟子们便有了一个正宗的出头鸟,其余人等皆响应,用声音为远界保驾护航。 樊雀两步上前,与彭秀站到了一起。 对面,胖“山贼”还欲说什么,却被带头人摇头制止了,示意他看向另一人。 而后,这十来个假猎人,不再多说废话,沉默离去。 远界这边,众人为正义和集体的力量欢呼。 施方尺注视敌人远去,眼珠一转,仿佛藏着无数心机,在脑中,自己和自己下着一盘天人绝对的棋局。 稍后,他便定下计策,立即下山,派人前往喷阳城,秘刺望康。 敌人那边,快速下山。出了元穷山界不远,他们便感觉周边气氛不对,有浓浓杀气隐匿与旁侧四周,正在跟来。 “难道元穷子要追杀我等?” “不对,是毋王的人,快走!” 山上,远界在一众师弟师妹的簇拥下,正要回元神峰,大家说说笑笑。 “三师兄,你这药效什么时候过去,整个山院也没有你穿的衣服啊!” “你先披几床被子挡挡,我们这么多师妹,看了怪害臊呢!” 这时,一人摇着羽扇,身穿浅绿色锦缎长衫,脚踏高帮厚底翘头皮屦,缓缓迎了上来,深施一礼。 “三师兄,别来无恙?” “有姒……菩!” 第九十二章:高枕无忧 有姒菩的回归,在山院内引起了无声的轰动。 内门、外门,私下议论者颇多。 外门支机院、天草院、文竹院,以及其他某些男子宿院中,有些学生们,听见有关这个人的话题,甚至道路以目,生怕惹上麻烦。 关于此人,全院师生,皆知其家世背景:绥定公位高权重,在朝中呼风唤雨,下了朝堂,更是只手遮天。 在山院内,公子菩为人霸道,受制于仙师威名、山院规矩,以及身为贵族的家教和脸面,才不至于彻底无法无天。 否则,人伦礼法对于他,便只是一张便后擦粪的绢布。 每日也随身带着,不时还拿出来展示一番,炫耀一下其质地、触感,与平民用的干草、树叶、木棍等物,是么不同,多么彰显高贵。 而当下半身要办事时,爽完之后,便快速抹一抹眼子,就随手扔了。 稍后,拿一张新的出来,再次光灿灿示人。 对于去年深秋那件事,人尽皆知,只是向来少有人敢大肆议论。 只在背地里,常有人取笑他为“孤睾侠”或“独睾公子”。前提还是,大家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远界被仙师收为关门弟子之后,内门中,各大豪门多有亲近之心,却也因顾忌有姒世家在朝中的势力,而不敢表现太过,更多持既靠拢,又不言明的朦胧态度,比如彭秀。 唯一与之明着联袂而行,更暗中缔结盟约的,唯有施方尺。 当然,长德等一众平民弟子,虽唯远界马首是瞻,却是根本不作数的。 哪怕是同样身为远方部落首领之子的樊雀,也一直等到有了采药这一借口,才同远界走近,而后时常出入元崇院。 可这一日,有姒菩突然回来,整个山院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九日过去了,远界的生活依然平静,忙于自己的习文练武,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除了元穷子给祸离、彭秀授课的日子,其余时光,他依旧是叫先生带他去雾谷修炼,或去拜会珍如大仙。 练拳、练刀、练内功、练法力,还要将经完善改进后的巨元拳,及其内功心法,手把手地教授给长德、衫辛等人,还有那只火鸡。 那只特立独行的鸡,也不知真懂假懂,跟着瞎练了三个月的巨元拳,如今已经打遍元穷山(的鸡)无敌手,成为一霸。 为此,远界还得时常开导它,有了武力,却不可作威作福、欺公霸母。 也不知它是否听了进去,总之,元穷山一带,到处都有它的子女。 如是,远界本就没多少闲暇,昔日还常被世家公子们打扰,有姒菩一回来,元崇院突然冷清了,他反而很高兴。 这日晚,施方尺来见。 对方关紧门窗,悄声相告:“我得到消息,十日前,来掳你那的十余高手,后来被另一批人埋伏。现大致可确定,是毋王的贴身护卫军——黄龙卫。” 远界问:“那十几个假扮猎户的,又是什么来路?有活着回去的吗?” 施方尺点头,“当时有一人逃脱,如果没看错,应该便是带头的那个仙人。他此番回去复命,定会如实禀报,令其主知道,三师兄与神医望康无关,且朝野内外,有众多势力护着你。在瘟疫一事上,你可高枕无忧了。 “但,其主使者,究竟是谁,依然成谜。此人隐藏极深,比毋王的黄龙卫,还要难查。” 远界想起当日,内门几位师弟中,有人见到林中匪贼,神色狐疑,似有认识或面熟者,于是有些明白了。 制造疫灾的幕后元凶,所用之人,未必是明面上的他的自己人,而很可能,是来自国中不同势力内部的潜伏者。 这便难怪,以施方尺的情报能力,连黄龙卫都能查出来,却查不出那十几个贼人的主子。 但说到高枕无忧,远界却不能完全肯定。 “可是,望康他……” “已死!” “死了?”远界大惊失色,当即质问道,“他已贵为御医,府邸紧邻王宫,又有高手护卫,是怎么死的?” 施方尺面不改色,目光不避,直言回答:“不知。想必,死于非命。” 远界直视对方古井无波的眼神,尽管难以置信,却又从中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觉所闻便是实话。 然而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无论望康如何死的,必定是因为自己,才惹上了祸患。 “三师兄莫太动情,更无需自责。” 施方尺看出他的忧愁,或是早便料到他的忧愁,安慰道:“你要想想,那望康,哪有医治疫毒的本事?喷阳城中瘟疫肆虐,潜伏期一过,爆发在即。他治不了别人,便也治不了自己啊! “故而,我等又怎知,他不会死于疫毒?或许,正是你的药,让他多活了三个月,还享受了三个月的荣华。” 远界长长闭了一下眼,无奈,无语,摇头叹息,沉默片刻,后说:“方尺兄果真是成就霸业雄才,明明是祸连无辜,却叫你一番话,说得光明磊落,反倒成了福泽善举,无懈可击。” 施方尺不再就此多做解释,相信等远界长大,经历更多世间险恶,自会理解。 “还有一事,三师兄可知可不知。我说与你听,你自斟酌,是否对我等未来有益。” 远界抬头看他,目光已然沉着,并不为方才的失落所困,微微点头。 “国相有莘一氏,满门抄斩。齐昌侯彤城陟,遭到软禁,其一氏族人,全力疏通救主,十年之内,恐有国变动荡。而望康,乃是绥定公有姒铄,为王引荐的,自然属于他那一支。在这争斗中,又是谁,想动有姒氏呢?” 施方尺的话,似乎并未继续粉饰或澄清什么,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出,望康之死,不过是时代洪流中,一朵微小的浪花,而且很可能,正是巨浪翻覆下的附带牺牲,命运使然,与己无关。 “为何有此变故?”远界问。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国相手握百万兵权,虎视眈眈者,不计其数。有莘家的顶梁柱,病逝于这场瘟疫之中,世子靠北,也死在了山院内。次子想要夺位,但人太年轻,权谋不足,于家中得志,却遭外人算计,再正常不过。 “再加上商渊,本已有心除之,这不正和王意嘛!于是随便找个由头,斩草除根,诛灭九族。 “至于彤城一家,有莘倒了,他们也便不能好过。更何况,伍雁杀了彤城博,两家反目成仇,谁先下手,反叛昔日同党,便更容易保住自己。 “但这一场,谁都没赢。” “不!”远界冷笑说道,“毋王赢了。” “暂时的。”施方尺也轻轻一笑,“局势乱了,国内满是烂疮,心肝脾肺肾,都想霸占整个身躯,杀死对方。那么这人,还活得成吗?” 远界沉思,若大毋就这样烂下去,而雨隆及其他北方部落联合、壮大起来,十年之计,几无悬念。 自己的国仇家恨,不难报。 但在这期间的无辜牵连与牺牲,却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施方尺走后,他来到前院,举头望月,长心如河。 “月亮姐姐,我这样做对吗? “方尺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目的是正义的,哪怕世间法则,就是弱肉强食的,可文明,真的应该如此吗? “我以为,实然不等于应然。如果明明可以文明作武器,又何必总拿野蛮当借口呢?” 正在他暗自长吁短叹之时,突然一道鸮啼鬼啸之声传来,如一根尖锐的铜针,将寂静的夜色刺破,凄厉而恐怖! 方向来自,百姓院所在的元鹤峰。 第九十三章:同学你死得真惨 两峰相隔数里之遥,那惨叫声隔空传来,依然清晰可闻。 听声音,乃是一男子,宛如被人割开喉咙,往里灌滚油一般凄惨。 那人声,高高低低,嘶吼不绝,就像是用尽全部力气,只为喊出“救命”二字。 然而真正冲出嗓子的,只有杀猪屠狗般的惊嚎。 其时,黑风骤起,乌云拢来,挤作厚厚一团,顿时遮挡住了明月光华。 仿佛这人世间,正在发生什么不能让天地看见的事。 祸离、彭秀,正坐在屋里,将要睡下,亦听见异常,便开门来瞧。 只觉空山之中,有亡魂之声在飘荡,直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远界率先跳出院子,摸黑狂奔,前往元鹤峰,欲看个究竟。 祸离、彭秀也随之而去,一个踩空,绊倒在石阶上,便拉着另一个也摔了跟头。 两人组成风火轮,一路滚了下去。 远界纵身飞跃直下,一步连跳数十台阶,飞速下了元神峰,转去元鹤峰。 时间过去了少顷,约莫一分钟,抑或两分钟,那尖叫声音仍在持续。 在平常之时,对旁人而言,这不过就是一小会儿。 然在此时此刻,对那正在经历非人恐怖与痛苦的当事人而言,则显得无比漫长。 假如事件的结果注定是死亡,那么似乎,有什么东西,并不想让当事人死得太容易。 远界渐渐感到,随着越来越接近元鹤峰山腰,接近百姓院所在的位置,周围环境的气温,似乎有所下降。 炎炎仲夏夜,却有寒风刺骨之意,令人汗毛直竖。 身体每在空气中动一下,毛发一摇,便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麻痒之感,直往心缝里钻,忍不住直想打哆嗦。 越往前,越往上,空气仿佛越粘稠,隐隐有种排斥力,在往外推人,像是一头扎进了冰水里似的。 也不知,这是否心理错觉。 一眨眼,一呼吸,总觉得比一整夜还要漫长。 远界离百姓院还有一里之遥时,那叫声迅速衰弱,只再持续了一呼吸的时间,便立刻止息了。 他心中一沉,不知发出那声音的人,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刺耳难听的嚎呼声一停,他身边的风也停了,空气吸进肺里,也不难么寒气逼人了。 空中的乌云,也开始缓缓移动,向四方飘散。 他刚一加快速度,就听见另一个男子的惊呼声传出,显然不同于先前。 “啊!啊——死……死人了!死人啦——” 这歇斯底里的叫声,完全正常。 远界一步登上最后几十级台阶,飞身落到百姓院门前,冲入其中。 但见十几名男同学,围在后院西面一间房门外,慌慌张张,瑟瑟发抖,目光呆滞。 有的张口结舌,有的瘫坐在地上,有的躲回自己屋里,有的却大叫一声,往外冲去。 在场的一众人等,个个脸上一片惨白,在莹莹月光之下,显得尤为没有血色,除了眼神中闪烁的强烈恐惧,仿佛全都是死去的僵尸似的。 “发生了什么?”远界瞪眼急问道。 他拨开众人,看向屋内,只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鼻子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像一堵厚实而有弹性的气墙,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阻止人走进去。 屋里并非还未点灯,而是第一个推门进去的人,点亮了油灯之后,立即被所见的景象吓到魂飞魄散,手忙脚乱之中,又碰翻、踩灭了灯火。 而在火光熄灭前的顷刻之间,门外其他人,也都瞥见了屋内的惨状。只这一眼,便令他们六神无主。 远界见了众人的反应,当下迟疑,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看。 正在犹豫之时,元穷子腾云降下,落在他身边。 而众人见了仙师,却仍旧沉浸在极端的情绪波动之中,愣着神,呆着口,忘记了向仙师行礼。 “出了什么事?”百姓院的本院教师殷松年,这才穿戴整齐,束发正缨,姗姗来迟。 “远界,不要进来。”元穷子说着,向旁边伸手。 有人会意,忙去厨房,再次取来火种,点灯,递给先生。 远界不说话,也没听话,还是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祸离、彭秀、施方尺、樊雀、索无仑等人陆续赶到。 稍后,长德等许多外门弟子也挤在院外,还有不少女弟子们,也都在院外交头接耳。 衫辛散着头发,连蹦带跳,想要挤进人群,又想要人举她起来看。 事发之所,屋内,火光一照,门外那些刚才还没见过世面的,立刻后悔了。 他们喊的喊,吐的吐,躲的躲,逃的逃。 远界感到胃里沸腾,有股酸气涌上口腔鼻腔,直往外冒。 他立刻闭紧了眼睛,捂住口鼻,先探头出来,趴在门框上,忍住吐意,缓一缓心神,手脚有些发麻,脑中嗡嗡作响。 索无仑也连忙退了出来,连说:“哎呀!哎呀!” 祸离、彭秀等人,则始终安静地等在门外,不去凑这个热闹。 施方尺拍了拍远界的背,帮他顺了顺气,而后平静地跨过门槛,进去参观。 元穷子见了现场情景,手中的灯盏差点掉落。就连他,也从没见过这种画面。 人虽然站得笔直,却也长长地闭着眼、憋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呼出一口沉重的浊气,试探着睁开眼来。 远界再回屋里时,依然颇为不适应,还是强忍着恶心,观察现场。 于血泊中,有死者二人,男,外门百姓院弟子。 先前的嘶吼惨叫,便是此二人发出。 尖利嚎呼之声,大抵相像,合唱之音,难分彼此,便以为一人。 两位公子,皆十六七年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蜷坐于墙角,退无可退之状。 死前,他们自剜双目,自扯其耳,自拔其舌,自剖其心,自掏其肠,自断其根。 其面目狰狞,扭曲至极,魔相丛生。 可见,面上双孔无珠,或握于手中,或牵连悬挂于眶外。 可见,血口喷发如注,涂墙射梁。墙挂如瀑,梁挂如漏。 可见,脸旁有耳无廓,肉连如丝,面皮有损,颧露白骨。 可见,胸肌撕裂大开,肋骨尽见,掏心挖肺,如非己物。 可见,腹皮纵裂不齐,撕口曲折,肠胃流出,绕手数匝。 可见,男根生生拔去,白筋灰筋,竟自扯断,其物无踪。 总之,这两人对待自己身体的各个器官,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砧板上,一堆等待加工处理的食材。 而他们所用的“刀具”,只有自己的手指甲。 凭借自身锻体百钧境的力量,这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容易在于,力气不是问题。 而难在,这得下多大的决心,忍受怎样的疼痛,方能做到? 满屋子屠宰场的气息,在油灯火焰的照耀下,红彤彤一片。 墙上和房梁上的血水,仍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而两人的命根子,却都不翼而飞了。 施方尺取下墙上挂的青铜宽剑,轻轻撬开二人的牙齿。 无论元穷子、远界,还是索无仑,全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门外好奇之人,爆发出一片惊嘑。 “我的天,竟然在嘴里!” “他们是疯了吗?难道……练功走火入魔?” “不对,这种死法,刚才那叫声,时间不短,他们院里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吗?” 元穷子出得屋来,叫同院弟子们,上前问话。 他们大多精神恍惚,口齿不利,要么难以说几句成句的话,要么彻底哑巴了,痴痴傻傻,且得一阵子恢复。 最先敲门、而后点灯进屋的那个,费了半天力气,结结巴巴,总算道出个大概。 在那两个死者发出惨叫之前,他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那声音不男不女,抑或应该说,有男有女,乃是无数男女之声混杂在一起的阴阳怪叫。 从那怪叫声中,根本听不出是在喊什么、说什么,抑或根本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地怪叫而已。 怪叫声虽然刺耳,却并不怎么响亮。感觉,主要是给屋里死的二人听的。 因此,他所听见的,不过是一些外溢之音。 可仅仅是这点弱了许多的外溢之音,也令他头晕目眩、脑中混乱,当时只觉悲伤压抑,胸中烦闷异常,竟生了求死之心。 眼耳昏花、天旋地转不知多久,其间整个人都像是宿醉、中毒、被人打晕,或者是按在冰水之中。 现在回想,究竟是何感受,却也说不清了。 于是,人如瘫痪一般,全无任何行动能力,想喊都喊不出。 那无数男女声音组成的怪声响起后,大约只过了一呼一吸的时间,便听见旁边同学的惨叫。 这惨叫声,已听不出是谁,只知必是男人,而且震天响亮,炸得人耳朵生疼,比先前那魔鬼一样的怪叫声,大了不知多少倍。 彼时,讲述者本人的精神不适症状,仍在持续,可见那魔音也并未停止。 不难猜测,正是那魔音,令两个同学自残至死。 直到所有的尖叫声一起结束,讲述者自己的状态,才立即恢复了大半。头脑中,仍旧有点晕乎,但不那么强烈了。 他这才出了自己房间,来看惨叫声传出的地方,然后便几乎一眼吓瘫。 此事过于诡异,闻所未闻,无人知其故,又不见作案凶手、痕迹。 远界对先生提议,进藏书阁,翻越古籍,但愿能查到些线索。 时至夤夜,众人散去,元穷山院所有人,彻夜未眠。 第九十四章:凶手不是人 远界自向屋内看了第一眼后,便心神不宁。 加之先前场面极度混乱,更让他难以思考。 此刻总算平静少许,他决定,再仔细查看一番。 便对元穷子说:“请仙师不妨带诸位先生去藏书阁,我想在这里再找一找看,现场有何遗漏线索。” 先生知他是为己分忧,却不忍他承受这份心理压力,摸着他的头说:“你还太小,莫要逞强,去睡吧!此事,我即刻派人去报司寇。” 本地司寇,尚距百里,路途崎岖,除非元穷子亲自驾云飞去,别人骑马往返,一去一来,起码两天。 关键在于,人死得不明不白,又是官宦子弟,若司寇介入,为了尽快有个交代,少不得对平民学生们,用尽手段,连众教师乃至元穷子,也要例行盘问。 这等办案方式,往往对外门弟子不仁,又对仙师不敬,有辱元穷山院名声。 只要不是案情太过扑朔迷离,无法说清、编圆,还不如自查自断,直接给个现成的、说得过去的交代,报与苦主,或报司寇皆可。 这样才是对山院最为有利的做法。 先前菊花仙门下的吕偍子,还有伍雁杀害彤城博两桩命案,便是如此结的。 故而,远界顾及先生一世英名,断不可能让官家来无礼审问。 他既坚持,元穷子便由他。 此时已至夤夜,驱散众人后,远界想叫施方尺帮忙,再做一番详查。 他看出众师生中,施方尺比其他人,都要熟稔验尸和勘察之法,且心思细密,胆大无惧。 然而,对方却拉住他,劝阻道:“三师兄,此事与我们的大计无关,不必管了。” “无关?”远界凝视对方认真的眼神,从中看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稍有气恼,反问道,“无关,便不用管吗?你已经看出了什么,是不是?” “你看祸离、彭秀,可有谁留下?”施方尺提醒道,“不需看出什么,只需知道,死的只是不要紧的人,死法显然也不值得重视,便无需过多理会。案件事不关己,交给朝廷便是。” 远界听出,对方确实已经看出一些什么,并快速判断出,这两人的死,不影响时局变动,且杀人手法上,也无甚阴谋掩藏,于是才说这样的话。 他自己也大致有这种感觉。 从这二人的死法来看,像是纯粹的妖魔作乱而已。 那便的确不关什么十年大计的事。 远界把自己的手臂抽回,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复对方:“我活着,不止为复仇大计。” 说完,他径直进门,硬着头皮,忍住反胃恶心,自去仔细审视现场。 片刻之后,施方尺稍作犹豫,还是随他进来了,见他眼色狐疑,解释说道:“我知你用意,事不关己,却关乎山院名誉。 “你怕司寇为快速结案,而草率安个说法。元穷山妖魔横行,连仙人元穷子都无能为力,原因都查不出来,未免显得道行不足,徒有虚名,将会任人耻笑。是不是?” 远界蹲在门口,转头看他,眨了下眼。 对方接着说:“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为了大业,我行事必须谨小慎微、少生枝节。虽然不愿多管闲事,但三师兄你要我帮忙,我一定帮。” 远界连眨两眼,心中感激,嘴角微微一扬,以笑示谢。 两人多点火把,小心插于壁盏中,将屋内照得大亮。 “这些鞋印,显然都是案发后,才进屋留下的,是院内师生的。”远界退回门外,指着满地的血脚印说。 可见,大多血液,渗入地板缝隙,流入屋下土层。木板之上,数十个沾血的鞋印,清晰可辨。 而少许只带泥、不带血的鞋印,多分布于门口和卧席附近,估摸应是两位死者自己的。 施方尺分析解释道:“凡是沾了血迹的,全是后来进入屋内的。尤其是事后第一个发现惨案的学生,他最惊慌,鞋印最乱,吓倒在地后,手上也摸到血水,留下了八个手掌印。你看这些?” 他只给远界看,那一串最小的脚印。 “这些是我的,还重叠了好多先生的。当时大家急于进屋,踩得乱七八糟,破坏了现场。尤其是第一个进来的同学。” 施方尺点头,又问:“他为什么能直接进来?” 远界转头看向门栓,立刻明白了,“两个死者当时尚未睡下,门并未拴上。但也可能,是听见凶手敲门,开了门后,两人被一路逼退到墙角。” “何以认为,凶手定是从门而入?”施方尺启发问道。 “因为死者面向的是门,而不是窗。可是,那样的话,门便会一直开着,第一个发现的人,便无须敲门、推门了。但他明明说是,敲了门……” 远界说道此处,低头看门口的地板、门外的台阶。 虽然从乱七八糟的鞋印上,已经无法看出哪是凶手的,但他马上换个角度,不从痕迹,而从手法上考虑,就不禁心生疑惑,喃喃说道:“假如是凶手进门之后,又反手合上了门……多此一举啊!” 施方尺点头同意他的分析。 该凶手既然能用怪声,使得整个百姓院里的师生,全都暂时失能,也便根本没必要遮掩杀人过程,反正也不会有目击者和阻挠者。 “难道是,会用遁术的妖魔,或仙人?那就可以直接出现在屋内,而不会留下一路脚印,也不会被人看见。” 施方尺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说道:“不需要进门,或许这是一条线索。另外,墙上挂着剑,却未曾取下,说明,凶手一出现便动手了,用它的妖术怪声,控制住了两人。” 远界点头,认同对方。 后又摇头,为死者的凄惨而叹息,“让人死得如此痛苦,是为了什么呢?吸人精气,夺阳寿?那似乎也用不着如此狠毒。这屋里,更不像是少了什么钱财宝物的样子,东西都很整齐。” “仇杀!”二人同时说道。 正常的行凶者,不论为劫财,还是为吸人精气,都用不着长时间折磨人,还制造巨大的动静,而应该悄无声息,快速达成目的。 而眼前的残忍一幕,唯有复仇,深仇大恨,方能解释。 “这两个小人物,能得罪什么人,且又如此高强、凶暴呢?” “三师兄,这么晚了还要操劳?不愧是仙师的得意门生、山院的未来之秀啊!” 有姒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第九十五章:魔道 有姒菩说着风凉话,闲庭信步一般,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过来看热闹。 就像是那种,既要去某必到景点打卡,又不屑于同大量肤浅游人,挤作一堆的高雅观光客。 他比那位殷松年先生,还要衣着光鲜,即便都三更半夜了,也特意穿得像个登基大典上的王子一般华丽。 他羽扇纶巾,翩翩而来,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犹如在用脚指头说话。 说的是:天下已在余一人掌握! “公子菩所……” “予闻吾之友,命丧于妖案怪事,特来一视究竟。”他不等施方尺问完,自己开口解释道。 他用鼻孔看路,一边扇扇子,一边悠然自得地说:“不知两位有何发现,三师兄!” 对方话语的重音,落在“三师兄”三字之上,像问罪拿办似的。 听起来,有种准备好了什么罪名,要安置在某人头上一样的味道。 远界站起身来,迎着他步步逼近的目光,说:“不知有姒师弟,此话何意?” “啧啧啧……可怜吾友苑兴……” 有姒菩一边咂着嘴,对远界说着可怜他那所谓的“朋友”之话,一边摇着扇子,迈步上了廊外台阶,来到居室门口,向内一瞧,突然失声大叫。 可叫声刚一出口,就被后续涌上来的呕吐物给代替了,窜稀似的从口中喷薄而出。 同时下身一软,那会说话的脚指头,磕在门槛上,人踉跄两步,往前栽倒。 远界和施方尺,眼看着他扑向血泊,边叫边吐着,一脸砸向一根三寸之物。 那是从其中一具尸体的口中,滚落到地上的,但未必就属于含着它的那人。 有姒菩摔这一跤,磕掉两颗门牙不说,还吃进一条“小肉肠”。 其实对于练武之人,一脚磕到门槛,本不止于如此。 可一旦吓破了胆,丢了魂儿,便什么武功也都没了。 惊慌恐惧之间,他连出气进气的基本动作,都一通紊乱。 本意欲将那叼在嘴里的东西,急往外吐,可这时候,偏就越卡越深,反被吸了进去。 远界、施方尺二人,眼看着他掐着自己脖子,把“小肉肠”嚼也不嚼,咽下了肚,尴尬得无言以对。 然后,有姒菩便发疯般地大叫着跑了。 他光鲜亮丽地来,仿佛就为了这一口,带着满脸满身血污和呕吐物,狼狈地回。 本就看不出什么线索的犯罪现场,这下被破坏得更加彻底了。 远界无奈,索性前往藏书阁,帮众位先生一起,查阅各种志怪文献。 施方尺很肯定地说:“从有姒菩适才的表现看,至少说明,他不可能是凶手。” 远界点头认同,问:“他说‘吾友苑兴’,是死者其中一人吧?” 答曰:“狐朋狗友,有姒菩的跟屁虫之一。祖父在朝为官,乃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疫灾之后,苑兴下山回家了一趟,于十日之前,同有姒菩一道回来的。” 来到藏书阁,远界向先生请示,让施方尺一同进阁查书,得准。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那蜈蚣妖王的魔音术。”施方尺一边翻阅古籍,一边说。 远界附和道:“我也是。但看被害人的表现,同我等那日被震伤神魂的样子,又很是不像。莫非,今夜这恶魔的法力,比蜈蚣妖还要高上太多?” 元穷子长声叹气,说道:“若真是魔,此魔怕是已修成‘逍遥之炁’了,俗称又叫‘弑神魔’。再上一重,便可渡劫了。” “魔还能渡劫啊?”远界一惊,连忙问,“先生,修魔道还能成仙不成?谁来给魔降劫考核呢?” 百姓院的教师殷松年,过来插话道:“魔道之根基,本与善恶无关,也自成体系,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劫数和晋升之途。只是,其道统不羁,从一开始,崇尚的就是自在真我,不作为、不治理。那么,后世越来越多的修魔之人,也便胡作非为起来。” 教远界八荒战刀三十六式的陈继安,接过话头,“尤其是那些妖修、鬼修,常为世人所不容,加上正道修行又艰难,它们修炼到后期,很多都改了魔道,弃难从易。然后,也便愈发喜欢作恶为祸。” 远界若有所思,“妖修、鬼修,比起活人,起点本就低微,步步艰难,再受到歧视,待遇不公,那便想方设法走捷径,修魔道。 “而魔道的本意,也并非要作恶害人,只是放任而已。但是愿意修魔道的人,往往就是心怀怨恨的人。既然道统纪律散漫,那他们便自甘下流、恣意妄为了。是这样吗?” 元穷子摸了摸胡须,点头说道:“不错。为仙降劫者,乃更高的仙。同理,为魔降劫者,亦乃更高的魔。 “魔修之路,分为:破在之笼、逍遥之炁、舍我之命、玄极之拔、大限之灭、万万之归、混元之极、无穷之渺。 “这‘舍我之命’,大约相当于百世之仙,抑或你珍如姐姐说的‘育魂期’。 “不同在于,修仙者,一世一渡劫,继而十世一渡劫,再而百世一渡劫。及千世登天,已渡三十劫。一劫难过一劫,到最后,总体而言,九死一生,方得位列仙班。 “然而,修魔道者,至‘舍我之命’境界圆满,方才渡第一劫。” 远界目瞪口呆,惊叹道:“也就是说,修魔者,都活过九百九十九世,都快十万年了,才第一次渡劫,接受生死考验?前面的‘破在之笼、逍遥之炁、舍我之命’,都是不用渡劫,直接延寿百年、千年、万年的?” 元穷子点头。 就连一旁的殷松年、陈继安,自以为对魔道多少有点了解的,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回事,不觉惊呆了。 “那还真是一条大大的捷径啊!难怪……”远界感慨万千,忽然觉得不对,“可是先生,凡是总有代价吧?修魔这么好,那一定也有同样的,甚至更大的坏处,是不是?” 元穷子颔首一笑,摸着他的头问:“自在到了极致,你猜是什么?” “自在……便是无拘无束的自我。可自我,若是失了边界,还是自我吗?没有限定的边界,那岂不是可以任意融入他者?而反之,也就等于,被人吸纳。因为,很难界定,究竟是谁融合了谁。那便是说……” 远界恍然大悟,仅从魔修的八重境界命名,便能想到答案,突然间不寒而栗,“修到后期,互相吞噬,人吃人、魔吃魔?” 殷松年、陈继安等在场的所有教师,连同施方尺,也都不禁发出愕然之声,打了个寒颤。 元穷子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继续翻书。 远界沉思片刻,回想刚才先生所说的魔道修行之路,忽然觉得有所不解,又问:“魔道的‘混元之极’境界,同‘混元无极真仙’,一字之差,是否大约对应呢?” 先生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混元之极’之前,比万世仙,多出一个‘万万之归’,而那之后,居然还多出一个‘无穷之渺’!难道修魔,还能修出比最高的仙,还高的境界?” “这,吾不知也。吾始终以为,是书上写错了。远界,魔道之事,不可多想,不知为妙,记住了?” “啊?”远界心想,“先生这回答,好敷衍。” “哦!弗远界先前说起仇杀,让我想起一事!”殷松年突然说道。 他脑中灵光乍现,抬头转身之间,碰掉了一卷书。 只听“啪嗒”一声,一大卷竹简摔在地上,他便俯身去捡,猛然瞧见,书卷起首写着《破在魔功收录志》,不觉心念一动,分神怔住。 “殷先生,你要说什么?”陈继安低头看着他,问道。 “啊?我……呃——我给忘了。” 第九十六章:第二波 师生三十几人,在藏书阁翻找了一夜,无果。 直至天亮,大家才各自回去睡了几个时辰。 远界一觉醒来,已是申时。 彭秀也恰好从房里出来,碰见他,便说:“三师弟醒了?正好,一道去元象峰。先生召集全院师生,到大演武场集合。” 到了元象峰,七百来人,席地坐满整个演武场。 各院教师,对照名册,一一点名。除去请过假,下山回家未归的,余人皆在。 接下来,开始询问,与苑兴二位死者相熟的同学和教师,有谁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由首席教师索无仑主持,先问百姓院的学生。 众目睽睽之下,无非泛泛而谈,往往斟酌慎言,有些话并不敢说。 这种公开询问,效果不佳。 远界悄声对元穷子说:“先生,当暗中调查才是。可暂且假定仇杀为动因,重点查问,他二人得罪过谁,尤其是,伤害过谁。” 先生面色凝重,声音却很平淡,说:“合该如是。” 遂唤索无仑来,吩咐散场,而后各院教师,私下再找自己的学生们,逐一隐蔽访谈。 “天热了,死尸不能久存于院内。擅自移动,则破坏现场,还是早报司寇吧!” 彭秀听出先生的忧虑,立即说道:“先生不必顾虑,尸体当收则收,案情始末,也自便由我山院查明,再交代司寇来收验即可。 “一切由先生做主。有我在这里,弟子便是见证,司寇来了,不敢怀疑山院处理不当、查问不公。” 彭秀一番话,这是站在国家司法的高度,替先生、替山院撑腰。 作为当朝大司寇的嫡长子,有他出面担保,证明山院内部查案,遵守程序正义,公正合法,那就等于正义、合法。 无论是朝廷,还是死者家,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元穷子听了,大为宽慰,便叫索无仑等人,放心去查,但以五日为限。 期限到了,不论有无定论,皆当翔实报与有司,及死者家中。 祸离却听得不快乐,显得自己这个大师兄,极没有存在感。 “二师弟,大话可不敢说太早啊!你虽然是侯子,但就凭你一句话,司寇官兵就乖乖听了?好像你就是王法似的。” 祸离的表情态度,像是玩笑。玩笑中的涵义,却像讥讽的刀。 不过他这把刀,实在是钝,又小,毫无杀伤力。 大司寇彭寅杰,乃侯爵,其子嗣,自然便叫“侯子”。 但依常礼,除了一些特殊的,必须明确区分爵位等级的场合外,大家一律都称“公”,子嗣也便统一都称“公子”。 祸离偏在此刻,称呼彭秀为“侯子秀”,打压、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 但自己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奴隶,这种“打压”,着实无力而可笑,连口舌之快都快不起来。 彭秀对他的态度是,理都不理。 剩下的事,怎么处理尸体、清理死者房间,包括查问各院同学,远界都不再参与。 他本就无意与贵族子弟们接触过多,此时,他只想更多了解一些,关于妖魔及其邪恶法术的信息。 为的是更充分了解各种修炼体系,了解这个宇宙的运行法则。 同时,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替先生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不太关心那两人被害的恩恩怨怨,但很想知道凶手的能力和手法。 藏书阁已经被彻底翻遍了,毫无收获。 他又去问山神巨元,毕竟对方也是妖修,可同样也没得到答案。 愁苦之间,他想到另一个人——珍如大仙。 她活了一千两三百岁,行了万里路,去了很多地方,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于是他马上找到元穷子,说:“先生,我们去找珍如姐姐吧!” “远界,”先生脸上,似乎露出罕见的,甚至是从未流露过的一丝羞涩,“为师知道你的好意。此时此刻,吾焦头烂额,哪有那个心思!” “先生,你在说什么?”远界一头雾水,“我的意思是,珍如姐姐见多识广,藏书阁里查不到的,她或许知道一二呢!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心思?” “哦哦,所言甚是!去问问珍如,不失为一条良策!”元穷子这就准备起身,抬头一看天,已经黑了下来,“明日,明日一早,为师带你去看她。” 翌日一早,远界上到元神峰顶,正要同先生一道起飞,忽闻元鲤峰惊声炸开。 “死人了!又死人啦——快去叫先生!” 元鲤峰顶东侧,摄提格院。 八名弟子,发出了八十人的喊声,惊慌失措,向外逃窜。 元鲤峰顶西侧,同为内门的单阏院, 有姒菩昨日吃了许多催吐药和泻药,折腾自己一整天,疲惫虚弱,这一夜睡得也不踏实。 此时好不容易入梦,却被不远处的大呼小叫吵醒。 他趴在席铺上睡着,一听是自己旁边院落出事,一骨碌翻身弹坐起来,当即觉得,此间必有蹊跷。 头发散乱,身着内衣,连鞋袜也顾不得穿,便跑到东面摄提格院去,完全不要衣装、仪容了。 “是哪间房?谁死了?”他大喊着冲向案发地。 “啊!胥……胥……胥……蒯!蒯……蒯方!不可能!不不……啊——” 有姒菩在出事的房门外,看了一眼,霎时间定在当场。 他脸色惨白如霜,眼珠瞪得要鼓出来一般,额头与项上绒发,一根根竖起,浑身剧烈颤抖,上下两排牙齿,咯咯敲打,比树上的蝉鸣声还响。 在这仲夏时节,此人仿佛站在冰窟之中,正在经受极寒似的。 其脚边,一滩黄黄的晨尿,情不自禁地淌了出来,不受控制。 元穷子带着远界,恰腾云飞到,将有姒菩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眼中,立刻心中起疑。 “有姒菩……”元穷子话刚出口,便见下面那人,打了一个巨大的尿颤似的,半跳半抖,旋即瘫坐在后院的地上,手脚并用,向后快速挪动。 “不可能!我……我要下山……下山……法器,对!我的法器!” 有姒菩一边自言自语嘟囔着,一边慌慌张张,连滚带爬跑出摄提格院。 他脚步颤颤巍巍,身体东摇西摆,磕到不知什么,猛的一个跟头,一头撞在前院的石碾上。 满头鲜血,却还强挣扎着,不肯这便晕倒,左晃右晃又自起来了,踉踉跄跄继续往外走。 两旁人见他疯癫之状,口中不知大喊大叫些什么,个个都不敢去扶。 待他自己出了院门,歪歪斜斜走到山路上,双脚却不知怎么使唤了,一骨碌栽下去,顺着侧面的山坡往下滚,终于被一丛丛灌木、一棵棵大树,给截住了。 此时,人也彻底昏死过去。 “他这是怎么了?”远界站在云上,是在问先生,也是在自言自语。 “知了!知了!”山间每一棵树上的蝉鸣声,愈发清脆响亮了。 第九十七章:鬼泣 元穷子吩咐人,救了有姒菩上来,抬回单阏院去照料。 然后暗暗做好心理建设,再走向第二个惨案现场。 远界也一样,深呼吸,再深呼吸,不断地在心里跟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前天已经见过世面了,你可以的!” 然而,当元穷子急忙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时,已经晚了。 他全身一个激灵,喊了一声“妈呀!”差点就将腌肉面条吐出来。 同时下体也一松,幸好及时又一紧,关住了闸。 但见房中两位男同学,在前两位选手的基础动作之上,又增加了作死的新花样,难度系数大为提高。 自损眼耳口鼻心肺肚肠,和这一比,最多算是常规操作。 假如满分是十分,诸评委们看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表演,定能打出十二分! 那二人将自己的头拧了下来,端端正正抱在怀中,面对观众,无时无刻不在无声地呐喊着一个“惨”字! 鲜血从胸腔中,喷涌竖射,如火山,更如音乐喷泉,节律性地高低起伏,自昨夜,至此刻,仍未停工。 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血可喷,非人也! 不必细看了,元穷子命人赶紧收尸打扫。 施方尺闻讯来时,院内、房内,尚且保持原样,只缘众师生无人敢接近那屋子。 直到他来了,才带领二十几人,反复克服心理障碍,开始给死者收殓。 胥卓正、蒯方,二人都同有姒菩关系密切,狐朋狗友之二三。 午时过后,施方尺抽身出来,在元穷先生那里,找到远界。 “三师兄,是否好些了?” 远界惊魂已定,点头,皱眉,心中思绪万千。 原本不打算关心死者背后的恩怨是非,现在看来,事情非常严重,不得不关心关心了。 连续两桩命案,显然是有针对性的,而且手法相似,十之有九,就是同一凶手所为。 “这一次,他们都没出声!”远界对施方尺说,“而同一院的其他弟子,直接被那怪声震晕了,昏睡一夜,谁也没发现。直到今日辰时,大家醒来。” “我也问了。”施方尺接着他的话,补充道,“胥、蒯二人的房门,还是内锁的。若非看见门口渗出血水,强行破门,还不知几时才能发现。” 元穷子在旁听着,抚髯长叹,“有姒菩必知缘由,凶手是谁,等他醒来,仔细查问。” 远界点头,认真地说:“先生说得对。他怕得要死,定是已看出,四名死者之间关联,知道凶手所要报复之人,肯定包含他自己。” 施方尺:“他五人,或更多,想必共同参与了某事,害了某人。前日晚,他去百姓院看热闹,是因苑兴之死。那时他尚未意识到,凶手乃为复仇而来,并未想要下山。说明,苑兴同舍,或为无辜牵连耳。” 远界说:“有理!苑乃有姒同党,胥蒯二人亦然。然苑之同舎却不是。于是,有姒菩看见最初两个死者的时候,并没想到和自己有关,他以为,只是妖魔害人,随便寻了两个目标。 “但昨夜又死两个,恰巧都是参与过同一事件的,那便容易想到,是当事者回来复仇。所以,他便怕了。 “可他们这几个人,联合起来,又能害了什么厉害角色?依先生所说,凶手若是魔,只怕已练成逍遥之炁了,岂是他们几人能害得了的?” 元穷子沉思片刻,似提醒,似感慨,说:“倒也未必是他们做了什么。或为其父、其祖之辈,也未可知。复仇之极,非杀人,乃诛心也。直取其性命,弗如虐其最爱。” 远界和施方尺异口同声道:“父债子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有莘氏族,满门抄斩。 “是了。”施方尺盯着面前的地板说,“若真是如此,杀人凶手,想要报复的,便不是这几个学生,而是他们在朝为官的父辈。那便不是我元穷山院,应该知道的了。” 远界跟着说:“百姓院的弟子说,听见无数男男女女混杂之音,便说得通了。那么凶手,是有莘氏上上下下几百口厉鬼!只是这人的鬼魂,如何有这样的能耐?” 连元穷子也摇头不知。 况且,这也仅仅是个假设。 “若背后隐情,是为有姒家,联合苑、胥、蒯三家,扳倒了有莘国相,教唆毋王灭其九族,而后有莘一族之亡魂,残忍报复于四家之传人,先诛其心,再杀祸首,那么,的确说得通。与我所知的,也相差不远。” 远界听施方尺这样一说,心里便明白,对方掌握的情报,还是相当深的,平日告诉自己的,只是表面的一点点。 同时,他又想起,不到一年之前,濯巾城常芍氏,满门被灭的惨案。虽未亲见,却也倍感凄凉。 尤其是,有姒菩和有莘靠北两人,原本是同学好友,是一起欺男霸女的恶少,同道中人,可背后竟然,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这世道人情,可不是他想要的文明。 元穷子沉默不语,思虑良久,终于开口道:“此案,不好结。远界,随我去见珍如大仙。” 飞行路上,远界在想,苑兴、胥卓正、蒯方三人背后的家族,终是以有姒氏为首的,那么显然,凶手在山院内的最终目标,是有姒菩。 有姒菩还活着,凶手便定会第三次作案。 尘埃落定之前,整个山院七百师生,人心惶惶。 想要结束,要么有姒菩死,要么在今晚之前,得到对付有莘全族鬼魂的办法。 假如有姒菩死了,那可真的不好结案。 即便事情真就是现在所猜测的这样,那也没法对司寇报告。 这种阴谋,怎能见得光? 让有姒菩下山,他还是会死。 复仇者的鬼魂,一样会追杀到底。 虽然不是死在山院之内,但山院明知其有危险,还将他甩出去,罪名反而更严重。 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消灭凶手,保住有姒菩。 有姒菩感恩,再倒过来保山院名声。 是非曲直,无非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由这些大人物说了算。 苑、胥、蒯三家,则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一切还要等有姒菩醒来,方能得知真相。 苟珍如的树屋,到了。 “鬼泣?” 元穷子和远界,师徒二人都是第一次听到“鬼泣”这么个说法,同时露出惊诧莫名之色。 第九十八章:鬼来了 苟珍如听了前后事件经过,以及各种分析猜测,也搜肠刮肚许久,才想起这么个词。 她说,死者生前境遇太过悲惨,死得又极为痛苦,怨念极重,便有可能,过不了奈何桥,有些甚至都走不完黄泉路。 他们怨念强大,渴望重返阳间,报仇雪恨。 力量自是比普通亡魂强得多,却又远不足以逆道而行,闯回鬼门关,便须在黄泉路上,忘川的这一边,先散一散怨念,方得上桥。 否则,便有可能,前尘往事遗忘不尽,将部分过于强烈的记忆,带到下一世。 然而,这些怨灵,个个悲愤,放不下执念,不肯散去。 于是本能地聚在一起,结合成一个整体,有了足够的力量,以其中执念最强的那个为首,杀回鬼门关,回到阳间来复仇。 可他们既没有肉身,虚无缥缈,又不是修行者,没有法力,不会法术,空有强大的灵魂,却无伤人之力,无济于事。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种非官方组织团体,终于开发出了一种狠毒的招数,便是鬼泣。 顾名思义,鬼泣以哭喊声为武器,乱人心智,吓破人胆,使人自残,夺人性命。 最重要的是,击溃人的魂魄,令对方身死魂灭,彻底消亡,永世不得超生,便也不存在投胎转世一说。 “那代价呢?”远界问。 苟珍如握着他的双肩,看着他纯洁但不天真的双眼说:“当然也是彻底消亡,不得超生。” “珍如,你可有办法制止?”元穷子问。 苟珍如并无自信,轻轻摇头,将一只手从远界肩上挪开,搭在他的肩上,像在安慰两个小孩子,“我试试吧!” 远界趁机加把火,“姐姐你跟我去元穷山住,就别走了,我天天帮你修脚指头。” 苟珍如噘嘴,瞪他一眼。 三人一道回元穷山。 两人在天上飞,一人骑猪走,竟丝毫不慢。 元穷山院的三十位教师,齐来拜见珍如大仙。 男教师们,无论婚否,见了仙子,无不动心,乃止乎礼耳。 女教师们见了,也个个“啧啧”称赞,恨不得连人家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模仿。 大家听完鬼泣一说,殷松年一拍大腿,“对了!那天晚上,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对付鬼泣的终极办法,就是洗去怨念。” “这如何洗去?”旁人问,“几百个鬼魂呢?怎么洗法?” 殷松年也道不知,大家齐看向珍如大仙。 苟珍如说:“我试试能否先困住他再说。” 对付区区几百个小鬼,以她十世大仙的修为境界和法力,都不在话下,问题在于,她并未修炼过相关的法门。 好比,杀猪专业的博士生,要去制作粉条,难也不难,就是从没学过,干不了。 她想,存思之术用在这件事上,所能做的,终究还是与灵沟通,先连接,后控制。 但是否真的可行,她心里也没底。 当晚,上百人埋伏在单阏院附近,院外山坡上、树丛里,到处都是人。 尽管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大家还是打起精神来。 至少,当珍如大仙也无能为力时,众人可以攻上去,试着拿刀砍鬼。 这是出于无知的无奈。 夜至戌时四刻,鬼还没出现。 房门大开,灯火飘乎,有姒菩还在昏迷之中。 亥时一刻,有姒菩身躯扭动,摇头晃脑地坐了起来,一点点清醒。 他猛然想起了一切,意识到外面天黑了,立刻慌乱不已,大喊大叫,说要下山。 索无仑赶忙过去按住他,阻止他乱跑。 “放开我,让我下山,我不想死!有鬼,鬼要杀我,我不想死,我得走!” “你下山,鬼就不跟着你吗?” 有姒菩像是被索无仑的这句话点醒了似的,浑身一软,又坐回了卧席上。 倘若真的一个人走了,反而一点保护都没了。 “对了,我有法器,对人对鬼怪有都用,我的……” 他正慌张焦虑,在屋内乱翻着,话还没说完,突然似有一股强冷空气掠过,包裹了整个院子。 这时,藏在单阏院里里外外的师生们,包括苟珍如,都即刻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气。 草地树木上,并未出现白霜,但不知为何,人就是冷得发抖,口鼻呼出白雾,嘴唇干燥皱皮。 连眼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冰珠。 远界躲在前院的鸡窝旁,但见鸡无恙,周围人却很有事。 唯独他自己,虽也略感阴凉,却远不像其他人那样夸张。 “你们怎么了?” 他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便听见有姒菩住的那间房,门窗哗哗作响,房中床案上的灯火忽明忽暗。 四周夜色愈浓愈重,仿佛有了分量,压在身上。 看周围人的表现,一个个哈气搓手,施方尺紧捏双拳,长德抱紧双肩,大家似乎更冷了。 远界甚是不解。 周围更暗了。 抬头看天,黑云再次聚集起来,犹如一座云山,越磊越高。 有姒菩的同舎自然不在屋内,此刻只有索无仑陪他一起迎接死神。 “咣当”一声,油灯翻了,火光熄灭。 房门被什么力量重重拍上。由于关得过于用力,竟又弹开来。 窗下撑杆也同时掉落,窗布被风刺啦一下撕开,耷拉下来。 屋里的当事人,此刻已不成人形,四处乱爬,既要找墙角蜷缩,又在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 有姒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零零星星、断断续续听见一些,诸如“饶命”“放过”“我错了”之类的短语。 索无仑也打着寒颤,抱着双肩,紧张地东张西望。 终于,那鬼怪之物,现身了。 只见它从无到有,自虚空中来,就在有姒菩房门口,缓缓显现,犹如一站立的人形,从透明状态,一点点变为半透明的可见之物。 有姒菩惊目圆瞪,脸色唰一下变得灰白可怖,且眼神中,似乎充满了疑惑。 让人觉得,此刻所见到的“人”,与他自己所预料的,难道不是同一人? 远界在外面远远看去,虽然屋内油灯灭了,天光更是浓黑,但那鬼怪自身却在发光,照亮了周围。 那发光的、半透明人形物,频闪不定,忽明忽暗,看不出明确的衣着和体型,其背影,仿佛忽大忽小,忽男忽女,高速变换着样貌。 暗中的观众们,都已明白,这是几十几百人的冤魂,叠加于一人之上的景象。 “就是他们了!我先试试!”苟珍如说着,从远界身后站起,忍受着严寒,步步向前靠近。 “别,别杀我!”屋内,有姒菩大喊一声。 屋外,苟珍如正要施法。 霎时间,尖利刺耳的怪叫声,从那恶鬼的口中冲出,声压如炮,轰在有姒菩和索无仑二人身上。 第九十九章:你骗鬼呢 一时间,但见有姒菩、索无仑七窍流血,脸上挂着丝丝鲜红色的涓流。 纵是索无仑这样的武林高手,锻体三千钧境界,在鬼泣之下,也毫无半分抵抗力。 二人神智昏聩、面容扭曲,张开了大口,各自将手指伸进嘴里,准备徒手拔牙。 而屋外,所有藏在单阏院的人,都被那凄厉、扎心的鬼泣之声影响,或多或少,出现不同程度的眩晕、失神之状。 恶鬼面向有姒菩所住的屋子,有意针对他一人施法报复。 但鬼泣声经过房屋反弹,自然也会波及周围,但作用却比屋内小了很多。 远界的状态,明显比周围人好一些,他不知为何,心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多少有点法力? 他看见,前面的苟珍如,还有藏在另一侧的元穷子,状况也都比其他人好,尚能稳住心神和姿态,不至于昏倒或是失控。 可即便受到的影响较小,这鬼泣还是令他感到格外难受。 眼前,一切景象都在扭曲变形,直线不直,地面不平,如同淹在水中看岸上。 耳边,隆隆低鸣持续不断,混杂着千万男女的诅咒、怒骂声,听得人头都要爆炸。 颅内,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块铜疙瘩,在脑浆中搅来搅去,摇晃不停。 心中,则仿佛受到了无尽悲戚的冲击,顿时觉得,不想活了。 他赶紧调动内力,牵引真气,全力稳住心神,恢复理智。 其他人的感受,想必比这还要难过许多。 遑论直接受到鬼泣强虐的,有姒菩和索无仑二人。 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眼前的院落景象,突然变幻得不可思议,不知置身于何处。 一片广袤无垠、望不到头的泥潭沼泽,中间穿插着一条弯弯曲曲、却十分宽阔的砂石路。 道路前方,横亘着一条波涛汹涌的黑水大河。 河面上,悬着一座又细又长的的廊桥。 廊桥无墩,狭通一人。 一头在这边,另一头,则伸入遮天蔽日的一片白茫茫大雾之中。 雾的里面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哎,要下雨啦,趁没人排队,快过来吧!” 廊桥的这一头,不知何时,冒出一位白衣仙女,裙摆飘摇,如风中荷花。 她一手提着壶,一手端着碗,冲那具身影不停变换的鬼,大声招呼。 鬼泣声,停下了。 远界看见,那白衣仙女,正是苟珍如。 而那鬼,转过身来,愣愣看着假冒的孟婆,呆呆不动。 此鬼面目,刹那千变,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分辨不清,只觉个个狰狞可怕,五官都像是被浓酸融毁了一般。 一双失神发呆的眼睛,闪烁着紫红色的光芒。 “来来来,喝了老身的汤,过了奈何桥,从今生来,往来世去,有甚委屈,都放下吧!” 听到“最美孟婆”的吆喝,那恶鬼的身上,果然飞出三四个魂来,犹犹豫豫、飘飘荡荡。 这些从集体中分出来的个别怨灵,显然形态更要虚幻得多、透明得多了。 如果说,那具恶鬼,身影像一件丝织的厚纱衣,那么这几个脱队的,则只是点点散碎灵光,弱如萤火而已。 少数比萤火略强一些的灵魂,也不过是几缕丝线勾勒出的轮廓。 这便是灵魂的无形本象,而其生前的面孔、身影,不过是其执念,是存思,是假象。 能被“看见”,是因为其生前的存思,与活人的灵魂之间,发生了意识影响。 灵魂越强,执念越强,则灵光越多。 灵光聚成丝线,丝线聚成形体,但总归都是虚无缥缈的假象。 “别犹豫了,都来都来。老身的汤,味道好,分量足,童叟无欺。”苟珍如说着,便倒出一碗来,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脸陶醉状,“喝了就舒坦,来生享富贵。” 又有几个小鬼,脱离整体,飞了出来,围在“孟婆”身边,上下打量。 “看你是个读书人,便叫你一声‘先生’,来一碗?” 整个场景都是苟珍如存思之象、道法之景,以求先迷惑住一些意志薄弱的鬼魂,将其骗出那合体的恶鬼之身,再逐一通灵,将之操控,命其自去阴间。 那位“先生”看看“孟婆”,又回头望向呆立的恶鬼,迟疑不定。 “要不,小女子先干为敬?”苟珍如说着,自己先喝了一碗,然后真诚一笑,又倒一碗,递给那书生模样的鬼魂。 远界看得入神,心中羡慕,暗暗想:“珍如姐姐道法高深,法力好强,我什么时候也能存思出这么大一派景象,栩栩如生?” “咦?你叫什么来着?你看,我都忘了。这汤效果太好,你瞧我多快乐!”苟珍如对那位书生鬼魂再施引诱。 元穷子等人看了,捂脸。 一个又一个怨灵,被苟珍如“说服”,喝了孟婆汤,走上奈何桥,消失在迷雾之中。 事实上,她只是用御兽的思路,与那些鬼魂建立了心灵对话,短暂安抚了他们躁动的心绪,哄他们平静,放下牵挂和执念。 但这种安抚无法持续,因为并不像真的御兽那样,长期相处,多次反复加强心灵沟通,最终达成死心塌地追随、誓死保卫主人的目的。 不过也不需要,等到这些小鬼回到阴间,再醒悟过来,发现假象,就已经晚了。 所以只要哄他们一阵子足以。 苟珍如那一只小壶里的汤,永远倒不完,一会儿工夫,一百多个鬼,都被她骗走了。 在别人暗暗高兴之余,她却心中一沉,“到底有多少?这样下去,我的法力,怕是坚持不到最后啊!” 在这一时半刻的工夫,有姒菩和索无仑恢复了正常,把嘴从手里取了出来。 索无仑摇了摇头,全身抖了抖,重新思考,应是把手从嘴里取了出来。 而有姒菩,又开始翻箱倒柜,犹如三伏天的狗一般,口中发出粗重、急促地喘气声,胸脯剧烈起伏,依然沉浸在极端的恐惧情绪之中。 很快,苟珍如显得略微吃力了。 整个幻境,开始出现微微抖动,景物的光线明暗、颜色深浅,甚至廊桥的形状,都有所变化。 远界作为精度已达洞悉本源等级,且修为亦达如人境界的存思道法大师,立即便看出了端倪。 担忧地说:“珍如姐姐法力有亏,幻象开始失真了。她恐怕就要控制不住恶鬼的心神了!” 长德吓得变了脸色,马上捂紧了自己的耳朵,忙问:“那鬼泣是不是又要开始了?” 他掩耳问话,听力骤减,无意之举,却使说话声甚响。 此言一出,声音被那恶鬼听见,扰了内心平静。 再加上,苟珍如的幻境,确也有发虚之象。忘川浪涛渐小,奈何廊桥晃动,除了她自己,什么都在一点点暗淡下去。 “是假的,我们投不了胎!你骗我们!”恶鬼看破存思,怒而脱困,厉声哀嚎。 霎时间,它两眼红光大盛,千百个已经飞出的鬼魂,立即又钻回了他体内。 千变的面孔身影,交替变换得更快了。 苟珍如的存思幻境,碎裂崩溃,化作一道道青烟,消失无影。 “它不止几百个,而是好几十万!”她大声惊呼道。 鬼泣再起,冲破云霄,响彻山院。 “找到啦!”房中,有姒菩兴奋喊道。 “当当当当当……” 一串焦急催命似的铃铛声,果断摇响。 第一百章:怎么是你 有姒菩手摇一个妙法铃铛,激动地喊叫。 他的眼耳口鼻,都挂着血丝,似笑似疯,发狂咬人一般。 铃声一响,但见那几十万怨灵合体而成的恶鬼,周身光芒频闪。 不计其数的鬼魂,从主体中被震出,但分离并不彻底,彼此散了又聚,若即若离。 在其分分合合之间,整个单阏院内,鬼魅乱飞,像被狂风吹起漫天的鸡毛。 伴随着声声男女的哭泣、哀鸣,那合体恶鬼也表现出痛苦挣扎之状。 但这时的鬼哭狼嚎,虽也恐怖难听,却全无伤人的魔力。 杂乱无章,没有针对性,仅仅是在呻吟,并无摄魂夺魄、恫吓活人的功效。 反倒是有姒菩那手中的铃铛,令人昏昏欲睡、知觉错乱。 远界马上想起去年,在树林中救下巴苁之时,有姒菩也是以这样一个铃铛,作为精神攻击的武器。 当时那一个,被山神巨元毁了。 现在这个,想必是有姒家的仙人重制的,而且材料更好,法力更强。 铃声阵阵,催人心慌,都要喘不上气来了,胸口发闷,四肢发软。 这法器,一损俱损,除了摇铃之主,余人皆闻之受迫,感到有堵无形之墙,压在自己身上。 苟珍如、元穷子,法力高强,倒是不惧。 远界只比普通人略强一点,也感觉视听模糊,铃声震耳欲聋,再听下去,就要晕倒。 再看恶鬼,尽管被震出许多小鬼怨灵,可毕竟有数十万底蕴。 它摇晃两下,很快站稳,再次转对有姒菩,使用鬼泣。 有姒菩见铃铛收效甚微,大惊失色,愕然自语道:“符……符……我的符!” 他一边继续摇铃,一边在身边杂物中寻找摸索。 看来他的铃铛,不能击退恶鬼,但也大大压制住了鬼泣对所有人神魂的侵蚀,不至于失智。 恶鬼顶着铃音逼近目标,已走进了房中。 突然,鬼泣声锐减,威力小了许多,其身上瞬时千变的鬼影形象,也大大减慢了速度。 有姒菩在它身上贴了一道金光符箓,抵挡了鬼泣,也延缓恶鬼的行动。 随后,他一步冲出房门,头也不回,边跑边喊:“别逼我,我家仙人能让你魂飞魄散!” 恶鬼脚下缓慢,迈不开步,但上身随着有姒菩的离去而转动,面向埋伏在外的众位师生。 “不好,它要挣脱符咒了!” 元穷子一声喊出,就见几十万怨灵一起挣扎着,将主体身上的符箓震得松动,将要脱落。 他当即一步冲上前去,伸手按在符箓之上,虽也不知该如何使用,只凭直觉,释放法力。 竟然有用! 在他的法力加持下,符箓放出万丈霞光,恶鬼的行动进一步迟缓,无数怨灵慢慢安静下来。 可随着有姒菩的逃走,铃声远去,恶鬼又有蠢蠢欲动之象。 有学生试着提刀、举剑来斩鬼除魔,果然丝毫不起作用。 远界忙说:“去把铃铛追回来!” 他看出,铃铛和符箓一起发挥作用,效果才是最好的。 只要能镇住恶鬼更长时间,让苟珍如再加把劲,至少就能削弱恶鬼的力量,然后再想进一步对付它的办法。 其他学生赶紧行动,向山下奔去,追有姒菩。 只一句话的工夫,有姒菩便被一直岩石巨手拎起,扔回了单阏院,“啪”一声摔在远界面前。 远界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铃铛,当即摇动,当当连声,清脆而急促。 恶鬼再次迸射出千百个丝丝缕缕的怨灵,口中发出嘶吼之声,却不是鬼泣。 铃声震散,符箓安困,看似作用相悖,一起使用,却真的将恶鬼暂时稳定住了。 远界继续摇铃,元穷子继续按紧符箓,输入法力,苟珍如再次布置幻境。 眼见着恶鬼的变脸速度,大大降低,声音也越来越小,逐渐安静了下来。 但其他师生,则在强烈的头晕目眩中,东倒西歪,甚至捂着胸口,仿佛难以呼吸。 远界见状,心中矛盾,不知该不该继续摇铃。 犹豫之中,便减慢了手速,铃声骤衰,恶鬼又再剧烈挣扎起来。 他赶紧再摇,来到恶鬼面前,举着手,对其耳朵摇。 双方无意中一对眼,恶鬼双目中的紫红邪光,陡然一闪,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 “远界!” 从恶鬼口中,竟叫出他的名字,是个女子声音。 惊、喜、哀、苦、痛,全在这一声轻轻的呼唤之中。 远界愣了神,尽管那声音,被数十万个男男女女的鬼叫淹没,他还是听出,这声音分外熟悉。 “远界。”又一声,带着哭腔。 其他杂音,遽尔被压了下去,似乎这个声音,便是主体,是几十万怨灵中,最强的一个,正在全力压制其他同伴。 远界停止摇铃,木然呆立,怔怔失神,张了张口,良久才发出一个万分不确定,且拒绝相信的声音:“巴苁姐姐?” 恶鬼停止变脸,所有的陌生面孔,全部隐退,像是千百层面具被一下扯光,终于露出真容。 “巴苁姐姐!怎么会?你……” 铃铛落地,远界瞪大双眼,整个人僵住,深深凝视面前的巴苁鬼魂。 巴苁脸上,两行泪下。 元穷子放开手,直起身,面露伤感,轻轻长叹。 苟珍如收了法力,幻境消失。 长德倒吸一口凉气,愣在原地,双眼发直,注视着巴苁,失声痛哭,大喊着她的名字,扑了过去,却穿过鬼魂,趴在了地上。 他捶打地面,像个心爱玩具被夺走的小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怎么会,怎么会啊?” 施方尺等人,扭头看向地上的有姒菩。 一尊体型偏小的石人,哀叹一声,抬头看天。 天空中,乌云云山崩塌,向四面八方散去,渐渐稀薄。 远界什么都明白了,泪如雨下。 “巴苁姐姐……”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抱住面前的女子,却从中穿过,抓了个空。 “远界,你走远些,让我杀了他,好吗?等来生……” “不!不不,巴苁姐姐,你不能杀了他。”远界急忙说,“你杀了他,你就没有来生了,你会魂飞魄散,不能投胎,你……你再也不存在了,知道吗?” 巴苁重重一闭眼,重重一点头。她知道结局,她想骗他。 “我不能放过他!他们杀我爹娘,还有我的小妹,小妹才衫辛这么大……”巴苁泣不成声,抽噎着说不下去。 远界回头,狠狠一瞪地上的有姒菩。 长德发狂嚎叫,扑到有姒菩身上,死命地拳打脚踢。 “我……我知错了!我痛改前非,我给你家分光大葬!”有姒菩少了门牙,说话漏风,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饶过我,饶过我……” “巴苁姐姐,我替你报仇!” 远界不等巴苁阻止,转身怒视有姒菩,双手捏拳。 他刚迈出一步,却被石人挡在身前。 “尊驾……” “远界,别脏你的手!” 巨元说完,不由分说,拉开长德,一抬脚,踢在有姒菩下身,然后一把擒住对方,跳下山崖,直向深渊坠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漫山遍野。 阉人有姒菩,与世长辞。 远界看着有姒菩和巨元的化身跌落的方向,两只手臂从他身后环抱过来,落在腰间。 那手臂,没有一丝触感和重量,只是虚浮地悬在他身前。 巴苁贴在他后背,枕在他肩头,不住地哭泣。 “巴苁姐姐,放下一切怨念吧,去投胎转世……” “不,我们的仇还没报!下一个轮到我,我要他们都死光!” 另一群声音突然爆发,巴苁的脸被万鬼掩盖,她的手脱离远界。 恶鬼猛烈挣扎,想要摆脱符箓的镇压。 鬼泣声再次响起。 第一百一章:恶鬼散,来生见 有姒菩已死,巴苁的大仇已报。 但还有几十万个追随巴苁的怨灵,遗恨难平,愤怒滔天。 现在,它们的主导者,不再是巴苁。 鬼泣便失去了具体的单一目标,而是无差别地伤害所有人,为的是摆脱面前这些人的纠缠,离开此地,继续去寻仇。 众师生立即出现严重的异常行为,甚至有人要跳崖,被元穷子紧急救回。 元穷子和苟珍如,尚能抵挡鬼泣的部分冲击,神智还算清醒。 元穷子捡起铃铛,法力浩瀚的苟珍如则去维持那道,能够封人、封魔、封神、封妖、封鬼的符箓。 “巴苁……姐姐……”远界强忍住鬼泣的影响,想要阻止恶鬼,但不知怎么阻止,对方只是鬼魂,看得见,摸不着。 “远界,你们走,让我随它们去,大家便都无事。”巴苁也全力压制其他怨灵的意志,拼命抢夺主导权,断断续续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不行!你跟它们走,会魂飞魄散的!” “远界,认识你短短数月,今生足矣,姐姐无悔。” 巴苁的声音淡去,她的意志被淹没,竭尽全力,用在压制鬼泣上。 加上元穷子的铃声,和苟珍如对封印的加强,鬼泣声大大减弱,却仍在对抗,忽大忽小。 “这样不是办法,这两样低等法器的法力,毕竟微不足道,纵是有我,也未必撑得到天亮。”苟珍如一边说,一边施法存思,重开幻境,加强对恶鬼的迷惑,和一个个怨灵单独沟通。 元穷子苦于无策。 远界心下焦急,解下挞神鞭,果断抽打。 一鞭下去,令得恶鬼的万千重影,左摇右晃,乍分而速合。 鬼泣声暂停了一瞬,可也仅仅是一瞬。 他连续挥鞭,收效甚微。 其实不出所料,挞神鞭主要针对神职,对鬼作用不大。 这时,鬼泣声虽然更小了,但恶鬼的脚步,却开始缓缓挪动。 想必是,它放弃了对眼前这些无关之人的伤害,而将强大的愿力,全都转移到行动能力上,对抗符咒,准备竭力脱身逃遁,不在此地浪费时间。 “巴苁姐姐,你不能跟他们走!” 远界又甩了几鞭,委实无济于事,情急之下,拿出腰间的菱形棱锥,伸手刺了过去。 也不知这东西有没有用,只是直觉认为,此物曾经镇住满月,而月亮正是月仙将人间怨气聚集起来炼化的产物,那便或许能对恶鬼有所威慑。 来不及多想,只能试试再说。 刹那之间,恶鬼停步了,鬼泣声完全消失了。 众人只见,无数细微的灵光、丝线,从恶鬼身上一一脱离,向天空四处飞散。 伴随着各种各样、男男女女的呢喃,它们一个个重获自由,不再被仇恨和执着困扰。 那些呢喃声很轻,但几十万人的呢喃聚在一起,便如嘈杂的集市。 同时,一股形如雾霭似的流体物,发着微弱紫红色光芒,则像泄露的毒气一般,从恶鬼被刺的部位涌出,继而又被远界手中之物,尽数吸入其中。 “多谢小公子。” “谢谢了,这位小兄。” “我终于可以去投胎了,下次轮回,要是能遇见你就好了。” …… 千千万万轻松自在的声音,飘然远去。 远界看着面前的恶鬼,那些飞速变换的面孔、身影,如同被扯掉的面具,一层层揭去、消失。 终于,巴苁那美玉无瑕的笑脸,再次重现。 他赶紧收回手,生怕她的灵魂被吸进棱锥之中。 其实是多余的担忧。 此刻巴苁的魂,就如新生之时一样纯洁,没了怨念,了了仇恨。 “巴苁姐姐!巴苁姐姐!”衫辛的声音远远飞来,边跑边哭。 此事已传遍山院,元穷山上所有师生,都知道了鬼泣的真相,全部赶来,送别巴苁。 “衫辛。” “巴苁姐……” 衫辛就像长德先前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一扑,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衫辛别哭,以后姐姐不在了,你就是远界哥身边最亲的人了。帮我好好照顾远界,让他吃好,休息好,不要光顾着练功。 “还有你,虽然武功进步快,可学问跟不上,也考不进内门的。衫辛,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巴苁姐姐,我会保护好衫辛的!”远界虚抱着巴苁,默默流泪。 长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巴……苁啊,为什么会这样?下山不是……还好好的嘛……为什么……” 支机院的,和其他很多同学都已来到此处,单阏院拥挤不堪。 啜泣声此起彼伏,悲伤连成一条仲夏的天河。 到底发生了什么,巴苁苦笑不语,不愿再提。 那是半月之前,有姒菩带着他的狐朋狗友们,寻到她家。 没有元穷山院的保护,没有远界的阻挠,更没有王法天理可以管得了他。 巴苁宁死不从。 第一百五章:爷爷死而无憾 巨元嘴上央求着,暗中奋力一搏,不求击倒武太岁康奕,只是想令康奕分心,中断施压。 或者,即便不能阻止对方,也使其动一动恻隐之心,念在他以死相求的份上,放过其他人。 但是他这一扑,既没意义,又有意义。 没意义,是因为其全力一击,根本没起到作用。 他就像一块飞驰的豆腐,撞上了铜墙铁壁,全然未能撼动对方一丝一毫。 别说撞个脚下趔趄,就连对方上半身,也未摇晃一分。 好在他这块豆腐还算结实,不至于这么一下,便把自己撞得神魂尽碎。 巨元的神魂,犹如一条又长又粗的皮管子,软软瘫在一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说有意义,是因为康奕见了他和远界两个,一老一小这不怕死的莽撞之举,还真的为其精神所动容。 武太岁轻叹一声,停止施压,喃喃说道:“凡人之情,动了有损道心,耽误事情啊!小儿,你是叫弗远界吧,我劝你……” “还是劝劝你自己吧!”远界大喊一声,打断康奕的劝说。 他趁着终于能喘口气的机会,连忙起身,手中六颗玉珠极速射出,将康奕围了一圈。 念咒、结印,也都熟练地瞬时完成,一堵堡垒形的无形屏障,刹那间将对方囚困于其中。 “巨元尊驾,快跑!” 巨元只呻吟两声,蠕动了一下,根本跑不了。 远界心急,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银锁链,想要把勾住巨元神魂的龙抓钩拔出来。 巨元感到钻心之痛,嗷嗷大叫,全身肌肉都绷直了,像一条一头粗、一头尖的特长香肠。 “怎么办?这东西怎么取下来?”远界松了手,忙问道。 康奕稍稍皱了一下眉头,看一眼面前的透明罩子,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如同戳一个肥皂泡,直接破了六星蔽日阵,发出“嘭”一声脆响。 他垂下眼皮,再看一眼地面上的珠子,然后抬脚走向巨元,顺便一脚踩碎了其中一颗玉珠。 而其他五颗,也在其法力的连带影响下,悉数尽毁,化为烟尘,飘散到空中。 “小儿弗远界,本仙不与你计较,我没工夫可耽误了,让开吧!”康奕平静地说道。 远界冷哼一声,“阁下面对弱小,不仅高高在上,而且大意得很嘛!若是我有同你一较高下的实力,适才已经杀你好几遍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一个转身,集中全部力量,横扫一腿,大力抽打在康奕的膝关节上。 然而,这一腿就如一个没练过武的普通小孩,踢在百钧重的超大沙袋上一样,毫无威胁,对方纹丝不动。 瞬间的惊愕之余,他并不停顿,继续施以重拳快拳。 没有花招,全是最直接的杀技。 他围绕着康奕周身游走,其拳脚狂风暴雨般砸下,专攻人类的各处弱点,毫不惜力。 更利用此刻的身高优势,猛烈轰击对方的头顶。 然而人类的弱点,可不一定是仙人的弱点。 康奕轻描淡写,随意挥动手臂,游刃有余,只用一根手指上下指点,快如电光雷音,将他的招数全部化解。 “别费劲了。你若真打中我的身体,手脚早就断完了。但凡我对你有一丝杀意,你也死过无数遍了。巨元触犯天条,非死不可,你又何必浪费力气?给我让开。” “就不!”远界拳风赤红,火焰爆发,朝对方双眼攻去。 “冥顽不灵。”康奕轻蔑一笑,同时也惊讶于他这般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拥有法力法术,算得上一个俗世仙了。 康奕对面远界的“红烧熊掌”,只还以一瞪眼,浩荡的法力一震,仅凭眼神便将他弹飞到数十丈开外,在田地中滚得满身是泥。 远处,数百名同学和教师,看得心惊,不敢妄语,更不敢帮忙。 有人为远界捏把汗,有人心中却乐开花。 “远界哥,别打了!”衫辛被人拽住,哭喊道。 长德捏着拳头,无奈地说:“三师兄,停手吧,在上仙面前,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 “小奴崽子,再接再厉啊!早死早超生。”祸离眯着眼,悄声自言自语。 竖衮蹦跳起来,一拍巴掌,叫道:“噫,好!我能滚得比他还远!” 就连苟珍如也抹着眼泪,心疼不已,“远界,你放下吧!你想找天评理,那就修炼成仙,他日上了天庭,才有与他们对峙的机会。” 元穷子拍拍她的肩膀,却只摇摇头,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语。 远界在翻滚中崴了脚踝,一瘸一拐,拖着步子走回来。 康奕心生许多感慨,重重眨了一下眼。 然后扭头看一眼巨元,手掌一张,地上的银锁链自动跳起,落入手中,他这准备带走囚犯。 “站住!” “远界,不要过去了!” 远界一边大喘粗气,一边继续走向武太岁,接着说:“凡人,乃至低位的凡间小神,在你们天庭眼里,都不过是草芥蝼蚁是吗?那你敢不敢和我这只蝼蚁比比?我要是能伤到你一下,你就放了我巨元爷爷!” 巨元身躯一震,怔怔出神,“爷爷?远界,你……叫我‘爷爷’?” 远界冲他点头,目光温润如山泉水,“巨元爷爷,我绝不让他带走你!这种狗屁天理,骂得!这种黑白不分的仙人,杀得!” 巨元泪如泉涌,“说得好,远界,但这不是你现在该骂、该杀的。你既然叫我‘爷爷’,那就听我的话,停下吧!有你这一声‘爷爷’,我死而无憾了!” 他又转对康奕说:“上仙,我们走!” “不!” 远界倔强一吼,仅用一只脚全力蹬地,暴起一冲,刹那间来到康奕的面前,拳头一挥,在对方身前横扫一记。 然而,他似乎没计算好距离和出拳时机,拳头并未直接触碰到康奕的身体,尚隔了一寸,只虚虚地划过。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击扑空,悬着的心放下之时,却蓦然注意到,那拳头里,虎口处,露出一截细小的尖刺,银光闪闪。 第一百六章:上仙不要脸 康奕仍然大意了,他既不认为这个小童能在最后爆发出意料之外的力量,也看出对方出拳的时机不对,距离太远,手不够长。 但傲慢让他没注意到,远界手里有东西。 就在这刹那间之后,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奇怪的剧痛感袭来。 肉身之疼痛倒还罢了,对于位列仙班的百世上仙,这点小伤,不足为道。 但那痛感,却在猛烈冲击着他的元神。 有那么一瞬,他头脑一片空白,除了疼痛,则全是胡思乱想的杂念,令他站也站不稳,摇摇欲坠之状。 可怕的是,那些不知哪里冒出的杂念,仿佛鬼哭狼嚎一般,急速膨胀,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污染性,吵得人头都要爆炸,道心强烈震荡。 武太岁紧急调动大量法力,镇压这诡异的伤痛,以福缘之火,将它烧灭、熔炼,再驱赶出体外。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呼一吸的工夫,短短片刻,而他自己,却好似经历了一场仙魔大战的浩劫。 检查下来,为了化解这点小伤的侵蚀,他竟损耗了近半成法力,甚至还有近百年修为。 再低头一看前胸,不禁大震撼! 法袍破损,被割裂了一条大口,露出皮肉。 那皮肉伤痕中,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烟气,鲜艳如血,但颜色却是紫红的。 “你用了什么仙家法宝?我这法袍,何等坚固,凡间定无任何利器能断其一丝。而我的肉身,更是金刚不坏之躯。小儿,你背后是哪位上仙?” 听闻此言,就连苟珍如都惊讶不已,娇嗔之怒,悄悄问元穷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假装修为低微,其实你早就是百世仙了,故意骗我这颗无知少女心,对不对?” 元穷子表情僵化,哑口无言。 众弟子们哗然一片,各种猜测。 “三师兄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法宝,会不会是某位天庭大官遗落在凡间的私生子?” “你说什么?三师兄是西方至圣女仙人,和元穷子生的混血儿?难怪先生对他那么好。” “那个锥子其实是远古仙祖的尿结石,被一泡尿撒到人间来的。我在神话古书上读到过。” “你是说,三师兄其实是仙祖的尿结石成精?” …… 远界站在巨元身前,抓紧时间调整、恢复自己的状态,镇定而沉着地说:“就是个锥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法宝。不管是什么,我伤到你了,你放我巨元爷爷!” “小儿,我可没答应你什么。你非要胡闹,就是逼我杀你了!” “远界住手!”元穷子和苟珍如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前来,想要绑住远界,将他拖回去。 “先生,珍如姐姐!”远界冲他们摇头,目光坚决,示意阻止上前,仿佛决心一拼。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不论怎么算,都绝对是十死无生。 顶多,胜算只有万分之一。 这万分之一,只在于对方的信心是否会动摇一分两分。 康奕心中也自琢磨,这个小童哪来如此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若真的不计后果,誓要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有点麻烦的。 凭自己万余年的道行,自然能轻易击杀对方。 但被他手中的宝物割几下,却也不好受。 最简单的办法,以修为施压,直接将他压死。 至少压得他不能动,再以自己身怀无数高深的法术、神通,即便最弱的一招,也能让他灰飞烟灭。 哪怕随随便便一个眼神,都能杀他于无形。 根本不会给他动手的机会。 但,凡事难保万无一失。 此次下界,只为捉一个小小山神,又是大半夜的,连法宝、仙符都没带一样。 万一,哪怕是万万一,被他抓住什么空隙,近了身,就只能凭自己的本事来应对了。 粗略估算下来,若连中他三十来锥,自己法力就会亏空,而后就再无抵挡之力。 然而,以刚才的疼痛和神智混乱程度来判断,实际上撑不到三十下。 只需十几二十锥子下来,自己的法术、威能、行动、神识、理智、心态,全都会严重不稳。 届时,剩余十来下,便是几乎必中了。 再然后,法力空乏,也便与普通俗世仙没多大差别,将会越来越被动。 不过,这担心还是显得杞人忧天了。 以自己百世真仙的境界,怎么可能给一个小毛孩连戳十几二十下的机会? 方才的第一次,只因完全没意料到,不仅毫无防备,而且是任由他动手,才会被他得逞。 再来,怎么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可想来想去,一个杂念,总是难以排除——万一。 就是这“万一”二字,最折磨人。 万一对方除了这小锥子,还有什么别的手段呢?否则,何来如此装蒜的信心? 但是,就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忌惮,便放了案犯巨元,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思前想后,康奕决定,还是不要颜面了,采用最万无一失的计策。 突然间,不宣而战,武太岁数万年的修为压迫,勃然爆发。 方圆数十里的空间,都被压缩凝固到了这不到一里的范围内,沉重地坠落在所有人头顶上。 就连元穷子都不得不狼狈地趴在地上。 苟珍如的法力,虽能对抗一阵,勉强半蹲半立,但那样是在辛苦,且无意义,索性躺平,让自己好受一些,连衣下的两座小山也矮了下来。 其余的教师、学生们,皆一动不动,犹如一张被按在平底锅上的煎饼。 远界的脸又被压进了土里,感觉即便是趴着,身上的骨头也在咯咯作响,胸腔憋了下去,尽最大努力,口鼻中也吸不进一丝气体。 似乎血液都要凝固了,仅剩思维还在运转。 “尔等凡人,便老实安分地待着。我带走巨元,你们就都没事了。”康奕收回扫视众人的目光,独看向远界,特别提醒他道,“你若是再执意阻挠,所有人一起陪葬。” 远界这时看出,康奕对在场所有人的压迫并非一视同仁,而是根据各人体质与修为不同精准调节了大小。 既使得所有人都动不了,又不超出每个人的承受极限。 因此,纵是像苟珍如和衫辛这般悬殊的差距,两人也都能平安共处于这同一高压空间之下。 同时他也看出,康奕这是再拿所有人的命,威胁他一个,阻止他再妨碍自己办案。 这样一来,他即便真有什么后手,也不敢使了。 “堂堂天庭仙官,竟不敢直面我这个蝼蚁,而用这等卑鄙手段……” “远界,别再说了。爷爷求你!”巨元悲中带喜地说,“临死前,有你送行,我这几百年,没白活。” 康奕一拉天条银锁链,把巨元的神魂拽倒脚边,不再废话,准备升空。 第一百七章:功德太大了 远界泪奔,口中喊着“爷爷”,双手艰难地刨地而行,全力伸长手臂,想要用手中的棱锥扎康奕的脚。 康奕低头看去,心道勇气可嘉、坚忍不拔,但对于这无力且无谓的挣扎,他也只能付之一笑,同情地说:“小儿,你好之为之。若你真有仙运,万年之后,可上天庭……” 就在武太岁话说一半之时,所有人眼中的世界,陡然暗淡下来,莫名其妙。 远界看见,四周一片漆黑,元穷山院的众师生,全都消失了。 唯一能看见的,就剩面前的康奕。 彼人就像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明星,被全场唯一一束灯光笼罩,光彩夺目,脸上的皮肤反射着冷白色的光。 那是月光,竟然聚成一束,独照康奕。 远界眨眨眼睛,再看周围。 等他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终于看见了元穷先生、珍如大仙、长德、衫辛、施方尺等所有人。 他们都还在原地趴着或躺着,聚拢在康奕身上的月光,四下反射之后,微弱地照见环境,使大家显现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在元穷子等人看来,康奕站在场地中央、月光之下,正自抬头仰望,似在聆听月亮对他一个人的低语。 而其附近,巨元的神魂,以及远界的小半个上身,处在那一束月光的边缘,也被勉强照亮些许。 再往外,田地、树木,乃至近在咫尺的身边人,全都如夜色中的虚影一般暗弱。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今夜的天相,大为异常。 “不对啊,这个时辰,月亮早该落到树梢去了,怎么还在头顶上?” 黑暗中,不知是谁提出了疑问,但没人知道答案。 “诶?我能站起来了!” 大家把注意力从“舞台”转回自己身上,这才发现,压迫感已然消失,活动自如,所有人便纷纷起身。 但见“舞台”上,月光光束突然从康奕,转移到了远界身上。 远界站起身,月光又转移到了巨元的神魂上。 它就像是在指示什么,将他三人一一点名。 接着,月光完全散开,犹如聚光灯关闭,同时打开全场照明。 全世界重新沐浴在柔和清冷的月色之下。 “小仙明白了,我这便查看。”康奕仰着头,对天说道。 随后,那一轮高高悬挂在夜空的明月,开始迅速向西落去。 所有人大惑不解,除了武太岁康奕,谁也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远界也不知道,但能感觉出,月仙子显灵了。 他久久仰头,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凝视着月亮,一直目送它落到树梢后面,停在应有的高度。 他心中窃窃呼唤:“月亮姐姐!” 他想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地喊出来。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次月仙子的回应。 他心情激动不已,胸脯剧烈起伏,鼻翼一张一翕。 然而此刻,他脑中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此外一片空白。 他张着嘴,胸中有千言万语,这一刹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这田野之中、山林之地,却什么气味也嗅不到。 各位教师和同学们的各种猜测议论,一点也听不见。 由于紧张,口中干燥得没有半点唾沫,但全然忘却了。 脚下是踩在泥土上,还是石板上,抑或漂浮在空中,也感觉不出了。 忽然间,什么感觉都没了,天地万物都没了,全世界只剩一轮明月,宇宙空无一物。 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了。 除了心中那高兴激动的千呼万唤。 “功曹,将凡人弗远界的功德,报与我知。”康奕昂首挺胸,对着空气说话。 衫辛问旁人:“什么是功曹?” 施方尺回答她:“便是统计世人功德,上报天庭的神职——功曹神,亦为功德道修仙之开山鼻祖。” 樊雀插话说:“我知道那位鼻祖,叫胡一丙。但如今的功曹神,早已换人了,是位女神,叫陈梦姬。” 他们说话间,康奕面前浮现一虚物,如竹简卷轴般展开,金光闪闪。 康奕略览简上文录,脸色骤变,瞠目结舌,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一个八岁小儿,竟有如此大的功德?” 看了功曹记述,他才知道,三月之前,整个毋地之内,本有三百九十余万阳寿未尽之人,将在两三年之内,先后死于非命,乃因疫灾,因王命也。 然有弗远界献妙药于世,消了此灾,免了这近四百万人的横祸。 而后,就在昨夜,远界又替几十万无法投胎的怨鬼,消了仇怨,放下执念,使其超生。 康奕看了大为感叹,“此等功德,已经可以渡仙劫、直登天庭、位列仙班了,最起码也能当个弼马温。” 但他实在难以置信,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问道:“功曹,果真是这个弗远界吗?可别搞错了!” 他面前的金光竹简“哗”一声卷起合上,旋即消失。 功曹神不接受反驳,不予解释。 “你……一个小神,这么骄傲作甚。问一下都不行,反了你了!”康奕没趣地嘟囔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巨元,接着手上一抖,收了天条银锁链。 巨元身躯两侧的龙爪钩猛然脱出,令他一阵剧痛,随后霎时便轻松下来,如蒙大赦。 远界见状,这才从神游中回归,傻傻俯视着面前的武太岁和巨元,不知对方又是何意。 “弗远界,你功德至伟,今日妨碍公差之事,天庭不予计较。至于巨元,他屡犯天条,也是为了帮你,所以你的功德也有他一份。上苍体谅你情深义重,恩准你将一半功德,替他赎罪,想必你也不会不愿意……” 远界扑通跪下,惊喜万分,“我愿意!只要放过巨元,我所有功德都给他!不过……” 他顿时茫然不解,问道:“我哪来什么功德啊?” 功曹录乃用天庭道文书写,如飞蚊鸡扒一般,凡人半个字也看不懂。 适才飘在空中的透明竹简,他虽也从后面看见那些反向的鬼画符,却自然是完全无法理解。 康奕苦笑,不向他解释功德之事,换了一种颇为和蔼的语气,嘱咐道:“弗远界,你虽然已有莫大功德,但没有修行过功德道法,尤其是,年岁太小。所以,千万不可渡劫,知道吗?切记!” “什么意思?”远界没听明白,跪在地上,略微俯视对方,狐疑问道。 康奕想了想说:“既然你不知,那便不必知道了,正好,免得自乱道心。此事已了,我走了。” 他刚一说完,准备飞走,却见一道七彩虹光,从天而降,直直打在巨元身上。 第一百九章:兵临山下 苟珍如静静地坐在湖边练功,用心参悟存思精度的至高境界——洞悉本源。 她用的是远界告诉她的物质理论,对宇宙万物进行重新理解。 其坐骑异瞳硕猪也在练功,练的是空山功。 它是修为已接近一世圆满的妖王,又有强悍的肉身,远胜之前的巨元。 其妖法妖术登峰造极,凡人的武功,哪怕是趵突六重,也没什么值得它学的。 反倒是这门最最基础的呼吸调气之法,却能帮它重新加固原有的根基,加深底蕴,并减少修炼妖法时的杂念。 它在林中练了一阵,来到湖边,看见主人发丝随风轻扬,便知其中味道。 以苟珍如的修为境界,本不应随外物而动的。 然而此刻,风在动,发在动,说明,心也在动。 “大仙,你又在想那个老头子了?” 苟珍如睁眼,回神,白它一眼,说:“什么老头子,人家是小伙子,还不到两百岁。” 大猪哼哼两声,在湖边趴下来,鄙夷地说:“老牛吃嫩草!吃就吃了,何必还跑?人跑回来了,心却回不来。人类,有毛病!” 苟珍如无言以对,倔强地小声说道:“呸!” 百里之外,元穷山下,山门高墙之外。 “关门!快关门!死守山门!”两名外出采购的外门弟子一边发疯般地往回跑,一边疯喊,仿佛撞见了什么塌天的大灾难。 “告诉仙师,兵临山下!” 山门外,大毋绥定公有姒铄亲率三千兵马驾到,前来问罪元穷,捉拿杀人凶手弗远界。 士兵们皆戴饕餮纹青铜甲,金光闪闪,列队排开,分别持战刀、长矛、长戈、重钺,负弓箭,声威浩大。 一高缨将领,骑在马上,上前叫门:“元穷山院,元穷子听令。大毋绥定公驾临,问罪拿人,敢不从命?速速开门!” 过了一刻钟,山门仍旧紧闭不开。 “元穷子何在?速速交出杀人罪犯弗远界!否则,便杀进元穷,血洗书院!” 半刻钟后,那名将领穿过兵阵,来到后方有姒铄的马车前,下马,躬身行礼,“启禀主公,已传令警告两次,是否破门?” 马车轿厢之中,一只手自帘后伸出,掀开一半,露出有姒菩阴沉的面孔。 他向外使一个毒辣的眼神,手指微微一摆,迅速而果决。 那名将领得令,转身大喊:“破门!” 兵阵前方,六名士兵抬起一根粗大的木桩,也是小号的攻城撞木,预备冲撞。 旁侧高墙之下,也有数十人,预备甩绳钩、翻院墙。 做得煞有介事,就像真要攻城打仗似的。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无数飞矢从两面射来。 目标却不是前方的“攻城”先锋队,而是后方的公车轿厢。 “嗖嗖嗖嗖”数声,已有十多支竹箭掀开轿帘,射入车内,落在有姒铄身上。 只听里面“啊啊”乱叫,惊慌失措,全然失去方才的国公威严和风度。 偷袭突如其来,令车两旁的护卫也始料未及,防御不周。 “有刺客!保护主公!”他们这才高声叫嚷着,举起盾牌和刀剑,急忙紧紧围住公车。 贴身侍卫立即上车,进厢查看有姒铄的状况。 攻城先锋暂停,全军警戒,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刺客,不知箭从哪里射来,大批人马显得有些慌乱。 先前两次传令的那位将领,一个飞身,也跳上了马车,打开车帘。 但见有姒铄安然无恙,只是靠在轿厢壁上,脸色煞白,不停拍着胸口,受了惊吓。 再看地板,横七竖八躺着几支箭矢,全无箭头,尖端乃是一个比箭杆略粗的铁球。 铁球之后的箭杆前部,还多插了一小片翎羽。 显然,此结构大大增加了射程,却不为伤人,只是恐吓。 看来偷袭者只是想威慑、警告有姒铄。 “主公可有受伤?” 有姒铄上下检查自己,这里摸摸,那里拍拍,确认不疼、无伤,却气得发抖,怒喝道:“好大的胆子!把这帮刁民,给我杀光!” 身边将领连忙提醒他:“主公慎言!山院内门,可是有百位贵族子弟,各位教师也均有背景。” 有姒铄压了压心头之火,清醒过来,摆好杌子,正姿跪坐,重新戴好头冠,用理智而平静的语气说:“严加守卫,继续破门!我还能让几个刁民吓倒不成。” 那将领退下车来,吩咐左右,持盾严守,挡住各个方向的空隙。 然后脚下一点,跳起一人高,踩在前面士兵的肩头上,飞速前进,奔向山门。 第一百一十一章:有备而来 有姒铄一声令下,千名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齐刷刷射来。 半空中黑压压一片,密集的黑点犹如一群飞翔的屎壳郎,全部朝着元穷子的方向集中。 他却仍旧站在剑气凝化的巨剑盾墙之上,似巍峨的山峰,岿然不动。 只心念一开,几十上百道剑气瞬间显现,无拘无束地飞舞龙蛇,穿行如雨,斩金如麻。 数十丈高的空中,叮当交鸣作响,千杆箭矢均被切作两三段,哗啦啦散落一地。 一阵剑箭交锋之后,元穷子迎风微笑,潇洒翩翩。 有姒铄见状,也并不惊诧,元穷子武道、剑道同修,大毋皆知。何况,第一轮放箭时,便已见识过了。 第二次试探之后,他没有吩咐接着放箭,而是同样从容不迫地轻蔑一笑,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一男一女两位锦衣道人出列,轻轻一跃,跳到阵前,对元穷子拱手行礼。 男人貌似六十来岁面相,头发乌黑,中央却秃得厉害,只把四周一圈秀发向后一拢,扎了高高的大结。 从高处往下看,像是卤蛋上长了个大黑瘤子。 “小道友,鄙人岳以明,幸会!按修为境界,我可长你一辈。我与你见礼,你当加倍还我,还不下来作个长揖,唤我一声‘上仙’?” 秃顶男双手背在身后,以睥睨之姿,歪着头,斜向上仰视元穷子,等待对方下来给自己还礼。 元穷子一听他自称“大仙”,脸色严肃起来,心道事情不妙,有姒铄果然有备而来,请了真正的高人。 虽说修仙之人见面,虚张声势、谎称境界,互相轻贱,乃常有之事,人人贪慕虚荣,仙人亦难免俗。 但倘若对方所言为真,那便十分棘手了。 “元穷子,同为修仙路上的行者,我等给你台阶下,免得伤及无辜。”中央秃一旁的女人说话了。 她怀抱一个怪模怪样的青铜葫芦,其壳镂空,面刻麒麟纹,四周遍布符咒,符文之间,多有方方正正的小凹槽。 “我和师弟都是渡过劫的真仙,不是你这凡人之躯的伪仙所能比的。劝你趁早放弃顽抗,交出弗远界。” 这女人虽是岳以明的师姐,看起来却比其师弟要年轻不少,五官不甚秀丽,但皮肤还算白净,皱纹不多也不深,不到四十岁的样貌。 但仙人的真实年龄,不能根据外貌判断。 假如他们并未说谎,就算是修炼天才,渡劫很早,那至少也有百八十岁年纪。 丘以明冲高高在上的元穷子招招手,显得有些不太耐烦,“面子给你了,还不下来?我师姐若华,与人为善,才劝你两句。你若不听劝,我可要直接动手了。” 元穷子此刻不无担忧,不知对方实力如何。 自己是俗世仙圆满,道行、法力可都不低。 假如对方只是刚刚渡了首劫,那便不过是增加了百余年阳寿和道法感悟而已,还未来得及修炼到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 那样的话,一对一的情况下,还能拼上一拼。 但假如他们的第二世境界也已修炼了几十年,不仅法力储备更大,且凭借更高的道法悟性,在同等法力下,所能发挥的效能也要更大。 那这几十年的差距,可就不是自己能望其项背的了。 平心而论,应是远远不及。 若是再进一步,更悲观地猜想,对方已渡劫两次及以上,升为三世仙或更高境界,此等悬殊,便只能用绝望二字来形容。 更何况还是以一敌二。 “先生。”远界在下向他伸来一只手,高高举起一个银亮的小物件。 元穷子低头一看,正是那个菱形棱锥状的不明宝物,当即心领神会。 他想起数日之前那晚,远界就是凭这个东西,竟将真正的天庭仙官都打伤了,用在面前这两个小仙身上,恐怕一击足以致命。 有此想法,并不天真。 当初战蜈蚣妖王,此物只是破了其坚硬的甲壳,略削神魂,却还未充分显现出其无穷威力。 等到远界用它收了数十万鬼魂的仇恨怨念之后,更是能轻易割伤百世仙的不坏金身,足见其恐怖之处,不仅在于无坚不摧,更在于其中难以言明的魔性破坏力。 有此一物,此战未必毫无胜算。 无论一世仙还是二世仙、三世仙……直至十世十劫之前,毕竟同属一个大境界,皆可笼统称为一世仙。 有强大点的法器或法宝,还是很容易弥补实力差距的。 远界这个秘密武器,实在是跨境界挑战的超级利器。 “好,借为师一用!” 远界轻轻一抛,元穷子操纵剑气接住,裹挟着那个棱锥,悬浮在自己脑后,暂且暗藏。 “这位丘道友,似乎急不可耐。既如此,不妨一试,不吝赐教。”元穷子表面信心十足,心中却在打鼓。 “好!那……你……好……识……下……真……力……” 丘以明完整的话是:“好!那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仙人真正的力量!” 但在别人听来,却断断续续,且处于不同方向的人,听见的断句还都各不相同。 这是因为,他在高速旋转。 这个中央秃的男人,展平双臂,手掌向下,双掌分别向前向后倾斜,各呈正负三十四度倾角。 显然,这是一只竹蜻蜓成精。 不过更有可能,是这个人修习的飞行法术,就是如此华丽。 在三千将士和百十来位元穷师生的一阵阵惊叹声中,在一片比满树蝉鸣还要吵人的噪声中,丘以明乘着一股向下的狂风,飞起来了。 他能运用双臂、腹肌、腰肌、臀大肌等全身主要大肌群,灵活调整身体姿态,调节不同的倾斜角度,实现向前飞、向上飞、悬停、倒飞、向左向右飞,和平稳降落。 直飞时的速度,几乎能赶上元穷子的剑气成云之术。 最大的缺点,除了噪音,便是不好说话。 他一下蹿上百丈高空,又迅速降落下来,飘在比元穷子略高的位置,享受着一众凡人的欢呼喝彩,同时对元穷子说:“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杀人神通,我自己都觉得残忍,简直妙不可言!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二章:救兵到 “你……说什么?”元穷子没听清丘以明的话。 所有人都没听清,因为他转得实在太快了。 目前为止,大家对丘以明最佩服的,倒不是他的飞行技巧,而是如此高速旋转下,他竟一点也不头晕,还能好好说话、辨认方向。 元穷子释放法力,准备接招。 千丝万缕的剑气在其身前交织,形成滴水不漏的防护屏障,同时,暗藏于脑后的秘密武器,也随时准备发射。 这时只见,那人体竹蜻蜓的旋翼两端变得红热,画出橙红色的光圈,掀起滚滚热浪。 灼热的高温马上传遍了方圆十余丈的空间。 士兵们立刻感觉像置身于炼丹炉的旁边,个个大汗淋漓,衣衫湿透,皮甲和青铜甲贴在皮肤上,不得透气,极其难受。 丘以明狰狞一笑,手臂和身躯倾角一变,就向着元穷子飞来。 元穷子用剑气组成的防护屏障,并不能阻挡热气,他和后面的学生们都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炙烤,顿时胸闷难忍。 就在丘以明飞转的指尖,和元穷子的剑气网盾即将碰撞之时,脚下竟突然被一只黄泥巨手突然握住,直直拽入了土中。 他便像个深井钻头似的,把自己种进了地里,只有上半截露在外面。 其人停止旋转,红热的双手也迅速冷却,热浪散去。 “何方宵小偷袭我?” 丘以明怒喝一声,暴跳而起,刚一从泥坑中飞出,却又被拉了下去。 他这次真的动怒,手脚并用,法力爆发,“轰”的一声巨响,在身边炸出一个方圆三十几丈的大坑。 在他身前,元穷山院的众人,在元穷子剑气护盾的防护下,安然无恙。 而他身后,数百名骑兵、步兵被炸上了天,重重摔向后方,有的直接砸在有姒铄的马车上,压垮了轿厢。 漫天沙尘并着大大小小的黄土块到处散落,三千军士满身污泥。 马匹惊慌,踩踏、撞人,全军乱糟糟一团,大呼小叫。 女仙若华反应极快,一步跳出七十丈高、百来丈远。 人还在空中时,其手中的青铜怪葫芦嘴一开,登时一股黑气从中涌出,在她法力控制之下,极速弥漫开去,如一只倒扣的漏斗,覆盖了有姒铄一方整个阵营。 她旋即将葫芦口一转方向,那股黑气便携带着己方兵马,连同所有人脚下的整块地皮,都往后挪了百丈。 兵阵所在的原地,现留下一个长近百丈、宽四十余丈、深一丈许的平底大坑。 元穷山院这一方看了,啧啧称奇。 蔡中霞和樊雀二人站在远界身后,见了此景,连连叫好。 “她帮我们开垦了一块地,种点什么好?” “不如养鱼。” 丘以明身处自己炸出的“陨石坑”中心,正待雷霆大作,脚下又传来隆隆震动,沙土岩石掩面而来,其中暗藏无数尖锐的棘刺。 就在大地翻转覆盖,要将敌人活埋之际,远界大喊:“巨元爷爷,不可干预!” “地震”停止,丘以明身边“嘭”一声再次爆炸。 原来的深坑并未扩大,但足足加深了十几丈,被炸开了岩层,渗出地下水,被他打出一口广口井。 伴随着方才的爆炸声,人体竹蜻蜓再次起飞,手掌红热,在空中划出一圈圈螺旋上升的橙色的光环,保持着稳定的脉冲节奏,向外发射。 热浪再次扩散开来,但与之前有所不同,不再是弥漫周边整个空间,而是压缩集中于一线,形成扁平、锋锐的圆形刀刃。 这圆刃碰到地面的岩石和黄土,就如利斧劈瓜一般。 当他从坑里慢慢升起来,其橙色脉冲光圈,立即与斜插在土里的那堵宽阔厚实的剑气城墙相碰,发出“嗤嗤拉拉”的声响。 元穷子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要使出全力操控剑气防御,才能抵挡炽热光圈的摩擦,不让其威力渗透过来,而对方显然游刃有余,或许只用了四五成力。 远界身边的地上,冒起一个小个的泥人,惭愧说道:“远界,他刚才这下,打得我魂儿都在颤,法力太强,就算我想干预也斗不过他。只怕他那个师姐,还要更厉害!” 元穷子眉头紧皱,牢牢盯住丘以明的一举一动,脑后的小宝贝也飘到了肩头。 他缓缓抬手,运转法力,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未知攻击。 对方高速旋转,看不清面相,声音中透出恶狠狠的态度,说道:“凡人,尝尝我的分天擘……” 正在丘以明得意发狠,刚刚报出自己的招数名称的同时,其人“啪”一声莫名坠毁,跌回了坑底,趴在地下水中,艰难地想要抬头,口鼻难以呼吸,发出一长串“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元穷山院以及有姒铄两方人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连若华也不明若以,看不出门道,一个飞身过来,上前查看师弟的情况。 不料她刚飞到“陨石坑”边缘的上空,竟也遭遇了与丘以明同样的命运。 似乎突然就背上了三座大山,一下就被压扁在坑底,用尽全力也爬不起来。 她立即打开怀中青铜葫芦的瓶嘴,却惊见其中的黑气只在瓶口原地翻涌,喷不出来。 此时,天空传来五个字:“何为分天擘?” 一个美妙动听的女子声音,在整个元穷山一带震荡,深入每个人的脑中,仿佛不需经过耳朵,直击灵魂似的。 闻者心惊,只觉那声音来自千年以前,悠远绵长,声威浩荡,这才是真正的仙音。 有姒铄及其三千兵马抬头仰望,四处寻找,却不见仙人身影。 各人脸上,都是满面的敬畏和恐惧。 “敢问是哪位上仙驾临?小人未曾远迎,失礼!”有姒铄对天叩拜,慌张说道,“元穷山院纵容学生谋财害命,杀我嫡子。小人乃依律拿人,还请上仙为我做主!” “为你做主?你算什么东西?” “这……”有姒铄趴在没了轿厢的车板上,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气得手抖,却不敢吭声。 坑中的丘以明和若华二人,使出全力,才扛住那无形的压迫,站起身来,举头看天。 “上仙手下留情!我等不敢得罪上仙,只是受绥定公之托,为民惩奸除恶,还请上仙不要插手。” 听了丘以明的话,天上的声音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与他摆事实、讲道理,谁对谁错,提也不提,只是问道:“我就想知道,若是剁了你的拇指,分天擘是不是就使不出来了?” 丘以明心中纳闷,这位上仙不按套路出牌,完全不辨是非。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猛觉瞬间刺痛,自双手传至脑中。 低头抬手一看,十指皆断,伤口齐如刀切斧劈,滋滋飚血。 更加强烈的疼痛,如刀绞,似火烤,这才潮水一般用上心头,占据大脑。 若华跑过去捏紧师弟的双手,用法力箍住其心脉,封住其血流,抬头喝道:“这位道友为何不讲理?” 这时,三十丈高处,一朵芙蕖远远绽放,一道蓝衣倩影,步步生莲,行走在空中。 她身姿绰约,婷婷袅袅,款款而行,显得优雅而缓慢。 可一双颀长的玉腿,每踏出一步,便遁出百丈之遥。只三四步,就来到众人头顶,由远处的一个小点,变成一尊冷艳的美人。 远界低声对身边的空气说:“珍如姐姐,你今天怎么不骑大猪?” 第一百一十三章:吹灰之力 “三师兄,你在和谁说话?”旁人问远界。 所有人都以为,苟珍如飞在天上。 并且,冷艳无双的仙子也就该高高在上,如现在所见的这般,脚踏芙蕖,飘在风中。 唯有远界能一眼勘破她的存思幻象,知道此时此刻,其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隐身于透明的小幻境之中。 “诶?你怎么知道……哦,你的修为比我还高!”苟珍如显现真身,敲一下他的头说,“干吗揭穿姐姐?讨厌!” 旁人悄悄问她:“珍如大仙,你不至于还怕他们吧?” 苟珍如骄傲地一“哼”,说:“笑话!就凭那两个小丑,还有三千兵马?不费我吹灰之力,就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嘛,当你不清楚敌人是否还藏有实力之时,多小心也不为过。 “谁知他阵营里,是否也有十世大仙?或者有什么秘密法宝?” 众人叹服,心里暗道:“珍如大仙真的苟!” “大猪呢?”远界又问。 “诺!”苟珍如抬手一指,掩口嘻嘻一笑。 众师生大吃一惊,彻底服气了,但转念又疑惑起来:是被变成了仙子,还是莲花? 这连远界都没看出来。 他境界虽高,但法力低微,而建立在法力基础之上的神识力,也便同样微弱。 此浮现在高空的,是双重幻象,皆为“如实”。 他只能看出,真正的苟珍如不在上面,踏花而行的是别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却面目模糊,如蒙了一团浓雾。 丘以明和若华还在和天上的“猪珍如”讨价还价,希望对方能退让一步,放他二人走。 “上仙,我等不知上仙同这元穷山院,抑或那弗远界有何渊源,方才得罪之处,请上仙见谅!我和师弟二人这便离开,往后也不会帮任何人对付元穷山院。上仙可否看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权且行个方便?同在道途,日后也好相见。” 天上的“猪珍如”在苟珍如的控制下说话:“不杀一,怎能儆百?放你们走,换其他人来,他们也要我行方便,再换一批,岂不是烦也烦死了!” “大仙……” 丘以明刚一开口,只见身边突然狂风大作。 霎时间,四周被无数砂石土块围成一口通天的深井,从大坑底部伸向百丈高空,除了“井口”的一点亮,四壁密不透光。 在这柱状的细长风暴中,不仅雷电交加,还混杂着刀锋剑刃般尖锐的石块、石锥,在二人身上高速切削。 他们各施法术逃生,却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只觉得依然有座大山压在身上。 在远界等人看来,那乌黑的龙卷风柱扭曲摇摆,不时闪烁着团团电光,且在一点点收缩,卷得越来越猛烈。 如实境界的存思就是幻想成真,一切都是真实的。 虽然对于修为高于施法者的人来说,能够勘破其门道,发现真相乃是受人操控的存思造物,但幻境中的威能和伤害依然是真实存在的。 风暴的轰隆咆哮声中,夹杂着恐怖的惨叫,一男一女正被挤压、切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樊雀、施方尺等人站在苟珍如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对别人悄声说道:“这位婆婆是个狠人,杀人不讲是非的。上次……” 他们见苟珍如耳朵一动,脸微微一侧,便立即闭嘴。 上次,他们跟远界一起去雾谷采药,亲眼见到苟珍如是怎么杀了荒术馆四杰。 她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只凭第一直觉,认为那四个大人面相凶恶,在追一个小孩,就直接把人切碎了。 这件事给他们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很快,龙卷风柱的旋转慢了下来,变粗、变矮、变淡,直至完全停歇。 那个被丘以明炸出的大坑及其周边,下了一会儿人肉雨。 有姒铄远远看着,吓得腿软,哆哆嗦嗦,自言自语道:“世上……竟有比毋王还残暴的人!” 他这大半生,也算杀人如麻,但从来都是身居幕后,往往凭一句话、一个会意则已。 亲眼见到人死得如此惨烈血腥,却还是头一遭。 “撤!快撤!全军撤退!”有姒铄大喊。 长德一见敌方阵营的骚动,便知他们要跑,也恶狠狠喊道:“大仙,有其子必有其父!杀光他们,才能让巴苁泉下安息!” 苟珍如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远界,痛快地说:“好!” 远界忙制止道:“姐姐不可,有姒铄不可杀!” 他回头看向长德,以理解并安抚的眼神,冲他摇摇头,表示巴苁的仇已经报了,没必要牵连更广。 “放心,今日之后,有姒氏族再无安宁日子好过。” 见长德的目光柔和下来,咬着牙叹口气,默默点了点头,他才转对苟珍如说:“我们的目的,是让恶人知道,元穷山院有实力,不好欺负,当断了歹念。但决不能让人以为,我们对毋王的统治构成了威胁。” “远界所言不错!”元穷子收了法力,撤掉剑气护盾,落下地来,“珍如,那两个修仙之人,杀了无妨。绥定公,不可动。” “好,那就稍微给点教训,不费吹灰之力。” 苟珍如说罢,微微张口,轻轻吸了一口气。 便见有姒铄那边,正在慌乱逃窜、溃不成军的三千人马,被迎面而来的一阵怒涛般的巨风吹了回来,人仰马翻,在空中上下乱飞。 一时间,人哭马鸣混杂不清,兵器盔甲散落一地,有姒铄的驷马轿车彻底散架。 接着,那帮人像倒米似的,被抛撒到元穷山院门前的巨坑之中,填成高高冒尖的满满一碗“人饭”。 众师生们心中感叹,真的只是吹灰之力。 有姒铄和他的将士们,都以为自己要被活埋了,哇哇大哭,为了求大仙饶自己一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天上的“猪珍如”徐徐降落,站在大坑边缘,元穷子身边,也挡在正牌苟珍如的身前,与元穷子一同接受趴着的、躺着的、倒着的、跪着的、蜷着的……各种姿势的膜拜。 元穷子上前一步,和颜悦色地说:“我元穷山院,一百多年来,承蒙三代毋王福泽隆恩,不涉世事,一心育才施教,培养国之栋梁,也算是忠心侍奉朝廷。 “弗远界乃吾关门弟子,吾深知其所为。若是朝廷裁决其有罪,吾必不敢包庇。自当尊王令而交诸有司。 “然事实真相明朗,公子菩之死其中缘由,与远界无关。山院之内,人人问心无愧。 “有姒公是个明事理的贵人,相信,分得清黑白曲直。 “今日之事,全当未曾发生。请回吧!” 有姒菩在一群护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逃去。 坑中的三千人,如黑压压的一群蚂蚁,一层一层陆续爬出了这口巨大的热锅。 彭秀、施方尺等,几人眼中各自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第一百一十四章:长大 巴苁死后,远界再也没有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说过“文明就该怎样,否则我就没必要走下去了”这样的话。 “长大”有许多层面的含义,其中一种是,失去了天生不怕失去的勇气。 一年后。 元神峰顶,元穷子后院的悬崖边。 “高大松,请!”远界提刀,拱手说道。 “唉,远界,我已经打不过你了,你就别再来烦我了行吗?”高大松语气无奈而惆怅。 在其树荫之下,数百个蒜妖瑟瑟发抖。 从两个月前开始,高大松就必须要使劲吸干它们的精气,才能长时间保持旺盛的精力,同远界一战了。 否则,但凡有一丝分神,露了一个破绽,就会被远界近身制住,然后一直被动招架,直至输了再来。 这样的练习,常常一练就是一整天。 不光它受不了,这些蒜妖也受不了。 此外,远界每次挑战古松,还非要拉着它们当陪练,对他吐毒液。 吐到它们一滴都不剩了为止。 蒜妖们每每要虚弱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请!”远界不多废话,挥刀就上。 上千根松针齐射,数百道毒水剑交错。 小小少年使出诡谲的步法,在来自各个方向的密集攻击中,身形忽近忽远,忽上忽下。 他就像是能提前预知数百个对手的一切动向,总在危险触及身体前的刹那间,做出正确的应对。 要么巧妙避开,要么横刀阻截。 刀光的残影连成一幅幅特大号的扇面,在古松和蒜妖们的眼中,组成一口金钟罩,简直无懈可击。 对远界来说,这是再一次的加强练习,依然能从中发现自己身法和刀法的不足,还有继续提高的空间。 对它们来说,只是又一次精疲力竭,却依旧徒劳的努力,结局总是输。 元穷子拉着苟珍如的手,从房中走出来,看着刻苦练功的远界,以及片刻之间,便已堆了厚厚一层的满地松针,并不感到欣慰,反而深感遗憾。 “巴苁死后,我们的远界,性情都变了。话少了很多,什么都埋在心里,谁也看不出,他是否快乐。”苟珍如用慈母般的语气,轻轻叹息道。 元穷子摸了摸胡须,说:“这孩子,好像就从未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这种遗憾,永远都无法弥补。除非忘掉一切,重活一世。” 这一年来,元穷子说话的方式逐渐改变了。 与远界相处时,他总是试着把气氛往轻松欢快的方向牵引,于是话渐渐多了,也渐渐口语化了。 “今日,我是来和你辞别的。”苟珍如将目光从远界身上收回,转身面对元穷子,双眸中闪烁着不舍的微光,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也转回身来,握着她的双手,轻轻摩挲,眼神中透出一缕即将转变成思念的情愫,却并无意外。 “何时走?” “过几日吧!” “告诉远界了吗?” “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啊!” 这一年中,苟珍如来元穷山,起先十日一次,后来半月一次,再后来一月一次。 而上次来,是三月之前。 她终究还要继续寻找,千年前失去的那个人。 她告诉元穷子和远界,弥生来自遥远的西方国度,原名克里斯。 克里斯的母亲是个女巫。 西方国度的女巫,与大毋一带的神婆、巫婆、灵媒、蛊师、祭司、巫医、术士等多种以接触天地和鬼神为职之人,都有相似相通之处,又略有不同。 那里的女巫,通常被冠以邪恶之名,常常受到驱逐和迫害。 克里斯的母亲带着儿子一路逃亡,跨越大海,来到了东方大陆。 发现这里的人对他们要友好得多,不但不排斥,反而经常请她帮忙驱邪除魔,或请亡魂回家,甚至治病救人。 而且她发现,在自己原来的国度中,被称为“天神”,拥有超凡能力、长生不死者,和东方大陆所说的“仙”,虽文化体系不同,称谓不同,修炼方式不同,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在许多修仙道门中,本也包含了多种多样的巫术,如占卜、诅咒、养蛊、养鬼、请神、请仙、请恶灵、求雨、求各种福缘等等。 还有将法力储存于各种物品,如符箓、法器、灵物等。 将愿力寄托于他人、他物,如噬魂、移魂、夺舍、化身、分身、傀儡等。 在修仙体系中能找到的法术类型,基本也都能在巫术、魔法体系里找到。 在她的原生文化中,巫师、魔法师,貌似有正邪之分,力量来源不同,和东方的仙者更加迥异。 但实质上,都是一群天赋异禀的是人或非人的强者,通过领悟宇宙运行的根本规律,不断提升自我力量,从而操控自然法则。 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路径与功法,而最终获得的力量,终归是一样的。 当到达一定高度之后,彼此都是掌握庞大能量,能随心所欲改变世界的人,也便殊途同归,分不出泾渭了。 好比,想要点火,摩擦生热是一种路径,具体到摩擦木头还是摩擦石头,就是一种方法。 再如,汇聚阳光生热又是另一种路径,具体到使用凸透镜,还是用凹面反射镜,又是另一种方法。 但是,最终得到的热能是一样的,成功生火的效果是一样的。 站在苍穹之上,天地大能之巅,手可摘星辰,气可吞宇宙的存在,他们各自从凡人走到这一步的过程,各有不同。 但最后被叫做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 看明白了这些,知道自己在东方大陆上,是安全且有前途的,母子二人便在一个海边小国定居下来,不再逃了。 那里离今天的大毋,相距七千里。 克里斯改名为弥生,并随母亲学习巫术,并且认识了存思道修仙世家的苟珍如。 那时,两人的年纪和现在的远界差不多。 弥生天性聪慧过人,什么事都一点即通。 他发现存思道修仙法门中,有些是与巫术类似的,比如御兽、通灵、营造幻觉一类对心灵力量的运用。 不同之处也很多,如,存思道排斥借鬼神之力,不向天祈愿,不请仙下凡,不讲究仪式,也不假借符箓、法器等物品来寄存法力和愿力。 于是,在他学会母亲的所有本领,并超越其母之后,便吸取了东方修行者吐纳灵气、转化法力的基本原理,借鉴了存思道感通万物本源的思想框架,结合到巫术魔力的精神内核中去。 最终开创了巫道,编写出独特的修行功法,自成一脉。 那时,他还不到六十岁。 在母亲意外亡故之后,他与苟珍如结为道侣,一起生活了近两百年。 其间,二人对仙途道法的理解多有不合,修行上摩擦不断,但感情却始终牢固。 苟珍如依然坚持,古典修仙才是正统。 但弥生却说,时代在变,只要是人为之事,便没什么是不可调和的。 文明的未来,一定不分国界,不受文化的桎梏,万法皆可成仙、成神、成佛、成大道。 通往大道的路上,不应该存在歧视,也不应故步自封。 凭借高强的本领和许多光辉灿烂的事迹,弥生吸引了很多追随者,开宗立派,并将巫道弘扬广大。 直至今日,巫道体系越来越成熟,已被广泛接受,历经千余年时光,传遍东方大陆。 但在二人阳寿将近,选择了同一时间一起渡劫之后,弥生却突然失踪了。 苟珍如伤心欲绝,却不知怎么就渡过了那一劫,得到了又一世阳寿,也提升了对道法的感悟力。 更奇怪的是,随后几十年里,她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如醉生梦死一般,忘记了很多事情,差点就忘记了弥生这个人曾经的存在。 待彻底清醒过来,已是三百多岁,也只记起了从前与弥生相处经历的大部分。 最后那些,怎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她踏上了寻找弥生的孤独天涯路。 对弥生的理念,远界表示深深的认同。 “元穷山的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我都会记住的。”苟珍如温情脉脉,看看元穷子,又看看远界,“若是缘分未尽,他日自会相见。” 远界搂住她的腰,贴在她的胸前,说:“你一定要找到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自暴自弃的浪荡子 苟珍如走后不久,元穷子收了樊雀做第四位关门弟子。 元崇院里,多了一位师兄,内门和外门弟子,出入往来者甚多。 虽然远界按施方尺说的方法,杜绝了大部分想要和自己拉近关系的同学们,却无法不受其他师兄弟的社交干扰。 尤其是彭秀和樊雀,他二人房中,几乎夜夜酒肉笙歌。 最近,施方尺和樊雀、蔡中霞走得很近。 他不瞒远界,直言想要娶蔡中霞为妻,为部落联姻,团结西域民族势力。 远界不置可否,只说,尽管樊雀、蔡中霞表兄妹二人的感情很好,但不难看出,樊雀其人,心比天高,用情不专,他更在意练武修仙,凡人情愫,说抛就抛。 要撬他的墙角,不难。 施方尺则说,联姻之事,本不在于强扭一个瓜,而在于多攀一架藤。好撬,难撬,均无所谓,感情不重要。 远界又说,自己计划营造一个自暴自弃、一蹶不振、散漫荒废的形象。 免得被祸离暗中针对,被彭秀有意利用,被樊雀拿来作为对先生无度索取的标杆。 在这一年中,这些迹象,都已有所表露。 先生已向众位教师和四名关门弟子明确表示,五至八年内将渡劫,届时无论是否增寿,都会从关门弟子中选出一人,接掌山院。 为此,祸离等人都已开始动起了心思。 其中最大的威胁,便是远界。 对于祸离而言,只有威胁,别无其他。 而对于彭秀和樊雀来说,远界若是一个肯合群、肯听话的好孩子,那就是盟友、旗子,甚至傀儡,当全力拥戴、扶持、拉拢。 若他有太多自己的想法,那就也是威胁。 成为所有人的威胁,即使自身再硬,即使有先生做后盾,那也不是件好事。 倘若被三人合起伙来,一点一点长期暗算,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有姒铄在朝中失去了带头大哥的潜力之后,其逐步瓦解、缓慢倒台的过程,便是前车之鉴。 与其在一大堆纷繁无意义的内耗中浪费生命,不如偏安一隅,躲起来埋头修炼。 让三位师兄弟对他掉以轻心,省得遭到他们的不断消磨,疲于应付。 等到必须要分出胜负时,再出来艺压群雄、一鸣惊人。 绝对压倒性的胜利之下,先生的偏袒才不会贻人口实。 至于威信,六百多名外门弟子才是威信的绝佳来源。 虽然在接下来的数年之内,山院的大部分学生,很可能会换过至少一批。 人虽然换了,但他创办的巨元拳兴趣班,这个组织依然会在,依然会传颂三师兄曾经的神勇和功绩。 而最终的胜利,更会印证当年的传说。 施方尺非常认可他的想法,表示支持。 远界又拿给他两本纸质书,说道:“这叫‘纸’。” 施方尺接过来,一本封面上书《造纸术》,另一本是《巨元神功》。 他随手翻开,惊叹于纸张的手感、书写的清晰,更折服于纸这种材料的轻薄和美观。 《造纸术》的末尾,还附加了一篇《论现代标点符号的意义和使用》。 “纸,大利经济、文化,草民识文而大国崛起。情报传递,亦便利百倍。有此一物,十年大计,近而可期。” “多谢三师兄!”施方尺深施一礼,五体投地。 “巨元神功,如今已完善,融合了完整的趵突六重、撞山横练和日月武仙真气诀。锻体万钧,直至真气驭灵,其间关隘,尽数打通。外门弟子所练的巨元拳,现主要是长德在教。他教得不好,你就凭此书自学吧,有何疑问,来问我就好。” 施方尺再谢一次,抬起头来,看着远界,有种在看元穷子的感觉。 从此以后,远界就很少在山院里读书练武了。 他每天都拉着衫辛,骑在山神巨元化身的石牛背上,漫山遍野去玩耍,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很晚才回来。 再后来,甚至连续两三天不回。 从两个月后开始,更是十来天,才回山院一次。 三师兄就这样渐渐消失在众师生的视野里,成了一个贪玩、消沉、失去光芒的浪荡子。 大家都说,巴苁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坚持了一年,精神终于垮了。 或者,终于看开了,看得彻底开了。 而事实上,远界带着衫辛,每天都去蒜妖的领地修炼,那里含氧量高,灵气也更充裕,无论是真气凝实,还是法力增长,效果都要更好。 至于衫辛,由他亲自教诗书绘画,教武艺兵器,传授巨元神功,进步比大部分内门弟子还要快。 衫辛练武的资质很好,从最初接触缩水版的巨元拳以来,到现在也才不到两年,已经快要突破巨元神功的第三重了。 单论武艺,在元穷山院中,除了远界,就属她的进步速度最快,快得惊人。 她现在七岁,筋骨肌肉力量勉强达到一拳五钧,翻两番之后,也不过二十钧。 乍听起来不多,但是和同龄女孩相比,哪怕是除了远界之外的所有男孩,整个大毋境内,都称得上是神童。 其弱项在于文。 她很讨厌读书作文,讨厌兵法计谋,怎么也学不进去,近两年来,少有长进。 在学问方面,远界只教,但从不训,由着她自己的性子就好。 对一个七岁女童,没必要什么都懂,更没必要太过严格。 两个月后,当山院的各位教师和师弟师妹们,都以为远界已经自我放任,散漫道不能再散漫之时,他其实才刚刚开始放飞自我。 十来天回一次山院,那是因为他搬去了苟珍如的树屋,独自居住。 除了元穷子、巨元、施方尺、衫辛和长德,其他人谁也没告诉。 在那片狭长形的湖边,他体内的真气快速凝实,一丝又一丝,每天都在增长。 真气驭灵的速度和强度,也便随着凝实程度而同步提高。 除了日月武仙真气诀,还有撞山横练和将灵气压缩转化为法力的积累,他继续保持着多线程项目进度齐头并进的态势,从不懈怠。 还有苟珍如传他的《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御兽《十三灵降音功》,以及临走前传授的《存思幻景如真法阵》。 每日练习一至两遍,也都有了越来越深的感悟。 自己的思维意念与万物本源之间的互相连接,及其主观能动影响力,正在以一种不言自明,却又玄妙无比的方式,一点点加强。 元穷子的武道法术,《血刃》和《开山掌》,还暂无明显可观的进益。 原因说来简单——法力容量增长太慢。 这种爆发性极强的霸道的法术,若没有极其庞大的法力储备,连个屁的效果都施展不出来。 其实存思道的法术施展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 修为境界高,懂得深刻,做得精妙,但法力太单薄,上限太低的话,便如无米之炊,所幻化之物,转瞬即逝,难堪大用。 这种事,苦恼无用,天分再高也没用,就是急不来。 因为天地灵气的浓度就这么高,满足不了旺盛的需求。 远界就像一台超大功率的吸气泵,他有超强的吸纳灵气的能力,但周围的环境对于他来说,只比真空略强一点,功率全开,也就那么回事。 灵气吸收得慢,法力的扩容自然也慢,卡在这一步,实属无奈。 这里的灵气浓度,已经比元穷山要高不少了,否则当年蜈蚣王也不会选在这里盖个违章建筑,定居下来。 不过说到底,这种慢,相对于他自己的修为进步速度。 若是和元穷子或其他修行者比,还是快了三五倍。 今年的最后一声蝉鸣,早就远去了。 漫山的红叶,也早已经一层层白霜打落光了。 秋去冬来,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下起来了。 又是一个时隔十多天,回山探亲的日子。 远界听长德说,百姓院的教师殷松年,盗走了藏书阁一卷不起眼的名录书籍,偷偷下山了。 那卷书叫做《破在魔功收录志》。 第一百一十六章:小人报仇几年算晚 冬去春又来。 旧荒国某城,荒术馆内。 馆主有熊章平,高高正坐于教习场边上的看台上。 此人高大肥硕,虎背熊腰,滚滚肉身,如一座脂肪堆砌的山。 两撇倒八字浓眉,点缀两粒永远睁不开的鼠目,一双眯缝眼,正端详着手中的陶碗。 碗中盛的是今年刚刚流行起来的贵族饮品——茶。 茶,清香怡人,提神醒脑,较之于荼,苦味淡得多,润喉回甘却很显著,关键是无毒。 早先,毋、旧荒、旧央、旧齐四大国,以及周边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方国、部落,人民日常喝的是一种药用苦菜——荼——煮的水,不好喝,还有毒。 如今,茶的传播,给无数贵族老爷们带来了福音。 有熊章平一边喜滋滋地品茶,一边观看弟子们操练旧国的精英武术——荒术。 下面“喝喝哈伊”“哼哼嘿嘿”,吼声震天,边上一矮胖人却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时抬头看向馆主。 半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双脚一跃,上了高台。 “有熊馆主,馆主近来好心情。不知有件大事,你可还放在心上吗?”矮胖人站在有熊章平旁边,欠身问道。 高台位置不大,肉山一般的馆主跪坐在正中,两边空地便不宽裕了。 这矮胖人亦为荒术馆十杰之一,仅用双脚的前半个脚掌悬空站在看台上,也稳如泰山,不摇不晃。 有熊章平呵呵一笑,随口问道:“哦,啥事啊?” 矮胖人五官一皱,心中腹诽:“果然忘得一干二净,这领头人当得太不称职了!” 他无奈地说:“替我弟等馆中八杰报仇啊!当初你说修整些时日,待重选高手、恢复实力,便去元穷山寻那弗远界算账,要他偿命!这转眼都快两年了,新的十杰,人也齐了,馆主是不是该上路了?” 馆主一口茶喷出,咳了半晌,骂道:“什么话?叫谁上路?上啥路?” 矮胖人歉意说道:“我是说,叫齐人马,去寻仇啊!馆主答应过我等的。” 有熊章平面露惭色,堆起笑容,两颗黑豆似的小眼珠左右转圈。 他自然记得此事,为手下执教的高手报仇,不仅天经地义,也关系到武馆的名望和自己的脸面。 不过,比起名声,他在乎自己的命。 据最后逃回来的那个半死之人所说,弗远界不过一个七八岁小孩,便已经非常了得,那个骑猪的仙女,更是动动念头就将四杰宰得稀碎。 那元穷山院里,还不知藏了多少绝世高手。 这等对手,他哪敢真去寻仇? 再说,死的又不是自家亲人,何必放在心上。 江湖义气、豪言壮语,漂亮话说说也就罢了。 没想到近两年时间转眼就过去,此事又被人提起。 “呃——这个嘛……”馆主心想,能拖就拖,但理由还是得编得妥当才是,于是边想边说,“仇是一定要报滴!”他此话说得慷慨豪迈。 然后又转变一种从长计议的语气,温温吞吞地说:“你看,人家有元穷子这个老神仙,还有更厉害的仙女坐镇,我们要报仇,也不能蛮干不是?” “馆主的意思是?” “我们也要找仙人出马啊!找比他们更神的神仙高手,最起码也是渡过劫的真仙。不,渡过两次、三次劫,三四百岁以上的,那才够厉害。否则,怎么杀得了弗远界他们!” 矮胖人觉得有理,且大感欣慰,恭敬地说:“馆主肯如此着想,真是太好了!可找这样的仙家高手出面,只怕破费不赀吧?” 有熊章平大手一挥,连连摇摆,头似拨浪鼓,口中笑得要开出牡丹花,“不叫事,不叫事!为兄弟报仇,花钱算什么!” 矮胖人大舒一口气,面露喜色,深表歉意,躬下身,拱手说道:“嗐,我还误会馆主了。原来馆主如此慷慨爽利,如此体谅我等,真是大恩难报!” “不叫事,不叫事!”有熊章平一边哈哈说笑,一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把他拍下去了,“哎哎哎……” 矮胖人一时高兴,忘了持续运功稳住下盘,也没注意脚下,谈笑间被这一拍,身体一晃,掉下高台,“啪”一声,拍出一个蛤蟆形的人印。 “哎呀,你没事吧?” “不叫事,不叫事……”矮胖人面贴黄土,大口抽气,趴着说话,声音嘶哑,“那……我们……何时……找到仙人……好……上路?” “呃——这个嘛……”馆主端着茶碗,挠挠头说,“仙人哪有这么好找,稍等些时日,莫急,啊,稍等些时日。” 两年后。 元穷山,元象峰,大演武场。 大师兄祸离像个全军总帅一样,背负双手,手中握着一本纸质书《六擒七掼手新编版》,在场外缓缓踱步,监督百余名内门弟子的武艺操练。 走来走去的同时,口中不时地对着这个或那个师弟师妹,训教一二,时而严厉斥责,时而满意夸奖。 他俨然已经开始扮演一个,自认为合格的山院掌门人角色了。 “手抬高,再抬高!对! “你,双腿扎稳了。没吃饭啊!手!腿摆正了,手也别乱动。你脑子是用来烤着吃的吗?给我好好再看看,书上画得清清楚楚! “嗯,这个师妹做得不错,标致……呃,标准! “你也很不错,有前途。不准翻白眼,别乱瞟……” 他拿着经远界改良过的,图文并茂的六擒七掼手拳谱,似模似样地指导内门弟子训练,已经两年多了。 这显然是要提前竖立起“祸离大先生”的形象和威信,比首席教师索无仑还要“尽心尽责”。 除了指手画脚,还要时不时露一手绝活,展示一下他如今元穷第一弟子的实力。 不过,仅限于武功方面。论文才,只怕是连内门选拔都通不过。 “你过来,看大师兄给你示范一次!”他叫出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弟子。 二人演示起来,祸离两下就把那人甩出十多丈远。 “看见没有,我连内力都没用。更别提法力、秘术,要是施展出来,你这样的,碰都碰不到我一下。大家看见了吗?招式重在灵活运用,基础也要打牢。都给我认真练!” “大师兄好威风啊!”彭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祸离回头看去,见彭秀一边拍手鼓掌,一边迈着斯文人的步伐,缓缓走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家都在进步 “二师兄!” “见过二师兄!” “二师兄,可否教教我趵突六重的捕鹰式?” “二师兄,我前日写了一篇策,可否请二师兄帮我点评一二?” …… 尽管祸离把姿态摆得高、装得像,但显然,彭秀才更受欢迎和拥戴,与同学们相处融洽,打成一片。 “哪来什么威风?我身为大师兄,替先生分担而已,有时候不得不严厉点。”祸离回应彭秀的讽刺,而后反唇相讥道,“侯子你最近同大家饮酒嬉戏的次数,有点频繁了,可莫学三师弟,荒废了学业。你我身为仙师的关门弟子,可是要给师弟师妹们做榜样的。” 彭秀听他当着众人的面,称呼自己为“侯子”,还摆出一副严师长兄的臭脸,装得委实过头了,心中自是不悦,又觉可笑。 “先生还建在,大师兄就替先生管教起我来了,越俎代庖,不免有些心急了吧?” “急什么?我急的是先生所急。弗远界堕落了,不如重选个好苗子,替了三师弟,免得毁了先生一世无庸徒的好名声。”祸离看着演武场上一众内门弟子,冠冕堂皇道。 而后目光再转回彭秀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了,二师弟,你被收作关门弟子,也有七年了吧?” “大师兄此话何意?” “你的真气诀,练得怎样了?从拿到精解的真气诀,也已经过去四年了,还没达到真气驭灵吗?这么久还没练出法力,可有点配不上关门弟子的称号了。” 祸离特意不提远界的名字,仿佛早忘了,那被精细分解成一百一十多个模块,大大缩小了试错范围,开悟成功率提高百倍的真气诀,当初是谁创造出来的。 仿佛从不记得,若不是远界的这一创举,他现在可能还没摸到真气的边,遑论真气驭灵、运炁施法。 彭秀从对方的脸上扫描出很多层面具:装模作样、喝水不认挖井人、打压别人抬高自己。 他对此不屑一顾地笑笑,“让大师兄失望了,前几天,我刚好过了真气凝实的关卡,进入真气驭灵阶段,现在也有了一丝法力,和你齐头并进了。” “什么?”祸离心中一沉,适才得意之色、凌人盛气,瞬间荡然无存,咬着牙,紧闭双唇,嘴角微微抽动。 他虽嘲笑彭秀进步慢,可也知道,自己掌握真气驭灵,也不过只先于对方两个月而已。 区区两个月的领先优势,相对于漫长的,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法力积累过程,完全可忽略不计。 对方说齐头并进,丝毫不虚。 心底里,更不愿承认的是,他二人从最早接触日月武仙真气诀这门功法开始,一个花了近八年时间,一个花了五年时间,也才刚刚达到远界四年前,一日之间所做到的程度。 这还是站在远界的肩膀上,使用精细分解版的真气诀,修炼四年的结果。 更别说当年,远界掌握了真气诀仅仅几天之后,又自行领悟了出了冰火秘术。 他们两个,只是刚刚有了一丝法力,离运用秘术,还不知有多长的路要走。 如今,远界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了,他这个大师兄好不容易春风得意起来,以为未来的元穷接班人,非自己莫属。 可是,彭秀居然也在此时迎头赶上,叫他怎么不窝火。 “所以,大师兄就不必怒其不争,为我担心了。”彭秀笑着说道,转身要走。 他突然又站住,回过头来说,“对了,就在今早,四师弟跟我说,他也练成了。我等关门弟子,个个都不辱师门哦!” 彭秀说罢,爽朗笑着离去,同一众内门弟子们挥手告别。 祸离额头冒汗,青筋鼓起,眉毛跳动,手上捏紧了拳头,颤抖不停,将那本《六擒七掼手新编版》揉成一坨硬纸球。 元神峰,元穷子的后院,悬崖边。 “高大松,来陪我过两手!”元穷子笑盈盈地邀请古松切磋武艺。 “陪什么陪?我有不能动,只能被你打。你这老东西,跟远界学坏了!”高大松语气中透出十分不爽。 它知道今日练成了巨元神功第六重,已经成为万钧境的武道高手,名副其实的举世无双第一武者了。 “哎呀,我也没想到,趵突五重,还真的被远界开创出新境界来。明明都是早就会的东西,可这新融合的第六重,还真难练啊!两年了,力量翻六番是个什么滋味,让我体验一下嘛!”元穷子说笑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远界于两年前,终于将巨元神功完善,总共六重,可使拳力翻六十四倍。 元穷子于一百二十年前,圆满练成撞山横练十重境界,筋骨肉身力量达一拳两百钧以上,堪称俗世顶峰。 在趵突五重内力加成之下,藩三十二倍,足有六千四五百钧拳力。 这一世界纪录足足保持了一百二十年。 直到巨元神功的问世。 虽然是由他早已掌握的几门武功融合而成,但其中的精妙、复杂,令人叹为观止,练习起来,难度甚高。 以他这个做师傅的不世天资,尚且要练两年,才终于成功突破,再次大成,更足见远界是何等非凡之才,不由地心中叹服不已。 于是,现在的元穷子,一拳能够打出五重暗劲,达到一万二三千钧的力道。 在不使用秘术的情况下,这世上再无第二人。 “要试你也找巨元试去,石头脑袋不怕碰。我好不容易活这么多年,还舍不得死!” “来嘛,来嘛!你这么粗一根,护身法力那么雄厚,万钧而已,顶多打到爆浆,要死哪那么容易!” “你走开,别碰我!” “先生,弟子樊雀冒昧,有事求教先生。”一人一树两个老家伙玩笑打闹期间,樊雀直接穿过院子,来到后面拜见,高声喊道。 这两年,元穷子的性情和远界反着变,他变得粗犷随意起来,许多事都不拘小节。 只要院门不特意关闭,至少四名关门弟子,便可以随意进出。 他抖了抖衣衫,拉平皱纹,笑问学生:“何事不解,直说便是。” 樊雀满脸兴奋,难以抑制,跑上前说道:“先生,我能真气驭灵了!我有法力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修仙宗门的来信 元穷子一听,继祸离、彭秀之后,短短两个月之间,樊雀也冲破瓶颈,跨过了武道修仙的门槛,心中甚是惊喜。 由此可见,远界当年提出的模式化、模块化修炼理论,是何其高明。 此方法,把一件原本无法预计要花多长时间、尝试多少错误路线,才能偶然实现的,高度不确定的事,变得非常确定,随机性大大降低。 成功变得可以批量复制,自有修仙一途以来,从未有之。 元穷子很是替樊雀高兴,大加赞赏,并随手摘下一撮松针,放在他手掌心,让他试着调动意念,将炁解压,释放法力。 秘术,或称法术,即法力运用之术。 在学会运用秘术之前,法力的释放是宽泛而无定向的,无明确效果的。 但如吹气一样,不用秘术,只是简单地让轻小物品稍微动一动,还不难办到。 樊雀遵照吩咐,开始运炁,凭借意念的粗略控制,尽量汇聚到手掌上。 只见他憋得满脸通红,犹如远界四年前那晚,展示手上结霜效果时一样。 可过去半晌,还是不见一丝动静,那些松针跳也不跳。 樊雀放弃,深吸几口气后,惭愧地说:“先生,弟子确实练成了,自己能感觉到,可就是放不出来。” 元穷子拍拍他的肩膀,不以为意地宽慰道:“没事没事,此状甚是正常。我为你一查便知。”说罢,拿起他的手腕,开始“号脉”。 樊雀立刻感觉到,先生的一缕微弱之炁,流进了自己体内,直达神魂之中,并顺着自己的自然炁脉游走。 此非号脉,乃是一种秘术。 当年,远界初来,元穷子为其“诊断”神魂脑疾,所用的正是此法——炁相图。 片刻之后,先生颔首微笑,“嗯——确实,确实!樊雀,有了法力,从今日起,你也算是仙人了!” 樊雀喜不自胜,眉飞色舞,忙说:“可否请先生这便传我秘术?” 先生笑着摇头,说道:“莫急,莫急。你才不过刚刚有了法力,微末不足道,控制力也不够,连根松叶也震不起来。当先努力练习吐纳,聚集法力,扩充储量才是。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没有充足的法力支撑,任何秘术也施展不出来啊!那是下一阶段的事。” “可……”樊雀心有不甘,羡慕嫉妒之情毕显于脸上,“可听闻当年,三师兄他才看了一遍真气诀,便能引气入体。真气都未曾凝实一分,便能将法力外放。而后方不数日,竟又学会了冰火秘术。我等遭遇蜈蚣妖那次,亲眼见到的。 “如今过去已快四年,不知他又精进道何种地步了。为何我便不能像他那样,多个阶段、不同层次的功力,一齐前进呢?” 他的语气变得沮丧,更隐藏着些许不满和怀疑,又说:“先生……可是有什么妙门,未曾传授,偏只教给了三师兄?” 元穷子听明白了,樊雀怪他偏心藏私,有多线程任务同步运行的秘密诀窍,没教给自己。 他稍稍苦笑,并不在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背后的樊雀说:“远界的妙门,连我都不会啊!你不如虚心去问他,他可不吝啬。” 樊雀低头认错,跟在他身后,“弟子多心了,望先生莫怪。” 元穷子不以为意。 “不知三师兄他近日如何?武功和秘术,应该又有极大进益吧?” 元穷子回到屋里,在一把宽大舒适的扶手椅上坐下来。 樊雀马上为先生倒茶,并再煮新水。 “大概,没什么进益。我知道远界心里苦,他爱玩,就让他玩几年吧,长大了就好了。” “先生真就放任三师兄这样虚度?正值最好的年华,书放下不读,武功放下不练,连修仙秘术,也说荒废就荒废了?山院里多少人羡慕他的天赋。先生不觉可惜?”樊雀试探问道。 元穷子端起茶盏,一口饮尽,摆手说:“年纪尚轻,几年光阴,不算耽误。” 樊雀还是不死心,继续试探,“可突然间就懒惰散漫起来,实在不像他之前的性格。先生不觉得奇怪?” “小孩子嘛,做事凭兴趣,冲劲儿强,可韧劲儿差。远界天资聪颖,什么都学得快。之前进步神速,是因为一切都新鲜有趣。他能一口气冲了近两年,成绩卓著,我已甚感欣慰。 “可真正入门以后,能快的,能巧的,都已过去,待要修炼法力,便枯燥缓慢,快不起来了。只能老老实实,一点一滴。小孩子,便坐不住了。这也正常。再加上,巴苁一走,他心中难过……嗐!由他去吧!” 元穷子说完,叹气摇头,继续喝茶。 听先生这样一番解释,倒也说得通了。 世间神童奇才,天赋异禀。一时兴起,便突飞猛进,真到了必须下苦工、下笨功时,兴趣热度一过,便泯然众人。 这种情况,确实屡见不鲜。 樊雀走后,元穷子从书柜中取出一封书信。 信以金丝竹筒封藏,质地异常坚韧,光滑如镜。 其表有纹,似字非字,似画非画。 握在手中,凉如铜,筒身周围隐隐有气流浮动。 拔去封口木塞时,符文之中可见一缕微光闪耀,想必是经过特殊的秘术加工制成,或为一种封印之术,非致信人亲启,不能打开。 元穷子从竹筒内取出一卷洁白如雪的丝绢,其上黑字工整,起首为:毋元穷子道友台鉴。 此信是半年前送到的,他已看过两遍,今日再次取出,心有所思。 内容是说,得悉毋国境内元穷山上,有一位叫做元穷子的修仙者,为人冰壶秋月,善为人师。实力高强,武道大成,剑道亦有所长,修为境界已达到俗世圆满,即将渡劫,成为真仙。 客套话之后,正事很简单:想要登门拜会,交流修行心得,亲近关系。 假如不嫌弃,希望邀请元穷子也他们那里去参观访问。若不嫌弃,或许愿意加入他们的修仙宗门,共同修行。 其中特别提到,听说有个关门弟子弗远界,天资极为不凡,殷切希望一见。 届时,来信者会带几位徒弟一起来,诚意结识。 落款为:南海琼脂岛朔望府邝守春谨拜。 时隔半年,信中约定的日期就快要到了,便在这三五日之内。 元穷子来到屋外,独对山崖说道:“巨元,帮我捎个信给远界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有朋自远方来 翌日一早,山神巨元化身成一匹岩石猛虎,肩高三丈,体长六丈,无尾——因为跑起来,尾巴碍事。 虎背上自带凹槽和抓手,能让人稳稳当当地坐入其中,不怕颠簸,非常贴心。 它驮着衫辛,在丛林里、山崖上、溪流中,追风逐电一般疾驰。 崎岖难行的百里地,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巳时六刻,湛清碧绿的狭长湖畔,一位身材修长健美的少年郎,穿着束腰绑腿的劲装,正在独自练习一种动作极慢的武功。 其每抬手弹腿,都像是轻歌曼舞、拂烟撩纱一样,一个动作就要做很久,看似毫无威力。 实则,汹涌澎湃的战斗在其体内进行。 远界是在以自身磅礴的内力,循序渐进地冲撞、强化自己的体格。 巨元神功之撞山横练:一撞皮、二撞肉、三撞筋、四撞骨、五撞薄弱关节、六撞五脏六腑、七撞气血通道、八撞神经脉络、九撞头脑精神、十撞灵智魂魄。 前四个阶段,尚且流于表面,不难练就。 早在两年多以前,他已将皮、肉、筋、骨的内壮强化,都练到至臻完美。 而第五撞——薄弱关节,却用了超过一年。 如今又过去了整整一年,六撞五脏六腑,感觉还没进行一半。 越往后,越是异常艰难。 经过这四年的多的成长和武术训练,现在的他,身高一丈(合1.7米),体重两百七十斤(合六十九千克),已是个标准的丈夫。 体型匀称,线条硬朗,浑身肌肉紧实饱满而不浮夸,充满了力量。 他转身看向后面的树林,想找一棵最粗壮的大树,试试如今的成果。 正好巨元就来了。 “远界……” “远界哥——”巨元才刚出声,衫辛便抢着喊道,“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巨元爷爷,来让我打两拳测测力气!”说着,远界就摆出预备姿势,蓄力待发。 “先别试了,老家伙让我给你带话,你先歇会儿。” “好。”远界收了拳头,就地坐下,闭目养神,深呼吸,全身放松。 衫辛:“远界哥练功辛苦了,我给你捏捏肩。” 远界:“好!” 巨元:“半年前,老家伙收到一封信……” 衫辛:“远界哥,给你捏腿。” 远界:“好!” 巨元:“来信的是一个南海什么岛的修仙宗门……” 衫辛:“远界哥,我给你捏耳朵。” 远界:“?” 巨元:“?他们要来见老家伙…… 衫辛:“远界哥,我给你捏鼻子。” 衫辛把远界当成自己的玩具一样“照顾”,在他身上各处练习奇怪的按摩手法。 “衫辛,不要闹了。”远界鼻音浓重地说,声音嗡嗡响。 衫辛继续捏他的脸颊和下巴,玩得不亦乐乎。 巨元:“他们还专门提到你。最近几日,客人就要到了,老家伙叫你回山院去。” 远界:“好,那我做完今日的功课,傍晚同你们一道回去。” 衫辛:“远界哥,我给你做饭。” 一般人一日两餐,远界则要吃四餐。 饭后试拳,他在巨元化身的巨型石虎身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一深一浅两个坑洞。 远界对此很满意,即使不用内力,他现在一拳也能打出七十钧力道,是普通同龄人力量的二十倍,比一般受过武术训练的,也要高出近十倍。 内力运足,巨元神功六重,力增六十四倍,近四千五百钧,已可比肩当年伍宗师的水平。 于是,那个小坑,其状如军釜,可炖一羊。那个大坑,直接轰碎了石虎另一面的半个身躯,裂纹遍布通体,一捏即粉。 再过七八年,待身体发育到达巅峰,撞山横练也已大成,那就像先生所说,万钧之境、凡人神话,绝不是虚妄。 两日后,卯时六刻。 东方既白,天蒙蒙亮,朝霞飞卷,或将有雨。 大毋,(旧央)濯巾,全城最大的客栈。 店门口停着一辆异常宽大、带有轿厢的车,比公侯贵胄家的豪华乘用马车,甚至比毋王的辇,都还要大上一两倍。 车身材质坚硬,通体漆黑,不像木料,更不像青铜。 车辕、车架、车轮、车厢各处表面,都刻着纤细、奇特的符文。 符文画写之处,每每相隔五尺远,分布着许多干凹陷的孔槽。 孔大如拳,形状方正,似乎是用来填塞什么特殊零件的。 然而,比车本身更奇异的,是那车辕前面,拉车的“牲口”。 早起的围观民众对它指指点点,猜疑不止,很想看个明白,却又不敢接近。 “哇,那是什么怪物,这么大一……一团!”一个妇人站在宽阔的大街对面,某酒楼屋檐下,拿手指着那“牲口”问。她脸上显现出既好奇,又害怕的神色。 “像是……一只……鹅?它在……睡觉,把脖子和头都藏在翅膀下面,所以……看起来像……一坨雪球。”旁边另一个妇人很不确定地猜测并比划道。 “世上哪有这么大的鹅?这趴着都……都快一层楼高了,站起来不得……三层楼高?”一男人直摇头,甚至被自己的说法吓得一哆嗦。 客栈门开,四名伙计出来,两两合力,共抬两个巨桶。 一桶装水,一桶装鱼和菜。 “噢噢,快看,他们在给大鸟喂食,真的好大!” 那“牲口”醒来,将头颈从翼下抽出,轻轻拍打翅膀,活动筋骨。 街道上立刻掀起一阵狂风,人们发辫乱舞、衣裙翻起。 有男趁机偷窥,脸上立刻吃了别家男人的拳头。 那巨鸟伸直长颈,啁啾一鸣,甩甩头,开始享用早餐。 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和着绿油油的菜叶,整个整个地都进了它的大口之中,囫囵吞下。 “哇,有只这么大的鹅,那得下多大的蛋?光卖鹅蛋都发财了吧!”一人两眼放光,一边感叹,一边试着走近。 “信不信我咬你!”巨鹅口吐人言,其声音低沉粗犷,像个猛男,凶神恶煞说道。 “哎哟——妖怪啊!快跑!” …… 客栈里走出五位气质不凡的客人。 一位方脸阔口的青年,携两男两女四名傲气的少年。 几位均未扎毋人的辫式,而是束于项背,头戴发箍。 眉上系一条细细的蚕丝抹额,身穿各色不同的锦衣华服, 服装形制却有别于大毋的爵爷百姓,一看便是远道而来的别国贵胄。 五人腰间各佩戴一把木鞘弯刀,鞘长二尺半,在阳光下,其木纹中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变幻闪烁,好似宝石一般。 青年的刀鞘上,镶嵌了三颗乳白色的珍珠,其余四人,各镶两颗。 他们这一身打扮,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精致。 加之眉宇、眼神间流露出的空灵超然之气,任谁看了,亦觉不是俗人。 那位方脸的青年人的表情,就像是打了肉毒素,做不出任何表情似的,却又不显厉色,给人以“死人活得好好的”的错觉。 他那阔口薄唇微微一张,说出几个字:“竹君,账结了吗?” 四位少年中,其中一个与他同样面容冷峻,只十五六岁模样,犹如玉雕般的清秀少女,向前迈出小半步,微微欠身。 她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年龄只有十一二岁,小圆脸、粉面厚唇的小丫头,蹦起来抢答。 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结好了结好了,师傅我们快走吧!等见到了弗远界,我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凡人对力量一无所知!” 第一百二十章:浪得虚名 “琼儿,为师带你出来,是让你争强好胜的吗?等见了道友,可不许无礼。”方脸青年正色平声地说。 那个叫“琼儿”的小女孩,全名叫做齐琼。 听见师傅教训,她只好悻悻然点头称是:“知道了,师傅。” 她的骄傲,她对大毋一带的这些“非正宗”修仙者的鄙夷,也不无来由。 琼脂岛乃是南部地区赫赫有名的修仙大宗门,岛主已是即将踏入飞升期的绝世高手。 这在整个东方大陆,数十个具有灵气聚宝盆之称的修仙福地,十多万名宗门修仙者中,也并不多见。 齐琼作为这样一个优秀宗门里的优秀少年英才,六岁开悟,正式修炼仙法,五年时间就超越了岛上绝大多数同龄人,熟练掌握四种法术的运用,在潜力榜上排名前十,自然是名副其实的天骄。 她是父母和家族的骄傲,也是师傅的骄傲。 她的师傅,这位方脸青年,正是琼脂岛朔望府的掌门人——邝守春,今年三百五十五岁。 按照毋地文化中对修仙者的境界划分,他已算是一位六世仙了,曾教出过三十多位高徒,其中二十五位都登上过宗门潜力榜前十。 他这一届的另两位男徒弟,分别叫陆展和诸葛金河。 陆展与郑竹君同龄,十五岁。 此人身高较矮,九尺三寸。不过男孩发育较晚,二十岁时,兴许会长到一丈。 此外,他还偏瘦、削肩,皮肤粗糙,大眼,但鼻根有道一寸长的浅疤。 诸葛金河十八岁,一丈六寸,体型略胖,肩膀宽厚,脸稍圆,肤白、口小,也算高大英武,颇有少侠风貌。 邝守春见他的风藏天鹅吃饱喝足,便拍了拍鹅翼,示意它准备启程,随后,率先登车入厢。 诸葛金河从随身背囊中取出十余块半透半浊的水晶,分别嵌进车身周围的方孔凹槽中,严丝合缝。 四名少年弟子先后上车,分坐两排,面向师傅。 邝守春默默念咒,手印一翻,只见这架占据了半个街道宽的大车上,满身符文中,毫光浮现,似流似幻,明灭轮转之间,车身已轻盈悬浮起来,徐徐飘离地面。 体型庞大的风藏天鹅向天高歌,仿佛是发车前的警示,提醒前方路人回避。 它站立起来,高昂的红喙真的达到三层楼之高。 它略微张开双翼,大摇大摆,先向前奔跑几步,到了更为宽敞的十字交叉路口,才完全展开其十丈多宽的羽翼,振翅一扇,就带着整架车身飞上蓝天。 下方的街面上,狂风呼啸,沙尘弥漫,行人不能睁眼,身摇难以站稳。 两侧房屋的门窗猛烈拍打,有些售卖轻小物品的货摊一下就被吹飞了。 这辆黑色轿厢车乃是一件中等法器,由灵石为其提供法力,由施法者操控上升和下降。 风藏天鹅的双腿被巨大的青铜环和青铜长链,连接在车辕上,它只需轻轻一拉,牵着车前进即可,并不费力。 车厢四面通透,轿帘皆可打开,以观风景。 尤其是前后两帘,拉开后,不仅车厢内通风更好,也能大大降低飞行阻力,让风藏天鹅更省力,但前面的帘子一般不开。 车飞到两千丈高空,俯瞰大地,濯巾城全貌尽在眼中。 一会儿时间,他们就离开了这座重新繁华拥挤起来的大城池。 如今,下面丝毫也看不出,四年半以前,这里曾满城尸山血海,活人无几,尽是亡魂。 “师姐你看,大陆上的人,果然是比我们琼脂岛多得多了,这座城可真是热闹!”年纪最小、好奇心最强的齐琼兴奋叫道。 诸葛金河也从另一侧的窗口,看了看下面的地理环境,收回目光后,问邝守春:“师傅,我们这一路已经飞了七天,今日就能到元穷山了吧?” 邝守春也在欣赏侧窗外的风景,便转回头来,轻轻点了点头。 “元穷山,元穷子,快两百岁的人,还不敢渡劫,显然没什么真本事。他的弟子,只怕更是草包。珍如仙子说的话,十之八九是大大虚夸了。” 矮个的陆展开口说话,表情和语气都毫不掩饰其强烈的质疑和鄙视,一边说,一边扬眉斜视。 大师兄诸葛金河劝道:“陆师弟,说话谨慎。珍如道友的本领,就连岛主都敬佩。她极力推荐的人,必不可能虚有其表。”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也轻“哼”一声,显出一丝不屑,“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按照他们的修行路径,每有小成,便要渡一次劫,但渡劫却几乎没什么危险性。可元穷子却一直拖到阳寿将近,恐怕还真是……” “对呀对呀!”齐琼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快速扭头回来,脑后的辫子一甩,像一根赶苍蝇的牛尾,扫过一同趴在窗口往下看的郑竹君的脸上,刺激得对方想打喷嚏。 “他们的修炼体系,还没飞升就敢大言不惭,自称‘仙人’,不是浪得虚名是什么? “再说,这几天来,连我都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灵气简直是贫瘠匮乏到了极点。他们怎么可能练得出法力,使得出秘术嘛? “那个弗远界,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他绝对不可能像珍如姐姐说得那么厉害。话里有一成是真的,就算多了。” “琼儿,就你话最多!”邝守春轻声斥责她,而后叹了口气,对四名弟子再次交代道,“记住,无论是真是假,到了元穷山,别人的地界,都应礼敬周到。” 此时,日头渐高,与车平齐,阳光从一侧窗口射入,车厢里闷热起来。 “咦?” 这一声来自遥远距离的“咦”,令郑竹君感到一丝不适,总觉得背后有两束灼热的目光。 她跪坐在一侧窗边,背影妖娆,曲线玲珑,纤细的腰肢毕现,衣裙将臀部裹得浑圆,处处秀色可餐。 “师傅,弟子觉得……太阳正色眯眯地盯着我。”她不自在而又羞赧、气恼地向师傅告状。 邝守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不以为然地笑道:“竹君,你多心了,它哪里会……” 他微微睁眼,瞟了一眼另一侧侧窗外,心中暗骂,无言以对,冲高大的诸葛金河使了个眼色。 诸葛金河便站起身来,走到师妹身后,重新坐下,挡住太阳。 “切!”太阳扫兴,继续升高。 第一百二十一章:远方来客 诸葛金河虽挡住了太阳,却面朝郑竹君的背影,自己竟悄悄欣赏起来。 “诸葛金河!”邝守春低声唤其全名。 诸葛金河立刻调转方向,背对师妹而坐。 飞得高,离太阳近。没过多久,车厢内更热了,徒弟们开始抱怨。 邝守春自己也难受,他并不会降温的秘术,而且就算会,一直使用的话,也太消耗法力了。 不过,另有一“人”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能够长时间保持,还消耗不了多少法力。 齐琼把头探出窗外,对前面大喊:“鹅子,来点凉风!” 风藏天鹅啁啾回应一声,随后,一股持续不断的凉风便自其双翼之下吹来,其中一小部分,从两侧的窗口飘进车厢,令五人顿时感到一分凉爽。 而其十之八九,被正前方的车帘挡住,其实是浪费了。 陆展最怕热,开始冒汗,直要求把前帘拉开。 其他三人也纷纷附和。 邝守春便抱着侥幸心态,拉开了自己身后的布帘。 果然,大量的凉气立即钻进车厢内,不仅人舒服了,连飞车的风阻都变小了,速度更快了。 正当大家为这个英明的决定一同高兴之时,一巨滩半干半稀的糊状物随着凉风一起飘了进来,把每个人精致的仪容都重新装扮了一番,发丝粘结,满身粘稠。 邝守春默默合上了布帘,然后施展无尘术。 一股暖烘烘的热风从他的头顶冒出,然后分成五股,分别包裹住五人,紧紧围绕着每个人的身体,快速旋转。 这热风竟非常智能,只带走鸟粪、汗垢等污秽物,却不会卷走大家佩戴的首饰、香囊等物品。 在这些热风的自动清洁过程中,车厢内的气味变得“妙不可言”。 而后,等清洁完成,热风自动飘散到云端去了,异味方休。 大家不再说话,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看风景。 两个时辰的工夫,飞车已过十座城、四座大山,前方视野所及,终于可以看见元穷山九峰了。 主峰巍峨高耸,被另八峰错落环绕。 全山占地广阔,高低起伏,云雾缥缈,景色秀美,确实像一处有仙则灵的福地。 邝守春对照绘制在绢布上的地图,“嗯,应该就是那里了,我们下去。” 陆展不解地问:“师傅,这还有好几里呢,何必这么早下降?” “我等是客,怎可驱车直入,飞临主人的头顶上?理当在山下远远停车,从山门步行进去。” “师傅你也太看得起这个元穷子了吧?” “这种话,不得再说半句!你们自幼没出过岛,现在就该好好学学俗世的礼仪。我们飞来飞去惯了,可俗人都得靠腿脚行路。你凌驾于人家之上,还有点初来乍到、诚心拜会的样子吗?” 邝守春让风蔵天鹅落在离元穷山三四里远的空旷处,然后解开它,让其在周边自由活动。 五人便向着目的地步行而去。 齐琼欢快雀跃,直呼要同三位师兄师姐比赛,看谁先到。 她辫子一横,便一溜烟飞跑起来,立刻就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千顷良田广袤铺开,或绿油油,或黄灿灿,或红艳艳。 她远远瞧见一块种桑种麻的田地与众不同,因为那里还建有一座风格奇特的建筑。 石块砌成的大房子,被漆成五颜六色,满是奔放而抽象的涂鸦,超越这个时代的审美,使其一目了然。 那是巨元的山神庙。 山神庙外面的空地上,有一大堆木料。 木料堆的后面,露出一个男孩的后脑勺,一点一点,时而沉下去,时而抬起来,就像在浮水换气似的。 齐琼兴冲冲地朝那里跑过去,最后隔着三丈远,一步跳到木料堆前,大声问道:“小孩儿,元穷山院的山门往哪边走?” 话刚出口,她心中有些后悔,想到:“他不会是在解手吧?旁边刚好是田,这一堆木头不会刚好是茅厕的围墙吧?师傅说过,俗人的茅房有很多是露天的。哎呀天呐,我在跟一个正在大便的异性说话!天呐,这……” 正自胡思乱想着,眼见着那男孩转过头来看她。 空气一下就凝固了。 她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周围真的弥漫着浓烈的粪臭味。 接着,那男孩的头缓缓升高,露出了整个脖子,又露出了领口以下的衣襟配饰。 男孩站了起来,比她高出一个头。 …… 无休无止的春雨,连下了三日三夜,终于停了,露出了温暖的阳光。 梨花开了桃花开,桃花开了杏花开,杏花开了李花开。 满山都是粉嫩的颜色,草色遥看,绿叶抽芽,簇拥着万紫千红。 红喙绿毛鹦鹉成群地盘旋在元穷山的上空,啾啾叫个不停,还有许多藏在山中的云雀与之争鸣。 “就像是一场为了迎接巴苁回来,而专门准备的风景。人海茫茫,只怕等我再遇到她的时候,元穷山都已经不在了。” 远界的心思随着鸟语花香,远远飘去。 他独自坐在半圈由木料围成的“堡垒”里,专心地整理木头。 这些不是用来烧火的疏松木柴,而是用来做上好家具等耐用木器的硬质木料。 这种树长在元穷山的深山里。 他雇佣外门弟子,去帮他挑好的砍来几棵,也正好找个由头,把自己的钱分给穷苦的师弟们。 然后亲手把树干劈成所需的长度,剔除表层尚未硬化的多余部分,只要坚硬的树心,再粗切成长方形的小段。 这是他“不务正业”的新爱好。 但没人看见,他切割木料时,不用刀,不用斧,而是用手指。 坚硬如石、强韧如钢的木料,在他的徒手之下,竟轻松地被削掉一层又一层,露出光滑平整的切面。 在他的指尖,凝聚着一把看不见,却异常锐利的小匕首,这正是元穷子的武道秘术——血刃。 手指一划,一截大腿一样粗的树干上,便出现一条深刻、笔直的切口。 再将圆木旋转一周,便齐齐断成两半。 他正练着功,也顺便做着木匠活,遐思深长,直到听见一声“小孩儿”。 “小孩儿?你好歹叫一声‘少年’也行。你才是小孩儿!”远界看着面前这个不礼貌的小圆脸,心中不屑。 但他还是礼貌周到地欠身行礼,伸手一指山门所在的方向,说:“那里。” “不……不是在大便?还好还好!”齐琼心中暗自庆幸。 远界指完方向,立即又坐下,忙自己的事。 齐琼正要再打听点关于元穷子、弗远界的事,见对方如此冷漠无礼,也便不问了,“哼”一声,扭头朝山门的方向跑去。 “琼儿师妹,别跑那么快!”后面一个少男的声音飘来,人影迅速就从木料堆前面蹿了过去。 接着,又有一女二男不紧不慢地经过。 一刹那间,远界余光中瞥见那个少女的侧脸,顿生一丝强烈的不安。 “巴苁姐姐?”他心头一跳,不敢相信地自问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修仙的贫富差距 不经意的一瞬间,远界觉得刚才那个人有一分眼熟,但也只有那么一分。 “怎么可能!错觉而已。”他遥望那几人远去的背影,劝诫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念头。 果然,再多看两眼,便觉那个少女虽然婀娜多姿,和巴苁却并不太像。 邝守春一行五人,很快就到了山门前,对手门弟子说出此行的目的,然后继续向山中行进。 齐琼依然蹦跳着冲在前面。 在她身后,元穷山院的几名外门弟子议论了起来。 “修仙宗门?什么是修仙宗门?你听说过吗?” “难道他们五个都是仙人?这么年轻?那个最小的,比三师兄还小吧?” “他们说是来邀请咱们仙师和四位关门弟子的,那是不是说,咱们山院要加入大宗门了?” “别想好事了,人家说的是邀请仙师和关门弟子,又不是整个山院。咱们这些人?做白日梦呢!” …… 齐琼在路上又遇到一个中年人,看起来成熟稳重,像是个教师,便立刻打听道:“哎,你告诉我,上元神峰要走哪条路?元穷子和弗远界是不是在那上面?” 那人毫不迟疑,立即便答:“小公子,要问起这元穷山,没有比我更了解的了。本人名叫竖衮。‘竖’是‘横竖’的‘竖’,也是‘竖子’的‘竖’。‘衮’是‘衮服’的‘衮’。我家祖上以前是奴隶,后来打仗立了功,就恢复了自由身。听我爷爷说,那场仗打得别提多惨烈了,死了十万人。对了,我家祖籍不是毋国的,是因为奴隶买卖,被卖到毋国来的。说到哪了?哦!再后来,我母亲生了我,我父亲就想让我家换个活法,改个命,就送我到元穷山来学艺了。你问元穷山的元神峰啊,告诉你,元神峰是我们这里的主峰,旁边还有八座山峰,分别是元羊峰……” “琼儿师妹,这人有毛病,别理他,我们快走!” 五人见这个叫做竖衮的人,思维如此奔逸,不禁都有点害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岔路口又问了另一人,这才登上前往元神峰的台阶。 山下。 远界用粗麻绳将切好的木料一捆,背在背上,像背着一座小山。 他弯着腰,弓着背,步伐却十分轻松,如背着一大袋干棉花,直往文竹院去。 一位师妹在路上见到他,忙说:“三师兄,仙师正找你呢,说有客人已经到了。” 远界一听“客人”,当即想到,莫非就是先前在山下碰到的那几人? 元神峰。 元穷子听闻山下的弟子上来通禀,便下到元神峰山腰的牌楼来迎接。 “失礼失礼,几位远道而来,我竟招呼不周!原以为,道友会提前打发人来通知,我便派人前去远迎,好接各位上山。没想到,道友这便来了,山下的弟子也不知晓情况,连个领路的都没有。对不住,惭愧,惭愧!” 元穷子一边真诚道歉、自责,一边笑盈盈地将五位琼脂岛来客引上峰顶,同时介绍整个元穷山院的教学情况。 另又派人前去元崇院,叫祸离、彭秀、樊雀,还要满山去找远界。 来到宅院中,进入会客室,邝守春见室内无席,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面前的器物摆设都没见过,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只有中间的一张巨大的桌案还算认得出是什么,但也有点高了。 对此,五位客人脸上颇有看不懂之色,不知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几位道友请坐!”元穷子手指围着大茶几的一排扶手椅说,“哦,请让我来先给诸位示范一下。” 说罢,他先在主位坐下,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平放在扶手上,冲着对面的五位客人点头。 邝守春学着他的姿势,在茶几对面的正中位子上坐下。 他左右两边,还有四把座椅,但诸葛金河、陆展、齐琼、郑竹君四人却不坐,只站在其身后。 元穷子笑着说:“邝道友,不妨让弟子们都坐下吧,不必拘礼!” 于是,师傅居中,男子在左,女子在右,一一坐下。 他们坐在扶手椅上,臀下有坐垫,背后有靠枕,软乎乎的甚是舒服。 这感觉,比起蜷腿跪坐在杌子上,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叫椅,远界做的。”元穷子得意地说。 彭秀和樊雀同时进来,元穷子便吩咐他俩给客人们沏茶。 沸水一冲,清香扑鼻,凉上一凉,抿上一口,沁人心脾。 “这叫茶,远界做的。” 再看手中的杯具,洁白莹润,轻薄却致密,寒光闪闪,看着就优雅、高级。 “这叫瓷,远界做的。” 祸离也从元象峰赶来,三位关门弟子,也都在元穷子身边坐下。 樊雀负责给所有人随时添茶。 这几年来,许多无关紧要的传统礼数,在元穷子这里,变得越来越淡薄。 一百九十多年的人生教条、生活习惯,在这四年中,被一个小男孩改变了。 师徒四人见到郑竹君的容貌,心中都不免有些异样。 说像,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说不像,稍微细看一眼,就能发现许多不同,绝不是同一人或孪生子。 而祸离、彭秀、樊雀三人,则更多是为其绝世之美而怦然心动,也为她那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仙气”所迷倒。 不禁产生一种越是明知得不到,越是神往的自贱心态,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一时间,山院里众多平民出身的小家碧玉,乃至贵族出身的女公子们,与她一比,全都黯然失色、脂庸粉俗了。 郑竹君面对这三位关门弟子饕餮似的目光,心中无比抵触并鄙夷。 一张雕塑般无情的脸,也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躲闪。 作为同道中人的诸葛金河,对那种目光的无礼,则体会得更加深刻, 他也暗暗不爽,心说:“我的师妹也是你们能盯着看的?你们也配?没见过女人吗?” 两个做师傅的,却完全不知弟子们的这些心里细节。 大致寒暄一番,彼此初步互相介绍之后,邝守春说到此番相会的因缘。 约一年半以前,琼脂岛来了一位惊人的修真女骑士,骑的竟然是头猪。 其人秘术奇妙、本领高强,让琼脂岛上的人,第一次了解到,原来在东方大陆上,还有这样一种将想象力转化成秘术的道门——存思道。 而且,存思道竟然已经存在了数千年。 整个宗门,无不为之震动。 甚至是已步入飞升期的岛主,都对此惊叹不已,常向这位骑猪的苟珍如仙子,讨教学习。 在此期间,苟珍如也大为感慨,说,到了琼脂岛,才知道,世上还有灵气如此浓郁之宝地,竟然浓郁到,灵气都能够结晶。 她也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去的修炼旅程是多么艰难而缓慢,琼脂岛外的其他众多修仙者亦然。 皆因其他地方的灵气浓度与岛上相比,只恐连十分之一都不及。 可就在那样贫瘠的大陆上,依然诞生出许多仙人,可见资质不凡。 她说,毋国有座元穷山,山上有个元穷子,便是这样一人,且算得上是杰出一人。 而元穷子的关门弟子弗远界,更是群星中闪耀的太阳。 故此,邝守春便作了书信送来,特意拜会求访,试图邀请这两位杰出的少年天才加入宗门。 元穷子一听,心里笑说:“连我都是少年?他们岛主肯定比珍如还要大好几千岁。”转念一想,“倒也未必。灵气宝地,比贫瘠之地,浓郁十倍,人家修炼到同样的高度,岂不是也只要十分之一的时间?” 邝守春概述完前缘,便开始介绍现状,“我琼脂岛,乃福缘之地,容我为元穷道友细细说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天人道?灵根? 邝守春将所知的一些灵气宝地,以及琼脂岛上的情况,尽量详细地说与元穷子听。 大致概括下来,就是说,仅在东方大陆这一带,就有大小数十座真正称得上灵气浓郁的修炼宝地,分别被数十个不同的宗门占据着。 宝地与贫瘠地的显著区别,就在于灵气是否超饱和,以至于能够结晶。 超饱和的灵气凝结成点点滴滴的晶粒,如晨露,如秋霜,被称作“灵核”。 灵核堆积连结成一整片,如冰块,如玉石,就被称作“灵晶”。 灵核、灵晶或沉降显露于地表,或埋藏于地下,或淹没于水下,甚至可能被动植物吸取,直接在生物体内持续生长。 懂得修炼之法的生物,便能直接利用这些灵核、灵晶,不断提升修为,开灵智、练法力,就叫灵兽。 人类作为万物灵长,若掌握了从灵核、灵晶中大量吸纳灵气的方法,修为提升,更是比灵兽还要快得多。 自然,占据宝地的修仙宗门,也比没有超饱和灵气资源的“穷苦”修仙者,有了得天独厚的巨大优势。 琼脂岛在邝守春所知的几十个宗门中,排得进前十,属于上等宗门之一。 岛内人员兴旺,修仙者共七千余人。 归属上,有一岛二都三十四府之说。 一岛即琼脂岛,地处整片东方大陆之南,离海岸千余里,有大半座喷阳城那么大。 二都即东西二部,为一座龙魂山脉所分隔。 三十四府即三十四座修仙学府。东部十三府,统称琼都;西部二十一府,统称脂都。 其中,朔望府属于东部琼都,为邝守春于一百六年前一手创办,人才辈出。 元穷子听他这么一说,便想,对方办学的经历,只比自己早了四十来年。 这一百六年的历史,相比于琼脂岛整个宗门存在的数千年,不值一提。 朔望府显然是一个新建的、规模很小的学府。 尽管邝守春言语中,他对自己的教学成就甚是得意,就算是后起之秀、时代新星,但毕竟历史底蕴浅薄,生源狭窄,师资力量,恐也没两个人。 如此看来,琼脂岛这个大宗门,对苟珍如的推荐,究竟信了几分,重视到何种程度,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新学府、末流学府又怎样? 琼脂岛毕竟是灵气宝地,大半个喷阳城那么大,才七千多人。 相比于喷阳数十万人口而言,那里的人均可支配灵气量,简直是元穷山的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都这样了,还用在乎什么学府地位?只要能去,就是大大的好处。 “那么,敢问邝道友,琼脂岛人所修的道门,属于哪一种?” “天人道。即,自灵根发育伊始,便同天地连通,采灵气而聆听天地大道之音,得大道传承,顺其自然而净化肉身与神魂,天人合一,修成仙体,终以大道重塑金身,与天同寿。” “何为灵根?”元穷子头一回听说修仙还有灵根一说。 其身后,祸离、彭秀、樊雀就更加闻所未闻。 邝守春说:“灵根,乃数万年,或为久远之前,一种天地造化,融合于最初的修仙者体内,方使其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而后,经代代繁衍生息,覆盖愈加广泛,灵根也分化出许多种类。故可见,灵根乃修仙的先决条件,也是修行者选择功法、秘术的优势所向。” “道友是说,有灵根,方可修仙,无灵根,便是连感应灵气存在,也做不到,便无法修仙,无从引气入体、凝炁入魂,是不是?”元穷子疑惑地问。 他和身后三名弟子,都为这个疑问而感到不安,旋即又感到庆幸。 无灵根之人,根本无法修仙,如此重大的前提条件,竟然从未听说过,连苟珍如也未曾提及,想必她也不知道。 他们这些没能生在修仙宗门内的人,在不知道何为灵根,以及自己有没有灵根的情况下,居然也走过了几千年的修仙路。 不过,值得元穷子等人庆幸的是,既然现在师徒几人都已处在一世仙,或称为“采气期”的阶段了,那就表明,自己是有灵根的。 邝守春非常肯定地回答,无灵根,无不能修仙。 广大不明真相的俗人们,皆在无知与徒劳中,靠着误打误撞,闭着眼睛瞎创出一条修仙路,用几十年、上百年的盲目实践,来发现自己是否具有灵根。 祸离开口道:“难怪很多人一辈子怎么努力,就是练不出真气,没有法力。要是早知道这样,就不用白费那么多时间了。” 彭秀也忙问:“那这灵根,如何可知,何人有,何人无?” 樊雀跟着点头,表示同问。 “当然是有专门测试灵根的宝物咯!”陆展就爱看他们这副没见识,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焦急表情,故而话只说一半。 “请问,是何宝物,如何可测?”元穷子恭敬地问。 邝守春笑着说:“道友莫急。先听我跟你说说,灵根有些什么类型。”他还不想立刻揭晓谜底,因为有一人还没到。 他进一步解释说,天地万物,无非由金木水火土五元素转化、合并而成。 灵根亦然,对应五行。 哪一行的灵根发达,自然就对哪种属性的灵气极为敏感,吸收得比别人快。 那么在修炼途径上,也便应该采用这一系的功法。 但是,经过千万年的繁衍传承,五行灵根已经产生了不知多少变种。 基础属性的灵根之间,三三两两,代代杂合,又出现了雷、冰、风、心、宇、宙、阴、阳等异种灵根,以及更多未命名的种类。 所以,如今在总体上,有且仅有单一属性纯灵根者,已十分罕见,被称为天灵根。 而能够被命名且有另类优势的异种灵根,也很罕见。 最常见的就是两三种五行单灵根并存于一人之身,有四种的次之。 两种五行灵根并存,又被称作地灵根。 三种即为人灵根。 四种即为弱灵根。 五行俱全,或多种异灵根聚于一身,都被称为废灵根。 有意思的是,废灵根比天灵根还要少见。 天、地、人、弱、废,从叫法上便不难看出,人的灵根存在等级差异,这差异直接关系到修为境界的上限,以及修炼的速度。 另外,雷、冰、风、心、宇、宙、阴、阳这八种单一优势异种灵根,又被归为异灵根中的上等灵根,修为上限和修炼速度,介于天灵根和地灵根之间。 至于这八种之外的更多异种,基本都等同于弱灵根或废灵根了。 元穷子又问:“灵根为何不是越多越好?灵根越多,不是能够吸收越多不同属性的灵气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天人道的境界等级(1) “打井是为了出水!”邝守春这一句话,便将道理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元穷子当即心悦诚服。 祸离左看看,右看看,希望有人能为他再解释得清楚点。 彭秀和樊雀也都若有所思,大致听懂了,又不是太懂,也指望着对方进一步说明。 诸葛金河撇嘴轻笑,并用眼神提示郑竹君,让她看对面那三个所谓的关门弟子的迷惑表情,仿佛在说:“瞧瞧,这些俗世中人的悟性,还不如他们的房价高,就这还恬不知耻地修仙呢!” 邝守春便接着说:“你有十分力,一鼓作气打到底,井便通了。但分了两处、三处,甚至十处八处,每每挖几下就换个地方再挖,还能出水吗? “灵根便是如此。数量多了,质量却低了,毫无用处。纵使能吸收更多不同属性的灵气,但你同时所能吸收灵气的总量,却终归是固定的。 “故而,分散不如集中,多条道路浅尝辄止,不如专精一样,通达至高境界。” “邝道友解释得通透。那,如何才能知道,自己身上带有哪种灵根,上限又在哪里呢?方才高徒所说的宝物,又是什么?”元穷子回到之前的问题。 “道友莫急。”邝守春仍旧一副引言尚未说完,正文无法展开的样子,“我还需先对你讲讲,我琼脂岛天人道修行的境界途径,你才好有个比较的概念,知道不同灵根之间的差异何在。” 他便又说,天人道乃是自然之道,灌溉人的天生灵根,长成参天大树。 树化仙体,再开道花,结道果,终成至圣大罗仙。 这条道路,从头说来,分为两大阶段,以飞升渡劫为界。飞升之前,叫做修真期,飞升之后,叫修圣期。 修真期,又分为七大期:一修灵根,二修仙苗、三修魂穴、四修仙树、五修宝瓶、六修仙体、七修飞升。 首先,灵根期,即初识灵根五音(宫、商、角、徵、羽,一一对应脾、肺、肝、心、肾)。 此阶段,是将灵根从灵魂中延伸出来,扎到肉身五脏中去。 以肉体的感知和消化代谢为引导,吸收灵气,供给灵魂,滋养灵根,促其发育。 取道天人感应,吸取灵气的最主要方式,便是五感与吃的配合。 五感,是指: 观道景——自然万物之构造原理,无不包含道的法则; 听道音——大道之音,隐藏于无处不在的各种声响之中,能够感应天地之人,才能听见; 嗅道气——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之后,天地气味也有不同。为何会有不同,细细品鉴,便能觉察出,有道的节律波动藏于其中; 尝道味——灵核、灵晶,灵植、灵兽、灵禽,乃至一切有灵之物,味亦有不同; 触道压——凡修仙者,高阶对于低阶者,皆会造成修为压迫,感受这种压迫,其中就含有道法。 吃,十分直白,指的就是直接吞吃灵晶,在体内,用五脏来吸收灵气,最为高效,然后通过灵根输送给灵魂。 不过,吃得好、吃得差,会造成非常大的差别。 因为灵晶有品级之分,纯度不同。 绝对纯净的灵晶,便是全无杂质的超饱和灵气,吃了便能全部吸收,对肉身和灵魂的滋养效果自然也是最大的。 纯度越低,则杂质越多,效果自然要差一些,而且还要靠身体的代谢,将杂质排出体外。 于是,灵气含量较低,而吸收过程曲折费时,效率低下,循环增长就慢。 而杂质的种类,又会对身体代谢造成不同影响。 例如,无毒的气体杂质,最为方便,几个屁便排出去了。 这种灵晶,即便是纯度仅有一成及以下的下下品,也优于含有毒土石杂质的中品灵晶。 所含杂质有毒或难以排出的灵晶,一般只能体外炼化,或是作驱动法器之用。其价值比起那些能直接吃的,要低得多了。 初入灵根期的修行者,体外炼化灵晶的能力尚弱,不仅慢,而且浪费颇多。 更主要的是,体外炼化的过程本身还要消耗一定的法力,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划算。 唯有吃才是正道。 五感训练能加强对道法的体会,也就是提高对灵晶的吸收能力。 反过来,吸收更多的灵气,提升法力容量和修为境界,又能加强五感的敏锐度。 如此,二者相辅相成,对灵根期的修炼,都极为重要。 灵根扎入五脏,每一脏奏响一种基本道音,又对应五行的调和与运用。 当灵根分为五束,五束俱全且根深蒂固,便能够进入下一阶段了。 仙苗期,即灵魂为种,发芽生苗,以灵根吸养,茁壮成长。 苗有十二节,长短不一,即十二音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此时,有音亦有律,便可作乐章,真正开始体会道法之妙,感悟大道之音的婉转起伏,或急或缓。 从而体会炁的精细运用,可以施展秘术了。 此期间,仙苗每生长一节,多识一种道法音律,便可掌握更复杂的秘术,或将同一种秘术,发挥出更大的功效与威能。 待仙苗十二节长齐,便进入下一阶段,魂穴期。 修魂穴,即根据对大道乐章的理解,深造人的原生灵魂,在壮大灵魂强度的同时,更将其精细地划分出七百二十个不同的区域,每一区域,对应肉体的一个穴位。 故称“魂穴”。 练成魂穴,再引灵根分根,深入每个穴位。此后,则不止五脏,而是肉体的每个穴位都能为灵魂吸收和压缩灵气。 从修炼魂穴开始,吐纳灵气的效率将会大大加快,但与之同时,这一阶段的功法也变得及其复杂,难以掌握。 因为将七百二十个穴位开发出来,就意味着有不计其数的顺序、路线、快慢、强弱的组合。 可究竟怎样组合才是正确的、最佳的、效率最高而无负面影响的,对于这个问题,即使再好的功法,也只给出一个模糊的参考答案、一定范围内的优化选择而已。 其本质,就是一部道音谱写的宏伟乐章。 无人能穷尽所有可能性,写完所有乐谱,然后从中挑出最好的、再也无法超越的那一篇。 听邝守春讲到此处,元穷子师徒四人立刻同时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远界将《日月武仙真气诀》模式化、模块化的改编做法。 他一拿到真气诀,便立即将其运转方式分为脑、胸、腹、四肢、四掌十一个模块,进行线路、节奏的优化。 后来,为了进一步缩小试错范围,让后人也能轻易找到正确的修炼路数,他又把功法继续精细化地拆解成一百一十个模块的配合。 似乎冥冥之中,远界自己凭空的领悟,正暗合了天人道一派几千年摸索出的核心理念。 突然间,就连祸离、彭秀和樊雀,也在心中对之惊为天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天人道的境界等级(2) 邝守春的解说还在继续。 修炼魂穴的过程,也像是仙苗发育成主干的过程。 每开发出一个魂穴,仙苗不仅整体长高一截,而且会加粗一圈,犹如年轮。 当七百二十轮满,主干才开始节外生枝,长成仙树。 这正是飞升前的第四个阶段——仙树期。 有了肉体全身源源不断地提供灵气,灵魂也终于要迎来一个大突破,准备“开枝散叶”了。 主干分枝,分别对应五脏、四肢和大脑,共十大枝干。 这指的不是灵根扎入肉身的这些器官中,通过它们的运转来吸取灵气,而是指,灵魂也要“长出”独立于肉身的器官来了。 在弱小的原生灵魂之外,将所有修为分离出来,再生一个强大的衍生灵魂,被称为元神。 元神能够随时出窍离体,不依赖肉体而生,也会有自己独立的记忆、性情和能力。 同时又可与肉体同步,互通所有的记忆和修为。 在这之前,若一个人死了,原生灵魂离体,带走的是肉体的记忆和性情,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自然消散。不想彻底消失,就必须尽快赶去地府重新投胎。 反之,如果有外力强行将一个人的灵魂抽离,那么那人的肉体即使活着,也会成为植物人。 而练成元神之后,离开肉体的滋养,元神依然能够存在千百年,消散的时长,同其修为和法力成正比。 同样,元神飞离,其肉体也因保留着原生灵魂,而可继续正常生活,仅仅只是回到了修真之前的凡人状态而已。 不过,灵根是无法复制的。 故在仙树分第一枝干的时候,就要决定好,灵根是与原生灵魂绑定,还是跟元神绑定。 哪个有灵根,哪个才能继续修炼。两种选择,无疑各有利弊。 无论怎么选,矛盾的最终解决办法,还是要进入下一阶段——宝瓶期。 宝瓶,便是指强大到难以摧毁的肉身。 经过元神期的修炼,此时的修仙者对大道之音的领会,已经到了可反哺、改造肉身的境界。 此阶段,元神继续提高修为、扩充法力容量的过程,本身也是倒过来重塑肉身的过程。 宝瓶一旦练成,即使元神离体,肉身也能抵挡高强度的伤害,纵是刀山火海也伤不到分毫。 即便是被强敌的秘术所伤,也能快速再生、自行修复。 在武力攻击方面,也力能搬山。虽无法力和秘术,也足可匹敌仙树期的高手。 到了此时,灵根是留在肉身,还是跟随元神,当初的决定,便没必要纠结了。 再往下,肉身宝瓶与元神仙树完美融合,便是仙体。 基于对天地大道、万物本源规律的极高造诣,方能做到走一步。 换言之,天人道的仙体境,对道行的要求,同存思道精度修为的最高层次——洞悉本源基本同理。 此阶段,元神修炼到如有实质,而肉身强大到如有神通,继续发展,则虚无照进实在,实在归于虚无。 灵魂与肉体,难分彼此,熔炼为一,可实亦可虚,可见亦不可见。 此时,无论多少分身,个个都是肉身与元神完美融合的仙体,共享阳寿和灵根。 练就仙体之人,周身萦绕大道之音,已是天人半合之态,处在人间巅峰。 到了这时,就该为迎接天劫做全力以赴的准备了,即飞升期。 飞升期之所以也是一个境界,因为在此期间,法力容量仍在随着修炼而与日俱增。 不过,此阶段的功法却归于平淡,不像魂穴、仙树、宝瓶、仙体四期那样复杂。 飞升者往往也不再在花里胡哨的秘术上多下功夫,仅仅只是感悟天道,更加用心地聆听大道之音中有关天劫的信息。 他们既要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更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能提高渡劫成功率的蛛丝马迹。 此时期,所有努力都只围绕一件事而进行,那就是抗击打。 天人道飞升期所要渡的劫,只有一种,便是天雷。 扛住天雷的轰击,活下来,便会在雷音化作的大道乐章中,乘坐七彩云龙接引上天,成为真正的天上仙人。 可一旦渡劫失败,便是身死魂灭,元神亦不能逃脱。 虽然在整个修真期,从灵根直到最后飞升,总共只有一次渡劫,但这一次便是九死一生。 既没有第二次机会,剩余的阳寿也会一同消除。 祸离、彭秀、樊雀三人,对此尚无感想,渡劫对于他们,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元穷子听来,却生出无限感慨。 天人道的人间渡劫,竟然也只有一次,这与魔道渡劫,倒是很相似。 此外,邝守春还说到,在灵根五分根、仙苗十二节、主干七百二十魂穴,以及仙树十分枝的修炼过程中,音、律、穴、枝各自的开发顺序却是随意的。 宫、商、角、徵、羽五条分根,哪条先、哪条后,或是五条同时发展,都无所谓。 十二律以及后面的魂穴和枝干亦然。 这与魔道的自在随意精神也有几分神似。 但这些不重要,他最关注的还是渡劫。 同样是九死一生,究竟是最后一锤子决定好,还是分成多次,循序渐进好,还真是难说。 后者似乎给人一种渡劫很容易的感觉,更能吸引修仙者心存侥幸、勇于尝试。 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元穷子并未陷入沉思,大量疑问只在他脑中快速一闪而过,没时间深究。 邝守春接着说,飞升到天界,成为天上真仙之后,将获得比人间的灵气宝地还要丰沛得多的修炼源泉,也会接收到比人间所闻道音更加高深的大道至理。 在那样的环境中继续参悟、修炼,将以仙体为种,大道为壤,在一个新的高度,再修道种仙灵、道苗仙人、道树仙主、道花仙王、道果仙圣,最后将道果展开,化作一片小天地,作为道场,成为至圣大罗仙。 即,在自己开辟的小天地中,就是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天地大道都可由自己随意重写,孕育自己宇宙中的山河大海、万物生灵。 “这就停步了吗?不修混元无极?”元穷子颇为费解地问。 他下意识地认为,邝守春的话是说,路还未走到尽头,便提前止步,满足于在自我小天地里称王了。 邝守春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我知道有不少宗门和散修,是主张修炼混元无极境界的,但也并非所有道门都如此。 “天人道的修炼旅途,只到至圣大罗仙便到头了。在琼脂岛看来,所谓混元无极,所谓真正的至高无上,便是宇宙原初大道本身,就是万物生灵本身。 “我等修仙者也是其中一部分,无论怎样修炼,所凭借的终归是宇宙天地孕育出的灵气,那便不可能超越自身的存在条件,成为同宇宙平起平坐的人。” 邝守春笑笑,他从元穷子的脸上看出些许领悟,还有些许遗憾。 “道友大可不必苦恼,那混元无极真仙,本就是种虚妄。即便武道、剑道、丹道等道门说它能修,可万万世才能达到的境界,几时听说过,真的有人能修成吗?” 元穷子颔首承认道:“邝道友所言极是。” “道友恐怕不知,至圣大罗仙所开辟的一方小天地能有多大。所谓九天,从何而来?” 元穷子恍然大悟。 第一百二十六章:测灵根 若不是邝守春一语道破,元穷子还真没想到过,九天乃是九位万世大仙相继开辟的私人小天地。 就包括自己所生活的日月天,这里的千山万水、亿万生灵,包括自己,都是某位仙人大道所化的产物。 这个消息着实震撼了他的心灵,也对祸离三人造成了同样的冲击。 另外,邝守春还说起,开辟小天地、自成一统,本是至圣大罗仙的一种修为化道,但经过万代仙人和修真者们的不懈努力,现已将之变成了一种秘术——罗通门。 “开了罗通门,就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隐秘时空,小可储物,大可藏人,甚至藏下一座城。可随时自由出入,存取物品,亦可躲避追杀。不通此术或修为不如你的人,无法进入。” “妙哉!这罗通门,如何开辟?道友可否为我展示一回?”元穷子身体前倾,兴趣浓厚地问。 邝守春摇头苦笑,“此术说简单,也很简单,说难,也难于渡劫登天。按理来说,只要领悟了天地大道五音十二律,灵魂长成仙苗,其感应力,便能够连通天地,可练罗通门。练成后,所开辟的空间,随法力提升而增大。 “不过,我还从没见过在仙苗期大成之时,就一举开辟罗通门的。琼脂岛上有不少俊杰大才,都是在魂穴期后期,才有了足够的领悟,练成了罗通门。 “而我,惭愧得很,修炼三百五十年,已进入仙树期,却还未能打开罗通门。包括我所知的其他修仙宗门,大多也有类似的秘术,也都是如此,修为境界本无需太高便可修炼,但练成者却是少数,不知是为何。” 齐琼马上接话,安慰师傅,“师傅别急,我学什么都快,我一定会是你第一个练成罗通门的徒弟。等我成功了,再告诉师傅窍门。” 诸葛金河马上以师兄的口吻责备她道:“琼儿师妹可别乱说。哪怕你再怎么聪明,也要一两百年才能练成罗通门。这岂不是咒师傅再练一两百年也不成吗?” 齐琼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在仙苗期刚一圆满,就学会罗通门呢?那样的话,只要四五十年,哼!” 陆展冷笑一声,抿了一口茶说:“就算你是天才吧,但那么多已经练成罗通门的前辈们,都没能摸索出什么必成的诀窍,凭什么就你能?” 第一百二十七章:天灵根 元穷子观诸葛金河的灵根妙象,听了邝守春的介绍,捋髯点头,边思考边说:“据道友所言,地灵根已是不凡,十五年达仙苗期,每进一层,不足三年,想来已很快了。 “同样十五年,我从引气入体开始,还处在真气驭灵一层,原生灵魂的法力容量还曾未冲击扩展。那时已经六十五岁。” 邝守春摆摆手,“道友不必妄自菲薄,你修的是武道,在正式修仙之前,先锻体,然后一直贯穿每个修炼过程,所以看似起步晚。而天人道是将锻体挪到了宝瓶期才开始,集中在一两千年内进行。几十年的时间差,不值一提。 “何况,琼脂岛的灵气何其充足?小徒的修炼比道友快上两三倍,也是正常。” “两三倍?”元穷子不免疑惑道,“宝地中的灵气浓度,不是比元穷山这样的贫瘠地高上十倍不止吗?按理说,修炼速度,也当高十倍以上才是。” “非也!”邝守春哈哈一笑,又摆了摆手,“灵气再怎么浓郁,可人体吐纳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境界越高、功法越强,才能吸收得越快。也就是说,越到后期,在宝地和贫地的修炼者,差距不仅越拉越大,而且越拉越快。” 元穷子心中的一个小疑惑解开了,一块石头也放下了。 他明白,对方这是在告诉自己,趁前期差距还不算过分之时,现在加入宗门,前往琼脂岛修炼,为时不晚,之前一两百年的时间,算不上多大损失。 经过两人一番讨论和比较,基本能明确,诸葛金河当前的境界、法力,大致相当于元穷子真气驭灵三层的水平。 元穷子从引气入体到真气驭灵三层,共用了四十来年时间。 诸葛金河从聆听大道之音,产生初次感悟,到灵根期五层圆满,用了十四年。 若把两地的灵气浓度差考虑进去,其实元穷子的修炼速度并不比诸葛金河慢。 而诸葛金河在琼脂岛已算天才中的天才,其灵根期的进展,比其他地灵根修仙者的最快速度还快上一些。 灵根期到仙苗期的过渡,又十分顺利、紧密,接近于天灵根修仙者。 这样一比,元穷子确实不应自卑。 继诸葛金河之后,邝守春又让陆展接过刑天。 只见同样的红光闪烁,伴随的却是黄、绿二气形成的光晕,代表金、木并存的地灵根。 陆展十五岁,修炼十年,掌握了角、徵、羽三音,灵根深入肝、心、肾。 其修为上限,自然同诸葛金河一样,最多只到仙主。 然后轮到齐琼,黄、红两色光晕,代表金、火地灵根。 她今年十一岁,修炼六年半,掌握了宫、徵二音,灵根深入脾、心。 最后,刑天飘向郑竹君。 齐琼脸上满是期待,双眼瞪得滚圆,得意洋洋,仿佛用大笔沾饱了墨,在脸上写了几个大字:跪拜吧凡人! 诸葛金河与陆展也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羡慕,有崇拜,有赞美,有贪婪。 尽管大家多年前都已知根知底,但一想到将要再次看见那令人振奋的异象,还是忍不住满怀期待,想要再见识一次。 刑天悬浮在郑竹君面前,她竟无动于衷,麻木、冷淡的目光显得还有一丝嫌弃。 对她而言,从小在各种夸耀、奉承和嫉妒之中长大,他人的艳羡和期望,早已成为她的一种负担。 比起耀眼的光环和前呼后拥的追捧,她更想要清静无扰、平平淡淡。 这也是她不顾一切反对的声音,坚决要放弃原本的第一大学府,转到邝守春门下的原因。 “师姐,快啊,快啊,让他们开开眼界!”齐琼又忍不住开始蹦跳起来,恨不得一把抓住刑天按在郑竹君胸口。 “琼儿,矜持!” 齐琼听见师傅责怪,才稍微老实了一点。 郑竹君用鼻子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伸出手来,托住刑天。 霎时间,那块刑天尸骨变得通体红亮,光芒恒定不闪,像一块红热的炭火。 一团浓稠的褐色烟雾,夹杂着雷电般的闪光,以刑天为中心,向纵横两个方向爆开,迅速推出一个直径五六十丈的大光圈,一直延伸到悬崖之外。 光圈扩至最大后,竟一分为二,旋转起来,一横一纵,侧看像个巨大的十字。 单一纯灵根却分成两个镜像,是因为在刑天的理解中,那一条灵根并非“一条”,而是“一统”。 纵横两个光圈分别寓意着天和地,将中间的人包裹在天地之中,天地人合一,才是完美灵根。只是被后世的修仙者取名只取了“天灵根”而已。 褐色光圈不停地从刑天之中爆发,犹如水面的涟漪,一圈圈震荡开去,其间伴随着隆隆作响的天音,和丝丝缕缕的道光,在这大白天里,竟把周围的人和树都照出了长短变换的阴影。 高大松和众多蒜妖也骇然失色,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噤若寒蝉。 胆小的蒜妖们全都深深扎进土里,偎依在高大松的树根旁,头上的蒜苗哗啦啦抖个不停。 元穷子宅院外的守门弟子也被吓了一跳。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哪来的一道褐色的光晕拦腰穿过,并一波又一波,反复切割,但只是被穿过,并未出现异样,自己的上下两半始终好好得连在一起。 回头看,目光越过房顶,立即看见一个日晕异样的大光环贯穿了整个视野,仿佛有个极小的太阳就落在了先生的后院里。 甚至是连藏书阁,还有走在山腰上的师生们,也能看见那个巨大的光晕。 祸离、彭秀、樊雀见了,不由得发出惊呼,看看天上,看看郑竹君,看看郑竹君,再看看天上。 周围空间里时刻萦绕的低鸣之音,既像是一种念诵,又像是一种道贺,让人只觉这便是大道之音。 元穷子大为感叹,“想必,这便是天灵根了,土灵根。” 齐琼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狂喜,欢呼雀跃,脑后的辫子甩得比她本人还激动。 “看见了吧?我师姐有天灵根,可以一直修成至圣大罗仙,而且在飞升之前,无视所有关隘,每个阶段都能毫无阻碍地顺利晋级。凡人啊,你们……” 邝守春见她实在嚣张过分,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转头用严厉的眼神让她闭上了嘴。 祸离、彭秀、樊雀三人不自觉都张大了嘴,深深凝视郑竹君,目光犹如被钉死在了她身上。 先前只是因其美貌而动心,此刻又见其天灵根大放异彩,得知其前景无量、仙途昌明,不禁都露出万分的仰慕。 且不说此女在遥远的未来,万年乃至万万年之后,如何成为仙界的至圣,便只说眼前,也是一个修仙大宗门的骄傲。 若是真的跟着先生一道去琼脂岛修行,再能将这样一位仙子娶进门,人生还不圆满?霸业还不可期? 当年毋王意气风发,何意一举吞并央、荒、齐三国,平了天下,还不是因为他笼络了诸多法力通天的大仙? 而那些所谓“法力通天”的修仙者,和面前这位背靠大宗门,又拥有罕见天灵根的圣才相比,只恐提鞋都不配。 这三人围着郑竹君一通谄媚盛赞,被诸葛金河、陆展和齐琼推推阻阻,远远挡开。 “琼儿说得不对。”邝守春纠正齐琼的大话,对元穷子说,“天灵根修为的上限并非至圣大罗仙,而是结道果、成仙圣。这是可期的,只要资源充足,再加上一次次好运,每次渡劫都成功,就能成圣。 “想要再进一步,成为至圣大罗仙,虽无灵根局限,但除了自身的修炼,还须遇上绝佳的机缘才行,可遇而不可求。这是不可期的。” 郑竹君伸手将刑天尸骨往师傅面前推了半尺,依旧面如冰山的表情是在说,她想赶紧松手了,让对方赶紧接着。 邝守春控制刑天飘回,竖直和水平两个方向的褐色光晕一起消失,刑天也恢复了青石一般暗淡无光的原貌。 他将刑天拿在自己手中,顿时红光又闪,绿、蓝两圈烟气光晕外扩开去,表明是木、水地灵根。 “我徒竹君拥有非凡天资,五岁开始修炼,至今十年,刚刚进入仙苗期,正在修炼第一律——大吕。较其师兄师妹,真是快太多了。” 元穷子心说是。 诸葛金河、陆展、齐琼三人,在灵根期,都是平均三年上下进一层,还要面临不确定性极大的期间关隘,快则一两年,慢则十年八年才能突破。 而郑竹君只用了十年,不但修成灵根圆满,而且无障碍进入仙苗一层,怎能不令人羡慕? 此刻,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和几个关门弟子是何灵根了。 邝守春却还不急于把刑天交给他,而是说:“道友看见了,我也是地灵根。当初我修灵根五音,也差不多练了十五六年。而后停滞了三年,才突破关隘,进入仙苗期。修十二律,我又用了三十七八年,后又停滞了七年。 “进入魂穴期以来,我明显感觉灵气吐纳速度有所加快。每年能打开六个魂穴,总共用了一百二十年,而后停滞了二十三年,仙树第一枝干才终于开始‘生长’。三十八年长成脑枝干,四十四年长成右臂枝干,三十九年长成心脏枝干。参照前人经验,仙树期往往要经历三百六十至五百二十年不等。 “但仙树期修士的极限寿命往往只有六百岁,我如今三百五十五岁,还有七条仙树枝干尚未成形,若不能以最快速度达到圆满并突破下一个关隘,那就无缘后面的修仙路了。 “再往后,宝瓶期通常需要一千至一千五百年,而仙体期则要两千至两千五百年。飞升期反而较短,只要七八百年。 “我和这几个徒儿,都算是快的。若是悟性低或不勤勉,即便同为地灵根,也要多花很多年。而人灵根不但更要慢上一倍两倍,关键是,至多只能修到飞升期,若是渡劫,绝不可能成功。 “弱灵根更是只能止步于仙树,而废灵根,终其一生,或许能修成仙苗圆满,施展些小法术,也能在俗世中享享福。 “总之,地灵根以下,便只能留在人间。” 元穷子大致一算,捋髯说道:“天人道修仙,只要四五千年即可飞升。而武道则须百世修为,动辄一两万年,方可登上天界,位列仙班。其间差距,果然有四五倍之遥。” 邝守春仍是平淡地笑笑,“若是灵气充裕,有大量灵晶可用,武道只怕比天人道更快。当然,这也要看灵根与悟性。那么道友,你这几位弟子,是否也想知道自己灵根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废灵根、弱灵根,想得美 听了如许多新鲜的理论,终于可以测一测自己的潜力了,元穷子的三位高徒就像沙漠中见到水,却半天不让喝的行者一样。 现在终于要让他们放开喉咙牛饮一番了,心中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祸离,你先来!” 元穷子听刚才邝守春说“你这几位弟子是否也想知道自己灵根如何”,便领会了对方用意。 这是让三个弟子先测,测完就让他们出去,不让他们当面看见先生的灵根资质。 免得万一先生的灵根不如弟子,可能会引起麻烦。 祸离早就跃跃欲试,他相信自己的灵根一定品质非凡。 否则一个奴隶出身的小孩,怎么可能突然就改变了命运,进入了山院,还踏上了修仙路。 哪怕还只是刚刚进入真气驭灵一层,哪怕只是俗世仙、伪仙人,毕竟也顶着个“仙”的头衔了。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一定是天选之人,终要成就惊天大业,傲视全天下,然后回到当年丢弃自己的主人家,把对方踩在脚下,用各种秘术仙法,狠狠鞭挞,蹂躏全家,让对方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后悔。 他还要娶尽天下最有权势者的美丽女儿女孙,让所有曾看不起自己的人都沦为奴隶。 而眼前这位天灵根的绝色佳人、人间仙女,更是他的囊中物。 想要实现这一切,当先从拥有天灵根开始。 祸离心潮澎湃,两眼放光,盯着邝守春手中红光闪烁的刑天尸骨,想象着自己也将被两个六十丈的光晕包裹、天音奏鸣的盛况,迈出了步子。 “敢问这位小道友今年贵庚?”正当祸离将要捧起刑天之时,邝守春突然问道。 其目光平淡如水,和蔼地注视着祸离,深藏着一丝“看出什么不妥但不言明”的笑意。 祸离一愣,手足无措。 “大徒今年三十有四了。”元穷子轻抚着长髯,替他回答。 “哦,来测测看吧!”邝守春的声音依然平静。 诸葛金河、陆展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浅浅一笑,心知自己师傅的所思。 三十四岁,才刚刚掌握压缩灵气为炁的基本功,这么低的悟性,就算是地灵根,也难有大成。 祸离没有注意到旁人的那么多细微表情,但对邝守春突然询问自己的年纪,还是颇有腹诽。 身后的彭秀和樊雀,都比自己了十岁以上,还有那个尚未露面的浪荡子弗远界,更是小二十二岁。 被人当面戳痛处,任谁也不会好过。 “等我的天灵根现世,让你个个惊掉下巴,让你琼脂岛跪下来求我加入。我还要挑个最大最强的学府,才不拜你这个末流为师!还有那个叫什么君,也是天灵根的小美人,我一定会好好疼你。以后我们有了孩子,男的就叫……对了,我没有姓氏!难不成跟她姓?这如何是好?” 一步子的工夫,祸离已想到无比长远,从收了郑竹君这第一个仙妻开始,直到建立自己的仙宗,创造一个全由天灵根后裔组成的民族,宏图已在脑海中飞速描了一遍。 终于,他的十指同时接触到那悬浮于面前的刑天,颤抖着双手将其夹住。 红光闪烁,表明他与除了郑竹君以外的其他人一样,灵性与常人无异。 同时,一道蓝色烟气光圈出现了。 同时,一道红色烟气光圈出现了。 同时,绿色、黄色、褐色三道烟气光圈也都出现了。 五灵根,废灵根。 房中气氛沉闷,静如死灰。 祸离死死盯住手中的刑天,和围绕自己手掌旋转的五个发光的小烟圈,眼中欻欻闪着四个大字:这不可能! 其他八人面面相觑,刹那之后,静谧祥和的氛围被银铃般的童声打破。 齐琼哈哈笑了起来,“废……”她才刚开口吐出一字,便被师傅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硬生生憋住。 诸葛金河眯着眼,轻轻摇了摇头。 陆展瞥一眼郑竹君,又看向齐琼,与她目光对话。 郑竹君依旧面如玉雕,眼神中只藏着一丝怜悯。 彭秀和樊雀也看得两眼发直,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们两个。 仿佛一场决定前途命运的大审判,即将揭晓,他们的心情骤然变得矛盾起来,既盼望着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 祸离是他们的大师兄,这几年的修炼过程中,进步既不比他们快,也不比他们慢。 尤其是这两个月,三人几乎同时进入凝炁阶段,不分伯仲。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若没有远界对功法的详解,今天这一步,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迈出。 “不对,不会的,我……我再试试!”祸离舔舔干燥的嘴唇,把刑天放到袖子上快速擦拭几下,再把双手也搓了搓。 然而这些小动作均无意义,隔着衣物,刑天照样闪烁红光,五色光晕也始终未曾散去。 直到他重新用双手虔诚地捧起它来,什么变化都没发生。 “这……不对……”祸离索性把刑天先放在旁边的一棵小树杈上,再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邝守春手指一动,控制着刑天飘了回来,“哪位再来试试?” “彭秀,你去!” “是,先生。”彭秀怀着复杂的心情,上前两步。 “哎哎……” “大师兄,天意如此,何必勉强。”樊雀拉住心有不甘的祸离。 彭秀伸手托住刑天,黄、蓝、褐、红,四灵根,弱灵根。 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彬彬有礼,倒不显得有多丧气。 樊雀亦然,黄、蓝、绿、红,四灵根。 邝守春收回刑天,却不急于让元穷子测试。 “你们也莫要灰心,我等本就生在灵气贫瘠之地,确实难以孕育出品级较高的灵根之体。为师半百之后,方踏入修仙之途,可比你们晚得多,想必灵根还不如你们,不也走到今天,被人称作一代仙师嘛!” 元穷子安慰几位弟子,也是安慰自己,慈祥地说:“即便修仙难有大成,也不必在意,做好学问,勤修武道,为将相之才,当人间圣贤,也是极高的成就。你们这便去吧!” 弟子三人对元穷子行礼,无奈准备离去。 祸离又看一眼那块和普通青石无异的至宝,心中仍然拒绝相信。 “这么个破石头,就能测出我的前途,决定我的命运?定是那个外人使的把戏,是障眼法!”他心中默默念叨着。 彭秀、樊雀又各自偷瞄一眼郑竹君,不免遗憾,心里也知,别说娶到这位冰山仙女,怕是就连琼脂岛,也没资格随先生同去了。 从来不知道的东西,便不可能想要得到。 恰恰是动了心,欲求而不得,成为痴心妄想之物,才折磨人。 “元穷道友,你那还有一位弟子,为何迟迟未见?”在祸离三人转身离开后院的同时,邝守春问向元穷子。 他先前迟迟不急于拿出刑天,便是在等那个被苟珍如吹上九天的弗远界。 修仙宗门之外,灵气贫瘠之地,具有灵根的人本就稀少无比。 基数太小,产出优质灵根的可能性自然更小。 他此行,本就对其他人不抱什么期望,废灵根、弱灵根完全都在意料之中。 只有弗远界,倘若真是像苟珍如所说的那等神童,可能还真是个天灵根,至少也应是地灵根。 只有这种稀世之才,才值得他劳师动众,还承受岛内其他学府诸多嘲笑,亲自跑这一趟,试试运气。 “这孩子贪玩得很,我已派人到处去找了,大概晚些时候会来的。不妨让我先看看,自己这个做先生的,几斤几两。” 邝守春笑道:“依我看,道友的灵根资质不会差。你凝炁得法虽晚,那是因为先修多年武道,且又无修仙者引路,全靠自己摸索。在灵气贫瘠之地,能有如今的成就,并不算弱。” 此时,祸离三人刚走到宅院门外,突然看见天色更亮了几分,树叶反光甚至有些刺目,一道发光的烟气拦腰穿过自己的身体,涟漪似的向外扩大。 后院里,传来几个少年人的阵阵惊呼。 回头看去,只见屋顶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巨大黄色光环的上沿,光耀夺目。 天灵根,金灵根。 三人愣神停步,转身面对先生的院门,看着空旷的前院,目光发直,恨不得马上冲去回,看个真切,见证这一刻,脚下却难以迈开步子。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浅灰色丝绸长衫,与祸离等高的颀长身影,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旁经过,径直穿过庭院,进入屋内。 “先生,弟子远界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疑似故人 远界背着偌大一捆粗加工的木料,到了文竹院,得知修仙宗门的客人已上山,先生叫他去见客。 但又听说,祸离、彭秀和樊雀也都赶去了,他便不想太早出现。 于是就在文竹院里,同一众师妹们一起搞研究,琢磨这批木料用来做点什么。 画画图纸,时间也就过去很久了。 衫辛在一旁不停地帮倒忙,玩得不亦乐乎。 时隔四年,元穷山院已经换了不少新面孔,文竹院也是如此。 一些女弟子并不熟识远界,甚至是初次见到真人,对这样一个男学生亲热得混迹于女人堆中,很不以为然。 “这个三师兄怎么这样啊?大男人一个,当自己家一样,直往里闯,不成体统!” “也算不上大男人,别看他个头高,才十二岁呢!俊得让人直想咬一口,嘻嘻!” “他就是那个浪迹在外的三师兄?奴隶之后,成了关门弟子?他这也太不像话了,好久才回一次书院,却不好好读书练武,跑到我们这里来作甚?” “他还要读什么书?练什么武?三师兄四年前就是仙人,要不是他,山院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你是不知道,他不光解了疫毒,还发明出了桌椅、瓷器、面条,还有纸,还有好多别的。就连你每天睡的床都是他发明的。我们院里好多心灵手巧的师姐,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我还听说,巨元神功其实就是三师兄自创的,连巨元师傅都不会。” “那……那也还是要检点一些才是,就算……就算他长得英俊,大家都喜欢,也不能……传出去,他不要名声,可我们……” “哎哟,你还怕名声传出去。我倒是想传出点和三师兄有些什么的名声,可人家,比你还冰清玉洁。” “那也不像话,再怎么说,堂堂关门弟子,混成个木匠,又满身脂粉气,怎么说都是个浪荡子,以后别再让他随便进来!” …… 这些话,有些飘进远界耳中,有些没有,都不重要。 时间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他在院中远远看见元神峰顶冒出一个褐色的光环,引起了好奇。 想想祸离他们也差不多该离开了,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前去拜会远方来客。 元穷子宅院中。 远界深施一礼,见过先生,再见过琼脂岛远道而来的几位修仙道友。 祸离、彭秀、樊雀三人还是忍不住,转身回来,正看见先生收回手掌,空中的巨大光晕消失,确认了刚才的天灵根之光,正是来自先生。 元穷子面带满意的笑容,对邝守春深表谢意,然后向对方介绍,这就是弗远界。 “远界,这几位是……” 众人只见一个呆呆发愣、双目如钩的俊朗少年,直直盯着郑竹君,目无旁人,毫不掩饰、毫不矜持、毫不避讳,好似痴傻一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远界!”元穷子小声提醒他。 他仍旧深陷在如梦如幻的迷惑之中,两耳听不进任何声音。 诸葛金河和陆展向他投以鄙视、排斥甚至带有怒火的目光,恨不得将他一把火烧死,心中想着:又一个见了郑师妹就发痴的癞蛤蟆,元穷山的这帮人,个个无礼又低俗。 齐琼“嘿”一声向他喝去,嘟着嘴、鼓着气,伸手在空中晃晃,像要以手作剪,剪断他的视线似的。 邝守春和元穷子相视无语,没想到这个姗姗来迟的希望之星,竟比前三个愣头青更加令场面尴尬。 郑竹君侧过脸去,余光依然感到对方的视线深深刺入自己的脸颊和脖颈,尤其是眼角后面,像是要把自己看穿、看透、看化似的。 对自己看傻看愣的,她见多了,言语轻薄的也见多了,甚至想要动手动脚的,也不是没有。 可无论是在琼脂岛上的十几年,还是来到大陆的这七天,都没见过像这位这样不知该怎样形容的。 对方一言不发,眼珠也不上下乱瞟,任旁人怎么打扰,也依旧自顾自地傻盯着她的脸看。 即便她转过身,表现出再明确不过的抗拒和嫌恶,也依然不能使其知难而退、知礼而收。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齐琼昂首挺胸,挡在远界面前,对他挥着拳头说。 “远界,你怎么了?”元穷子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再次提醒他注意分寸。 祸离讪笑,只道这个浪荡子终于也长成了个色胚子。 彭秀和樊雀都已看出点什么,关于感情方面,他们可比先生懂的多。 远界全然不理会众人,什么也听不进,眼皮一眨不眨,心砰砰直跳。 “巴苁姐姐?怎么会?像,又不像……还是像。” 他心中迷茫。 起先在山下那匆匆一瞥,只觉眼前一亮。而后自己也劝自己清醒,再一看,仅一分像而已。 可此时站近了、站定了,见着正脸,竟觉有五分相像。 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细长的睫毛,世上最好的雕塑家雕出来的鼻子,还有樱桃红色的嘴唇。 “绝不可能!巴苁死了,就算投胎转世,如今最多只有四岁。” 可越是这样想,反而觉得越发的像。刚才一见,只有五分,此刻看着竟有六分像了。 但面前这人,身姿比巴苁更加妖娆妩媚,面容神情却堪比世上最冷最硬的冰。 “你这人,实在过分了!”冷冰冰的玉雕终于忍不住,亲自开口了。 诸葛金河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向远界的额头点去,“小兄弟,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你也莫……” “我能看看你的耳朵吗?”远界被他重重戳在额头上,也浑不在意,仍旧深情凝望郑竹君,用恳切、央求般的语气对她说道,并带着粗重的呼吸,向前走去。 陆展也上前一步,正要同诸葛金河一起制住远界,忽然听见元穷子说道:“道友且慢!” 元穷子终于回过味来,了解了远界的心思,喟然长叹,先拉回远界,而后对祸离三人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邝道友,郑小友,数年前,我这徒儿痛失友人,伤心至极,久不能忘。友人亡魂与他约定,来生再会,耳后有奇痣者,便可相认。郑小友自然不可能是那位故友,却着实有几分相像。还冒昧恳请让远界一见,权当断了他这荒谬的念头,不知可否?” 元穷子欠身行礼。他知道此时此刻,远界的心情一定万分纠结,不让他看一眼,恐难平静。 “原来如此!”邝守春深深感慨,“小道友是个情深义重之人。竹君,你不妨了了他这个心愿。” 郑竹君本当他也是个俗不可耐的冲动少年,听闻其中有这么一番因果,眼神立即柔软下来,但心中却不乐意,想着:“我可不是你的什么故友,凭什么让你验证!” 再抬头与远界对视一瞬,见他那坚定却纯洁无暇的双眸,其间闪烁的只有对故人的思念,并无其他心思,一时间,反倒是自己的恶意揣度显得庸俗,境界低了。 于是又想:“莫非是真的?与其争执,不如断了他的非分之想。若是看过之后,继续纠缠,便是谎言不攻自破了。天下男人都一个样!” 她面色稍沉,由怨怼改为无奈,背过身去。 远界走上前,隔着两步远,细瞧她两耳之后。 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 果然,不是。也就对了,这才合理。 他皱缩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热切的目光也冷淡下来,心声归于平静,却又怅然若失。 “道友,得罪了。”远界躬身致歉,亦是致谢,退回元穷子身边。 “装什么蒜!”陆展小声嘟囔道,“编个故事骗师妹,就为了近距离偷窥一眼,贼人一个!” 愤怒的齐琼这下倒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一些羡慕和神往,心想:“要是我死了,也有人为我这样痴情……呸,我干吗要死!” 远界对郑竹君失去了兴趣,自我调整好状态,便问先生,叫自己来是有何事。 先生捋髯,开怀大笑,在远界面前,不再掩饰兴奋,“这几位道友可大有来头,你知道什么是灵气宝地吗?你知道什么是灵根吗?你知道邝道友带来了刑天吗?远界,快来测一测你的灵根,让为师看看!” “灵根?”远界问。 第一百三十章:家里有矿 元穷子现学现卖,凭自己的初步理解,回答远界:“灵根就是修仙的根基,天地造化之物,人有灵根方可修仙,无灵根,再努力也是白费。且灵根还分许多资质种类,金、木、水、火、土,还有互相结合的异种。品级上,又分天、地、人等,差一些的叫弱灵根和废灵根。 “嗐——方才为你三位师兄弟测试,祸离便是废灵根,彭秀和樊雀均为弱灵根,修仙前途不甚理想。 “远界,你可知为师的灵根是何品级?猜猜看!” 远界已从前一刻的小失落中恢复了应有的状态,既然郑竹君并非巴苁,便不再看了。 他只面对着先生,从他兴高采烈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先生当年,仅凭一位不知名武仙的点拨,加上一些道听途说,便在武学基础之上,自创《日月武仙真气诀》《血刃》和《开山掌》。四五十年前便造诣非凡,后又转修剑道,威能同样不弱。这等卓群天资,想必灵根也是最高品级的,我猜是天灵根吧!” 元穷子一拍手,抓住他的肩膀,高兴地笑道:“正是,正是!不过,”他压低点声音说,“过往之事,就不必提了。大宗门的高人在此,布鼓雷门。” 他也替先生高兴,“我方才在外面就看见天上有巨大光晕,那异象就是先生的灵根显现吧?” “不错!现在,该你了,快来测一测!” 经远界之口,把先生年轻时在无人领路的情况下,自学成才、自创流派的事迹一说,邝守春等人对元穷子的敬佩更增三分。 他甚至不禁想:“若是百年前便发掘到这位天灵根的奇才,拉入我朔望府,他今日的境界和成就,恐怕不弱于我啊!那我在宗门内的地位,怎么也是一都之主。还好,现在也不算晚。 “没想到珍如仙子所言,真真切切。那些老家伙不信,这下可损失大了,让我捡了大便宜,不枉我不远万里而来,实在是值! “那这个弗远界,应该也是个天灵根吧?还是别高兴太早,免得希望越高,失望便也越大。这孩子或许只是悟性过人,灵根普普通通也未可知。 “可不论怎么说,按珍如仙子所讲的那样,至少也是个地灵根……姑且当他是个人灵根好了。实际如何,测一测便知。” 诸葛金河四人,更是对面前这位白发长髯的老人刮目相看。 早先还为师傅担忧,生怕他过分高看了这俗世中的小小散修,现知其乃天灵根,还是自学成才、开宗立派,不由地也十分敬仰。 除此之外,诸葛金河对远界的心思就复杂起来。 “这小儿不会也是个天灵根吧?天灵根这么不值钱,满大街随处捡了吗?整个琼脂岛也没几个,怎么一到了这破地方,就连着碰到两个?要是真让这个奴隶小儿跟我们回岛上,谁还会再把我当回事?以后,‘天才中的天才’,此名定落入他手!” 他再转眼一看郑竹君,虽然对方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所有男人都死开的雕塑脸,但难保日久不会转变,假如弗远界真是天灵根的话。 “天灵根配天灵根,年纪又相仿,这如何得了?” 他越想越多,越想越揪心。 琼脂岛上,目前区区五个天灵根者,除了郑竹君,还有二女二男。 二女便罢了,那二男,一个五百多岁,一个两千多岁。就算把元穷子也提前算上,近两百岁。 假如远界真是天灵根,那毫无疑问,就是郑竹君的最佳道侣、配偶。 诸葛金河从此想被她正眼瞧一瞧都难。 “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吗?要么干脆放弃竹君,这哪能放得下啊!关键是她家里有矿啊!谁不羡慕巴结,拼了命想攀一门亲?” 其实,说郑竹君家里有矿,言过其实。 无论琼脂岛,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修仙宗门,宝地内的灵晶矿藏,都是全宗共同所有。 所谓“家里有矿”,不过是由郑家负责龙魂山脉琼都境内一带的开采监督而已。 然而,仅仅是一个监督作业权,也已肥得流脓(权力腐败严重,体系早已烂透,流的就不是油了),令无数人垂涎三尺。 故而,诸葛金河、陆展,以及岛内千百位无论是否正值好年华的少年郎们,无不对郑竹君有些非分之想。 “要么,想办法弄死弗远界?”诸葛金河被自己的邪恶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重新琢磨其他办法。 陆展也在心中咬牙切齿,盼望着远界千万别是天灵根。 齐琼反倒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觉得这位大自己一岁的小哥哥,不仅英俊,更带有一种迷人的忧郁气质。 她缕缕斜眼偷看,越看越觉得顺眼起来,倒是有些盼望。 “他也是天灵根多好,师傅肯定会带他……不行!天灵根,不就跟师姐那个了吗?地灵根,地灵根就好!哎呀,还是天灵根才最出众啊!带出去也最有面子。可是,他跟师姐……哎呀,怎门办才好呢?” 邝守春以隔空驭物之术,操控着刑天尸骨,徐徐飘向远界,请他展示灵根。 “灵根,究竟为何物?”远界又一次问道。 “便如方才元穷道友所言,天地造化,长在人体,与生俱来,是感应灵气的根本,有灵根的人,才能修仙。”邝守春重复性地回答。 远界深深鞠躬,表示歉意,“上仙,请恕小生愚钝,未能理解。我是想细究,灵根到底是一种什么造化,在人体的哪个部位,如何与生俱来,又同灵气感应有怎样的作用机制。请求上仙赐教解惑。” 被他这样一问,邝守春乃至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几千年甚至更久远以来,何曾有人追问过、研究明白过,灵根到底是什么。 元穷子也跟着纳闷,是啊,天地造化,到底是什么造化,怎么造的、化的,这其中的道理,之前并未说清楚。 邝守春被六双眼睛同时炙烤,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一个,修仙三百五十年,早已习以为常,从不认为是问题的问题的答案。 半晌无果。 远界当然也不指望对方从微观结构、底层原理、量子场论、基因遗传、生命起源等方面入手,讲透灵根的本质。 但哪怕是一个关于炁的运转、天人合一的模糊解释,哪怕仅仅是数量与现象结果的统计分析,也好过一句“天地造化”这样的完全无法理解的空洞概念。 “这,何为灵根,似乎不必追究,只要知道,有灵根方能修仙,便足矣,不是吗?小道友,你来摸一摸这刑天,自会眼见为实。” “这便是刑天?”远界盯着刑天尸骨,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就在眼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妖言诡辩 他看看邝守春,又看看元穷子,得到肯定的答复,又听对方说,只要触摸刑天,就会检测到灵性的强弱和灵根的属性。 听完了说明,他仍旧不急,又问灵根都有哪些属性归类,除了适才先生已经说过的天、地、人、弱、废,还有些什么种类,各自又有何区别,怎么判断。 邝守春不得不将之前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包括天人道的修炼途径和境界划分,再重复说明一遍。 “那么,弗小友,可以测一测了吗?” “上仙,为何天灵根就能修到至圣大罗仙,而地灵根只能修到仙主,相差两个境界,而不是修到仙王?为何人灵根及以下就只能留在人间?谁规定的?” 邝守春眨了眨眼,目光躲闪,突然间觉得自己修仙三百多年,修了个假仙,修了个文盲。 “这大概……也不必追究,只要知道是这么回事,不就好了吗?” 元穷子虽然也迫切想知道答案,但更知道对方给不出答案,只好劝自己的学生放下,“是啊,远界,知与不知,不都是这么修仙的吗?你不妨先测测灵根,日后自己慢慢研究。” “对对,小道友能问出如此刁钻的问题,足见智慧非凡,灵根想必不弱,来让我等看看你的潜力。”邝守春说着,抹去额头一把汗。 远界满腹狐疑,缓缓抬起手掌,向刑天伸过去。 其余六人注目凝视,看他的手一点点接近悬浮在空中的“青石块”,期待着结果。 “先生,”远界的手已来到刑天下方,还差一寸便要发生接触,忽然又停下来,转头问元穷子,“大毋一带,何曾听闻,有灵根方能修仙一说?” 元穷子摇头笑笑,表示没有。 “那学佛之人,修成正果,成为尊者、罗汉、菩萨、佛陀、佛祖等,也要有灵根吗?” 元穷子继续摇头,并看向邝守春。 对面那位三十多岁相貌的“青年人”开始咳嗽,咳得像个老年人,不只是真的急火攻心,还是在遮掩担心答不上来的尴尬,“佛……修佛是讲……讲求慧根。你要问这慧根和灵根的关系嘛……” 他不等远界追问,自己也想到对方一定会问,慧根和灵根有何关联与不同,于是主动告知:“我便也不知了。总之,知与不知,不影响修炼嘛!来,先测一测你几斤几两再说!” 远界说:“上仙,不急。据书上说,佛学中所说的慧根,是智慧的象征,是可以后天学习、成长的。那么为何灵根不能后天修炼呢?” “因为……因为……”邝守春汗如雨下,擦了一把又一把,道心都不稳了,内心焦急,表面还要尽量装作平静,“灵根不是智慧嘛!智慧可以通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来开发,灵根是灵魂的先天根基,出生就注定了,开发不了。” “上仙说得有理!” 邝守春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吨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再擦一把汗,不料又听见对方紧接着就是一个急转弯,接着追问。 “依上仙所言,脑子正常,通过读书见世面,便能增长慧根,慧根又是修佛的根基。假如同理,那么灵魂正常,也应能通过修炼来增长灵根。然而事实却相反,灵根是修仙的根基,却注定只能为极少数人拥有。那便是说,修仙只是上等人的特权,而修佛则是人人平等,是众生脱离苦海的福缘。” “好……好像便是如此。”邝守春回答得吞吞吐吐,极不确定,更不情愿。 “那还有魔道、妖道,以及各种外道。只要他们不转而追求成仙,一直坚持自己的道路,修魔修妖、修巫师、魔法师、修异界天神,都是不需要灵根的,也无需为争夺有限的灵气而进行残酷的厮杀。 “可最终,只要足够努力,加上一系列好运,条条大道,都同样可修成天地间的无上大能。那么,修仙之路,岂不是越走越窄吗?” “你这是歪理邪说,妖言惑众!”陆展抬手指着他大声斥责道,“我看,莫不是你自知灵根太差,甚至根本没有灵根,又怕人笑话,因此大放厥词,胡说一通!” 远界只用余光淡扫那人一眼,而后继续对邝守春欠身致意,谦恭请教:“小生也自知说得不对,但哪里不对,却想不清楚。还望上仙指正,点拨一二,令我开窍,以正道心。” 邝守春开始搜肠刮肚,心说是啊,哪里不对呢? 修仙需要灵根,等于还没开始练,就把九成九的人挡在门外。 好不容易找到有灵根的人,一路上的各个修炼阶段,又有一重重难以跨越的关隘。 天资好、悟性好、资源好,还得运气也好,才能冲破一次又一次关隘,然后又要面临渡劫飞升、九死一生的大考验。 飞升之后,仍有好几次生死大劫等在前面。 既然修仙这么多限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艰难,那又何必非得修仙呢? 反观魔道,就不要求灵根,也能成魔,虽也要渡劫,但只在千世时渡一劫,混元无极之前再渡一劫,总共就两劫,相比于修仙,实在容易多了,而且还多出一个大境界。 还有妖道,专心修妖法,不求封神、转仙途的话,也不需要什么灵根。唯一一劫,就是修成“妖同仙寿”之时。 更别说西方大陆的巫师、魔法师一途,还有南方和北方大陆的异界天神路。 邝守春对那些也不甚了解,但据苟珍如说,其他万国文化与神祇体系,大多都与东方的修仙路很是不同。 修仙的严格限制,不正是把大量想要获得强大神力的人,赶到其他道路上去吗? 长此以往,仙族的道路,不正是越走越窄吗?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邝守春灵光乍现,喜上眉梢。 “不不不,小道友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前提,那就是灵气有限,天地宇宙间的威能有限。修仙者越多,灵气便分摊得越薄,最终谁也得不到好处。这本是逆天之举,与万物争造化,怎能随便什么人都上?故而上苍之灵才创造出灵根,只赋予少数人修炼的特权。 “反倒是其他异道,就算吸取炼化的不是灵气,也必定是某种其他形式的威能,终归是稀有的。他们限制太少,甚至不做限制,僧多粥少,路面倒是宽了,可路的长度只能越走越短。” 诸葛金河、陆展、郑竹君、齐琼四弟子,听了师傅的一番高论,点头如啄米,欣喜又郑重,恨不得拍手叫好,道一声“师傅辛苦”。 只可惜,他们会拍手却没学过鼓掌,不知道这种表达喝彩的礼仪。 “果真如此?”远界一句话,把对方师徒五人刚刚冒起的得意劲儿又压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前所未见的灵根 “修佛、修魔、修妖,还有其他各路神祇,是最终境界和本领不如仙,还是其人数和凡间的信众不如修仙的多?” 远界讲逻辑,讲事实,无法被轻易说服。 邝守春的法袍都湿透了,不得不使出无尘术来清洁自己。 只见一缕缕的白雾从他周身升腾起来,像蒸馒头似的。 白雾飘散之后,还在衣衫上留下一块块雪白花斑的盐渍。他只好加大力度,连那些盐渍也一并清除掉。 诸葛金河冷冷哼一声,不耐烦且颇有些气愤地说:“弗小兄弟,让你测灵根就测一下得了,哪来这么多无意义的问题?对了错了又能怎样?不知道答案,影响修仙吗?” “何为仙?”远界接着问,“仙,仅限于道教文化中的定义吗?会不会,凡是长生不死、神通广大之人,无论是否出自道教修法一途,皆为仙呢?又或者,其他文化背景下、其他修炼途径起来的强者,虽不能称作仙,但能力其实同仙也无异呢? “假如是的话,灵根还重要吗?甚至我觉得,灵根这东西,本来没有,会不会练着练着就有了呢?便如慧根一样。” 邝守春已被问得哑口无言,三百五十年来,首次反思,自己所走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是唯一的道路,唯一正确的道路,还是千百条道路中的普通一条,且无所谓正确与错误?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先生,”远界转问元穷子,把陷入深思的先生吓了一小跳,“我们武道修仙之前,并未听说过灵根,选拔弟子,看的是筋骨、悟性,以及边练便看进步快不快,而不是灵根资质。 “就比如大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弟,原本可能好多年也感应不到灵气的存在,不能引气入体。假如那时测灵根,会不会就是毫无灵根的凡人?而拿到精细分解的真气诀之后,没多久便感应到了灵气,又在四年中,全都练到真气驭灵。 “他们今日测到的灵根,会不会是这四年间才形成的呢?” “远界啊,你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元穷子无奈地摇头,然后凑到他耳边,把声音压倒最低,“你再这么问下去,要把客人的面子都给撕光了。就算你说得都对,有没有灵根都不重要,可这刑天很重要啊!我们就算不能整块讨要过来,但要是让他们高兴了,切一片下来也好啊!” 邝守春脸色阴晴变换,作为一个修为已不算太浅的宗门修仙者,这点听力还是有的。 况且,对远界的神魂脑疾,他早就知道。 苟珍如在的时候,当然提到过了。 故而今日带来的这块刑天,本就是给远界的见面礼之一。 “小道友,你悟性高深、思路清奇,远胜于常人,鄙人算是见识了。可你的诸多疑问,我确实解答不了,修道三百又半,甚是惭愧。” 邝守春平复心情后说:“珍如仙子离开之前,就对你赞赏有加、推崇备至,又说过,你需三样天材地宝来医治旧疾。恰好我琼脂岛有此一物,特此相赠,请勿推辞。你不妨接过去,顺便也便一展灵根潜质,无论有无,这刑天都是你的。” “珍如姐姐/大仙走了?”远界和元穷子异口同声问道。 听对方这样一说,得知即使去了琼脂岛,也见不到她,两人心中顿感失落、遗憾。 邝守春说,苟珍如在琼脂岛住了不到一年,便继续独行天涯,寻觅故人去了。 元穷子携远界拱手行礼,诚谢赠宝之恩,又问:“刑天用于检测灵性、灵根,想必对宗门极为重要,甚至是日用常备之物,受此贵重大礼,我等过意不去。” “道友也说了,这是日用常备之物。虽然稀世难得,但对修仙宗门而言,总有办法搜罗,自然也不止一个两个。但凡灵气宝地、各大宗门,均有此物。尽管有些贵重,但宝物赠英才,且是急需救命之人,功德无量,便不足为惜。” 邝守春此行,来之前是想好了的。 若元穷子、弗远界二人,或者其他几个弟子中,至少要有一个地灵根、一个人灵根,值得带回宗门,才会说出把刑天送给他们的话。 尤其是弗远界本人,最次也不能低于人灵根,否则就不给。 也因此,之前不愿太早拿出刑天来。 而现在,竟然收获了一个天灵根,实在是意外的大惊喜,那就不必藏着掖着了,痛快点直接送了就是,不管弗远界是什么资质。 “既如此,多谢道友一番美意!远界,你去接吧!”元穷子吩咐道。 “哼!推三阻四半天,现在有好处拿,终于肯献丑了吗?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是连前面三个废物都不……哇——” 陆展正一个人悄声嘟囔着,突然大叫一声,连忙抬袖挡住双眼。 其他人也一样。 在远界再次伸出手掌,接触刑天尸骨的刹那之间,那“青石”突然红光大盛,亮得发白,犹如一颗微型太阳,照耀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包括远界自己。 就连天上那个色眯眯的太阳,也被下界的异常光亮惊扰,俯瞰过来,但也不得不把双眼眯成一条缝。 它还以为是自己遗落在凡间的私生子发光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哪来的私生子,顶多是孪生兄弟。 再一想,也不对,兄弟们早在几十万年前就死绝了。 过了片刻,众人的眼睛稍稍适应强光,才睁开些许缝隙,向远界看来。 只见他手掌中,不仅光辉如日,并有一道粗大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射到蔚蓝如洗的天空之中。 顺着光柱向上遥望,一朵直径数十里的盘状气旋,正围绕着光柱顶端而形成,徐徐旋转。 旋涡状的浓厚云层中,红橙黄绿蓝靛紫,五光十色的光晕团团飞转,它们彼此融合又分离,相错相交,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蓝白色的闪电游走其间,仿佛一条条傲世天龙在炫彩的火海中翻腾。 气旋仍在扩大,瞬息之间已达百里范围。 旋涡中心呈现出一个黑暗深邃的洞窟,似球形的大门,又似无尽的深渊。 有无数星星之火自深渊中洒落下来,四处飘荡。 又有无数雨点洒下,有的雨点化成了雪,翩翩起舞,有的雨点直接气化,又凝结成雾,丝丝缕缕,围绕着光柱盘旋。 同时,风也起了,无形无向,卷着火星、雪花、雨滴、云雾上下翻飞,缓缓飘落。 接着,绿色叶片状的飞絮不知从何而生,红粉黄紫各色花瓣状的飞絮不知从何而生,还有砂砾、岩石状的黄褐色飞絮不知从何而生。 更奇妙的是,天上的太阳也开始围绕着那道光柱旋转。 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月亮出现了。 大白天,一轮满月,与日争辉,二者同以远界身上射出的光柱为圆心,慢慢公转。 以高天的七彩云霞旋涡为背景,这日月同辉的景象颇有几分像一幅阴阳太极图。 图中还点缀着无数星辰,幻明幻灭。 异象仍未终止,一水一火两只翼展百里的凤凰自深渊中飞出。 水凤火凰长啸声声,清脆鸣唱,宛如天籁。 水火交融,化为雾气,雾气又化为更大的凤凰。 雾气凤凰飞到月亮周围,结成晶莹的冰雕;又飞到太阳周围,再变回庞大的火鸟。 同时,又有浮光掠影化作的百鸟来朝,转瞬即逝,逝而再生。 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声不知从何发出,叮当作响,高低起伏,节律如波,犹如奏乐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景象震惊了,不止元穷山,就连喷阳城甚至大毋边境的城池,也有无数人亲眼见证了这场壮丽的天地异象。 天空中,不断有细碎的萤火之光,如雪花般飘洒下来,落入尘世,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顷刻间就钻进人体内,消失不见,也无任何异常和不适。 远界盯着天上的月亮,不畏强光,视线焦点仅仅跟随月亮而移动,心中思绪万千,轻轻呼唤。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全身温暖,有种亲人相聚的幸福感,令其沉醉。 邝守春等人上看下看,发现刑天在这个少年手中的状态有些不对,似乎在因某种震慑而吓得发抖。 郑竹君脸上再也无法维持冰雕一般的冷静表情,紧紧皱起眉头、眯起双眼,用五官写出一个大大的“怕”字。 一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却在冥冥中听见一阵连续不断的低语。 那声音如诵似赞,既像膜拜,又像道贺,仿佛大道之音,却又夹杂着万物生灵的吟唱,梦幻一般,叫人分不清真实与虚无。 眼见着那高天上的雷云还在扩大,已近千里直径,各种绚丽缤纷的奇景犹如仙人的神通似的,变幻莫测,仍在不停地推陈出新。 让人怎么看都无法理解。 此刻,邝守春有种不祥之感——像是渡劫! 可又不那么像,只闻雷鸣电泳,却并不见天雷劈将下来。 更像是至圣大罗仙渡超级天劫,成功后的天地同庆、宇宙同欢! 但这怎么可能? 千里气旋的中心,深渊似乎正在一点点向人间下探而来,黑漆漆的旋涡口中,好似有一双眼睛正向这边看来。 远界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发现日月开始收缩公转轨道,正被吸入旋涡之中。 “不好,月亮姐姐要被吸进去了!” 他当即松手,让刑天“啪”一声落在地上。 霎时间,天地安静了。 就像是一场瑰丽的全息成像电影突然被关了机,所有景象瞬间消失,重归平静。 千万里范围内,所有看见了这一幕的人,整个元穷山的人,元穷子后院里包括远界自己在内的七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先天天魔?废废废废废灵根? 远界手托刑天,测试灵根,却不料神光冲天,异象丛生,既像是渡天劫,又像是渡劫成功后的天地朝贺。 可他既无渡劫的修为,也并未祈求降劫,无人看得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邝守春及其天骄弟子们,久久不能平静,难以从这震撼心灵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众人之心被一种统治人间的未知力量所占据,所有的思维和情绪全部化为敬畏。 六双错愕惊疑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远界身上,像看一个怪物,又像看一个圣人。 远界仍旧仰头看天。 太阳归位,月亮消失,千里直径的彩霞风暴及其中心深渊都已了无踪影。 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从未出现,天空中,云淡风轻。 他再低头审视自己周身上下,平平常常,不痛不痒,毫无变化。 “刚才到底怎么了?这是什么灵根啊?”齐琼首先打破沉默。 “那是检测到灵根的反应吗?我觉得……天塌地陷……世界要毁灭了一样!这不会也是某种灵根的象征……不,应该叫‘天相’了吧,师傅?”陆展喘着粗气问。 诸葛金河紧锁眉头,以虎狼之眼盯着远界,“这哪是什么灵根?哪有这样的灵根象征?恐怕……”他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已来到嘴边,堵在齿缝里,一时间却没找到合适、准确的词汇来描述它。 “天魔!”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能表达出自己想法的概念,“像不像天魔,师傅?古籍中记载的天生天魔,至阴亦至阳,万法不从,大逆天道的狂徒恶魔之身!” 他伸手直指远界,面露超饱和的恐慌之色,双目圆瞪、脸色煞白,龇着牙说话,像要仅凭一口烁金之齿咬死天魔似的。 “师兄,此话岂可胡说!”冰雕郑竹君立刻反驳道,“说这种话,可是要深思熟虑的,不可无凭无据玷污人的清白。我也读过不少书,见过天魔冲煞的记载,从没有弗道友这样的。反倒是……” 她说到此处,也觉内心所受的那种冲击感不知该如何描述,实在复杂而朦胧。 “总之就是,虽然可怕,但……没有邪恶的恐怖感。” “竹君师妹,自己听听,你说话都矛盾了。既说可怕,怎又会不恐怖?这便是天魔污染了你道心的缘故!” “好了!”邝守春制止弟子们的争论,认真再看一眼远界,深沉而困惑地说,“方才所见的种种异象,显然更像是多种祥瑞一起涌现,我所听见的玄妙音律,也更像福音。可是,与平常修炼时所感应的道音,又大为不同,连我也无法理解。不知小道友自己有何感想?” 远界默默摇头,面如常色。 元穷子一遍遍抚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假若这也是一种灵根的表现,那……金、木、水、火、土,风、雷、阴、阳、心,龙、凤、生、死,造、灭、潮、寂,劫、霄、混、德……还有许多连名字也叫不出的象征,大约全都出现了。这算是多少种灵根?什么资质?” “废废废废废灵根!”齐琼不假思索地说。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表现地像个结巴,于是马上补充道:“你们看,光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占全,就已经是废灵根了,他一下冒出好几十种,那还不是好几重废灵根吗?” 陆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诸葛金河仍然坚定地认为,就是天生天魔之体的表现。 远界心说,既然谁都不明所以,那便搁置不论了。 他低头看向地上的“青石块”,想伸手捡起来,又怕异象再生,终会把月亮吸进那未知而诡异的深渊之中。 但既然对方已经将刑天送给自己作药,那就早晚还是得碰的。 犹豫片刻,还是捡了起来。如果刚才的情形真的再次出现,那便赶紧放手。 这一次,水静河飞。 不知是这块刑天尸骨彻底死了,灵性全无,还是自己与天地的神奇感应就是一次性的,总之是彻底平静了,什么也没再发生。 刑天完全不再发出红光,连废灵根的象征也没出现。 诸葛金河乐起来,嘲笑道:“你们看看这次,什么都没了,就跟个普通的凡人一样。刚才的状况……”他话到嘴边,还是没法形容,刚才的状况究竟怎么了,琢磨了半晌也没总结出个屁来,索性打住不说。 邝守春摇头,“不。哪怕是没有任何灵根的凡人,至少也有灵性,触碰刑天,红光还是会亮的。弗小道友这种情况,着实闻所未闻。但其修仙资质,绝非凡品。恐怕只有回到琼脂岛,问问岛主了,他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郑竹君悄悄抬眼看去,这时觉得,这位少年身上的气质委实卓尔不群,虽不见半分傲气,但其英俊沉着的外表下,却藏着一副胜却人间无数的傲骨。 齐琼心中欢乐,“嘿嘿,不管他是什么,肯定不是天灵根啦!那师姐肯定不会喜欢他的,那就归我了……不对,不是天灵根,我干吗还要喜欢他?可是他好看呀!呸!好看也不是天灵根!” 整个元穷山,山上山下七百多人,无不停下正在做的事情。 读书的、教书的、练武的、打架的、干活的、上厕所拉到一半的……甚至是那个发疯的,所有人都呆呆看了半天,被方才那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奇景一巴掌拍进了梦中。 就连山下的村寨,整个喷阳城,连同周边数十座城池,天子商渊及其百姓官员,各大世家贵族,还有至少百余万黎民,全都共同见证了这灵光普照的一刻。 自封神大战结束以来,人间就从未见过这等壮观的景象,如同天仙斗法一般,轰轰烈烈。 更无人知道,就在这短短一时半刻之间,这百万人身上悄悄发生的变化。 彼时,王宫中。 毋王渊正搂抱着两位妃子,一边品茶,一边听两位大臣辩议政事。 忽然宦官飞速跑来,快语连珠说道:“启奏陛下,外面天生异象,蔚为大观,不知何故,请陛下立刻出殿一观究竟。” “在哪里?”商渊一听这宦官的语气,便知是天大的事,立即丢开左右美人,一步跨过矮案台,边走边问。 作为人间的一方统治者,最重要的无非两件事:一是祭祀,二是打仗。 祭祀在前,而争战在后。 天子一听说天相生异,自然紧张不过,此事胜于其他一切事物。 宦官忙说:“都城以西,天上风云骤变。”他跟在商渊侧后方,一路小跑。 “马上请国师!”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了,国师此刻想必也正在观看。” 第一百三十四章:天地共震惊 此时此刻,国师府。 国师亦身为大毋最高祭祀之职,对各种异常现象、征兆具有最终解释权。 他刚刚才卜了一卦,发现大毋的四百年国运居然断了! 为了确认这一消息,他立刻重算一遍。 “哈哈哈,祥瑞,大祥瑞啊!此乃百世上仙在我大毋境内渡劫升天,且离都城喷阳不算太远,此乃大大的祥瑞!” 一旁的小祭司,同时也是国师的弟子,看见师傅如此意兴高远、眉飞色舞,不禁也跟着兴奋莫名。 “仙师,这是什么祥瑞?”一名弟子傻笑着问道。 “有上仙自我大毋飞升,将来自当庇佑大毋江山稳固、国运昌盛。你看那龙凤齐鸣、天雷滚滚、佳音阵阵,又有麒麟、玄龟、白虎,和着那金木水火土一道从天而降,实乃大瑞!” 两名弟子齐声欢呼,为共同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而大喜。 其中一人说:“百世仙飞升?上西天了?哇,我们这里竟然出现了百世仙,太厉害了!师傅你什么时候上西天?” 国师的笑容顿时一僵,“上西天”乃佛教的说法,有咒人死之意。 不过他正在兴奋头上,懒得与蠢徒弟计较,旋即又恢复了喜色。 毋王宫殿之外。 商渊快步来到花园中,仰头看去时,正见到各种光影幻化的神兽在高天上奔跑,从四面八方齐向那气旋中心的光柱涌去。 同时,无数细微的各色光点从天而降,有的落在他自己头上身上。 侍从撑开华盖为他遮挡,却见那些光点不受阻挡地从中穿过,兀自落下。 其中一些紫色的,钻进了毋王体内。 而其他颜色的光点则在接触到衣物之后,顺着身体的斜面,滚落到地上,随即钻入地下。 侍从们自己身上也一样,只是进入他们身体的光点,却未必是紫色,而是黄色、绿色或其他,各人皆有不同情况。 就连室内也下起了荧光雨,那些光点穿过屋顶,无视一切无生命物的阻碍。 商渊拍拍肩头,拍拍胸口,什么也摸不到,也感觉不出有何不适,狐疑自叹:“奇怪,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国师府内。 “当然是好事啊!”国师张开双臂,不仅不惧,反而尽量扩大接收面积,让更多的光点落入自己体内,同时对弟子们说,“此想必便是上仙飞升时,上苍所赐的福寿,太多太大了,上仙一个人受不起,便广泽万民了。哈哈哈哈!” 稍后,千百异象戛然而止,盛大的天地光辉突然消失。 “结束了?”他赶紧再算一遍大毋的国运,确认无误,发出想忍而忍不住的笑声,“天赐我大毋万年隆运!快,备车,带我去见大王!” 人间沸沸扬扬,天上亦不安宁。 远界测试灵根引起的大道余震,甚至惊动了九天。 此人间异动,令天庭上帝同一众仙官极度震惊。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众卿家可有见地?” “倒像是有极高修为、同时又有大功德在身之人渡劫登天,可即便如此,也未曾见过如这般宏伟的天劫。” “关键是,那地方根本检测不到降劫啊!” “这哪像是天劫,明明是根本就没有渡劫,直接飞升了啊!” “荒唐!哪有这种事?何人主持的这一劫,不降劫,直接接引上来?就算是徇私舞弊抄近道,这也过于明目张胆了!” “可是又不对了。就算那人直接飞升,也没有道理享受如此隆重的普天同庆。此等规格,即便是上帝,也无福消受。” “更何况,这‘劫’似乎只渡了一半,就突然撤了。难道那人中途改变主意,不飞升了?” “莫非是内急,等上完厕所再接着来?” 天庭上帝听得不耐烦了,吼道:“天眼,那异象具体方位何在?竟是何人所为?” 天眼官急忙回复:“陛下,异象发生之时,天眼被蒙蔽了,什么也看不见。” 上帝又问:“天命官,算出那人的来历和命数了吗?” 天命官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命盘星珠哗啦啦洒了一地,趴在地上边捡边回:“算不到,陛下,算不到啊!查遍整个日月天所有在劫之人,查无此人啊!比陛下你和西方巫神女偷欢还难算啊……” “闭嘴!” “陛下,此等异象之规模,早已超出我日月天最大福缘抑或凶兆,不在陛下掌控之中。依我看,这毫无头绪的怪事,不如丢给那些自命不凡的老东西去操心吧!谁能识得此异,谁去管好了。” 遂急命广播此事,立时遍传九天。 至圣天上。 刻擘、旻华讼刚刚办好了公差下界手续,正要出门左转,乘坐仙船,顺天河直下,突然接到了新任务。 不光要找回乌拉诺斯丢的一颗牙,还要查明日月天内的惊天道震是怎么回事。 “乌拉诺斯给我们多少时间?”刻擘问前来传旨的人。 “一天。” “你开我玩笑?加了个大任务,竟然还是只给一天?压榨基层劳动力,也要讲点人性吧!使唤驴还得歇会儿呢!”旻华讼十分不满地反问道。 “不愿意,找乌拉诺斯说去。我就传个话,你跟我耍什么脾气!” 刻擘拦住旻华讼,对传信的仙人致以微笑和谢意,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等那人走后,他对旻华讼说:“没关系,一天就一天。人间百年,找颗牙,再顺便找个人而已,没什么难的。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为所欲为……呃不,是公费旅游……不不,是详细调查呢!” “你笨啊!人间百年,就说明刚才的事已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了。等我们到了人间,差不多得两百年了,怎么会不难查呢?” “刚才那是九天广播,走的是加急通道,瞬时达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才刚刚发生。我们到那里时,只过去了不到一百年,不会太难查的。你想,乌拉诺斯的牙齿是何等的仙器,肯定一下就找到了。而能造成刚才那种异象的人,也绝对不普通,也会一下就找到的。况且,一旦下去了,调查得顺与不顺,就由我们说了算了,实在找不到,申请延时一两天,不也是情理之中嘛!” 女人满意地笑道:“还是我的刻擘聪明!” 日月天下,大毋,元穷山。 祸离、彭秀、樊雀聚在一起,面如土色,猜疑种种。 “刚才那奇异的天相,不会是三师兄的灵根吧?那是什么吞天吐地的灵根?” “郑竹君的天灵根,我等也见识了,完全不似方才之状。他们也说了,再无比天灵根更高的灵根。所以,那异象必不是灵根象征。” “不是灵根,还能是啥?” “莫非先生在渡劫?” “那也不至于。或为那邝大仙人在做甚法事。” “不错。前些年,珍如大仙的存思幻境不也叫人叹为观止?只是今日这景象,比那时还要恢宏。难道这位琼脂岛来的仙人比珍如大仙法力还要高强?” 第一百三十五章:礼物 邝守春从远界手中拿回刑天,仍旧红光闪烁,绿、蓝两圈十几丈高的光晕在身外旋转。 元穷子也接过来再试,天灵根的巨大交叉光环再次显现。 刑天并未失效,一切照旧,除了对远界。 它就像一个被吓坏的、只会装死的小动物,在远界手中,再无任何反应。 尽管诸葛金河极力想让大家相信,这是因为天生天魔污染了天道、触怒了天地所致,可但凡有点判断力,谁也不会把方才的吉祥盛况与天魔现世联系在一起。 就连陆展看待远界的态度,也开始摇摆不定。 七人回到屋中坐下,远界为所有人奉茶,邝守春连忙说使不得,遂唤齐琼来做。 她居然一反常态,对这服侍人的工作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好啊,沏茶好像挺有意思的,不过我第一次做,有劳弗道兄教教我。” 远界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这个小丫头对自己的种种无礼言行,大人不记小人过,认真地教她如何烧水、洗茶、沏茶、倒茶。 郑竹君以类似于跪坐的姿势,端坐在扶手椅上,腰背挺直,双腿并拢略收,低头只看面前的瓷杯,偶尔抬眼偷看一眼对面。 “真的看也不看我一眼了?那个故人奇痣的故事真不是编的?那就好!”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却又十分纳闷,这隐约的小小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诸葛金河的目光几乎全落在远界和郑竹君身上,来回切换,如看两尊冰雕。一尊面目可憎,一尊是盘中美食。 他心中反复思考着三个字:怎么办? 邝守春让他打开包袱,将另几样赠礼取出。 一套低等法袍,也是低等法器的一种,无需以法力催动,常人亦可使用,穿上可抵御寻常的刀剑利刃。 一块边长一尺的水晶状立方体,通体透明,隐隐散发着幽幽青光,这便是极品纯灵晶,不含杂质。如用来“吃”,足可抵在元穷山近两年所吸取的灵气。 三卷竹简,其中一卷是一部天人道初级入门功法,名称直白,就叫《灵根五音》。 令外两卷是一部制符秘术入门的通用法则,和一部《踏风符》的绘制图样及心法口诀。 尽管这种竹篾材质异常轻薄柔软,但仍是一大卷笨重之物。 尤其是将踏风符的图样绘制在这一片片不连续的竹简上,看起来着实费劲,细节也画得粗糙。 远界随手翻看了一下《灵根五音》和制符通则,感觉和当年看《日月武仙真气诀》还有《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一样,字里行间充斥着无数种可能的解释,模棱千可、万可。 好像编写这类秘籍的人,主要目的就不是为了让人读懂,反倒恰恰是不想让人懂,以便显得自己很高深。 不过尽管感觉上是如此,但心里还是明白,并非编写者有意为之,而是最初创建功法的人自己也没弄得很明白,知其然而不尽知其所以然。 模棱两可、含混不清,也是无奈。 而一代代传承者们,也均无系统性细分、对照、排除以及大范围实验验证的科学思维和方法。 所有人的学习主要靠的都是“参悟”这种玄乎的方式,也成了一种固定且神圣的传统,以致于几千年、几万年,也没有拿出一套大概率成功甚至百分百顺利掌握某种仙术技能的科学方法论。 修仙路,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并非单指争夺和渡劫,而是从入门学习便开始进行知识垄断了。 没有高人注解,没有名师手把手教导,各种修仙功法、秘术的秘籍,即便摆在常人面前,任其随意看,成功率也低得惊人,万中无一。 所有礼物中,最实用的,除了刑天,便是一摞现成的踏风符了。 远界再细观其余五件宝物。 这法袍华丽而厚重,与诸葛金河四人所穿的服装,只在款式细节和颜色上略有所差,总体大同小异。 若论抵御刀剑,还是比丸蚩神甲差远了,也不能自动伸缩。唯一的优势在于,能穿在外面见人。 极品纯灵晶,这是即使放在琼脂岛,也非常贵重的宝物,但对于先生现阶段,用处不大。 对于自己,也就相当于在湖畔修炼一年的量。假如拿出去交易,或许能换来一些还不错的中等法器。 对方赠送《灵根五音》的目的,显然是希望先生和自己,愿意加入琼脂岛,修炼天人道。 制符通则就纯属友情奉送了,不受任何道门功法限制,什么道都能用。这倒是很好。 最后拿起一片踏风符来,才真的有种第一眼便大开眼界的感觉。 刑天令人大开眼界,还要等到有灵物与之接触,显现出红光或灵根象征之后,只看第一眼,还真以为就是快青石。 而这些符箓,则在外观上,第一眼就知道不凡。 在此之前,远界只见过一次符箓的使用。 那是有姒菩封印恶鬼的金光符箓,再就是他并未亲眼见到,后来衫辛拿给他看的,吕偍子用来封印山神巨元的那张,外面写着“恭喜发财”、内藏复杂符文的革神符。 那些低等中低等符箓,外表普普通通,貌似一张麻布,实则并非普通之物。 而是从各种特殊灵物身上取材制成基底,再以仙人自己的血液作为信仰的祭证,用秘术将一些灵魂之炁导出,存于特殊符号之中,最终凝练而成的召唤鬼神之力的一种“开关”,真正的力量并不来源于符箓本身,其中蕴含的法力只是一种对鬼神之力的牵引向导。 其本质属于巫道范畴。 但这一摞踏风符则不同,其基底材质就高级多了,用的是灵晶。 将灵晶切成薄片,以炁为书写工具,按照前人已经研发成型的固定图案,将大量法力输入其中,固化下来,才算得上是真仙符箓。 那固定的图案,本质上就是一种让炁自动运转的固定模式,包括线路、节奏、强弱、虚实等一系列自动化流程。 而其中的炁一旦按照这种模式释放出来,便是特定的某种秘术,一种外挂式的技能包。 之所以用灵晶作为底材,既是因为它自带灵气,足以提供最基础的存储和解压所需的能量。 也是因为它的承受能力强,可封存住极其雄厚的法力。 这类灵晶做成的真仙符箓,大致也可分为三类:初级(全自动)、进阶(半自动)、精通(持续手动)。 全自动,便是同那最低等的符箓一样,所有法力都存储于底材中,使用者可用自己的一丝法力,也可仅凭一些咒语,将之激活和停止,除了开和关,剩下的事便完全不再管。 如同打开霓虹灯,灯光如何变色、变换图案,都是固定的,无需操心也不能中途改变。 半自动,是说使用者保留一定的操控权,比如需要频繁控制符箓改变作用方式、攻击目标、收发未能等。 使用者对符箓进行持续心意控制,并持续输入法力,但只提供用于改变预写作用模式的那部分法力即可。 持续手动,则本质上是全程都由使用者本人的法力发挥作用,人输入多少,符箓也只输出多少,它只提供一种输出预写好的输出方式,一种转换器,而几乎不存储任何提前输入的法力。 这样一来,使用者依然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但多了一种技能。 而且,这种符箓由于承担的工作压力小了,自然就更加持久耐用,若是制作者的功力足够深厚,便几乎可以无限使用。 邝守春说,这一摞踏风符中,大半是全自动的初级符,也就是一次性的,储存在其中的法力消耗完了,符箓也便消失了。 其中有三片是持续手动的精通符,可反复使用。 元穷子谦恭地收下礼物,谢过之后,摸了摸胡须,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几位修仙道友,来自宗门宝地,珍奇异宝无数。我这里无论拿出什么来,都显得太过敷衍、寒酸,不好献陋。只能送上几本小徒的拙作,权当博人开心,图个乐吧!” 于是作为答谢,他叫远界捧出《造纸术》《新式家具一百款》《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以及其他几本同样稀奇古怪的书来。 “这叫纸,远界做的。” 邝守春几人一翻,大为惊叹。 这既脆响又柔韧的手感、这既清晰又细密的字迹、这比例精准又步骤详尽的图画、这详细到说文解字一般的注释,若使用竹简、兽皮,哪怕是丝绸,也得几大箩筐才能装下。 最后稍稍翻开几页《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一览,邝守春激动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当即便运转法力,小小试练起来。 一时间,从前的许多困惑之谜,都豁然开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大逆不道,岂能容你? 远界所撰写的《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并非从科学原理上对某一功法或秘术做出解释, 而是基于自己所知的、有限的那几种功法、秘术,包括武学秘籍,总结其共同原理,并从中推演出去, 将他能想到的所有修炼炁的基本概念和动作进行分解,把抽象、模糊的古典描述,用最直白的日常语言详加阐释。 比如,尽管无法说明什么是“鸿濛冥光”,但如何在引气入体时,达到鸿濛冥光的状态,却是能够分拆为十九个步骤,遵循一套思维意念的“体操”,来较为精准地实现的,成功率十有八九。 又比如,“阳练七征三十二凌虚,阴练潜景探龙槽,坤兑归乾”又是个什么鬼。这玄得无边无际的说法,若靠修仙者无休止地“参悟”,可真是要把无数人难倒一辈子。 但经他自己体会、顿悟之后,再分拆成十六个意象、六十五条路径、四百多个标准动作,重新编撰成一套标准操作流程之后,无数难题都大大简化了,迎刃而解。 照着他给定的方法按部就班,即便不理解每个意象,也至少又七成的几率,能让悟性不高之人,在两年内打通关隘,达到应有的效果。三年内实现的几率,便接近九成。 归根结底,这是一部充满了工程思维的科学方法论。 它教人如何把模糊、晦涩、抽象的道法理念,转变为模式化、模块化、可证实、可证伪的系统性解决方案。 以远界所整理的这些概念详解及推演路数为基础,任何用语言文字写成的,只要不是故意歪曲、误导人的武学心法、修仙功法和秘术典籍,都能按这一方法拆解并验证,缩小试错范围,快速找到正确的修炼模式。 邝守春随便试练了几下,对自己过去几百年根深蒂固的一些思想和运炁方式进行重审视,竟很快便有了新的理解、更清晰的认识。 有些始终悬而未决的疑问,突然之间便有了确定的答案。 “果然是人人都能看懂的奥妙啊!实在是大妙啊!千百年来诸多只可意会、无法言明的道理,从此可以言明了!” 远界补充道:“纵使仍不能言明,至少,容易做到了。” “来来来,你们都起身,我等当向弗道友叩谢大恩!”邝守春叫起四名弟子,一同跪谢远界。 远界和元穷子连忙制止,搀他们起来。 诸葛金河本就不愿下拜,当即起身,帮着一起搀扶师傅。 “我们回去以后,就向岛主建议,把琼脂岛所有功法、秘术全部重编一回。有了弗道友的这套方法,我岛中修士人人皆可成才!” 诸葛金河小声说:“师傅,千万不能听信他这些歪理邪说。自古修仙哪有那么容易?人人都成才,哪还有天才?人人都成仙,灵气都不够了。天地怎能容许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此乃竭泽而渔,甚至饮鸩止渴之道。说不定,这书里还藏了什么害人的阴损门道。” “不可胡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邝守春呵斥徒弟,而后向远界诚信致歉。 这一日,邝守春师徒五人就在元穷山住下。 元穷子给他们安排了客房院落,备宴款待。 祸离、彭秀、樊雀一方面极力讨好来宾,尤其是邝守春和郑竹君。 祸离见郑竹君全程高冷不理人,便将心思转移到齐琼身上。 彭秀心中暗笑,樊雀如坐针毡,恨不得不认这位大师兄。 另一方面,他们更想知道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的恢宏场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远界的灵根资质又是什么。 远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显得比郑竹君还要木讷。 元穷子对此讳莫如深,推说是邝道友在施展神通,为元穷山作法祈福,而对远界的灵根如何,却只字不提。 邝守春心下默契,知道对方存有疑虑,究竟是天魔还是什么,尚无一丝头绪,无法下结论的重大怪事,不能轻易定性,还是不说为妙。 而诸葛金河几人,看懂师傅的意思,也便跟着敷衍了事。 但齐琼终归幼小,口风不严,“废废废废废灵根”的事,还是说漏了嘴。 翌日,邝守春唤来风藏天鹅,拉着宝车,邀请元穷子和远界乘车观光。 七人飞在空中,共赏美景,顺便聊聊加入宗门的事。 包括祸离、彭秀、樊雀三位关门弟子在内,山院的学生们都是第一次见识此等神禽宝车,赞叹之余,更艳羡不已。 此外,有些人也愤愤不平,凭什么浪荡子、废灵根弗远界都能被邀请坐车,而自己却只能抬头仰望。 “大师兄以为,那口吃小妹之言,是真的?”彭秀问祸离。 “当然是真的!你又不是没看见昨晚三师弟那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我怀疑,昨日的天地异象,便是邝仙人在替弗远界祈福改命,赐他灵根!先生太偏心了!” “大师兄认为,人命能改,灵根可易?”樊雀笑问。 “为何不能?只要能耐够大,可撼天动地,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我看,三师弟肯定是没改成!”祸离欣慰地笑着说,“这个邝守春的能耐肯定不够,所以昨日那异象才突然中断了。” “似乎,大师兄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彭秀若有所思地说,“三师弟悟性奇高,但灵根却不好,故而文才武学进步极快,可一但正式修炼法力,便难以寸进,于是人也堕落懒散了,几年虚度下来,不进反退。” 百里外,天空中,风藏天鹅带着七人在秀美的山水间自在翱翔。 邝守春为元穷子敬茶,问道:“道友考虑得如何?可愿意加入我琼脂岛,在天人道上走一条长远之路?” 元穷子说:“谢过道友美意,我自然求之不得。毋地方圆数千里,武道修仙却不兴盛,即便存在武道大宗门,想必也是深藏不露,知者不广。我自己摸索百年,后来转修剑道,正是因为缺少武道上的引路者,亦缺功法、秘术,不知前路何在。 “既然有天赐良机,邝道友好意相邀,鄙人不胜感激。只是眼前,我阳寿将尽,渡劫在即,而一年半载之内,恐也处理不好元穷山院的接掌事宜。如此,只能等到渡劫之后,再定约期了。” 邝守春抿一口茶,点头说道:“也是。即便你立刻开始修天人道,至少要修全五音,突破关隘,进入仙苗期,方得延寿。以你天灵根的资质,尚需十年,怕是来不及。所幸首劫并无难度,九成九都能平安度过。那便不急于一时,待你安排好山院的事,渡劫之后,邝某随时恭迎。” 元穷子携远界一道拜谢。 邝守春回拜,然后看向远界,问:“那么弗小道友,可愿随我一同回岛?” 诸葛金河心里“咯噔”一声:“师傅想直接带他回去吗?” 郑竹君的双眉微微一颤,虽不转眼去看,却竖起了耳朵。 远界稍加思索,现在还有三件大事摆在面前,尚未完成。 一是为常芍氏家报仇雪恨,覆灭大毋、推翻暴政。 二是寻找巴苁的转世。 三是找到海眼心泪,彻底治愈自己的脑疾。 此去万里迢迢,一入修仙宗门,恐就没有太多自由和大量闲暇了。 寻找巴苁,本是随缘,无法预料,或早或晚,全凭天意。 海眼心泪,要找龙王讨要,或自己去海底寻觅。邝守春说,去了琼脂岛,要找海眼心泪更方便,只是龙王好不好打交道,就难说了。 但复仇,却是早有计划的。接掌元穷山院,控制国中贵族势力,同施方尺里应外合。 而且就在昨日深夜,他观星、卜卦,测得大毋的国运断了。 虽不知是否与自己造成的天地异象有关,但显然,眼下是个不可错失的良机。 想清楚后,他简言答之:“先生将来去时,我必同往。” 邝守春略感遗憾,但不强求,稍晚几年无所谓,权当是已经到手的大奖,晚几年再领,反正都是自己的。 郑竹君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小小失望,鼻下轻叹一声,弱不可闻,没说话。 齐琼的脸上就较为明显了,不满地看着远界说:“小道兄,我师傅给你这么好的机会……”她话说一半,被师傅瞪了回去。 “对了,师傅,不如临走前,让弟子和弗道友切磋一下,交流交流天人道和武道各自的心得如何?”诸葛金河眼珠一转,兴奋地问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武道和天人道的较量 众人听诸葛金河提议说要切磋道行,比试武艺和秘术,都有点纳闷,但稍稍一想,也不免好奇,摩拳擦掌。 齐琼第一个赞同。 “元穷道友以为如何?”邝守春满怀期待地问元穷子。 “几位代表琼脂岛,远道而来,我等既是同道中人,又属不同的道门道艺,难得相会,切切交流,各有裨益。” 元穷子客套完后,转问远界:“远界,你自己意下如何?近年来业荒于嬉,可愿向诸位师兄师姐讨教一二?” 先生对诸葛金河等人改了称呼,直说是远界的师兄师姐,表明自己师徒二人已半只脚踏入了宗门,已是同宗手足。 又明言远界未必是对手,多半要输,只缘近年荒废学业,而非天资不行、潜力不及。 最后还是尊重远界自己的意愿。 事实上,他对远界这些年的刻苦勤勉,十分清楚,更万分满意。 学问上,远界早就将整个藏书阁都烂熟于心,并写出《造纸术》《冶铁精炼》《气候与战争》《从零建立循证医学基础观念》《抛开魔幻谈物质本原》《诗词歌赋文体新论》《大国论》《奴隶制》《社会契约》等诸多著作。 这些并非是他前世知识的直接默写,而是结合当前宇宙、当前地缘环境,在当前时代的文化与技术特征背景之下,对如何能够实现这些物质与精神文明建设的重新思考,并给出可行性方案。 在武艺和修仙方面,巨元神功、刀法、几种武道秘术、存思道功法、御兽,也无一落下。 这几年,除了衫辛,远界没有玩伴,几乎所有时间都在用功。 这个十二岁的少男,已经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太多宝贵的知识财富。 业荒于嬉,是怕远界万一输得难看,提前甩出的保留颜面的借口。 毕竟,这次的对手并非练武之人,而是真正的修仙者,来自大宗门的天之骄子。 远界听见诸葛金河发起挑战,便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熟悉的目光。 那种目光,他早在弃丁、祸离身上就已见过了,借切磋之名,行打压之实,力图证明别人不如自己。 假如输急眼了,甚至会暗藏杀机。 他不在乎,量此人在双方的师傅面前,不敢直接下重手,也没那个机会。 反倒是,能与宗门修仙者交流一番,以武道会天人道,确实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这是个增长见识和实战经验的好机会。 “机会不可多得,弟子愿意虚心领教各位师兄师姐的高招。” 郑竹君闻言稍惊,心说:“他真不怕输?过于狂妄了吧?你元穷山上的天才哪能跟宗门弟子比拟?且不论优异的师教,光是这灵气浓度,光比法力,同样的年纪,法力也是你的三倍以上。这人真傻,真以为只是随便切磋吗?输赢关乎的可是你师徒将来进宗门的待遇安排。随便找个借口不比,不让人看出底细,对他反而更好。”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然为对方考虑了这么多,甚至有点紧张,不知为何,自觉难为情,默默转过身去。 “既然金河提议,弗小道友也愿接受,那就比一比吧。”邝守春想了想说。 下方经过一片空旷地,宝车降落。 “这场比试虽是金河提出的,但还是循序渐进为好。金河的风格太过刚猛,让琼儿先上。这样,远界便可有个适应过程。”邝守春也改了称呼,默认远界已是宗门中人。 齐琼一步跳到阵前,手上一绕,就将长辫挽成髻,盘在脑后。 其身上法力外放,法袍便立刻收紧,飘逸的长裙自动束成一身劲装。 “弗师弟,注意看了,我的第一种秘术,叫混元炽金球。”说着,她身边的空中浮现出五颗金光闪闪的圆球,犹如新炼出的青铜,光洁如镜。 五颗金球围在她周身上下缓缓公转,轨道各异,形成一种无形的防护网。 “我这混元炽金球,乃金属性的炁之所化,可攻可防,威力惊人哦!你要是……” “不必多说,简称‘混球’是吧?我没看出有何威力,就感觉卖镜子会很赚钱。来吧!”远界打断对方的话,做好预备姿势——巨元神功猎目豹步式。 “你!”齐琼见对手不给自己臭美的机会,连秘术的基本功能都还没展开说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哼!”她娇喝一声,绕身的五颗混元炽金球,当即长出若干三寸长刺,其锋芒尖锐得令人的胆寒。 “你自以为很厉害吗?那是你没见过上乘的仙法秘术,今天让你好好开开眼。不怕告诉你……” 她还想继续开她的发布会,却见对手已经挪动了脚步,变换了身姿,便也忙不迭地发动金球,高速旋转起来,形成全方位防护,来不及说更多话了。 远界心道这女孩话又多,又傲气,争强好胜,一点也不可爱,不想再给她表演的时间,于是足下生风,全力冲刺,五丈来远的距离,眨眼就到面前。 “啊!我还没准备好,你急什么嘛!”齐琼向后跳开一步,同时扩大了“混球们”的防御范围。 五颗长满尖刺的金球以她为公转轴,直径两丈有余,上下环绕,跟着她跑。 远界眼力惊人,将那些金球的运动轨道看得清清楚楚,预判也便分毫不差。 “混球们”扩大了防御直径,那么防御表面积就成平方倍数增加,同样,球与球之间的空隙也便成平方倍数增加,在线速度固定的情况下,防守漏洞可大得多了,足可穿人。 远界内力全开,爆发式地提速,瞅准对方的空洞,用钻山式,如猎豹穿林,立马钻入齐琼的“球笼”内部,与之亲密接触,一掌拍出,打得她稍稍一晃,踉跄栽倒。 又在对手紧急收拢金球,回防并进攻的刹那间,再找一空隙,极速钻出,远离数丈,重寻良机。 齐琼被轻轻打了一掌,防备不及,摇摆不稳的同时,一颗颗高速飞行的混元炽金球把其身下的草地、泥土、岩石都铲了个稀烂,火星迸溅。 她在栽倒前紧急收了法力,控制金球降速并转移到背后,才保住头脸身体未被自己的刺球划伤。 她趴在地上时,那五颗金球便在其背后的空中缓缓旋转,犹如人晕头转向时,眼中看见的金星。 “琼儿师妹,你这混元炽金球要和‘黑人’配合!”郑竹君大声提醒道。 “黑人?”远界闻言,心中大惑不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喷火的混球 齐琼听见师姐的提醒,扭捏、倔强、抗拒地“嗯”了一声,用拳头捶地,满面懊丧地爬起身,怒视远界。 “琼儿,防好再攻!”郑竹君再次补充道。 然而齐琼却一百个不情愿,“不行!太……太丑了!” 说着,她身边五颗金球重新加速旋转,并且尖刺伸长一倍,伴随着“呼呼呼呼呼”五记迅猛的风声,子弹一般先后射向对手。 远界还在想“黑人”是谁,就见五个“混球”夺命般地飞来,当即左躲右闪,悉数避开。 他被五球追赶,一步步远离齐琼。 双方拉开了距离,齐琼得意,操控着金球求追猛打。 “怎么样?这下过不来了吧!弗师弟啊,我告诉你,我这秘术之所以叫混元炽金球呢,是因为它不光是金属性的哦,有个‘炽’字,当然也能把火术带上。我让你见识见识!” 她手臂交叉,手腕反转,两个手势一换,向前一指,只见那五颗金球当即红热发光,烈焰火苗自每根尖刺中喷出,长达一尺许。 远界身法微秒,每每躲避“混球”的攻击,往往只隔着寸毫距离擦身而过,却不料突然有火舌射出,似延长了三倍的火刺,从他面颊扫过。 他紧急后仰下腰,连续几个后手翻,快速躲过,然后保持足够的距离,继续避让。 “奇怪?”他觉得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不似被普通柴火燎到的那种剧痛,只如同被衫辛坏坏地挠一下而已。 “她这是什么火?没威力吗?” 远界瞧见远处几颗灌木,当即冲去。 既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也想试探一下对手这秘术的控制距离。 他领着齐琼的金球来到灌木之旁,一翻身、一转体、一腾挪,步法诡异,看似被动,实则引诱对方攻击灌木。 一时间,金球所到之处,草木皆灰、土石崩裂,高温红热的迹象已彰显出此术威力不逊。 他又跑出十来丈,寻到一颗两人来粗的独木,绕树而逃。 只见树干被金球的尖刺割出深深的切口,呲呲冒火,“噼噼啪啪”。 较细的树枝则直接断去甚至爆开,伴随着响亮的炸裂声,和一阵阵燃烧的木头香气、刺鼻的烟灰气,一棵大树顷刻间就被毁去一半。 “这火焰的威力并不弱,为何对我没用?难道是因为我自己的秘术也能控火,同性相斥?这倒是个新发现!” 再跑远点,就见齐琼也迈开脚步,跟着移动过来。显然,她不能再站在原地,从容地戏耍对手了。 “看来这就是她操控‘混球’的距离极限了,二十二丈!” 远界当即定下计策,步法一变,再次速度,忽近忽远,像颗调皮的卫星,不遵循固定的公转轨道,毫无规律地围着齐琼绕圈。 众人眼见着齐琼的“火混球”追不上远界了,陆展惊讶地感叹道:“他好快的速度!这就是武道秘术吗?” “并非秘术,基本功而已!”元穷子抚摸着胡须,悠然答道。 齐琼也发现自己的武器飞得不如对手跑得快,于是赶紧调整策略,控制五颗金球抄近道截击。 而远界却一个急刹,脚下铲起厚厚的草毯,转身折返,从五颗金球包抄的缝隙中穿过。 同时在矮身转向的瞬间,抄起地上一把碎石子,下一刻便朝施法者发射了过来。 接连两颗“子弹”命中齐琼的膝盖,隔着二十多丈远,一如当年在树林中偷袭有姒菩三人一样精准无误。 她“啊啊”叫了两声,蹲下身来揉腿,对金球的操控便漏出巨大的破绽,被对手两步箭步到面前,紧跟着就是一通暴雨般的拳脚。 在五颗金球全部收缩防守之前,少顷片刻,已挨了对方十几拳、四十几腿,被按在地上,毫无防守之力。 远界本着点到为止的宗旨,每一下都没用力气,但只这虎虎生风、气势汹汹的架势,也把齐琼吓得够强。 “琼儿师妹!”诸葛金河焦急地喊了一声,“弗远界,你怎可下死手!” 远界趁五颗带火的“混球”回防之前,一跃而起,跳出七八丈高、二十丈远,翻身落地。 这时,齐琼意识到自己没事,也迅速起身,伸出双手,对他隔空连点,不遗余力地催动三颗金球猛烈攻击对手,发出声声呼啸,令留两颗围在自己周围,作为防守,以备远界再次近身。 元穷子在一旁夸赞:“道友高徒果然本领高强,五颗金球可攻可守,灵便自如,威能犀利,运用得妙啊!” 邝守春则笑着摇头,“远界招招式式处理得当,力道控制得精确,一触即收。明明处于弱势,还能不急不怒,这份心性,琼儿可查得远了。” 郑竹君、陆展听了师傅的点评,再看齐琼,除了浑身是泥,的确毫无损伤,也便放下心来,不得不承认对方的风度和自控力,确实高过师妹。 “啊!你……你老扔石头算什么本事,就会暗算,耍小心眼!啊!”齐琼揉着屁股骂道。 其实心里也自知骂得不对,自己的“混球”同样是远程攻击,且威力比人家的石子大百倍不止,委实没道理指责对方的不是。 只是她的秘术有效杀伤范围不及远界,被对手抓住了破绽,气恼不过。 于是,她也再次改变策略,让混元炽金球射向远界时,当即断开控制,发而不收,也当做一次性的“子弹”来用。 每发射一枚,再重新生成一枚。 但这样一来,法力的消耗便快速倍增。 此外,她还发现,在打击精确度上,自己还是比对手差了太多。 远界很容易躲过她的“火流星”,但她却很难躲过远界的石子。而且稍不注意,被对手近身,就要挨揍。 近身搏斗,武道全面碾压自己。 更为恼火的是,太近之后,自己的金球控制也会受到极大的掣肘。 因为稍不注意,就会割伤或烧伤自己,投鼠忌器。 “黑人!琼儿,配合黑人来用!逆转近战的劣势!”郑竹君再次提醒。 远界一听,除了好奇,还多了一分忌惮,不知黑人是谁,竟能帮齐琼补上劣势。 他不再贸然靠近,反而一步远遁,躲到那棵半毁的大树后面。 霎时间,只见两颗金球紧随而至。 一颗呼啸飞过,失去主人的持续操控后,法力弥散,消失在远处; 一颗击中大树,猛烈爆炸,将大树拦腰炸断,烈火熊熊。 他一个跟头翻身躲开,再看向对手,却不知齐琼师妹哪里去了,只见一个穿着和她一样服装的黑人少女向自己冲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可怜的黑妹 齐琼的又一种秘术——鬼面金刚身,因施术后,令本人通体黢黑,而在日常戏言中被俗称为“黑人”。 齐琼不管不顾,率领着五颗呼呼喷火、拳头大小的“刺猬金球”,冲向把她逼成黑人的对手。 她两手五指一张,向前一挥,五颗“混球”便极速分散开来,成合围之势,从各个不同方向,攻向远界。 远界空翻横滚,准确地从包围圈中蹿出,来到对方近前,与之过招。 拳脚到处,“梆梆”作响,声音沉闷,只觉对方皮肉已换了铜墙铁壁,全无破绽。 难怪敢于贴身肉搏,原来有恃无恐。 这时,又有五颗新的“混球”生成,悬浮在附近,突然升温,将两人包围,杀将过来。 这便犹如多了五个浑身是火、满身带刺的敌人,连同黑妹一起,六个打一个。 远界拔腿就逃,以鬼魅般的步法躲避六敌攻击,以暴风般的速度远离对手。 同时看见,齐琼毫不顾忌自己的五颗金球是否挡路,也拔腿就追,硬生生顶着那些火舌和尖刺,飞速前进。 高温将她的黑皮灼烧得发红发光,尖刺划出一道道清晰的划痕,也不能阻挡她求胜的脚步哪怕一毫。 远界心中一沉,这“黑人术”果然厉害。 金球的尖刺割大树、岩石,如同切豆腐,撞在她脸上、手上,却只留下浅浅的划痕,且那些划痕马上便自动愈合了。 “这莫非是黑铁?好东西啊!” 任远界再怎么扔石子,或是劈手刀,也无济于事了。 在一人加五球的步步紧逼下,他只有躲避的份儿。 “哈哈,你这下服气了没有!早点认输,免得误伤!别以为耍点小聪明,扔几个石头,凡人就能跟仙人比拼了,我那是让着你,都没用力……” “少说话!” “你!哼!我还有一种秘术没使出来呢!不识好歹,让你见识见识!” “少说话!” “我偏爱说!”齐琼说着,两手一合,横于胸前,右手盖在左手上,法力汇聚,黑炭般的手掌迅速升温,滚滚热浪自掌间外泄。 “接招吧,小兄弟!”她以右手飞斩,就像在发牌抑或刀削面似的,快速斩出一道又一道火焰飞刀,齐齐射向远界。 那火焰热气形成的飞刀越飞越长,如一段段扇面圆弧,平平飞出,被远界飞身躲过之后,打在地上、树上或岩石上,无不使之化为一片灰烬。 眨眼间,这片焦黑的土地,只需把土一翻,便是肥沃的良田,名副其实的刀耕火种。 “琼儿,收着点力,不可伤了师弟。”邝守春在旁嘱咐道。 “放心吧师傅,我还没用到一半法力呢,这金炎斩速度又不快!”她一边回话,一边随着远界的躲避而转动身体,不停地“削面”。 远界听了则想:“一半法力?换言之,她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的确,齐琼现在四种秘术一同施展,以为胜券在握,因此一心只顾炫耀自己的能耐,却毫不惜力。 以她灵根期二层的境界,法力很快就要枯竭。 远界体能尚且充足,内力更是雄厚,法力虽然浅薄,但还未动用一分,若凭借敏捷和小伎俩,打消耗战,绝无问题。 他与对手若即若离、分分合合,又磨了一会儿,便看出她已开始喘气,运炁节奏也有所紊乱,金球的飞舞速度和金炎斩的发射频率都在下降。 反击的时机已到,不用磨到最后。 后面还有三个对手,要尽量保留体力才是。 “你说什么?” “啊?我什么也没说……噗啊!噗啊!呸呸呸!你……啊——” “告诉你了少说话!” 适才,一呼一吸之间,发生了很多细微的小事。 远界瞅准时机,大步冲上前,拉进双方距离,然后骗齐琼开口说话。 趁她疑惑不解、小口大张之时,手中一把沙土射出,连同草根和一只小虫,准确地丢在对手脸上,迷了眼睛,一部分进了嘴里。 接着便在她拼命吐泥、秘术暂停的空当中,闪电一般冲到面前,一拳轰飞。 并不算完,他脚下一蹬,发足跟上倒飞中的齐琼,继续对这刀枪不入、烈火不侵的黑妹追加连环脚、旋风腿和分裂式拳法。 在此期间,他还需保证两件事。 一是带着她的身体快速移动,边跑边打,让五颗金球永远追不上; 二是不能让她的两只手掌合上,确保她没机会“发牌削面”。 其实还有第三件事,便是要力道控制得当,点到为止,看似打得热闹,实则并未伤到对方。 齐琼的整个体表都覆盖了一层又厚又致密的黑铁,不怕刀伤,不怕火烤,但依然禁受不起猛力的钝击。 透过厚厚的黑铁皮,她也能感觉得出,对手随便一拳一脚,都是五十钧以上的力道。 自己也明白过来,被连打这么多下,之所以没受伤,只是因为远界并未真的用力,否则早就没命了。 但她仍不甘心就这么服输,也捏紧拳头,用尽最大力量,朝对方狠狠砸下去。 然而,她却感觉自己的拳头撞在了既像岩石一样坚硬,又像木头一样会反弹的奇怪物体上。 她的力量被双倍反弹给了自己,震得手臂生疼。 此乃撞山横练的效果。 “勿用蛮力打我!”远界一边继续自己的攻击,一边劝诫她说。 “什么?你又想骗我开口说……”齐琼一边慌忙应对他的攻击,一边说道。 但话没说完,两根手指便趁机伸进了她的口中。 任这身黑铁皮如何坚硬,里面总是脆弱不堪一击的。 远界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压住了她的舌头,大拇指则抵住了她的喉头。同时,右臂搂住她的腰,将她身体一转,以其后背迎接她自己的五颗“混球”。 五声爆炸声响过后,他干脆地说道:“比试结束,你输了!” 齐琼用力咬他的手指,就像在咬两根百年的阴沉木,抑或小狗啃磨牙棒,又切又磨,牙龈都疼了,也不见有半点效果。 远界手指稍一用力,便令她感觉整个下巴都要被捏成粉末似的,于是赶紧嗡嗡喊道:“认输了,认输了!放开我!” 齐琼脱离远界的控制,收了鬼面金刚身,变回正常容貌,连咳带吐,唾沫狂喷。 之后骂道:“你怎么这样?比试就比试,居然往人家嘴里扔泥巴,连手也伸进来,你手上都是土,脏死了!你……” 她没骂完,被师傅制止。 “琼儿,你已使尽浑身解数,而远界尚且游刃有余,你确实输了。” “师傅,他耍赖!这哪是斗法比试,他阴狠歹毒,他卑鄙小人,他不懂怜香惜玉,他……” “好了。若不是比试切磋,而是生死决斗,人家第一次近你身,便取你性命了。” 齐琼心服口不服,找郑竹君哭诉,泪如雨下,“师姐,我‘黑人’都用出来了,那么丑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还输给他,怎么办?我怎么见人啊?” “弗师弟着实武艺不凡,未施法术,就轻松赢了琼儿师妹。我看师弟依旧气息匀实,丝毫不乱,精力不减。那下一个,就让我也领受一下高招。师弟可愿赐教?”陆展上前一拱手,笑道。 第一百四十章:难缠的神 “我们都是同一个师傅教的,那混元金球弗师弟已经见过,相似的秘术便不再使了,我让师弟看点新鲜的。”陆展说完,一个纵跃跳上五丈来高的空中,身形大展,霎时间,发出古怪难辨的叫声。 远界抬头仰望,只见对手的位置正好挡住部分阳光,不偏不倚,应该是算计好的。 他在刺目的强光下睁不开眼,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怪影,张牙舞爪,朝自己劈头盖脸落下来。 “另一款‘黑人’?”远界心说。 正猜想着,黑影已扑面而来,他只好就地一个后手翻,接着再一步跳开,远远观察。 待对手落地站稳,他也迅速恢复了视力,再看陆展时,只见一个满身都是怪物头颅的人站在对面。 其中一个头是陆展的,仍插在正位上,开口说话。 “弗师弟,这招叫‘万神煞’,三种道音所化,角、徵、羽,对应肝、心、肾。三三两两、五五六六,无穷组合,便可生出无数神明的欲求、心性和愿力。切磋时,你不喜欢说话,那我就少说,你多多体会吧!” 陆展的头顶、脖颈、胸前、腹部、背后、臀部和四肢,到处都有奇形怪状、青面獠牙的神明面孔浮现,个个都是一副贪婪垂涎的嘴脸,像要咬人。 随着他的法力释放,三十来个神明如面团一样飞出、拉长,身后拖着粘稠、流体状的“身躯”。 这副景象,仿佛是陆展浑身长满了粗壮的触手,又像西方神话中美杜莎女妖那满头的蛇发,叫人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远界见那些神灵个个飞舞而至,连连后退,在不知其攻击方式和威力的情况下,不敢轻易接触。 “不妨,如此新鲜的玩意儿,你还是说说吧,我不着急亲身体验。”远界东冲西突,左右躲避,一边说道。 陆展跟着他奔跑追击,在方圆百丈的平坦草地上与之周旋,像是狮子耍弄注定要死的落单猎物。 “好,那我便和师弟说道说道。我这些神明可不是杜撰的,都是通过天人感应,召唤来的。只不过被我留下的只是它们的一丝愿力,同我的炁相融之后,受我供养,成为我的打手,也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陆展和远界你追我赶,他身上的神明最长能伸出十丈之远,攻击方式貌似有两种: 一是咬,二是叫。 远界全力躲避,但对方数量太多,一旦被接近,三十来个神明就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张嘴就咬,血盆大口冒着腥臭气,十分瘆人。 他身上穿着丸蚩神甲,面对神灵的尖牙利齿,毫发无损,反而崩掉了其中一个“老头”神明的一口大牙。 但手、脸、脖颈就麻烦了,没来得急戴上手套、头套,防不胜防,耳后终被咬了一口。 他立即感觉到心神剧烈震荡,有强烈的死亡气息占满心智、充斥头脑,顷刻间,思维混乱,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仿佛呼吸、运动都感觉不到了。 他极速运转周身之炁,攻向伤口,将那莫名的恐怖感逼出体外,这才恢复清醒。 手一摸,流出的血竟是黄褐色的。好在伤口不大,两个牙印而已。 另一方面,三十多个神明,个个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叫,像是一种陌生语言的吟唱和恫吓。 那些声音钻入耳中,便也钻入神魂,它是大道之音的无规律混音,扰乱人体正常机能的运作,也混淆人的心神。 远界一时间被拉扯住,离得太近,便表现出手脚错乱、浑身痉挛之态,五脏六腑也像是被乱拳捶打、被刀叉搅拌、被冰冻火烧一样。 在生死搏击之中,这种身心的错乱,哪怕只维持短暂少顷,也足以把性命送给敌人,献上人头。 远界少有这般狼狈,连滚带爬,拼命逃离神明的攻击范围,远离陆展。 “师弟,这些神明各司其职,有管生老病死的,有管升官发财的,也有管河水清洁,抑或小风潮湿的……” “有没有管大便干燥的?” “什么?你……你说……亏你一个读书人,竟说出……哎呀!阴险!你不讲……啊!” 陆展正得意地解说着,被对手一句话搅乱了思路,顷刻分心之际,就连遭三颗石子的暗算。 远界上蹿下跳地逃了一阵,心道这秘术还真是难对付,多被咬几口,可能直接就没命了。幸好有丸蚩甲护身,抵挡住了绝大部分伤害。 其间,他也数次出拳回敬神明,但效用微乎其微。 那些神明虽看似有血有肉,实则由炁所化,并无实质,头被打瘪了也不知道疼,很快就重新鼓起来,接着扑,接着咬。 场外,齐琼蹦跳着挥舞拳头,为自己的师兄助威,“陆师兄,帮我报仇,一定要赢他!”她哈哈大笑,转过一念,又补充道,“不要咬他脸啊!不要咬脸,不要脸!” 元穷子也看得叹为观止,“令徒这万神煞,不同凡响。若是修到五音俱全,甚至仙苗期、魂穴期,又会怎样?” 邝守春笑道:“仙苗期足以驭千神,魂穴期就真的可驭万神了。仙树期,可令神明离体,到了宝瓶期,这些神明全部都能培养成自己的分身。不过到了仙体期,元神得道,这一秘术,反倒显得微不足道,派不上用场了。” 元穷子摸了摸胡子,疑惑地问:“养神,不会被反噬吗?” 邝守春眼角微微抖了抖,“确实……有一定风险。所以,我对他们练这个,一向管得很严格,手把手斧正。” 远界的手被一个“老太婆”咬了一口,当即心情变得极其复杂,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患得患失,默默盘算着自己有生以来的所有财富和损失。 “我好穷!我明明是个贵族公子,更曾是一个宇宙的统治者,这辈子怎么混成这样?我金山银海的家产啊……我怎么了,为何会想这些?不好,刚才咬我的是贫穷神!讨厌!” 远界使出千钧之力,疲于应付这些疯狗一样的各色神明,浪费力气,又伤不了它们分毫,还无法接近陆展。 只偶尔能抓住个把机会,发射一两颗石子,稍稍打断对方的施法,并无大用。 远界逼出手背上灰绿色的血液,边跑边喊:“陆师兄,假如我把你的神明打死了,你会受伤吗?” 陆展爽朗笑道:“原来师弟是怕我受伤,才不敢反击啊!哎呀,我多谢你了!不过不用介意,这些神明终归只是我的炁而已,要是你能打死它们,无非是让我损失法力而已,无妨,你尽管使劲儿打!我也想看看你怎么个打法。” 远界暗喜:“能耗损法力就好,既如此,有办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神咬我就斩神 远界伸手从腰带中取出“小宝贝”,随手向后一挥,那菱形棱锥的尖端,恰好划过两个神明伸过来的头。 电光火石之间,蔬菜神从肩头到下巴整个被切掉,喊都没喊出一声。 贫穷神则从左耳到右眉被削掉半个头,痛苦嚎叫,哭穷哭到死。 两尊神明被斩掉的部分,立即化为一团墨绿色的烟气,消散不见。 剩下的主体部分则快速萎靡下去,软软地挂在陆展身上。 远界那个始终不知来历、不明用途的宝贝,不仅削铁如泥,还能划破武太岁的法袍和金刚不坏之躯,破其法威,伤其元神、坏其修为,还曾吸收过数十万怨灵,对付这些来历不明的神明,不在话下。 陆展见状大惊失色,吓得虎躯一震,“这是什么法器?难道是法宝?” “这叫‘要你命三千’!”远界不逃反攻,挥舞着拳头大小的棱锥物,肆意切割。 此刻,两人就像一块嚼烂的口香糖,被从中间撕开,丝丝缕缕地纠缠牵连,远界则快刀斩乱麻一般,切断那些令人作呕的丝。 三下五除二,便断去八个神明的生机,那大道混音怪叫声瞬时减弱了大半。 其他神明要么噤若寒蝉,不敢发声,要么绕到陆展背后去躲避击杀,只有少数几个越战越勇。 又断去三神之后,陆展感到法力严重亏损,不能久持,当即收回所有神明。 “师弟手下留情,我这些神明养得可不容易,我换种方式来战!”陆展慌慌张张地说着,赶紧施法将剩余的神明收回灵魂之内。 远界也暂且收回“小宝贝”,看他换什么新招数,顺便问道:“琼脂岛是信多神教的?” “不不,只是我碰巧感应到这些神明,其他人练万神煞,不一定是这些神……看招!”陆展趁聊天的工夫,突然发难。 五颗混元金球出现,拍成一字冲向远界。 “已经见过的招式,何必再用!”远界从容弯腰让开,旋即抓一把土,土中带石,发射过去。 陆展和齐琼一样,操控“混球”的有效距离只有二十来丈,不及远界扔石子射程远,倘若脱钩,准度又不佳。 而且这些刺球上,也并不附着火焰,威力还不如齐琼,根本不是远界的对手。 远界已熟悉了这一秘术的套路,便很容易抓住空隙,穿过屏障,近身搏击。 一旦近身,以武力相拼,陆展只挨了几下,便大喊认输。 正在远界放开对方的同时,五颗金球飞来,被陆展伸手一抓,化作五缕黄炁,一一收回 可最后一颗的飞行轨迹突然一变,贴着远界的脖颈,擦皮而过。 他突感一针刺痛,伸手一摸,一道血痕印在手心里。 旁人也看见,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出一条细细的伤口。 陆展连声致歉,只说是无意,先前法力大亏,收法之时,操纵不力。 “皮外伤,无碍。”远界大度地说。 但他回忆适才飞回的金球,上面的刺却不是金色,而是木质的。 这说明,对方收法之时,可以改变了招数,则必有蹊跷。 此事不宜现在质问,对方必不会承认。且输赢已定,这小小的报复已无伤大雅。 邝守春虽略感颜面有些扫地,但能发掘一个天灵根,和一个不知什么灵根的旷世奇才,其喜悦远远大于两个徒弟技不如人的小挫败。 “元穷道友,远界这孩子潜力无穷。我看方才两场比试,他已使了不止两百招,招招不重样,让人捉摸不定,总料不到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手和应对。就凭他武学上这份造诣,若是也用到道法秘术上,定也能开出一朵奇葩。这自然归功于你的教导之高明,我自愧弗如。” “道兄谬赞了。远界聪慧伶俐,其所成,全靠自己领悟,我都不好意思说教了他什么。反观道兄的两位高徒,不仅功底扎实,道行高深,对秘术的妙用,更是令人惊叹,是我平生未见。看得出,这才是名师所授,章法井然。将来,远界在修仙道路上,若能得道兄教导,不知要更上几层楼啊!” 邝守春听了高兴,心中畅快。 对方的意思已明确,日后去了琼脂岛,可让远界转拜在他门下,只要对徒弟成长有益,谁占师傅这个名,元穷子很豁达。 “远界,你可还有一战之力?金河和竹君,你还想同他们比试一番吗?”邝守春问远界。 远界点头说:“切磋的目的不在于胜负,只为长见识、交流本事,师兄师姐的绝学,我都想领教一下。” “师弟痛快!不愧是武道中人,性情爽利。”诸葛金河笑着说,“那我先来会会弗师弟。竹君师妹是天灵根,学艺最精,就留在最后压轴好了。” “诸葛兄请!” “弗师弟,我平日也爱习武,不如也以武术来向你讨教两招。”说着,诸葛金河一拔腰间的佩刀,顿时刀鞘上的两颗珍珠光满闪烁。 他离着数丈之遥,便伸直手臂,刀尖向前,脚下一蹬,身体前倾,斜斜横刺过去。 远界见状,不慌不忙,寸步不移,只等对方的白刃到了身前一尺,才出手去接。 一只手从下方突袭,极速扣住对方的脉门,轻轻一拧,将之平移半尺,刀刃带手从自己耳畔错身而过并侧转半周。 一脚上前,斜刺如对方双腿之间。 另一只手紧接着掐入其腋窝,指力一点,直戳麻筋麻穴,再顺势下滑,钳住臂弯,反身就是一个大背摔。 “师兄习武,想必是缺对练之人,实战运用可不比套路演练。岂有隔着老远便摆好招式愣冲之理?贴身搏斗,重在出其不意、随机应变。” 诸葛金河第一招便被摔了个眼冒金星,亲身试过才知对手不是花拳绣腿,才明白前两位师弟师妹输得不冤,不仅是因为他们只修了秘术,而对武学一无所知,更是因为对手确实灵活百变、经验老到。 “师弟教训得是!”他翻身爬起,挥刀再上,速度暴增,手肘在前,刀刃内藏,指勾刀锷,高速旋转着向前冲击。 第一百四十二章:流毙刀法 其人比远界略高三寸,手臂却长了半尺有余,一把弯刀接近二尺,横扫、直刺、下捅、上撩,招招式式耍得倒也熟练,虎虎生风。 远界不急于反攻,想多看一看对方刀法中的长处。 才片刻稍长点工夫,就看出重复来。 “师兄的刀法叫做什么?就这些了吗?” 诸葛金河听出他话中的轻蔑口气,有些羞恼,便以法力注入四肢百骸,把肉身当做法器、秘术来驱动,再次提速,威能爆发。 “师弟莫急,这便来些狠的与你尝尝!此刀法名曰‘流毙’,形如流水,快似流光,如意自在,洒脱随性,招式变化,不计其数。” 远界耐着性子继续躲避招架,看他还有多少花样,实战性如何。 一横、一纵,再接单腕刀花。 纵劈、点刺,再接回身缠绕。 远界皱了皱眉,心说:“除了晃眼,没瞧出他说的那番奥妙来。如意自在,洒脱随性,理念不错,但他的招式,却委实未得精髓,粗糙而简陋,就连霸气也差了太多。唯有一点可取——旋转。” 他发现,诸葛金河每次翻腕、勾指或是回身时,有意带动弯刀额外旋转,速度倒是极快,大有分金断石之威能。 若以此为基本要义,配合自己前两年试出的绝命拔刀式,连贯起来,研发一组以拔刀、转刀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快刀式,应该威力无穷。 想到就要试验。 “师兄,借汝刀一用!”远界发出通知,身法一变,旋即上前去取。 “借我的刀用?师弟,我的刀法你还没看完呢,你不是想……我刀呢?” 远界空手夺刀,快如鬼手,看也看不见。不仅要借刀,还须借来刀鞘。 诸葛金河腰带一松,法袍散开,刀鞘也被人抽去,还被对方一掌推得原地打转。 远界持刀在手,便照着自己的想法,收刀入鞘。先退远预备,而后欺身近前,风驰电掣,在对手愣神重系腰带之时,极速拔刀。 “铮”的一声,寒光一闪,内力运足,脚下移位,手腕一翻、一抖,手中白刃已换过四个方位,神出鬼没地围着诸葛金河的脖颈转了一周。 紧接着,以左脚前掌为支点,整个身躯一转,再绕回到对手正面,拇指一扳,横刃变纵切,自上而下一贯到底,给诸葛金河来一个从喉咙道肚脐的大开膛。 再以指勾锷,唰唰飞转,确保肚皮和大肠切片均匀、刀花美观。 当他重新收刀入鞘,退到三丈之外时,诸葛金河及场外观战者全傻了眼。 这一顿操作分为四段攻势,从近身拔刀开始,刀气冲心,再环切颈项,接着开膛破肚,最后搅烂肠胃。 一套流程,招招致命,无需全中,其间任何一段遭到格挡或破解,只要流程未被强力阻断,那就只管接着往下走即可,随便哪一段成功命中,都足以锁定胜负。 诸葛金河站在原地,大咽一口唾沫,手中腰带落地,目光往下看去,十分担心自己真的已被剖成两半。 上摸下摸,前摸后摸,再摸摸脖子四周,而后大舒一口长气,结结巴巴问道:“这是……什么刀法?” “正是师兄的流毙。” “我……我的流毙?这么……”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极朴素的形容词,说道,“可怕?” 郑竹君在一旁也看得两眼发直,怔怔自语道:“这才是行云流水、如意自在。真的流毙!可他是从哪学的?” 元穷子微笑摇头说道:“毫无疑问,远界自创。” “自创?何时创的,竟与我师兄的流毙刀法有几分相似,但又高明到天上去了!”齐琼仰面问道。 “就在刚刚。”元穷子意味深长地说。 “多谢师兄借刀。”远界把到抛回给诸葛金河,而后趁对方伸手接刀的顷刻间,箭步上前,抬腿扫头。 他还不想这么早结束战斗,目的不在于输赢,而是要多看看对方的秘术。 其实诸葛金河也一样。 此刻他有些恼火,不是因为输了半场,而是因为没摸透对手的底。 之前齐琼、陆展二人上场时,远界已使出了两百多招。他以为已经看遍对手的招法,掌握了足够的资料,现在却发现,人家还能临时自创。 如此劲敌,决不可留。可想除又除不掉,该当如何是好,真真气煞人也! “不会吧?竹君的眼神都变了,这还得了!等不了几年,他到了琼脂岛,我还能算个什么?还好陆展已经成功伤到他,成功了一半。我必须把另一半给他补上!” 诸葛金河双手紧握,恨不得把空气捏出水来。 他看见郑竹君瞧远界的目光藏着温柔和好感,不禁怒从心起。 可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忙于招架远界的进攻,被逼得节节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远界还了刀,与之再战,却只出腿,不动手。 不仅是因为他的腿功出神入化、势大力沉、打得好看,更主要是为了逼对手快点放弃武术比拼,使出秘术。 诸葛金河被一记里合腿虚晃,紧接着便被远界一周半腾空单脚后旋风踢踹飞。 刚以一个乌龙绞柱起身,又立刻挨上一记简单粗暴的下砸腿,就地躺平。 这一轮华丽的腿法攻击中,远界虽招式百变,却并未用力。 诸葛金河表面狼狈,也并未受伤。 但不停地栽跟头、狗吃屎,被人从地上踹到天上,再从天上踹到地上,可谓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突然,他大喝一声,周身爆出一团极速膨胀的气流,将远界远远崩开。 “看来以武会友,我着实是不成了。我武艺上技不如你,只好使出秘术了。师弟,你多加小心!” 远界被气流弹出三十多丈,背朝地面坠下。他在摔落前的一刹那,强力收腰提腿,侧身单手抓地,旋即一个后翻,正过身来,双脚触地,又在焦黑的土地上向后滑行了两丈来远,方才稳住,停下动势。 “领教!”他直起身,拱手说道。 只见这方土地一震,诸葛金河脚踩石柱而起,霎时间升到三四十丈高空,迈着从容的脚步向远界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便有土石立柱冲天而起,铺就天上的道路,供其落脚。 “弗师弟,武术技击再怎么精妙,终需近身相搏。碰不到敌人,你可怎么办呢?” 说话之间,他单手一招,便唤来一团斗大的云朵,云中噼里啪啦直响,电弧四射。 那些电弧如一条条活灵活现的小蛇,在云中盘旋出没。 云朵迅速收缩体积,越来越小,然噼啪声却愈加密集而洪亮,电光也越闪越快,滋滋啦啦不断像周围溢出,伸出或长或短的触手和爪牙。 诸葛金河整张脸的被电光照蓝了,像尊瘟神似的。其嘴角忍不住向后咧开,露出胜利者的淫笑。 “弗师弟,当心我这霹雳雷珠!” 雷电声太大,下面的齐琼没听清楚,问道:“霹什么雳什么雷什么?” 远界仰望高空中那位狠人,面不改色,气运周身,做好准备。 第一百四十三章:霹雳雷珠 诸葛金河将手中的雷云压缩到一颗鹌鹑蛋大小,向下一推,瞬间彪射而出。 “小心啊!”齐琼忍不住喊道。 陆展转过脸来,像在看一个叛徒,“琼儿师妹,你……” 齐琼慌忙双手捂脸,无言以对。 作为先生,元穷子也不免有些紧张,料想这霹雳雷珠的威力定然不可小觑,但以远界的身手,应该能躲过,只是不知其杀伤范围有多大。 郑竹君甚至向高高在上的诸葛金河瞪了一眼,露出谴责之意。 邝守春专注地看着远界,暗中开始运炁,只待一旦情形危急,立刻上前为其疗伤。 可同时,他也非常想看看远界将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险。 远界眼见着第一颗霹雳雷珠砸来,快如一枚炮弹,当即翻身腾挪,极速避开。 却又见那雷珠竟在对手的法力操控下突然转向,飞行轨迹画着弧线持续追击。 他紧急折返,快步奔到诸葛金河所站的土石立柱之下,绕柱而走。 那霹雳雷珠追来追去,转了几个急弯,终究不如远界灵活,最后击中土石立柱,也是诸葛金河自己的立足之地。 “嘭啪”一声巨响,伴随着持续的“噼里啪啦”声,土石柱被炸得四分五裂。 爆炸中心七八丈长的一段,瞬时碎成了粉末,弥散飞射在四周的区域中,粉尘之间不停闪烁着蓝紫色的电火花,犹如无数条细小的雷蛇,经久不息。 远界虽及时跳出爆炸中心区,也仍被冲击波的边缘震伤,被电弧光打中,顷刻间全身麻痹,手指脚趾关节处疼痛难忍,连头发及全身汗毛都奓了开来。 陆展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师兄的霹雳雷珠威力还不止表面这点呢,好好享受吧,看你还怎么嚣张!” 元穷子惊叹之余,问邝守春:“金河练的不是土木功法吗?土木属性的灵气,也能结合出雷电的功效?” “道友,功法是功法,秘术是秘术,某性的灵气,未必就只能发挥固定某性的功效。”邝守春耐心地解答道,“金河这雷电,并非灵根灵气的变异或结合,而是秘术所生。 “他练的《霹雳雷珠》,是将灵根五音进行巧妙编排而成。也就是心肝脾肺肾五炁合击,其中的音阶音长、各炁调和比例,非常微妙,是我朔望府的顶级秘术之一。以金河的年纪,能够初步练成,十分难得。不过我想,若以你们武道对炁的运用方式来练,威力只怕更胜三分!” “哦?”元穷子一听,兴趣盎然。 可邝守春紧接着就说:“只可惜,上乘秘术,我无法带出岛,更无权传与宗门正式人员之外,只好请道友暂且等一等,到了琼脂岛,我定双手奉上。” 元穷子表示理解,宗门有规矩,正常。自己小小的藏书阁,还不能让弟子随便进呢。 二人聊着,就见远界像地上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东躲西啊藏,疲于逃避雷珠的追击。 尽管他步法精妙,移动速度也胜似疾风,怎奈那一颗颗霹雳雷珠的杀伤范围却也不小。 更令他感到十分痛苦棘手的是,雷珠入地,依然有威力。 远界算准爆炸波及的距离,擦着边缘避开,可刹那间,脚下仍有强烈的电流传来。 这表明,霹雳雷珠潜入地下之后,虽不发生爆炸,但电击范围扩大了许多。 又麻又痛的感觉瞬间钻入全身每个骨头缝,像要把他的骨架活活拆散。 伴随着阵阵电击,呼吸困难、心脑缺氧的窒息感也格外要命,思维越来越僵,手脚的灵活度明显下降。 中了一击,就会中更多。 “弗师弟对我这霹雳雷珠可还满意?是否要到此为止?”诸葛金河说着,一边在空中不断移步,每次行走、跳跃,都会有新的土石立柱拔地而起,承托他的双脚。 因而,尽管远界绕柱躲避雷珠,便是不断地摧毁他的立足之地,可他却依然能保持从容不迫,谈笑风生。 远界很吃了些苦头,总算从雷音的频率和节奏变化中听出点门道。 “他这霹雳雷珠大概是炁的压缩、调和而成,换言之,不需要依靠变异的雷灵根,不需要采集环境中自然存在的电势差,就能发电、储电、放电。既如此,我的不知什么属性的炁是否也能做到呢? “但这短期内肯定试不出来,当前应该先找破解办法。他对的霹雳雷珠的控制还不够火候,速度、准度还差点意思,优势在于站在高处,我碰不到他。那么……” 想到此处,远界将全部内力爆发,在躲避一颗颗雷珠追击的间隙中,开始用拳脚轰击对手脚下的土石柱,试着加速对手的“倒台”。 他将那比自己的腰还粗三倍的坚硬石柱一腿踢断,旋即远遁而逃。 下一刻,头顶上的霹雳雷珠径直袭来,被他躲过之后,钻入了地下,猛烈地放电,但人已不在。 石柱上面的诸葛金河没能料到他这一手,摇摇欲坠,喊了一声,跌下“神坛”。 可刚落下一两丈高,又有新的石柱冲天而起,托起他的身体。 甚至,在远界的脚下,也突然蹿起一根石柱,但要细得多,与其说是柱,不如说是笋。 这土石笋有远界的双腿那般粗大,头也不够尖,比起三年多以前,他见识过的鬼地棘,差得远了。 这算不上什么杀伤技,顶多是一种干扰,阻挡他的行动,把他顶翻,方便霹雳雷珠进行后续击杀。 他被绊倒一次,立即手脚并用,逃离原地,紧接着就是一颗雷珠入地,方圆十多丈的地面上,都爬满电弧,噼啪作响、火星迸射。 他只有不停地高速移动,一刻不得停歇,并不断地摧毁对手得以站立的高台。 陆展看得目瞪口呆,“他一拳就把石柱打碎了!这少说也有几千钧的力吧,这便是武道秘术吗?否则怎么可能?” 远界以电光游龙般的身法,刹那间穿过三根粗大的土石立柱。 一拳、两脚,三声“嘭嘭”巨响过后,三根柱子几乎同时断裂倒塌。 郑竹君目不斜视,仔细观战,冷冷说道:“大约不是秘术,否则以这等威力来看,他的法力至少也要和你相当。可他真气驭灵才不过四年,又在这灵气贫瘠之地修炼,怎么可能?” 陆展赶紧点头,“也是也是。他要是四年就达到我的高度,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齐琼好奇地问:“那他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光凭练武就能做到吗?” 邝守春却看出远界的疲态,叹口气说:“法力不济,不会秘术,终究还是吃亏啊!远界天资奇绝,但无奈这里灵气稀薄,不是成长之地。今日胜负已分,我看让他们停吧!” 元穷子却说:“不慌,再看看。远界这孩子,要是他没开口,就说明还有办法,他不是鲁莽之人。” 邝守春摇头笑笑,“这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边正说着,远界飞身一跃,跳起二十丈高,一腿踢断诸葛金河脚下的石柱,同时伸手入怀,摸出一张晶莹透亮的灵晶薄片,默念一句咒语,便往腿上一拍。 顿时青光一闪,一股狂风不知从何处飞卷袭来。 众人眼前一亮,齐声道:“踏风符?” 第一百四十四章:鸡飞蛋打 远界使出那种最初级的、全自动的踏风符。 无需法力注入,只需心意控制,顿觉身轻如燕,真个身躯被一团轻炁所包裹,飘在空中,上下左右随心所欲,灵活自如。 他只在昨日听邝守春讲解了一番此符的控制心法,这还是首次试用,便直接进入了实战演练。 和预想中的一样简单,很快便能上手。 只见他身体前倾,心念一动,立刻向更高处飞去,直奔诸葛金河所在的方位。 对方此刻已跨到另一根刚刚冲起的石柱顶端,方才站稳了脚,一见此状,不由地惊慌失措,手中霹雳雷珠连续快弹,顾不得准度,只求以量阻截,形成防御屏障。 诸葛金河也知道,一旦被他近了身,就糟糕了。 远界绕柱盘旋而上,渐渐收缩半径,同时也在密集的霹雳雷珠雨点之下,见缝插针地接近目标。 他在天空中忽左忽右,时而急停,时而倒飞,时而猛冲,时远时近,但目标从不丢失,始终紧随着诸葛金河的狂奔而一同飞驰。 “糟了,竟然甩不掉他!这怎么会呢?昨天才给他的符,今天就完全掌握了?用得如此熟练,这不合理啊!我当年学用此符,足足花了两三个月!” 诸葛金河再次紧张、焦急起来,已经预感到对方的拳脚挨在身上的痛觉。 远界已掠过他的头顶高度,一个侧翻身急刹,立即稳住姿态,悬停片刻,后仰避开一颗霹雳雷珠,紧接着顺势后翻,头朝下,准备俯冲。 陆展失声惊叫:“这种动作,他竟控制得分毫不差,平衡这么好!我练了几个月,还只会直上直下、前进后退,最多慢慢转个大弯。可他这……不是人啊!” 郑竹君平淡地问身边的齐琼:“琼儿,你学这飞行符时,用了多久?” 齐琼“哼”一声,低下头,嘟着嘴,鼓起腮,瞪着眼看天上的远界,手指尖把法袍卷起一个小揪揪,画着圈圈说:“大半年。” 邝守春补充道:“我记得,你那年用废掉的踏风符,摞起来比你还高。” “师——傅——”齐琼上身一摇,双手一抖,脚下一跺。 远界俯冲下来,目如虎视,看得诸葛金河心头一颤,撒腿便撤。 诸葛金河一步跳出数丈远,每步都落在新冒起的土石柱上,但由于施法频率太紧,柱子来不及升到太高,他也便越逃越低,继续下去,不一会就要跑回地面了。 一回到地面,那便一点优势也没有了。可现在这个状况,在半空中大跨步劈叉,还不如在平坦的地面上好走。 他知道,若是两人都落了地,远界的速度比自己要快太多,连释放霹雳雷珠的机会都没有。 唯有留在天上,才能保留一丝胜算。 可是,让土石柱每升高一寸一尺,所需要耗费的法力不是线性增加,而是指数级增加的,因为所要操控的地下物质的量是指数级增加的。 那么只剩最后一招——自己飞。 他身上没有踏风符,因为此次旅行靠的是鹅拉宝车,起先也没想到要切磋比试,更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何况自己也会飞行秘术。 除了给元穷子的礼物,便没多带多余的踏风符。 此刻,见远界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雷珠,已追赶到近前,诸葛金河只得抬手先招架两招,赢得多一点空间。 接着,全力一跳,向后跃起十丈来高,同时双脚左右交替,如同河中踩水,只是频率极高、速度极快,把空气都踩的“啪啪”直响。 那是高频的高压气爆声,凭借空气压缩爆炸的反作用力,把他“炸”上天,配合姿态调整和双手划气,竟也飞得不错。 就是噪音实在太大,甚是扰民。 远界看了,停止追击,悬停在空中,笑道:“师兄这飞行法门还真有趣,至少比那竹蜻蜓要好很多。” “什么竹蜻蜓?怎么个好法?” “你能如此顺畅地说话,便是好处!”远界说着,再度冲去。 追与逃的双方交换了立场,诸葛金河拼命踩气上升,并远离远界的追击,伺机发射霹雳雷珠,却难以再命中一发。 但他熟知这踏风符的极限高度和速度,多少还能维持一定的距离,不至于太快就被追上痛打。 远界一想,简单。 他飞到最后孤零零立着的那根土石柱上,一拳砸出个大坑,随手捞一把碎石子,再回头赶去,一边躲避流星雨似的霹雳雷珠,一边发射自己的流星雨。 传来的“啊啊”痛叫声全是诸葛金河的。 元穷子看着天上那些四处彪射的“电龙”,不禁想起一事,便问邝守春:“四年前,曾有天龙现世,大道雷音所化,宇宙电流所生,盘旋在我们这日月天上,咆哮一夜,不知邝道兄可曾见到?” “见到了,我琼脂岛七千修士全都见到了,可谓触目惊心!”邝守春面色凝重地回答,就像在回忆一场残酷惨烈的仙人大战似的。 元穷子有些意外,“看道兄的神色,甚是不安,何以如此?此次天龙现世,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得而知,无可预料。”邝守春无奈地摇头说,“但史上每次天龙现世,必有大祸临头。至于原因,不是人间出了罪大恶极、恶业滔天之人,就是仙界对人间的供奉有巨大的不满。抑或是九天之上,发生了重大变故吧!总之我等凡人,是猜不透天的意图的。” 元穷子深深感慨,“古书上说,三千年前那次,天龙送来了普世神罚,以至于人、妖、仙、魔、怪大战千余载,终以仙界的胜利告终,一统三界,废除人皇,从此以天子代管人间。” “是啊,那一战,何止生灵涂炭,几乎是众生灭顶。不知这一次,又要带来怎样的灾祸。甚至,我怀疑……”邝守春双眼凝视天上把诸葛金河逼得走投无路的远界,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下去。 元穷子从对方的神色中,察觉到他担忧的是什么,“不会的。假如真有什么罪魁祸首,远界只会是阻止那恶人的人。” 至圣天上,刻擘和旻华讼喜滋滋地准备登船渡天河。 “好兴奋啊,我现在就等不及看看凡人吓得要死的样子了!” “没错没错,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我们要干什么。” “因为我们自己也想不到啊,耶!” 踏风符的极限飞行速度,同诸葛金河的“嘭嘭大法”(踩气飞行术)不分伯仲,但他手中石子的制导精准度,却要比对方的雷珠高出一个数量级。 霹雳雷珠虽然威力刚猛、杀伤恐怖,但打不中目标,一切都是白费——白费法力。 双方又数度交手几个回合,你来我往,情势一面倒,意思不大。 远界认为已经把对方的所有招数都看够了,便没必要再耗时间,决定结束战斗。 他将手中剩余的六颗石子一齐射出,只以其中一颗为主力,不偏不倚,正中诸葛金河的下身要害。 其他五颗分别打在对手的手脚上,或干脆落空,用以掩饰真实的攻击意图,制造出随便扔了一把,没想到会命中那里的假象。 果然还是那里最脆弱,诸葛金河尖叫一声,双手捂裆,再也飞不动,一头栽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人海战怎么破 齐琼招呼诸葛金河,“诸葛师兄,打输的都过来站好,不能让我一个人丢脸,哼!” 三个人并排立在邝守春身边,垂头丧气。 但诸葛金河仍旧另有打算,心里对远界说:“你虽然赢了我等,但自己的那点本事应该也都全露出来了吧?你的手段被我看光,而我的杀手锏,你还没见到呢!有你好受的。” 郑竹君上场,二人礼敬彼此。 “弗师弟连胜我师兄师妹三人,令人心服口服,也怪我等掉以轻心,小觑了你。之前言语轻薄,我先代大家向你赔个不是。” “师姐何必客气。小小切磋,哪有什么真的胜负,若是搏命厮杀,我早就死了。” 郑竹君摇头,微微一笑,“看来你是真谦虚。” 陆展在一旁惊诧地说:“师妹她……对他笑了?” 诸葛金河默默咬了咬牙,手上关节捏得“咔咔”响。 随后,她又说道:“我虽是天灵根,修炼得快些,境界上和诸葛师兄相差无多,但毕竟修炼的年岁短了五年,法力其实不及师兄浑厚,与你对战,恐怕没什么胜算,弗师弟还有兴趣比试吗?” 远界淡然回道:“师姐自谦,是怕我受伤。其实点到为止,无妨。我只为长见识,望不吝赐教。” 郑竹君也便不再多说,摆开架势,准备动手。可临时又新起一念,自己也不知为何,不问不甘。 “还有一事,我想问问。” “师姐请讲。” “你那位耳朵后面有痣的朋友,真的和我长得很像?” 远界目光一闪,旋即平静答道:“不像。师姐请!” 郑竹君见他这爱搭不理的态度,竟有几分气恼。 通常,这种冷冰冰的面容,是她摆给别人看的,是一种专权,不料竟会被一个少年还施己身。 她一咬牙,抿了抿嘴唇,当即施法,展开攻势。 两人面前这块被烧焦一遍、电糊一遍,又被彻底犁过一遍的大片空地上,烟尘骤起,无数沙粒、土块跳跃升腾,仿佛活了过来。 顷刻之间,一百多个土人凝聚成型,默默无声,统一冲向远界,包围过去。 “撒豆成兵!不,这土系秘术都不用撒豆,直接成兵,妙!”远界暗自赞叹一声,随后大展拳脚。 击杀土人,不必在意伤亡,只管放开了手脚,全力出击。 他一掌轰出,六道劲力,便穿透十个排成一线的土人,将它们的胸腹炸成碎渣,满天都是黄沙飞尘。 一记横扫腿,跳起再接旋风腿,立马又是几十个土人相继爆裂。 但那些土石变出的傀儡兵似乎越打越多,碎了又再重组,不顾死活,勇往直前,迅速消耗着他的体力。 齐琼在远处呆呆地说:“原来这才是他发挥全力的样子,刚才打我的时候,都没用力啊!” 诸葛金河阴沉沉地说:“琼儿,别说了!” 远界左右应付,前后招架,虽不至于受重伤,怎奈敌人数不胜数、前仆后继,实在防不胜防,总有些拳脚落到身上。 在撞山横练的双倍反弹效用之下,一些土石人被它们自己的力量震碎,可一人倒下,两人站起,始终把他围困得无法喘息。 渐渐地,他还发现,这些土石人居然在学习自己的一些简单的招式,还能组成阵法,轮流攻击、声东击西,令人头疼。 擒贼先擒王。 他瞅准时机,跃上一丈来高,踩着土石人的头,寻找郑竹君的方位,准备冲过去制住带头大姐。 可他刚跑没两步,只见郑竹君隔着四五十丈远,一掌向他推出。 旋即,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天大的压力,从天而降,将他死死拍在地上,拓出一个人印,就像是把玩偶压进了橡皮泥里。 于此同时,周围上百个土石人傀儡也统统被拍成了粉渣。 远界两手一拍身下的地面,弹起身来,看见地上有个浇筑模具,只要灌进热铜水,就能给自己塑半尊铜像了。 再一看四周,自己的模具外围还有一个方圆三十多丈的巨大手掌印,手型小巧,手指修长。 顾不得过多感叹,他双足暴速,即刻冲向郑竹君。 这时,又有上百个土石人从灰土碎渣中站了起来,如雨后春笋,仍旧不顾粉身碎骨,冲上前来,与他厮杀。 他在一边拼搏、一边前冲的过程中,瞧见郑竹君手势一变,双臂大展,又要使新的招数。 于是他立刻抬眼看天,抬起双臂,准备迎接再一记从天而降的掌法。 然而什么也没等到,只有土石人持续不断的拳风脚雨。 当他全力一扫周围众多傀儡,打碎数十个土石人,再次一跃跳起之时,却看见远处站着七八个郑竹君。 同样的相貌,穿着同样的法袍,不知孰真孰假。 以他的存思修为,竟看不穿这些假象,便立刻明白,那不是假象,而是和眼前这些粗糙的土石人一样,也由泥土和灵气凝聚而成,只不过精细度要高出不知凡几。 “这下你还有新招吗?”诸葛金河在远处自言自语,冷笑道,“再飞啊!竹君师妹对土的操控可比我精细多了,你敢飞,她就一把抓住你撕烂!” 远界也正这样想着,若是山神巨元在这里与自己对练,会怎么做。 土地中伸出无数巨手,甚至直接让脚下变成泥潭,还可以让无数石子变成机枪子弹和高射炮。 面对这等精妙的控制手法,飞天是不可取的。 果然,他刚要以贴地飞驰的步伐,去主动进攻那七八个郑竹君之时,就感觉脚下开始变软、变黏,有沉入流沙泥泞之感,双腿正在沦陷。 而那七八个惟妙惟肖的郑竹君则个个拔出弯刀,闪烁着褐色的荧光,过来了。 少顷,远界的膝盖已陷入泥土中,他气沉丹田,内力爆发,双手扛住周围土人的敲打,双腿使劲向外一崩,在一声剧烈的音爆声中,高高跃起。 却也在这同一时间,被接连七八记“不知叫做什么暂且就称为从天而降掌”拍落下来。 邝守春转头看元穷子:“你觉得这次,他还能有什么解围之法吗?” 元穷子捋髯而笑,“一定有,一定有。”但说得不是很有底气。 “还是师姐厉害,让他飞也不能飞!”齐琼嘿嘿一笑,而后大喊道,“师姐,不要割破他的脸啊!” 她话音刚落,竟然看见一片烂泥地中,有莫名的光影流动,数不清的虚幻人影在其中穿梭,仔细一看,好像正是远界自己的身影。 那些虚影并不真实,缥缈如幻,任谁都能看破,但那些粗糙的土石人和七八个精致的“郑竹君”却看不破,追着无数远界的虚影到处打杀。 “哦?这是珍如仙子的存思秘术!”邝守春惊愕出声。 第一百四十六章:灵根优势 远界的存思修为,早在四年前,其精度便达到洞悉本源,禁得起最细致入微的检验,除非法力远高于自己,否则谁也无法勘破。 而他的造化境界,也已达到“如人”境,不仅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这么简单,而是能让幻化之物具有真实的自我意识和思维能力。 可眼前,他只能使用最低精度——初窥明廷,以及最低境界——如光。 因为法力是其短板,不足以支持高精度、高拟真的大规模幻象。 场外人都能看出端倪,唯有那些土石人傻傻分不清。 因为同理,郑竹君的法力也不足让那么多土偶傀儡拥有灵智。 事实上,远界已是高看她了。 她不仅是法力,就连修为境界上,也远远达不到为哪怕一个土偶赋予灵智的地步。 这些土石人仅仅是在她的一丝灵气注入和粗略操控下,能对目标执行半自动的疯狗式攻击罢了,并无是非分辨能力。 众多幻影一出,也全都是远界释放的灵气所化,土偶们便立刻迷失,混淆了目标。 如此,远界得以喘息调整,也马上发现了真正的郑竹君何在。 于是将内力集中在双腿,口念咒语,趁着踏风符的法力还未失效,只在泥泞的土地上踩地飞走,不敢跳起太高。 同时,所有如光虚影勾引着上百个土偶散开让路。 另一边,郑竹君本人自然不受蒙骗,不去追杀那些虚假的远界光影,反而暴露了自己。 她手握金灿灿的青铜弯刀,左看右看,见真正的远界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来,立刻做两手应对。 一方面,沉腰摆好防御架势; 另一方面,左手快速结一手印,一掌推出,再次用那从天而降的掌法。 但还是有些慢了。 远界对土偶人海战的破解,实在令她意外,想也想不到。 原打算混在七八个逼真的高级货中,上前制住对手,结束战斗,不料突然之间,形势逆转,主动变被动。 她紧急落掌,却来不及命中。 远界踏泥海飞驰,听见身后一声巨响,便知又是一巴掌拍了下来。 而他则像一只灵敏的苍蝇,从天大的无形掌力下轻松逃脱。 “师姐这叫什么掌法?” “塌天掌。” “好名字!” 两句话的工夫,远界已冲到对方面前,正待与之交手。 这时,果然就有很多泥手从地下冒出,来抓他的双腿。而他也早有所料,做好准备,双腿内力全开,以腿为刀,高速旋转,将那些石笋般的泥爪子一扫而净,向四面八方飞射。 “确保两年内致死……”诸葛金河正同一旁的陆展说着悄悄话,莫名其妙就被扇了一巴掌,满头满脸的烂泥。 转头看去,一百多个或粗制滥造、或精细逼真的土石人偶,分散在方圆六七十丈的地域中,与空气鬼影战斗。 而郑竹君不得不独自面对远界的试探,单打独斗。 “拍苍蝇的大手叫做‘塌天掌’,那化泥为潭的招数,是不是叫‘陷地’什么的?”远界抓住她握刀的手腕,借力一扭、往外一抡,顺势回敬一肘,顶其胸口,并追问道。 郑竹君闷哼一声,踉跄着连退五步,用力揉了揉胸口,虽带着几分怒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不叫‘陷地’,也没有‘什么的’,就叫‘地陷’。” 远界苦笑一声,“师姐真耿直。”说着,拔腿追去,想要再捉其手腕,就此结束。 “这个弗远界,对竹君动手动脚,太不像话!师傅……”诸葛金河忍不住骂道,见师傅一脸厉色,这才住口,心中如下水道堵塞一般憋闷,一股浓浓的臭气不得出。 郑竹君逃,远界追。 眼看要被追上,她猛地向前一窜,远遁十来丈,落地的瞬间,只见脚下波浪翻涌,大地如一张被人抖动的地毯,轰隆隆都剧烈起伏,一浪一浪向后传递。 脚下土石翻滚,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极速扩大,这边土地宛如无中生有,长开了似的,霎时多出了几十丈新的空地。 郑竹君总算逃出了安全距离,却又立即发现事有不妙。 那无数的虚幻光影全都飞蹿到了她的身上,与她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糟了,真狡猾!他是想……”话说一半,便看见自己造出的一百多个土偶穷凶极恶地冲了过来。 这些没脑子的傀儡,不辨真假好坏,不知变通,只管坚定不移地执行任务、达成目标。 郑竹君一看,只剩一呼一吸的工夫就到眼前,立刻收回法力怕是来不及的。 远界跟着众多土石人一起往上冲,他身边就有两个逼真的郑竹君。 同时也做好准备,万一对方真的来不及应对,自己则预备随时散去幻象,并挺身挡住部分土石人。 然而,随着一阵连续而密集的“嗖嗖”声,百十来根手臂粗的尖刺从地下钻出,以郑竹君的双脚为圆心,向外斜插,里外围成两个同心圆。 远界紧急止步,一脚在前,用力绷直,身体后倾,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硬弓,向前滑行,脚下碎石土块堆积成一座小山包。 千钧一发之际,终于及时停下,一根尖锐的石针就在眼前。 他连忙退后十丈,心生许多思考。 同样是对大地、泥土、岩石的操控,同样的修为境界,法力上还略有差距,郑竹君的手法已然比诸葛金河高出一大截。 “这就是天灵根的优势?应该说是更高品级的灵根,比低品级灵根的优势,不只是修炼快,就连对道法、秘术的领悟、掌握,也要更为精妙。” 远界见状有所悟,旋即又心生疑惑,“那我,真的是废废废废废灵根吗?一个废废废废废灵根,值得天地做出那么大反应吗?” 他又想起当年,自己从月亮的脸上拔掉“青春痘”一事。 先生说,月光乃集世间亿万忧愤怨气所化,至阴至寒,自己不懂事的那一摸,差点丢了性命。 可至今也没显现出有何不适,未见有何后遗症,莫非也同自己的诡异灵根有关? 而邝守春又说,那恐怕根本不是一种灵根。 那能是什么呢?一种体质?一种灵体? 缺少可供研究的资料,便想不清楚。何况此刻也不是分心解谜的时候。 远界快速收起自己的万千感慨,只见几十个土石人已粉身碎骨。 郑竹君的地棘阵正在转动,内外两圈,一层顺时针转,一层逆时针转,随着她的脚步前进,将路上的阻碍一一搅碎。 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便将附着在剩下的土偶身上的灵气收回。 而后不再使用人海战术,而是专心控制三个主力土偶。 三个乍一眼难辨真假的郑竹君,一起向远界扑了上去。 后面,还有一个旋转的绞肉机在步步逼近。 第一百四十七章:杀手锏 “只要用三个假人把他拖住,竹君师妹就能一掌拍扁他。此计甚妙,赢了!”陆展在场外揣度局中人的意图,自言自语道。 话音落下,就见郑竹君被两圈尖牙利齿保护在中间,蓄势已毕,正要一掌推出。 远界也猜到对手如此打算,于是竭尽全力,一举摆脱三个美丽傀儡的纠缠,一口气逃出塌天掌(苍蝇拍)的笼罩范围。 果然,前脚落地,后脚就听“嘭嘭嘭”三声,连远处的五位观战者脚下都在震动。 “她放弃了人海战,收缩了法力,只专注控制三个,反而比之前厉害多了,每一个都像真人似的,又禁打,又灵活。再加上地陷术的配合,脚下又有手不停地抓我,妨碍我行动,这一巴掌差点就把我制住了。扛得住一掌,也扛不住接连两掌、三掌。 “还有她的地棘旋涡,可攻可守。五种秘术同时使用,也分毫不乱,操控如此精确,真是值得好好研究学习。这场比试就算输了,也受益匪浅!” 远界在心中对郑竹君的表现做出总结点评,甚至抽空脑补演练,若是自己掌握了对手的全部本领,又当做如何更加合理的安排。 这时回头一看,除了又有三个新的土偶郑竹君快速追来,其本人却突然沉入了土地之中,就像落进了深渊似的,猛地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两圈地棘刺,围着一小块空地。 “土遁?”远界当即想到这一招。 这是山神巨元到处行走的最常用招数,虽然天天见,但突然被另一人使出来,还是颇为意外。 他正要向上跳跃,并念咒启动踏风符,却见脚下区域骤然一黑,四周变成一个圆形的水缸口,有一股强大吸力拉扯着自己的双腿,向其中拖拽。 “不止是土遁!” 远界在全力挣扎之中,连忙深吸一口气,将山院外门弟子们练的,那最基础的空山功运用到极致,立刻充满自己的两肺,准备进行长时间的“无氧”运动。 下一刻,郑竹君的面容和双手从“水缸”中冒了出来,紧紧抓着他的双腿,又沉了下去。 同时,三个土偶郑竹君也跟之一跃而入,一头扎进其中,从地面消失。 地下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哎呀!竹君真是!”诸葛金河攥紧拳头,气恼地一跺脚,心中埋怨道,“她怎么把杀手锏都给他看了,那我还怎么出其不意!混账女人!” 他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 诸葛金河在云上观光时,提出斗法切磋,本就没打算当场要了远界性命,或是将其打成终身残废。 因为邝守春和元穷子都在场,那是不可能办到的。 切磋的目的,只是为了先摸清远界的所有技能和实力,再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进行偷袭,用一种既能延时,又不留痕迹的方式,慢慢杀死对方。 既然是偷袭,便重在出其不意,而这招结合了土遁术的“地渊鬼杀阵”就是他的杀手锏。 可眼前却又摆着两个大难题。 一是从齐琼开始,直到现在,远界连战四人,已使出了四五百招,却极少重样。 这便意味着,四场比试,竟还未必摸透了他的底,仍不知其是否还有未曾显露的绝招。 知己不知彼,即使有所谓的杀手锏,也难保万无一失。 二是郑竹君这个被诸葛金河心里骂作“混账”的女人,居然提前把杀手锏暴露了出来。 那么之后的所谓偷袭,也便失去了优势。 远界这么聪明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一定会想着怎么防备和破解。 这可把诸葛金河气得七窍生烟。 “就算你赢了又怎样?白痴啊!混蛋啊!你又不可能在地下就杀了他,这不是白白给他喂招嘛!你还真心是来切磋的啊!等他到了宗门,别说我,就连你这个大天才也得靠边站!没点脑子吗,天才?” 任凭诸葛金河的脑中怎样沸腾、爆浆,其他人却是不知其痛苦,反倒对场上情形甚是好奇。 就连一丘之貉的陆展,都没想到这么多。 元穷子毫不紧张,而是平静如水地点评道:“竹君姑娘不愧为天灵根的修仙大才,她对这几种秘术的掌握、操控,着实精妙。此战精彩!不知被她拖下去之后,远界在怎样应对呢?” 齐琼哈哈笑着说:“还能怎么应对,憋都憋死了,当然是赶紧求饶呗!” “琼儿,住口。”邝守春温和地喝止她,又对元穷子说,“竹君的确如道友所言,造诣不浅,但比起远界,还是差太多了,尤其是对战经验和策略。若是远界也会这么多秘术,哪怕只有她一半法力,也早将她制住了。其实这一战,竹君胜之不武。” 元穷子笑笑,摸了摸胡须,心想:“胜之不武?远界会怎么做,连我都想不到。恐怕竹君未必就能胜呢!” 地下不断传来轰隆之声,像是千万只老鼠在喊着号子,统一步调,一块儿打洞。 郑竹君此刻有些心绪不宁,片刻之前的必胜信心荡然无存。 她不理解,为何自己都已憋得难忍了,对手却仍旧不慌不乱,一招一式,力道浑厚、速度不减,且节奏张弛有度。 “纵是他闭气凝息的功力深厚,可地下漆黑一片,莫非他也会以大道音律来观万物?这不可能!” 她“看见”,在这地下,远界应对三个土石人的围攻,或格挡,或击打,反应之敏捷、准确,一如明眼,同在地上几无差距。 其一抬手、一踢腿,便能将一个“郑竹君”击碎。 人能在岩石土层中运动,是因为郑竹君的地渊鬼杀阵,改变了该区域内的土层结构和密度,否则她自己也不能走、不能动了。 但对方能在黑暗中有如明眼视物,不受困扰,便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了。 远界凭借扎实的空山功气息功底,一口气足以憋上近一刻钟,已非常离奇。 他还能凭借触觉,对周围环境的细微运动进行清晰的感知,更是匪夷所思。 郑竹君自然无法理解。 他这种微观探测一般的高精度触觉,来自于自己领悟出的那种冰火秘术。 升温、降温,无非是分子运动的加快和减慢,冰与火在温控这个技术层面上,本质上是一回事——热量,更准确地说,是微观粒子的动能。 而能够制造这种物理变化,自然也要能感知这种变化,即微粒间的动能传递。 一切震动都会有来源、有方向、有强度,能够精确捕捉到四面八方传递而来的这些信息,也便能倒推出一幅时刻变化的、立体的动感地图。 经过大量练习,有足够的测量精度,就能有意识地将其变成一种敏锐的知觉,让触觉也能代替视觉、听觉。 郑竹君在莫名惊叹之余,只剩最后的办法可用。 她向地层更深处游去,并将法力作用范围收缩,让远界脱离她的地渊鬼杀阵。 如此一来,对方身边的泥土和岩石便不再松软如液,而是变得正常坚实。 这是个危险的狠招,假如远界没能力摆脱困境,终会被憋死、压死在这地底下。 因此她也不敢离太远,就在他附近守候,只待对方无力挣扎,便立刻带他一起出去。 “我这是怎么了?本来只是切磋,为何使出如此凶狠的招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求胜心切,竟失了分寸,不知何时,一种不服输、不服气的倔劲儿占据了自己的理智,只想斗到底,斗个输赢。 “不行,我……” 正在做着思想斗争的郑竹君,忽“见”上方,远界挥拳直上,犹如一台人形打桩机,用蛮力破开厚实坚硬的岩石土层,向上挖去,轰隆作响,造成局部的剧烈地震。 “好强大、好霸道的力!他竟只有十二岁?” 不一会儿,远界破土而出,一跃而起,重见光明。 他大口喘气,同时将自己仅有的那点法力全部释放,反手一掌,打在自己钻破的洞口之上。 而藏在地下的郑竹君,也已两肺气尽,再憋不住,强烈的窒息感裹挟着她,心中焦急,只好沿着他开辟的道路,快速冲上去。 “啊——他他……他竟然自己爬出来了!”齐琼大喊道。 “竹君师妹呢?”诸葛金河关切而焦急地问。 “哎呀!” 众人听见郑竹君的痛叫声,自地洞中传出。 第一百四十八章:这个奖品有点过分 听见郑竹君的叫声,令场外五人紧张不已。 对于邝守春及其三名弟子们来说,她既是宗门内少有的天灵根大才,又是“家里有矿”的“财主”,若是出来这么一趟,受了重伤回去,后果非同小可。 大家紧张地跑去一看,只见那远界跳出来的地洞口处,周围雪白一片,结了厚厚一层霜。 而洞口内部更是被不知多厚的坚冰给彻底堵死。 可以想见,郑竹君在下面长时间闭气战斗,也已到了极限,来不及绕到远处,土遁而出,于是就跟随远界,从他打出的通道蹿起,然后就撞上了原本不该存在的天花板。 如此一来,这场比试已可宣告结束——郑竹君输了。 她的杀手锏都已使了出来,依然没能制服对手,反被封堵在地下。 假若适才远界不是以冰盖封住洞口,而是一记重拳,痛下杀手,她此刻便已命丧黄泉。 即便是现在,没死于千钧重拳之下,却也几乎耗尽了氧气和法力。 而地面又被远界变成大片坚硬的冻土,想再寻别处出来也难了。 郑竹君终是命悬一线,无力再战。 “手下留情!”邝守春刚刚喊出,就见远界已撤去法力,使洞口解封,一手伸进其中,将郑竹君拽了出来。 她半趴半跪在地上,长长地猛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舒缓呼吸和情绪。 众人见她平安无事,总算放了心。 邝守春上前检查其气息和精神状况,确定无碍,将其搀扶起来,问:“竹君,可有受伤?身体无碍吧?” 郑竹君喘匀了气,轻轻摇头,表示没事,只是头上、脸上、身上,满是尘土湿泥,不甚雅观。 “多谢弗师弟手下留情!”她向远界致谢,依旧冷若冰霜。 “本就是切磋交流而已,多谢师姐赐教了,令我受益良多。”远界也礼数周到地回敬。 “弗远界,你这般口蜜腹剑,暗中对竹君下狠手,是不是太过分了!”诸葛金河充满表演欲地大声斥责道。 邝守春少有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头,让他注意言辞,又以眼神向远界致歉。 远界对诸葛金河不予理睬,当做没听见。 反倒是郑竹君替对手打抱不平,反驳道:“诸葛师兄莫要冤枉弗师弟,有失分寸的是我等。四场比试,我们技不如人,又何必嘴上逞强,还反咬一口?” 她又向远界一拱手,郑重道歉:“我等徒长你几岁,心性反不如师弟沉稳大度,见谅!” 远界还礼,但懒得发言。 陆展好奇地问道:“方才弗师弟手上结冰,地成冻土,这招叫做什么?可是武道的秘术?” 在这一刻,他对眼前这位竞争对手的印象已大为改观,虽仍有敌视,但绝不敢再轻视,甚至有些仰视。 当然,不排除是因为他本身就个儿矮的原因,不得不仰视对方。 “寒冰掌?你是水灵根!”齐琼理所当然地猜测道,“呃——或者冰灵根!” 邝守春和郑竹君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远界,期待解答。 远界抬起手掌,一团小火苗“轰”一声燃起。 出了元穷子,另五人皆愕然失声,未曾料到他竟能将这水火不相容的两种秘术集于一身,自由切换。 “冰也好,火也好,实质同一耳。我称之为‘原子动力’。”远界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草,瞬间燃烧。 那草叶快速脱水焦黑,卷曲皱缩,冒着黑烟和白雾,一会儿就变成了碳粉。手指一捻,灰飞烟灭。 齐琼:“原什么动什么力?” 旁人无法理解何为“原子动力”,远界也不深入解释,只说:“大道深处,万事万物,万千变化,皆相通相连,互可转变。” 他在给这一招取名时,倒也曾经想过“寒冰掌”“烈火掌”“冰火术”等古典的名称,但觉得表意其实并不准确。 毕竟非冰非火,本质还是温度控制,不如叫“温控术”“调温术”贴切。 可又显得不够有品味,和那“红烧熊掌”也半斤八两。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取了最直接,也较为接近底层原理的名称——原子动力。 尽管听起来玄之又玄、仍旧难懂,起码比较酷。 邝守春似懂非懂,多半不懂,惊叹道:“没想到你年纪虽小,对妙法的领悟,却比我还深刻。他日来了琼脂岛,我要向你好好请教。” 远界欠身,拱手说:“请教二字不敢当,小辈知无不言便是。另外,我连赢四位师兄师姐,可否讨要个奖赏?” 诸葛金河心里暗想:“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昨天给了你那么多东西,还不知足,居然主动伸手要施舍。也好,你表现得越穷酸下贱越好。” 邝守春稍愣,而后笑呵呵地问他想要什么奖品。 他转头目视齐琼,伸手一指。 “什么?你……”齐琼脸颊绯红,就连耳根到脖颈也都像煮熟的虾壳似的,又气又羞,拼命甩着双手,跺着双脚,扭来扭去地说,“哪有你这样的?我今年才十一岁。再说,我和你才第一次见面,都还没相处两天…… “再……再说,这是父母之命的终身大事,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至少也要问问我愿意不愿意,我……我得问问爷娘才知……” 邝守春和元穷子也感分外难为情,场面十分尴尬。 诸葛金河和陆展在一旁愣了片刻,随后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指着远界说:“师弟心智果然早熟,都熟透了。” 郑竹君的冰雕面容上也起了少许变化,复杂难言,目光悄悄在远界和齐琼二人之间扫视。 “师妹误会。我只想要你的皮而已。” “什么?”六人齐声惊呼。 两刻钟后,鹅拉宝车飞往元穷山。 “你……你轻点!”车上,齐琼委屈可怜地央求道。 经过长达两刻钟的解释说明加诚心恳求,她终于答应了远界,同意献上自己的皮肤作为奖励。 此刻,她再次施展鬼面金刚身秘术,变成一个黑如炭炉釜底的丑妹子,全身为厚厚的黑铁所覆盖。 除了含量丰富的铁,其中的钛和锰,也是锻造上等好钢的关键元素。 这些正是远界所苦求而难得的。 他知道自己需要的原料是什么,也知道如何冶炼、融合,但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中,尤其是在元穷山附近,哪里去找。 它们不像赤铁矿那样大量且好找、好认,往往深埋在地下数百至数千米的底层中,没有巨大的人力、物力和匹配的技术设施,根本无法开采。 甚至仅仅是勘探都难。 四年来,远界一直想自己造一把好刀,今日“天赐良缘”,终于有机会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好人给点好钢 他的手掌在齐琼的头发、头皮、面庞,以及双臂、双脚,这些允许触摸的部位缓缓拂过,犹如一阵清风。 带着微热的温度和适中的力度,不大一会儿,就将她体表的黑铁皮完好地“刮”掉,露出下面白里透红的鲜嫩皮肤,重现粉嘟嘟的可人脸蛋儿。 而齐琼则像是受了莫大的痛苦和屈辱,犹如当年的那只火鸡,哇哇大哭,连连大喊:“疼!好疼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 “琼儿师姐真是好人,长得也美。”远界平淡无波地说。 齐琼美滋滋地一笑,赶紧回道:“真的?谢谢!我爷娘也说……” “既然不疼,就别装了。” “我……你……”被对方揭穿之后,齐琼羞恼、无奈、无所适从,傻傻生闷气,“这人真讨厌!” “那你不让他剥皮就是了。”郑竹君在她身后冷冷地说。 齐琼半坐半躺在师姐怀中,嘴上倔强,身体却很老实。 不知为何,一身黑铁皮在远界手下片片剥落,那感觉犹如从完全长好的新皮肤上,抠掉旧的血痂,酥酥麻麻还挺舒服的。 “我既然答应他了,哪能不守信用?”她小声嘟囔道,而后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是被他骗的,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远界真诚地说:“对不住齐师姐。我尚未成为宗门的正式弟子,邝师伯自然不能授我秘术。否则我学了你这金刚身,就自己来了。故不得已,委屈你了。远界感激不尽,他日去了琼脂岛,师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齐琼抿着嘴唇,两弯细眉一扬,开心一笑,“是你说的,可要算话!” 邝守春在旁看着,由衷感叹:“远界自创的原子动力术,竟还有如此妙用,这等悟性,连我也不得不服啊!” 他又转问元穷子:“他真的是虚度了几年,无所长进吗?” 元穷子笑而不语。 远界这几年,躲进小楼,什么也没耽误。 一年前,他就在想,原子动力术本质上是感知并控制分子、原子等微粒的运动,既然能控制温度,那么能否更进一步,感知到不同物质分子和原子的电荷性质呢? 如果能,是否还能使之化学键断裂重组,用来提纯元素单质、合成化合物,抑或配制溶液呢? 当年从蒜妖毒液中提纯大蒜素,会不会就是无意中做到了这一点,只是不知其所以然呢? 经过一年的反复试验,终于摸索出一套可行的操控模式,取得了成功。 而齐琼的鬼面金刚身,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这点。 她竟能无中生有,创造出大量的铁,还有钛、猛等多种皮肤中本不存在的元素,无需核聚变,无需超新星,似乎很轻易就办到了,这实在神奇。 可她和她的师傅、师兄,乃至整个琼脂岛、全世界,恐也无人知其本质原因。 总之,这既然是个能够修仙的世界,那便不能以前世宇宙的物理法则设限。 如今,远界对这个充满未知和无限可能的宇宙,探索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对于修仙这件事,他的态度已不再只是为了延长寿命这么简单。 而是开始深思,这或许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文明形态,根本不需要太多科学、技术,许多自然奥妙,需要的并非解释,而是感受与运用。 齐琼头顶光秃秃一片,秀发全无,头皮锃亮,脸上、脖子上、手臂和脚上,凡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倒是莹白如雪,藏在衣下的其他部分,则依旧黑黢黢、硬邦邦。 她运炁施法,再生十万青丝,散着长发,不耐烦地问道:“好了吧?可以放过我了吗?” 远界低头看着白布单里收集的黑铁片,说:“不够。” “不够?还要多少?” 他稍加思索,算了算,回答:“两钧。” “什么?”齐琼一听,差点晕过去,旋即又哇哇大哭起来。 她的体重才四五钧,对方竟然要割掉她两钧重的铁皮,听着就可怕。 “就算我愿意,法力也没那么多啊!你想留人家长住,就直说嘛!”齐琼自行脑补了多种对方可能的“真实想法”,声音越说越小,脸颊再次变得通红,直往郑竹君怀里钻。 “我就知道师姐愿意,师姐人美心善,法力,倒不成问题。” 元穷子听了,在旁心说:“远界学会世故了,居然会哄女孩子。” 然后远界便告诉邝守春,如何传递法力,对方听了,啧啧称奇,直说不虚此行。 “我师徒一行,从远界这里真是受教匪浅。琼儿,你要好好报答师弟,两钧就两钧。” 远界向所有人深深跪拜,然后继续剥黑妹的铁皮。 他早就计算过,锻造一把极品钢刀,应用低碳钛钢做刀背,高碳钨钢做刀刃,中碳钢做调和过渡,并将锰、镍、铬均匀溶解在整个刀身钢材之中。 这样,刀身强韧不易弯折,刀刃坚硬锐利不易磨损,全刀耐腐蚀、耐氧化,不生锈,才是一把好刀。 按照他心仪的刀形和所需的强度,其钢材密度将达到青铜的三倍。 他现在的身高刚好一丈冒出一两寸,臂长比身高略长寸许。 可未来八九年内,还将继续生长,预计有望再长一尺。 届时,臂长也差不多会有一丈一尺略多。 那么合适的刀刃长度就需五尺许,连双手握柄,全长可达六尺八寸,是当前主流刀型的两倍半。 那么有效材料的质量,就将达到十斤,加上刀鞘装饰和其他配件,所需钢材总量近十二斤(约三千克)。 说起来还不到半钧重,但齐琼的黑铁皮中,氧、硅、钼、钒等杂质占了很大分量,而钛、猛、镍含量却很低,再考虑到加工损耗,远界认为,原料宜多不宜少,两钧较为保险。 一把重达十二斤的刀,普通人拿来随便舞两下尚且费劲,遑论防身作战、激烈格斗了。 但这对武道仙人却不算什么,以远界现在的手劲,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五十斤的武器拿在手中,也轻如戒尺。 纵是施方尺那全青铜打造的长戈,也耍得呼呼直飞。 齐琼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咬着牙,心里嘟囔道:“你割我两六十斤皮,等你到了琼脂岛,我要你给我当牛做马,到哪儿都背着我,白天给我做饭,晚上……呸,哪有什么晚上!” 第一百五十章:毒计的两半 鹅拉宝车回到元穷山元神峰,降落在元穷子的后院。 两位师傅分别给两位徒弟传法力,齐琼拼命吃东西,好让皮肤再生,让远界继续剥铁皮,攒刀料。 忙了整整一天,两钧黑铁总算凑齐。 两个孩子精疲力竭,齐琼的皮肤变得又嫩又敏感,何止吹弹可破,甚至让人觉得多看两眼都会破。 晚餐她吃得特别多,大快朵颐,不顾形象。 饭后,远界叫住陆展,说自己从珍如大仙那里,学过一点粗浅的御兽秘术,说不定和他的万神煞有相通之处,有些问题想要单独请教。 陆展与诸葛金河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然后,诸葛金河随邝守春和郑竹君、齐琼回别院,陆展就留下来同远界交流修炼心得。 远界带他来到元神峰和元蛇峰连接处的练功林,侧耳倾听四周动静,确定无人,诸葛金河并未跟来。 陆展皮笑肉不笑地说:“弗师弟真是好命,不仅天赋高,还从珍如仙子那里学到那么多好本事。你用幻影骗过郑师妹的土人偶那招,用得真是妙啊!只怕我这万神煞,远远比不上你的御兽术吧?” 远界对此不予置评,而是以一种猫吃老鼠前的玩弄眼光盯着陆展看,看得对方浑身发冷。 借着月光,他稍稍扭过脖子,刻意露出白天的伤痕,冲着对方。 “师弟这是……何意?”陆展明白他这是故意让自己看,只见那细细浅浅的一道划痕,在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不使劲看,难以察觉。 “师弟,比武斗法,这切磋嘛,难免有点误伤,磕磕碰碰的,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多包涵,我给你赔不是。” 远界仍旧不语,目光直视对方的双眼,并用手指按了按伤口下方的皮肤,让那道粉红色的细纹更加明显些。 “师弟,你不是来问我秘术的。你到底想怎样,直说吧!”陆展的语气生硬起来,“就为擦破点皮,难道要我跪下给你认错?还是……多给你点灵晶、符箓?还是说,让我赔你笔钱?” 说到此处,他不禁冷笑起来,轻蔑地嘲讽说:“也是,你本是奴隶生养的,从小受穷,穷怕了,没见过钱,爱财心切。师兄理解,只是我身上……” “你要杀我,还是诸葛金河叫你杀我?”远界声如闷钟,不响,却直击心灵,话语中藏着刀,闪着寒光。 “这……这……这话……从何说起?”陆展吞吞吐吐,冷汗渗出额头和脊背,嘴唇和舌头骤然发干,极度缺水,“弗师弟,你……为什么有这么大误会?” 远界继续用冷峻阴森的目光盯着他,徐徐踱步,转到他身后,盯着他毫无防备的后脑,平静的声音足以构成一种酷刑,“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逼你说?抑或,我找邝师伯验验伤?” 陆展突然感到林中寒气逼人,脚下的土地浮现出一层白霜,脑后好似悬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刀。 他快速思考着对方会用怎样的手段伤害自己,假如自己是远界,并掌握其一身高强武艺和秘术,面对一个对自己暗下杀手又被看穿的人,将会怎么出这口恶气。 通过白天的四场比试,他现在十分清楚,若是动真格的,自己面对远界毫无胜算。 对方若动杀心,自己必死无疑。 即便现在不杀,而是告诉师傅,被师傅查验出来,以师傅的脾气,再加上他现在对远界的重视、喜爱,自己必遭重罚,断筋断骨都是轻的。 师傅表面上和蔼,一旦发狠,就会变一个人。 可承认了,又该怎么说?自己一个人扛,还是和盘托出? 陆展正在权衡各种利弊,只觉脑后的寒意蓦然转变为一股灼热的炁流。 那感觉,说热又不算太热,只相当于开水的温度,他只要稍微用点法力,就能完全抵挡,不受一丝一毫的损伤。 可此时他心虚露怯,莫说反抗,就连施法防御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恼了远界,一指头便洞穿自己的头颅。 他感到脑后的热量只汇聚于小小的一点,慢慢悠悠,从上到下画出一条竖线,仿佛是要开颅,但这力度又远远不够。 显然,对方是在威慑,在警告。 远界将原子动力与血刃糅合,微微释放法力,控制合适的力度和温度,给他一点小小的皮外伤,在头发的遮盖下,根本看不出来。 但已足够击溃陆展的心理防线。 “是是是是诸葛金河……让我刺伤你的。”陆展呼吸急促地说,喘得像夏天的狗。 远界放下手,转到他正面,俯视其双眼,严肃地说:“说下去。” “我最后……最后刺你那一下,是……下了一种妖毒,不过你放心,”陆展连忙举起双手,快速摇摆,神色慌张,“光凭我这妖毒,是杀不了你的,它要潜伏一年,而后不定时发作,也没多大伤害,只会让你时不时晕一下、疼一下,对其他的毒药和迷药,也会失去抵抗力。 “但我保证,我发誓,不会要你的命,而且,有个十年八年,自己就会好的!师弟,你相信我,我没骗你!” 远界一听,便立即明白,这是需他二人配合的杀人手段。 自己修习武道仙法,自从凝炁之始,体魄和免疫力就在不断强化、重塑,俗世的毒药和微生物,已渐渐对自己无害。 但绝大部分的妖毒却不能免疫,因为妖毒中所含的不止是毒素,更是异化、有害的灵气。 若陆展并未说谎,他这妖毒的危害就无伤大雅,不足为惧,但是…… “但是,绝不会这么简单。你们的目的是让我死,不想我去琼脂岛,嫉贤妒能,怕我抢了你们的风光,占了你们的好处,永远压着你们抬不起头。” 远界说到此处,暗自感慨,这种心态,在元穷山院也有,还不少,只是俗世中的这些师兄弟、贵族世家,似乎比修仙宗门里的人做得更圆滑,任何事都留有回旋余地。 不像诸葛金河与陆展这样,有点冲突,便敌我分明、势不两立,只想弄死对方,全然不懂得合作与平衡。 “所以,”远界继续说,“在你的妖毒之后,诸葛金河又将怎么做?” 陆展犹豫不决,话已说道这个地步,他仍觉不知当讲不当讲,担心那位诸葛师兄的报复。 远界很有耐心,给他时间思考清楚,若是对方迷途知返,那便还有救药。 半晌之后,陆展重重叹一口气,一跺脚,像在为自己的决定鼓劲、壮胆似的。 “弗师弟,你聪明至极,我们斗不过你。我跟你说实话,如你所料,我那妖毒只是计划的一半,不会要你的命,且隐蔽性极好。但凡换个粗心一点的人,甚至都不会察觉到。但只要金河将另一半补上,你必死无疑!” 第一百五十一章:敲山震虎 “原来如此。多谢陆师兄坦诚相告!”远界对陆展最终做出正确的决定,将诸葛金河的全盘计划如实说出,表示忠心感谢。 否则,小人之心还真是难防。 他想,假如陆展不惧威胁,一口咬定就是误伤,并无他意,那么自己除了去找邝守春告状,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不然,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找诸葛金河对峙,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可是,就算找邝守春告状,又能怎样? 对于尚未发生的事,诸葛金河必然死不承认,反而要说自己诬蔑。 届时,陆展也可以矢口否认他故意下毒的事实,更可以否认他和师兄共同暗害自己的图谋。 反而倒过来,两人一起指责自己,仅凭一个小小误伤,就无端揣测他人用心险恶,实则自己心术不正。 即便邝守春相信了自己,也只能对陆展的下毒行径进行惩罚,而对诸葛金河,除了教导几句,也不能真怎么样。 毕竟是既没证据,又没做过的事。 然而,纵使有他师傅施压,也未必就能阻止其后一半计划的实施。 因为不知其具体的手段是什么,隐蔽性又强,委实难防。 好在现在陆展全说了,说得很详细,令远界既可以防备诸葛金河的另一半计划,也可以拿着证据去敲山震虎。 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可能,断了此人暗算的念头。 否则将来到了琼脂岛,依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远界用温和平静的眼神看着陆展,想着,他明明可以死扛到底,但还是选择了站在正确的一边,说明这人本性还没那么坏。 否则,就只有用出B计划,死皮赖脸,全程待在邝守春身边,直到他们离去了。 “陆师兄,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诸葛。我保证!” 陆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双眼问:“那你打算怎么对我?还有,你要是不跟师傅说,你怎么解毒?” 他方才已告诉远界,此妖毒乃琼脂岛特有,解药亦为琼脂岛特有。 妖毒好找,随处可寻,偷偷带在身上,旁人也不会知道。 解药却需要用一些稀有材料特别炼制,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 因此,要解此毒,必须回琼脂岛去取来解药。 可远界说,不打算让邝守春知道此事,那陆展也便失去了回岛之后,再将解药送来的理由。 远界伸手入怀,要拿什么东西,吓得陆展往后一蹦,紧张起来,问:“你要作甚?” 他却取出一本书,伸手递了过去。 对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一看,书名为《原子动力》。 “这是你的秘术?” 远界点头。 “你……给我?” “是!” “我和师兄要害你,你却把秘术教给我?”陆展百思不得其解。 “我从不藏拙,对于知识,毫无保留。这世间,宝物稀缺、财富稀缺,连灵气也稀缺,那些都是无法复制的事物。而一个人头脑里的东西,既然可以复制,又何必故意制造稀缺呢? “你我既然以师兄弟相称,适才也算救了我半条命,我赠师兄此书,算作报答。至于妖毒,我先自己想办法,若是不行,将来到琼脂岛,还要指望师兄为我解毒。” 陆展听对方一席话,犹如愣了十来年,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躬到地,“难得弗师弟是个大度之人,你的情谊,我陆展领了,师兄记着你的恩!我那万神煞,师弟要是真的感兴趣,日后到了琼脂岛,我定全心全意奉上。宗门有谁看你不顺眼,师兄一定全力维护你。” “陆师兄不必客气。”远界说。 “可……只是……”陆展拿着《原子动力》,摸摸后脑问道,“我是金、木二灵根,你这冰火秘术,我能练吗?” 远界开始迈步往林子外走,步法轻盈,不疾不徐,“世上万物,分金木水火土,灵根亦分金木水火土,可知,这是不对的?” 陆展把书揣进怀里,跟上他的脚步,洗耳恭听,问:“怎么不对?” “金分无数种,木又分无数种,水火土亦然。为何?因为五行并非基本元素,真正的基本元素是原子,以及更小的物质微粒。在更为围观的层面上,万物都一样。我认为,灵气、灵根也是如此。 “为何会有风、雷、冰、龙等各种变异灵根?是因为五行灵根的不同组合所致,能组合,也能拆分。而五行之下,还能继续拆分,一直分到不再有区别为止。既然没区别,还有什么不能打破的壁垒吗? “我们这里的人,都没听说过什么灵根,也照样练成各种秘术。本来灵气就贫瘠,难道还要挑挑拣拣?我想,金木水火土,本就没什么牢不可破的分别,或许就是原因吧。 “陆师兄只要有兴趣,尽管练就是,有想不通之处,结合那本《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就能通了。而且原子动力术也并非只能造火结冰,只要懂得了基本原理,它所能衍生的秘术,多着呢! “掌握了原子动力术,与你同为地灵根的诸葛,日后想再压你一大截,我看难。 “你若担心我在书中藏破绽害人,不练便是。你也可找我的师兄师弟借阅,对照看看是否有一字不同。这书,他们都有。” 他们渐渐走出树林,来到山路石阶之上。 四周开阔,月光清朗。 陆展见远界表情自若、神色坦然,侧看去,忧郁的目光中不惨杂质,明明已是个深谙世故、深于城府之人,却依然显得那么天真无邪。 “你辛辛苦苦自创的秘术,竟然给了所有人?”陆展惊讶地说,“我怕是做不到你这般无私,就连师傅,就算是岛主也做不到。相反,他们之所以能坐上今天的位子,恰恰是因为自私。” 他突然停下脚步,再次拱手行礼,郑重说道:“弗道兄,你昨日才听说有灵根这么回事,今天就有这样石破天惊的见地,方才对我更是以德报怨。 “你这样的悟性,这样的胸怀,我相信你的为人必然坦荡,无需在秘籍上故意留破绽,永远不会耍这种不光彩的小伎俩。你赠我的秘术,我定会认真研习。 “但我……”陆展又开始挠头,迟疑片刻,接着说,“要……拜你为师吗?我师傅肯定……” 远界稍愣一下,“噗嗤”一声笑道:“不用不用,师兄客气过头了。” 陆展松了口气。 “不过……” 听见远界说“不过”,他又紧张起来,接着又听见:“你说不光彩的小伎俩,还真不一定。” 他心里一沉,想:“难道真有?他还主动说?” 远界继续走下台阶,边走边说:“现如今是用不着,但以后可就难说了。修仙这条路,我才刚刚踏出一步,就已经看见前面越走越窄。他日为求自保,底线什么的,恐怕一切都难说。” 两人各有所思,不再说话。 来到山腰岔路口,互相拜别。 “弗师弟接下来要去找诸葛师兄对峙吗?” “嗯!” “你要怎么做?” “敲山震虎。” 第一百五十二章:装的一手好算 远界回到元崇院,悄声对着山崖说:“巨元爷爷,帮我个忙,附近不干净。” 躺在床上,他认真反思自己的选择。 他可以假装已中了埋伏,且对诸葛金河的所有小动作一无所知,让对方自以为得手,高高兴兴地回琼脂岛。 然后等到若干年后,自己再生龙活虎地和先生一起出现,把诸葛金河吓一跳。 但他不想让这个小人开开心心好几年,而应该让对方一直提心吊胆,最好能知道悔悟,放弃勾心斗角。 至于诸葛金河会不会因此而再做准备,于宗门内布置一个更大的陷阱,倒不用过于担心,因为有邝守春在。 所以,他选择现在就揭穿诸葛金河,给个警示,让对方明白,自己并非软柿子。 假如对方还能稍微分得清轻重,就该懂得,把心力花在这种小阴谋上,总是企图铲除竞争对手,还不如多结盟友,互相帮扶,好处更大。 翌日,是邝守春一行人在元穷山院计划停留的最后一天。 元穷子请他们进藏书阁随意浏览,可以对大毋一带广阔地域数千年的文化与民生特色,以及武道、剑道、丹道等其他修仙概况增进些了解。 同时,祸离、彭秀、樊雀,和山院内的三十位教师也在,彼此交流。 诸葛金河试探着问远界:“弗师弟昨日连败我四人,斗得劳累,晚上可还睡得好吗?” 远界正等着他问,便摇着头回答:“累倒不累,就是虱虫甚多,咬得人难以安睡。我不常回来住,屋里都快长蘑菇了,让师兄见笑。不知师兄住的别院,有没有虱子臭虫呢?若是本地的害虫侵扰了贵客,将来我都不好意思去琼脂岛了,怕师兄嫌弃。” 诸葛金河内心大喜,表面平淡,轻声笑笑说:“师弟哪里的话!我还嫌弃你万里迢迢带了一身虱子去岛上不成?” 陆展在旁竖着耳朵听着,默不作声。 “师兄,我昨日使那低等的踏风符,很是顺手,可回来之后,又练了练高等的那种,需要持之以炁,却用得不好,师兄可否指点一二?” “以弗师弟的悟性,竟也有难题?是哪里不顺,你说来,师兄知无不言。” “不如师兄陪我到外面去实际演练一番,你跟在我身后,看我是姿态不协调,还是法力流转不畅。” “好,请!” 二人出了藏书阁,远界取出两张手动型的高等踏风符,给诸葛金河一张。 输入法力,将之祭起,往腿上一拍,物我相连。 旋即,劲风召之即来,裹挟周身,随炁而催发,随心意而动,推着两人迅速升空,一前一后向山外飞去。 远界带着诸葛金河一路向北,时快时慢,时高时地,断断续续,运用很不顺畅,数次险些栽下。 四年前,他最初压缩、凝聚的炁,不过两个屁那么大,随便使什么秘术,都是一下就完。 如今虽早已真气凝实,又千倍于当初,但若是持续高消耗,还是撑不了一时半刻。 不过驱使区区一张踏风符,飞上一个时辰,还是不成问题的。 “弗师弟果然还是法力不济啊!”诸葛金河在后面,看着他的丑态,不禁笑道,“姿势技巧上,你很熟练,昨日你我比试时,就看出来了。所以毫无疑问,问题就处在你的法力上。” “师兄说得对。我们这些人,无缘生在灵气宝地,法力积累甚是艰难,一个周天吐纳,颇为缓慢,容炁量,也就难以扩充。我练了四年,才勉强进入真气驭灵第二层。” 此时他们已飞过桃林,沿着那条熟悉的溪水,向着当初采药的迷雾山谷前进。 “第二层?”诸葛金河意外地笑道,“师弟,别不知足了。前日你先生说,他当年引气入体之后,练了四十来年,也才到真气驭灵三层。你只用四年就到第二层,已经够快了。再快,还让人活不让?若是你真到了我琼脂岛……呵呵!” “师兄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今日春光明媚,心情好。见了这方美景,忍不住想笑。” 天空上,明明又布满了层云,灰蒙蒙一片,又有连绵小雨将落之势。 “多谢师兄指点。既然是法力问题,那我便使出全力,再看看稳不稳。我们不如再比一比。前面有个灵气浓郁的山谷,看谁先到。” 远界话音一落,便将身体一压,收拢双臂,如飞矢一般,破风而去。 “哈哈,师弟,惜力,惜力啊!”诸葛金河也全速冲刺,追上他。 来到山谷口那片较为开阔的平地,远界猛然收了法力,重重落下,沉腰半蹲,缓解冲击,激荡起一圈气浪,四周草叶一阵摇摆,沙土碎石四面飞射。 诸葛金河则缓缓收力,调整回站立姿态,无声无息地降落,轻轻踩在地上。 他看看周围,运行吐纳之法,感受一番,说:“此地的灵气,果然比元穷山强了不少。但和琼脂岛比起来,可就不值一提了。将来你……” “师兄不想让我去琼脂岛,哪有什么将来?”远界直视他的双眼,透射出审讯犯人一般的目光。 他脸色顿时一变,收起笑容,“弗师弟,何出此言?我……” 话未说完,只见远界一甩手,射出一枚暗器,速度并不快,朝他面门而来。 他也眼尖,立即看出,那不过是一小瓷瓶。 心中不屑,随手一挡,只听“啪”一声,瓷瓶粉碎,一抔砂砾散开,落了一身。 “小小伎俩……不对,是虱子!”他猛烈摇头,上下拍打,衣衫抖得哗哗响,又是跳脚,又是破口大骂。 待他反应过来,拼命打虫,并使出无尘术自我清洁之时,已经被咬了好几口,尤其是钻进头发里的那些。 远界冷言道:“你琼脂岛的毒,回琼脂岛慢慢解吧!我猜你身上肯定没带解药。” “你怎么知道?怎么可能?我做得已经够隐蔽了,你……”诸葛金河怒目圆瞪,“是陆展告诉你的?混账东西!” “还需要他来告诉我?你真当我山院藏书阁里那些占卜、算卦、洞悉人心之术,只是骗人的巫术吗?即便是巫术,难道你不知,巫道也是修仙的一途吗?” “这么说,你早就算到我的每一步了?包括陆展故意刺伤你?甚至是,我昨夜偷……”诸葛金河不禁吓了一身冷汗,连忙伸手进衣内一阵摸索,竟摸出一件女子肚兜,扔到地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你装吧我不装了 远界斜眼瞅着那件鲜黄色的绸缎肚兜,一看其精巧的刺绣和纹样,就知道是内门某位女公子的。 或者,是郑竹君的? 这还真有点意外! 毕竟,他其实什么也没算过,也不可能算出什么。 当世的占星、卜卦等计算因果之术,虽然种类繁多、千奇百怪,但其实没几个靠谱的。 远界正式受教于元穷子,第一天学的就是这个。 事实上,只有个别测算法门稍微管点用,但也仅限于社稷之气、国之大运,还有就是一些简单的气候变迁之上,这一类大趋势、大动荡、大规律,特别宏观的方面,才能算得较为准确。 越是个人的、微观的、细节的,其混沌、不确定性质越为显著,就越是纯属瞎蒙胡诌。 故而,远界知道,占星能看大毋气运,却从不相信神算能算出明天出门走百步能捡到钱。 诸葛金河的一系列计划,当然是后者,怎么可能算得出来。 不过,世人就愿意相信这些,甚至随便听几句模棱两可的卦辞,自己就主动往上靠了,还觉得巨准。 诸葛金河将满身虱子彻底清理干净,立刻就开始不自觉地嘴角抽动,挤眉弄眼,程度不大,一会儿就好。 他的妖毒已开始发作,同样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表情有些不受控制而已,并不致命。 “你……真的……什么……都能算?”他像冬天尿颤一般猛地甩甩头,咧了咧嘴。 “不错!”远界见状,突然出手,趁机一拳打去,“我还算定这一拳你躲不开!” 诸葛金河正在间歇性的毒发过程中,脸和手脚都不受控制,自然躲不开这一拳,被轰飞二十丈远。 他横飞在空中,不禁感叹:“算得好准!” 远界飞身追上,边打边说:“从你提出要切磋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卜算。” 他不用巨元神功,而用六擒七掼手,连续摔打对方,不留明显外伤,全都打在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尽管不用内力,其筋骨肌肉之力,也有一拳七十钧,一腿七八百钧,轰碎石头都跟砸麻糖似的。 诸葛金河身上的毒性暂停,抽搐完毕,方才有余力运炁来防身和反击,调动周围的土石和溪水,形成一道道软硬间隔的屏障。 他的盾牌刚一出现,立刻就被远界一拳或一脚打碎,随之而来的便是蛮横不讲理的重锤。 “你和陆展各下一种并不要紧的弱毒,合在一起却成为腐蚀神魂的剧毒,正好我又先天神魂湿润,有脑疾在身,再中此毒,死得更快。” 远界一招十字手,四两拨千斤,起身棚架,化解对方的反击,随后一个盘旋腿锁,就地将其一腿牢牢固住。 “没有啊,师弟你误会,你算错啦——”诸葛金河痛叫连天,死命捶地,大声狡辩,“我哪敢啊?我们一来你就死,你师傅也不会放过我啊!” 他忍住骨痛,全力施展土遁术,可身下黑渊刚一浮现,远界便驱动踏风符,带着他高高飞起,时刻提防着这招。 “在二位师傅面前,你当然不敢造次,所以你不能让我死得太早,引人怀疑。那剧毒不会立刻要了我命,但经你一催,两年必死!如此,你都走了那么久,远在万里之外,怎么也想不到人是你杀的。” 远界在空中便收回他腿上的踏风符,然后松手把他从一两百丈的高处扔下去。 他慌忙施法,控制下方土地,升起一跟粗大的石柱,蹿起来接自己。 可他的法力只够让石柱生长三四十丈高,如此高的落差摔下去,还是不免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远界飘落下来,继续说:“你提出斗法比试,本意只为看尽我的招数,找我的破绽,好用阴招制服我,在无法察觉的情况下给我下毒。你刚才用的就是郑竹君的地渊鬼杀阵吧?你原打算在比试之后,再寻个机会与我单独较量,将我拖入漆黑混乱的地下,就算旁边有人看着,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连我自己都无法察觉。”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给我单独对付你的机会?你没算到,我还有后手吗?”诸葛金河不再装了,摊牌道。 他在石柱顶端爬起身,随手一个霹雳雷珠射出,随后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大把“粗砂粒”,向外抛撒,口中快速念咒。 远界躲过霹雳雷珠,只见左右两山之中,数十万飞虫爬虫一齐涌出,凶猛地扑向那一颗颗“砂粒”。 这场面,犹如养蛊之人撒了一把饲料,召来无数蛊虫。 其密集恐怖之状,堪比当年蜈蚣妖王在此地横行霸道那次。 诸葛金河口中念念有词,始终不停,双眼狠狠瞪着远界,拿手一指,铺天盖地的虫潮便向他涌去,黑压压一大片,发出嘶嘶怪叫和高速振翅的嗡鸣。 能飞的直接冲,不能飞的就在地上搭虫塔。 “这便是你操控虱虫的秘术吧?我既将你的放在我房中的虱子除了个干净,装在瓶中还给你,又怎会算不到你今日会再用呢?” 远界看得头皮一紧,说这话时,心是虚的。 他赶紧施展原子动力,让熊熊火焰包裹全身,且尽量远离虫群。 火烧飞虫虽然有效,但法力消耗也极快,毕竟虫子的数量太多了。 诸葛金河念咒完毕,看着天空中的火人说:“竹君那个蠢女人,暴露了我的杀手锏,我就知道那招对你没用了。转而用注满妖毒的灵晶粉为饵,让那些再普通不过的虱子去给你下毒。没想到你连这都能算到,竟还有办法抓住所有的虱子。但这一下,你不可能算得到,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还会再用一次,且这一次,不遗余力。” 远界在空中飞窜,躲避虫群,踏风符和原子动力快速消耗着他的法力,而飞虫却似乎无穷无尽,已被噼里啪啦烧死了不计其数,黑烟滚滚、香气四溢,但数量却仍不觉少了多少。 “你不知元穷山有山神吗?你不知山神同我有多亲吗?整座山中的草木鸟虫兽,在山神面前,哪个不得乖乖就范?一瓶虱子,还用抓? “再告诉你,卜算只在乎是否会发生,可不管你是否曾想到。既然此事发生了,那就必然能算到。 “日后先生和我去琼脂岛,谁若不想以礼相待,有何手段只管使来。他十五做,我初一便知。 “你以为,我这是给了你机会单独对付我,怎知我就没有后手,是要单独对付你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B计划、C计划 远界一语,令诸葛金河打了个寒颤,左顾右盼,四下张望,见并无异象,又继续死死盯住天上的火人。 只见远界掉头俯冲,直奔地面,身后拖着一股“浓烟”——全是密密麻麻、凶神恶煞的飞虫。 “他真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事都算到了?他还有后手?不会吧?”诸葛金河忧心忡忡。 远界飞在空中,便将手伸进鼓故囊囊的腰带里,迅速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铃铛,食指伸进去一拨,松开铛簧卡扣,旋即“叮铃铃”摇了起来。 铃声一响,诸葛金河立刻感到天昏地暗、耳鸣眼花,胸中憋着一股咽不下吐不出的闷气,五脏六腑都在打鼓。 再看那天上地上乌央乌央的虫群,比人的状况可要严重得多。 体型小的直接爆开,各种黏液四溅,体型大的则像狂风中的枯叶,到处乱飞,被震得甲壳开裂、断腿断翅,再无任何攻击力。 “幸好今天带了铃铛,还真没料到他这一手还有超级放大版。看来万事都准备个B计划,果然是对的!”远界心中安慰自己道。 “诸葛,劝你别再执迷不悟。你们远道是客,又有你师傅在,我确实不能杀了你,但你想取我性命,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收起你的害人邪念,即便他日我师徒去了琼脂岛,你也休想算计我们一分。 “你若是懂得容人之道,与贤共处,我能给你的帮助,只会远大于你自以为的威胁。” 诸葛金河不再控制虫群,收回法力,全力遏制那诡异铃声对自己的侵扰,恢复了一半神智,勉强能够思考和说话。 “好,好,弗师弟,我知错了,你别再摇了。” 远界看着数十万的飞虫、爬虫逐渐散去,但仍有部分还在附近瞎转,像是迷糊了。 他想再多摇几下,将所有害虫彻底驱逐干净,却感觉铃声的威力极速减弱,空有声响,却少有震魂之效。 看来这低等法器中蕴含的法力已经耗尽,不堪其用了。 正好,对方求饶,他便借坡下驴,收起铃铛,掩盖了强弩之末的颓相。 诸葛金河吐了一阵,听见铃声停了,五脏六腑也好受多了,便忙跑上前去作揖,赔着笑脸说:“弗师弟,多谢弗师弟开恩,师弟教训的是,我记住了,我一定……” 他正说着,突然伸手向一旁的溪流中一招,但见水面剧烈翻腾,万千水花化作一根根细小尖锐的水剑,枪林弹雨般射来。 “事到如今,我就顾不得许多了。天不容人,我又岂能容人?修仙者人人自危,这本就是条凶恶的险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哪有人跟你共享福缘?邝守春在琼脂岛上,虽然道行尚浅,但很会教徒,否则以我和竹君这样的天资,会跟他? “但以后有了你们师徒就不同了,尤其是你!他现在把你当成心头肉,以后还有我的出头之日吗? “弗远界,你死了别怨我,要怨就怨这世道吧!” 诸葛金河手持一把三丈长的水矛,同时还操控着那溪中射出的千万水剑,同远界拼搏起来。 这长矛和无数飞剑虽是水做的,但尖端依旧锐似钢针,在他的控制之下,能屈能伸,能直刺,能横切,能纵劈,也能绕弯鞭挞。 周围的土地、岩石、树木,但凡被这些威能汹汹的水击中,不是炸裂就是洞穿,空气中“嗖嗖”的破风之声密集交织。 远界在邝守春送的法袍和丸蚩神甲的双重保护下,暂且无伤,重点保护头部和双手。 他的身法灵动如虚幻鬼魅似的,在狂风暴雨中见缝插针地躲避,飘忽不定,一溜烟逃进山谷的迷雾之中,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屏障之后。 诸葛金河极速追击,并带动脚下的大地震颤,制造出小范围的地动山摇,企图让他脚步不稳,拖慢速度,栽倒在地。 可一冲进浓雾之中,便完全失去了目标,再也看不见人。 “弗师弟,又误会了,适才我是被你那铃声震昏了,脑子不清醒,不是故意的。”诸葛金河蹑手蹑脚,竖起耳朵,左右倾听各处回声,“师弟,出来吧,时间不早了,我们一道回去,两位师傅该担心了。” “诸葛师兄,这次连不在场证明都懒得伪装了吗?就这样杀了我,你回去怎么交代?”远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反射而来。 “不在场证明?弗师弟说话就是深奥。” 诸葛金河叹口气说:“没办法啊!还不是被你逼的。如何交代?不好交代啊!可又能如何?回去就说,你意外掉河里、掉悬崖呗!就算被师傅痛打一顿,断条手臂断条腿,以后还能养好,继续攀登高峰。可让你去了琼脂岛,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陪衬,甚至是你的奴隶!” “奴隶?师兄此话未免太过言重。” 诸葛金河大约听出了点方位,旋即施法,双臂一张,崩得笔直,犹如一手牵着一头神力的奔马,正在努力对抗五马分尸似的。 “言重?你是没体会过修仙者之间真正的压迫和你死我活!” 话音未落,两侧的山体发出轰隆巨响,土石塌方,巨量的泥土、岩石卷着树木荆棘,从远界的两边向中间挤压过来。 “诸葛,事不过三。我说过了,你的每一步行动,我都了若指掌。你不想想,我为何要骗你来到此处?”远界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 “看都看不见,反应还这么快,看来真是什么都算准了?”诸葛金河心中暗骂,咬牙切齿,“这样一人,如何可留!可是,还能怎么办?” “吐吐吐!” “吐!” “吐吐吐吐!” “吐吐!” …… “啊呀!什么……这是……烫烫烫!” 正在诸葛金河苦于再无计可施之时,千万蒜妖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手持长枪,对他喷吐毒液。 无数道绿色的水剑看似没什么威力,比起他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控水秘术,简直弱爆了。 然而,就是这婴孩吐口水一般的小把戏,一旦沾身,立刻腐蚀皮肉、灼烧神魂,令人痛不欲生。 其渗透力之强,连法袍都挡不住。 这四年来,远界的十三灵降音功可不是白练的。 法力虽弱,不能降服异瞳硕猪那样的高强灵兽,降服个小小的蒜妖王,还是办得到的。 此时此刻,蒜王正坐在它的宝床上,被一众小妖稳稳抬着,得意地指挥着它的大军,攻击主人远界的敌人。 “诸葛,如果苦头吃够了,我们就回。”远界的声音从天上缓缓下降,“你若依旧执迷不悟,我不介意奉陪到底。你想看我的手段,今日就让你看个够!回去就说,你意外掉河里、掉悬崖。” “幸好幸好,还有C计划!”他心中自慰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他日再会 远界和诸葛金河两人回到元穷山院。 各自清洗、换身干净衣裳后,才去见师傅和师兄弟们。 今日之事,绝口不提。 为期三天的实地拜访结束,五人考察团该返回琼脂岛了。 翌日清早,在元穷子的后院中。 邝守春将推荐书信和宗门信物交给元穷子。 书信是写在纸上、装在纸质信封里的,昨晚才写就。 信物则是他自己的佩刀,精美的刀鞘上镶有三颗豆大的南海夜明珠。 “元穷道友,多谢盛情款待。望你早日渡劫成功,交代好山院事务,随后便来我宗。灵晶、功法、秘术、法器、符箓……多不胜数,任你取用,仙途坦荡。” “想我元穷实乃后辈,活了近两百年,修为尚浅。幸得道兄不嫌,亲来见教、盛情相邀,定报本反始,为宗府添光。” “弗远界,我可什么都给你了,你以后就是和我定死的道侣,决不许你不来,更不许你碰其他女人!”齐琼红着脸一口气说完,立即跑进车里,面壁似的,捧着脸,自己羞自己。 郑竹君冷若冰霜的面庞中,原本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目光,终于被齐琼抢了先,便不再说了,也进了车厢。 邝守春和诸葛金河、陆展也都上车,向元穷子和远界挥挥手,便祭起宝车,命风藏天鹅起飞。 齐琼连忙探出头来,再看一眼,又羞红了脸,立刻钻回去。 诸葛金河和陆展,也各自行以辞别的注目之礼,眼神中的感情色彩则截然相反。 目送宝车远去,缩小成一个小黑点。 元穷子高兴地说:“远界,真是上天眷顾啊,没想到,神魂三宝,两个主动送上门来。你抓紧把撞山横练冲到第七重,连气血通道都壮如山,就可以身作炉,萃炁融灵,炼化孤生玉斛和刑天了。 “而后,你的神魂脑疾也将治愈大半,寿命至少能延长到一百岁。到了琼脂岛,我们就有的是时间去找海眼心泪了。” 远界也高兴,“先生放心,两年,再有两年,第七重我一定突破。那先生你呢?打算何时渡劫?” 元穷子摸摸胡须,若有所思地笑着说:“虽说我们这一道的首劫,乃是九生一死,但总还是有点风险的,万一我就是那个最倒霉的呢?所以,还是要先选定一个合适的掌门人。祸离他们几个,还需再培养、再观察啊!” 远界完全理解先生的意思。 既然他是要和先生一起去琼脂岛的,那么自然不可能让他来接掌山院,候选人只能是在剩下三名关门弟子和几位德艺双馨的优秀教师。 “先生,弟子想……”远界迟疑,话到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心中一直有件大事,想要借助山院的影响力……” “远界啊,你还是放不下吧?”元穷子慈祥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个人的仇恨,哪怕一国之仇,之于天下苍生、宇宙万物,都是小事。你从没和我说过,你为何要修仙。或许你从没想过,不知道;或许你知道,却不便说。然无论你是为何,修仙修的不仅是神通威能,也是断绝七情六欲的大道之心。” “原来先生什么都看在眼里。” “不是看在眼里,是了然于心里。远界,我也有过血气方刚的少年时。国仇家恨你放不下,很正常,但有一天,你就会醒悟,原来天大的旧仇,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 “可是,先生,此事不了,便始终是我的心结,怎么放得下呢?倒不如爽快去做了,了结了它,不就放下了,可以安心修炼了吗?” 元穷子理解他此时的心境,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已经快有我高了,是个大人了。想清楚了,真想去做,为师不拦你。你想接掌山院,干一票再走,却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容吾思之。”说完进屋去了。 远界望其背影,心说:“‘干一票’?先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粗话?跟谁学的?巨元爷爷?那个老家伙!” 鹅拉宝车带着邝守春一行人飞了一天,来到濯巾以南五百里的一座小城。 小城地处旧荒国边境,曾为荒、毋两国交界通商的枢纽。 五人停车住店,寻一大客栈,再找一豪华酒楼用餐。 诸葛金河把郑竹君单独叫到外面,来到远离酒楼的河边说话,生怕被先生和师弟师妹看见、听见。 “竹君师妹,前日同那弗远界斗法切磋,你是怎么了?”诸葛金河抑制内心的冲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 郑竹君冷冰冰的脸上毫无表情,心中也不起一丝波澜,只觉师兄此话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诸葛金河五官骤然一缩,嘴角抽斗,身上妖毒又间歇性发作了。 他忙向河边走近两步,背对着她冷哼一声,说:“师妹一向内敛不狂,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平日里,一时输赢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不屑于在我等面前显露真本事。怎的见到弗远界,就按捺不住手痒了?” 她听此一言,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两天前的事情,不同寻常,自己道心不稳、性情不仍,于是心中自问:“是啊,我当时怎么了,为何突然变得好斗、想赢了?” 半晌也想不出个答案,更羞于启齿,只回答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心态问题,我会调整,师兄不必为我操心。” “你自己的事?”诸葛金河突然激动起来,低声咆哮道,“地渊鬼杀阵,你我的杀手锏,不到危急时刻,岂能轻易示人?区区一场小比试,你居然连保命手段都给他看了,你就那么高看一个小孩儿?你当他是最佳道侣吗?” “嗬?你!”郑竹君听了“道侣”一词,倒吸一口气,莫名心慌,恼羞成怒,双眼一瞪,情不自禁伸手,要从背后去扇诸葛金河的脸,却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放手!”她纤细的手臂被他捏得生疼,不得不释放法力,使劲甩开。 其手落处,一股强横的炁劲扫过河岸土坡,炸起大块草皮,溅起浪花。 虽然不想承认,但细想来,那个貌似小孩,却天赋卓绝、说话做事处处都像大人的弗远界,的确是最佳的解惑和对练人选。 他能把深奥玄妙的修仙术语,解释得人人都懂,哪怕不懂,也照样能练; 他能提出世上万法皆可修仙的“诡辩”之词,把师傅都问得无言以对; 他对武道和存思道都有远超普通修士的深刻理解,存思修为甚至超过珍如仙子; 他在一日之内,便将踏风符运用得炉火纯青,可见对天人道也有着一眼看透的才华; 他连战四个修为和法力远超自己的天才少年,全程仅用了武道功夫,秘术只起了点辅助作用,就获得了全胜战绩。 郑竹君每每想到这些,都不禁生起许多复杂的情绪:嫉妒、钦佩、不甘、折服…… 诸葛金河毒发暂停,面庞恢复正常,这才转过身来,直视她的双眼,“竹君,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弗远界要是在宗门立了足,我们都将成为他的奴隶!” 第一百五十六章:蛊惑美人心 “我有什么心,不用你管。奴隶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郑竹君愤然地说。 诸葛金河摇头冷笑,“无稽之谈?元穷子,天灵根。弗远界,虽不知是什么天赋异禀,但你不会真信齐琼那丫头随口胡诌的废废灵根吧?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凡人!将来岛主飞升,他就是下一个岛主!” 郑竹君微微皱眉,深思片刻,不确定地说:“那又如何?他是岛主,便一定要奴役他人?为何就不能带领我宗更强更盛?他和你可不是一类人!” 两人就是否会沦为奴隶的问题,发生了不小的争执,为避免旁人听懂,特意改用琼脂岛的语言。 但他们怒气难遏,越吵越凶,无意间控制不住,致使法力外放,声音之中,透出阵阵仙威,对偶尔路过的,和打算来河边洗衣的凡人,造成了境界压迫。 周围人略感身体不适、精神不振,又见河水无风起浪,波纹混乱,便本能地感觉到此处有异,不宜靠近,纷纷远离。 都道:“那边有两个小仙人在吵架,别过去!” 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却在揣摩宗门里那些几百上千岁的人都在想些什么、将会如何对待元穷子和弗远界师徒,而自己未来的命运又将如何。 阅历不足一碗米,无论怎么分析,吵得再大声,始终都是个笑话。 两人话赶话,到了气头上,郑竹君突然一挥手,地生石莲,直径两丈,由岩石地刺组成,内外三层,飞速旋转,绞肉机一般,直奔诸葛金河而去。 对方见状,也急运法力,刚猛不让,脚下不动,手指一弹,只听“哗啦啦”一声,那石莲的“尖牙利齿”尽数断去,被卸掉了威能,冲散了炁,散碎一地。 旁边本就没几个人,这一下更作鸟兽散,只留他二人在此斗气、斗法。 经过一番激烈的磨合,最终,他们的看法大致趋同,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共识。 “竹君,你当时那么想胜过弗远界,不正是因为同为天才,不甘心被比下去嘛!”诸葛金河继续“开导”她,“一遇到此人,你性子都变了。内心深处,你也是怕师傅日后偏心,只宠他一人,有什么好处,都第一个给他,是不是? “但你最终还是输了,你认栽了。然后你又想着,倘若能和他结为道侣,那境遇、财宝,非但不会变差,反而会比从前更好,是也不是?” “胡说!我没那么想!” “竹君,问你的心!”诸葛金河完全是以自己的性情和为人,揣度郑竹君的心意,话虽是胡说,却破具蛊惑之力,“这两天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不一样?”郑竹君被他说得开始怀疑自己,心绪混乱,仿佛对方说的,真就是自己心底里的想法,只是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是的,竹君,你这两天,被他算计了。他很会算计!”诸葛金河正说着,面部表情又抽搐起来,挤眉弄眼。 郑竹君狐疑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再次悄悄运炁,时刻准备着,“诸葛师兄,你的脸怎么了?” 他赶紧抹抹脸,松弛肌肉,并运炁压制妖毒,恢复之后说:“嗐,我也被他算计了!” 他将昨日之事进行一番歪曲捏造,告诉她远界是如何精明会算的小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控制了所有人。 “从他一露面,说你像他的什么故人开始,就全是谎话,都是他步步为营的陷阱。” 郑竹君放松下来,散了法力,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你美,因为你是天灵根,你家有矿啊!” “我家没矿!” “不是你家煤矿,是你父亲督采的灵晶矿啊!竹君师妹,你和他结为道侣,绝对只会变成任其摆布的棋子,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诸葛金河故作语重心长,引得郑竹君陷入了深深的、乱麻般的思考。 “另外,他给了师傅一本什么人人都能懂的奥妙,这种东西多可怕啊!有了这个,世上哪还有什么天才和蠢材之分,人人都能修仙,那还得了!你有天灵根又有什么特别?” “那也……不见得有多大坏处。”郑竹君对自己的话十分没把握,说得自己都不信。 诸葛金河长叹一声,“资源终究是稀缺的。况且,他那么狡猾的人,怎可能不在书中暗藏机关隐患?谁要是照他写的去练了,恐怕全都得受他控制,甚至被他偷食阳寿、精气或是神魂什么的。他不是有神魂脑疾吗?” 郑竹君不禁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捧于胸前,神色紧张,边想边说:“若是真的,那大家辛苦修炼的成果,岂不是就被他窃取了?岂不是成了他的……奴隶?” 诸葛金河没说话,只以哀愁的眼神,对她重重点头。 “那我们得赶紧告诉师傅!” “没用的,师妹。师傅不会相信我们,又没证据。弗远界埋下的陷阱,岂能是我等轻易发现得了的。我觉得师傅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那还有岛主……” “更不能让岛主知道!你想,如果岛主也发现不了书中的陷阱,那会怎么看待我们?我们岂不是全宗的笑柄、心胸狭窄、想独占好处的小人?” “岛主四千年道行,怎会连十二岁孩子的一点心机都识不破?” “那岂不是更糟?”诸葛金河启发她,“既能识破,还不能代之,占为己有?” 郑竹君明白过来,骇然心惊,额头和手心冒出冷汗,心想:“谁能识破陷阱机关,便能代替弗远界,成为背后操纵机关之人。只要有这种便宜,修仙之人哪个不占?” 她紧锁眉头,面色灰暗,显出深深的忧虑,“此书,不可带回岛上。” “师妹所言极是!” “可是,我们如何劝说师傅?” “劝说?”诸葛金河摇头,显出悲凉和无奈之色,“怎么可能?此事,只能用非常手段,智取。” “智取?借来一览,随手烧了?” “那师傅转头就回元穷山,再找弗远界要一本便是。” “那还能如何智取?” 诸葛金河目光狡黠,盯着郑竹君,缓缓靠近,如贼人观赏宝物,亦如虎狼观赏猎物,悄声说:“必须靠师妹你,和琼儿。” 第一百五十七章:遇得巧 诸葛金河同郑竹君一前一后往酒楼走去。 前者装作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就像只是带着师妹出来看了看城里的街市,和可笑的凡人们,休闲散心。 后者却有些忐忑不安,双手把腰刀紧紧握在手中,像要攥出水来,紧张之下,不找个东西抓握便不能呼吸似的。 刚回到酒楼所在的大街,转过角来,他们就看见一大批人马,从另一个方向风风火火地赶来,看样子也是要歇脚吃饭的。 领头人身材高大宽阔、虎背熊腰,黑面虬髯,一脸厚实的肥肉颤抖并荡漾着,整个人仿佛一座肉山,镇压在一匹五蹄神马背上。 亏得这种宝马也生得雄壮有力、筋肉似铜,否则非被他骑成双峰骆驼不可。 这马五蹄粗壮,一边优雅地停下四脚,中间一“蹄”却一边尿了一路。 马背上的英雄乃旧荒国荒术馆馆主——有熊章平。 身为一介武夫,今日穿的却是锦缎华服,外搭翻毛的皮氅,佩一把主作礼器用的青铜剑。 其身后跟着的,是近些年新选拔的荒术馆十杰,个个也都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但在馆主和十杰中间,隔着一辆古怪至极的“骈车”。 那车驾的不是马,却是两匹比马还大,体型甚宽的蛤蟆。 蛤蟆们一步一蹦,速度不比马慢,但特别占地方,把整条街都占满了。 一身癞子疙瘩看得旁人直作呕惊叫,躲闪不及。 它们见路边有插标卖鸡、卖蛇的,便舌头一吐,粘住就吃,卷进嘴里,鸡毛乱飞、血水四溅。 这一行人走到哪段,哪段道路便被清空,四周人飞狗跳。 有熊章平骑马来到同一家豪华酒楼店前,一勒缰绳,坐下五蹄神马高高抬起前腿,长嘶一声,险些把这座肉山当货物给卸下去。 而它中间的“蹄子”却还没完事,一“剑”彪射过来,差点打中诸葛金河。 幸得这师兄妹两个是修仙的,见状急忙左右一分,如同躲避敌人的撩刀,轻易便能让开。 只是那股强烈的尿骚气从面前一过,依然将他们喂了个饱,什么食欲也没了。 有熊章平翻身下马,冲面前的两位少男少女一拱手,捏着马鞭随口致歉一声““对不住了,小兄弟!” 说完便朝酒楼里走,却不住地回头,两束目光像是拴在了郑竹君身上,舌头舔着嘴唇,进去了。 在他身后,双蛤蟆车也停稳当了,轿帘一掀,出来两个身高约只八九尺的白眉老道,身穿灰白发黄的长袍,形象较为经典。 两人摇摇晃晃、趔趔趄趄,宛如喝醉了酒,一边相扶出车,一边互相埋怨。 一个说:“我早说用马拉得了,你偏要讲什么排场。这一蹦一出溜的,颠得我肠子都快出来了!” 另一个说:“哎呀,神仙总得有个神仙的样子嘛!普通的马车像个什么话?这年头,出门没个神兽灵宠,还好意思自称仙人?你看看刚才那家客栈,人家外面那只神鹅,会说话的!绝对是哪位十世大仙的坐骑。待会儿吃过了饭,我等便去拜会拜会!” 这时,有熊章平又从酒楼里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笑盈盈、一路小跑的店伙计。 “两位仙人里面请,我已叫他们安排雅间,备酒菜去了。”有熊章平弓着身子,亲自替两个老道拉平下裳的褶皱,搀扶他们下车。 同时,仍忍不住回头瞅几眼郑竹君。 两位仙人身体并不孱弱,不需旁人搀扶,但身份姿态总要有的。 店伙计们便和荒术馆十杰一起牵马停车去了。 诸葛金河被他们一行人堵在门外,已经有一会儿了,不耐烦地说:“这位大兄,可否稍让半步。” 有熊章平爽朗地赔礼说:“得罪了,二位公子,先请!”说罢,赶紧把自己的五蹄神马牵到一边。 待诸葛金河同郑竹君一前一后进门,他的目光更是被郑竹君的背影牢牢吸住,上下扫描,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生火,把她的衣衫烧光。 若是平常衣着、平常气质的女子,他早便上去抢了。 但这位一看就不是平民,甚至不是俗人,她浑身透着一股仙气,不是世家公子,就是仙人。 别看样貌年轻,论修为或地位,说不定比自己请来的两位老道还要高。 有熊章平混了几十年江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色心再大,也没胆量去胡乱招惹是非。 平民人家哪能进得起这种酒楼,普通的大家闺秀哪会在街面上抛头露面? 只有大权贵家的女公子,抑或逍遥不拘的仙子,才会这般高贵而潇洒。 邝守春等人的雅间中。 陆展和齐琼都死死盯住郑竹君,充满对神秘事件的好奇,但两人心态又各有不同。 齐琼跑上去拽住郑竹君,责问:“师姐,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一去那么久,是做了什么羞人的事情,不能带我吗?” 郑竹君喝止她别乱说话,诸葛金河忙解释,只是随便逛了狂,看看俗世的烟火气。 陆展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心中暗自叹口气,便不再去理会。 邝守春正在翻开远界送的几本书,尤其是那本《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对徒弟们的那点小心思浑不在意。 店伙计端来饭菜,为每位分餐。 郑竹君拉着齐琼一同跪坐在案前,享用各自面前的餐食。 “琼儿,你前日使鬼面金刚身之术,脱皮再生太过频繁,我今日看你,皮肉尚且脆嫩。不如晚上请师傅帮你传炁,再多疗养一下。” 齐琼“哼”一声,假嗔道:“那个弗远界!”然后连连点头,“他要了我半条小命,师傅,师姐说得对。我这两天虚脱无力、炁魂不实,还没恢复全呢!你再多给我传些法力,帮我运功养炁吧!” 邝守春闻言哈哈大笑,他对刚才所看的书中内容也甚感兴奋,此刻心情极好,便对齐琼说:“琼儿是想说,远界要了你个身子吧?你才多大啊,就自己把道侣都给定下了。早晨说的话,回去可敢告诉你爷娘啊?” “师傅!”齐琼面色通红,低头吃饭,用食物填满两腮,鼓得像只打鸣的蛤蟆。 “好,晚上我给你传炁。莫说,远界竟然还会这种传炁之法,真是妙不可言!” 诸葛金河抬眼看郑竹君一样,仿佛是在说:“看吧,师傅已经三句不离弗远界的好了。” 陆展悄悄拿眼窥视对面和身边二人,阴阳怪气地说:“师兄、师妹,你们今日出去玩耍一圈,会不会太留恋这凡俗国度,都不想回宗门了?” 郑竹君的心怦怦跳,不知如何作答,只当没听见似的,埋头吃菜。 诸葛金河倒是大方自然,轻轻一笑,就着陆展的问题,转对邝守春,用开玩的语气说:“师傅,竹君师妹怎么想,我不知。但我出来这一趟,还真是有些不舍得回去。认真说来,不是舍不得俗世,而是害怕回宗门。” “此话怎讲?” “宗门没自由、不自在,活得累,活得提心吊胆。这种日子要过几千年,成仙飞升了方得解脱。可要是飞升不了呢?九死一生。还真不如在这俗世中,活得洒脱逍遥。以我等的本事,何愁荣华富贵? “不就是灵气贫瘠嘛,冲不破关隘,活不了几千岁,活几百岁也够了。这是真正的生活啊!不像宗门里,仅仅是活着。师傅你说呢?” 邝守春心情略感沉重起来,久不言语。 “区区一个元穷子,有何杀不得?那个弗远界,才不过八岁,今年也就十二。我的蛤蟆吐吐舌头,就将他生吞了去,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时,他们旁边的雅间传来高声狂语。 第一百五十八章:最后的晚餐 时隔四年,有熊章平终于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他派人四处打听元穷山院的种种情况,大致了解了元穷子的道行和实力。 他知道山神巨元渡过了一劫,这两年法力又有所进益,但迫于天庭上级的严格管束,不得再干预人际争斗。 他还得知,曾经有个十世大仙苟珍如,虽然法力高强,但来了又走,早已不知去向。 他更仔细调查了小小奴儿弗远界的情况,那人天分极高,在武功上的造诣可谓世上称绝,但当时毕竟只有八岁,而后来这几年,更是自我放纵、毫无长进了。 说到底,真正要对付的,无非元穷子一人。 弗远界凭着八岁的底子,吹上天也不可能一个打十个——如今的荒术馆十杰。 至于山院里的教师和七百多位学生,全部加起来,也就相当于,多一个到一个半元穷子而已。 元穷子是个还没渡劫的一世仙,说到底依旧算个凡人。 纵使他也是举世罕见的天才,撑破了牛皮,绝也不及渡过两劫的真仙人。 如此算来,将整个元穷山元的实力全部加在一起,最多也只能和两世圆满、刚渡第二劫的仙人勉强对等。 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请一位四世仙出手,且不能是暗杀,必须大张旗鼓,像有姒铄那样,让天下皆知。 这样才能在成功之后,壮大荒术馆的声威,摘掉缩头乌龟、不讲义气的帽子。 但有熊章平慎之又慎,觉得请一位不如请两位。 万一中途有点什么差错,请来的仙人失败了,最终还是要连累自己。 为确保绝对稳妥、没有万一,他宁可倾家荡产,请来两位四世仙。 斗法时,两位仙人冲在前,一巴掌便结束一切。荒术馆的人只需问他们呐喊助威即可。 完事后,仙人离去,却永远成为荒术馆实力的象征。 只要一战成名,金钱和权势都会有的。 有熊章平一行十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豪华酒楼的雅间里,享用今日的晚餐,把酒言欢,大声喧哗。 “二位老仙翁只需一个镇住那元穷子,一个捉住弗远界,这事便成了。就这么简单。” 有熊章平敬了酒,说道:“即便山神出来搅和,也翻不起浪来。只是,元穷子和他那些学生公子们,杀不得,只杀弗远界一个就行。就是那小儿诡计多端,动手的时候,仙人还需多加小心。” 两位白眉道人,一个头顶全秃,一个半秃。 全秃的一个说:“区区一个元穷子,有何杀不得?那个弗远界,才不过八岁,今年也就十二。我的蛤蟆吐吐舌头,就将他生吞了去,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对对,仙人有神威,连你两只癞蛤蟆都是神物,便是吃几只天鹅,也如同放个屁一样轻而易举。” 两个白眉老道互相对视一眼,悄声嘟囔:“我怎么觉得这话是在骂我等。” 有熊章平接着解释:“只是,元穷子的内门弟子,毕竟都是些公侯世家的子嗣,真把他们的先生宰了,难免有些人好打抱不平,日后与我荒术馆为敌。何必多生事端?只有那个弗远界,奴隶生的后代,杀便杀了。就算元穷子心痛,有你二位坐镇,他也不敢造次。至于那几百个同学,没人会放在心上。所以,如此最好,只杀弗远界就够了。” “有熊馆主多虑了。江湖恩怨,你杀我,我杀你,再平常不过。你找弗远界报仇,他元穷子若是阻拦,那便杀,不拦着,就放他一马。想那么多作甚?公侯子嗣怎么了,他们也不是不懂这些。” “仙人说的是,说的是,不过我这人,还是喜欢得饶人处且饶人,能不杀就不杀。” “哈哈哈,有熊馆主就是心善,以德服人。好,那元穷子,我们就不杀了,只将他打晕了便是。” 里面说得高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门口来人了。 “各位贵人在此,两位仙人万福,鄙人邝守春,在隔壁听得一番豪言,顿时起敬,特地过来拜会拜会,可否结识结识?” 有熊章平一看雅间门口,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人,衣装高雅华丽,身后跟着四位男女少年,其中两个正是方才在酒楼外面见过的,便来了兴致,客气地请了进来。 他招呼店伙计加席加菜,又问邝守春:“这位仁兄看着年轻,但浑身透着一股仙气,莫非几位也都是游历至此的仙人?敢问如何称呼?” 邝守春谦恭回话,笑容甚是和蔼可亲,“我等随性,称呼什么都行。这是我的四个小徒,我等都是入门不久的修仙之人,道行尚浅。方才并非有意偷听几位贵人说话,还望见谅。” 有熊章平连说无妨,是自己声音太大,吵到旁人。 两位白眉老道也不在意。 邝守春问两个白眉老道:“先前楼下停了辆巨蟾拉的宝车,想必就是两位仙人的座驾吧?” 二位经典白眉心中得意,脸上淡然,眯着双眼,微微颔首。 “得此神物,且能够驾驭自如,敢问二位仙人修炼哪种道门,如今高修几许?我这远方来的小辈,不甚晓得本地的境界称法,还望指教。” 全秃的白眉老道说:“我师兄弟两个,乃是阴山剑冢的执事长老。我号菊花仙,练的是菊花残剑。我师弟号百合仙,练的是百合好剑。阴山剑道精妙绝伦、霸气无匹,以无形剑气,可开天辟地,可划破宇宙。若不是迁就这些靠脚行走的凡人,我们也不必坐那左冷蟾拉的车,剑气一出,一日万里,便直接飞去元穷山了。” “你问我们的修为,”半秃白眉骄傲地竖起两根手指说:“我和师兄都快七百岁了,已渡过三劫。也就是一世仙的第四重,也俗称四世仙。你可听得明白?” 邝守春呵呵一笑,表示明白,简单易懂。 半秃白眉接着问:“那小道友你呢?可曾渡劫?修的是哪种道门?” “我还年轻,今年三百五十五岁,未曾渡劫。我们所修的叫做天人道,飞升之前不渡劫。因此渡劫便是四五千岁了。” 阴山剑冢的菊花仙和百合仙得意地笑说:“后生三百多岁,还需努力啊!” 邝守春也笑说:“自然自然。适才,我听几位说起,要去元穷山找一个叫做元穷子的晦气,是怎么回事呢?” 有熊章平替二位白眉老道说:“是这样,我武馆里的八位师傅,都死在元穷山院一个叫弗远界的小毛孩手里,因此结下了深仇大恨。” 他生怕对方误以为是自己馆中八杰无能,才死在一个小孩手里,忙补充道:“要说这弗远界,人小鬼大,极为阴险狡诈,仗着身后有一位十世境的女仙撑腰,便为非作歹,指使那位蛇蝎女仙,这才害了我手下八位武艺高强的兄弟。 “有仇自然要报仇。这不,终于请到了两位阴山剑冢的仙人,正要去寻仇,途径此城,在此歇息。” 百合仙补充道:“那元穷子,便是弗远界的师傅,元穷山院的掌门仙师,武道、剑道同修的仙人,也和你一样,尚未渡劫。我等正商量,像他这种纵徒行凶之庸师,是否有必要留他一命。” 菊花仙再补充:“想四五年前,我有一记名弟子,爱招摇撞骗,对外说是我的大弟子,好像是姓吕。当时他说去喷阳闯荡,后来就再没见着人。这几年听说,好像也是死在元穷山了,和那个弗远界有关。我们去捉了那小儿,别马上杀,先问一问此事。真要是的话,便是仇上加仇,不能让他死得太无痛。” “原来如此。请问,尔等所说的那位十世女仙,可是骑一头硕猪?” 有熊章平、白眉老道,连同十杰,一听这人改口称“尔等”,便有些不高兴了,脸色沉了下来。 菊花仙的口气也无礼起来,“是啊,怎的,你听说过她?” 邝守春哈哈大笑,不回答,兀自起身,带着四名弟子出了雅间。 “这人……他笑些什么?莫名其妙,无礼至极!” 师徒五人直接下楼,来到街上,朝客栈走去。 走出十余步,邝守春停下来,“哼”一声说:“远界以后就是我的徒儿,老东西不知死活!” 霎时间,整幢酒楼“啪啪”炸响,所有木梁、木板、木墙、砖石、水土,全部向中间挤压,折断、碎裂、收缩成球。 仿佛有两只看不见的庞然巨手正在死命揉捏、将之压扁、搓成泥丸,速度之快,令楼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两只左冷蟾,全都来不及逃脱。 尖叫哭喊声只响起片刻,马上便再无人声,如一头栽进了水里似的。 千百道无形剑气从中破出,极速飞舞,而后裹挟着两个白眉老道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身体一飞冲天。 但他们刚一飞出不及十丈高,又被外层更大的压力拍回废墟球体之中。 一座气势恢宏的豪华酒楼转瞬就变得面目全非,连地基都被拔起、压碎。 下一刻,“轰”一声巨响,震得整条街都在颤抖,屋舍瓦响,灯笼落地,浓密的气浪烟尘喷薄爆发,弥漫四方。 原先的酒楼已被压成一间小房大的实心圆球,密度比黄金还大,“咚”一声重重砸进地上的深坑之中。 楼内之人,无一幸免。 诸葛金河对郑竹君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色,好像在说:“看吧,师傅为这个弗远界,已经可以草菅人命、随手滥杀了。我们以后要想少吃苦头,不光要讨师傅喜欢,还得对弗远界千依百顺。此事,不可忍!” 第一百五十九章:接下来的安排 邝守春一行人走后,远界回到元崇院,认真思考接下来的长远规划,也要好好想想对方送的几件大礼该怎样使用。 首先是刑天,当然要用来治愈脑疾,同时也能用来检测山院弟子们的修仙潜质。 治自己的病,并不需要这么大一块,有三分之一足以。 可将剩下三分之二切下来,留作山院将来招生择优之宝。 经过一番认真的讨论,他和先生一致认为,不必如此,也不应如此。 元穷山院,从创立至今,从未测过什么灵根,择优选拔从来都是看学生的实际表现,看是否聪慧、勤奋,看进步速度。 这既是元穷山院一以贯之的传统,更是先生坚信后天有为的基础教育观。 因此决定,封藏刑天,只待远界练成撞山横练第七重,全部给他治病用。 然后那套低等法袍。 远界穿了两天,觉得这东西就是个鸡肋。 有点用,但已有丸蚩神甲,法袍就无甚大用,不如送给别人,或换点别的。 那块超纯灵晶,相当于他在元穷山上近两年的灵气吸取量,也就相当于在自己的湖畔树屋不到一年的灵气量。 也就能帮他加快一年左右的修炼进度,说有用也有用,但不免还是有点鸡肋。 倒不如用来练习制作符箓,收益更大。 如此一来,要做的事情就已经很多,日程很紧张了。 那么《灵根五音》便可暂且放放,将来去了琼脂岛再练不迟。 学习制符通则和《踏风符》对于眼前和不久之后的大计,倒是更为实用。 从齐琼身上剥下来的两钧黑铁皮,是熔炼合金钢的主要原料,用来制刀。 但目前还存在两个问题。 一是温度,二是元素。 当代的冶铁技术尚不成熟,非常简陋。 冶炼生铁,主要靠烧木炭,产生高温和一氧化碳,将赤铁矿还原成铁。 利用水排鼓风,可使炉温达到一千一百至一千两百摄氏度,可离铁的熔点,还差三四百度。 最终出炉的,只是半熔化状态的、杂质丰富的软铁块,液态铁单质的距离还十分遥远。 为了进一步让这种“渣铁”熔化,就要添加硫、磷、硅、锰等溶料,来降低熔点。 虽然能够将之液化了,但杂质也更多了,材料的物理性能并不理想。 再则是固体渗碳和折叠锻打,效率相当低下。 所以,目前的生产技术对远界的要求来说,完全不合格。 他打算利用自己的秘术来解决这一问题——原子动力。 现在,经过四年的练习,他已将手上的温度,从最初的负五度至四五百度,提升到了负十五度至一千四百度左右,离熔化铁已经不远了。 同时,随着原子动力术境界的提高,他从混合物中辨析、分离出单质的能力也在持续加强。 让黑铁皮从齐琼身上脱落下来,靠的就是这项原理。 因此,他可以不用化学方法,自己动手将铁、钛、锰三种主要所需的原子直接抽取出来,聚成粉末状的单质,但无法凝结成坚实的块状物。 剩下的问题,便是温度了。 再有一两年时间,一定能突破铁甚至是铬的熔点(一千九百摄氏度)。 不过,要造出他理想中的合金,还有另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元素,即铬和钨。 铬能为合金钢增加耐磨度和耐腐蚀性,钨则是令刀刃部分坚硬锋利的关键。 他还想过,自己从月亮脸上摘下来的那个菱形棱锥状的东西,似乎比金刚石还坚硬,不知是否能熔化,溶入合金之中,效果可能比钨更好。 但无论怎么尝试,他都无法破坏这东西的结构,哪怕一丝一毫。 温度、压强都远远达不到,这东西就是坚不可摧。 可它又太小,形状也不方便握持,直接做成武器,还挺麻烦,很多设计方案都不可行,姑且放置一边。 于是,现在需要寻找两种黑色的金属矿石。 远界定好计划,便从元崇院出来,准备下山。 “哎,三师弟。”祸离从背后叫住了他。 “见过大师兄。” 祸离朝他走来,与他一同沿着山路台阶往下走,见他背着包袱,便问:“你这才回来几天,又要下山去‘放羊’啊?” “先生叫我回来就是见一下那几个仙人,见完了,待着没意思。” “不是大师兄非要说你,你这几年,可有点不像话,到底在哪而晃?” “这个村住住,那个村住住呗!我发现,山院每个月发的钱,还真挺多的,走到哪里,人们都把我当大爷,还有人想给我当奴隶呢,真好玩!”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占着茅坑不拉屎,糟蹋钱,还糟蹋先生的苦心!”祸离嘴上骂得义愤填膺,心里其实美滋滋、喜洋洋,“我问你,你那天灵根测出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天晚饭的时候,小丫头不是说了嘛,废废废废废灵根呗!所以,我的法力、秘术什么的,就这样了,还‘放羊’,还白费什么劲?” 彭秀从山下迎面而来,问候师兄师弟后说:“正巧听见师兄和师弟谈起当日之事,我也想问一问,那位邝仙人后来如何安排?他不是来邀请先生去仙宗的吗,为何这便走了,却没带先生去?” 远界答:“先生说要先交代好山院里的事,然后等渡劫之后,延寿了再去。” 彭秀又问:“那师弟你呢?” 祸离心中同问,认真听下去。 远界玩世不恭地一笑,“我什么?灵根都废成那样了,他们还会叫我去啊!对了,先生可说了,将来他去了仙宗以后,不管你们谁当掌门,可都要继续给我发月钱,不信你们自己去问。” 说完,他便一路跳跃,沿着峭壁,在岩石和树冠上飞驰,不走正路,下山去了。 听了远界此话,祸离和彭秀心里舒坦多了。 “唉——这孩子可惜了。当初看他那样聪慧一人,没想到到头来,修炼资质竟然还不如我。”彭秀唉声叹气地说。 祸离听出弦外之音,不爽道:“二师弟,你是不是在指桑……指桑……啥来着?” “大师兄是想说‘指桑骂槐’?大师兄别光顾练武炼炁,平日里也该多读读书啊!” “对对对,就是指桑骂槐……诶?你干吗指桑骂槐?你说他的灵根不如你,不也是在说我的灵根不如你?你又好不哪儿去?弱灵根,也只比我强那么一点儿!” “大师兄也不必自欺欺人,灵根差一点,修为上限可差得远呢!哦,师弟失言,大师兄见谅!”彭秀拍了拍祸离的肩,继续往上走。 祸离心中不平,遥望彭秀的背影,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从这天起,他发奋读书,刻苦练功。 远界下山,来到河边,大喊:“河神丸蚩,出来一见!” 只有哗哗水声,河面不见动静。 远界连喊数次,也未得半点回应,于是改用温柔的语气说:“巨元爷爷,你帮我把她捶出来!” 顿时,河水翻腾,白浪滚滚,“哗啦”一声,犹如喷泉。 喷出一个曼妙女子,落在远界面前。 只见她不着一缕,肌肤雪白,体态婀娜,面色粉嫩,犹如十八九的少女。 第一百六十章:找石头,补破绽。 “又是你这个小崽子,还学会使阴招了。想找奶奶,干吗不自己下河来?”这位“少女”从天而降,胸前一颤,没好气地说道。 远界目瞪口呆,竟有些不认识:“你是……丸蚩?你变样子了?” 河神丸蚩自上次之后,四五年间,总算彻底换好了一身新皮囊。 之前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再一次脱胎换骨,变得更加年轻貌美、妖艳诱人。 不只是那盈盈一握的水蛇腰和细长的双腿,就连一双吊睛飞凤眼,也无时无刻不透出一股强烈的魅惑劲儿,勾人魂魄。 她走上前,伸手摸摸远界略微张开的下巴,柔声细语地说:“小儿郎,你也长变了,又高又俊。你长得这么水嫩,是送来给我吃的吗?” 正说着,她突然一怔,被吓着似的对远界耳后方向说:“巨元,我只是在跟他说笑,你别误会!” 远界回头,这才看见身后站着一尊石人,直勾勾盯着丸蚩,下巴大张,仿佛再也合不拢了。 此外,其身体每个部位,都栩栩如生。 丸蚩急急慌慌解释道:“是他叫我我才出来的,这几年我可没吃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便走了!” “别走,我找你有事!” 远界叫住丸蚩,并从包袱里取出法袍,伸手递过去。 “这衣服给你穿,是修仙者的法袍,泡在水里也不会烂,送你了。” 丸蚩犹豫着接过来,眼珠来回转,狐疑地看着对面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一个糙石头做的,一个小鲜肉做的。 她披上法袍,试着整理起来。活了几百年从没穿过衣服,头一遭还有些不习惯,不懂哪里该折,哪里该搭,腰带怎么系,忙了半天。 胴体一遮,巨元的嘴巴也合上了,这才问:“远界,你找她做什么?再要一层皮吗?” 丸蚩一听,“啊”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就要脱衣,转身往河里跑,自绊一跤,趴在卵石滩上。 “不是不是,你回来!我是要请你帮我找两种黑色的石头。” 远界解释清楚,并帮丸蚩穿戴好法袍。 他告诉河神和山神,黑钨矿和铬铁矿大致会是什么样,光泽如何,分量如何,常与什么别的矿石伴生,容易在哪些地形中找到。 让他们充分动用自己的腿脚和人脉,去各个大山、峡谷、河流、江海深处寻找。 不需很大量,有两拳头大足以。 一旦发现和描述相似的矿石,就收集过来,拿给自己鉴定。 丸蚩一颗噗通直跳的心总算平静下来,首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既高兴,又不算太满意。 “这叫法袍?穿着倒还舒服,就是太素了点,不像女人穿的。” 当代的服装虽也分男女款式,但并不严格、明显,主要靠的是装饰物和佩饰来体现性别偏好。 “以后我再慢慢给你找好看的饰物便是,但你穿着衣服就别变巨蟒了,会撑破的。另外,我顺便一问,上次你说能找龙王要来海眼心泪,是真的吗?” 丸蚩仔细回想一番,记起自己确实说过,但当时只是迫于保命,想逃脱惩罚,说的大话。 “哪有那么容易,我也就是他数不清的风流债其中的一笔罢了。他也不算多大个龙王,真要求他,他还不是要再去求海龙王。就算海龙王肯见他,也未必肯为他去找。你一件法袍,就想使唤我给你找石头,还妄想要海眼心泪,哼!” 丸蚩说着,就要脱了法袍还他,拒绝这门差事。 “别脱!”远界制止道,“那你只帮我找石头就行。” 巨元有点失望。 丸蚩又再掂量掂量,还是觉得这活太辛苦,谁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买卖不划算。 “我可以教你功法、秘术,武道、存思道、天人道入门,我都能教你。你要是想学剑道,我去求先生便是。” 丸蚩哈哈大笑,笑声妩媚撩人,如银铃般动听,其中伴着修为境界的压迫之力。 “我妖族的修仙道门,和你说的那些都大不相同,我已经在妖修的路上练了几百年,干吗要浪费时间换条路走?何况,你才几岁?你什么道行?教我?” 远界聚精会神,仔细感受着她笑声蕴藏的压迫力,同时也试图在其中寻找对方功法或秘术的破绽。 因为自丸蚩从水里一出来,一开口,他便觉得她的声音带有些许迷魂魔力,应该是平日修行,习惯已成自然。 但这种魔力之中,却蕴藏着令他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觉得不协调,就像收音机调频不够精准到位,伴有细微的杂音。 那“杂音”,有种说不清的威胁感,但不是对听者,而是对修炼者自己的威胁。 远界尝试运用十三灵降音功,对丸蚩展开御兽降服之术,。 他口中念咒,手势连续变化,在她身上点点戳戳,并或轻或重地拍了几掌。 “你干什么?”丸蚩略感紧张地问。 但她也明显感觉远界没用什么力,虽然是在运炁施法,但无论手上,还是声音之中,都觉察不出任何恶意。 远界能从丸蚩的迷魂声音中感觉到不对劲,正得益于这几年修炼十三灵降音功的成果。 尽管以他现在的功力和法力,还远不足以降服丸蚩这种级别的灵智体,使之归顺,但通过施法的过程,反其道而搜索对方的精神防御漏洞,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丸蚩心中小小一颤,起了一丝波澜,有种被人窥视一眼的感觉,仅此一眼,“怎么了?” “河神丸蚩,你的功法有破绽!是从哪里学来的?”远界严肃地问。 丸蚩看他不像是开玩笑,便也认真回答,自己在四百年前,曾捕食一个被人丢弃到山谷里的女婴。 还没等完全吞进女婴的头部时,恰逢一位得道高僧路过,大概同自己一样,是被婴儿哭声吸引过来的。 高僧慈悲,救出婴儿,宁愿自己被咬,也没伤她一分,却说,愿意和她做个交换。 于是,高僧点化了她,为她开启了最初的一点灵智,并留下一卷功法,而后就带着那啼哭的女婴走了。 功法名叫《丸蚩裂心经》,也是她给自己取名“丸蚩”的由来。 “你当时是蛇,不是妖,更不是神,吃人也只是正常猎食,法师不怪你,反而点化你修行,做得对。但‘丸蚩’是何意?听着像音译来的词语。” 巨元不解地问:“远界,啥是‘音译’啊?” “就是远方的外国语,不解释具体的意思,只把发音用本土语言近似表达出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我在河神丸蚩的功法中,能寻到破绽,难道是那位法师有意害她吗?” “害我?你说清楚!”丸蚩再次紧张起来。 “我说不清,就是种感觉。我方才对你用御兽之术,寻你精神防御的漏洞。但这个漏洞不同寻常。普通灵物自身的漏洞,只是因为所有生灵的神魂,天然就有与更强大的神魂沟通的欲望。 “但你的漏洞,则实实在在是修炼导致的,有一种事先钻好锁眼,等着别人拿钥匙来开锁的感觉。” “啊?”丸蚩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那钥匙开了锁,会怎样?” 远界猜测道:“应该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展现给别人吧?开锁的人如果要偷你的修为、法力,或是直接吸光你的精气、灵魂、记忆,应该也很轻易。” 丸蚩吓得有点腿软,忙问:“那我能怎么办?我跑……我跑到哪儿去?我呆在水里再也不出来行不行?” 远界深思良久,无奈地摇头,见对方吓得够呛,便安慰道:“我刚才说的武道、存思道和天人道那些基础功法、秘术,大概是不能帮你对付这个潜在的威胁者。但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你修补功法上的破绽,堵上锁眼。假如真有那么一个开锁人,没了漏洞,估计他也不能拿你怎样。” “真的?”丸蚩激动地抓住远界的双手说,“你要是帮我逃过这一劫,我就帮你找海眼心泪,我……我以身相许都可以!” “不用不用!”远界和巨元一起连忙摆手,“你只要帮我找石头就行。海眼心泪那么难得,以你的能力,还是算了。” 他如此说,倒也不全是不想麻烦丸蚩帮自己找海眼心泪,而是并无信心真能帮她修补功法,刚才的话,毕竟只是出于安慰。 “那便这样,巨元爷爷、河神丸蚩,有劳二位了。日后收集到看着像的石头,就去北边百里的湖边找我,巨元爷爷知道路,可带你去。” 丸蚩点头,既心怀感激,又惴惴不安。 远界对巨元小声说:“这个丸蚩,如何动辄就要以身相许?我走了,你们聊吧!” “哧!我和她有什么好聊的,我也走了。”巨元陪远界走了两步,回头一瞥,“呃,聊聊也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废师兄的奖励 远界再去巨元神功兴趣班找长德。 山神庙旁,桑麻地,如今,麻似大伞,桑茂如盖。 数以百计的桑棘牛嗡嗡飞翔,遁空穿梭,取食桑树汁液,并肆意豪放地交配。 旁边,声威浩荡两百来人,把草地都占满了,像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长德作为这支“军队”的总教头,管理得非常认真。 巴苁死后这几年,他走出心理阴影之后,一门心思学好练好,再就是一心教好弱小的同学们,让大家都能保护自己。 以他的文武成绩,早就足以升入内门,但自那年起,他却再没有报名参加过选拔。 而对于传授巨元神功,他和远界一直存在根本性的分歧。 长德主张只传外门弟子,不让内门的学生接触。 但远界说,那样并无意义,既无法阻止别人在远处偷看,也无法阻止别人收买一两个人,将外功招式和内功心法牢记下来传出去。 当初决定广授巨元神功,本意就是不再有实质性的内门外门之分。 只要曾经的弱者个个也都自爱、自强、自立了,就不必搞什么阶级对立,不必限定“生源”,只收平民,排斥贵族。 平等的实力,就会带来平等的对话权。 长德虽不认同,但只得依他。 因此,整个山院大部分学生都加入了巨元神功兴趣班。 事实证明,远界是对的。 这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无组织、有纪律的,真正的兴趣团体,同学们在正常课业和劳动任务之外,抽时间来此自由交流学习。 少时二三十人,多时两三百人。 长德教课一视同仁,对天赋、资质等,几无限制,学得好、学得差,就看个人自身条件和努力。 品行恶劣、自诩高贵、不尊重他人者,自有“群众的眼睛和意见”去惩罚和打击。 正如远界所言,元穷山院彻底变成了一个独立于世的另类小社会。 不论下山回到各自原来的人际和资源网络中是什么样,至少在山院里的时候,贵族和平民的区别被显著弱化了,尊卑差距在大幅度缩小。 长德眼看着这些变化发生,越发对远界心服口服。 “那边过来个人,有点像是……废师兄弗远界,但年的八岁仙人。” 教练场边缘的几个人看见远远走来的远界,其中有人不太确定地认出他来,引起了大家的一片骚动和好奇。 “真的吗?就是我们每天烧香拜的那个三师兄,最早传授巨元拳的三师兄?” “你拜的是三师兄的牙,这个是本尊……吗?”另一人也十分不确定地说,“我来山院三年,也才见过他一次……有点像。” “可惜了,当年的传说,这么几年间,废了。” “嘘!新来的不可乱讲,当心长德师兄生气。长德对三师兄可是视若神明一样敬重!” 长德正在手把手指导几个师兄弟,听见动静,回头一看,立即撇下众人,飞奔上去,见远界背着包袱,便抓住他的手问:“三师兄,你要走了吗,去那个修仙宗门?”。 远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屑一顾地笑着摇头,“去不了了,人家看不上我这种废废废废废灵根。” 长德放开他,哭笑不得地说:“怎么会?你别气馁,绝对是他们看人不准。三师兄你天赋绝顶,绝过了常理,他们有眼无珠识不得。这种没见识的宗门,不去也好!你要真走了,我们都舍不得。那你背着包,是又要到处……游学去吗?” 远界拍拍他的肩,“不用说得那么好听,什么游学,不就是瞎鬼混嘛!” 长德尴尬无语。 “我来看看你最近又长进了没有。” “三师兄请看!”长德捡块巴掌大的红色石头过来,运足内力,捏出了数道裂纹,碎渣从指缝中渗漏,接着,另一手握拳打来,将那石头打个粉碎。 “巨元神功的内功,我已练到第四重,大约有一千四五百钧拳力。内力撞山,也到了第四重,皮肉筋骨都结实得像铜墙铁壁。之于外功……”他摸摸后脑,不好意思地说,“自从你把外功扩展到百式千招以后,我就跟不上了。至今,只掌握了一小半。” “很不错了,长德。你这三四年的进步,抵得上从前内门弟子苦练十年。” “全靠三师兄的注解详细精准。但即使这样,也还远没达到你四年前的高度。你要是愿意亲自教我们,怕是全院弟子都把你当第二仙师了,那些贵胄子弟,也一定奉你为首领,就跟着你起义,推翻毋王暴君都愿意。” 远界马上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些话,千万不可再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贵族世家之间的角力暗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此话再也莫提。” 长德意识到严重性,点头称是。 远界又换回玩世不恭的面孔,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点的麻布包,递给他。 “这叫‘踏风符’。内藏飞行秘术,自含法力。” 他将初级(全自动)、进阶(半自动)、精通(持续手动)三种踏风符的用法讲解一番,而后自用一片精通符,就地起飞,在空中纵横疾驰,比元穷子的剑气腾云术还要快,且更加灵活多变。 看得两百多名同学艳羡不已,高声喝彩欢呼,个个跃跃欲试。 “三师兄好快!那就是修仙大宗门给的宝贝吗?可怎么会给他这个浪荡子?不是都在传他没有修仙潜质吗?” “嗐,谁叫元穷先生偏心呢!这么好的飞行符箓,要是给我,啧啧!” “那些仙人才来三天,三师兄也是初学这飞行符吧?竟然用得这么熟练,不像是没有修行潜质的样啊!” “只能说明这种符使用太容易,三岁小孩都能驾驭。要是我,当场就飞个十万八千里。” “没错!连废师兄都能学会,换作是我,肯定能飞到月亮上去。” 远界演示一阵后,拿出一张初级符给长德,叫他念咒驱动,牵着他的手,循序渐进,慢速直飞、回旋,倒还平稳。 可一旦放手丢开,长德便摇摇欲坠,直往下栽。 远处那些自信满满、摩拳擦掌的同学们见了,又不禁信心大跌。 “看来这宝贝也没那么容易掌握啊!” “那是长德的悟性不行,脑子慢,换作是我,肯定没问题。我问他要过来,能者得之嘛!” “你做梦去吧!废师兄会给你?你才来多久,人家认识你吗?” 远界带着长德落地,“长德,这踏风符要学精,其实并不简单,琼脂岛的修士们尚且要练一年半载,你不可操之过急。” 说罢,又将加了自己注解的踏风符驾驭心法和整个麻布小包,一并交给他。 这包踏风符总共有三十片初级符、十片进阶符和一片精通符。 “初级符不需要额外注炁,你自己留一片当做练习,可飞一万里。等你真气驭灵,有了法力,就能使用另外两种了。你各留一片,其他的,酌情奖励给练功进步大的同席。” 人群中又耳朵尖的听见了,又惊又喜,兴奋难耐,压低声音说:“原来三师兄真的要把宝贝分给我们!” “真的?三师兄这么大方?仙宗给的宝贝,他就这么轻易分给我们?” “人家四年前就是仙人了,心胸宽广,自然的嘛!” “但是,我们这么多人,那宝贝,有这么多吗?” …… “长德,你将来有何长远打算?” “三师兄,我等的命运都是注定好的,或许你是例外。但我肯定不是,所以,我没有打算。” “为何这么说?” “巴苁为什么死?是因为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吗?”长德神色黯然,轻轻摇头,“是,也不是。她生为贫家女,美便是罪。这结局,早注定了。每个人都一样,我们的命运就像你书中的注解一样,又详细又准确,都是定好的,只是没人拿给我们看,所以不知道而已。” 远界深思良久,才说:“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命运之书上,一片空白。” 长德苦笑着还想继续发感慨,却见远界轻轻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就此话题深谈。 无法得出结论的事,纯属人生观、价值观的碰撞,不适合此时讨论。 远界又同他聊了两句闲话,便告辞离去。 身后,长德望着他颀长而孤独的背影,许多记忆涌上心头,有些惆怅。 两百多位同学们簇拥过来,想要分享踏风符。 “长德师兄,三师兄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这就走了?那宝贝,他说了都分给谁吗?” “没成仙也能在天上飞,真是太刺激了!长德师兄,能让我试试吗?” “内门的别抢!三师兄给的宝贝,当然是特意给我们外门弟子的!” “凭什么这么说?我们这些练巨元神功的,还分什么内门外门?长德师弟,你说,三师兄刚才说了只给外门弟子了吗?” “不管三师兄怎么说,不管谁有权分到这宝贝,我愿出高价买,谁愿卖给我,来者不拒!” “高价?我也出高价,粮食、猪羊,哪怕是祭祀神牛,抑或城里的房产,我都愿意换。” “公子大手笔,房产都拿出来了。那我便只好许以官位了,谁还要和我争吗?” “谁都不许吵!”长德何止争执,“僧多粥少。三师兄说了,这是用来奖励练功刻苦、进步大的人的。什么尊卑贵贱,出多少钱、拿什么官位来换,在我这儿不好使。想要踏风符,凭学习态度来换!” 第一百六十二章:制符起飞 远界把大部分的踏风符都给了长德,让他激励同学们刻苦用功。 巨元神功的确不好练,极度复杂,不仅需要天分,也需要相当大的恒心和毅力。 有了这样稀罕的宝贝做奖励,大家的积极性将会大大提升。 还剩五片初级符和两片精通符。 他给了衫辛两片初级符和一片精通符,给了施方尺一片初级符和一片精通符,给了蔡中霞一片初级符。 自己留了一片初级符,就是在同诸葛金河斗法比试时用过的,作为以后日常活动之用。 他在继续修炼撞山横练、日月武仙真气诀、存思内中外景、十三灵降音御兽、原子动力之余,还要为丸蚩寻找修补其功法破绽的办法。 在这么多任务一起开展的同时,又以踏风符为临摹入门的对象,开始学习钻研基础制符术。 材料就用那块一尺见方的超纯灵晶。 灵晶坚硬,但还没硬到连元穷子的剑气都难以切割的地步。 远界按照踏风符的大小、厚度,让先生帮他把灵晶方砖切割成一千六百片薄片,做成空白的符箓基材。 接下来,是按照天人道修行者对于大道之音的理解,把一种能够控制重力变化和周围气流的方法,按照特定的运行路线刻入灵晶片之中。 这种路线表现为一种抽象的纹路,组成图形,又像文字,能沟通天地大道,传达使用者的心意并得到大道回应。 其复杂程度,简直像一套大规模集成电路,其中的节点、路径成千上万,且各个不同节点之间,路径的深浅、粗细还不尽相同,因为流经其中的炁量有所不同,快慢不同。 深浅、粗细就是用来限制“流量”和“流速”的。 究其本质,这种“集成电路”就是一种秘术。 只不过,它是针对片状灵晶这种载体的秘术,而不是针对人体的。 二者在节点数量、炁之运行路径、节奏、强弱上都有本质的不同。 也就是说,制符者并不能将符箓图纹中的法力运转模式,照搬到自己体内,照着练习。 那样非但学不到这门秘术,还有可能自乱经脉、自绝神魂而亡。 制符通则中严令禁止这么做,远界首先对此有了清晰的认识之后,才开始动手。 制符的基材是灵晶薄片,制符的“刻刀”则是自己的炁。 炁的导入也需要一个载体,比如手指。 但手指太粗,而符箓的符文、图纹往往极其复杂精细,要准确无误地“刻”在这么小小一片灵晶上,几乎不可能。 他需要一个精度足够高的“书写”工具,一种既尖锐,又足以承受自己法力的东西。 在那卷制符通则竹简的末端,就附带着这么一个东西。 那是一支约一尺来长、小指粗细、前端削尖的竹签。 这不是普通的竹子,而是琼脂岛上的一种异质奇竹。 质地也算坚硬,但不比青铜,用普通刀具即可切削,但它承受法力聚集的能力,却远胜铜铁数倍。 这根竹签刻画一片符箓,也就磨损得钝了,需要重新削尖,反复损耗,大概能用个一两百次。 即使再会节约,最多也只能用三四百次。 但远界现在有一千六百片练习材料,却只有一把“刻刀”。 他试过铁钉、铜钉,下笔时,尖端磨损的速度简直无法忍受,根本不堪用。 他还试过自己的棱锥状“小宝贝”,倒是丝毫不会磨损,承受力无与伦比。 可过犹不及。它太尖太硬,在灵晶片上轻轻一碰,就是一道划痕,稍微有点力,就像金刚石划玻璃一样,直接将符毁掉。 除非悬在灵晶片上方,保持极其微小的间隔,不发生实际接触,刚好够让炁顺尖传入灵晶之内才行。 可这样太难做到了,无法保持书写刻画。 最终,他还是只能使用仅有的那支竹签。 这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的工作,而且他也没把全部时间都用在这一件事上,每天大约只花一到两个时辰来练习。 他专心画符之时,衫辛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习作,努力弥补自己身为“文盲”的缺陷。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远界终于绘制出第一片踏风符。 “远界哥,真好看!像火鸡屁股上的尾巴毛一样漂亮!”衫辛举着他的第一件符箓作品,对着春日的阳光,看见里面一道道、一条条、一弯弯、一圈圈的纹理,词穷夸道。 “衫辛,还是要多读书啊!”远界十分感慨,而后自评道,“哪好看了?第一次做,好多地方都没刻好,歪歪扭扭的,都不知道能不能飞。” 衫辛爱不释手,摸了又摸,“远界哥做的,怎么都好!可是,这摸起来怎么是平的,滑溜溜的,你怎么刻到里面去的?” 远界让她拿出自己那片精通符来对比,“你摸摸原版的,不也是光滑的嘛!制符并非雕刻,而是用人之炁,引导灵晶内部结构发生密度变化。灵晶本就是灵气结晶,而灵气,也不是真正的实体物质,不需要凹凸浮雕。” 衫辛点头如啄米,其实一点也没听懂。 “那我来帮你试试吧,这十几天,我已经会飞了。” 远界摇头,“我做的这片是精通符,要持续往符箓中注入法力才能驱动。你还没有练到真气驭灵,没有炁。我自己来试。” 说完,他便从衫辛手中拿回自己的作品,凝神运炁,往小腿上一拍,踏风符便牢牢贴在他腿上。 但略显奇怪的是,这片符箓被祭起之时,闪烁的青光似乎略有色差,频率也有点低。 不管怎样,做试验就是为了试出错误和不足。 无需念咒语,直接以炁驱动,青光熄灭,风随心动。 远界腾空而起…… 半尺! “远界哥,飞起来啦!”衫辛兴奋大喊。 远界有点尴尬羞愧,“衫辛,才半……”整话还未吐出口,突然脚下生出一股强劲之力,带着他的下半身向空中蹿起。 于是头重脚轻,整个人颠倒过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来来回回,忽近忽远。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飞,而是被一只无形怪手拎着脚倒吊起来,头朝下甩来甩去。 心意向左,实际向右;心意向右,实际向左。 前后上下、快慢旋转,都有些不按设计套路来,和正版符箓的使用感受大相径庭。 衫辛还跟在下面拍手欢呼,直赞他飞得又快又炫酷,让人意想不到。 远界快被自己甩晕了,急忙收了法力,从高空跌进湖里。 出水时,他抱着一条三目大鱼,对衫辛说:“大吉大利,今晚吃鱼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国师来访 十数日前,远界前脚离开山院,后脚就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国师洪衍。 此人肥胖圆润,很有佛相,总是一副笑呵呵、对谁都和颜悦色的模样,走到哪里都爱和人打招呼,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平日里,他的亲切友好,仅限于对贵族阶层,可来到元穷山,就连见到布衣平民、把守山门和耕田种地的外门弟子,他也客客气气,拱手作揖,足见对此地、对元穷子的尊敬。 车马路过山门外的鱼塘时,国师洪衍就大赞:“好鱼,养得真肥!” 见到元穷子下山来迎接,他又赞对方身后的大帮弟子:“好徒,教得真肥。不!是教得真好!” 不等国师张口下令,他身边的侍卫们便纷纷拎着大麻袋,给沿途遇见的每位元穷山院弟子发货贝。 面额还不小,足够平民家庭半月开销。 分到钱的学生们千恩万谢。 国师笑着挥手说:“不要谢我,谢当今大王。是大王英明,治国有方,才使得国泰民安、八方盛平。” 元穷子带领祸离、彭秀、樊雀三位关门弟子,陪同国师及几位小祭司和侍卫们上山。 “国师尊驾,隆重亲临,我这小小书院,蓬荜生辉。”元穷子恭敬地说,“只是不知国师为何而来,未有准备,失礼之处,望国师勿怪!” 国师与元穷子并排而行,走在上元神峰的山路石阶上,爽朗大笑,挥挥手说:“先生不必多礼,你元穷山不愧是洞天福地,我就是替大王来你这里敬拜天仙,为天下百姓(贵族)黎民,祈求一个万世太平而已,该准备的,我都带来了。” “敬拜天仙?”元穷子莫名其妙,“不知国师所指,是哪位天仙?” 国师笑呵呵地看着他,连眨两下眼,拍着他的肩说:“这不就要问你了吗?” 元穷子表示不解。 “上去再说!” 浩浩荡荡一行人向元神峰顶进发。 悬崖峭壁之外,都是暮春的好风景,崇山峻岭,云霞浮动。 一路上,国师对元穷风光大加赞赏,走到哪里,就夸到哪里。 见人夸,见房舍也夸;见树夸,见浇树的也夸。 祸离一看,是疯子竖衮在一棵苍翠的大树下撒尿,便急忙叫人将他赶走了,然后连连向国师赔礼,数落竖衮的不是,说他上两辈人才刚刚脱离奴隶身份,粗鲁、没教养。 彭秀拽拽祸离的袖子,故意把悄悄话大声说出来:“大师兄,先生在此,国师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况且你说竖衮没教养,岂不是污蔑先生没教好?” 祸离想要辩解,却被彭秀拉到后面,按住不让再说。 元穷子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樊雀在后面跟着,心中奇怪:“国师这人,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也说好,那也说好,见什么都好奇。” 来到元神峰顶,元穷子把国师请进宅院。 二人身边只由国师的徒弟们奉茶服侍,祸离及国师的侍卫们都在外守候。 “你说,这叫椅?”国师坐在扶手椅上,上身左转右转,时而前俯,时而后仰,时而斜靠,乐得合不拢嘴,“舒服,舒服啊!哪里的能工巧匠做的?我要带他回宫中,给大王做椅。” 元穷子拿出《新式家具一百款》,说是山院中一弟子做的,那名弟子爱到处漂泊,早不知哪里去了。 国师见此纸书,惊叹不已,忙问纸是如何做的。 元穷子却不拿出《造纸术》,只说听闻造纸工艺源于北方某部落,近年才经货贸交易传入。 刚才说的那名工匠弟子也是偶然购得一本《新式家具一百款》,并不知道纸是如何造的。 国师夸完元穷子屋里的各种新奇摆设和精美瓷器,喜气洋洋地说:“就在五天前,整个大毋上空,天生异象,前所未见。其势宏伟壮观,史无所载啊!一定是哪位百世上仙,在此渡劫飞升,上天庭当仙官去了,是不是?” “这……”元穷子正要否定,就见对方连连眨眼,对自己使眼色,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国师又说:“我当时,观异象发生之方位,就在此地。来了四处一打听,果然,那仙光冲天之处,就是你元穷山呐!附近农猎山民,伏拜三天,都说,沐浴那场灵光大雨之后,吃同样的饭,却更有力气了。” 元穷子回想五日前,远界测试灵根资质,万般异象浩瀚似海,其中,无数细小荧光,如雨点般落下,有的钻入人体内,有的落入草木之中、土地之下。 国师所说的“灵光大雨”应该就是那个了。 只是,那些光点是否有什么“灵”,就无从得知了。“灵光”一说,恐怕是对方的牵强附会。 又想起,适才国师硬说那些异象是百世上仙飞升之盛况,看来有什么目的。 “国师说的是。当日,确有一位海外的仙人,携四徒而来,与我传道一二。后便在此做法祈福,为苍生万民——也为我毋王——求一世安康。” 国师“纠正”他说:“不是一世,是万世!并且那位仙人之后就飞升上天了!记住了?”说完,又眨了眨眼。 元穷子明白过来,对方是要握住这个解释权,不论真相是什么,这样说就对了。 “正如国师所言!我山院中七百余名师生,皆为见证。”元穷子拱手说道。 国师表示非常满意,接着问:“那,那位上仙叫什么名字啊?” 元穷子想了想,答道:“芍子。” 百世仙,数万年前生人,还没有姓氏,说叫“邝守春”,当然不符合国师的剧本要求。于是取了“常芍寻”的“芍”字,祭奠远界历代祖先。 “勺子?这名字……” “国师,是‘芍药’的‘芍’。” “哦哦,记下记下!” 一名小祭司连忙铺开竹简,拿笔记录今天“求证”到的事迹,写下“毋历帝渊九年,三月二十,百世上仙,飞升于元穷山元神峰,名曰芍子”云云。 接下来,国师命人大散钱财米粮,然后在元穷山开坛祭祀,敬拜芍子上仙,认芍子为社祖,向芍子祈求,保佑大毋世代国运昌隆。 天子毋王不来,国师代之。 祭坛设在元象峰大演武场。 道场宏大,全套青铜礼器布置整齐,宰牛献牲,祭活人奴隶六名。 总体规格只比常年祭天略降一等。 元穷子看着那六名镣铐下的童男童女,心中扼腕,却无能为力。 他想起当年救回祸离的情形,也想到,若是没有包庇远界,那么远界的命运,也将如此。 他闭眼不看。 反倒是祸离,观赏得津津有味。 大型祭祀,一连三日。 国师奉毋王之命,赐元穷山“大毋宝地,腾龙仙山”之名。意为龙脉九势中的“腾龙穴”。 期间,国师无意问起远界。 他听闻元穷先生现有四名关门弟子,其中最小的那个,还曾在四年前那场疫灾中,救了全院上下百余人命,为何没见到此人。 元穷子无奈摇头,笑其不争,说,荒业贪玩去了,全院师生皆知。 国师直说可惜,便不再理会。 祭祀完毕,国师暗暗对元穷子说,故事版本已定,不能再有其他说法。 元穷子表示明白,从此全院内外,统一口径。 国师公事忙完,参观山院上下,观摩教学,说这也是替大王观人才气相,大赞元穷子治学有方。 他见一女子用赭石颜料作山水画,大赞有创意、有想法,称这是新时代、新画风的领军人呐! 赞完又问:“何不用石青、天青?” 女子心说:“国师怎么傻乎乎的?这智力都能做国师?” 口中却要恭敬回答:“石青贵如金,天青重千钧。”意思是,贵到能换千钧粮食,用词夸张。 正当国师要下山离开之时,来了一帮贼人,叫嚷着要元穷山交出弗远界。 国师不明所以,而元穷子一看,正是当年假扮猎户,想要掳走远界的三仙之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又一个人皇? 元穷子还记得,那人使用的秘术“鬼地棘”,当时令人印象深刻。 直到前几日,又见了郑竹君的手法,更令人对这一招法不敢小觑。 那年那月,三个乔装改扮的家伙带着七八名武术高手,潜入山中,准备活捉远界,也不知是奉了谁的命。 最后被他和巨元联手阻止,又被众多内门弟子喝退,当日无功而返,不料时隔几年,对方竟然卷土重来。 可这一次,那三个仙人中,却只来了一个。 元穷子四下扫视,正观左右是否藏有更多埋伏,便听对方开口要人:“元穷山院的弗远界呢?把人带出来,上次好好说话你不听,要活人你不给,今日不论死活,休怪我心狠手辣!” 此人说话口齿不甚清楚,像舌头长了泡似的,且看精神状态也不太对劲。 之前还能判断局势,知道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当收则收,可今日再见,似乎成了个愣头愣脑的莽夫。 其身边一众武士打扮的也是,个个都显得空有凶狠的目光,全无半点心机之状。 国师纳闷地问元穷子:“来者何人?他说的弗远界,可是你最小的那个弟子?他们之间有何过节吗?” 元穷子表示不知,三言两语说了几年前那桩至今未解的旧事。 “大胆!”彭秀大喝一声,“我元穷山院岂容尔等放肆!今日国师大驾在此,顷刻间拿尔祭天。识相的,老实交代背后受何人指使,为何屡次三番要抓我三师弟?” 对面区区十几人,见了国师百余名高手侍卫,又有元穷子及其高徒在场,竟毫不畏惧,喊了一声“杀”,果然就愣头冲过来。 国师的侍卫们立即围上去,刀兵相向。 那个领头的仙人还没来得及使出什么秘术,就被一个小祭司祭出的法器当场击毙。 那件法器像个铜轮,轮内还有五个小圈,倒像汽车钢圈轮毂,旋转飞到那人头顶,立刻吸出了那人魂魄,搅得稀碎,收入轮中,又飞回小祭司手中。 剩余十几个凡人武士,也很快就被国师的侍卫们刺成蜂窝。 国师摸着下巴琢磨着,自言自语:“要不要再加一场法事,把这几人的尸首也烧了祭上仙呢?” 元穷子问:“国师不留一活口,问一问贼人的来历吗?” “哎呀,我忘了啊!”国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对方说得对,掩口嘿嘿自嘲道,“你看我这脑子!可惜,都已经死了,来不及了。” 施方尺在人群后方看着这一切,总觉得事情反常。 当年那批人逃下山之后,遭毋王的黄龙卫埋伏过一次,好不容易保留一人,竟然还敢回来? 而且这时机似乎也太过巧合。 他不禁猜想,五日前的那旷世异象,莫非真是远界造成的?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这样一个奇人,若出世成仙还好,倘若留在俗世,岂不是必将成为又一个人皇? 时隔三千载,新的人皇再生,一统日月天,也就意味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奴隶。 那所谓的十年大计,推翻一个毋王,改朝换代,在人皇面前,还有何意义? 可他也知道,要杀三师兄,绝不比杀毋王容易。 三个月后,施方尺携蔡中霞,前往湖畔树屋,见远界。 远界把衫辛打发出去练功。 蔡中霞打趣说:“衫辛妹妹越来越漂亮了,等再过几年长开了,又是一个巴苁。” 施方尺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别提这一壶。 “三师兄,我和中霞,是来向你辞行的。北方部落联盟之事,各首领已心照不宣。表面未动,但政局气候已成,我该回到父亲身边,助他一臂之力了。” 远界看看施方尺,又看看蔡中霞,问她:“将来之计,你也知道了吗?” 蔡中霞点头,“知道,但不太懂。” 施方尺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对远界说:“我既要娶她为正妻,促成两大部落合并,当以坦诚之心面对,便不瞒她。请三师兄理解。” 远界颔首赞同:“这是好事。你们何时成婚?” “我早已书信告知家父,过几日便同回家族,见过双方长辈族人,预计年内完婚。三师兄不便参加我们的婚礼,便在今日,替我们做个见证。” 施方尺说完,牵着蔡中霞,一同向远界行礼。 大家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蔡中霞认真观赏屋内的各种装潢、摆设和器具,感叹道:“没想到三师兄一个文武双全的大丈夫,起居物什却如此精致秀气,好一间烂漫的小木屋。这几年,你原来都住在这里。 “我是个妇道人家,对你们脑子里那些天下大事,全不理解,倒喜欢过这样无忧无虑的小日子。不知三师兄报了仇之后,是要恢复建地祖国、一方称王,还是继续像现在这样闲云野鹤呢?” 远界回答简单直接:“找巴苁。” 施、蔡二人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合理,还有那么点放心。 “茫茫人海,千世万世。三师兄真打算一直寻找下去?”施方尺问,“当年你对我说,要塑造一个浪子形象,是为了避免众公子的纠缠和利用。如今,此目的是达到了。可山院里都传你修仙灵根极差,也是你故意放出的谣言吗? “若是假的,三师兄为何不早告诉我?可是对我还有什么保留? “若是真的,那你便修不得长生。不能长生,又如何寻找巴苁? “若得长生,你又如何能留在俗世?莫非要与天庭抗争,自封人皇?” 远界深深凝视施方尺的双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几分他看不懂的忧虑,不知对方实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心还是有所顾忌。 施方尺的内心,比女人更加深不可测。 远界微微一笑,“我的灵根,大概没测出来,或许根本就没有。我不知道,总之,和先生、大师兄他们的反应都很不同。就连琼脂岛来的仙人,也不知道我有无潜质。所以,说是谣言,也不算是。 “至于长生,寻找巴苁,此事,我并无把握,只能尽力而为,随缘吧!” 三人沉默了许久,远界又说:“方尺兄,今日就要离别,他日虽共图大业,你我却未必相见。我送你几样东西,大有帮助。” 说完,他抿着嘴唇,模仿发出两声轻轻的虫鸣,便召来两只半掌大的黑色甲虫。 “桑棘牛!”蔡中霞惊呼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为天下,不坐天下。 两只桑棘牛振翅飞进树屋,轻轻落在远界的两只手掌上,如乖巧听话的宠物。 远界把他们放到茶几上,打开一个半透明玻璃做的小器皿,里面是新鲜的桑树汁液。 两只肥壮的大虫子便爬过去,将又细又长的刺状口器伸入器皿中,大口吸食,开怀畅饮起来。 人道桑棘牛是天生神怪,灵性虽不如人,但也高于寻常动物许多。 其天生就有飞天遁地的神奇本领,虽性格温和,不具攻击性,但心却桀骜不驯,哪能甘心做人的宠物,吃嗟来之食,任人亵玩? 可这两个小家伙,显然已被远界驯服,可爱至极。 蔡中霞起身,凑近了去看,伸手刚要去摸其中一只,却见它立刻振翅起飞,掉过头来,以长针对着她,做防御姿态,像要随时扎她的手。 蔡中霞缩回手来,施方尺上前来看,疑惑地说:“奇怪,它对你有了敌意,却不遁越逃走。” “对啊!”蔡中霞也说,“若是一般的桑棘牛,被人靠这么近,早该用它那天生神通,歘一下消失了。三师兄,你把它们怎么了?” “别急,再看。”远界说着,拿起笔来,在一旁的纸张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卷成小卷,套在桑棘牛的口器上,再用细绳一系。 “把这个交给衫辛。” 那只桑棘牛就像听懂了人话似的,然后如蔡中霞适才说的那样,歘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施、蔡二人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天生神怪竟真的也能训练。 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听见外面湖边远远传来一个少女的嗔怒之声:“哎呀!你敢扎我,打死你!” 远界尴尬地笑笑说:“它还没真正开始修炼,灵智尚浅,有点笨。” 过了一会,那只桑棘牛又凭空冒出,回到屋中,刺状口器上插着一朵巴掌大的黄花。 这花显然太大了,不仅严重遮挡它的视线,还十分沉重,令它很是苦恼,原地打转,想要弄掉。 远界伸手,它便扇着翅膀落在他手中。 刚才纸条上写的是:摘朵花。 意思是让衫辛摘一朵小小的,能被桑棘牛轻松抓起的花。 衫辛却为了报扎针之仇,摘了一朵大的,直接插在它的尖嘴上。 远界将花取下来,递给蔡中霞。她拿到鼻下闻了闻,顺手插在了头上,嫣然一笑。 施方尺叹为观止,他脑筋活络,当即开窍,想到了绝妙的用途,忙问:“三师兄,这虫子能飞多远?” “它现在空遁一次,瞬时可达半里至一里。只要喂饱了,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施方尺忍不住拍手大喊:“妙!有了此物,仅在情报传递这一项上,我们便占了巨大优势。” 三人互相点头。 世间虽有“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一说,但那只是夸张之辞、溢美之言。实际上,同一匹马连续高速长跑,是不可能的。 只能通过官驿,连续不断地换马,多马接力,方可实现。 但官驿是国家的,毋王的。 以后,若用桑棘牛来传纸条,其隐蔽性堪比诸葛金河用虱子下妖毒,难以发现,更难以截获。 “二桑,你以后就跟着他了,记住他的样子,他叫施方尺。”远界说着,把这只桑棘牛交到施方尺手中。 对方接过来,捧在手里,和蔡中霞凑在一起细细观看。 “这只叫‘二桑’?那另一只是不是叫‘一桑’?” 远界点头说:“嗯,正是。” 施、蔡二人对视一眼,这名字取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我以后还会降服更多,让你可以把高速情报网越做越大。二桑以后跟着你,但终究还是认我为主。它日后若是修炼成妖,就不一定会全听你的了。” 远界拿出自己抄录的《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和《十三灵降音功》,总共厚厚六册纸质书,一并交给施方尺。 “你练了几年巨元神功,还没引气入体,不一定是修仙潜质不行,或许是时间还没到,或许是功法不够适合你。你不妨也试试存思道的功法,凝炁入魂之后,便可修炼这门御兽秘术,逐渐把二桑变成你自己的灵兽。” 施方尺将书捧在手中,激动得难以自持,“三师兄,这么重要的功法和秘术,你就这样传给我?” 他还记得,当年见到骑猪大仙时,苟珍如传远界存思道上乘功法,可是专门拉到一边,单独对远界讲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非她相中的亲传弟子,外人不可偷学。 他更加记忆犹新的是,苟珍如是如何用几根丝线对待追杀远界的荒术馆四杰的,至今想起来,依旧令人胆寒。 远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珍如姐姐绝不会有意见的,何况你再也碰不到她了。” 施方尺心里却犯着嘀咕:“除非她死了,要不谁说得准呐!” “三师兄,如今我已有了小麦育种、面食加工、大蒜、造纸、瓷器、玻璃、家具……民生与经济,日新月异,货贸频繁,日进斗金。不出数年,雨隆部定然人丁兴旺、兵强马壮。又有你给的连弩和黑火药,尽管我方缺少仙人坐镇,也定能同虎狼之毋一战! “今日又得了这等神奇的情报手段,大业必成!只待灭毋之后,三师兄若是要做这天下之主、人间之皇,我必不争!” 蔡中霞听此一番慷慨豪言,用默契的眼神悄悄问:“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改了?” 施方尺也回以眼神答她:“试探,试探!” 远界根本不在意那些,淡然地摆摆手,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封面无字的书,递给他。 “这是密文的用法和底本,你回去细细研究,以后我们之间的信息往来,全都用密码。至于天下,我没兴趣。方尺,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让施方尺和蔡中霞把手中的书和虫都先放下,然后一手拉着施方尺的手,一手拉着蔡中霞的手,四手相叠。 施方尺见他如此严肃,不禁也面色凝重起来,问:“三师兄有何交代,无需用‘求’字,你直管说来,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远界直视对方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说出两个字:“废奴!” 第一百六十六章:黎明之前 施方尺听见“废奴”二字,心中一沉,不禁感慨万分。 霎时间,他既想到了天人大战,又想到了远界曾经天天挂在嘴上的“现代文明”。 他所知道的三师兄,是个百年前小国王族的后裔,祖上当了十几辈奴隶,艰难而屈辱地苟活,才将香火延续至今。 奴隶制是弗远界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复仇不是他的目的,复仇、灭毋,只是通往一个没有奴隶的世界的第一步。 他猜得大致对,又不全对。 “三师兄,并非我不愿答应你,然家父尚在,一众部落元老尚在,即使他年他月,大业成功,我说话的分量,始终不足一改大统。 “自古以来,努力制度已延续万年,天下各方皆是如此,根深蒂固。欲废奴以推新政,谈何容易?此绝非朝夕之事、个人之力可为之。” 蔡中霞也帮着他说:“是啊,三师兄。我虽不太懂你说的道理,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么大的担子压在方尺肩上,只怕他想担也担不起啊!” 远界拍拍他二人的手背,像一个老者般平静地说:“尽力而为!” 施方尺的眼皮微微一跳,内心有所震动,重重点了点头,“我始终未能理解,三师兄想要的文明是何模样,但能觉出,废奴是迈向你那遥远理想的重要一步。好,三师兄,我今日向你保证,有朝一日,我继承父业之后,定当全力推动天下废奴。” 远界又从书架上取下三十多本厚书,交给他们。 有《基础社会学》《人类组织架构的一百种方案及其利弊》《契约精神》《生产力不等于幸福》《打败稀缺的不是竞争而是思考》《杠杆、滑轮、齿轮,直到钢铁巨兽》《世界就是原子机械》…… 对面两人各抱着厚厚一大摞书,目瞪口呆。 施方尺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三师兄……这几年真是……著作等身呐!” 蔡中霞拼命伸长脖子,才勉强让视线高过书本,看见对方。她连眨好几下眼睛,说:“三师兄,你还有多少书要给我们,不能一次性拿出来吗?” 说完,她把书全都放到地上,自己走去书架看。 空了一半的书架上,还有《论一维与二维在三维世界中的实在性》《天体运行之谜》《世界可能是个空心球》《五行灵根拆解与遗传学思考随笔》…… 她叫来施方尺,施方尺也说完全看不懂。 最后,她兴奋地拿起一本看得懂的——《神话传说收录大观》,饶有兴趣地翻了起来。 远界给了他们一个足以杀人藏尸的木箱,用来装刚才送出去的那些书。 二人用麻绳将木箱绑得结结实实,再用一根横杆从中穿过,一人抓一头扛起来。 然后就怎么回去这一问题,进行了工程可行性的讨论。 “用踏风符的话,当然最快。但要我们两个始终保持动作一致,高低快慢都要一致。那最好别用内力来抬箱子,免得分心。” “那就有点沉了。关键是我们用符箓飞行的技巧还不够熟练,能控制好平衡吗?” “那还是步行回去,稍微使点内力,我一人就能把整箱顶在头上。就是太慢了,得走到明天去。” “还是飞吧!”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飞回去。 “废奴之后的社会形态该如何重塑,书中有答案。”远界最后交代道,“但关键不在于答案,而在于思考。” 远界让衫辛和他们一道回去,路上还能对他们的飞行技巧进行指导。 施方尺和蔡中霞降半速,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地飞在空中,心情略显复杂。 “我今日才知,三师兄的胸怀,比天地还宽广。”蔡中霞说,“他既立志要废奴,这样一人,纵使当了人界之主,自然不会让所有人给他做奴隶。” 施方尺却不敢下结论,仍有保留地说:“斩妖除魔的志士,面对诱惑之时,重又堕落成魔,屡见不鲜。” 衫辛:“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能不能专心点飞,这样忽高忽低的,箱子都要掉下去啦!” 施方尺分心一沉,趴在他肩上的二桑被抖落。 它振翅起飞,来到衫辛头上,安安稳稳地重新趴了下来。 自从元穷山被赐名为龙脉仙山之后,山院的生源愈加广阔,络绎不绝。 原本有些世家大族,并不把子女送来蹚这潭权力的浑水,而是请了仙人常驻家中。 名义上是为家人炼丹养生,或教子女修炼秘术,实则更是与家族的战力绑定,为朝中的声望添威。 比如有姒氏、有莘氏等,家中都有奉养的,或是长年走动、关系密切的仙人。 他们送个把嫡子来元穷山院,主要图的是这个高级社交圈。 但也有人对此不感兴趣,甚至避而远之。子女要学文练武,有文武教师;要修仙,有自家仙人。 然而,国师来过之后,大小诸侯、百姓高官的心态都起了变化——觉得要成仙,在元穷山院修炼的成功率一定是最高的,速度一定是最快的。 龙脉仙山,就是修仙的“火箭飞船”。 谁不想自家出个仙人,一人飞升,鸡犬得道。 哪怕就是俗世仙,自家人也大大好过“外聘”的。 得亏那位在元穷山飞升的百世上仙,是海外来的,若是大毋疆域内的,其家族在这样一位天庭仙官的庇荫之下,将是何等荣耀,将会怎样飞黄腾达,令人不敢想象。 毋王怕是做梦都要吓醒。 因此,除了王子不能来(王子一来,平衡打破,江山危矣),其他各家都想把子女送来。 平民亦然。 谁不想改变命运? 毋王不想。 但他不能下令封山,直接敕谕元穷山院搬走,那样就是与天下为敌,会引起公愤,顷刻间狼烟四起。 于是,他说,为了保障所有人都享有公平的修行权利,从此限定,自今年起,元穷山院新收的贵族学生,学龄不得超过十五年,平民学生则不得超过十年。 而往年的老生,也一律不得超过三十年,除非极为优秀,可转做教师者。 所有学生到期必须下山,以便腾出学位,让更多人分享有限的、宝贵的学习和修仙资源。 而十年、十五年,对于修仙而言,能学到个什么? 又不是人人都是弗远界。 但好歹现在还让继续在此办学、求学,谁知道过些年,政令又会变成什么样? 因此,出于这两方面考虑,那些原本不想蹚浑水的,也急急忙忙赶来“搭火箭”了。 人一多,其中天赋卓绝的好苗子也就更容易发现了。 不到一年后,元穷子收了一个女公子,作为这一届的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五师妹 萧姒今年十二,比衫辛长一岁,与齐琼同龄。 其父萧叙,乃当朝宗伯,三公之下,九卿之一。 佐天子掌管宗室礼仪之事,辅国师执行对天仙和祖先的祭礼,并编写宗庙、宗族乃至国人各阶层礼仪教条。 萧叙就是不喜蹚浑水,而在各个势力集团之中尽量保持中立的那种人。 他过了半辈子,才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中习文、修仙。 公子姒天资极高,从不练武,只修了三年巫仙道,懂得不少凭借低等法器请神、通灵、幻化的仪式型秘术。 半月之前,更突然开窍,感知到有缥缈的灵气在周围荡漾,并且能清晰地察觉到灵气进入体内,缓缓流转。 国师得知,力荐其女拜入元穷山院,转修武仙道。 萧叙自己也有所心动,知道元穷山如今是“宝地仙山”,是“火箭飞船”,没做过多考虑,便将天才小女送上山去。 元穷子见她早早开悟,已引气入体,天赋难得,便直接收作关门弟子,亲自教导,锻体与秘术同步进行。 这样的家世背景,再加这样的天分,对许多人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潜力媳妇”。 萧姒一住进元崇院,就受到了三位师兄殷勤备至的关照,尤其是三十五岁“高龄”的祸离。 她武学根基太薄,等于从零起步,无论趵突五重还是巨元神功,甚至六擒七掼手、八荒战刀三十六式、独侠近战刀谱等等,都不适合她,只能从外门教的空山功和基本体能训练开始。 这些基本功,自然不必劳烦元穷子,祸离早迫不及待,请求辅导小师妹,格外认真。 他的想法不单纯。 按照毋王新规,十岁上山的祸离,至多再有五年,若不能接先生的班,或者当个内门或外门的教师,就必须下山了。 他可不愿当个普通教师,让彭秀或樊雀骑在自己头上当掌门。 那么,如果无法接掌山院,要入世为官的话,那便也定要能爬多高爬多高,从现在起就要做准备。 他认为,萧姒的出现,正是一场机缘。 而彭秀和樊雀的想法,也大同小异。 谁都想强强联合。 他们都看得出,在修仙路上,小师妹绝对比自己更有造化。 事实很快也证明了这一点。 萧姒头脑极其聪慧,在习武方面,尽管手上无力,招式动作却学得有模有样,在真气修炼上,就更加进步神速。 刚来短短两三个月,便开始有了真气凝实的迹象,入门之快,令祸离等人啧啧称奇。 全院都在传,五师妹虽暂时不如那“八岁仙人”,但后劲绝对比三师兄强百倍。 当年弗远界刚刚引气入体,就跳过真气凝实,直接进入真气驭灵阶段,或许正是因此而毁了修仙的大好根基,以至于后几年,空有修为,法力不涨,人也自暴自弃了。 如今萧姒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来,这样才能走得长远,且速度也不慢。 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越当年的“八岁仙人”。 如此下去,十年之内,定能成为元穷山院有史以来第一高徒,六十年便可掌握元穷仙师毕生所学。 然而,在山院里众多师兄弟的追捧和殷勤之下,她兴趣最浓厚的,却是旁边那个一直空着,且似乎要永远空下去的房间。 尽管与五年前相比,元穷山院今天的弟子们已更新了大半,数量扩充至超过千人,宿院增至三十多个,可关于“八岁仙人”三师兄的种种事迹传说,依旧经久不息,充斥着每位新学员的耳朵。 尤其是那些整天在天空飞来飞去,以踏风符作为炫耀资本的优等生们,他们就是三师兄其人存在过的活证明。 遑论那许多气息古怪的书籍、家具、瓷器、玻璃。 还有几乎人手一本的《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和《原子动力》。 但这个在人人口中,即将被自己超越的神话,现在在哪里呢? 这一日清早,一众人等照例挤在萧姒的门外,为讨这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女孩欢心,用尽招数。 祸离敲门,满面堆欢,“五师妹,起了吗?今天是想先学文,还是先练功呢?” 彭秀:“五师妹,练武何等辛苦?以你的天分,不必锻体,当主修秘术。我带你去个灵气充裕的好地方,可助你快速凝炁。” 樊雀:“二师兄,先有扎实的锻体基础,再修法力,好处不言而喻,不可偏颇啊!依我看,五师妹还是适合我的方法。” 更多人蹭了过来,敲门大喊:“五师姐,我听说你修过巫道,所以重金请仙人打造了一套极品魔药碾,特来相赠!” “去去去,一个破药碾子,也好意思拿来给五师姐!五师姐,我送你青铜宝剑……” “剑?什么破剑,还不如我的药碾呢!我这可是法器!” “五师姐,我带来了大王赐的宫廷糕点……” “一块破糕都拿得出手,太离谱了吧?” “五师姐,我亲手为你缝了一条开裆裤。” “???有没有搞错?开裆裤也好意思拿出来!大家打死这个变态!” “五师姐,我把我的踏风符送给你!” “踏风符?这都舍得,真够下血本!” “嘿嘿,你来晚了,踏风符我十天前就送给五师姐了。” …… 百里外,狭长的湖畔。 衫辛穿了最漂亮的衣服,兴冲冲地来告诉远界,她终于感受到天地灵气了。 远界使用炁相图秘术为她“号脉”,以查看灵气流动情况。 他将一缕微弱之炁,如刻符箓那般,轻轻“落笔”,探入衫辛的脉象之中,随她的气血流动而流动,一直到达其神魂所在之处。 “衫辛,你按照巨元神功里的真气诀,试着引气入体。” 衫辛聚精会神,呼吸深深浅浅,有节律地交替,内力外放,与环境共振,牵引天地间的灵气进入体内,按照功法所划分的一百一十个模块路径,运转起来。 “确实是引气入体了,虽然现在还很浅,但模式对了,方法正确。衫辛,做得不错!” 衫辛扬起脸,嘻嘻一笑,“那我什么时候也能学你的秘术?” 远界摸摸她的头,“还早呢!按照我的估计,三四年后,你应该能进入真气驭灵一层。然后,从最简单的学起吧,就从炁相图开始。” 这“炁相图”正是他刚来到元穷山院时,仙师为他检查体质,结果诊断出神魂脑疾所用的秘术。 他在一年前才开始练,一个月便完全精通。 他甚至还在思考,以炁相图的温和法力,反作用于筋骨肌肉、五脏六腑、心智神经,是否能促进撞山横练,并引动内力继续升级,再结合空山功的底蕴,继续开发出巨元神功的第七重。 经过一年的探索,刚刚在理论层面发现了一点眉目,准备就这一课题深入研究下去。 若是取得成功,那便意味着,不使用法力,人的力量也能达到一拳两万五千钧以上,甚至超过许多初级的秘术威能。 但仅仅一个炁相图,在衫辛听来,却觉得没意思,挥着拳头说:“炁相图又不能打架,我要学厉害的,像你一样!” 远界笑着说:“你和我不一样。况且,我自己也没什么厉害的秘术。法力不够,血刃和开山掌根本发挥不出威力,冰和火也不能维持很久。御兽、存思幻景不也和炁相图一样,没有攻击力吗?” “那……”衫辛挠头想了想,“那我也要和你一样!” 这时,远界瞧见远处树林中有黑影闪过,不知是何人,正在暗中窥伺。 “衫辛,你以后可要多留个心呀,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啊?”衫辛瞪大眼,慌张地左看右看,辫子甩得像赶苍蝇的牛尾一样,“是谁?哪有人?出来,我看见你了!” 远界把着她的双肩一转,转向藏人的方向,对那位说道:“出来吧,五师妹!” 第一百六十八章:师兄你好 远处的大树后面,走出一个怯生生的女孩,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射出躲躲闪闪的目光,一身丝光水滑的绸缎锦绣和满身玲珑的佩饰,彰显着她高贵的身份。 萧姒迟疑地向前迈了三步,又退回一步,停在离远界和衫辛七八丈远的位置,悄悄打量这位风评不太好的浪荡子三师兄。 衫辛见了那位五师姐,全然不像其他女同学那般阿谀奉承,未有一分高看的意思,倒像拿问贼人似的问道:“鬼鬼祟祟,你干吗跟踪我?” 萧姒看了她一眼,却连忙把目光转到远界身上,站得笔直,乖巧地低着头,不知是胆怯还是害羞,小声问道:“你就是三师兄?你怎么知道是我?” 远界不做解释,只温文尔雅地说:“你见到我了,回去吧,别对人提及此处。” 萧姒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自己猜测起来,又看一眼衫辛,恍然大悟道:“噢——这位师妹常来与你相会,她把山院里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你。你便知道这几个月,山院里来了一个我这样的人。你见到我的年纪和穿着,便不难猜了。” 远界轻轻一笑,平淡夸赞道:“冰雪聪明!” 衫辛插进话来:“你还没说为什么跟着我到这儿来呢!” 萧姒还是不理衫辛,而对远界行礼,恭敬地说:“谢三师兄夸奖!我听院里师兄弟们说了许多三师兄的事,今日一见,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问你两遍啦,为什么都不回答我?”衫辛不满地冲对方喊,又转问远界,“远界哥,她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衫辛,你要的答案这么明显,还用回答吗?你看人家多聪明,你要多向师姐学习。” 衫辛嘟着嘴,抓着远界的手甩来甩去。 “三师兄……”萧姒见他们转身要走,连忙叫住远界,“方才看见三师兄为师妹号脉,就看出她已引气入体,可否请三师兄指点指点我。” 衫辛骄傲地说:“远界哥才不会……”话说一半,只见远界冲对方点头,并伸出手,去,随后萧姒便走上前来。 “远界哥你……” “多谢三师兄!我每日参悟三师兄的著作,就是那本名字很长的书,抽什么人人都什么妙,受益匪浅,先生和师兄们都说我进步快。可这几日,刚刚开始真气凝实,却……” “却有阻塞。”远界轻轻捏着萧姒的手腕,查看她的炁相之后,替她说出她难以描述的意思。 “是了,三师兄一语中的!不知是否源于我武功浅薄,运行真气诀时,内力不济、筋骨易乏,炁之迫,不及散,方得方逸?” “远界哥,她在叽里咕噜说什么?” “她说自己未经锻体,内力羸弱,在真气凝实过程中,压力不够,压缩的速度还不及散失的快,所以进程停滞。衫辛,人家不仅聪明,说话又好听,斯斯文文。好好学。” 远界教育完衫辛,放开萧姒的手,对她说:“师妹果然有悟性,你说得对。若是先生和其他人,定会叫你先锻体。若你心急,便可不必。引气入体、真气凝实,再到真气驭灵,是日月武仙真气诀的修炼路径,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必须按此步骤来。” 萧姒听此一眼,如逢甘露,睁大眼问:“真的?三师兄是说,还有别的路可走?” 远界点头:“锻体有锻体的好处,但并非必须。既然你未练武,已先引气,何不跳过真气凝实,直接入魂,化作法力。也就是说,灵气每凝实一分,不经肉身长期压缩储存,便以真气驭灵心法,将之注入神魂。 “此期间,你魂中之炁虽虚浮,但毕竟也是可用之炁,可用,就有法力。当你的法力略有积累,再倒回来以秘术之效,代替武功内力,对后续真气进行凝实。” 萧姒惊喜地说:“这样真的可行?那岂不是引起、凝实、驭灵三步同时推进?这不合功法啊!” “别人不行,你却可以,因为你足够聪明,能自己琢磨出合适的运行路线,打通其中的关隘。不合功法有何要紧?丹道、功德道、天人道等等,各有其他路数。三步法,只是武道、剑道的路数。即便是修武仙,也未必非得走固定的老路。功法不在于正确,而在于适合。藩篱从来就是用来打破的。我便是如此。” 萧姒豁然开朗,颇感欣喜,说:“今日一见,原来三师兄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样……那样废。三师兄一言,醍醐灌顶。萧姒谢过三师兄!” 衫辛看看两人,问:“什么提壶灌饼?” 远界、萧姒异口同声地说:“衫辛,多读书啊!”说完两相对视,气氛略显尴尬,萧姒低下头去。 “五师妹若无别的事,不如早回,省得先生和师兄们担心。衫辛,你和师姐一道回吧,她跟着你来,却晚到许多,想必踏风符用得还不熟,回去路上,你可以带带她。” 衫辛不愿意,“我不,我才刚来,要回她自己回!还有你,你为什么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远界问:“哪里不一样了?” “你对别人都要装作吊儿郎当的,一问三不知,干吗对她这么好?” “我们先前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五师妹那么聪明,骗不了她的,不如坦诚相待。” 衫辛撒娇道:“远界哥——” 萧姒行礼谢道:“谢远界哥坦诚待我,我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不知……” “‘远界哥’也是你叫的?刚才还羞羞嗒嗒,一下子就成老熟人了,哪有你这样的?”衫辛撅着小嘴,气哼哼地质问对方。 萧姒脸红露怯,仿佛做错了事,“远界哥……三师兄不喜欢我叫他‘远界哥’吗?” “不喜欢!以后你有什么要问的,问我!我也引气入体了,而且巨元神功,我都练到第五重啦!”衫辛说话恨不得鼻孔朝天,万分自豪。 萧姒听了分外诧异,惊叹于对方的练武天分。 来了山院三个来月,她所听说过的,在十六岁前就将趵突五重或是后来的巨元神功练到第五重的,唯有远界一人,而且只用了半年。 没想到眼前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师妹,竟也取得了如此傲人的成绩,尽管她用时五年,那也称得上这门武功创始以来,仅次于远界的第二人了。 “可是,先生说我可以修炼仙法秘术为主,武功慢慢练无妨。那么修炼法力上的问题,只怕还是要叨扰三师兄。因为三师兄的教法,似乎比先生教的更适合我。而且,我今日冒昧前来,也不想便走。 “三师兄,我学过几年未入门的巫道方术,今日想向三师兄讨教一下,不练武锻体,直接修仙法,差距能有多大。” 远界听出,她不喜欢练武,想了想说:“也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巫道的本领。不过,你就别和我切磋了。衫辛,和陪师姐切磋一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西方的神秘力量 衫辛稍愣一下,而后发扬韬厉,上前一步,摩拳擦掌道:“好,我今天要是打赢了你,以后你不许来烦远界哥!” 远界把着她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衫辛,哪有什么输赢,大家点到为止,只是切磋,记住没有?” 衫辛不情愿地点点头。 萧姒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几样小道具:一把稻米、一根竹筷、一张牛皮符箓。 只见她手捏符箓,口中念咒,说些远界和衫辛都听不懂的语言,似歌似舞,将稻米洒在自己脚边。 不大一会儿,那符箓中的奇怪符文图画开始隐约冒起蓝幽幽的火焰,整张符箓也开始无风自动,有规律地摇摆起来。 奇怪的是,那蓝色火焰似乎毫无温度、并不烫手,火光中还依稀浮现出一张神魔般的怪脸。 顺着火苗向上看去,一股又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不是从火焰中飘起,而是自天外汇入火焰,令那神魔的脸愈发清晰可辨,眼耳口鼻,五官渐显,面目说不上多么狰狞,仅仅是不太美丽而已。 接着,萧姒将一根竹筷往地上一立,并未插入土中,而是隔着半寸距离,悬在空中。 她手一松,筷子稳稳站住,不动不摇。 地上的米粒微微跳动,仿佛是在表明,某种神秘力量已降临。 这时,萧姒手势一变,将那手中的牛皮符箓一抖,只见附着在符箓上的蓝色火苗和白色烟雾全部钻进她的眉心,继而又从全身每个毛孔溢出,将她全身包裹,如穿了一件既仙飘飘,又有点邪乎的纱衣。 她收起不再冒火的符箓,拱手说道:“衫辛师妹,请!” 衫辛一头雾水,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这才开始啊?正常打架,谁给你这么多时间准备这些花里胡哨的!” 说完,她全身内力瞬间爆发,发辫一横,冲了出去。 相比于萧姒“漫长”的技能准备时间,她这可谓电光火石。 衫辛想要一招直击对方要害,手刀奔着脖颈而去,不料萧姒竟然身手也快得惊人,顺着她的攻势,整个人向后飘,与她的手始终保持三寸距离。 这一过程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工夫,衫辛的步法和手上招式同时一变,速度又增几分,缩手握拳,再向前送出,虚招一晃,趁对方向一旁躲避的刹那,另一个拳头便从侧面横摆过来,拇指关节像个凿子似的,眼看就要击中对手的太阳穴。 却偏在这短短的一刹间,萧姒人影一闪,退出两丈之遥,让她扑了个空。 这突然的一退,速度快得像会空间遁越的桑棘牛一般,在衫辛和远界眼中留下一道拖影。 紧接着,萧姒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一条雪白丝带,仅一尺来长、一寸来宽。 不知她口中又念了什么咒,只见手中的丝带迎风猛长,骤然生成一把长达一丈的细剑,如上好的合金钢做的一样,笔直而坚硬。 在衫辛再次冲击过来的当口,她举剑一挥,轻如鸿毛、快似移目,就像拿着一根并无分量的丝线,手腕一抖,就画出半个大圆。 这丝带化成的细剑从衫辛鼻尖前几寸远的地方划过,带着冰冷的风和清脆的呼啸声,没伤到她,却示了威。 衫辛连忙止住前冲的惯性,脚步一刹,旋即向后翻身,躲避接二连三或扫或刺的剑锋。 主动转为被动,并未令她心慌失措。 她连忙伸手入怀,掏出丸蚩神甲的手套戴上,然后以手护在脸前,再次冲锋。 左右躲避,灵动如豹,一次次踏准对方长剑不及的空隙,逐步近身。 手掌手臂与丝带长剑屡屡交鸣,火光连绵、当当作响。 萧姒见她越靠越近,也迅速将手中长剑缩短至三尺七寸,适合自己的臂长,改变剑招,向前一指,剑锋飞速画圆。 她一身的蓝色火焰也顺着丝带细剑向前传递,随着剑锋的舞动,在空中留下一圈圈的螺旋线。 衫辛只要一碰那螺旋线,就觉得又一股强大的力量蕴含于其中,袖子屡屡被割破,若不是丸蚩神甲及其手套,身上早已留下好几道血口子。 交锋几个回合之后,她发现,萧姒那种鬼影一样极速移动的身法招式,并不能连续使用,每次用过,都要间隔些许时间,正是冒险接近对方的好机会。 她瞅准时机,用双手去抓对方的剑。 伴随着“呲呲”的金属摩擦声,她抓住萧姒的剑,也就限制了萧姒的行动。 旋即用力向自己这边一拉,将对手拽了过来,登时就是一腿。 腿比手长,能趁对方未来得及松手或逃走的霎时间击中。 果然取得了成功! 说好点到为止,因此用力不大,只把萧姒踢得连退几步便稳稳站住。 萧姒反应也快,身退之时,却并未松开手中剑,而是将之延长一丈,反倒借衫辛的拉力,使自己快速稳住脚步。 她吃了一亏,赶紧从袖袋中掏出一小把红色粉末,向前一撒,立刻爆燃。 趁火焰的高温和爆炸的冲击波将衫辛震退,她趁机收回丝带剑的控制权,穿过空中尚未熄灭的火团,直刺过去,极速延伸,顷刻间又变成两三丈长。 刺剑在她手中忽长忽短,反复切换,仿佛一只青蛙在吃蚊子,不停地吐舌头、收舌头,逼得衫辛左右躲闪,不可开交。 “哇!这剑真好,我也想要!”衫辛一边招架,一边兴奋喊道。 巨元神功,以快见长,威猛也不逊色,而经远界改编之后,最大的优势,更在于变化极多,对手难以预测,作战适应性也便极广。 借此,片刻之后,衫辛又夺回了战斗节奏的主导权,频频进攻,从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递出不同的招式。 任萧姒手中“宝剑”怎样如意变长变短,也难以再完全防住她的攻击,连中数次拳脚。 “师妹也想要能伸缩的剑,我怎好不成全?拿去!” 萧姒从袖袋中又取出一物,乃一小撮绿色的粉末,对着衫辛抬手一扔,散在空中。 衫辛正在冲锋,迎头装进那团绿粉之中,鼻子一吸,打了个喷嚏。 “阿嚏!什么啊,讨厌!呱——呱——呱——” 萧姒的嘴唇快速动了几下,随后诅咒灵验,衫辛整个人都不见了,原地出现一只拳头大小的、穿着丸蚩神甲的绿青蛙,和一堆衫辛的衣服。 “嘻嘻!”萧姒掩口偷笑,“若是没有王子吻你呀……” 她话说一半,“啪叽”一声,青蛙高高跳起,伸出五尺长舌,粘在她的脸上。 青蛙借舌头之力,把自己荡过去,收了舌头,贴在她脸上,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看得出,其招式仍是巨元神功,只是动作走形比较严重。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青蛙很愤怒,一边打一边骂。 萧姒丢了丝带宝剑,拿双手又挠又抓,却怎么也摆脱不掉,不得已直喊:“师妹别打了,我输了!” 青蛙不依不饶。 远界瞠目结舌。 第一百七十章:裂字诀的启发 衫辛受到巫术诅咒,变成了青蛙,是远界万万没想到的。 他上前把青蛙从萧姒脸上抠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不让它继续发泄愤怒。 可青蛙还是不断地吐出它超长的舌头,企图攻击对面的女孩。 “衫辛,乖!你先消停片刻,听听她怎么说。五师妹,此咒可解否?” 萧姒又念了一段咒语,身上的火焰纱衣骤然消失,地上的筷子立即倒地,细长的宝剑也复原成一尺丝带,一切都变回普普通通的样子——除了青蛙。 “三师兄,只能等了。不过放心,一时半刻而已。我本无法力,仅凭法器外物借来的巫神之力毕竟有限,小小诅咒,无以久持,不用真等到王子献吻。” 她矮身低头,向远界手中的青蛙赔罪,“师妹恕罪,小小玩笑,尺度有失,吾心甚歉,还望……” “啪!”蛙舌攻击,打在她鼻尖上。 两人只好在湖边坐下来,静静等待。 “那……那么,三师兄,依你看,方才我与师妹切磋之时,武术和方术之间,可有高下?” “目前而言,衫辛在你之上,她有千招百式,尚未使出,速度和力量,更远非你所能及,她输在骄傲大意。 “而你,现在并无法力,不仅是要凭外物、仪式来做法,更受到肉身及神魂的承受力限制,所能控制的附身神魔必定很弱。这导致你前期的力量增长较慢。 “但从长远来看,一旦你开始凝炁入魂,承受力也便增加,所能发挥的威力也会随之大涨。要不了几年,假如衫辛未能冲破真气驭灵的关隘,依旧没有法力可用,那她与你的差距就会越拉越远。 “反观,你有了法力,便可以炁化作内景道场,施法降神也不需要凭借外物,做那么多战斗前的准备动作。在练武的人面前,便犹如神明,无懈可击。这就是巫道的修炼路径吧?” 萧姒深表认同,又问:“倘若衫辛师妹也有了法力、会使秘术之后呢?” “她会比你更具优势。好的体魄基础与高强的法力之间,相辅相成。虽说到了后期,法力强大之后,同样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锻体与不锻体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但那是因为,人体肉身的潜能,远未完全开发。” “还有潜能?”萧姒不可思议地说,“尝听闻,趵突五重便是上乘武功中的上乘,经三师兄改编为巨元神功之后,已是武道中的无敌绝学,可使凡人肉身之力,达到万钧之境。这样,竟还有提高的余地?” “我这一年,仔细研究《丸蚩裂心经》——就是河神丸蚩修炼的功法,就发现,这个‘裂’字诀,指的就是让吸纳入体的灵气一变二、二变四,但不是分裂,而是复制。于是,灵气稀薄与浓郁,就不那么重要了。且其效用,不仅限于虚无的灵气,似乎也可作用在肉身实体上。 “这也令我想起另一个人,她一身黑铁皮,脱落之后,新皮再生,原有的体重却并不见少。说明,物质、灵气,似乎都是可以从无创生的、无穷无尽的。尽管不合常理,但事实就是如此,若能掌握其底层法则,我以为,肉身也可以像神魂一样,容纳近乎无穷的能量。 “巨元神功或是别的武功,也都可以像仙法神通一样,威力无穷。” 萧姒恍然大悟,“噢——巨元神功的内力是两倍、四倍、八倍、十六倍、三十二倍、六十四倍,一路翻倍提升。三师兄的意思,岂不是说,再往上,还可以翻一百二十八倍、两百五十六倍、五百一十二倍……一直往下翻倍长?” 远界点头,“从《丸蚩裂心经》中,我已经找到一点第七重的眉目,正在试。” “嗯,我明白了。此前,不经武道锻体,直接修炼神魂之炁也可以,因为法力也有强化肉体的功效,待法力强大了,便足以弥补没有锻体的那一点差距。可是,倘若肉身力量其实也有巨大潜力尚未开发,那么放弃锻体,其损失便不只是一星半点了。三师兄,我说得对吗?” “正是。那现在,你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了吧?” “嗯!多谢三师兄点拨!我先像你说的那样,引气入体的同时,就修炼真气驭灵,然后用压缩出的炁,倒逼真气凝实,三步并进。而且,巨元神功本来就是讲究以形引意的,我则可以炁催形,再以形引意,意动凝炁,如此循环,将外功、内力、法力全都同步提升。” 远界欣慰一笑,“果然是聪明人!衫辛就比不了你。这样做,会遇到很多需要克服的困难。打破原有成熟的方法套路,重新组合出一套适合自己的新方法,并不容易,有一道道关卡等待你冲破,就像法力上限的提升一样,需要反复冲击。日后你遇到问题,尽管来问。” 萧姒心中又喜又暖,深鞠一躬,真诚致谢。 远界摸了摸手中躁动不安的青蛙,觉得它皮肤有些干了,自言自语地问:“是不是该给它淋一淋水,打湿一下了?” “远界哥,不如把师妹放到湖里游上一游?” 远界走到湖边,捧着青蛙,轻轻放入清澈的水中。 青蛙马上活力充沛起来,舒展四肢,在湖边来回游弋,自由自在,甚至时而翻过肚皮来仰泳,甚是惬意。 远界和萧姒都觉得有趣,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时,一只豆娘飞过,青蛙麻利地翻身,长舌一吐,粘住就吃。 “衫辛别吃!” 为时已晚。 正当二人脸上的尴尬颜色尚未褪去之时,湖中不远处突然泛起阵阵涟漪,继而付出一只旗状竖立的三角背鳍,后面是强有力的巨大尾鳍摆动出的雪白水花。 紧接着,那背鳍和尾鳍突然一沉,不见了。 “不好!” 远界刚喊出声,但见水底隐现一张可吞下人头的巨大鱼口,尖牙利齿无数,快速上浮。 他眼疾手快,急忙跳下去,半截身没入水中,千钧一发之际,双手将青蛙一捞,护在怀中,当即就是一脚蹬出,正踹在那刚从水中跃起的大鱼鳃部。 借助反作用力,远界带着一串亮晶晶的水花,翻身上岸,只见那足有一丈二尺、满身花鳞的大鱼也向后翻飞,被踢回几十丈远的湖中央,“啪”一声摔进水里。 青蛙在远界手中瑟瑟发抖,低声地呱呱叫。 远界检查一番,“被牙齿挂到一下,还好有丸蚩神甲。衫辛别怕,什么事也没有。” 萧姒看了又看,“这丸蚩神甲真好,刀枪不入,能伸能缩,还透气透水。先生也给了我一套,裤子居然还是合裆的。三师兄,你也有吗?” “嘭”一声,远界怀中的青蛙变回了十一岁女童。 “妈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咦?我变回来了!哎呀!我的衣服!” 第一百七十一章:当年的真相 衫辛长大知道羞了,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连忙蜷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埋进手掌里。 远界放下她,“你慢慢穿,没人看你。”而后对萧姒说,“五师妹,随我来。” 二人离开湖边,走到树林中最壮硕高大的一刻巨树下方,萧姒看见上面的二层楼树屋,甚是惊叹。 远界一步跳上去,开门邀请道:“师妹,上来!” 萧姒双手一张,手脚并用,试爬了一下,形如壁虎上墙,却无壁虎的本事,直对上面摇头。 远界跳下来,先行一礼,“师妹,得罪了。”然后抱起她来,重新跳上树屋。 萧姒进门一看,见了内部摆设和装饰,只觉亲切,犹如进了姑娘闺房。 “原来三师兄这些年一直住在这里,真是诗情画意,还有点脂粉气呢!” 远界一边打开柜子取物,一边说:“珍如姐姐曾在此住了些日子,都是她弄的,我后来只是加了桌椅床榻和一大堆书。你知道珍如姐姐吧?” 萧姒点头,“众师生口中的传奇大仙呢!” 远界找出最后那副丸蚩甲手套,递给萧姒,叫她收下,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也给了她,“这是我重新改过的踏风符驱动心法。你再把你这几月修炼真气诀的心得体会和问题都写下来,我替你看看怎么解决。” 萧姒感激地接了过来,便来到书案前坐下,才刚铺开纸、拿起笔,就感到脚下传来地面的震动。 桌椅、砚台、墨盒、桌上的纸和手中的笔,连同屋内的各种器物和书本,全都在颤抖。 紧随其后,树林远处传来奇怪的响声,接着又有巨风吹来,刮得树摇枝摆,门窗吱吱呀呀。 “远界哥!”衫辛的喊声飞入耳中。 远界带着萧姒跳下树屋,见衫辛基本已穿好衣服,腰带和头发尚且松散,抬手指着远处。 他顺她的手指看去,只见百鸟惊飞,林中有大批虫兽涌出,与他们擦身而过。 下一刻,密密层层的树冠之后,林中蹿出一人,炮弹一般飞上高空。 还没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又见另有三人从另一个方向飞来,迎上那人。 双方只交手一招,伴随“嘭”的一声爆裂,空间一阵狂乱扭曲,先前那人便被从天上打落下来,又如一发炮弹,斜斜射回树林,连续击穿了数十棵大树,犁出一道深沟,一路开垦到湖中,四脚朝天,飞速旋转,打着水漂,掠过湖面,一直撞进湖对面的山坡之中,又是“嘭”的一声,方才停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好厉害,打了九漂!”衫辛一路跟着数。 再看天上另一侧,三个身着褐衣的人极速追来,飞越这片大湖,直奔挨打的那人而去。 于是,各种声响、震颤、火光、烟雾从对面的山林中频频爆发,接二连三,令观者目不暇接。 可以想见,一定是各种仙家神通在那里交锋,生死相搏、大肆破坏。 听声音,观动静,他们边跑边斗,越过了山梁,消失在远界三人的视野之外,但连续的巨响和惊散的飞鸟仍旧表明,激烈战斗还在持续。 突然,一股饱含热气的狂风拂过湖面,汹涌地席卷了两岸,吹得远界衣衫猎猎、发带横飘,身体后仰,眼睛都睁不开。 风过之后,声音才传来。 待恢复平静,三人睁眼,衫辛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都被烘干了,直挺挺地横着,像一面被冻住的黑色旗帜。 “远界哥,是什么人在斗法?”许久之后,萧姒问。 衫辛一听“远界哥”,脑后“钢丝”一甩,饱含怒意地朝她瞪眼。 远界稍加思索,说:“看看!”随即拿出踏风符,“嗖”一声飞去。 萧姒立即跟上。 衫辛抓紧时间,一边飞一边系好腰带,然后拼命压头发。 飞过紧邻湖畔的山头,便看见下面一片狼藉,树木东倒西歪,到处都是方圆数十丈的大坑,还不是散发着古怪难闻的气味,像是什么迷魂秘术或腐蚀性物质的残留。 顺着斗法的破坏痕迹,连着飞过两座山头,才看见一个方圆百丈的特大坑洞,坑内一片焦糊,所有草木都化为了黑炭。 周边数里之内,也只略好一些,虽未起明火,但树木花草也都严重枯萎脱水,没了生机,无数死鸟死虫散落各处。 特大黑坑的边缘就是悬崖,悬崖边上,一人挂在岩石边上,苟延残喘,看样子连把自己拉上去的力气都没了。 离那人不到二十丈远,分散躺着三人,个个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扒在悬崖边的是一个半百老人,头上中间一掌多宽的花白长发扎成粗辫,甩在脑后,两边光秃秃,像剥了壳的卤蛋。 他看见天上飞来三个小孩,其中那个男孩又高又壮,想必有个十七八岁,有些力气。 又想,他们既然能飞,不管是使用了法器、符箓,还是身怀飞行秘术,那八成也应该是修仙之人了,可助一臂之力。 “哎——小仙人,救救我!我被歹人算计,沦落至此,万望搭救,必有报答!” 远界带着衫辛和萧姒现在空中盘旋一圈,细细观察一阵,确定两方人都没了动武之力,大致安全,方才徐徐降落。 他看看那呼救的老人,又看看另一边三人。 那三人是两男一女,穿着相同的深褐色丝绸袍服,绣有云纹鱼鸟,各持不同的武器,很可能是朝廷的高级密探或侍卫。 那么那个老人,便是朝廷追捕的重犯了。 远界正思索着,那三位疑似官兵中的一个男人也开口了,声音嘶哑,有气无力,挣扎着抬起头,咳了几大口血,断断续续地说:“小仙人,他是世间罪大恶极之人,谋害百姓,鱼肉黎民,不可救他。” 另一个疑似官兵的男人也说:“当年,大毋万民陷入疫灾苦海,罪魁祸首便是此人!” 远界闻言一惊,转头凝视悬崖边的老人,目光如炬,质问道:“是你?” 老人急于辩解,一口气没喘顺畅,也咳出几口血来,稍缓才说:“小仙人,别信他们胡言!他们是官,官字两张口,横竖都是理,分明是诬陷于我。那年的疫灾,根本是毋王自己做的戏!” 第一百七十二章:宝贝拿来,替你消灾。 “做戏?拿千万人命做戏?”远界怒不可遏,“为何要做这种戏?” 老人边咳边笑,“自然是为了功德!疫毒便是毋王自己种下的,他自然有解毒秘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千万人命又是多大的功德?只是不料,竟然冒出个神医望康,坏了大王的计划。大王不得不召望康入宫制药,提早了结了疫灾。后来,望康惨死,不正是因为这个嘛!” “平光老贼,休得妖言惑众!”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大声喝道,“吾王圣明,查明当年疫毒乃尔所投,尔竟敢在此抵赖,反诬陷大王,该诛九族!” 三位官兵中的女人说:“这位小仙人,此人名叫平光,曾为大王效力,但他狼子野心,妄图祸国殃民、谋朝篡位。我等乃毋王的黄龙卫,如今已查清他的底细,奉王命追捕这个朝廷重犯。小仙人,你助我等诛杀罪人平光,大王重重有赏!” “黄龙卫!”远界心想,“黄龙卫乃毋王贴身的秘密侍卫,专门负责干各种见不得光的事。方尺曾说,当年毋灭三国,屠戮各国王公全族,黄龙卫就是主要的执行者。那么濯巾屠城,杀我常芍氏族人的,说不定就有他们三个,那便是我的仇人。但即便不是仇人,他们也是彻头彻尾的敌人。因为严格说来,他们并不算大毋的人,而只是毋王个人的人,同朝野上下其他官员不属于一类。 “那么反过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到此处,他又转头再看半百老人平光,想:“此人真是疫灾的罪魁祸首?还是揭露幕后真相的知情人?此事目前根本无从判断,救还是不救?救他,便多一个曾在毋王身边的人,能得到很多情报,同时也多一个法力高强的仙人帮手。杀他,就能借机从黄龙卫这边得到好处,甚至是立刻直面毋王的机会。” “小仙人,相信我们,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恶人。”黄龙卫中一人说,“平光罪该万死。他现在已无反抗之力,你只要过去踢他一脚,就能将他埋葬于万仞山崖之下,为民除害!” 平光咬着牙,用仅剩不多的体力坚持挂在悬崖边的岩石上,还拼命腾出一只手来,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竹筒,丢到远界脚边。 他艰难地说:“小仙人,千万不能信他们,千万不要想着能得到什么封赏。黄龙卫手段恶毒,你帮他们杀我,他们只要恢复几分力气,必杀你灭口。趁他们现在被我重伤,法力耗尽,你赶紧用我的‘兲印腐丹’,杀了他们。你救了我,我可以传你上乘功法。” 远界捡起小竹筒,谨慎地打开木塞,屏住呼吸,向里面看了看,只见满满一管白色的小丹丸,每一粒不过黄豆那么大,毫不起眼。 平光又说:“小仙人多少有点法力吧?我这‘兲印腐丹’,只要注入一丁点炁便可激发,然后你只要丢到他们面前即可。只消片刻,便能将他们化为腐朽烂泥,神魂俱灭。” 远界心说:“能炼出这种丹药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黄龙卫那边,一个男人重重喘着粗气,也用尽力气,从腰上解下一个鸟雀形的佩饰,扔到远界脚边。 “小仙人,这是我的法器‘火铜鸾’。你要是怕离那恶人太近,遭他暗算,可用我的法器杀他。你将少量法力注入,便有火鸟神鸡飞出,烧死平光。小仙人,恶人说的话,才不能信!” 远界捡起火铜鸾,一手拿一个宝贝,难以决定。 衫辛说:“还有吗?谁给的宝贝多,远界哥就帮谁!” “有有!”平光咬牙,又拿出一个青铜八卦罗盘,“此宝叫做‘卜三日’,可知三日内的吉凶祸福,十拿九稳。” 萧姒脑筋一转,说道:“骗人!你若知道三日内的吉凶,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平光苦不堪言,解释道:“我不是说了,十拿九稳嘛!偏偏这一次,它就不稳嘛!天意难测,岂能事事尽如所料?” 远界挠头,“十拿九稳,偏就这不稳的一成,最是折磨人,谁知道测出来的吉凶,该信还是不信呢?” “小仙人,我这儿有‘隐身障’,你拿去,还剩最后一粒。”一个黄龙卫丢来一个小陶瓶。 远界捡起来打开看,里面是一粒黑色的小丹丸,问:“吃了就能隐身?” “不是吃的,是以炁祭之,它便会放出迷烟,对你无害,随你而动。旁人闻了,却会忽略你的存在,哪怕被你摸、被你抱、被你……那个,总之,就像看不见、摸不着你一样,你杀了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衫辛拍手叫好,然后又说:“不对,这种东西,你们肯定每个人都有,怎会只有一粒。都拿出来!” 另两个黄龙卫只好又扔出两个陶瓶。 这下共有四粒,而且后来拿到的三粒,每一粒都比前一粒要大,能够使用的时间也便更久。 萧姒说:“远界哥,黄龙卫给的东西多,那就……” “哎哎哎,我还有,我老本儿都拿出来给你!”平光喊道。 远界心说:“这两个妹妹都是敲诈小能手!” 平光这次丢出头上的发簪,说:“这叫‘镇心’,能随时随地祛除杂念,让你一心一意,专注眼前事,用来修炼最合适不过,速度大增。就连睡觉,只要祭起它,一个时辰也顶别人三个时辰,你便只睡一个时辰,就能一整天精力充沛。我活三百多年,能修成五世仙,全仗此宝!” “五世仙?”衫辛和萧姒一听,都不禁惊叹,今天竟然见到这样一位高手。 萧姒说:“远界哥,既然还是平光前辈给的东西好,那就……” “且慢!小仙人,我还有挞神鞭,不需法力也能用!”黄龙卫中的那个女人连忙说道。 “挞神鞭!”远界心中一动,这宝贝他可用过,相当趁手。 萧姒忙说:“不需法力?甚好!” “我全身都动不了,小妹妹,你过来拿,在我腰上。” 萧姒欢快地跑向那个女人,“远界哥,我们帮……” 她来到女人身边,话没说完,竟突然被挞神鞭勒住了脖子。 那位女黄龙卫趁萧姒靠近,出其不意,使劲了最后的力气,一甩长鞭,绕住她,自己强挣扎着半坐起来,将她揽在身前,以人质要挟。 “师妹别动!”远界见那挞神鞭一排排细密尖锐的鳞甲已尽数张开,急忙喊道,制止萧姒的反抗意图。 萧姒不是衫辛,不爱练武,身手不够敏捷,力量更是弱小。 咽喉是人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此处又无丸蚩神甲保护,稍一动弹,就会被挞神鞭的鳞片割断气管和颈动脉,不能大意。 那女人把力气都用在了手臂上,嘴唇发白,说话直喘,“你们这三个小鬼头,净捞好处,不办事,是想把我们骗光了,一走了之吧?哪有这等便宜好捡?去,杀了平光!” 第一百七十三章:既要也要 远界两面为难。 从道义上讲,若要杀了平光,就不该收人家的礼,可他那几样法器,着实不比黄龙卫的差。 若不杀平光,就必须杀黄龙卫。 自己加上衫辛,以二敌三,面对三个连说话都费劲的强弩之末,若不考虑萧姒的安危,倒是不难。 可无论是收了平光的宝贝,然后照样杀他,还是不顾萧姒死活,让她给黄龙卫陪葬,都不是远界所能做得出来的事。 要这个,就不能要那个,怎么办? “倘若换了方尺,他会怎么选?”远界心中暗忖,把自己当做施方尺,来思考这个问题。 施方尺会快速判断局势和利弊轻重,自身威胁大于利益,而利益又大于道义,道义大于感情。 从利益考量,平光是位五世仙,一人战平三个黄龙卫,甚至实际战力还要更高。他落得这个下场,或许是因为遭到了暗算。 那么,拉拢平光所能获得的好处有: 一个熟悉毋王的可靠情报源; 一个同仇敌忾的强大盟友; 一个能指导自己修炼的良师; 还有他拿出的三样宝贝,以及趁机砍掉毋王的三个帮手。 黄龙卫可不是一般的侍卫,他们个个都是三世以上的仙人,关键还忠心耿耿。 损失三个这样的帮手,想再补三个,不知得多少年。 而黄龙卫那边,若是帮他们杀了平光,则可得到好处便是: 火铜鸾等法器; 萧姒的平安; 可能会被引荐给毋王,可能会有些封赏,顺便得到一个九死一生的暗杀机会。 即使不立刻实施暗杀,也能近距离观察,但同时也有过早暴露自己,卷入一些不必要的纷争的风险。 综合对比之下,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假如被抓住的,不是初次见面的萧姒,而是至亲一样的衫辛,恐怕施方尺还会犹豫一下。 但眼前这种局面,他定会果断地选择牺牲掉萧姒,杀黄龙卫,拿走所有宝物。 “然而,我却不是方尺,不能那么做! “况且,就算我帮他们杀了平光,他们也不可能立即就放我师妹。因为我一人便足以杀死他们三个,又刚刚得到了这么多杀人武器,是个不确定的大威胁。他们以师妹的生命要挟我,怎敢信任我不会报复? “所以,黄龙卫的选择,必是等我杀了平光,然后继续挟持师妹,直到确保安全。 “可是,他们三个现在就剩一口气,走两步都难,又怎能长久挟持人质,逃回国都呢?除非,还有保命手段! “要是那样的话,别说师妹,就连我自己和衫辛的性命,也未必有保障。那么除了顺从,我就别无选择。” 远界想清楚之后,先收起所有宝物,将镇心插入自己的发髻,兲印腐丹和隐身障装入袖袋。 卜三日稍大稍重,又不能立刻派上用场,便交给衫辛。 “衫辛,你飞远点,我怕平光临死反扑,尚有余威。”远界吩咐完后,转头看一眼萧姒,对三位黄龙卫说,“好,我杀平光,你们马上放我师妹!” “小仙人放心,一言为定!”三人齐声说道。 然后就见那身材似有十七八、长相却嫩得像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仙人,手持火铜鸾,稳步向平光走去。 他法力一放,祭起火铜鸾。 那佩饰般的小铜牌骤然变化,一缕火红的气焰从中呼呼喷出,源源不断,在高空中化作一只翼展十余丈的火鸟,仰天长鸣。 “咯咯咯——”鸡叫声响彻山谷。 那火鸟凤头鸡尾,似乎只进化到三分之一的样子,十分可笑,却不妨它施展令人恐惧的大能。 只见远界整个人的身影,连同周围的景物都开始发虚,像是被被火焰高温烤热的空气在波动荡漾。 衫辛驱动踏风符,飞出百丈之外,飘在空中,俯瞰一切,心有所忧。 三个黄龙卫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大发感慨。 “果真是个仙人!他不可能真的只有十几岁吧?” “莫非已是渡过劫的真仙,赐福添寿之后,变成了少年模样?” “我三次渡劫,都未曾返老还童,只变回四五十岁的样子。” “在于修为,在于悟性,也在于福缘。他能变回这么小,可见修为、悟性何等高深?” “若是能随我等回见大王,加入黄龙卫,实在是件美事!” “不对,我想起来,我大毋有个元穷山院,曾出过一个八岁仙人!疫灾那年,我还参加过埋伏埋伏他的人的行动。” “是他?” 远界走到平光近前不到三丈之遥,说:“平光前辈,莫怪我不义,不是我见死不救、恩将仇报,先收了你的种种好处,又还要背信弃义、夺你性命。我是想救你的,怎奈他们是朝廷命官,持王法、奉王命,又挟持了我善良、可爱、美丽、迷人、心灵手巧、善解人意的小师妹……” 三位黄龙卫有些纳闷。 “这位小仙人怎么回事,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不行,小孩子心太软,磨磨蹭蹭,浪费时间,这会给平光那个老狐狸抓住机会的!” 那挟持萧姒的女人鼓足一口气大喊:“小仙人快动手,再犹豫,当心贼人燃命爆发!” “他这么小,哪懂这些!不行,我等快做准备,以防平光绝地反击、鱼死网破!” “可这……太凶险了!一旦动用,轻则数年才能恢复实力,重则一命呜呼,不到万不……” “眼下正是万不得已!我不用,平光则用,结果不还是一死!” 三人一咬牙,从怀中各摸出一粒黑白相间的药丸,丢入口中。 那女黄龙卫一面继续抓紧手中的挞神鞭,一面死死盯住远处山崖边的一举一动。 “小仙人,你再磨蹭,我这便杀了你小师妹!” 这时,远界终于做完良心慰藉,大手一挥,伴随着“咯咯”一声公鸡打鸣,头顶上的火鸟一个俯冲,扑向悬崖边只露个头在地上的老秃子平光。 在近千度的高温下,那人的身体立即燃起熊熊大火,一身皮肉油脂烧得滋滋作响,哇哇鬼叫声令人听得胆寒。 “总算是结果了!这小孩子,胆小怕事、啰啰嗦嗦……有点不对!”一个黄龙卫吃了刚才的药丸后,已能坐起身来,体力和法力也在极速暴增之中,突然意识到有些异样,猛地吸了几鼻子空气,狐疑地说,“怎么闻不到烤肉味儿?” 另外一男一女也四面闻了闻,“确实!为何?” 正说着,伴随着“咻”的一声,一根又长又尖细的冰针快似强弓之箭,直奔女黄龙卫的眉心飞来,已近在咫尺。 第一百七十四章:生死一战 方才那短暂的片刻之内,远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手持火铜鸾走向平光,随即施以存思秘术,幻化出如人境界的另一个自己,装模作样地说了一通废话,以掩盖本人真是的所作所为。 以他存思修为,幻想所造之人栩栩如生,且能在其操控下,具有自己的思考和行为。 在场的其他人,不仅修为远不及他,更是早已耗光了法力,不可能看透假象。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再造一重如光境界的幻象作为外层遮蔽,即那炽热扭曲的空气热浪。 如此一来,便万无一失。 双重幻象的背后,真实的远界走到悬崖边,问平光:“前辈,我且问你一事,请如实相告,你我是否能平安脱险,全在于你了!” 平光忙说:“好好,你问。” “前辈和黄龙卫,同为毋王身边重要之人,是否还有最后的保命手段?” 平光稍加犹豫,答道:“有是有,可除非性命垂死的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动用。可将人最后一点肉身和神魂的生命活力,迫为一点,瞬间爆燃,做绝命一搏。若能度过难关,并且及时散功,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远界追问:“那以你现在的状况,爆燃之后,能恢复几分实力?持续多久?” “只怕是千百分之一也不及。至于时间,只怕撑不过小半刻钟。况且,此法我有,他们也有啊!小仙人,你想怎样?” 远界心想:“眼前这几位,哪怕恢复千百分之一,力量也在我之上,否则还叫什么绝地反击?但也唯有一试了!” “前辈,我不救,你必死,搏一搏,或有一线生机。你速速爆燃,听我号令!” 平光不敢迟疑,立即服下黑白相间的“疯毙丹”,而后说:“这药力须得几息时刻发作,你且多拖一会儿!” 尽管远界如今的神魂容炁量,达到真气驭灵二层圆满,最近才开始冲击扩容第三层,当前的法力,对如人境界的幻象支撑不了太久。 他凭幻想造化出另一个自己,已经开始歪歪扭扭、频频闪烁,将要破碎,好在还有一重如光境的外层幻象保护,才不至于马上露出破绽。 在三个黄龙卫眼里,他的身影虚虚实实,只是因为火铜鸾散发高温,造成空气稀稠不均、光线扭曲所致。 趁这个工夫,他早将平光拉了上来,集中精力调息,迎接药效和生命的爆发。 然而另一边,黄龙卫个个都是作战经验丰富、历经无数生死的狂战士,想到平光可能拼上同归于尽,也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也马上吞下了疯毙丹。 “前辈,好了吗?”远界戴好丸蚩神甲手套,问道。 平光爆喝一声“好”,发扬韬厉,双目充血,一片赤红,站起身来,炁运周身,做好准备。 须臾之间,远界手掌一翻,其上空气结冰,凝聚成一根又细又长的冰针。 同时,其存思幻境之中,火鸟神鸡的虚影扑向平光的虚影,上演一出火烤活人、喜闻乐见的戏码。 就在黄龙卫们终于放松了警惕的刹那间,远界催发剑气,将那冰针极速送出,射向挟持萧姒的女卫。 尽管元穷子不希望他修习剑道,走自己的老路,造成技多不精的不利局面,但他这些年还是忍不住好奇,练了一些剑道的基础法门。 远界认为,当自己要面对的情况越复杂时,越是不嫌技多,精不精,反倒成了次要的。 在先求多、再求精,和先求精、再求多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此时此刻,他若将剩余的一点法力用于施展存思秘术,幻化出如实境的飞针、飞剑或是苟珍如使用过的那种丝线杀技,威力必然不足,可能都刺不穿皮肉。 可若是换成原子动力的冰冻之术,再结合剑气,就大不相同了,因为这本来就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物质。 对方的反应正如他所料,冰针飞至那女人面前,她便要首先保自己的命,一手松开挞神鞭,挥手来挡,给了萧姒一刹那的生存机会。 远界心念所至,持续操控那冰针在对方面前飞舞攻击,同时箭步冲到萧姒面前,伸出双手去抓挞神鞭。 伴随着金属摩擦声和呲呲直冒的火星,他成功将之从她脖颈上解下,一把抱住其人,立即飞身后退。 此刻,存思幻境已破灭,真正的平光也按照远界的计划,冲杀到另一个黄龙卫跟前,只待夺命。 而三个黄龙卫体内的疯毙丹也在瞬间崩解,点燃了他们最后的生命,爆发出最后的战斗力。 远界内力运足,双臂将萧姒往空中一抛,喊了一声:“接住!” 衫辛立刻会意,飞来接人。 稍后,萧姒稳住,也取出自己的踏风符,念咒驱动,往腿上一拍,与衫辛一起飘在高空,俯瞰战况,内心为远界捏一把汗。 “远界哥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都说了,不许你叫!远界哥聪明绝顶,一定能杀光坏人!” 下方,远界马上祭起隐身障,头上漂浮着最小的那粒黑色小丹丸,黑烟立刻弥漫开来,向四周各处散逸。 那女黄龙卫爆发之后,两根手指便轻易捏碎了他的冰针,旋即对他伸手一指,射出一道神力,当即破掉了他的隐身障。 所有黑烟失去了作用,头上那粒小丹丸也“啪”一声碎裂消弭。 对方手指下移,对着远界的头,再射一道神力,被他抬手一挡,整个人被震退十余步。 “威力不是很大,就算是正面中此一击,也不足以致命,难怪她要先击碎我的隐身障。” 脚下刚一站稳,挞神鞭呼呼伸长,带着一阵风声,劈头盖脸甩了过来。 “好机会!”远界伸手一抓,火星四溅,一手控制住挞神鞭,另一手则向火铜鸾输炁。 然而,就在那火鸟扑向对面的女卫之时,旁边飞来她的同僚,口中念咒,伸手一招,掀起一阵狂风,卷住火鸟,几下就将之撕碎,化解了威能。 “你用我的法器,我怎能没有破解之法?小仙人,长点心眼!劝你回头是岸,杀了平光,我等今日饶你不死!” “跟他废什么话!”那名女卫一喝,足下生风,暴冲过去,秀气的小口使劲张大,喷出一股浓密的白雾。 第一百七十五章:突破三层 那女黄龙卫口中的白雾并非雾,而是无数肉眼可见的小气泡。 细密的泡沫随着她的法力导向,冲向远界,像高压水枪喷出的水龙一般。 “这是什么古怪的秘术?难道粘在身上会腐蚀皮肉?” 远界急忙后退躲避,只见那粗大的白雾喷射到周边烧焦的枯木上,还有岩石和泥土上,那些细微的气泡便马上钻入物体内部,由内而外地发生猛烈爆炸,还伴随着阵阵白光,将木炭和岩石全都炸成粉末。 “能钻进岩石的泡泡?怕是连丸蚩甲也防不住吧!”远界心头一惊,不敢硬接,只得拼命躲避。 他施展巨元神功的各种极速步法,在战场中东西逃窜,并思考着该如何反击。 无法近身作战,令他在战斗一开始,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压力。 另一边,平光一对二,时而拳脚相迎,时而秘术相对,打得分外艰难。 看得出,双方虽然都在燃烧生命,但毕竟只是穷途末路之命,怎么烧也烧不旺了。 他们既无力飞天,也不能遁地,所施展的秘术神通,放在平常来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威力可笑。 但在大家都已虚弱不济之时,依然是能够夺命的狠招。 那两个黄龙卫,一个以意念操控着千万块碎石,狂风骤雨般射向平光;一个用双手在嘴前拢成喇叭口并频频发出怒吼,汇聚的声波能够震碎人的神魂。 平光一边高速移动,一边用不知身体哪个部位回敬噪音,发出“噗噗噗”的巨响,向四面八方扩散,抵消那碎魂的吼声。 同时,他的双臂双手也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紫得发黑,时时散发着瘆人的紫气,看着恐怖。 那些紫气被他抓在手中,凝聚成两条可长可短、可直可曲的长鞭,甩动起来,如疯狂的触手,迎击无数的石块、木渣,将之抽得粉碎。 待他终于清理了周边的“子弹”骚扰,便将双手一合,两股紫气相撞,向前一推,“轰”一声爆发出雄浑无比的气焰,滚滚推向两个敌人。 其中一个逃命及时,一步跳开,保住了性命。 另一个则被紫气缠身,像被一团黏液牢牢吸附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只见他全身爬满了紫色的“藤”,二者所接触的部位,立即变得发黑肿胀,脓水喷涌。 很快,其手脚四肢、头颅和躯干,都被“紫藤”切割腐蚀得一块块、一片片掉落下来,死状凄惨。 那最后的尖叫声,更是令人耳不忍闻,心都跟着打颤。 平光也在此时被那另一人一剑刺中背部,血流如注。 他反身就是一掌,打在敌人手臂上。 对方见“紫藤”已缠了上来,当机立断,从平光身上拔出剑来,砍下自己的手臂。 双方再战。 远界逃进尚未被烧焦的树林,使出全力躲避泡沫,并寻找机会,连续向追兵射出了几颗兲印腐丹。 然而那位女黄龙卫的身手也不逊色,毕竟是三世之仙,哪怕仅仅是生命最后的回光,也比他耀眼得多。 女卫屡屡躲过兲印腐丹的攻击,其身边被打中的那些树木,倒是如平光所说,顷刻间腐烂,化为一摊散发着臭味的稀泥。 挞神鞭一下下奔着远界而来,也被周围的树木阻碍,只披了荆斩了棘,打不到他身上,方才一时保全。 他不敢近身武斗,又来不及再使火铜鸾,只好催发剑气,边跑边还击,甚是辛苦。 以他现在的法力,要想有足够的杀伤力,就不能像元穷子那样,几十、几百道剑气齐发,而只能凝聚成一股,集中力量,尽量攻击要害。 那无形的飞剑可刺、可砍、可劈,也可作鞭使,削断一人粗的大树不在话下,更不受女卫爆裂泡沫的影响。 只见空中,妙剑飞梭,犹如穿花斩瀑布似的,在远界的心意控制下,尽显自在剑意,杀得无拘无束,却又颇有章法,令敌人应接不暇。 女卫感到躲闪和追击速度受阻,便再也顾不得嘴上工夫,停止喷吐泡沫,拔刀来挡。 不料自己的青铜宝刀同远界的剑气才一接触,便被削成两截。 “好个八岁仙人,果然有两下子!”说着,女卫丢刀直冲,却以双臂为盾,挡住各个方向杀来的飞剑。 “你知道我?”远界提问的同时,想到,此人用肉身格挡剑气,定是用上了更多的法力,准备殊死一搏了。 “你的大名,我黄龙卫怎能不知,怎能不晓?弗远界!”那女黄龙卫的速度突然暴增,冲到了远界的面前,其双拳双腿之上,都包裹着一层翠绿色的烈火。 远界急忙躲避,向侧面一扑,就地翻滚数周,躲过对方一腿,眼见着被她踢中的那棵大树当场爆裂成木渣,熊熊大火烧得劈啪作响,好生威猛。 他从未遇到如此强敌,对方的速度、力量、法力、秘术各方面都远在自己之上。 他已用上了全力,心跳都快到了极限,每跑一步、每一抬手,甚至是每一次思考,每动一次心念,操控剑气,都有呼吸不过来,将要缺氧窒息的极度虚脱感。 面对远超自己的强敌,又无先生或山神的保护,对于胜利,哪怕只是多坚持片刻,他都感到无能为力。 衫辛和萧姒远远地在天上看着,二人心中也焦急。 “糟了,远界哥的动作慢下来了!”衫辛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心急如焚,抖着手说。 萧姒忙问:“慢了?慢了会怎样?” “笨蛋,这说明远界哥没力气了!我要下去帮他!” “师妹等等!你先别去,你会妨碍远界哥的!” “你放开!” “你千万别去!刚才要不是我被人抓住了,远界哥哪会这么被动?下面都是有法力的仙人,你光凭拳脚工夫,近身对敌岂不是帮倒忙吗?” 二人争执起来,犹豫不决。 “不行了吗?不能近身对抗,这么多宝贝也来不及用,剑气也不够强,法力就要耗尽了。怎么办?终究是差得太远了,敌人比我强十倍百倍,我还能怎么办?要死在这儿吗?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还有巴苁姐姐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等着我。可我坚持不住了,今日做了个错误的选择!我真的应该不管萧姒的死活吗?可那样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那年月亮姐姐显灵,她帮我救了巨元爷爷,她帮的可不是那样的我!可是,现在这个选择了冒险的我,又怎么才能活下去?” 远界从未如此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从未如此绝望。 “镇心!”远界突然想到头上的发簪,连忙注入一缕炁,祭起法器,立刻感到所有焦躁、畏惧、挣扎的情绪都远去了,心平静下来。 “一边战斗,一边吸纳灵气,压缩成炁,凝炁融魂,就算吸纳压缩的速度跟不上释放的速度,好歹也能再坚持一会儿,但愿平光那边早点结果敌人,过来救我!” 恢复了思考之后,远界也重拾了信心,定下新策,专注精力,尝试在激烈的战斗过程中补充法力。 此刻的他,虽法力殆尽,爆发不足,但耐力有余。 他料定对手一定也已接近油尽灯枯,坚持不了多久,只想速战速决。 那么,只要能多拖一点时间,胜利就是属于自己的! 在全力的奔跑与躲避之中,他感到,四周的灵气正在向自己的体内涌来,极速地被压缩、储存,注入灵魂。 再由心智神魂而发,化作虽弱如游丝,却也绵绵不绝的剑气,继续阻挡敌人的靠近。 少顷过后,灵魂深处,犹有“啪”的一声炸响,令他喜出望外。 “扩容了,真气驭灵,三层!” 第一百七十六章:再用一次那招 灵气吐纳,有吐才能再纳;法力存耗,有耗才能再存。 灵魂就是炁的容器,容量有限,需在不断的吸满、耗尽、再吸满的反复冲击过程中,被逐步扩大上限。 容量上限扩大了,吸纳的速率也会相应加快,相同的时间内,就能补充比原来更多的法力。 在生死存亡的巨大压力下,远界激发出全部潜能,用最快的速度吸纳灵气、压缩凝炁,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真气驭灵突破第三层,容量和吸纳速度便相应提升。 周边的灵气进入他体内,按照精细分解版的日月武仙真气诀,遵循一百一十个模块化的运行路径,飞速运转。 他一边操控剑气,一边施展原子动力,一层寒冰逐渐覆盖他的全身,且徐徐加厚。 巧妙地躲过又一记挞神鞭的抽打之后,他满身的冰层已超过自身皮肤的厚度。 他觉得,可以试着反击了。 天空上,衫辛突发奇想,问身边的萧姒:“喂,你!你能不能马上把她也变成青蛙?” 萧姒犹犹豫豫,毫无自信地说:“我试试吧!” 她们两个快速下降,前往战场,但难以接近。 这时的远界正尝试缩短与女黄龙卫的距离,冒险接下对方那被绿色火焰包裹的拳脚。 稍一接触,他的衣服便被熔穿一个洞,伴随着“嗤嗤拉拉”的水汽蒸发声,一团白雾随之腾起。 皮肤也感到火辣辣的疼,但还能忍受,这印证了他自己的想法。 “有冰层的保护,就不怕她的火了,有机会!” 远界把有限的法力,集中在将要与敌人接触的部位,增加局部体表冰层的厚度,并予以反击。 “小儿有胆量,竟敢硬接我的天尊火。你本事不坏,何不加入我黄龙卫,荣华富贵不说,修仙之途也要什么有什么。” “不必!”远界话不多说,得以近身搏击,用武道绝学对抗敌人,以快打快。 他拳似冰雹,腿如风雷,刚猛有力,又藏柔怀虚,虚虚实实,招法瞬息百变。 顷刻间,两人便交锋数十个回合,不像是两个人在过招,倒像是十个人在群殴,身影时闪时灭,看得人眼花缭乱。 远界呼吸均匀,内力充足,一拳五千钧力道,远非一般武士所能承受。 若非这女卫本就身怀绝技,又有强大的法力护持,她便早被一击毙命,整张脸都要凹下去。 此刻的她全靠疯毙丹苦苦支撑,以燃烧生命最后的潜能为代价,才能与几乎没有法力的远界打个平手。 而远界也多处受伤,他的真正目的不在于直接战胜,而在于拖延。 近身肉搏是其优势,单论武功,面前这位敌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用冰霜尽量保护自己少被烧伤,再以拳脚慢慢消耗对方的力量即可。 女卫手上的天尊火突然熄灭了一瞬,旋即又再燃起。 “不好!”她感觉出,自己连最后的法力也快枯竭了,这是分解原生灵魂的一部分所得到的炁,无以为继。 假如连这点法力也耗尽,还要继续强行燃烧灵魂的话,那燃烧的便是神智、记忆、性格、自我意识、阴阳本源了。 其结果就不只是死亡,而是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被抹去一切,无法超生,连被超生、可转世的基础都没有。 “转机来了!”远界也感觉出对方的感觉。 尽管他并不了解燃尽生命和灵魂是怎么回事,但也能察觉到对方深深的恐惧和顾忌。 他一手抓住甩来的挞神鞭,将敌人拉向自己,而后另一手五指并拢,戳击其腋下,迫使其失力松手,顺势再以剑指攻击侧胸,击溃她右半身所有的力量,再追加全力一掌,刹那间轰碎她数根肋骨。 女黄龙卫后仰飞出二三十丈远,重重摔落在地上,胸部的断骨插入肺叶,剧痛并着呼吸的艰难,令她意识涣散,口中咳出夹杂大量泡沫的粉红色血液。 远界一通连击,取得优势,却不敢喘息,将刚夺过来的挞神鞭掉头,握在手中,箭步向前冲去,挥鞭便要斩杀敌人。 不料,一侧飞来两个一黄一蓝的光球,双星一般互相围绕彼此旋转,噼啪闪着电火花。 远界已来不及闪避,只能抬手硬挡,尽可能将自己那犹如屋檐滴水般的可怜法力全用在手上,快速凝结出更厚的冰层。 然而,就在他尚未做好准备挡下“双星”之时,那两个光球突然分开。 “黄星”继续直线飞来,而“蓝星”则加速绕道去了另一侧,二球双面夹击,成分而再合、对穿之势。 只在刹那之间,任远界身法如何精妙、脚步再快,也已无法完美避开。 他使尽全力,仅能做到及时双手护头,稍稍侧身,擦着光球的边让出不到半尺距离。 就在下一瞬间,黄蓝二光相撞,猛烈爆炸,四周流光溢彩,人和树都映照出或长或短的阴影。 远界被崩飞四五十丈远,险些滚下山崖。 他一手抓着崖壁,全力将自己拉上去,躺在石板上,这才有空感觉到疼痛、眼花、耳鸣、口感、灼热…… 另一边,同平光纠缠的那个黄龙卫为救同伴,自己重重挨了一击,断了一条腿,整个(严格来说只有大半个)人被送上了天,又从高处砸落下来。 等待他的,是平光最后的一击。 平光张口哈出一口气,双手一抓,张开一拉,将那口浊气拉成一块面饼似的圆盘,旋即发力一送,射向刚刚摔在地上的黄龙卫。 那圆盘“面饼”旋转着飞去,像床透明的被子似的,盖在那人身上,便见雾气下沉,钻入人体。 而彼人浑身上下一块一块逐渐变成了灰色的石头,随着他的挣扎扭动,石头爆开深深的裂缝,发出“啵啵”响声。 少顷,不再动弹,气绝身亡。 平光不甘心、不放心,双手一前一后,捂着自己被剑刺穿的伤口,踉踉跄跄走上前去,想要一脚踩碎石人,却没了一丝力气,脚下一软,直接趴在了石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对方彻底压碎。 此刻的他,气若游丝,眯缝眼瞧着悬崖边的少年,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行了,再……不散功,就……死定了。靠……靠你了。” 这么远的距离,也不知远界能否听得见。 远界仍旧在痛苦中挣扎,尚未恢复行动能力,他想取出平光给的小竹筒,可痉挛震颤的手脚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在那位女黄龙卫被打飞倒地之后,萧姒抓紧时间落地,撒米,取出符箓和筷子,准备仪式。 在她又唱又跳的这会儿工夫里,那名女卫也抓紧时间爬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向崖边。 她身上的翠绿色火焰早已熄灭。此刻不需再使秘术,只要一脚,就能结束今天的一切。 “哎呀,你快点!”衫辛急切地对萧姒喊道,声音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啊!她看见我了!那我过去打她,你赶紧!”衫辛话音未落,火速往前冲。 仅一招,她就被踹飞了回来,飞在空中,还在问:“还没好吗?” 萧姒也心急,心急一乱,之前的仪式都被打断了,需要重来。 她眼见最后那个女黄龙卫一步步靠近毫无反抗之力的三师兄,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 扔得不准,又无力,落在离敌人数丈远处,仅仅只换来对方一眼不屑的回眸,和一步停歇,而后接着走向远界。 “我能不能用炁化作体内道场?”萧姒想起远界说过的话。 具体的请神仪式太繁琐、太慢,而以炁作为道场,在心中进行抽象的想象,全过程则只要一瞬间。 衫辛又一次冲锋,这次被一巴掌扇到了另一个方向。 “引气入体,然后直接凝炁入魂,真气驭灵,将炁导入魔粉。不需要很多炁,能感应到神魔即可。” 萧姒在心中默默运行真气驭灵的口诀,手中握着一搓绿色粉末。 在衫辛第三次鼻青脸肿地飞出去之后,她也开始冲刺。 “打破藩篱,打通关隘,远界哥教我的肯定不会错!” “又来一个找死的小丫头,我没空……呱呱!呱呱!” 第一百七十七章:美人蛙 在那须臾之前,萧姒冲到敌人近前两丈来远时,突然感应到了西方神魔之力的降临,在并未借助牛皮符箓等阵法道具的情况下,周身便被一层薄薄的蓝色火苗包裹。 她心中惊喜,连忙念咒,同时将仅有的一丝炁导入手中的粉末之中,用力一甩,撒向前方,脚步一停,就地刹止。 那女卫不知是何物,挥手一挡,沾染了大量粉末,接着就是“嘭”的一下,遭遇了和衫辛之前类似但又不太相同的命运。 此刻,衫辛从地上爬起来,歪着嘴、肿着腮,欢呼雀跃地跑来。 “哇——真的变青蛙……噢嚯嚯,我咬到舌头了!”她说话不利索,捂着嘴站到萧姒身边,看着对面的奇怪物种。 那是一个上半身是青蛙头、青蛙手,而下半身是人的“美人蛙”,个头还和原来一样大,成了个怪物。 “你的法术不灵啊!怎么会这样?” “我……”萧姒想了想说,“她毕竟是仙人,修为那么高,法力也还没完全耗尽,能灵验一半已经不错了。” 萧姒猜测得不错,她自己不过刚刚有了一丝法力,目前还是个凡人之躯,所能承受的神魔之力也弱小,甚至不及强弩之末的女黄龙卫,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美人蛙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变成蛙鸣,吓了一跳,再看看自己的双手,更是一惊,随后便是暴怒。 她“呱呱”大叫,张牙舞爪想要反击,但四肢非常不协调,尤其是两只粗短手臂。 于是,她主要采取腿攻策略,但上半身的平衡依然难以掌握,大大限制了她双腿的武力发挥。 衫辛再次与她交手,总算能勉强抗衡了。 十几个回合之后,衫辛气喘吁吁,美人蛙也颇感吃力。 她毕竟身受重伤,燃命强撑,肋骨又插进肺里,每动弹一下,都是名副其实的撕心裂肺,其痛苦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她也仅剩微乎其微的一丝法力,却不敢再使秘术,只敢全部用于护住肉身不死,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到了尽头。 再不散功,身死魂灭! 她知道自己今日杀不了平光,无法再执行任务了,就连眼前这两个小女孩也对付不了,于是果断放弃挣扎,转身就跑。 还没跑两步,一颗“小石子”打在了背上。 她没在意,也不敢停留片刻,只顾继续逃命。 但一呼一吸之间,背部便传来刮骨绞肉般的剧痛,正极速向全身扩散。 那不是小石子,而是兲印腐丹。 几次眨眼的工夫,美人蛙化作了腐朽的烂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悬崖边上,远界喘着粗气,蜷缩起身子,用手肘和膝盖把自己撑起来,看着敌人化腐朽为臭气的方向,他目光中透出劫后重生的侥幸。 衫辛和萧姒赶忙过去扶他。 “远界锅,藕们现在肿摸办?” “你是……衫辛?” 衫辛的样子犹如中了面目全非脚,委屈地点点头。 “你背上平光。五师妹,劳烦你扶我,我们先回小木屋。” 回到湖畔树屋,远界躺下疗伤,两个师妹在旁照顾左右,为他擦身更衣,喂药喂水。 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全身更疼了,但好歹有了些力气。 他看了眼周围,问平光何在。 萧姒说在楼下正厅。 衫辛端来鸡蛋煮面条,喂他吃下,顿时感觉有好了一分。 他召唤一桑,一桑出现在面前,震动翅膀落在衫辛头上。 衫辛很烦恼,要去拨它下来,像赶苍蝇一样,赶走了又回来。 萧姒见了桑棘牛,大吃一惊,听闻是御兽术,心中不由得钦佩不已,暗想:“远界哥什么都会,‘废师兄’根本是无稽之谈。” “衫辛,替我写几个字,叫先生和巨元爷爷来一趟。”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丸蚩。” 萧姒不知丸蚩是谁,远界告诉她,是河神,她身上穿的丸蚩神甲,便是河神的皮。 她双眼瞪圆,不知该作何感想。 “来,我们把今天得到的宝贝分一分。” “啊?这就要分赃啊!”萧姒红着脸说。 “什么分赃啊!”衫辛马上反驳,“这叫战利品,再说,使他们自愿给的。我什么都不要,都给远界哥。” 远界摸摸她的头,开始分配。 挞神鞭没有法力也能用,适合衫辛。 兲印腐丹只需一点微小的法力便足以催发,远界分给萧姒、衫辛每人七颗,用作防身,自己只留了三颗。 虽然衫辛现在还没有法力,也可以留着以后用,算是种激励。 隐身障还剩三颗,每人一颗。 火铜鸾威力太大,效果太霸气,两个师妹都不敢要,留给远界。 镇心显然对谁都很有用,但眼下最需要的还是远界。 卜三日不用说,两个师妹要着没用,对于接下来不得不和平光相处一段时间,以便弄清一些事情的远界来说,凡事多问问吉凶,肯定大有好处。 另外,远界又拿出百十来片成品的踏风符,交给二人。 “衫辛,你可以拿几张符去卖钱,内门公子们抢着要。有了钱,让家里人过好点,买些田地,雇人种,再雇些可靠的人保护全家安全。五师妹,你也多拿几张去,要多练习。一片符能飞一万里,练得勤,也就够用两三个月。剩下的,你们带给长德,还是让他奖励给勤奋好学的人。” 他们分完战利品,一桑已经把字条带到,自己飞回来了,往返两百里地,片刻的工夫。 “天色不早了,你们两个赶紧回去,今日之事,就当不知,莫对任何人提起。” 衫辛不走,说要留下来照顾他。 他说先生马上就到,不用她照顾。 衫辛扭捏地摇着头说:“我的脸被打成这样,怎么回去啊?我今天就不走了好不好?” 远界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想想也是,就答应了。 萧姒不能不回,便再次谢过,告辞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后,元穷子、巨元和丸蚩都来了,听远界详细讲述了今日之事,又查看了平光的伤情,大为震惊。 天色暗下来,平光醒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大功德即大罪恶 远界叫来元穷子、巨元和丸蚩,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平光明白,自己背后有靠山,不是孤身一人。 若是平光没有受伤、法力充盈之时,别说元穷子三人加在一起,就是整个元穷山院上千人的战斗力加在一起,再翻个两倍,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在使用了疯毙丹之后,接下来的三四年中,他都只是个弱鸡。 而且至少大半年内,走路都要拄拐,撒尿都要人扶,连远界都未必能打得过。 甚至,在最初的十天内,那只跟着远界学了几年巨元拳的火鸡都能赢他。 但远界觉得,今天冒的险已经够大了,此后的事,无论多小心都不为过。 因此,要展示实力,不如多展示一点,把丸蚩也叫来。 得知远界在生死压力的冲击之下,突破的真气驭灵三层,元穷子和巨元既惊喜又后怕。 元穷子年轻时,用了四十来年才达到的武仙境界,远界不到六年便做到了,确实可喜可贺。 远界自己也没想到,原以为还要半年才能冲击成功,竟然一场恶战便顺利打通了关卡。 但这种“富贵险中求”的事,若想当做家常便饭来吃,还是过于疯狂了,谁也不敢。 远界向先生和巨元保证,以后不会再以身犯险。 平光醒来,元穷子为其号脉诊断,内服外敷的药都施了些,有衫辛帮忙,该包扎的包扎好,又喂了些食物,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小仙人舍命相救,我平光感恩不尽,起身不便,还请见谅!这三位,既是小仙人的师傅和长辈,老夫也在此一并谢过。” 元穷子问:“小生敢问平光前辈,是何身份?今日之事,又是因何而起?” 平光躺在木榻上,长长叹一口气,说:“大约三百八十年前,我生在一个叫做玛恒达布的小国,这个小国处在一片盆地之中,被一个叫摘心宗的修仙宗门统治。我只是国中一个无姓的庶民,就叫平光。 “孩童时,因为天分还不错,被选进了宗门,修炼仙法。可宗门里的生活,实在压抑人之本心,过得并不舒坦。一世渡劫之后,我便悄悄逃出了玛恒达布,一边独自修炼,一边四处游历,最后来到大毋,做了毋王门下仙客,帮大王处理一些王法之外的事。 “还是在俗世中过得快活、滋润啊!起先,商渊确实待我不薄,还赐我姓曹。可年头久了,功劳大了,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就容不下我了。我跟了他一百多年,他居然罗织罪名杀我。这一次,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报仇乃天经地义,能怪我吗?” “王要杀你?具体是因为什么由头?” “嗐!什么由头重要吗?无非是我下降头被黄龙卫发现了呗!然后就诬陷我是几年前疫灾的幕后黑手,要拿我祭天谢罪呗!” 远界问:“你先前说,疫灾是毋王自己做的戏,他这么做,是为了功德。那他肯定不会亲自去做,而是有人奉王密令而做,还要能瞒过天眼,是谁,是你吗?” 平光大笑,牵动一身的伤,边咳边说:“当然不是,我也不知是谁。商渊私下豢养的仙人甚多,且互不相识。他的手段,比我所知的,要多得多。能瞒得过天眼,我是做不到的。” “那你如何得知是毋王指使人这么做的?可有证据?” 平光吞吞吐吐道:“除了他,还能是谁?商渊修仙,你们不知道吧?” 远界等几人皆震惊,表示不知有其事。 平光继续说:“其实,历代帝王谁不想成仙?谁不想长生不老?全指望国师炼出长生不老药,不现实。炼了一代又一代,几千上万年来,有谁炼成了吗?没有!那不如自己修炼仙法,反正也不耽误炼丹,各炼各的。 “只是,数千年来,没有一代帝王能修得了仙的,也不知为何。好像人间之王者,个个都没有修仙的潜质,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天地灵气。直到七百年前,南方的殷圣人开创了功德道,结合了神道和佛道对人世功德的理解和运用,用人的大功德,兑换修为和灵气,才给了后世王者一线希望。 “这功德兑换修为和灵气的修炼功法,还甚为保密,流传并不广泛。历代毋王南征北战,为的就是这门功法。直到六年前,毋灭三国,终于从央王的宫中搜到。” 远界听到此处,心中一震,想起了当年旧事,想起了一片火海的濯巾城,和满门灭族的常芍氏。 尽管他从未亲眼见过那一幕,仅仅是听先生只言片语、寥寥陈述,但毕竟是这一世的亲人惨死,他无法不动情、不悲切。 “这好东西既然被商渊得到了,又岂能束之高阁?而以他急功近利的性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甘冒事情败露、江山坐不稳的风险,也要急切地积攒大功德,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他,还有谁有这个必要非得下如此恶毒的狠手?” 巨元和丸蚩互相交换眼色,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心思复杂。 他们身为一方神灵,升迁之路,一方面靠自身修炼,另一方面也靠功德,且功德所带来的修为、法力、道行的增长,还更加便捷、扎实。 今日方知,原来还能这么干——自己作恶,自己再当救世主,便能喜提海量功德,是多么方便高效的业务模式啊! 丸蚩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巨元眼中则回以“你敢”之光。 一个好像在说:“说得我都好想试试了!” 另一个好像在说:“再敢动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就休了你,再扒你一层皮!” 远界摇头,“也未必!除了毋王,那些想要假替天行道之名、推翻毋王的人,也可能这么做。” 平光沉默,想了想,好像也是。 元穷子捋了捋胡须,“如此说来,前辈的说法,并无证据。” 平光尴尬。 这一晚,平光睡在楼下,远界和衫辛睡在楼上。 远界睡前以卜三日问了吉凶,三日之内,凡事皆吉。 但他仍旧小心谨慎,手握火铜鸾和兲印腐丹,时刻防备,以防“十拿九稳”,偏偏这一算不准。 三日无事,衫辛的脸恢复甜美可爱,远界全身上下好得七七八八,平光也能坐起身自己进食了。 这天,送走衫辛,远界和平光独处。 远界把一粒兲印腐丹拿在手中把玩,火铜鸾吊在腰间,有意让对方看见。 他云淡风轻地问:“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前辈那天说的话,好奇之处甚多,但有一处,尤其不可思议,前辈为我指点迷津?” 平光笑道:“弗小道友尽管说来,老朽这条命是你救的,无以为报。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绝不含糊。” 远界认真地凝实对方的双眼,平静地说:“前辈可是重生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重生者平光 平光突然有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没穿衣服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大不同于面临生死考验,或是未知事物。 这是保守了很久的秘密被当众揭穿的恐惧。 尽管此处只有他自己和远界两个人。 “前辈之前说,辅佐了当今的毋王一百多年,他却罗织罪名杀你。接着又说,‘这一次’你要先下手。意思可是说,你死而复生,从七十年后的世界回到了当今?” 时空穿梭、跨越生死从头再来,这种事若是别人听来,只会当做疯人呓语,但对于远界这个穿越者来说,却并不荒诞。 在他最初产生怀疑,并认真思考这个世界中重生、穿越的物理可能性时,随着思考的深入,脑海中,关于时间、空间、维度、信息、逆熵及其相关科学原理与技术的前世记忆,便被激活并大量解锁出来。 人生的前十三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穿越时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可能有重生这回事,因此也从不去搜集这方面的资料,不去思考这种无稽之谈,不去激活该领域的知识,那既无用,还占脑容量。 但平光的出现,不得不令他反思,这个人、仙、神、佛、妖、魔、鬼、怪共存的奇异世界,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既然这个世界允许带着记忆,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那么一切事物的意义都将大为不同,而文明的形态,也根本不会,更不必向着自己原来认为的方向发展。 自己前世对文明的理解和规划,在这里很可能是不适用的。 新的思考原点,从平光开始。 平光支支吾吾、犹犹豫豫。 他现在没能力杀了面前的小仙人弗远界,并且远界背后,还有元穷子、山神、河神做后盾。 远界继续说:“毋王商渊今年四十六岁,你与他相识于三十三年前。至于上代毋王,你与之并无接触。前辈,以当日的状态,我以为,并非你一时口误说错话。于是,我还特意找人查了你的底细。那么,作为你的救命恩人,可否得你一句实话?” 这两日,远界派一桑给远方的施方尺送信,请他查一查曹平光的背景。 尽管雨隆部落的情报网远没有强大到能渗透到毋王身边的程度,但快速摸个浅层的底,还是不难办到。 有一桑和二桑飞来飞去,来来回回数千里的情报传递,两三日足以。 平光左右权衡,最终觉得,事已至此,说也无妨,眼前这人,不可能与朝廷有何牵连。 “小仙人为何想要知道?”他拿手指着对方问道。 “是人都想知道。” 平光叹口气,指着他说:“好吧!前世,我帮毋王扫平天下,得到功德道的修炼功法,还教他如何研读、修习。为了帮他累积功德,我还给他出了不少好主意,就是那种先害世人,再救世人的主意。 “他言听计从,快速提升修为。自从开始修仙,也便不怎么理会朝政了。国内纷争愈演愈烈,大毋却始终没有分崩离析,都是因为有一帮我这样的人,在帮他镇住江山,他人轻易不敢作乱。 “可我这样的人,又怎能甘心长久屈居人下?七十多年后,我的修仙路便停滞不前了,卡在五世,终不得圆满,无论怎样努力,修为也不能再进半步。似乎,我的天赋,只允许我走到这一步。” 听到此处,远界不禁想起琼脂岛人对灵根的看重,心想:“从人一出生,其灵根便决定了他的修行上限。大陆之中的很多地方,并不知道灵根存在,便也不管不顾地修炼,终究还是被天赋灵根所限制。但以我的理解,不应如此,问题出在哪里呢?” 平光继续说:“既然不能在仙途上继续前进,那人间的王者,为何不能轮着我坐一坐?但商渊不肯。他既要成仙飞升,又想要人间的江山,容不得有人和他争啊!于是,我过去的种种功劳,全都成了滔天大罪。他说是我带来了疫灾、谋划了妖灾、挑起了战火、发起了水灾、大兴活人祭…… “总之,过去百年的那些破事,是不是我做的,都说是我做的。所有的黑锅,都让我一个人背。我成了国贼公敌,削了封地、革了姓氏,还要杀我祭天。 “我死后,魂魄来到奈何桥,却不甚跌入了忘川。” 远界插话问道:“你死了?随阴风下阴间,过了黄泉路,走到奈何桥?阴风便是黄泉路,是不是?” 平光摇头,不是否认,而是不知,他所记得的,和巨元曾说过的前半部分相同,便是灵魂被阴风卷起,向上飘了一段,便失去知觉了。 等来到鬼门关,踏上黄泉路,只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看不出阴风和黄泉路有何相像。 “那么,巨元爷爷之所以知道阴风就是黄泉路,恐怕是因为他在地府当过差,上级官员告诉他的。平光前辈,请你继续,落入忘川是一种什么体验?” “呃——”平光皱着眉,仰望斜上方,犹在回忆,思索半晌,方指之答道,“痛!悲痛!大悲痛!无论如何描述,也形容不了那种悲痛,犹若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的生生死死、寂灭消失,全在你一时的感受之中。那时,我再无喜、怒、乐,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哀和绝望,还有……孤独!” 孤独二字,远界的前世深有体会,茫茫宇宙,浩瀚星空,万物都在随着时间走向灭亡。 只有灭亡,不再有创生,而这一漫长的灭亡过程中,整个宇宙,只有自己一人,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我的周围,全都是……”平光又努力回想、琢磨了半天,琢磨用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出当时所见的情形,“全都是时光,是混乱的过往,是天地间所有人和事的重演,所有东西都在里面快速消融,变得面目全非,变成细沙。” 平光为了尽可能说清那种无法与人分享的莫名但并不奇妙的体验,又搜肠刮肚描绘了许久,穷尽了他的智慧和词汇,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一百八十章:魔道功法 忘川漂流,不收门票,但也无载具,体验并不美好。 而对于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平光觉得根本说不清,什么“时光”“过往”“沙子”,所有形容都不准确,语言无法表述。 但远界却从大量貌似杂乱无章的名词和形容词中,捕捉到了一些共性,最终总结为两个字——信息。 他心中暗暗感叹:“原来忘川,就是信息洪流,正在被清洗、抹除、重置的垃圾数据!不错,万物皆信息。‘一个’微观粒子是信息,一个人是信息,一个宇宙也无非信息而已。” 他恢复了前世时,最终时刻的那段记忆——宇宙中心黑洞,一维刚体探针,击穿虚粒子,打开新世界,见到造物主。 “然后呢?落入忘川,你不是应该从世上消失,彻底被抹去,无以超生吗?为何不但再生,而且回到了七十多年前?” 平光无奈地摇头,唉声叹气,苦笑,指着远界,手指一点一点,说:“老朽也想知道啊!我自重生一年来,每每也常有想找人说说那奇异经历的念头,想问问还有谁与我有同样遭遇,憋着难受啊!可话到嘴边,就是不知如何开口。前面那些,还能模棱讲出两句,而你方才所问的,我则彻底没了说法,根本不知道啊! “只隐约觉得,到处都是无穷无尽乱七八糟的‘数’。我甚至想,劫数劫数,莫非就是这些‘数’?嗐,醒来后,我就变回半百之人模样,想了又想,只觉可笑,劫数怎么会是‘数’呢?未免荒唐。” 关于阴间、忘川,以及重生这件事的回顾和语言描述,远界看得出,平光已经尽力了,再问下去,也不可能有更多收获。 “还有几个问题,”远界又问,“第一,时光倒流七十多年,重生为人,你应该清楚地记得,是哪一天吧?” 平光脱口而出,“帝渊九年,三月二十。那天,你元穷山上,有百世上仙渡劫飞升,天空惊现万般异象,无比壮观。弗小道友,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你要问我,为何偏是这一日,令我得以重生,我可说不出来。我倒还想问问那位飞升的上仙呢!” 远界既无比震惊,又有点尴尬,心说:“什么飞升的仙人?那不就是我干的吗?可这事,你问我,我问谁去?是啊,可为什么呢?” 他先抛开这个想不清、理还乱的谜团,接着问:“那么第二,前辈在前世之中,认识我吗?” 这是在问对方,重生之后这一年,谋朝篡位、暗害毋王、计划失败,导致被黄龙卫追杀到此,与自己相遇并获救,这件事,在他上辈子是否也发生过。 平光眨眨眼,稍微一想,说道:“上辈子,我与小道友不曾相识。看来,无论我是否成功扳倒商渊,自我重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改变了历史。因此,我前世的记忆,在今生帮不上大忙啊!后七十年的事,尚未发生,也不会发生了。我便无从未卜先知,处处提前设局,唉!” 平光经远界启发,想明白了这一点,有些沮丧。 而远界所想的,则是另一层。 “他的前世,商渊继续统治了大毋至少七十多年,这说明,我无所作为啊!我不但没有推翻毋王朝,甚至平光都不认识我,我干什么去了呢?时间的分歧点,就在三月二十那天,测了灵根之后,我便决定不再复仇,而是跟随邝仙人去琼脂岛了吗? “命运是个二级混沌系统,未来从被人看见的那一刻,便已发生改变,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会导致后续演变的天差地别。曾经的‘未来’与现在正在走向的那个未来,将会完全不同,一切已知信息,都将作废,重生者的优势也便因此而消失。” 他刚才还想问问平光,是否听过“施方尺”这个名字,其人在前世的历史中又掀起了什么风浪、扮演了什么角色。 相通这一点后,他还是决定不问了。 一问,“未来”便不再是那个确定的、发生过的“未来”,而重新演变出的“真未来”,却难以把握是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不如不知。 远界问出第三个问题:“前辈方才似乎又说漏了嘴。你说前世为毋王出过很多丧尽天良的馊主意,那么也包括重生之前的三十三年吧?投疫毒,是否也是你的主意呢?” 平光矢口否认,“疫毒从何而来,的确与我无关。不过疫毒传染成灾之后,见一个杀一个,以绝传染,倒是我说的。这也不算献计,因为我知道,此事绝对是商渊所为,他必有解毒之法。我出那主意,只不过是随口敷衍。没想到,他还真照做了,这一点,我一直不能理解。” 远界不动声色,“那么,早几年,吞并三国,屠城灭族,也是你的主意吧?” 平光摇头,摆手:“那是商渊自己的主意。”他明明再说另一个人,开口前却依旧忍不住要拿手指着面前的人。 远界本还想问第四个问题——功德道功法,拿来一赏。 但仔细想想,商渊是何等精明之人,费尽心机、四处征战才得到的功法,怎会轻易让人看全? 他手下仙人众多,想要请教如何修炼,也必定不会只问一人,让人得知全本。 另一方面,即便平光有机会得到了全本功法,也不可能与人分享。 与其为一个并不重要的东西白费心思,让对方多生嫌隙,还不如让关系尽量简单一点,相处愉快一点。 平光养伤几日,大赞此地灵气旺盛,自离开摘心宗这两百多年来,就很少遇到这样的好地方。 远界问他,摘心宗所处的宝地,灵气可能结晶。 他承认说是,宝地较之贫地,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说此地灵气旺盛,那仅仅是相对于其他更加贫瘠之地而言,要比宗门,还差了三倍有余。 远界记得,邝守春说,琼脂岛的灵气浓度,比元穷山高上十倍不止。那么比起此处,也便要高上五六倍。 “这么说来,同样是被称为灵气宝地,同样是修仙宗门,各地之间亦有所差?” 平光回答:“当然。不过,除了摘心宗,我便再未入过其他宗门。想必各宗的下层人日子,都不会好过,不如俗世逍遥。” 他见远界书架上的许多书都是平生未见的,甚是好奇,一本本拿来翻看,什么科学,什么经济,什么政治,什么哲思……虽有些云里雾里,全然不懂,却也觉得有趣。 “诶?这是……”他翻了两页《丸蚩裂心经》,顿觉眼熟,疑惑之下,边看边回忆,还小声背诵,说道,“这不就是《破在利徵裂心经》吗?为何写作‘丸蚩裂心经’?” 远界一听“破在”二字,顿时心生警觉,“你是说,这是魔道功法?” 第一百八十一章:知识共享乃是双赢 平光继续翻阅,把前几页来回看了两三遍,自己也狐疑地说:“错不了,就是魔功《破在利徵裂心经》。我当初背得滚瓜烂熟,却在心中郁结多年,不敢修炼,正是此功。这‘徵’字便是此功的根基,在于大道之音,而这‘裂’字则是此功的精髓,在于无穷。” 远界听他三言两语一番阐释,便知所言不虚。 自己研究《丸蚩裂心经》也有一年了,此功法以大道音韵起伏,作为灵气吐纳和压缩的基本节奏,与天人道的《灵根五音》在出发点上又异曲同工之妙。 但怪就怪在这个“裂”字上,无穷的灵气、无限地压缩与解压,此违背基本客观逻辑的道理,究竟从何而来,又该如何理解,令他始终不得妙法。 平光继续说道:“然而怪哉,你这部功法中,怎又藏了多处正心佛法?莫非是想魔佛合一、二道同修?” 远界瞪大眼看平光,平光也瞪大眼看远界。 “弗小道友,若是出于这个目的,老朽作为长你几百岁的前辈,诚心劝你一句,此事断不可为!”平光语重心长,郑重其事地说。 远界高度好奇,格外关心地问:“前辈,此话怎讲?” “自古以来,佛道与魔道水火不容,走的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一个严于律己、慈悲为怀,一个放任自流、自私无束。二者的功法,也自是相冲相克,根本不可能调和。强行杂糅并蓄,操之自毙也! “我活了近四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未闻一人如此妄想而不早夭啊!” 远界心中一凛,觉得对方说得非常有理,原来这便是《丸蚩裂心经》的破绽所在。 “丸蚩”二字不知是哪国语言的音译,若按字义,当写作“破在利徵”,乃是魔道第一层境界“破在之笼”的修炼功法。 若是正常修炼,也不会有何大碍,无非堕入魔道,走上一条被仙、佛、神、人所共同不耻的歪路而已。 然而河神丸蚩当年得到的功法,却被人为插进了一些佛法,与之相冲。 原版的《破在利徵裂心经》,其中重要的一条修炼法门,便是吃人吸食精气,男吃男,女吃女,这便是河神丸蚩总想吃女人的缘故。 佛改版的《丸蚩裂心经》,依旧要吃人,却又加上了度化亡灵之佛法,消去死者的怨气,同时还要度化修炼此功之人的邪念。 其冲突之烈,可想而知。 “但是……”远界心中纳闷,“这是何苦呢?若是出于善意,想要降低修炼者的魔性,那就应该阻止魔功的传播,而不是改良魔功。难道是出于恶意?” 他有点明白了——阻止魔功的传播,是做不到的。 就如商渊阻止疫毒的传播,采取的正是见一个杀一个的野蛮策略,不仅是灭绝人性、佛之不耻的问题,而且是杀人的速度与传播的速度孰快孰慢的问题,杀人者面对传染源时,自身也面临着被传染的风险。 那么便索性制造一种“变异”的、自掘坟墓的病毒,让它传播出去,逐渐取代原版,反而能起到灭魔的效果。 可再一深想,依然不对。 对魔道的向往,并非某种遗传性状,灭了母代,便不再产生子代。 这是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底层欲望,灭不了的。 哪怕就是将世上所有魔道功法全部付之一炬,新的功法也会被重新研发出来。 那么在魔功中插入佛法的做法,就等于自欺欺人。 再反观丸蚩,远界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平光说佛道和魔道相冲相克、不可调和,操之自毙,无一不早夭,可丸蚩修炼了四百年,比平光的年龄还大,成妖也已三百七十多年,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要不是被我发现容易被高人操纵这一破绽,她大概……” 远界有种突然破案了的感觉,马上对平光说:“前辈,可否将《破在利徵裂心经》写出来给我?” “你要它做什么?我都不敢修炼。”平光显出难色,接着小声嘟囔道,“不都给了你那么多宝贝了,还要啊?” 他眼神躲闪,心思复杂。对方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随时有能力要了自己命的威胁,现在想要自己的宝贝功法,给与不给,一时难以决断。 他才不担心远界练了是否暴毙,而是舍不得。自己犹豫了多年要不要练的东西,当初也得来不易,宁可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肯便宜别人。 “《灵根五音》!这是什么?”他的目光扫到书架边缘,一看那书名,便觉得有缘。 远界一瞟他适才变来变去的脸色和眼神,便知道了这位说话容易说漏嘴的仙人,心里在想什么。 平光正要伸手去拿,却被远界抢先夺了过去。 “这是琼脂岛的天人道修仙功法,那是一个比摘心宗大得多的修仙大宗门。”远界不知这两个宗门孰大孰小,反正编瞎话不要钱,“修天人道,一路坦途,两千年即可飞升,才渡首劫。这功法,便是那位在元穷山飞升的仙人留给我的,不能给你看。” “天人道?我好像听说过。真的只需两千年,即可飞升?”平光双眼发光,假如这不是一种比喻的话,只怕远界的木屋都要被那光芒烧着了。 远界见他上钩,便大致说了天人道的基本修炼路径、修为层级,又说:“这部功法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卷,实际上是五种功法,对应五行灵根。前辈你知道自己是何种灵根吗?” 平光摇头不知,远界便娓娓道来,对方听得热血沸腾,第一次听说修仙需要灵根,灵根还分五行、变异,以及天、地、人、弱、废几种潜质品级,可由刑天的尸骨测出。 他不禁想:“我的修为止步于五世,或许正是由于灵根与摘心宗的功法不符呢?即便不是,反正也停滞不前了,若能再修天人道,兴许还能多延个百年阳寿。” “小仙人,不如这样,我为你写下《破在利徵裂心经》,你也让我抄一份《灵根五音》,咱们交换可好?” “可你不知道自己是何种灵根,就算给了你功法,你也不知道该练哪个。”远界继续吊他的胃口,以确保对方的诚意,不至于故意留下错漏。 平光求功若渴,忙说:“大不了把五行功法全一起练,一边练,一边云游四方,去找刑天便是。” 元解说:“全一起练,做无用功,少则耽误几十年,多则几百上千年!不如这样,你我先交换功法,至于刑天,那位上仙飞升之前,对我说过哪里能找到。我过些年也要去找的,你可与我同行。但这几年间,我若发现你给的功法有半点错误,就不带你了。” 交易达成。 你有一个苹果,我也有一个苹果,交换之后,每人仍旧只有一个苹果。 可知识却不是,交换之后,每人将有两份知识。 远界对那《灵根五音》抑或是自己的任何知识财富,从不吝惜。 书架上的本来也是抄本,邝守春送的原版的是一大捆竹简,依旧放在元穷子的宅院。 若非平光恰好有《破在利徵裂心经》可换,他真想要的话,远界也会无偿赠与。 而今,用《灵根五音》换魔功,看来这笔买卖做得相当值。 远界开始将原版的《破在利徵裂心经》同《丸蚩裂心经》进行对比研究,尝试找到既能化解佛魔冲突,又不让修炼者彻底堕落成魔的修改办法。 同时,由于对“裂”字诀理解的加深,再结合炁相图和对空山功的进一步深挖,巨元神功第七重的开发方向,也有了更清晰的思路。 半月之后,平光能够自己行走了。 远界便令一桑送信给施方尺,说要送一个秘密高手去雨隆部落避难,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可互信,他日将有大用。 第一百八十二章:元穷子的劫 元穷子准备渡劫了。 他叫来五位关门弟子和全院四十位教师,当众把一个密封的信封交给首席教师索无仑。 “万一吾有不测,后事安排,皆在其中。若吾渡劫成功,则收回此信。” 祸离站在下面,马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先生你吉人有天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你永远是我的恩师,你可不能离我和众师弟而去啊!我马上就去烧高香,向天地祈福,保佑先生顺利渡劫。” 彭秀在一旁拉拉他的袖子,小声地说:“大师兄,先生一切安排都已写在信中,你此时表现也是多余,自贱形象。” 祸离闻言,立刻止啼,不料彭秀反而上前两步,向先生行了跪拜大礼。 “弟子彭秀,祝先生万福,顺利渡劫,升为二世之仙。我知先生渡劫之后,将赴仙宗继续修行,此后院中事务,弟子愿一肩承担。弟子来到山院十余载,蒙仙师谆谆教诲,学有所成,又同内门、外门众师弟朝夕相处,亲如手足。吾爱元穷,胜过爱父母族人。忝颜恳请先生,无论信中所指何人,且让我接替先生的事业,以保元穷长青,桃李永续。” 祸离目瞪口呆,心中愤愤然,却说不出话来。 樊雀在一旁止住偷笑,也上前鞠躬,先对先生说两句漂亮话,而后对祸离、彭秀说道:“先生渡首劫而已,定然无虞。今天也不过是个平常日子,大师兄、二师兄何必如此。这样明争暗抢,竟不像为人师表的样子了。我元穷山院的仙师,乃世外高人,不应落俗才是啊!” 祸离、彭秀齐眼瞪来,心道:“你狠!” 远界打着哈欠,闲得无聊,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萧姒走到他身后,耳语问道:“远界哥,他们在干什么?二师兄刚刚还劝大师兄少说废话,为何自己又说?为何四师兄也跟着说?” 远界笑而不语。 元穷子扶彭秀起身,哈哈笑着,不多言语,只说一切已安排妥当,信中内容就不改了。 散会后,远界不做停留,下山去玩。萧姒和衫辛两个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 他见山上山下,各峰之间和田地上空,都有不少人飞来飞去,其中大部分还很不熟练,屡屡有人“坠机”,便去找长德问情况。 长德说,踏风符还挺难练的,虽说一年多了,真正能轻松自如驾驭的,也只有祸离等关门弟子和其他寥寥数人,大部分人还只敢在田野上的低空练习。 几个月前,曾经有人为了在女同学面前炫耀,便还没练熟就在山顶使用,结果两人一道摔死了。 正说着,忽然有人头朝下飞了过去,大喊大叫、手忙脚乱,最后一头栽进麦田,“哎哟哟”哭喊连天。 “怎么还有这么笨的?”远界纳闷。 长德苦笑,“那八成是你自制的最早一批符箓。” 远界张大嘴,“那批劣制品竟然还有人再用?不是飞不到一百里吗?” 长德挤眉弄眼地说:“偶尔也有几片能飞上千里的。你自认为是劣作,可人家还舍不得让我收回来呢!” 翌日,元穷子沐浴更衣,命祸离、彭秀、弗远界、樊雀、萧姒伺候渡劫前各项筹备。 就在他的后院,悬崖边,高大松旁,设香案一张,置香炉,炉下摆上猪头、牛头、羊头和瓜果等常规贡品。 两只牛角上各插着一张表纸(从前的人则是用竹简或布匹)。 左边写着: 修仙一世者,名曰元穷子,主武道。 凡俗武功不计,练《日月武仙真气诀》百又五十载,至真气驭灵十层,修行圆满。 习得武道秘术有五,名曰炁相图、云轮、锻体心炉、血刃、开山掌。 右边写着: 元为朝菌,不知晦朔。 人世百年,不晓无穷。 修仙证道,以求长生。 焚表致尚,祈天降劫。 渡吾彻悟,道心永寿。 太乙照拂,落虹于斯。 牺牲之下,陈列六器:壁、棕、圭、琥、璋、璜。 香案之前,有一蟠龙饕餮纹青铜大尊,尊内满盛牛血,血中插着青铜斧、青铜钺、青铜刀、青铜戟。 尊的两旁,还有鼎、壶、簋、敦、盘、匝,分别盛满酒、水、米、麦、粟、黍。 这些物品均非普通器皿,而是法器。 一年多以来,元穷子寻访懂得法器炼制的仙人,费心费力,为今日专门打造。 布置完毕,他让弟子们全部退出宅院,不使打扰,而后独自开坛做法,祈愿渡劫。 他点燃三支大香,祭拜天地,将牛角上两张表文上的内容念一遍,再把香插入香炉。 手持青铜剑,以剑尖分别插入鼎、壶、簋、敦、盘、匝中,轻轻一点,再插入青铜大尊,使剑刃沾满牛血。 取出后,向剑中注入法力。 只见剑刃上牛血燃烧,火焰赤红,跳动摇摆。 他伸手向前,以剑上之火,分别点燃左右牛角上的表纸。 最后举手剑指苍天,诚心默念表文,祈求劫数降临。 远界等五人在宅院外守候,院门紧闭,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此时此刻,整个元穷山院千余人,都在山中各个不同的角落关注着仙师的渡劫。 只见天色忽明忽暗,有细小的雨点落下,雨水温润,仿佛还带有淡淡的芳香气味。 这小雨只覆盖元神峰方圆一二里范围,着实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雨。 其他峰上的师生甚至不知那里下起了雨。 须臾之后,天空有隐隐云霞变幻,若有若无,实难观测。 而云霞中又有阵阵细语传来,却只有元穷子一人听见。 那声音并非人语,而是灵魂对灵魂的直接对话。 很快,一切异象都消失了,如同湖面上拂过一阵轻轻的微风,泛起一片细小的涟漪,转眼便恢复了平静,一如当初。 祸离抬头看天,左看右看,“这是……还没开始,还是已经完了?就这样?” 樊雀说:“大师兄,可别说‘完了’,像是在咒先生。” 祸离气得发抖,指着他说:“你们……你们专挑我的小毛病,我向来不像你们,文绉绉的像个娘们儿。就算传到先生耳朵里,他也不会怪我!” 许久之后,元穷子开门出来,脸上挂着无奈却又显豁达的笑,面色不知是轻松还是嘲讽,让人看不出真实的心境。 “先生!”五弟子齐声问道,“先生渡劫成功了?” 元穷笑着摇头,“并没有。” 第一百八十三章:旧疾好了大半 元穷子对渡劫的结果,闭口不提,就连远界也不告诉。 有人猜,他临到降劫前的紧要关头,终止了法事,斩断香火,放弃了渡劫。 有人猜,那天象和雨水就是降劫的象征,表明劫数已至。既然后来先生平安无事,就表明已成功渡劫。 也有人猜,可能是一种长期的劫。 比如善劫,即日起,做够多少善事,才算渡劫完毕。 又比如病劫,大病一场,熬过不死,就算成功。 或者,比如囚劫、杀劫、叛劫等,事情不会马上发生,但在这一世寿终之前,不知何时必会发生,要禁受得住打击,才算渡过一劫。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肯定都很简单,如珍如大仙所说,毕竟是首劫,九生一死。 一段时间之后,大家也便不再议论此事。 又过一年有余,时至隆冬,大雪纷飞。 毛茸茸的西北风,就像急着要把一碗沸腾的热汤吹凉似的,不停地刮,霎时间使天地改色,为元穷山披上了厚厚的白绒毯。 远界的撞山横练终于练到了第七重,他的气血通道有如奔流的江河河床及两岸,宽广而固若金汤。 在不到十五岁的年纪,不使出内力,一拳已能打出超过一百二十钧力道。 当他发挥出巨元神功六重的神威之后,内力运足,一拳则近乎有近八千钧力(约合近六十吨),掌劈巨岩、手拧巨松、脚踢山头,已不在话下。 此时再使出血刃、开山掌,虽受到道法修为境界和法力的限制,尚且不能于百丈之外,开山分金,但在五丈之内,以无形刀气切开磐石,在山壁上留下深深掌印,还是办得到的。 若是打在人身上,即可当场开席,或搓成肉丸下锅,或作饺子馅包了上屉蒸。 先生分外喜悦,悉心传他武道内丹术——锻体心炉。 武道内丹术炼宝,并非是指锻炼精、气、神,使之在体内结丹,而是以肉体为丹炉,以自身法力劲气为炉火和提纯手段,炼化吞服入内的天材地宝,将其至纯药液、神魂精炁,悉数压榨挥发出来,供自己吸取。 远界遵照先生吩咐,自以血刃术,将那青石块一样的刑天尸骨,切成百余小块,日服一块。 然后按照《锻体心炉》心法的运行模式,不断循环运炁,包裹并消磨吞进腹中的刑天,抽取其中有用之精华——刑天的神魂遗留及其骨肉灵体。 再顺着自身炁流的运转而输送到肉身及神魂各个关键位点,与自身体质相融。 最初,他要用上一整天,运行心法百遍以上,才能彻底将一小块刑天“消化吸收”。 一天练下来,心疲体乏,动也不想动一下。 而且全身上下,多有瘀斑,隔日方消,才知撞山横练之重要性,不到第七重,不可为之。 也在这边练功、边实践、边修补神魂、提升修为的过程中,他便越来越熟练,法力也日渐增长。 半月之后,他发现,原来神魂有所补益之后,整个人的阅读、思考、学习速度也有进一步提升。 眼观半里之外的人脸,耳闻人语,亦如近在咫尺。 每每重读《破在利徵裂心经》和《丸蚩裂心经》,常有灵光乍现,新的感悟源源不断,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运炁模仿,发现那些佛法和魔功的冲突并非无调和的可能,只要能重新建立一个更大、更包容的新模式,将二者纳入同一修炼体系之中即可。 但这个工程量可不小,等于开创新道门,若无百年千年的实践研究,恐难办到。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弃大模式、大体系,专注于解决局部矛盾。 现在的思路开阔程度,及其思维速度,令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又过半月,只需不到半天,即可运行心法百遍,将一小块刑天“消化”得干干净净。于是一天可服用两小块刑天,且身上也不再出现瘀斑。 又过一月,刑天尸骨全部炼化完毕,精力、神气之充沛,他自己也不敢想象。 在镇心的辅助之下,真的是一天只睡一个时辰,哪怕全天饱读诗书、精研功法,外加练功、炼丹,也不觉疲劳。 而且,在《丸蚩裂心经》的“裂”字诀修炼模式下,虽然周围环境中的灵气依旧贫瘠,但他的利用效率却有增长之势,大有一点灵气掰成两半用的效果,虽不及真正的两倍灵气,也比原来强上许多,法力的提升速度,甚是显著。 这时再观一里之外,雪花瓣瓣可见,枯枝落叶之声可闻,来人发丝可数,就连那人是否吃过大蒜,也能远远嗅得出来。 再以炁相图术自览神魂、大脑,旧疾确有治愈增补之况,比起八年前,明显改观。 继而,该吃孤生玉斛了。 那高大松竟有些舍不得。它将此物在怀中抱了七年,兢兢业业地监守自盗了七年,每日从铜鼎中吸取少量孤生玉斛的营养。 待远界和元穷子取下来一看,只见鼎中的宝贝疙瘩又瘦又瘪,一副被榨干了的样子。 “你们看我干吗?它这样子,可不是因为我七年来天天吸它,而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天干物燥,缩水严重嘛!你们不如等一等,来年春天……最好是夏天,夏天再来取,它就又白又胖了。”高大松打死不认。 远界和先生对视一眼,心说:“还等来年夏天?只怕到时连渣都不剩了。” “先生,那这样还能用吗?” “没事没事,估计就是口感柴了点,治病没问题。” 冬去春来,这株孤生玉斛鞠躬尽瘁,它的每一片残渣都已被排出远界的体外,化为春泥。 他的神魂脑疾离彻底治愈,只差海眼心泪。 自观炁相,果然如先生所判断的那样,活到一百一二十岁,不成问题。 接下来,远界潜心研究《破在利徵裂心经》,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哎呀,巨元,你看看这个娃娃,一转眼都十六了,现在长得多好看!还帮我把功法的破绽都改过来了,真是个宝贝儿!得亏当年我没吃了他!” 丸蚩和巨元接到一桑的传信,来到远界的树屋,得知功法修补完成,她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抱。 巨元拉住自己的女人,“远界如今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抱不得了。”他并未附身石像,而是神魂状态,如今依旧光头。 “哟,你还吃小孩子的醋呢!”丸蚩像个大姑娘,妖艳迷人,看着自己的男人,眼神中说不尽万种风情。 巨元脸上尴尬,“瞎说!你好好听远界讲课,回去别练差了,走火入魔!” 十六岁的远界愈发英姿挺拔、相貌堂堂,英俊的面庞如羊脂玉雕,只是依旧话少,不太爱笑。 若非熟得不能再熟,很容易以为,他这面相,定是个绝情冷酷之人。 他把重新编写过的《丸蚩自在心经》交给丸蚩,“不必担心,我在各个关键处,都有详细注解,严格遵守,便不会出错。 “若不是当初碰巧得到原版,你这功法中暗藏的佛法还真难以辨识。我保留了大部分原文和完整的‘裂’字诀,但在十几处强行融合的佛法,还有十几个原文中过于暴戾之处,都换上了我自己的理解。我已经试练过一遍,没问题了。” 丸蚩接过来,马上翻看。 远界接着说:“你最好先完全废掉原有的修为,从头修炼现在这部功法,反正法力还在、基础还在,重练一遍也很快。至多四五十年,你便会达到圆满境界,而且,不用渡劫。不过,既然你修的是魔道,那么下一层境界——逍遥之炁的功法,你便要想办法去找了。” 丸蚩点头,心里乐开了花,说什么也要抱一抱远界,在他左脸右脸亲了又亲,直到被巨元拉开。 “干吗嘛!我一身皮都穿在他身上,亲一口还讲究上了?” 巨元白她一眼,对远界抱歉地说,“哦,远界啊,你要的石头,我们最近又请了更远的朋友帮忙,应该会有新发现的。” 远界叫他们不必着急,反正自己的秘术也还没达到能融化钨的温度。 这几年,他们送来了一批又一批黑色的岩石样本,远界以原子动力术分解鉴定之后,全都不是想要的。 大个月后,铬矿、钨矿,终于找到。 而后又过了半年,远界突破真气驭灵第四层,原子动力术最高温超过了两千摄氏度,足以熔化铬,但离钨的熔点,还差很远。 这时,元穷子正式对全院师生公开宣布,自己渡劫失败,阳寿也即将耗尽,大去之期不远矣。 第一百八十四章:找太阳帮忙 元穷子从索无仑那里收回了那封信,每日亲自巡视山院的教学,认识了很多学生。 远界自从知道先生渡劫失败后,每日都用卜三日为先生占卜,目前为止,所得卦象暂时皆为上平卦或中平卦。 每问所遭何劫、为何失败,先生常一笑了之,也不知是故作轻松,还是真的处之淡然。 元穷子牵着远界的手,在其搀扶下,于狭长的湖畔散步,悠闲自若,全无担忧生死之貌。 “明年,你就十七了。你我师徒一场,快要整整十年了。” 远界答是。 看着短短三年间,先生迅速衰老,由一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老神仙,变成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普通垂暮老人,他心中五味杂陈、无尽伤感。 这种滋味,不如巴苁被阴风带走时那样浓烈,却比那时更无助。 像是心肉之中嵌了一颗圆圆的、表面有些粗糙的石头珠子,不如刺痛那般尖锐,但每一次搏动,都会隐隐感觉到它的存在,被那反复不停的压迫和摩擦感折磨不休,难受到无法呼吸,恨不得打开胸腔来,自己伸手去摘了它。 “学问上,你早就超过我不知凡几,放在整个天下,你也称得上圣人。论武仙修为,你不到十年,已达真气驭灵四层,赶上我六十岁的道行,怕也是世上仅有。为人师者,有缘遇到你这样的学生,死而无憾呐!” 元穷子边说便咳嗽。 他们沿湖走到了三年前被平光“犁”出的那条深渠,见到周围的倒塌毁坏的树木已生出两人高的新苗,花草也重新茂盛起来。 湖对面被双方战斗造成的巨坑也还在,但重新落上了土,花红柳绿。 “来年又一春,你们五个,就要有去有留了。” “先生既然收回了那封信,想必是改了主意,让谁接掌山院一事,可是要比试一场?” 先生抚髯笑道:“你就是聪明。” “我长久不同师兄弟们打交道,也不知他们如今修炼到何种程度。” 这四五年间,祸离、彭秀和樊雀,乃至最晚来到的萧姒,在文武造诣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对于前三位,武艺和秘术的提高,尤为突出。 远界自主研发的原子动力术,整个山院的人都在学,但各自从中领悟的程度却大不相同。 此术之道,接近底层,看似朴素,实际深奥异常。 假如一千人练,且个个都有足够的领悟力的话,能练出一千种不同的秘术,并非都是冰与火,抑或分解物质。 祸离、彭秀、樊雀便是典型,大家理念相左,在修炼方式上早已分道扬镳,交流不成,索性各练各的,互相保密,谁也不让谁看见,真当成秘密技术来培养。 萧姒偶尔得远界点拨一二,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琢磨。 她有身份,有顾忌,不像衫辛那样无拘无束,能随性、随时来找远界。 但衫辛也不失为一个好教练。她二人,一个善文,一个善武,正好互相指教,各有所得,进步飞快。 在她的辅导下,衫辛这个半文盲,终于在去年进入了内门,不用再做养蚕、织布、洗衣等杂事了。 而萧姒也终于达到了真气驭灵一层的圆满,开始冲击法力扩容。 远界一方面为先生将要离去而惆怅,另一方面,想到施方尺多年的筹备已充足,十年之计即将展开行动,对明年春天的选拔,也便开始期待。 送先生回山院之后,他决定,是时候做刀了。 一个奴隶之后、浪荡子,要接掌山院,让两千师生心服口服,并在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中,甘当棋子、愿意追随,自己就该在每一方面做到无可挑剔。 文才、政论、武学、秘术,每一方面都要有开宗立派的宏大气势,惊艳全场。 仅仅比师兄弟优秀,是不够的。 他现在唯一离创派宗师还差点意思的,便是武学中的兵器造诣。 回到树屋,他取出几块早已提纯、融化好的金属单质:铁、钛、铬、镍、锰,还有仙金。 所谓“仙金”,是一种性质奇特的优良金属,非常稀有。 它能承受超乎想象的仙法神力,其单质色泽暗黄,柔软如铜,韧性超高,极抗拉伸,分量奇重,三倍于铁,蕴含莫大威能。 因此,自仙金被发现的千年以来,用其合金来储存法力,制作法器、法宝,再合适不过。 这是从先生和山下一位资深铜铁匠那里得知的信息。 当年有姒铄率三千军马和两位仙人来山门前挑衅,其中那位女仙人使用的青铜葫芦法器中便含有少量仙金。 还有有姒菩死前留下的那个铃铛法器,也含仙金。 当年,元穷子把有姒菩的铃铛给了远界,后来,巨元又把青铜葫芦碎片收集起来,也给了他。 知道仙金的存在后,他便使用原子动力术,一点点将它从中提取出来。 在提纯仙金时,他朦胧觉察到这种元素的原子序数似乎很大,虽无法准确判断是多少个质子、多少个中子的组合,但总数绝对超过三百。 这意味着,其外层电子的运动速率,早已超越了光速,违背了物理法则。 换言之,这是一种这个宇宙特有的“不可能元素”! 这或许就是它能产生奇效、被称为“仙金”的原因,只是世人不知其原理。 而制造法器,向来不用纯仙金,既是因为太稀少、贵重,也因为其单质太软,容易变形。 故最佳方案,就是将少量仙金与青铜融合,便可兼顾强度、实用性、耐用性和经济性。 远界在他的书里,将仙金命名为“”元素。 现在,对于打造一把削铁如泥、坚固耐用,又能当作法器使用的宝刀,唯独还缺少一种材料——钨。 温度不够,无法熔化,它还是一堆不能用的粉末。 在当今的技术条件下,如何才能制造出三千四百度的高温呢? 他怀着试试看、也不抱希望的心情,去请教元穷山下某村子里的铜铁匠,也是施方尺情报机构的一员。 铜器铺那名中年汉子听他说,需要把炉温烧到比铜的熔点还高近两倍,不禁大笑道:“除非太阳愿意帮你!” 远界来了兴趣,问:“怎么才能让太阳帮我?” 第一百八十五章:太阳公公的不良癖好 “想跟太阳搞好关系,当然要投其所好!”铜器铺的中年汉子笑得颇有内涵,令人感觉不怀好意似的。 远界问:“那它好些什么?” 中年汉子更加内涵地说:“大美女啊!” 远界脸上凸显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和一个问号,像是在说:“它怎能这样?那要怎么做呢?” 中年汉子讲了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太阳原叫阿波罗,他修成万世无极仙,纵横宇宙,恣意妄为,以为无人可以治得了他。 从此之后,人生也便没了目标,因为所谓的万万世境界——混元无极真仙,根本只是个传说,不可能真的修炼得到。 太阳祸害了许多高强的仙女之后,觉得腻了,甚至打起人间女子的主意。 可凡人哪能承受它那可怕的高温? 哪怕是十万分之一,也承受不了,所以就出了事故。 万年前的某一日,有几个比仙女还美的凡间女子在溪水里洗澡,太阳在天上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想要凑近了看,于是降落下来。 谁知才降到半空,还隔着好几万里远,就把整个国度给烧成了灰,江海之水都蒸发干了。 那几个绝世美女,当然也直接火化了,什么也看不着。 太阳的胡作非为,终于触怒了苍穹宇宙,致使天道不得不狠狠惩罚了它。 从那以后,它才知道,原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后来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天上,也不再胡乱招惹仙女。 远界将信将疑,问道:“一个人成千上万年形成的秉性,岂是说改就改的?那惩罚得有多狠呐?再说,这些年间,我明明见过它和秋老虎没羞没臊。” 对方笑道:“我们平常,都怎么称呼太阳?” 远界随口答道:“太阳公公啊……公……你是说,不会是那个‘公公’吧?” 中年汉子眯眼笑笑,十分内涵。 “那它和秋老虎?” “秋老虎是公的呀!” 远界三观尽毁。 对方继续说:“你想想,每当秋老虎来时,它是不是总躲在太阳背后,你看它不见?那是因为,太阳公公是脸冲下趴着的,所以我们从来都只看见一个又大又亮的圆盘,从没有人见过太阳的身子和屁股吧?那秋老虎在它背后干吗呀?” “大叔,别说了,想吐!” 中年汉子痴痴笑。 远界心想:“按照天人道的说法,这日月天恐怕就是太阳(当年还不是公公)开创出来的私人小天地。而且早年间,恐怕还留下不少子嗣,那月亮姐姐,会不会是太阳的女儿?” 这个问题肯定得不到答案,平复一阵后,他问:“既然如今太阳不能靠近,又如何让它帮忙加温?它若靠近,岂不是又要毁天灭地?” “你忘了,太阳是仙,万世仙,无极仙,没有法力的吗?只要它的目光汇聚到一点,哪怕用上不足万一的法力,也足以熔化人间的任何东西了。” “那么,如何投其所好,让它帮我呢?总不能送个美女上天,让它烧死吧?” 中年汉子大笑,笑得令人不自觉就想提肛。 经过两日准备,远界叫来衫辛和萧姒,问她们是否愿意帮自己一个小忙,两人既高兴,又荣幸,连连点头,也不问是什么忙,便答应下来。 湖边,被平光“犁”出的水沟旁,远界让妹妹们站好。 “远界哥,你要我们做什么呀?有点冷。” 她们今日都穿着漂亮的衣衫,天上飞着鹅毛大雪,她们却纱裙飘舞,露着白玉般的手臂。 “你们用运起内力发热,就不冷了。衫辛、五师妹,今日对不住你们。”远界脸上显出少有的羞涩,然后抬头对天大喊,“太阳老祖,阿波罗前辈,你看这里!这两个妹妹漂亮吗?” “远界哥,你在对太阳公公说话吗?菠萝前辈又是谁?” “嘘——我们平常叫它‘公公’也便罢了,当着面可别这么说。你们这便起舞吧,就按照屈素先生教你们的宫廷祭天舞跳便是了。” “你叫我们来就是跳舞给太阳公……老祖看啊?” 二位师妹你看我,我看你,不明就里,只遵照远界吩咐,翩翩起舞,摇曳生姿。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花容月貌的佳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千娇百媚,胜却万紫千红。 衫辛这个小家碧玉,如今生得高挑纤柔,出落得比刚出锅的豆腐还要水灵。 男人们被她一双大眼娇嗔一瞪,也觉得吃了无数蜂蜜一般的甜,甜出糖尿病。 萧姒这位大家闺秀,便不只是一个“美”字能够概括。 她所受的上层家教,更令其仪态端庄,舞起来也绰约娉婷,秋波微转,便是四季繁华。 远界又对天高喊十余遍,终于明显感觉附近略有升温。 太阳的脸转向他们,早就偷偷摸摸地瞄来瞄去,却不敢双目直视,怕是有人“钓鱼”,戏弄自己。 见下面喊了半天,似乎确有诚意,这才大大方方,好好欣赏起来。 “太阳老祖,你看我这两位师妹,倾国倾城,人间少有。今日她们为前辈起舞,你喜欢吗?” 太阳嘿嘿笑着,不住地点头。 “衫辛,五师妹,你们先停。” 二女停舞,太阳不开心。 远界又喊:“老祖,老家老祖帮小生一个小忙,请为我熔化了这些金块,我便让师妹继续跳给你看。” 说完,他一把扯下身后一块石台上遮盖的麻布,露出多块银白色的铁、钛、铬、镍,灰白色的锰,和暗黄色的,还有一小堆黑色粉末——钨。 那钨粉之中,还藏有一物,乃是那锋利无比的菱形棱锥。 各个成分已按照所需要的比例,精确配置好质量并排好顺序。 各金属块或粉末的下方,刻有凹槽,凹槽中均匀铺满厚薄不一的碳粉。 只要将上方的金属液化并充分溶解,便能得到所需的不同成分和含碳量的合金溶液。 “远界哥,我觉得,这样好羞。”萧姒说。 “哧!”太阳也不愿受支配,把脸转向一边,风雪变得更大,遮掩了它的表情。 远界下令:“亮宝贝!” 衫辛和萧姒合力把地上一个大卷筒举起,双手举过头顶,向两边徐徐拉开,展开一幅诱惑无比的图画。 远界再喊:“老祖请看!” 太阳不屑地拿眼一瞟,立即被画面的内容深深吸引,目不转睛,连连叫好,拍案叫绝。 两位师妹却问:“远界哥,画上是什么,为什么太阳这么高兴?不如放在地上,我们也看看。” “别问!别看!举着便是。”远界对二人吩咐完,又对太阳高喊,“老祖,这可不是一般的春图。以我的立体透视画法,是不是每个人物、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你从没见过吧?” 太阳在天上打转,直呼过瘾。 “啪”一声,两位师妹遵照远界的指示,把画卷起来合上了。 “老祖,还想看吗?方才还没全打开呢!帮我个小忙而已,只要你一丝丝法力。” 第一百八十六章:问神 有了一根根满意的合金,接下来就要按照刀背、刀体、刀刃、刀锋对硬度和韧性的不同需求,将合金熔合为一体。 在太阳的光热之下,各部分完美结合成一块长条形的整体合金片。 其中最为不可思议的,便是刀刃部分,钨钢与菱形棱锥互溶而成的合金,冷却之后,硬到无法打磨。 只可惜这棱锥状的宝贝只有这么小一点,仅够用在刃部狭长的一条上。 远界还考虑到,待刀刃最终成型后,必然锐不可当,世上任何材料,只怕被它轻轻一划就开了,做不了刀鞘。 于是他还留下少量用作刀刃的合金,准备敲成薄片,衬于刀鞘内部。 整个刀身粗略成型之后,便无需反复折叠锻打,只需以巨大的压力将其压平,也压得更薄、更为密实即可。 为了进一步提高刀身整体的强韧度,还需热熔加淬火辅助。 中年汉子说,自己做的铜铁器物之所以比别人都好,有个绝招,便是淬火时所用的水。 他带远界,顺着那条熟悉的通往蒜妖领地的溪流往北走,来到光秃秃的桃林,便见溪流一侧有条更小的溪水汇入其中。 顺着那股小溪逆向寻源,数里之外,来到一处泉眼。 原来这条更小的小溪就来自一口汩汩往外冒的地下山泉。 中年汉子说,此水纯净无比,泥沙、落叶、鱼虾落入其中,即刻沉底,水体中,绝不容半点杂质,即使隆冬,再冷也绝不冻结。 他叫远界将手伸入水中,远界马上感到有股奇特的吸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拉向水底。 溪水甚浅,清澈见底,他的指间触到水底的石块,水面尚未没过其手肘。 这时,便又有一股排斥力,想要将他的手臂推向岸边。 看来,这水确实如中年汉子所说,纯净得容不得杂质,无论何物,定要它沉底或靠岸。 远界使出内力,与水中排斥力对抗,偏要立在泉水中央,不往两岸去。 只见那水竟分开左右,自他手臂两边流走,不沾一滴,使整条手臂保持干燥。 远界惊呼神奇,以瓢舀之,而瓢中之水却顺着边缘全部流出,犹如环环相扣的锁链一般,被外面的泉水带走,竟留不住一滴。 “古怪?莫非是高分子聚合物,无管虹吸现象?”远界再用手拨弄两下,又丢下几颗石子,看那溅起的水花十分平常,摇着头说,“不对,就是普通的水而已,但似乎这水有了灵性。” 中年汉子听不懂这些,只说这泉水汇入溪流之后,便没了这神奇的效果。他常来此取水,用以给铜器、铁器等淬火,可使材质密度大大增加,不知其所以然。 远界试过,无论用瓢舀还是用手捧,根本盛不起一滴水,问怎么才能将这纯净的泉水带走。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将手伸入水中,立刻就被排斥到了岸边,贴在光滑的石头上。 他抬起头,假装看风景,与远界说说笑笑,完全不提打水之事,突然用力一抓,旋即起身,高高将手举起,远离水面。 只见一条手臂一般粗、一丈来长的水柱被他抓在手中,如一根巨型冰棍似的,晶莹透亮。 他将之直接扛在肩上,说:“这就够一桶了。” 远界叹为观止,问:“怎么做到的?这水结冰了吗?” 说着拿手去摸,却发现那泉水依旧是水,并未结冰,看似凝胶,但轻易就能将手指插入,实实在在是液体的,依然会排斥他的手指,将异物挤出水体之外,挤不动,就变形。 “趁水不注意嘛!”中年汉子笑道。 远界如法炮制,他用上内力,使劲一提,抓起三尺来粗、七八丈长的一根水柱,心满意足。 中年汉子直叹:“高手!” 两人就这样扛着水回去。 此时此刻,被远界带回的纯净泉水,就装在身后,平光“犁”出的那条沟渠中,前后堵上口,便成为一个方便的淬火容器。 “巨元爷爷,轮到你了!两位师妹,你们继续举着画给太阳看,等下还要老祖帮忙。” 远界说完,身旁的湖水中,有一块巨石自己滚上岸来,停在他脚边。 他当即运炁,施展血刃,以手臂为刀,自上而下,纵劈下来。 刚猛而雄浑的刀气其自手掌喷射,带起空气发出尖利的呼啸声,铮铮作响。 刀气落在巨石之上,迸发出一道细细的毫光,接着便见巨石哗啦一分为二,断面平整光滑,如两片巨大的豆瓣。 然后土地中又伸出两只岩石巨手,与那块巨石左右两半分别相连,使之紧紧挤压在一起,而后高速摩擦。 顷刻间,火花飞溅,噪音尖锐,烟气腾腾。 待巨元停下时,只见两半岩石的断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他将一半巨石块平放于地上,镜面朝上,另一半继续拿在手中。 远界便将半成品的长条合金片放在地上的那块巨石平板上,再叫太阳投以目光和法力,微微一丝热量,使合金片加热到半熔融状态即可。 巨元便将另一半巨石平平扣下来,用力挤压,使刀身更平、更薄、更密。 接着是淬火。 远界运足内力,保护双手,直接用手去拿红热的刀片,插入那拥有灵性的纯净泉水之中,立刻嗤嗤拉拉腾起大量白雾,水面沸腾,气泡翻滚,水花狂跳。 如是反复若干次后,将刀背部覆盖黏土,再进行淬火,继续增加刀刃的密度。 直到他认为刀片性能已足够精良,刀身的厚度、弯曲弧度也符合心意,刀型也基本呈现出来,便对太阳说:“烦请老祖,最后一次为我加热,不要太高的温度,适度软化即可。” 最后这一次,主要是为刀刃定型。 远界以手指为打磨工具,施展血刃,在红热、柔软的刀片刃部进行小心翼翼的切割开刃。 完成之后,最后一次压平刀身,最后一次淬火,则刀体大致完成。 剩下的是刀背多余部分的切削、刀身的打磨处理、配件安装和铭刻等复杂繁琐的工作。 今日事毕,远界谢过太阳,“多谢老祖相助,小生名叫弗远界,以后老祖再想看春图,随时吩咐一声便是。” 巨元送衫辛和萧姒回元穷山院,远界将半成品带回树屋,自己慢慢精加工。 数日之后,刀成。 他要在刀茎上刻下刀铭,思来想去,总有一个名字自动冒出、萦绕心头,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应该叫做此名。 于是,他刻下了“问神”二字。 第一百八十七章:元穷掌门继承人 帝渊十四年年,二月末。 是日,雨过天晴云破处,湛清灵气从中来。 整座元穷山都沉浸在激动人心的氛围之中,两千师生热情高涨,人声压过鸟雀。 关于山院新掌门的继承人选,持续了三个月的大猜想,今日将有答案。 仙师的五位关门弟子——祸离、彭秀、弗远界、樊雀、萧姒,将于今日进行公开文武比试,由先生亲自裁定的获胜者,便是接掌山院之人。 天刚蒙蒙亮,衫辛早早起床,稍作打扮,饔食过后,漂漂亮亮地赶往元象峰,占个好位置,殷殷切切,翘首以盼。 长德七年前就进入了内门,他和盐丑等几个平民,也是少数与远界关系亲密的内门弟子,大家鼓足了精神,准备为三师兄大声喝彩。 尽管如今的元象峰大演武场已几经扩建,达方圆七十丈,却依旧不够容纳所有师生观战。 观众席共有内外三层,最内层属于内门弟子和内门教师,总共两百七八十人。 中层和外层共可坐一千来人,其他外门弟子则要继续干活,负责山院里里外外的清洁、农务、采买等日常杂事。 祸离驱使踏风符,从元神峰元崇院极速飞来。 他右臂伸直,剑指在前,左手持二尺青铜剑,背在身后,英姿飒爽,进入场地上空,来回盘旋三匝,方才顿收法力,从十丈空中“呼”一声跳下,稳稳站住。 一通表演引起下方师弟师妹们寥寥鼓掌欢呼。 “不愧是大师兄,出场便威风八面。” “再如何耍威风,终究不过一奴儿出身,便是赢了比试,先生还能真让他当掌门?” “莫要说大师兄坏话,小心被他听见。何况,仙师向来不以出身评判人。大师兄若真赢了,自然就是下一任仙师了。” “虽说大师兄出身不好,可本事绝对不坏!在关门弟子中,他肯定是第一。这几年,他总是代其他教师教导我们,不过仅限于武功就是了,至于学问就……” “哎呀,大师兄这仪容,也实在不敢恭维。既然要从天上飞下来,怎么也不穿条裤子?适才那下裳一飘,里面兜裆竟然是黄的,咦——我感觉都闻到味儿了!” …… 彭秀从场外迈着方步走入,面带和悦的笑容,对四周的师生们拱手行礼,徐徐入场,风度翩翩。 见了各位内门教师和出自世家的同学们,更要客气寒暄两句。 全场内外,对二师兄的呼声和热情显然高亢、高涨了数倍。 “你瞧瞧,二师兄这姿态、这涵养,比大师兄高不知几许,注定是公侯将相之才,什么出身,就是什么命。” “二师兄一直就是儒雅谦谦之士,他做我等的仙师,才像话嘛!” “文才方面,他做掌门,倒是当之无愧,可武学仙法造诣,也要打得过大师兄才行啊!” “我觉得二师兄应该不比大师兄差!这四五年,眼见着二师兄进步神速,虽不曾见着他的秘术神通,但偶尔听见他独自练功时的响动,简直惊天动地!” …… 樊雀领着萧姒走来,在前面为她开道,拨开过于热情、凑得过近的同学们,师妹前、师妹后,仔细地照顾着,殷勤备至,脸色在温柔和严厉之间来回切换。 “五师姐自然是不可能当掌门的,一个女掌门,还得了?你们看那四师兄,机会如何?” “我看没戏!他毕竟是外族部落来的,对我大毋的学问,能有多深的研究?文不及二师兄,武怕是也比不过大师兄。” “所以你们看,人家也没把心思放在这场比试上嘛,不都放在了五师姐身上!” “是啊,五师姐美若天仙,关键是箫家掌管庙堂礼仪,虽无实权,也算地位崇高。若是箫宗伯懂得权术,只需在王道、礼法的阐释上稍作文章,给大王吹吹耳边风,便能潜移默化地改变朝局。这样一棵大树,谁又不想攀呢?” “大师兄和二师兄,暗地里也同样是使劲解数,但这五师姐,似乎不为所动。是她情窦未开,不懂三位师兄的心意?” “不应该!她都十六了。若非来到山院修仙,放在俗世中,按我大毋律法,十四就须婚配嫁人了。这个岁数还不懂男女之事,我可不信!” …… 首席教师索无仑搀扶着老态龙钟的元穷子入场,引来众师生一片暗暗的唏嘘,无不为仙师的老去而感到惋惜。 至今也无人知道,元穷先生究竟为何没能渡过首劫。 “诶,三师兄呢?仙师都来了,那个浪荡子还没来吗?” “太不像话了!这家伙不学无术,到处瞎混这么多年,仙师早就该把他逐出山门才是!” “嗐!虽说三师兄这几年名声不佳,但‘不学无术’还是说得过分了些。至少,你我使的那些踏风符,还是人家三师兄给的。且听闻,当初仙人送的那点符箓,就几十片而已,早就发完了,后来那千百片,都是三师兄自己做的呢!” “对,不叫‘不学无术’,应该叫‘纸上仙’。” “何为‘纸上仙’?” “他不是发明了纸吗?他不是就会写书吗?你每日看的那个,什么从抽象什么人人都懂的奥妙,还有其他好多书,不都是他写的吗?他修仙啊,全都修到纸上去了。可不是纸上仙吗?” “也对也对。弗远界写的那些书,好些我都练出来了,不知他自己练出来没有。要是没有,那可真是地地道道的纸上仙啊!” “肯定没有嘛!谁要是练出点成果,还不得到处显摆、找人比试啊?你看看咱们山院里的同学,谁人不是刚有了屁大点法力,就急着到处招摇了?” “说来奇怪,三师兄写了那么多秘籍,可谓著作等身的大理论家,居然自己一塌糊涂。” “据说他初来山院时,学凡俗武功倒是极快,只可惜,在修仙方面,就没天分了。自从九年前,他领悟出原子动力术,有了两个屁的法力之后,就再也没长过。” “两个屁?那比我还不如啊!我起码也有……三个,不,四个屁!” “那个弗远界,真的这么废吗?我才来两年,好像一次都没见过他。” “一个整天撒丫子,玩儿疯了的家伙,你怎么见得到?” “哎,说来也怪,五年前,那位芍子上仙在我们这儿飞升,当天极为壮观,还落下灵光大雨。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山院里能感应到灵气、能修仙的人,便多了很多。可就是这么多人都跨越了壁障,改了命数似的,怎么弗远界偏就怎么也跨不过、止步不前呢?” “是了!在芍子上仙来之前,咱们整个元穷山院七百多人里,好几十年也才能挑出五个资质好的,接受仙师亲传,这还不一定全都能入得仙门。可就从那年以后,那些学巨元神功的,陆陆续续就出了百十来人引气入体。到现在,练到真气凝实的,包括我在内,已经有二十五个了。而跨过真气驭灵门槛的,除了五位关门弟子之外,还有五个,不过其中四个都是七八十岁以上的老教师了。” “虽说学生和教师总数增加了近三倍,但毕竟才过了短短五年,这等变化,着实惊人!那些原本天赋不佳的人,也变得有天赋了。怎就弗远界,作为一个关门弟子,毫无长进,就显得奇怪了。” “他就是一个怕苦怕累,只会动笔杆子、耍嘴皮子的理论派、浪荡子呗,还能指望他怎样?” “看,是三师兄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先生偏心? 一阵清风拂过,元穷山外,有人自天上来。 少年白衣胜雪,身高一丈一尺有余,甚显高大颀长。 其腰间佩带一柄漆黑“长棍”,款款而来,脚踏七彩虹光,行走极慢,然而每一步却有百丈之遥,仅仅数次呼吸的工夫,便来到元象峰众人的头顶。 千余观者,无不惊叹,不知这是何种秘术,如何做到,直道三师兄仙姿绝世。 “弗远界用的也是踏风符吗?怎么呼的一下就蹿出老远,踏风符有这种用法吗?” “噢——我记起来了!当年珍如大仙对阵绥定公千军万马,也是这么走来的。只不过她当时脚下是一朵朵的莲花。” “对对,那年我刚进山院,也看见了。不过后来听说,当时真正的珍如大仙其实隐身躲在地上,而走在天上的那个,其实是她的猪。” 如此一说,大家仰头再看远界,各人眼神中都闪烁着诡异的光。 “隐藏了这么多年,今日不用再装了。”远界心中想着,看向下方人群,在万千瞩目之中,徐徐下降,直直落在大演武场中央。 “哧!”祸离回头嗤笑一声,小声嘟囔道,“就这么点法力,都用来臭美了,等会儿看你怎么打!” 远界走到先生面前,先鞠躬行礼,祝愿安康,又为晚到而致歉,而后与四位师兄弟并排,正姿跪坐。 萧姒起身移步,走进远界和樊雀中间,硬把樊雀往边上挤开,对远界眨眨眼,叫一声“远界哥”,明媚动人。 祸离、彭秀、樊雀,以及场边众多弟子们,皆颇为惊讶。 “五师妹好像和弗远界很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没见他俩打过啥交道啊!”祸离心中疑惑。 彭秀、樊雀也投以诧异的目光,觉得不可思议,心中有种辛苦中了几年的玉米好不容易成熟了,突然被小偷掰了棒子的感觉。 元穷子轻轻抬手,全场内外鸦雀无声。 “吾知大限之期将至,就要西去。汝辈出类拔萃,当承吾志。今日,先武后文,小试所学,点到即止,不可伤了师兄弟的和气。” “先生——”祸离大喊一声,哭腔说道,“先生是绝世高人,你不会死的,你一定能长命百岁……”他猛然记起,先生都一百九十八岁了,于是改口道,“还有五百年长寿呢!” 只见他身体前倾,向前抬起一只手,宛在呼唤远去的亲人般,做出一副痛哭流涕的表情,似要留住先生。 彭秀摇头,心说:“祸离这厮,够拼的啊!按照毋王新令,这便是他最后一年留在山院了。五人之中,也就我和他尚有一争。他若是今日不能当上掌门,那便断不会甘心在我手下做个教师。” 他拍拍祸离的肩,微笑着安慰道:“大师兄,先生是仙人,西归也是去往极乐,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我等应为先生贺喜。” 樊雀对先生一拜,说:“我上山十六载,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樊氏一族永远供奉先生为上仙。”说完再次跪拜,叩头三响。 “师兄们都那么会说话,显得我甚是蠢笨。那我——”萧姒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仰头想了半天。 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兄,以及在场的众位同学,全都盯着她看。 最后,她皱着眉头、捏着下巴说:“我家也为先生大行祭礼,奉先生为上仙。还有,我们真要尊敬先生,最该做的,莫过于不辱师命,勤学苦练、管好山院、教好众弟子,扬我元穷之风雅美名,才最为要紧。” 在场众人点头称赞,先前偷笑的一些人也都换了眼神。 大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兄刚要夸她,她却扭过头看向远界,接着又说:“这新掌门人的最佳人选,莫过于三师兄了。” 祸离的脸骤然拉长,彭秀冲远界睥睨一扫,摇头轻笑。 樊雀对萧姒说:“五师妹天真无忌,莫要妄语。等先生考毕我等,自有定夺。” 元穷子摆摆手,豁达地笑着说:“什么祭礼、供奉,不必了,死便死了,别弄那些没用的。我再唠叨你们一点,同学比试,虽分高下,不可伤和气,不可使用秘术。” “不让用秘术?先生,这……”祸离意外,但见先生点头确认,便不好再说下去,只是心里埋怨,“不让用秘术,这不是便宜了弗远界吗?老东西,都要死了还这么偏心!” 彭秀也说:“武仙之道,秘术修为,不正是弟子们所学之大成吗?此乃集智慧、武功和仙法为一体之成果,不比秘术,便不足以体现我等进境、分出高下。敢问先生,这是何意?” 樊雀看看先生,看看师兄和师妹,欲言又止。 先生只说:“但行则以。”他的气息明显不如数月前盈足平稳,声音小且虚。 场外,一众观战的师生们也颇为失望,都想见识见识这几年,几位关门弟子的秘术究竟是什么,练得如何厉害,这下却看不着了,不禁暗暗怪仙师偏心,向着弗远界。 一众内门弟子窃窃私语,有所不敬。 衫辛愤然反驳道:“远界哥才高八斗,武艺也是样样精通,他的秘术,你们见都没见过,瞎说什么!别忘了他可是八岁仙人!” “哼!弗远界,无非一卑奴耳,便是偶得机缘,又有何修为?怎比得我等公侯贵族血统!先生就不该收他为关门弟子。” “所言极是!哪有八岁幼童成仙之理?必为妖孽。他日先生西去,看我除之!” 说话的这些,都是近两年拜入山门、资质也相当不错的公子爷,对弗远界其人,颇有耳闻,未有接触。 众同学的目光都已被萧姒一语引向了弗远界。 只见他目不斜视,面向先生,正姿跪拜,双手合握,一躬到地,面贴青石背朝天,一言不发。 一时间,场上寂静无声。春风拂面,本应舒适恬淡,然而众人的心,却更为激动,甚至有点紧张起来。 元穷子待他起身,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五人开始比试。 全场师生都兴奋以待。 第一百八十九章:这也叫刀? 比武第一场,祸离对彭秀。 二人都用剑。 其余三人退到元穷子身后观摩。 祸离今年三十九岁,在所有弟子中,也算是老一辈了。 然而他身姿依然矫健,速度、力量都不输彭秀,在攻势预判和时机把握上,显然更胜一筹。 他一招一式全无错漏,快慢强弱也张弛有度,攻防一体,颇有章法。 彭秀天资聪颖,却也天性傲气,当初来元穷山院,就不是为了学凡俗武功的,相比于寻常武艺,他更热爱秘术。 怎奈武道修仙,必经锻体。他又不像萧姒那般早早开悟,直接感应到灵气,这才不得不也从练武开始。 可他毕竟比祸离晚进师门十来年,因此,在拳脚和刀剑上,都不如祸离沉淀得深。 偏又可惜,方才先生立下规矩,今日比试,不得使用秘术。 如此一来,彭秀完全处于劣势,交锋仅二十个回合,很快就招架不住。 祸离把宽大的青铜剑竖在面前,格开彭秀的直刺一击,即刻走出趵突五重的游魂步法,从其剑侧一绕,不及一眨眼,便来到对方身旁。 彭秀眼角余光瞧见人影,却来不及反应,刚一收剑护身,已被祸离的手刀砍中侧腰,半边身子突然像遭了电击一般,剧痛和麻痹之下,难以动弹,手上顿时没了一丝力气,剑都握不住了。 就在彭秀的剑脱手的瞬间,祸离的剑已悬停在了他的咽喉之前。 然后只听“咣当”一声,彭秀的剑落了地。 不让用秘术,他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心中憋闷。 比试结束,祸离轻松得胜。 “二师弟,承让!”祸离一抱拳,脚尖一挑,把地上的剑高高抛起。 彭秀一伸手,才发现右半边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知觉,行动迟缓,不但没接住,还险些被自己的剑割了手臂,一惊一吓,连退两步。 可腿脚也还麻木着,于是向后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全场师生忍俊不禁。 祸离上前捡起剑来,面带得意的微笑,双手递过去。 彭秀气恼地接过来,脸上却不好表现,只苦笑道:“大师兄好剑法,是我学艺不精,让大师兄见笑了。” 场外,众师生心情矛盾,一方面为祸离的实力而折服,一方面又真心不愿让个出身卑贱之人当自己的掌门。 第二场,祸离对弗远界。 伴随着内门弟子稀稀拉拉的议论和轻笑声,远界握着他首次亮相的奇怪武器上场。 两旁的同学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在他们看来,三师兄拿着一根弯曲的拐杖就上来了。 祸离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说:“师弟,就算你剑法高妙得不行,也不至于这么小瞧你大师兄吧?拄着拐来比武,你是想把我笑得没了力气,再打倒我吗?你这几年在外面胡混也就罢了,今天可是选掌门,你也能这么儿戏的吗?” 祸离看向场外众师生,笑得肆无忌惮,还模仿老人拄拐的神态,用垂暮之人苍老无力的声音说:“有没有人愿意借剑给我师弟用一下啊?” 众人一看大师兄如此,愈加有恃无恐,高声喧闹起来,十几个贵族公子站起身来,举剑喊道:“我借!我借!” 旁人皆看不出来,那奇怪的“拐棍”竟然是一把打刀,就连萧姒和衫辛也一样。 她们虽然帮助远界求来太阳公公“热切”的目光,却也都没见到最后的成品,不知那长条形的金属片最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远界的“问神”全长近七尺(近一百二十厘米),稍有弧度,刀刃五尺出头(约九十厘米),宽两寸(约3.4厘米),刀柄一尺半(二十五厘米)。 更令人看不懂的是,它还有一个乌黑发亮的刀鞘。 当代的青铜剑、青铜刀普遍都是一掌来宽(八九厘米),刃部二尺多长(三四十厘米),无鞘。 若要说远界手中拿的也叫做刀或剑,那实在格格不入。 他对着祸离一抱拳,并不拔刀,平静说道:“大师兄,闹够了就开始吧!” 此言一出,众人便快速安静下来。 吵闹一停止,大演武场上就只剩下祸离一个小丑了。他佝偻着腰、蹒跚挪步的样子显得分外尴尬,就像退潮后暴露的裸泳者。 他赶紧直起身,转身面对远界,一时间,眼神中满是恼怒。转瞬之后,脸上又浮起狡黠一笑,走到远界对面,一抱拳说:“师弟,请!” 说罢,提剑便刺,却是一虚招,在被远界侧头闪过之后,他脚踏游魂迷踪碎步,霎时就到了对方侧面,又要故技重施。 不料远界那拐杖似的弯曲长棍已经护住了头颈。 两件兵器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噔”。 祸离和场下众同学这才知道,他那“拐杖”可不是木头。 但这乌黑油亮的长棍也绝不像青铜或铁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死也猜不透那武士刀的奥妙。 远界就这样身不动、膀不摇,接下了祸离引以为傲的先发技。 祸离把心一横,左手下探。 这一招,刚刚才在彭秀身上使过。 不过,先前的手刀是横劈,而此刻,他却将臂力、掌力全部凝于四指,横改纵、劈改刺,直向弗远界的脾脏位置而去。 若是对寻常人,这便是取命一击。即便是对高强武者,但有不慎,挨上也要重伤。 怎料远界反应异常迅速,似乎早有所料。 他也将左手下垂,在祸离手到之前,已凝聚臂力,刺中其手腕横纹上的神门穴。又在同时一瞬,右手中的刀竖旋半周,格开青铜剑,以刀柄捅在对方肘窝的曲泽穴上。 祸离整只左臂当即像是电击一般,连带着心跳都紊乱了,小半个身子僵直了片刻。 站在元穷子身后的彭秀几乎要拍手叫好,心道:“这滋味你自己也尝尝吧!三师弟干得漂亮!”忽一转念,弗远界也是自己的眼中钉,不该夸赞,随即又在心中补了一声“呸!” 祸离一步跳开,开口笑道:“荷!三师弟还真是眼疾手快,我还道你荒废了,看来当年的武术功底还在,那师兄我今日也不敢再让你了。” 他趁着说话的工夫,赶紧抖抖手,运气缓解,恢复左臂的灵活。 场外众师生都能看出,这第一回合,祸离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反胜为败 远界回头看元穷子,却见先生轻捋长髯,若无其事,并不发话。 一众师生们也纳闷,先生方才明确规定不得用秘术。可眼前这一幕,先生却不阻止,是何用意? 祸离得到了默许,更加放肆起来,扑向远界。 “记住了,师弟,我这招叫‘万杀阵’,任你如何攻击,师兄都双倍奉还。”他一边做着介绍,一边施以拳脚,肆无忌惮地攻击远界。 在这万杀阵内,他便是无敌之身,刀枪不入,反而将对方攻势加倍弹回,令敌自损。 远界一边退避,一边想出三条计策。 “A、刀劈万杀阵。祸离此盾,以炁凝成,无形无质,寻常刀剑无法破之。可我的问神,并非常物。其内含仙金,我以炁祭之,便为法器,辅以血刃之术,定可破防! “B、剑气偷袭。这万杀阵盾,顾前不顾后,并非传说中的金钟罩。我只需放出剑气,从祸离背后攻击,即胜! “C、隔空御物。掷问神于祸离身后,再以剑气裹挟拉回,刺其背心,与B计划大同小异,但更具观赏性。 “A计划以强对强,最为霸气。但祸离自信其秘术坚不可摧,必有恃无恐、横冲直撞,很容易为我所伤,甚至毙命。我要赢的不仅是祸离,更要赢得所有师生的尊敬。为人师表者,气度很重要。若有更巧妙、委婉之法,便不该不留情面、重伤同门。 “而B、C之中,当用C,更显我秘术控制之精妙。或者,还有d计划!” 远界定下计策,当即后退一步,跳出数丈之远。 见祸离果然顶着他那骄傲无比的炁盾,狂笑着挥拳冲来,远界看准那炁盾的上沿一角,当即释放法力,高速旋转着挥刀一斩。 血刃刀气自问神的五尺刀刃喷出,细细一线,肉眼难辨,只闻尖锐风声之中,同时带起金属相争的嗡鸣之音。 刹那间,远界刀锋一划,立时收招,脚踏游魂迷踪步法,闪身让过来敌,二人打个照面,相错而过。 “哇——断了!”场外师生齐声惊呼。 祸离停下冲锋的脚步时,已距远界六七丈之遥,这才大惊失色,竟见自己那以炁凝结的、无形无质的重盾,竟被削去了不小的一角,令其损失了部分法力。 这一刀若向内多偏一寸,便要连带自己的小块头皮也给一并削掉。 他赶紧释放更多法力,补全炁盾,强装笑脸道:“这神兵……这神兵好生厉害!是我大意了。我怕伤到师弟,只使了三成法力。这几年你逍遥浪荡,我可是上茅房都在练功,如今已到真气驭灵一层圆满。那么我这便要出全力了,你……你小心!” 旁人一听,真以为然,叹道:“噢——才用了三成法力!大师兄有点深不可测啊!” 远界心中好笑,暗想:“一层?大概六百屁!出全力又能如何?结束吧!” 他的d计划就是A和C的结合。 先削去万杀阵的一角,让观众们知道,自己有能力轻轻松松正面斩杀对手。 然后再用剑气操控问神刀,优雅地降服对手,令所有人都领略到自己的大师风范。 如此才能充分展现,自己在各方面的造诣都远超师兄弟。 拳脚功夫有巨元神功,兵器有问神刀及问神刀法,秘术则展示了存思天路、武道血刃、剑道御物,还有暂未显露,但也人尽皆知的原子动力。 无一不是宗师水准。 而且,能巧胜则不硬伤,为人不仅有武仙的大能,更有武仙的德行。 这掌门,舍我其谁? 该高调的时候必须高调。 于是,远界便要实施下一步——巧胜。 祸离暴喝一声,面前炁盾愈加厚实,再次冲了过来。 远界手腕一翻,正要依计行事,将刀送出,却瞥见先生在旁暗暗摆手。 “先生这是叫我不可用秘术吗?可为何大师兄用,先生却不阻拦?” 他心中正自疑惑不解,祸离已至眼前,大开大阖,展开了威猛霸道的连续攻势。 对手这次似乎急于求胜,已不顾切磋比试点到为止的宗旨,只想将他打伤打死一般凶狠。 远界见状,只得避开锋芒,连连退让。 “那万杀阵有撞山横练之防御效用,只要不被破防,便能将我的攻击力双倍反弹,故不能碰。然而先生又不让我再用秘术,那便是说,连剑气也不让使,这该如何破解?” 祸离步步紧逼,见远界无计可施,他这下得意了,大笑着说:“怎么?弗师弟这么多年的功夫,就停留在舞刀弄枪上了吗?法力上就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只有两个屁,刚才一刀用完了吗?” 场外有人跟着大笑说:“废师兄果然还是法力不济啊,关键时刻,竟然一下就没了!” 又有人说:“哀哉!哀哉!刀剑武艺再高,跟仙法一比,便不足为道了。这些出身卑贱的下民,即使有点天赋,也终究潜能有限,后继乏力、止步不前啊!” 远界收刀回鞘,东避西让,每每想要飞身翻过祸离头顶,或从旁侧绕旋,以便到祸离身后攻击,都被对方炁盾一转,全面封锁。 他索性运足内力,完全发挥出巨元神功六重的威能,大力一脚,踢向祸离腰部。 伴随着“嘭”一声巨响,六道劲力叠加,一道比一道翻倍猛增。 尽管祸离沉腰坠身,还是被这一脚踢出三十多丈远,向后滚了几个跟头,但在万杀阵的防护下,终是毫发无伤。 而远界这边,自己的力道被万杀阵加倍奉还,整个人被超过两万五千钧的反作用力震飞,炮弹似的飞出了大演武场。 悬崖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稳住,旋即脚踏七彩虹光而回。 祸离起身,拍拍灰土,稍显不屑地说:“你的巨元神功练到第六重,我还在第五重,比不了你。但是学会了秘术之后,武功上的这点差距,还算个啥?师弟,你要怎么赢我?” 远界心想:“他有半面金钟罩,我却不能用秘术。难道我只能跟他耗时间,等他法力耗尽?那得耗半个时辰吧?可是,这种赢法,大家能心服口服吗?” 再看先生,依旧神情淡然,手掌竖在腿上,示意不让他动用秘术。 “难道先生故意要我输?可是,接掌山院,对我很重要!” 远界重回场地,再次与祸离交锋。 数回合之后,又一次被逼至崖边,他只得违抗师命,右手拇指一弹,抛出问神,越过祸离头顶。 接下来,只需稍动心念,剑气一发,携刀拉回,点到即止,便可结束战斗。 “好了!”元穷子说道,“到此为止。” 第一百九十二章:服不服 北方三千里外,连绵起伏的草原犹如一片嫩绿色的汪洋,海上波浪时而低矮平缓,时而高耸汹涌。 它又像是一张庞大无边的绿毯,被仙人抓在手中把玩,抖出层层涟漪。 这景色,说清新宜人也罢,说平淡无奇亦可,无人在意。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绵绵阴雨,滋润着万物生长,牛羊欢快,马匹奔腾,欣欣向荣,赏心悦目。 视野所及,唯有一处染着点点血红的大陡坡格外惹眼。 施方尺手持青铜长戈,立于陡坡之上,周身铠甲满是鲜血,就连脸上和发梢,也有一缕缕的血水,在春雨的冲刷之下,成股地往下流。 他将长戈挺立于侧,大吼一声:“还有谁?”声威阵阵,传遍四野。 脚下四周,陡坡斜面之上,满是受伤程度轻重不一的骁勇武将,全是一等一的猛士。 他们或已晕厥,或手脚骨折,爬也爬不起来,痛苦呻吟。 再往外数百丈之遥,便是哈笛穆和咯坦两大部落的数千骑兵将士,个个高大雄壮,坐下马匹皆四蹄如象。 “这就是雨隆部的公子方尺?木塔挪家(施家原姓祈邛,木塔挪氏)的小儿子?真的是个神人啊!” “四年前,他从大毋学成归来的时候,就向各个部落发起了挑战,那次他一人打倒二十个骁骑兵,一战成名。没想到今天,他居然更是以一敌百!” “不止这样!当年说好只是切磋,大家都没怎么受伤。今天可是一百个真正的武将,全都立下了生死状,每个都是抱着死斗的决心来的,竟然还是被他全歼了。今天的他,是我们北方的神!” “看来巨元神功,名副其实!尤其是最后他施展出的仙法,隔着那么远,就能把人铠甲撕碎、刀斧折断,这神力,我也要学,回家先在我婆娘身上试试。” “听他说,这门武功是他的三师兄所创,还有那种让他飞天的符箓,也是他三师兄做的。不知道那位三师兄本人,又是个多么高强的神人呢?” “还有纸,也是他三师兄造的。还有瓷器,还有玻璃,哦,还有床,还……还有面条!” “还有春图!今年,我们部落新出生的孩子,翻了一倍!” “先不提什么三师兄不三师兄的,和我们无关。这位公子方尺,值得我们追随吗?反大毋,真的有可能吗?” “我北方六大部落、十五小部落,再加上他妻子蔡氏娘家的势力,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万兵马。可大毋,那是千余万人口,整整一百五十万大军,还有不知多少仙家高手,这仗,怎么打?” “那我们就真的永世为奴吗?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不甘心!我看这雨隆部的木塔挪家,值得我哈笛穆部为他赌上一赌!” “说得对。只要我们两大部落答应联合雨隆,其他部落也都会加入。木塔挪家的小儿子是个有出息的人。我们各部落间原本打来打去,只知道和自己人抢地盘。这几年,因为有他从中奔波斡旋,大家才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商量长远大计。做到这一点,可不简单。” 蔡中霞来到施方尺身边,为丈夫擦去脸上、头发上的血渍,在其伤口上涂抹止疼止血的药膏。 一位发型奇特的“中年人”也站到他身旁,扫视四周,以一个真正仙人的高姿态,傲视群“虫”,此人正是平光。 “不行,我还是不服!”哈笛穆部中一个与施方尺年龄相当的青年人高声喊道,“一个打一百又能怎么样?大毋那是百万雄兵,仙人无数,你赢得了吗?” 施方尺循声望去,大放厥词的是哈笛穆部酋长的长子。 他投以冷冷的目光,平淡问道:“不服?你如何肯服?” 那人一扬马鞭,向伸手将士振臂一呼:“随我来!”说着便策马冲向陡坡,对施方尺大喊,“打倒一百个不管用,你要是能打倒一千个,我哈笛穆部就跟你造这个反!” 平光轻蔑地一笑,“一千个?” 说罢,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向前一点,顿时狂风骤起,裹挟着密集的雨点,如刀如剑,飞卷奔腾,山川一般涌向那千军千马。 少顷之时,但见数十条乌气所化的恶龙穿梭于人马之间,或叼在口中,或摆尾扫荡,将他们全部一把掀飞,如滔天巨浪卷起无数小鱼小虾。 而那些刀剑一般的雨点和恶龙般的乌气,皆带毒性,瞬息就令人失去了战斗力,晕的晕,吐的吐,场面污浊不堪。 施方尺擦去脸上的雨水和伤口渗出的血水,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是,一直黑色的肥大甲虫凭空冒出,嗡嗡振翅,悬停在他面前。 他伸手接住二桑,从其长刺上取下纸条,打开一看,上书:铁已炼成。 “我们回城!”他对妻子蔡中霞微笑说道,而后两人取出踏风符,“嗖”一声飞身离去。 平光拍拍手,用手指着远处那些还骑在马上的人,大声说道:“一千个够不够?不够再来!没人来啦?那我走咯!” 说罢,身下乌气腾起,包裹双腿,他轻轻一跃,就飞上高空,而后手脚开合,犹如蛙泳。 此飞行法门看似笨拙,其实一划就是几千丈远,比疾风更快。 只是身后拖着一条乌气之带,不甚雅观。 施方尺三人回到雨隆部落城中,远远就看见一座火砖砌成的高塔,那是冶铁的高炉。 严格按照远界的《冶铁精炼》书中所写、所画,集全部落之力,耗时三年半,数次失败、重来,终于建成。 今日,炼出了第一批成品纯铁。 “公子,你看!” 总领工匠兴奋跑来,手捧一块已经冷却、银白瓦亮的金属块,激动不已地交给施方尺。 施方尺接过手来,沉甸甸的,比铜略轻,泛着寒光。 “一次就炼成了?” 总领工匠哈哈笑道:“成了,一次就成了!你那书上写的方法,真是分毫不差,一次就成了!” “好!下一步,渗碳,锻钢,打造兵器,武装全军,对各部落出售。” 第一百九十三章:先生究竟何意 元穷山,日上三竿。 山门外,已聚集了大批豪门世家的人,其间也有些许平民人家,都是从附近城池赶来送儿女求学的,在紧闭的山门外排起了长龙。 “敲什么敲什么?”一位外门弟子不耐烦地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对外面不停砸门的人吼道,“今日院中有要紧的事,不开山门,先生、教师一律不见客、不收徒。别再敲了听见没有?”说着就要关门。 “哎哎哎,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当朝太保表嫂的表嫂的表舅,你惹得起吗?我们大半夜就从喷阳城一路赶来,快让我们进去!” “什么表来表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先生元穷子的关门弟子!” 门外之人一听是关门弟子,立即变出一副笑脸,一面赔着不是,一面吩咐下人赶紧拿礼物,然后满面堆欢,双手呈上。 那开门的弟子傻了眼,面对着那些他这辈子摸都没摸过一下的大额货贝和金锭,馋了半天,想收却不敢。 咽下一口唾沫,甩出一句“要不起”,就把门关上了。 元象峰大演武场。 问神刀落地,摔得叮当作响。 祸离放声大笑。 众师生为其喝彩,但多数人言不由衷。 彭秀、樊雀面面相觑,觉得有点遗憾。以祸离、远界刚才那股你死我活的疯劲,他们还以为,二者必有一伤呢。 衫辛在场外跺着脚,大声指责祸离使用秘术,违反规定。 萧姒松了一口气,心说,远界哥没事就好。 “先生……”远界刚要开口,只见元穷子还是冲他摆手,示意勿言。 “承让了,三师弟,没想到你会弃‘拐’投降啊!”祸离对远界说完,又对全场师生抱拳行礼,回敬诸位的道贺。 祸离连胜两场,重换一把剑,接着对阵樊雀。 樊雀使一杆柳叶青铜矛,这是典型的富家公子才能用上的武器。 尽管樊雀在武功和兵器造诣上,都胜过二师兄彭秀,但相较于祸离,还是差了一截。 毕竟年纪就差了十几岁,再加上他不喜苦练,却把大量精力投入对“爱情”的经营上——先是蔡中霞,后是萧姒,那么技不如人,便在情理之中。 二人叮叮当当、你来我往,四十回合下来,樊雀劣势渐显。在祸离连战两场、精力不充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能相敌。 与此同时,众师兄弟们议论的重点,却不在他二人身上,而是远界的长刀。 之前谁也没见过问神,此刻难免好奇得紧,目光中都恨不得长出钩子。 “远界哥,你那兵器就是上次我们一起打的吗?好漂亮,让我看看!”萧姒摇着远界的衣袖,央求道。 他还在揣测先生的心意,这才回头。 瞧着五师妹淡扫蛾眉的面容,无意中瞥见,她右耳垂上有一颗痣。 相识四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她耳上有痣。或许不是天生的,许是近几年才有的。 不是日月形,不是在耳后,容貌也并不相像,更重要的是,年龄根本不符。 可但凡看见别人耳朵有痣,他就忍不住想起巴苁,忍不住要仔细看个究竟,看得忘神。 “远界哥,你看了我那么久,也把你的……那个……给我看看嘛!”萧姒红着脸,又一次央求道。 远界神游九霄归来,见对方娇正羞地盯着自己,不禁也红了脸,稍稍一愣,不知她说的“那个”是哪个。然后一想,才反应过来,师妹说的是刀。 他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萧姒高兴地接过手中,使了使力,“怎么……这么紧?拔不出来,远界哥。” “有个机关卡扣。你这样,”远界手把手教她,“用大拇指顶住刀锷,有个凸起的小点,按下它,再拔。” “啪嗒”一声,又细小又清脆,卡扣打开。 她手握刀柄缓缓向外抻,随着一阵“呲呲”的金属摩擦声,明镜般的刀身一寸寸显现于眼前,刻在刀柄附近的“问神”二字,赫然醒目。 她比远界矮了大半个头,臂长也不够,刀尖便抽不出来。远界扶住她的手,去接刀鞘,让她松手,这才拔出。 “远界哥,‘问神’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知。” 全场众师生不去看祸离和樊雀的比斗,反倒纷纷向后看来,看的是刀,啧啧称奇。 先前大家只在远界与祸离二人的快速打斗之中,匆匆一瞥,只见白花花、细长条、有点弯,知道锋利地足以劈开万杀阵,却没看出其巧夺天工的美感。 此刻再一定睛细瞧,不由得感慨其造型之美妙、工艺之精湛,无论刀身、刀柄还是刀鞘,无一不是远胜王宫藏品的艺术至宝。 “哇——这是什么武器,好闪!好亮啊!” 一旁的彭秀,乃至场上比斗的两位,也向他们看来,看得是人,愤愤不平,见他们如此亲昵,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目光如炬。 樊雀此时,在比武上,受祸离压制,又在心情上,被那二人虐,两边受气,心烦意乱,长矛使得越来越凌厉,却明显乱了章法,反而更加失利,眼看就要败阵。 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输了比试。若能接掌元穷山院,成为下一任掌门仙师,加上樊氏原有的势力,届时,就连毋王也要高看自己一眼。 在可期的未来,哪怕是谋个朝、篡个位,也不是不能想象。 到时候,就算萧姒她爹萧叙箫宗伯来跪求,自己还未必看得上这个整天在外抛头露面、舞刀弄枪的“超龄老妇”呢! 可怎么才能赢眼前这个贱种呢? 况且,就算赢了祸离,也还有另一个拥有神兵的弗远界要对付。 唯有靠秘术! 既然祸离已开了先例,先生也没说什么,那么不用白不用。 樊雀拿定主意,把矛往前一送,趁祸离躲闪的间隙,扔出长矛,一个后空翻高高跃起,在空中就开始凝神运炁,心念随着手势的指引而运行。 下落过程中,就见他伸手一指,指尖立时凝聚出一个黄豆大的小光点,直直飞向祸离。 祸离见状,赶忙横剑一档,就听“嘭”一声巨响,火光一闪,人被震飞二十丈,翻出场边,幸亏及时抓住栏杆,才没跌落山崖。 他手上一用力,把自己拉起,一跃回到大演武场中央。再看地上,那把被震脱手的剑,已炸得弯弯曲曲,不成形状。 “四师弟,你这是干啥?点到即止,你居然下死手!” “大师兄莫怪,师弟无心,一时鲁莽,失了分寸,还望见谅。” “是吗?那正好。我看四师弟的法力,也到了一层圆满,但你悟出的秘术,却和我很不一样嘛!今天就领教一下你的神通,咱们点到即止。” 第一百九十四章:彻底失败 祸离说着“点到即止”,立刻念咒结印,再次使出他的万杀阵,主动出击。 经过之前祸离对远界一战,樊雀也知道,不能正面攻击,只能从其的头顶和背后下手。 他在逃避祸离追赶的途中,突然杀个回马枪,先朝祸离脚下的地面一指,小光球射出。又在爆炸之时,向祸离头顶上空一跃,准备再次发功。 “无量顶!”祸离显然预料到了他这招,双手高举,大喊一声。 几乎同时,樊雀从空中斜向下射出的光点,撞上了祸离那无形之盾,向另一个方向加速反弹了上去,飞向高空。 片刻之后,空中传来一声不算响亮的炸雷。 樊雀落地,问祸离:“这分明是同一秘术,为何取两个名字?” “姿势不一样嘛!一个向前,一个向上。” 场边的观众们和樊雀一样,觉得尴尬。 “师兄在取名上煞费苦心,就是为了斗法时,喊这么一嗓子,装装蒜吗?这似乎……幼稚了些。” “呃……休……休得胡说。再来!” 说罢,祸离再攻。 樊雀再逃,准备故技重施。 祸离早看穿了樊雀的计策,途中故意卖个破绽,让他绕到自己身后。 当樊雀再次射来“小黄豆”的刹那间,祸离蓦然回首,用万杀阵护于身前。 这次的角度不偏不倚,“小黄豆”以两倍初速回弹,飞向樊雀,若躲闪不及,必定自食其果。 正在此时,半截剑刃横飞至二人中间,挡住了那光点,爆炸之后,高速旋转着,斜射飞出悬崖,落入深渊。 元穷子令他们停止比试,判祸离胜出。 两边,又有许多人嘴上称道,心中咒骂。 在众同学心口不一的欢呼声中,萧姒走到场地中央,一拱手,直说:“我认输。” 祸离和千余名观众师生都很失望。 “哎呀,这小师妹,认输干吗呀?我难得有机会,能跟她名正言顺地肌肤接触,近距离对上两眼,本来还想趁机摸摸小手什么的,她怎么能认输?”祸离心中痛骂。 他早便计划好,待萧姒应战,他自会好好让着她,既不使她输得太难堪,又能尽量拉长这宝贵接触的时间,仿佛拖延的这点时间,都够生下一儿半女似的。 对于其他师弟师妹来说,美若天仙的五师姐拥有什么样的秘术,法力又到了几层,他们还没见识过,迫切地想了解。不知那神通施展起来,是否也有天女散花般的曼妙身姿。 可惜,她不比了,让双方的愿望都落了空。 众师生们悄声议论开来。 “难道真要让祸离这个下民做我们的掌门吗?弗远界也比他强啊,起码曾有‘八岁仙人’的美名!可祸离……那以后谁还来元穷山院?元穷山,我看,真要山穷水尽了。” “慎言!慎言!此话怎敢出口?万一大师兄就真当了掌门了呢?传到他耳中,你小命不保。” “先莫武断,不是还有文试嘛!二师兄还机会翻盘。” “文试?不错!在学问和才艺上,‘纸上仙’三师兄自是第一,书香门第的二师兄,也算博闻强识,不过武艺、仙法上,应该还是二师兄胜过浪荡多年的三师兄。如此说来,二师兄真的有可能翻盘。” “我看三师兄,未必就荒废了道行,你不觉得,他输得很奇怪吗?” “也是,仙师判输之前,弗远界一直压着祸离。” “若在大师兄和三师兄之中选一个,还不如让三师兄做这山院之主。三师兄虽然浪,却宅心仁厚,又有文韬武略。他做掌门,不论是我等,还是平民弟子,都将受益匪浅、安乐自得。” “是啊。唉——同为贱……同为平民,做人的差距怎就这么大呢?” 萧姒对众师弟师妹嫣然一笑,又转身向先生行礼,说道:“大师兄连胜三场,武艺超群,仙法也出神入化。而我最不中用,自是不必比了。望先生莫怪!” “也好,也好!”元穷子让五位关门弟子重新坐回原位,准备开始文试。 大演武场上鸦雀无声,元穷子考问五位关门弟子。 先考礼法,又考诗文,再是军事战略和治国之策,最后才是元穷山院最注重的识物、推演之学。 在礼法、诗文方面,祸离稍弱,闹了些笑话,勉强过关。其余四人均有造诣,对答如流。先生频频点头,场外旁观的众师生也交口称赞。 考军事、治国,祸离、彭秀、樊雀、萧姒个个出口成章,中规中矩,把兵书、史书背得滚瓜烂熟。 而远界稍有前卫见解,就被先生打压,斥责他旁门左道、不合传统。 “先生今天是怎么了?我讲的现代战争和国家体制,对这个世界确实超前太多,但平时与先生单独探讨的时候,他很感兴趣的啊!” 早上比武不让用秘术,此刻比文,又不让表达真知灼见。对此,远界心中仍然笼罩着厚重的迷雾。 最后考对自然现象、万物生长、运动规律、医病用药的理解。 这类客观知识是元穷子一生求索的真学问,是除武道修仙之外,元穷山院区别于其他书院、学堂的又一核心。 同时也是远界最擅长的领域。 平时,元穷子最爱听他讲述这些新奇而又颠覆世界观的未来认知,学生和老师甚至调了个儿。 但今天,先生一反常态,对他的各种回答一律持否定态度,说他读书不求甚解,歪理邪说琢磨了一大堆,最后给出八字评语:自以为是,不尊教条。 全场师兄弟们也便跟着嗤之以鼻,笑他从此连理论派都不是了。 今天的整场比试,从武到文,远界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想要接先生的班,显然是没戏了。 萧姒想要为他辩解几句,哪怕找回一分颜面,都不知从何切入。她和其他人一样,对远界所说的话,大部分都听不懂。 衫辛则对旁人说,远界见解独到,与书上所说不同,那也是书错了,远界哥定然不会错,否则,那一如神兵的问神刀,如何能造得出来。 远界则想:“先生想在临终前,让我下山。他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复仇,去琼脂岛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逐出师门 元穷子捋着白须,笑盈盈道:“今日一比,各有所长。吾之爱徒,悉得我心。比试已毕,当属祸离最佳,自是有目共睹。待吾死后,你就当山院的掌门吧!” 全场下拜,所有人整齐划一,如领王命。 然而每个人心中,各有各的算计。 祸离跪拜之时,不忘侧头窥视萧姒,已视之为囊中之物,脸上的喜色都要藏不住了。 而萧姒则隔着樊雀看远界,见他仍旧一副坦然面对失败、不卑不亢的表情,就放心了。 “先生,先生他……”彭秀抬头看见先生已合上了双眼、垂下了智慧的头颅、静坐不动,便不禁一惊,轻轻叫道。 祸离一看,赶紧嚎啕大哭,用膝盖走路,向前挪去,用保证能让全场师生都听清的声音大喊道:“先生,先生啊——学生不才,一定替你……” “哦哦?何事?何事?”元穷子被这喊声惊醒,抬头忙问。 “先生累了,我扶你去休息。” 远界说着,刚要起身去搀,祸离抢上一步,说着:“我来我来!” 元穷子摆手,接着说:“最后,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们。” 再度安静。 “吾总角之年,初读《毋礼》。存古不善,篾蛀绳朽。其字虽朦,尚可辨识。开篇有言:‘宇宙一十二面,人魂一十二面,面面向王。’” 《毋礼》乃是自毋王朝的礼法教化之经,有如律例法条,自开国千年以来,始终上下奉行,要求全民熟读成诵、时时遵奉。 在他还不叫‘元穷子’时,八九岁初学《毋礼》,记得那是家中一卷传了几百年的古书,由于没有妥善保存,竹简蛀了虫,线绳都烂了,字迹模糊。 开篇首句是“宇宙一十二面,人魂一十二面,面面向王。” 意思是,天地和光阴有十二个面,人的灵魂也有十二个面,每个面都朝向毋王,王乃万物中心、灵中之灵。 元穷子接着说:“十五那年,再翻《毋礼》,已没了当初这句。我以为,并非后人抄漏。便是我家原书,也莫名短了这一句。后来,我遍寻古籍一百八十年,那句话却再也寻不见了,似从未有之。 “为此,吾亦寻访老者无数,却无一人记得。所有书、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从未有之!如今,我问你们,如何看待此事啊?” 彭秀先开口,说本来就没有这句,只是人老了犯糊涂,把自己的臆想当成真的,常有的事。 反正现在已经定下由祸离接掌山院,他也不必憋着心中的怨气了。先前比武,他老老实实不用秘术,输得委屈。 祸离责备师弟不敬,说,先生不老,先生也不是混淆了,而是先生境界高,多年前看待事物的眼光就与众不同,当时就看出《毋礼》编得不好,认为该有这么一句。只是后来,这一思想越来越深刻于心,时间久了,就当成是真有这么一句了。 樊雀本没什么看法,一听大师兄如此解释,就附和称是,说记忆的确会骗人,先生后来的自我暗示,影响了之前的旧记忆,才造成记错了的假象。 萧姒看远界,见他一直不开口,但一直沉默也不是事,就说,自己虽然没主意,但是相信三师兄说的一定对,愿闻其详。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远界身上。 他结束沉思,平静地说:“先生不会记错,此事也不会无关紧要,否则先生不会拿出来说。” “对对,先生咋会记错?不过,这事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且听三师弟的高见。”祸离哈哈笑着说。 远界抬头看先生,拱手行礼,认真地说:“世界,可能被重置过。” 静了片刻,全场爆笑,连萧姒脸上也有些尴尬之色。 几位平民弟子垂头丧气,小声说,这个放在比试之后、看似随便的问题,可能是先生的终极考题,可三师兄竟然连这最后的机会也没抓住,以后山院真让祸离当了先生,大家再也没好日子过了。 说着,个个都不禁为三师兄、也为自己的命运惋惜。 衫辛不说话,心里依然坚定地支持远界。 元穷子淡然一笑,起身走到远界面前,弯腰拾起他身旁的问神刀,拿在手中,将刀鞘放在他头上。 “远界,你啊,该学的不学,该想的不想,切莫入了歧途啊!今后,你不再是我元穷子的学生,明日,下山去吧!”说着,轻轻敲打他的头顶三下。 月朗星稀夜,子时风无眠。 三更,远界来到元神峰顶,先生宅院果然没锁门。 穿堂过室,来到后院,先生已在高大松下等候。 “先生恕罪,弟子来晚了。”远界俯首跪拜。 元穷子伸手拉他,“起来起来,我都把你赶出去了,还拜什么拜。今夜残月甚美,多赏无妨,你不是最喜欢看吗?这几年,月亮姐姐跟你说过话吗?” 远界起身,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而后问道:“先生有意不让我掌管山院,甚至不再认我这个学生,定有深意,请先生赐教。” 元穷子让远界抬起头,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许久才说:“远界,我知你忘不了从前。” “是的,先生。弟子实难忘却。常芍氏四百三十一口,尽遭屠灭。远界得先考未雨绸缪,侥幸保全,有先生恩同再造,才有如今的一身本领。暴君商渊拔央之后,又荡齐荒,才有了今日这河山一统。然,这山川流淌的,全是当年无辜百姓与平民的血。而我的本领,虽不全为复仇而练,复仇却终是心中难解的一结。不了此愿,道心悸悸。” 元穷子长叹一口气,望月而感道:“果然还是这样啊——” “先生今日一番安排,可是想断了我的念头,叫我直接去琼脂岛?” 元穷子默默点头。 二人无话,沉默半晌。 “远界,你告诉我,你……不是这世上之人吧?” 远界点头。事到如今,无需再瞒先生。 “先生可还记得重生者平光?我与他更加不同,我来自另一个宇宙。” 第一百九十六章:穿越的正确姿势 远界将前世之探索、宇宙之面貌,简单概括几句,浅浅说与元穷子听。 “哦——这就对了。”元穷子恍然大悟,欣慰地笑着说,“凭你绝世聪明,处处超然于天地,我怎敢做你的先生啊!这么多年来,你教给我很多,很多!你今已长大成人,无需寄我篱下保命,更不需要元穷山院这个虚名。故而,今日废了你我师徒的名分,放你高飞去吧。” 远界领会了先生苦心,深深鞠躬,“但可惜了山院的将来。大师兄怎接得住先生的衣钵?只怕……” “什么只怕,早已如是。”元穷子淡然一笑,“想我年少时,也是平民出身,当初立此书院,就是为了天下大公。可如今这里,成了又一个争名逐利的战场,污浊不清,就让它垮掉吧。不该让这样一滩烂泥,压在你的身上。” 许久无话,远界心中替先生惋惜。 “那我下山后,先生可有交代?” 元穷子想了想,却意味深长地说起另一件事:“世界被重置,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能否为我说道说道?” “在我前世,万亿年前的早期文明中,有一门学问叫做‘信息论’。” 远界简述“万物皆信息”的基本原理,后引出,只要世界的一切都是可计算的,就能被分毫不差地操控、改写,甚至推翻重来。 而跨越时空,回到过去,之于后世,只是一项比较困难、但可以做到的技术而已。 但随机概率不仅存在于微观层面,也直接塑造了宏观世界。 一旦某个信息片段被重置,其后所有的演变发展路径,将与之前迥然相异,完全不可预测,正如平光重生后所经历的这般。 这也就是说,假如背后真有一个大智慧在操控这个世界,那祂的目的一定不在于掌控,而是试验、探索。 但祂究竟要试验什么,身在局中的小智慧们,便无从得知了。 远界说:“我七岁那年,知道了自己是谁,然后一直努力想弄懂这个世界,它与我前世的宇宙太不同了。然而十年来,我与真相的距离,似乎从未拉近。今日先生说,一百八十多年前,《毋礼》这一参数,居然被篡改过,我认为,这就是世界被重置的证据,真相也便更遥远了。” “有理!有理!”元穷子像是一朝悟道一样开心,拍着手大笑,“虽是捕风捉影,却明明是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啊!远界,你要代为师继续求真呐,这便是我最后的交代。 “我等修仙之人,终极所愿无非长生。得了长生,活得越久,像《毋礼》这般事例见得越多,方能越接近真相。而反过来,修真就是修仙。动以化精、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还虚合道,真乃真仙。得真谛者,得长生。 “为何别人都忘了,我却记得?我这样的人同别人有何不同?我是无缘再去寻觅真谛了,你去寻吧!寻到了,就能带更多人到达你的那个文明中去了。” “先生……”远界哽咽,欲言又止,欲罢又还想问,“学生冒昧再问一次,先生首劫,究竟是什么劫?为何渡不过?” 元穷子笑笑,不好意思地,慢悠悠地说:“情劫。” 远界释然道:“原来,又是情劫,竟和她一样。先生不肯忘了她,便渡不过。” 又过许久,他问:“那么,下山之后,我若也不肯忘了仇恨呢?” “那就去做吧。” “先生不反对?” “反对又如何?悟道者,本需行路历险,单纯不是真,空乏不能悟。你真要去做,无需借助元穷势力,畏缩在幕后,不如直接杀入阵中,正眼直视敌人,快些了结了俗愿,早回修仙正途。 远界终于明白了先生一番心意,说:“弟子谨记。还有一事,也望先生牢记,或有他年重逢之日。” 元穷子费解,发出一声惊疑的“哦?” 远界说:“穿越的本质,是自由意志及其记忆的转移。 “自由意志是独立于物质的虚物,不具实体,也无法携带大量信息。 “记忆则是存储于大脑实体生理结构中的信息,与意志无关。仅人脑而言,就有多达数百亿个脑神经元细胞,而每个神经元又最多可长出数万个突触,与相邻神经元互相连接。其记忆容量,大到难以计量。 “因此,以‘虚’的形式存在的自由意志,如何将那一个人一生积累的,庞大的记忆信息,带走并装进另一个人的脑中呢? “压缩。无理数标记法。 “某些无理数,其中包含着无限多不同的数字组合序列,总有一个合适的数,其合适的一段,刚好对应着一本《毋礼》的完整编码。那么,也总有那么一个数的合适的一段,刚好对应着某人的全部记忆编码。 “只要对该数的算法,以及目标编码段的起止点位进行标记,就能把这所有记忆,压缩到极其微小的信息量,轻便易携,而后在另一人脑中解压还原出来即可。带着记忆转世投胎,或像平光那样重生,就连我自己来到这个宇宙,均是如此。至于夺舍,不在此其内。 “我问平光,他是如何重生的。他说,跌进忘川,身处数据洪流之中。我想,那忘川便是人的自由意志与记忆数据分解、去极、回归的处理通道。或许去极回归之后,自由意志仍能对原本记忆的标记点有所感应呢? “只要能找到正确的标记点,带着压缩算法爬出忘川,直接前往来世,或者逆着时光追溯,那不就能带着记忆转生或重生了吗?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毕竟有人做到过了。” 元穷子长久沉默,不禁想起当年,蜈蚣妖王诉说的渡劫偷渡之法,摇头笑笑,不置可否,只说:“确实微乎其微。” 师徒二人已再无其他要紧的事可说,闲话至月落乌啼,终须一别。 “走之前,去看看巨元吧,他有东西给你。” 远界拜谢恩师,含泪辞别,此一去,便是永诀了。 来到山下,山神庙中,正是天色最黑之时。 巨元与他相见,并不怎么伤感,以后还能再见。 “远界,拿着这个,估计没什么用,希望你永远也别用,纯属以防万一。” 那是几片竹简,其上字小如蚁腿,起首写着“夺舍术”。 第一百九十七章:远界入世 远界回元崇院,将自己的物品收拾干净,天明时分下山。 一路到山门,所遇些不认识或不太熟的同学,个个都对他指指点点,不是暗笑,就是背后议论。 “噫,你来了!”快到山脚时,迎面遇见竖衮。 这些年,相识的老同学大多都已离开,他却一直留在山院中,种田扫地、洗衣做饭,单独练功,最近迷上了给自己写书立传。 远界笑了,与他寒暄两句,各聊各的。 竖衮的话往往词不达意,逻辑混乱,情绪起伏转折还特别快,哪怕远界把运足内力,再释放法力,祭起大脑,还是跟不上他的急转弯,每每摔得左右脑劈叉,把自己逗乐。 “竖衮大兄,我要走了。这次,我真的败了,是你中了。” “噫,我中了?弗远界,我发现,你们都不会算数。不信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 “二啊!” “傻小子,不对!一加一等于三。我再问你,一加三等于几?” 远界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一加一都等于三了,那一加三就可以等于任何数,哪怕等于无穷也是对的。” 竖衮惊呆了,仰着头,留着口水,拿手指着他,大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远界拍拍他的肩,继续下行,背后听见:“噫,我懂了!” 当时并未在意,然而就是这一句疯话,悄然已深深铭刻于远界心底:一加一等于三。 山门一开,外面求仙拜师的人便涌了进来。 远界低头,提一提行囊,手握问神,走入人群,与左右的达官显贵及其公子们擦肩而过、背向而行。 到河边见过丸蚩之后,祭起踏风符,向北飞去。 路上突然迷迷糊糊,摔了下来。 当年陆展下的妖毒仍在困扰着他,虽然在服用了刑天和孤生玉斛后有所改善,压制了不少,但每隔十天八天,还是会不定期发作一次两次,使他眩晕昏迷。 在荒山野岭躺了一个时辰后醒来,重回树屋,为接下来的计划重做考虑。 唤来一桑,传信给施方尺:未得掌门,另作计议。 他想先去濯巾祭奠父母族人,转念一想,暂且放弃,待大仇得报之后不迟,当前少惹注意为妙。 那么,便直接前去喷阳,谋个一官半职,或者进入某个大官府中做客,伺机接近毋王。 施方尺那边,战略、经济、产业、人马、军需等各方面筹备,已大抵成熟,只等步步展开,加上些随机应变。 自己这边,重点要解决的,是国中盘根错节,与各大势力集团休戚与共的仙人阶层。 那么,从平光和黄龙卫身上得来的那些法器,不能轻易使用,若是被人见了,不得已便只好杀了目击者,就怕遇上高手,杀不了。 他将卜三日和火铜鸾留下,只带兲印腐丹和隐身障,四粒小丹丸,不起眼,好隐藏。 踏风符只带一片精通符,平时不用,低调出行,也是防止再发生今天这种飞在天上一头栽下来的情况,可以留着以备特殊情况下的应急之需。 其他还剩五百多片空白灵晶,留下一百片,存在家里,等将来学了新的符箓制作方法再用。 其余四百多片,直接吃了,用锻体心炉吸收掉其中的灵气,相当于三个多月的修炼。 家里还有一把肋差,是用打造问神剩余的合金做的,只是不含那锐利无比菱形棱锥成分,留给衫辛。 他写好纸条,拔下头上的镇心发簪 一桑去了雨隆部,来回要一天回不来。他便召唤三桑,说,发簪给萧姒,有礼貌的那个;纸条给衫辛,没礼貌的那个。 三桑用六条有力的腿抓着镇心,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再用卜三日算一算近三日的吉凶状况。 今日东行,为吉。 明日东行,为厉。 后日东行,为悔。 作为法器,卜三日算卦,十拿九稳,比自己算的准太多了。 最后,换一身布衣布履,问神插在腰间,背上一包货贝,这便飞回元穷山脚下。 山门外,如今交通发达,车、人、畜生无数。 马车都是贵族私家用车,牛车、驴车则是拉活的买卖。 其中,牛很特殊,它是祭祀用的高级贡品,不耕作,更不能吃,却可拉车。 这些畜生们,负责把那些上山求学成与不成的平民迎来送往 一人见了弗远界,立即迎上来,问他去哪儿,邀请他坐自己的牛车。 他见此人淳朴,两手都缺了拇指,应是可怜之人,也没问价,就上了牛车。 赶车人两次三番回头打量他,问:“我看小兄穿得蛮朴素,没有马车奴仆,但相貌俊秀得很,神态仪容也不是一般人,敢问小兄,你家是下层贵族吧?” “平民而已。” “哦,那小兄家住哪里,要是和我家顺路的话,那就能便宜许多。” “我不回家,东去二百里,喷阳城。”(一里为六百步,一步为六尺,一尺约合十七厘米。) 赶车的一听,是个大活,暗自兴奋,回话说:“那么远啊?怕是要五日路程,路上还要吃喝住店,这挑费,贵客知道个大概吧?” 远界直言不知。 赶车的说:“那——贵客是打算到前面的村寨住下,明日另雇一车,还是……” “送我进城,有劳。” “哎哎,那好极,好极!贵客你省去些麻烦,我乡下人也能多赚点,多谢贵客赏下了。” 赶车的又补充说,送他去后,未必能正好碰上从喷阳来元穷山的了,恐怕得揽好几次活,反复辗转,才能回得来,那就不得不比市价高上一些。 远界让他只管开价,合理即可,吃住全包。 赶车的心花怒放,唱起歌来。 在牛车的颠簸下,远界的行囊中,偌大一包货贝哗啦啦直响。 赶车的鞭子一抽,拉车的牛昂头叫一声,加快了蹄子。 “贵客爽快,连我这牛听了都高兴,一定把你安稳送到城里。你也莫灰心,今年没考上,明年再来,要是再考不上,我还拉你。” 远界应付地笑笑,转而问他,两只手怎么了。 对方说,前年,本地男爵课重税,交不出就抢,实在没有就打。他的两只拇指,就是那时被砍的。 “贵客你可知,这元穷山院的收生考,我也年年参加,就盼着哪一天,我也能学会秘术、修成仙人,回来一巴掌拍死、一屁股坐死这帮有娘生、没娘养的贵族禽兽。” 赶车的越骂越起劲,三句不离一个字——入肉竖着写。 远界——公子寻——听得很不舒服。 “今天咋这么燥热,就像夏天要来了似的。贵客渴了吧?来,喝点水。”赶车的说着,伸手递过水袋。 远界连喝几口,不知不觉,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困倦不已,眼皮直打架,面前的一切都昏暗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误会 卜三日,十拿九稳。今日一卜,失算了,实乃凶。 迷糊之中,远界听见周围人声嘈杂,不知在说些什么。 眼前只有晃来晃去的光斑和黑影。 耳闻不远处有哗哗的流水声。 他半晕半醒,想要睁开眼睛,却又无力,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什么也看不真切,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稍微清醒一点,才看出面前有人,接着就是当头一棒,再次昏死过去。 这一次,他是被自己的问神刀柄打晕的。 等他再次苏醒时,天已黑尽,四周围着几十上百人和很多火把。 完全睁开双眼,也恢复了各种知觉,立即明白自己正被倒吊着,手脚都被捆得死死的。 “醒了醒了,快问他孩子还活着吗。”一个近乎于尖叫的女人声音传入耳中,听得出万分焦急。 接着,两个男人提着农家用的刀斧靠近他身边,怒吼着问他把小孩都抓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都吃光了,还有没有活口。 他还在回忆、思考发生了什么,周围人吵吵嚷嚷地命令他快说,并一口一个妖孽,骂骂咧咧。 目前获得的信息虽然不多,但足以推出结论——自己被当成了吃小孩的妖怪,周围这些人,八成是一个甚至几个村的村民。 人们扬言,再不说,就要把他烧死。 向下一看,头的下方,是一个大柴堆。 向上一看,双脚被缚,吊在一个离地两丈多高的横木上,横木两端搭着架子。 “你们可听过元穷子仙人的大名?”远界大喊道。 人群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其中几个人说,当然听过,九年前,元穷子还带着个小孩飞临本村,帮大家削去了悬在山坡上的巨石。 后来,那巨石被刻上了“黄泥仙元穷子”六个字,享受村民日日祭拜。 远界知道这是哪里了,离元穷山不远。定是赶牛车的迷晕了自己,谋了财,没害命。 今日出门不利,恰逢身上妖毒发作,也便失去了对迷药和毒药的抵抗力,这才着了道。 过去十年,日防夜防,防同门,防贵族,防那些手可摘星的强者,从不曾想,有朝一日,连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弱者,也是要防的。 “我不是妖,我便是当年那个小孩,元穷子大仙派我来帮你们捉妖。” “凭什么信你?” “那你又凭什么不信我?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乱糟糟地道出了他被发现的过程。他在脑中一整理,便还原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赶牛车的肯定不识字,迷晕他之后,只偷走了他行囊中的货贝,剩下点干粮、几本书,和那几片陈旧的竹简,还有他握在手中的“长棍”,就没兴趣了。 将他抛弃在一条大河边的鹅卵石滩上,脸上盖了草,身上还盖了很多树枝树叶。 想来,这车夫不是第一次了,有点经验,这是担心受害人醒得过早,起身去追。 牛车很慢,而习武之人身体强,若醒来及时,小半天的路程,还真有可能追上。 于是,拔些草叶来遮光,能大大延长受害者的昏睡时间,自己就能逃之夭夭了。 巧的是,附近几个村子最近闹妖,专门吃小孩,已经抓走了十来个。 有目击者称,是个树精,头上长草,手脚能伸好几丈长。 今日有村民出来打渔,恰好碰见躺在河边的他,觉得样貌可疑,就将他再打晕,抓了回来。 “你们就凭我身上盖了几根树枝草叶,就断定我是妖了?” “我们这山里,就没外乡人进来,不是你是谁?” 其他人叫嚷着,不用问那么多,反正小孩都已经被他吃了,问也白问,直接烧死他。 又有人说,万一真是元穷山下来的仙人怎么办。 反对者说,不可能,这次大家都还没拿钱去请,那些仙人、贵族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来管平民死活,那种事从来没有过。 远界又听了一阵,总结出了自己被指为妖的三个原因: 一、在河边被发现时,自己的外貌特征略为符合村民以为的妖的形象,当下正是敏感时期,一点捕风捉影的迹象都会被无限放大; 二、被偷走了几百个贝壳之后,行囊一空,刚好能装下一个小孩,更显可疑; 三、最重要、最本质的原因是,他是个外乡人。村民们的恐惧、愤怒和怨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而人们害怕和敌视陌生人,是一种强大的本能。没有敌人,或者不知道敌人在哪儿,那就要自己竖一个敌人来打。 所以,当他这个外人出现之时,哪怕身上没有树枝,也会被抓起来拷问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摆事实、讲道理是没用的,根本不能靠几句辩解就自证清白。 “我不是妖”这个命题,是无法证明的。 这时,村民也有了多数人的意见——先烧,烧了就会说了。 火把一丢,柴堆立即燃烧。 看来事先都浇好油了,人一旦被架上来,无论说与不说,都是要烧死的。 “快说,你抓走的小孩还有没有活的,藏在哪儿了?说了就放你下来。” 远界不做无谓的争辩,只需稍稍用点力,这些麻绳,一挣就断。 但那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没必要吓这些可怜人,相遇是缘,能帮就帮。 他于是凝神动念,控制周围环境的分子运动减慢,瞬时降温。 众人只见柴堆上的火苗一下就变矮了,直至完全熄灭,几缕青烟飘飘荡荡,同时,顶上的柴棍上还渐渐出现一层厚厚的白霜。 远界大喊一声:“谢仙师搭救,学生一定为民捉妖除害,不辱师命!”。 村民们集体傻眼,所有人都看见,被吊起来的这人手脚完全被绑死,一根指头都不能动,之前也没念什么咒、画什么符,火真的是自己灭的。 “真的是仙人啊!”众人说着,抬头看天,寻找大仙的踪迹,只见一白衣飘飘的老者,踏云飞去。 远界收了法力,关闭存思,说:“现在信了?放我下来。” 被半信半疑的村民毕恭毕敬地放下来后,远界问,那吃人的妖,到底长什么样。 第一百九十九章:首次捉妖 头上一丛绿植,枝叶还挺茂盛。 脸和普通人差不多,是个俊美白净的书生模样,就像远界这样。 手能从前屋伸到后屋,抓住小孩后,又缩回去。 光脚,跑得不算快,但是个攀岩小能手,脚指头能分出无数枝杈,抓着岩石、树木,身体横着往上走,如履平地。 看着它翻过小山,就再也追不上了。 远界汇总了村民们的描述后,脑中有了大致画像。 又有人说,这树精力大无穷,抄起大几百斤的石磨盘,随手一扔,就砸穿了家里的夯土墙。 带远界去看,整面墙都砸倒了,磨盘被树精抓过的地方,留有深深的捏痕,入石三分,只怕再用点力,磨盘都要被它捏成粉。 还有人拿来一些坏了的砍刀、斧头,说树精坚硬无比,刀砍刀缺、斧劈斧裂。 他问,树精使了什么妖法。 村民回答,它会土遁,所以抓不住。 远界一听,既然会土遁,何必还要用脚跑,何必爬山? 村民们就答不上来了。 大家说,这三个月来,全村集资请仙人来捉妖。 总共找了四位,两位嫌钱少,不来。 另两位来了,一个白吃白喝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来了树精,结果人一溜烟就跑了。 另一个运气差点,当天刚到,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就被树精一根枝条切成了两半。 胆大的一看,仙人胃中空空,肠子里连粪都没有,饿了几日了。 如此困窘的“仙人”,想必也是个假冒的。 正在远界琢磨怎么对付树精时,旁边还是有人坚定地认为他就是树精,或者是和树精一伙的另一个妖。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指着他不停地骂,骂不过瘾,甚至拿起地上那裂了口的斧头就要砍。 众人连忙夺了斧头,劝慰说,既然有仙人救他,那八成假不了。 妇人却说,怎知那就是仙法,不是妖术。 众人又说,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不如赌一把,万一真是捉妖人,兴许还能救回个把孩子。 可那对夫妇却死活不愿意,偏要杀了眼前这人,大家越劝,他俩反而越激动。 最后闹了好一阵,两人终于哭哭啼啼地道出了真心话。 他家两个小孩先后都被树精抓去,到今天已经两个多月,绝无生还的可能。几天前,还在山下找到了被野狗叼出来的小孩衣物和骨头,正是自家孩子。 两人心里恨不过,就算这位真是捉妖的仙人,就算还有活着的小孩,救回来又怎样。 他家的孩子已经死了,凭什么别人家的能救回来,为什么仙人来得这么晚。 这种心情,没人能安慰得了。 一帮邻居把他们拉走,带回家,剩下的人和远界商量,怎么捉妖。 远界让人带他去看所有的案发现场。 他发现,去往各家的一路上,到处都有明显的痕迹。 土路上的奇怪大脚印都是连续的,受害者家的院子里、门上、墙上、床上、地上,也都有因毒液腐蚀而变色的印子,印子的颜色因材质不同而不同。 再看树精遁地消失的地点,只留有一个表面的洞,几铲挖下去,并无钻土挖隧道的迹象。 若说土遁是人与土融为一体、瞬间转移,远界不信。 有那种本事,何必遁土?像桑棘牛一样,遁空不好吗? 因此他判断,这个树精并不会遁地潜行,只是临时挖个洞,钻入地下躲藏一会儿,等人走了再从原地出来。 而它之所以要躲,而不是直接和追击的村民干仗,说明还是有它怕的东西,也许是火。 妖是动植物修炼成的,都怕火。 到此时,他心中已有了至少七成把握。 “谁拿了我斩妖的刀?速去取来。” 跟这些人说话,要有威严,直接下命令,才有最好的执行效果,不能客客气气、有商有量,那样反而耽误事情。 众人不解,他就伸展手臂比划,多长、多宽,黑色外鞘,刀柄有绳纹,还有锷。 一人恍然大悟,说,以为是木棍,就拿给老父当拐杖,老父嫌太弯,又拿去搅粪缸了,这样浇菜施肥的时候更均匀,上面那个手抓的把,做得还正合适。 远界火冒三丈,却不便发作,只捶胸顿足,叫人快去洗干净拿来。 拿来之后,味道何止冲鼻,简直辣眼睛。 那人说已经洗了又洗,晾晾就没味儿了。 他咬牙切齿地接过问神刀,头都不敢靠近,只能侧着脸说话,叫人再牵一条看门狗来,杀一只鸡,鸡剁成块。 另外,生火做饭,他饿了一天了,得先饱餐一顿,再去捉妖。 吃完饭,远界说:“两个人跟我去,其余人都留在村里。我们执行A计划,村里的执行B计划。” 谁也听不懂,他便解释说,自己带两个人、一条狗,顺着树精的踪迹去找它的老巢,其他的人留守,以防此时树精不在巢中,却从别路来袭。 “你们每家每户都准备好锣鼓,谁要是发现不对劲,就敲锣打鼓,大声喊‘树妖来了,请上仙现身杀妖’。其他人家听见,就一起敲、一起喊。让树精听了,知道有仙人在此,就会逃回巢穴,我在那等着它。” “啊——仙人妙计啊,妙计!我们知道了。” 远界带着两个壮汉从村子出来,一个叫麻兜,一个叫麦熟。 前面的路还算宽,路上的妖精踪迹还算明显。 他就利用这段路来训练狗追踪气味。 让狗闻最近失踪小孩衣物,如果方向走对了就赏一块鸡肉,走错了,就拉回来,重新闻,重新走。 加上他自己的嗅觉也超常人百倍,人狗互相配合,准确性极高,就这样一直来到村后的小山崖。 此时正是黑暗的黎明,周围荆棘丛生、湿草遍地,那些毒液腐蚀的印子隐藏在杂草里,就难以辨认了。 农家狗经过这短暂的培训,虽然还不能熟练地胜任这份工作,但指个大概方向,基本足够了。 三人带着狗从崖壁旁边绕道上山,到了村民们看见树精消失的地方,现在交给狗来指路。 有个粗略的方向之后,他们再打着火把,仔细寻找树精的脚印和毒液残留,继续往前探。 如此,人和狗互相配合,一段一段向前摸索,走了好几十里路,天快亮凉了,终于到达一个山洞。 狗对洞里连声大叫,一个劲儿向往里冲,里面有浓烈的血肉腥气吸引着它。 洞口也就刚刚两人来宽、一人多高,颇为隐蔽,外面覆盖着浓密的植被。 若不是狗的反应如此之大,真到近前都发现不了。 远界叫人把狗拴远一点,别惊动了洞里的妖,然后拔刀砍净洞口的藤蔓和树根。 三人打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进去。 洞内湿寒,岩壁渗水,脚下凹凸不平,略向下倾斜。 越往里走,空间越宽敞,血腥味也渐渐明显起来,但没有尸骨的腐臭。 来到一处五六丈宽、十几丈高的洞室时,远界发现,地面平整了许多,脚下的岩石就像被打磨过一样,这里干净整洁,与前半段明显不同。 火光照耀四周,居然还能看见许多花草。 那些植物并非从石缝里长出的,而是种在一个个长条形的花盆里。 花盆则是由一段树干从中剖开、掏空而制成的。 可以想象,这里住着讲究人(或妖),每天还要把它的盆景搬出去晒太阳,再搬回来,恐怕为的是中合洞内的腥气。 突然,麻兜惊呼一声,冲向边上一块岩石,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原来,岩石上放着一堆小孩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一件摞一件。麻兜从中认出了自家孩子的衣服。 “何人闯我洞府?” 一个介于男女之间、且充满压迫感的怪异声音,从更里面的洞室传了出来。 第二百章:斩妖 一阵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风中夹带着草木香和血腥味儿,吹得人汗毛直竖。 两个壮汉都开始瑟瑟发抖,腿都软了,想跑也跑不了,更不敢上前。 之前,在全村上百口人的集体追妖行动中,他们不但冲锋在前,还挥着刀斧狠狠砍了树精几下,被全村奉为勇士。 今天,只有三人,来到客场作战,还没见到敌人的面,就成了烂泥。 这才明白,当日那斩妖之勇,并非自己真有多大勇气,而是仗着人多势众来带的安全感,鲁莽为之。 远界本也不指望他们帮忙,只叫他们多点几个火把,把洞内照亮,然后退远点。 两个汉子一听这位年轻的仙人如此自信,自己心中的恐惧也就当即消了一半,腿也没那么软了,赶紧抽出预备的火棍,都点燃了,分散插到洞壁四周。 远界握刀而立,岿然不动,注视着妖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橙红色的火光照耀下,内洞中走出一个白净青年,头上苍翠,郁郁葱葱,手脚和正常人无异。 衣服像是树皮和兽皮混搭而成,乍看是保守的复古风,但配色就较为大胆前卫了。 几只火把照耀偌大一个洞穴,仍显昏暗。但远界服用过刑天和孤生玉斛之后,耳聪目明,远超常人。 这个距离,就连对方脸上的汗毛和牙齿缝中残留的肉丝,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切细节皆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是什……” “你便是吃小孩的妖吗?” “是又怎样?你到底……” “为何要吃?” “妖吃人,当然是为了延寿、益智。你是怎么找……” “如何延寿、益智?” “吃人心,修人形;喝人血,得人寿;噬人脑,增人智。你究竟……” “那你吃了几个?还剩几个?” “呃——”树精开始掰手指头计数,“好像吃了六、七、八……不对,是七个,那就还剩……喂,你怎么光问我,我问的你却不答?” “你问我什么了?” “我问你……” “对了,你这头上长草,说明还未完全修成人形吧?你修炼了多少年?” “我要是记得,那不就像人一样聪明了?” “大概!大概多少年?” “嗯——五五……五百年吧。喂!你这人太无礼了,问个没完没了,一再打断我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远界心里盘算着:“五百年道行,和渡劫前的巨元差不多,恐不是太好对付。” “你马上就要死了,五百年修行一朝断送,何必知道!”他心中并无十成把握,话却说得从容不迫、自信满满。 说罢,脚下生风,两步就冲到树精面前,极速抽刀一挥。 那树精脑子不灵,身法动作倒是奇快,向后一仰头,避开了刀锋,只觉鼻尖之上掠过凉凉一道风。 远界的右手借着惯性往回一收,左手丢掉刀鞘,向上迎去与右手汇合,手掌顶住刀柄,双手往前一送,横切改为直刺,朝树精的咽喉而去。 树精双手合十,紧紧夹住刀尖,问道:“这是什么兵器?好好看!” “不光好看,还很好闻。”说着,远界脚尖一挑地上的刀鞘,腾出左手一接,立即刺向树精的眼睛。 树精头一偏,刀鞘从其鼻子前面擦过。 随后,它马上松手丢开远界的刀尖,连退几大步,倚着洞壁,弯腰干呕,五官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远界暗喜,猜对了,果然是个有洁癖的妖。 “你……哇——你这到底……是什么兵器?”树精边呕边问。 “搅屎棍!” 听完这句,树精彻底崩溃了,大口大口吐出来,地上一滩污秽之中,明显可辨认出,有碎的人骨和牙齿。 远界心头一沉,什么也不用说了,杀! 他眼中冒火,手掌发烫,温度控制在一千度以下,免得令问神材质变软、失了强度。 趁树精还在呕吐,他便一个飞身上前,如离弦之箭,再次冲向树精。 树精也立即换了模样,双臂变成若干粗壮的藤条,瞬间护住全身,顷刻间硬接了远界二三十刀。 问神砍在那些藤条上,叮当作响,不像是砍树,倒像是在打铁。 任它有着钢铁之躯,在问神面前,千万铁条钢棍,也都是豆腐渣搓成的一般,无非是给远界表演刀削面技艺的练手材料。 少顷之时,地上落满了扭来扭曲的藤蔓枝条。 树精身上的各处切口,向外流淌出褐色的汁液,想必有毒,好在问神的钢材极耐腐蚀,毫不受损。 “烫烫烫!烫死了,你这什么兵器,这么烫!”树精疼痛不已,吼叫连天,刺耳难听的声音在山洞内回响不绝。 它一边叫喊,一边伸长双臂的藤条,与地上的无数断肢相连,立刻接上,完好如初。 远界正欲继续进攻,不料树精的脚也骤然伸长、开叉,出其不意地从地下冒上来,分别缠住了他的双腿双手。 但随即又快速松开,一把将他抛出去,撞到洞壁上,落在躲在旁边观战的麻兜和麦熟旁边。 果然不出所料,那树精虽然外皮坚硬,但里里外外还是怕烫的。 掌握了这一弱点,现在算是有了十成把握。 “仙人,怎么办?打不过,咱们走不走?”麦熟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问。 远界目光平淡,看着敌人说:“打不过?它若是只有这点本事,看我如何收拾它!” 他放下问神,空着手,径直走向树精。 他双眼冒出的火焰由红变橙,温度剧增,身体周围翻滚着看不见的热浪,空气不均造成的光线折射,使前后左右的景物都扭曲变形。 树精见他走来,便伸出几十根钢鞭一样的枝条去抽打,结果还没碰到他的身体,就被高温灼烧得卷曲起来,细的枝条叶片则直接烧成了灰烬。 树精赶紧往回收缩枝条,变回了手脚。 “仙人饶命,念在我几百年修行不易,放我一马,我改邪归正,不吃人了。还有几个小孩留着呢,我都放了他们。” 远界停下脚步,问孩子们在哪儿。 树精说就在最里面的洞室。 麦熟一听还有孩子没死,赶忙大声叫喊自己孩子的名字,连叫好几声,也没回音。一心急,又仗着有仙人坐镇,提着刀就往前冲,要树精交人。 “别去!”远界喊道。 树精此刻也急中生智,一伸长手就掐住了麦熟的脖子,拎到自己身后,马上用无数藤蔓包裹起来,威胁远界放自己走,否则便捏死此人。 第二百一章:杀龟 树精以人质作威胁,树藤一点点收缩、挤压,里面的人发出痛苦的嚎叫。 远界想,既然知道了剩余的小孩就在这里,那么放走这树精也不是不行,先救下人,再找机会除妖即可。 这个树精的行迹很明显,跟踪不难。 正权衡着,麻兜被吓得六神无主,爬起来往外跑,喊着要去搬救兵。 刚跑一步,就被地下钻出的两根藤蔓揪住,一把撕成了碎片,血肉横飞。 树精自己也惊讶:“我无意的啊,他说要找救兵,我想都没想就……我……脑子不够聪明嘛,情有可原啊!” 远界一看树精的脚,那两只脚都变成树根,扎入了地下坚硬的岩石中。 而它裹挟着人质的那只手臂,还在慢慢加力,越勒越紧。 “好,放了他,你走。”远界说着,侧身让路,眼中的火焰和身体周围的高温一起消失。 树精双脚变回人腿,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度,抓着麦熟,谨慎地向洞口走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远界。 二人错身而过,树精继续往前,出了这间大洞室,到了前面狭窄的通道。 远界在后面跟着,保持距离,目送树精出洞。 同时,暗暗把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地上的问神及其刀鞘上,手指微曲,释放剑气,隔空将刀提起,使之贴着地面悬浮,悄悄飘出洞口。 此时,天已亮,日头初升,光从侧面照过来,能看见树妖的背后,没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显现出一些纹路,像是一层盔甲。 “好了,放人,你走。”出了洞口,远界命令道。 树精手一松,所有藤蔓收回,变成人手,撒腿就跑。 远界上前接住麦熟的同时,问神刀鞘突然升起,挡在树精面前。 树精一闻到那股味儿,加上对搅屎棍的联想,腹内马上翻涌起来,心里一恶心,赶紧刹停脚步,生怕碰到那刀鞘。 它往左闪,刀鞘也往左去,它往右闪,刀鞘也往右去,封住它的去路。 在它背后,问神刀也从远处突然发动攻击,像一支箭,飞快刺向其后脑。 刹那间,树精头顶的观赏植物疯狂扭动、极速增生,缠住了问神,想要将其扭断。 同时,还有无数草叶似飞针一般射了过来。 只见那些翠绿的“发丝”一碰问神的刀刃,即刻纷纷断去,只好紧紧夹住刀背。 远界一边抬手去挡草叶飞针,一边释放十几道剑气,连同问神一起,与树精的那无数的、断了又长的草木触手交锋,打得叮当作响,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 他的手臂和身体有丸蚩神甲保护,不怕飞针。 即便是手掌,以他真气驭灵四层的修为,内力运足,法力护体,不戴丸蚩手套,也已不惧刀剑。那些草叶飞针,扎不进肉里。 可是,这草叶除了尖锐之外,还带着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将他的衣袖都被融穿了许多小洞,手背手掌也感到火辣辣的疼。 “这树精的身体四肢都可再生,头总该是薄弱点了吧?” 远界马上切换法术,霎时间就把周围近数尺的范围加热到两千度,脚下的砂岩都化成了岩浆,在他暴走冲出去后,留下一串发着红光的液体脚印。 他降低身姿,从后面抱住树精的腰腿,以免离问神太近,毁了自己的刀。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树精的下半身外焦里嫩,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像是被钓上岸、拼命扑腾的鱼。 远界心念一动,操纵十几把无形的飞剑和问神去砍树精那颗绿油油的头。 然而咻的一下,树精的头不见了,紧接着,其身体也顿时矮了下去,就像变魔术,一下变没了似的。 赶紧低头一看,不是变没了,而是变小了,这家伙现出原形,想要逃遁。 远界这才看明白,这个吃人的妖并非树精,而是一只绿毛山龟。 龟的头部和背甲上,被一种绿色小草寄生满了,成为一种共生关系。 想来,是二者一起修炼成妖,也一起幻化人形,结合了两种生物的长处,互相保护。难怪问神刺其后脑,它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所以,这不是一个妖,而是成百上千个妖组成的联合体,不过法力却还是只有一个妖的法力。 按理说,变成龟之后,跑得更慢了。但这只龟不同,它不跑,而是往地下钻。 它的龟壳和四爪已经练到比岩石还坚硬,正飞快地刨洞,刨得火星四溅,一下就钻入了岩层,然后没了动静,似乎并没有继续前进。 远界纳闷,既然它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继续挖地道逃走。 在村子里探查的土遁入口就是这样。挖开一看,其实只有一个竖着的小洞,而不是长长的地道、直通千里之外。 稍加思索,明白了:法力还不够。 就如自己这般,如果要使出两千度的最高温,体力和法力都会消耗得极快,只能维持半刻钟。 然后,需要休息半天来恢复体力,再修炼一整天来恢复法力,才够进行下一次半刻钟的施法。 这只绿毛龟要发挥出最强的防御和攻击能力,力大无穷、破开岩石,一定也是要用尽全力,而且也只够挖出很短的一段距离。 当法力耗尽之后,它就要在地下困很久,进退两难,作为一只龟,甚至没法掉头。 即使恢复了法力,也挖不了多远又要停下,再等很长时间,循环往复。 这期间,哪来的食物让它恢复体力和修炼,就是个问题。 另外,这个妖还没完全变成人形,它作为植物的那部分,仍需依赖光合作用存活,不能在地下待太久。 于是,挖地道肯定不如待在原地,掩人耳目,等人走了再出来,因为竖着向上掉头较为容易。 但此时,诡计已被看破,它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远界眼中迸出橙色的火光,蹲下身,双掌伏地。 周身之炁向手掌集中,眼中的火光反而快速消失,他将大部分法力汇聚于双手,开始烤乌龟。 几次呼吸的工夫,砂岩已然红热,表皮开始融化,只见那绿毛龟钻入的洞口开始碎石翻腾,显然,它正在拼命往外钻。 远界继续释放热量,同时紧盯着面前的地洞口,心中计算着时机。 洞口的碎石泥土开始往下陷,他立即停止了加热,抄起问神。 突然,就在绿毛龟露头跃出地洞的眨眼之间,远界挥刀横扫,精准地切掉了龟妖之头。 而它的身体,还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蹿上高空。前面喷着褐色的毒血,后面带着一股烤肉的焦糊味儿。 他走上前去,将那无头之身也一刀两段。 而后手掌一翻,火焰熊熊,将尸体付之一炬,彻底烧成灰烬。 收刀入鞘,回到山洞,搀起地上的麦熟,两人一同往里走,去寻还活着的孩子们。 第二百二章:外丹术 到了最里面的洞室,火把一照,更宽三倍,更高一倍。 石桌、石床、石碗、石杯,甚至连摆设装饰物的木架子都有,花卉盆景也比外面更丰富。 地面、墙壁都很平整,打磨得很仔细,一道道均匀的、纵横交错的凿痕清晰可见。这都是那妖用它的龟爪、树藤一点点刨出来、再精细加工而成的。 不知用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其恒心、毅力,乃至生活品味,可见一斑。 此妖若是不吃人,愿意好好干活、耐心修炼、融入集体,一定是人民群众的好帮手、帝王公侯器重的能工巧匠,何愁荣华富贵? 但它们的终极理想不是生活品质,而是长生不死。 “仙人,孩子到底在哪儿啊?”麦熟在这屋里已经转了好几圈,始终也没找到任何密室、地道的机关,十分急躁。 远界也把四周都看遍了,所有能转动、能摆弄的东西都试过了,没发现机关。 正琢磨着,手掌和手背上再次传来一阵阵刺痛和麻痒,抬起一看,刚才被绿毛龟的飞针毒液沾染的伤痕,正在红肿、发黑、扩散,外层表皮已有溃烂迹象。 他赶紧释放法力,倒施炁相图,把尚未渗入骨髓、神魂的毒血和脓水向外逼出,滴落在地。 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除了自己刚刚流出的几大滴毒血之外,还有不少早已风干的汁液斑印,顺着洞壁一路向上延伸。 火把一举,瞧见头上离地二十丈高的位置,有个黑洞洞的开口,原来密室在上面。 这洞壁直直的,并无梯子、脚蹬。 那龟妖手脚能伸长、化藤,如履平地,但人要上去就难了。 麦熟问怎么办。 远界将火把和问神刀递给他,一跃而起,消失在漆黑的洞口。 麦熟连忙跪下磕头,既是感叹仙人本领高强,更是祈求自己的孩子就在洞里。 远界进入密室。 里面很黑,他顺墙摸到一些藤蔓,扯下一把,手掌一热,旋即点燃。 室内明亮起来,但见三面洞壁上爬满藤蔓,藤蔓间裹挟着五个小童,三四岁至十来岁不等,都光着身子。 他们身体被牢牢束缚,头露在外面。 凑近细瞧,用手指探探鼻下,有呼吸,是热的,都在昏睡。 除此之外,还有十来个无人的空穴,显然已被取食。 他走到一个最小的孩童面前,小心扒开藤草,发现有许多细藤钻入了小孩的静脉和肚脐中。 原来,这些藤蔓不仅是绑缚猎物的“蛛网”,同时还是喂养猎物的输液管,难怪这些小孩丢失了十天半个月,仍然活着。 他轻轻拉扯那些细藤,拔不出。 稍用点力,昏睡的小孩发出了轻轻的呻吟声,似有痛感,但仍未苏醒。 再用点力,细藤略微拔出一点,带出了血丝,小孩的呻吟声也更大了一点。 放弃硬拔,试试火烧。 缓慢加热,唯恐热量也会随藤传小孩体内。 一试之下,果然如此,温度稍高,藤蔓无变化,孩子却又烦躁起来。 这该如何是好? 他想到热胀冷缩法,不用很太高或太低的温度,只需来回快速切换,即可使藤蔓在冷热交替之间变脆受损。 将全部法力汇聚于指尖,捏住一根扎进小孩颈静脉的细藤,使之俶尔结冰,又急剧融化,在零下十五度到零上六十度之间急剧骤变。 果不其然,只试了几下,那细藤很快就开始枯萎、扭曲、蜷缩,并一点点自行退出了小孩的脖颈。 他如法将五个小孩一一解救出来,平放在地上。 再扯断一根长藤,把他们绑住,一个一个送下去。 麦熟在下面接着,又哭又笑,最后接到了自家的孩子,疯了似的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对密室洞口连磕响头。 方才远界抱出一个男孩时,其身后露出一颗黑色的小珠子,嵌在岩壁中。 此刻细看,黄豆大小,表面光滑,内部晶莹剔透,有异香,颇引食欲,忍不住便想品尝。 拿手一抠就抠了下来,以炁相图探查,立刻觉出,这黑珠子蕴含了丰富的炁。 “莫非是补充法力的丹药?” 远界扫视一眼爬满三面洞壁的藤蔓,丢出几把烈火,整个密室顿时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随着藤蔓的燃烧和退缩,火势渐小,先前那面墙上,露出更多同样的黑色珠子,围成一个大圆圈。 圆圈中间刻着密密麻麻的一些字,起首写着:外丹术。 这篇《外丹术》写的是最基础的炼丹修仙之法。 丹仙不同于武仙、剑仙、天人仙等其他道门的修仙者。 他们不需要依靠灵根或别的什么特殊体质,也不需要依靠极高的悟性,而是靠由各种奇特药材炼制的丹药来改造自身、帮助修炼。 尤其是前期入门阶段,他们不是主动感应灵气,然后引气入体,而是从初级丹药中被动接收灵气。 这一修为境界叫“吞蕴期”,所服用的主要丹药叫“灵气丹”,此外还有滋补肉身和神魂的“培元丹”“铁骨丹”“清心丹”“合军丹”“貔貅丹”等。 能够炼制此境界所需仙丹的人,其荣誉称号为“元师”,也可加个“丹”字,以冠道门,称为“元丹师”。 吞蕴期,主炼体聚灵,灵气未经压缩,不成为炁,便无法力,不能施展秘术。 待灵气满盈,体魄神魂亦足够强韧,则进入第二境界——阖炁期。 阖炁期服用的主要丹药叫“水火丹”,此丹助体内灵气胶合凝聚为炁,人便也有了法力,能够学习和施展一些小的秘术神通。 故而,从阖炁期起,丹道修行者才能被称作“仙”。 能够炼制水火丹以及此境界所需的其他丹药的丹师,其荣誉称号为“中师”。 阖炁期圆满之后,是海纳期、百劫期。 而后证道飞升,依次晋升为不老仙、七绝仙、十全仙、梵住仙、金身仙、圆道仙、素圣仙、造化仙。 总共十二重大境界,每个大境界下,又分前、中、后、圆满四个小阶段。 与所有境界所需仙丹对应的炼丹者,其荣誉称号依次为师、灵、尊、圣四等,每一等下,依据炼丹手艺精通程度的不同,又分元、中、贞三品。 即:元师、中师、贞师、元灵、中灵、贞灵、元尊、中尊、贞尊、元圣、中圣、贞圣。 看完了大致简介,远界不仅感慨,世上那么多不同的修仙道门,门下又有许多派系,各有各的修炼体系和境界划分,还有不同的渡劫方式,实在繁琐。 平常人莫说通晓、掌握,便是听闻、记忆,也十分困难。 还是先生说得对,一生专精一道才好,不应分散精力,杂而浅薄。 可转念一想,我又不是平常人! 接着细读。 第二百三章:魔功后遗症 以灵气丹为主的吞蕴期丹药,只需收集相应的药材,以普通容器、普通柴火、普通制取手法,即可炼制,不需使用秘术,毫无仙法可言。 也正因此,丹道入门显得十分简单,故从此业者,往往比其他道门分布更为广泛,人数更多,难点仅在材料难得而已。 而从水火丹等阖炁期所需的各种丹药开始,后续所有阶段的丹药,则需炼丹者以秘术操控,即中师级丹仙方可炼制。 那么,丹道修行者,始终自己给自己炼丹,再靠自己的丹药供养自己,不断修炼提升,循环晋级,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丹仙除了炼制自己修炼用的丹药之外,还能给凡人和其他道门的修仙者,炼制各种治病疗伤、丰腴神魂、壮炁冲级的丹药。 也包括像法器、法宝一般,具有神奇功用的丹药,就比如兲印腐丹、隐身障等。 “修外丹术,好处多多,不容错过!”远界打定主意。 岩壁上刻这篇《外丹术》,正是进入阖炁期,有了法力之后,所能施展的基础炼丹运炁秘术,足以胜任阖炁期所需的各种丹药炼制。 其中有炁化溶油、炁化丹火、炁萃五行、炁催悖亲等技术口诀,相当于一个外置的锻体心炉。 但手法及其应用的多样性,要比武道的锻体心炉广得多。 下面还附了以灵气丹、水火丹为代表的,吞蕴期和阖炁期所需丹药的丹方,及其制备流程。 详详细细万言之书,远界熟读一遍,便默记于心,一字不漏。 他把墙上嵌着的剩下十几颗丹丸全部抠了下来,仔细闻闻。 “这应该是丹方上说的储炁丹了。平时将炁导出,储存在一粒丹丸之中,炁亏之时服下,即可补充。与人斗法,大有优势。” 他当下就放一颗入口,吞下之后,丹药在腹中迅速崩解,滚滚炁流冲入神魂,短短片刻,顿觉法力满盈。 “这小小一颗,足以充满我的法力。也对,这五百年的龟妖,法力本就远超过我,它向储炁丹中注入的炁自然很是可观,都超出了我真气驭灵四层的容纳极限,浪费了许多。这东西可比吃灵晶更好用!灵晶需要经过锻体心炉来炼化,而且补充的只是灵气,吸收灵气之后,还要运功压缩成炁,固化下来才能用。而这个吃下去,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得此宝,他心中甚是欣喜,捧在手中嗅了又嗅,强烈的食欲感刺激着他,恨不得一口气全部吃光。 但理智还是制止他这么做,神魂容炁已满,多吃便是浪费。 远界从密室洞口跳下,麦熟已经给五个小孩都穿好了衣服,但孩子们仍然昏迷不醒。 “抱出去晒晒太阳,或许有帮助。”远界提议道。 此刻已天光大亮,两人各抱一个小孩出洞口,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麦熟转身又进去再抱。 可远界却如同着了魔似的,抱着怀中的男孩嗅了又嗅,就如方才一般,有种强烈的食欲感刺激着他,恨不得咬上一口。 “不对劲!我怎么了?”理智将吃人的冲动压下去,他心中自问道,“储炁丹有问题?” “仙人,你是累了吗?”麦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累了你就歇着,剩下两个孩子,我抱出来就是。” 远界摇头,和他一同返回洞中。 这回抱的是个女孩,却没有刚才那种食欲。 “是魔功!丸蚩自在心经在影响我!”他心跳加速,感到不安,就地打坐,尝试用改编后的空山功舒缓情绪、镇住心魔,“可惜,镇心不在。” “仙人,仙人,你怎么了?” 远界睁开眼,原来麦熟已经盯着自己半天了。 “仙人,你满头大汗的,是不是受伤了?” “无碍。孩子都抱出来了吗?”他想,这事还是不说为妙。 麦熟说都抱出来了,然后扶他起身,一抓他的手,引动了他手上的毒伤,又疼痛起来。 “看来毒还没清干净。我们就在此处等孩子们醒,我再调息一阵,把毒液都逼出来。” 嘴上如是说,心中却另有所思。 “昨日妖毒复发,然后中了迷药,今日又中新的妖毒,有一部分已经进入心脉和神魂,短期内是排不干净的。还有这储炁丹,莫非龟妖吃人修炼的炁,其中也蕴含妖气和魔性?或许正是这一系列变故,才造成我心性异常,与魔功无关。 “不!那如何解释男女之别?可丸蚩也练了这么久,却没见有事。之前一年,我也没事。这是多种因素凑在一起,共同催发的结果。 “可恶,那十拿九稳的卜三日!可若不是如此,这五个孩子也便无法得救了,那龟妖还要继续吃多少人? “不想了,姑且安下心来,日后慢慢再弥补那功法的问题。十年前的丸蚩便能克制吃人,我也定能。” 直到中午时分,烈日当头,五个小孩陆续醒来,如做了一场大梦,不知这一二十天来发生了什么。 有的呆呆发愣,有的说饿了,麦熟的儿子问父亲,自己什么时候进山里来了。 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都很正常,麦熟再次喜极而泣。 临近天黑,两大五小一群人,带着狗回到村里。 锣鼓声与哭声笑声齐鸣,全村上下欢天喜地,除了昨日那对永远失去了两个孩子的中年夫妇。 “仙人果然神通广大,仙人果然神通广大!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仙人,不是妖。在河边我就拦着他们,可他们不听……” “哎,你别睁眼说瞎话啊!昨晚出主意要点火烧仙人的不就是你吗?” …… “对了,上仙,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你的逼计划,果然应验了!那妖怪真的有同伙,夜里潜入村中,被我们敲锣打鼓给吓住了。” “哦?还有同伙?” “对对对,我们大伙一起捉着了她,是个女妖,美极了。仙人我带你去看。” 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带远界来到一家人的柴房,打开门一看。 “衫辛!怎么是你?” 第二百四章:约定 远界一见那全身被绑、嘴里塞着抹布的女人,大吃一惊,连忙上去松绑。 周围村民们都吓了一跳,有的忙喊“仙人不可”,有的则立即抄起了斧。 “衫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远界哥!”衫辛如见了亲人一般欢喜,一时竟忘了礼节,扑进他怀中。 旁人看得傻了,纷纷猜疑,这声“远界哥”到底说明了什么? 是表明,这个假仙人也是妖,还是那个假妖其实也是仙人? 待解释开了,大家才放下心来,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说已经备好了饭菜,请两位仙人享用。 衫辛的脸这辈子都没如此红过,头也没这么低过。 饭吃到一半,她才小声地埋怨道:“远界哥,你下山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到以远界一里听蚊的听力,也听不见了。 说话时,她的双手不知该放于何处,只好藏于桌下,不断摩挲那把远界送的肋差。 此时若有旁人在看,定会以为她预谋行刺,正悄悄准备拔刀。 远界叹了口气,念咒召唤三桑,三桑出现,落在衫辛头上。 他从自己的书上撕下一小片纸,写下两个字:勿寻。 然后命三桑交给萧姒。 三桑去后,他才说:“你跑来了,她也未必肯老实。衫辛,以你的身手,怎会被村民绑住?” “他们无非是群笨蛋,但不是坏人,就和我家村子里的人一样。我哪能和他们动手?然而,我才刚骂了两句,脑袋就被打晕了。” 远界摸摸她的头,突然想到,衫辛长大了,若按毋律,都已经定了亲,成为人妻了。 他收回手来,轻轻笑道:“我被逐出师门,灰溜溜如丧家之犬,羞于和人告别,只想静悄悄逃掉,免遭师弟师妹们嘲笑。” “谁敢笑你,我……”衫辛一激动,马上又想到“我又能怎样?”便闭了嘴,重新说道,“你骗我!别人看不出来,我却不信先生这么绝情,他最疼你了,让你下山,肯定别有用意,是不是?否则,他就真是个睁眼瞎!” 七十里外,元穷山元神峰顶。 元穷子正独自怀念爱徒,无故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是远界也在想念为师了吗?”然后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此处,村里,一户农舍。 主人家为了不打扰两位仙人相聚,把正厅让给他们俩单独用餐。 而房门外、窗台下,趴着二十多只鬼鬼祟祟的耳朵。 “听见说什么了吗?” “声太小,听不清。” “好像只是师兄妹,不是夫妻。” “哦——那我家女儿有戏了。” “去去去,我女儿比你那丑丫头漂亮多了。” …… 屋内。 远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灵机一动,连说手疼,一阵叫唤。 衫辛一看,真的又红又肿,忙问是怎么回事,便顾不上先前的话题了。 他把捉妖的事一讲,衫辛关切地说,凡是妖毒,都非同一般,马虎不得,要不马上回山院,让先生看看。 他笑说没事,现在好多了,比起白天,已经消肿了不少,溃烂部分正在结痂长肉。 见衫辛仍放心不下,他便转移话题,问她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她说,昨日一听外门弟子说,见到三师兄在山门外上了牛车,她就立即追了出来,沿途打听,挨村挨店地问。到这个村子,已是四更天。不料突然锣鼓震天,大群人冲出来,把她擒住了。 “远界哥,不论你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带我一起,好吗?” 见远界犹豫不定,她又说:“你都不在了,元穷山还有什么好玩的?将来,若真是大师兄掌管山院,我这些平民弟子,绝没有好日子过。无论远界哥要做什么,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陪你一起闯。” 远界认真思考后,郑重地说:“好,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等我书信。” “好,那一言为定!” 翌日清晨,远界推门出来,就见外面已经聚满了村民。 与前日不同的是,这次有许多年轻少女参与其中,鲜衣打扮,被推在前排,扭扭捏捏,像含羞待放的花骨朵。 衫辛在人群后面远远看着,闷闷不乐。 村中的年长者拎来他的行囊,装满了干粮,他原先的几卷书和散竹简也在。 另外还有一百来个小面额的货贝,虽然不多,但作为去喷阳城路上的盘缠,基本够用。眼下,大家也只能凑这么多了。 麦熟套好了牛车,说要一路送他去,雇车的钱就可以省了。 接着便是各家各户竭尽全力地推荐自己的子女。 男的都想给他当学生、当书童,女的都想给他当媳妇,全是不到十四岁的。 他一概谢绝,不收徒、不娶妻。然后从囊中取出两本书,分别为《从抽象到具体——人人都能看懂的功法奥妙》和《原子动力》,送给村民。 他让村中唯一识字的老者带领大家研读修习,万一有人开悟,有了秘术,便可保一方平安。 村民们千恩万谢,恭送仙人。 远界惜别衫辛,便上了牛车,各奔东西。 走出不久,午时许。 他的手臂又隐隐作痛。 抬手一看,外伤已好了大半,一块块的血痂就是证明。 可这股子疼和麻依然挥之不去,起先只是往肉里钻,现在感觉已是往骨缝里钻。 不到一刻钟,疼过这一阵,又自行消失了,人才得以松口气。 “仙人,你又满头大汗的,到底是怎么了?”麦熟赶着牛车,见远界紧皱眉头好一会儿了,想问又不敢问,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远界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说:“无碍。” “你的样子可不像无碍……”麦熟稍加犹豫,继续说,“我一个粗鲁下人,不配替仙人分忧。但,只要仙人不嫌弃,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命也可以给仙人。” 远界一听,此话有问题,忙问:“麦熟,你这是何意?” 麦熟转过身来,让牛自己往前走。他面对远界,抬手作揖。 “仙人一定是在同那龟妖斗法时受了伤。听闻,妖会夺舍。” “夺舍?”远界一听这两个字,顿时忍不住激动。 第二百五章:反毋联盟 巨元给的《夺舍术》残缺不全,只写了如何夺舍,但没写如何带着一身修为和法力,完整夺舍。 他把此物交给自己,除了有以防万一之意,还有找全之意。 残本上说,夺舍术能占领别人的身体,也便可以夺得他人的财富、社会地位和权势。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让人不断地返老还童,永生不死。 巨元缺一具合适的肉身。 同时,这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另一种偷渡之法。 麦熟继续说:“不错,仙人。所谓‘夺舍’,就是抢了他人的身躯。但我看仙人说话行事,一点也不像那妖。所以,就算仙人被夺舍了,也一定没有夺全。一定是仙人你的灵魂还在与那妖魂斗法,才害得你这般痛苦。要是那样的话,我听说有办法救。” “你且宽心,我不是被夺舍。不过你跟我说说,被夺舍了,如何救法?” 麦熟一听不是夺舍,心情顿时轻松下来,紧张的神情变得淡然,说道:“如果那妖夺舍不彻底,那两人的魂就都还在。这就要看谁的灵魂强横,谁能压住谁,最终灭了对方的魂,就能主宰这具身躯了。所以,如果有外人帮忙,就可以滋养其中一方。” “如何滋养?” “妖魂要吸妖血滋养,人魂要吸人血滋养,仙魂自然是要仙血滋养。不过这里没有别的仙,只有我这个凡人。既然仙也是人修炼成的,那自然也能由人血来滋养。不过,恐怕‘肥力’就要差很多了。” “哦——”远界恍然大悟,“所以你说,就算要了你的命也没关系。你怕‘肥力’不够,要吸光你的血才能滋养我的魂,是不是?麦熟,你真是个好人!” 麦熟摸着头傻笑。 “放心,我不是被夺舍,只是手上中了妖毒,一阵一阵疼。” “妖毒?” 远界伸手给麦熟看。 “哎呀,仙人,这可大意不得啊!我听长辈说,厉害的妖毒是会攻心的,仙人中了也会死的。” 远界表情愕然,也开始担心起来。 “对了,仙人,跟我说这事的那位长辈还提到过,就在都城喷阳,有位专治妖毒的名医,叫秦蟾。传闻妙手回春,没有他治不好的妖毒。就是,这人脾气古怪,他给人治妖毒,非得……” “怎么?” “非得割下身上一块肉。” 北部平原,雨隆部落,宗庙前殿。 部落首领、北部邦伯(一方诸侯之长)——施方尺之父施铭德正襟危坐于上首,世子施方旌、次子施方尺端正立于身旁。 殿堂两侧,则坐着二十位欲联合的大小部落首领。 其中,施方尺的二姐莫施氏随夫莫植,一同站在哈笛穆部落首领莫劭身后。 还有前日率一千骁骑兵挑战施方尺的莫起,及其正妻莫秦氏也在一旁。 堂下跪着四人,两个花甲老人和两个青壮年。 施铭德指着那两个老的,对两旁的列位首领们说:“这两位是我族元老,施振河、施荣,诸位应该都认识。” 又指着那两个青壮年说:“这两位,都是我军将帅,施天永和施严成,诸位之中,不少人吃过他们的苦头吧?” 他放下手来,轻轻一笑不失威严,“如今,我等北方部族不甘为奴,聚义反毋。此乃长天之意、众族之心,势必联合所有兄弟部落,团结坚定、共同进退。在我族内,更当上下一心、悍不畏死。可自始至终,总有人唱反调,便以这四人为祸首。 “今日,当众施以重刑,以表我雨隆部之决心,原同诸位首领结为生死同盟,共举义旗!” 施铭德话落,下面两位元老立即求饶认错,重表忠心,愿意支持首领的决议,秘密筹措战备物资和军马人员,从此再无反对之声。 施铭德再问两位战斗将领,现在可愿悔改,可饶不死。 “我们这种人,本就是死人堆里爬来爬去的,何惧生死?但要我为了你这首领的私欲,白白赔上我几万将士的性命,让几万孤儿寡母也饿死病死,我们却不肯。你要杀便杀!” 施铭德一拍圈椅扶手,大赞一声:“好!不愧是我雨隆部的猛将!但,我却要问你,反毋大义,推翻暴政,建立一个人人安乐太平盛世,怎就成了我一己私欲?又何故会是平白送命?” “领兵打仗这么多年,我算是看明白了,都是为了你们称王称霸的野心,不管谁赢谁输,对平民和奴隶从没有半点好处!又何况,我们这几个部落,区区几十万兵,去和大毋以卵击石,不是平白送命是什么?” 施方尺上前一步,拿剑一指,“近十年来,我部丰衣足食、人丁倍增,仓廪盈实、猪羊遍地、草肥马壮,屯钱粮无数。大家定居种麦,不再颠沛流离,更多识字通文,有了眼界和抱负,这些在你看来,竟没有半点好处? “而那所谓大毋,其百官之间,争斗不休。异姓诸侯,哪个不想取而代之?哪怕是同姓不同氏的,亦无非貌合神离。这帮人,哪边强,便向哪边倒,铁蹄一到,一盘散沙。面对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皮包枯骨的大毋,怎就是以卵击石? “尔等鼠目寸光,迂腐之将,留你何用?便是此刻悔悟,当也斩得!” 两位将领无言以对,二十位首领眼神交流频繁,看看彼此,看看施方尺,再看看施铭德,再看看施方尺,心思复杂,生出一种有志不在年高的震撼。 施铭德略显得意,补充说:“我儿方尺近些年来,为族中发展劳心劳力,颇有贡献。现如今,雨隆部隐藏的财力和兵力,足可匹敌一座中部大城。若我北方众兄弟共勉,精心谋划一番,数年之内,定能一举击溃枯骨之毋!” 两旁一众首领们点头的点头,议论的议论。 “来人,将施天永、施严成二人拉下去斩首,施振河、施荣,斩双足!”施方尺代父一声令下,十二名侍卫上前。 其中四人将两位武将拖了出去,其余八人四个一组,分别按住两位元老,在他们求饶呼喊声中,砍下他们的双脚。 不多时,施天永和施严成两位武将的人头被端了上来。 施振河和施荣二人趴在堂下,血流如注,滋着水剑。 第二百六章:进城 现场观众无不惊心,他们今日见识到了施铭德的决心,也了解了雨隆部如今的实力,强大到确实有资格带领他们,撼一撼大毋江山。 哈笛穆部落首领莫劭首先发言:“我莫家与施家联姻,对雨隆部的情况了解得也比诸位酋长多一些。这些年,雨隆部种小麦、制精面、出神药、造纸张,瓷器和玻璃更是漂洋过海,所获收益,无不丰厚,攒下一座座金山。前日又炼出了钢铁,据说可锻造出远胜青铜的新式兵器。这所有的成果,有目共睹,着实令我等艳羡。 “然,还不止于此,施家兴办大型学府,教上等学问,授超凡武艺。十岁小儿,个个能文能武,徒手搏狼。倘若我等北方部落,也都能有这般文治武功,联力抗毋,还不是势如破竹吗? “哎,我说亲家公,能不能让他们别叫了,吵得人没法说话!” 莫劭皱眉,看着施铭德,嫌下面那两位被斩双足的元老叫喊声太大。 平光不怀好意地笑笑,看着下面那两人,释放出修为压迫,便有如一座无形大山压在施振河和施荣身上,令他们动弹不得,喘不上气。 随后,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岔开,稍稍一转,一股乌黑的烟雾自其手中飘出,直直射向两人断足的切口,围绕其脚腕旋转。 两位元老趴在地上,竭力抬头,嘴唇发白、面如死灰、满头大汗、惨叫不绝。 叫声如被人捏住喉咙、拼命挤压胸腔所发出的尖锐嘶嚎,旁人听了,仿佛疼在自己身上。 只见他二人的断足犹如被吸了回去,与小腿重新合拢,却像拧螺丝一般,在乌烟包裹下缓缓旋转,最后停在相反的方向——脚尖指着房梁,脚跟贴地。 两人的双脚硬生生被反接,重新长上,其骨骼、肌肉、肌腱、血管、神经全部错位,虽然不流血,也能走,但格外别扭。 一旁看的人都不自觉地发抖。 施铭德挥手,“尔等下去休息吧,今日饶尔等不死。且看日后表现,若是有功,脚还可以正回来。” 二人苦苦谢恩,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走起来,明明要转身,却转不过来,要向前迈步,却朝后倒,滑稽可笑,且每动一下,错位的筋骨就拧着劲儿疼。 “练练就习惯了,慢走啊!”平光拿手指着他们,笑着说。 诸位首领对施方尺纷纷投以忌惮的目光,而对雨隆部落真正的继承人施方旌却不怎么在意。 施铭德下令把人头撤下,北方二十一首领就用那两人之血,歃血为盟、签字画押,宣誓以雨隆部为首,联合反毋。 施方旌把施方尺单独叫出,来到宗庙之外。 “方才父亲尚未发话,有你多嘴的份儿?” “没有。但事情已经办了,父亲尚未责问,兄长又何必关心!” “我是世子,怎能不关心?反大毋,就是螳臂当车,怎可操之过急?你以为就靠现在这点实力,靠一个仙人平光,便能办到?” “到了今天,兄长为何还说这样的话?倒是和二位元老一样口吻。” “你是何意?你在影射什么?难道还要把我的脚也砍了?” 施方尺不语。 施方旌又说:“还有你那个三师兄,他不是传信来说,已失掌门之位了吗?那便是废人一个,如何还做得了内应,覆得了朝局?” “兄长,我三师兄出了元穷山院,只会更强!灭毋,只会更快!” 三千里外,远界乘坐牛车来到喷阳城下,夔门(西门)外。 面对高大的城门,他暗自感叹道:“现在的我,无依无靠,实在太弱,须先设法攀附一支势力才是。” 这时,一大批人压着五辆塞满人的囚车,排成一列,徐徐驶来。 车队领头军官向守城的门卫伍长递上自己的官凭、令牌和一卷竹简,说是大王祭祀要用的奴隶带到,文书和名册在此。 门卫接过一览,立即放行。 远界见那些车上,栏杆之后有男有女,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每车都有十人,挤成一团,等待着一种死法。 那种死法已被沿袭了千年,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无甚新意。 他们被关在车里走了很远的路,已经绝望,不喊不闹。 只有一个半大女童哭着要水喝,看门的士兵便解下裤子,对着她的脸撒尿,说没水,只有这个。 远界的内心被那女童的眼神和命运深深触动,但他不能行动。 囚车过去之后,麦熟同远界告别,赶着牛车回了。 远界走上前去,拿出籍凭(户籍证明)。 门卫一看是纸质的,当场一愣,又看见上面的“元穷山院”字样和图章,便肃然起敬,马上恭恭敬敬地为他登记。 他孑然一身,又没货物,税钱只需交十升(货贝面额,等于十升稻米)。 远界打开行囊,这才知道村民给的全是小面额的一升货贝。 拿出一朋(五个为一系,两系为一朋)来,递交上去。 门卫又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说即便是元穷山院的学子,兵器也不能带进城。 远界将问神举到对方面前说,搅屎棍。 门卫立刻捂住鼻子,连忙挥手让他过去,心中分外纳闷,哪有学子随身带根搅屎棍的? 七岁之前,很少出门,七岁之后,从未进过城。 喷阳的繁华和喧闹令他大开眼界,但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这里没有起伏的山峦,没有开阔的草地、森林和田野,连树木都不多,沿着道路两旁,十来丈远才有一棵。 街上人挤人、车跟车,络绎不绝,还弥漫着各种牲畜家禽以及人类的粪尿气味。 有人推开门就往路面上泼,骡马猪羊边走边拉。 穷人极少穿鞋,多为屟(木屐),下有二齿,即可减少趿拉之响,又可垫高脚,避免踩到那些污秽。 远界寻找旅店,又大又气派的,才看得上眼,里面干净整洁、饭菜飘香。 鸡鸭鱼肉上齐,如此丰盛,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此刻不是飧食的饭点,堂内只他一人大快朵颐。 掌柜的和跑堂伙计看他一身平民穿着,背地里窃窃私语,担心拿不出钱。 远界全都听得清楚,如在耳边,于是故意把包袱往案上一放,发出“哗啦啦”的一声,又叫盛饭。 掌柜的和伙计乐不可支,跑前跑后。 饭后要了一间好房,才休息了一个时辰,到了正常饭点,他便从房里出来,又要吃饭,还是一顿足够平常人三人份的大餐。 住了两日,连着向人打听神医秦蟾,却无人知晓。 到了第三日,掌柜的说着好话,请他先把前两日的账结一下。 一算才知,这一大包货贝竟还真是不够,平生第一次对钱多钱少有了概念。 “那便不好意思了,这位小兄,你要是哪位官爷、世家的公子,我便是赊你一年的账也赊得。可身为下民,你浪什么浪啊?你要是有什么值钱的,赶紧掏。不然,是要我搜身呢,还是报官呢?”掌柜的斜眼瞧他,支着下巴,吹了吹胡子,说话带着鼻音。 第二百七章:钱 远界听了掌柜的话,也开始思考,欠的钱,如何补上,而后面的生活,又该如何过。 “喂,你这家伙倒是说句话!”掌柜的一拍桌,喝道,“到了这份儿上,我见过跪地求饶的,见过无赖耍横的,还没见过像个木头一样不说话的。你这耳朵到底听进去没有?” 掌柜的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揪他的耳朵。 一个店伙计连忙挡在远界身前,把掌柜的手往回收,替这位没钱的客人向掌柜的赔笑,劝掌柜的息怒。 “掌柜的,这位客爷一身的气质就像个仙人似的,最起码也得是个读书人,哪能真没钱呢?就算他眼下没钱,进城来肯定也是来谋事做的。咱就看他这两日的饭量,那吃得精细、讲究,绝不是一般人呐!真动起手来,咱店里这几人加起来,也不够人家一巴掌的。 “我看呐,这位客爷绝对有本事,说不准马上就遇见贵人,得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还能少了咱这点店钱吗?咱不妨就破个例,赊他一回呗!” “啪”一声,掌柜的一巴掌打在伙计脸上,“你信他,你替拿钱来!买卖是你开的,你说赊就赊?” 伙计捂着脸,被掌柜的推搡开。 掌柜的又指着远界骂:“我可没看出你有什么仙气,我看你就是个混子。你好歹说句‘恭喜发财’,跪下学两声狗叫,我兴许还能让你干活抵账。就没见过你这种半天屁都不放一个……” 话到此处,忽闻一声“噗——”以及一股馊臭气味。 掌柜的怒问是谁放屁,那个拉架的伙计一面赔笑道歉,一面拿手在身后使劲扇。 掌柜的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举起巴掌,要向远界打去,但见对方手腕一翻,一根黑棍旋转半周追了上来,贴上自己的手掌并向自己的脸压了过来,“啪”一声拍在自己左脸上。 紧接着又是一股更加难闻的臭味冲入鼻孔,不知哪里来的,令他一阵干呕,连“呸”数声。 伙计眼看争端将要爆发,慌忙把掌柜的往后拉。掌柜的后退没主意,没身后的矮桌绊倒,一屁股坐在后边客人的饭桌上,正坐进一喷粟米粥中,烫得直跳。 那客人见了掌柜的下身一片黄,产生联想,一口吐了出来,胃酸味弥漫。 “阿角!你这混账!”掌柜的吼出那伙计的名字,就要动手,又被远界的黑棍迎上,没打到人,只摸了两手粪臭。 远界那刀鞘向前一指,吓得他立即双手捂脸。 伙计阿角又赶忙劝远界说:“客爷,别动手!我看你这个拐杖倒是精致得很,这做工,简直是个宝贝。不知能不能当了换些钱来,等你以后发达了,再赎回来便是。这事不就结了吗?” 远界轻轻一笑,“你叫阿角?倒是个好人。你告诉我,除了典当,还有何办法能马上挣到钱?” “马上?那……那便只有赌了。” “那好,我先当,后赌。” 掌柜的喊:“阿角,你跟他去,别让他跑了!当了钱,先收回店钱!” 两人来到一家名为“姒记”的当铺,远界拔出问神,明晃晃瑞彩千条。 朝奉(又称“二叔公”,鉴物估价者)当即惊呼,接过手中一看,除了刀鞘有点刺鼻辣眼,那刀身一看就是宝贝,忙叫司理来看。 司理拔下一根头发,还没等吹,一沾即断。手指试探着摸摸,将将一碰,便破了皮,见了血。 又找来一块磨刀石,轻轻往刀刃上一放,便如一块豆腐,被削成了两截,断口平整光滑。 一众人等诚惶诚恐,将远界和阿角请如内堂偏厅,奉为上宾,以大礼相待,又叫来东家老爷姒昶。 大家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此刀之锐,竟无物可挡。 几经商量,战战兢兢不敢收,说估不出价,便是拿出当铺所有的钱,恐也不值。 远界想了想说:“在下所要不多,约摸千升足以,十日必赎。” 当铺的人商量一番,东家姒昶决定交下这个朋友,支付当金,千升稻米的等价贝币,开出当票,当期十日,此期间不收当息,随时可以原价赎回。 十日之后,亦永不绝当,每延一日,只需比当本多付千分之一的当息即可。 朝奉、司理一听“永不绝当”,都傻了眼,干当铺这一行当,就从未听说过这等事。 二人心说:“一面之缘,东家便对这位小兄如此高看,便是那些世家大族来的,也没有过这般待遇。这位客爷必不是寻常之人!” 阿角一个从没进过当铺的贫穷下人,今日犹如见了大世面,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看待身边这位布衣少年,一时间视若神明。 远界诚心谢过姒昶,顺便一问,是否知道专治妖毒的神医秦蟾。 姒昶吓了一跳,犹豫着说:“弗大客爷,敢问你找那秦蟾做什么?传闻他替人医病,是要任他随意割掉身上一块肉的,纵是王公去求,也不例外。你……” 远界不多解释,只说:“请你告诉我如何找他便是。” 姒昶只好如实相告:“秦蟾住在喷阳城的另一头,刚好与此处相对,你需穿城而过,骑马要一日又半,步行少说得要六七日。” 离开姒记当铺,远界要阿角带他去找赌场。 就在同一条街,走到尾,转角便是一家民间赌场,规模还不小。 里面热热闹闹,远界四处转转,先了解各种赌法和规则,旁观其规律,最后锁定一种最为简单的游戏——骰宝。 三个骰子赌大小,在倒扣的陶碗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稍作观察、总结,他发现,以自己超级灵敏的听力,大致能够听出各种点数的区别。 但不是十八种,而是数以百万计的不同声音。 因为骰子发出声音的不同,不仅仅取决于最后的点数,还取决于骰子在碗中的位置和朝向,每一丝差别,都会导致声音的细微差别。 三个骰子叠加在一起,其所有声音的组合实则是无穷的。 靠听力,太模糊了,增加两三成胜算,并不足以抵消十赌九输的概率。 还要靠炁。 他在旁悄悄练习了一段时间,释放微弱的法力,聚成细微到肉眼无法辨识的剑气,透过陶碗陶盘,操纵骰子的运动。 “看”别人开了百十来把之后,他终于有了六成以上的把握。 阿角抱着刚当来的一包货贝,替他着急,也有些不耐烦,小声说:“弗大客爷,你也看了半天了,学会了吗?要是不会,我看还是别赌了。我认识的那些个赌徒,最后每一个好下场的。” “哎哎哎,我说你这人,在我场子里咒我的客人,活腻了吧!”旁边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厚嘴唇、脸上有疤、中央秃顶,说话不怒自威。 阿角不敢再说,含着胸,替远界把钱抱得更紧了。 疤脸秃头男长得矮,头顶只到远界喉头位置,他抬手一拍远界的肩,“这位小兄,没玩儿过吧?没事,简单!我跟你说……” “我买大!”不等他解释,远界果断下注,吩咐阿角拿钱,“一百。” 第二百八章:赎刀遇熟人 一次不中,两次便中,三次又中。 六成以上的胜率,总体上就是稳赢。 亲自上手,多押几次之后,听声辨点数以及用剑气操控骰子滚动的能力,又得到了进一步提升,渐渐地,胜率提高到了七成。 胜多输少之下,远界也逐步加大押注,手中的钱很快翻了倍。 周围的人多有跟注者,看他押什么便跟着押什么。 一旁的疤脸秃头男,开始还说些鼓励的话,笑得云淡风轻,此刻不但笑不出来,还露出了一丝凶相。 就在他准备赢最后一把,然后见好就收之时,突然感到骰子上传来一股反作用力。 “有别人也在控制点数!” 他不知那人是谁,八成就是赌场自己人,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可能也是剑气,抑或别的御物之术。 不知为何,有人与自己角力的竞争,激起了他的斗志,想要赢过对方。 在“掰手腕”的过程中,他当即感到,那股力量比自己强了不止一分两分,相对于自己微末的剑道修为和真气驭灵四层的法力,有点深不可测。 但胜率却仅仅因此下降了一成而已,可见,对方并不能透视,听力也普通,对胜负的把握力并不强。 “不对,我这是在暴露自己!” 远界这才意识到问题,赶紧收手,拿了最后一笔钱走人。 从赌场出来,已是申时。 身后,疤脸秃顶的男人对左右各使眼色,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练武之人抄起刀、拿起棍,尾随其后,跟了出来。 阿角怀抱着两千多升面额的贝币,跟着远界径直前往当铺赎当。 上午刚当进来的,下午便来赎,这种事,朝奉还是头一次见,吓了一大跳,激动得话也说不出一句,全身直抖。 这等反应显然过于强烈,远界立刻猜到,出事了。 原来当铺的司理吉胜监守自盗,偷了他的问神刀。 幸好姒昶也对这宝刀迷恋有加,没过多久,又想取出来再欣赏一番。开库一看,才知刀没了。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东家派人去司理家,发现庙确实没跑,但和尚不要庙了。 立刻报官。 小司寇下令严守各城门口,并对吉胜家附近,以及从姒记当铺通往四大城门的路上,挨家挨户搜查,捉拿吉胜。 东家姒昶万分心焦,却一个劲儿安慰远界说,万幸发现及时,应该还没出城。 远界仔细闻闻周围的空气,气味虽已淡去,但还能判断出方向——西。 那是最近的城门——夔门。 远界同司稽(管理市场与治安的巡逻警)和胥徒(防盗抓贼、制止斗殴的基层治安员,胥为什长,管十徒)一同搜寻。前日带狗寻童的经历,竟也增长了他自己的寻嗅经验。 沿着气味一路追踪,才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吉胜的藏身地,一家小旅店。 吉胜被捕时,正在仔细清洗、擦拭刀鞘上的粪臭味,以免销赃之时影响价钱。 东家见了司理,一顿臭骂,拳打脚踢,怒其不争,本本分分十多年,一朝贪念起贼心,毁了前途,毁了全家,也毁了当铺的名声。 吉胜大哭,仿佛很委屈,说从没见过这等无价之宝,整个当铺也比它不过,感觉能换一座城,当一方诸侯,然后也不知怎的,恶念便生。 远界问司稽,怎么处置吉胜。 司稽说,若是以前,直接杀头,至少也要剁掉双手双脚,还有炮烙、割鼻、剜目、剖腹等刑罚。 但近年毋王仁慈,抓得严,罚得轻。 吉胜这样的,最多也就扔进牢里关一辈子。 可抓的人多了,牢里就人满为患,毋王就索性大赦。 所以,恐怕关不到一年,也就放出来了。 不过放出来,就不再是平民身份,而是连带妻儿一起成为奴隶。 远界知道,一个奴隶最好的下场,便是世世代代当个干苦活的下人,期间还有机会立功,赎身转平民。 境遇较差的,则要上战场,冲锋在前,用自己的尸骨为胜利者铺路。但好在这也还有个立功的机会,只要人活着,命运就可改变。 最悲惨的,莫过于是被当做供奉天道或仙人的食粮献祭,死成一个对个体而言毫无意义的数字。 “抓得严,罚得轻,还动辄大赦,毋王仁慈?”远界心中疑惑,“这位暴君突然有了良心,懂得仁慈了吗?不可能!” 吉胜哭哭啼啼地被戴上镣铐,伸手时,远界无意间看见他手指上的小伤口,那是今日上午他测试问神的锋利程度时自己割的。 远界心中猛然起了个念头:此刀有魔性! 他想起八岁那年,巴苁之死,自己手持菱形棱锥物,吸收了数十万冤魂的怨念。 又想起刚刚姒昶说过的话:吉胜本本分分十多年,一朝贪念起贼心。 又想起自己近两日的心性异常。 “从龟妖之毒发作时起,我就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了。先是使钱毫无计划,住店吃饭不问价,心里没个数。后是草率当刀,我若不拔刀,只说是拐杖,凭着材质和做工,明明也能换到一些钱,可我偏就露了宝。再后来,赌场和人较劲,暴露实力。 “进城之前,原本打算低调行事、小心隐藏的,可这一系列决定,粗枝大叶,不考虑后果,都不像我自己了。 “我的刀有魔性,影响了吉胜;我的魔功也在影响我!这次中的妖毒应该就是诱因,动摇了我的心智,才抵挡不住魔功的侵袭。这样下去,我自己都无法预料,自己还会做出什么错误决策,又将变成怎样一个人。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解了妖毒才是,明日便去找秦蟾。” 远界拿回问神,与姒昶和差人们分别,同阿角回自己的旅店。 身后,二十多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在街巷的隐蔽处深深凝视,而后蹑手蹑脚分散开去。 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一座小桥边,上桥之前,他停下了脚步。 阿角一惊,但见桥上已有数人等候,亮出了粗短的大刀。 “诸位跟了一路,辛苦!”远界冷静地说。 阿角战战兢兢,看看瞧上,又向身后张望,紧张不安地问:“客爷,你早知道有人跟着我们?” 赌场的疤脸秃头男带着一众持刀握棒的打手,从不远处的黑暗中走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围了过来,步步逼近。 “呦呵!兔崽子行啊,怎么发现我们的?” 远界不说话,心想:“这里又不是烟花巷,天一黑,人一少,街上安静了大半。你们跟得这么近,不到二十丈远,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即使再轻,对我而言,也简直大如雷,想不发现也难。”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这帮人从赌场一路跟踪至此,先是当铺,后见司稽,苦于一直没能寻到下手的时机。 远界饿了一整天,他们也饿了大半天,越跟火越大,恨不得从头上冒出来,把头发都烧光。 疤脸秃头男咬着牙奸笑,“不说算了。可算逮着机会了,害我来来回回、躲来躲去。现在官差都走远了,看我非剁了你双手双脚!” 说罢,一声暴喝,身旁二十几人蜂拥而上。 “且慢!”远界拿刀鞘一指,问,“你是仙人?” 众人停步。 疤脸看看他手中的武器,笑道:“你进当铺,赎的原来是跟拐棍!没错,你爷爷我就是仙人,来自阴山剑冢菊花仙门下……” “行了,不必知道了,要打就打!” 第二百九章:刀剑相争 远界一听“阴山剑冢菊花仙”,觉得耳熟。 当年,有莘靠北和彤城博回山院,用挞神鞭鞭挞巨元。事后长德告诉过他,那个使剑气的仙人自称阴山剑冢菊花仙的大弟子。 现在面前这人,年龄大约四五十岁,应该不会是渡过劫后,又重返青春之人,那等修为,哪有兴趣在赌场里混。 那么其实际年龄,大概最多也就百岁左右,也便可以大致猜到其修为实力。 同以剑道对之,远界必然吃亏,当用武道功夫,抑或多法相结合,才有一定胜算。 他脑中迅速就想出了甲、乙、丙、丁四种作战方案。 首先第一步,永远是观察。 疤脸秃头男让手下小弟们冲上去送死,自己却不动,双手抱臂,站在后方冷眼旁观,像个看热闹的,只差一把瓜子,便要找个墙角坐下,拍手叫好。 远界一见这帮冲上来的傻子的步法和速度,就知道,全是些会点皮毛武功的普通人,放在元穷山院,连十年前的竖衮都不如。 即使不用内力,也能轻易一举歼灭。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准有人故意隐藏实力呢。 转念又一想,也不能一上来就使出全力。 因为带头的疤脸在远处看着,同样也是在观察自己的实力。 远界于是运足内力,主要用于防御,真正落在敌人身上,不足半成力。 即便如此轻拿轻放,还是有着四百钧力道,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只见二十几人挥刀落棒,他基本不躲,直接抬手去挡。二指一弹,刀棒飞落,如射流星,而他的手上,却连皮也没破,印子也不留。 有人抬脚踢来、抡拳打来,被其撞山横练硬功一接,双倍反弹,直震得自己皮开肉绽、筋骨碎裂,血水洒了一地。 远界随手戳几指、拍几掌,就有数人的胸腔立即憋了下去,手肘反折过来,甚至头颅向后挂在背上,像个兜帽。 其余人等吓得当场失禁,有的喊妖怪,有的喊高人,有的喊饶命,发了疯一般,丢下武器就跑。 阿角远远躲在小桥的另一头,抱着装钱的麻包,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大气不敢喘一口。 远界面前,现在只剩那个自称阴山剑冢门人的疤脸男。其人双目圆瞪,摆开了战斗架势。 “早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在赌场的时候……” “废话少说,你也没吃饭吧?我……” “你!你嫌我没吃饭,好,这便让你见识本座的本事!” 远界打断对方的话,想说自己赶时间,想快点打完,好回去吃饭,而话说一半,也被对方打断了。 疤脸秃顶男用吼声展示自己的神威,同时法力一放,身体周围浮现数十道无形飞剑,齐齐向远界攻去,并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护在自己身前。 远界目光敏锐,将每一道剑气的动向和变化都看在眼中,无一遗漏,运用巨元神功的游魂迷踪步法,在其中自如穿梭。 趁着一眨眼的空隙,他从腰带中摸出丸蚩手套和头套戴上,以飞花摘叶手的身法,去小心试探那剑气的锋锐程度。 果不出所料,对手的剑道修为尚不及元穷子,还不能割破丸蚩神甲,火花闪过之后,只留下几条划痕。 “先生修炼剑道不过四五十年,却胜过此人近百年的修为,除了自身天灵根的优势之外,大概还因为有武道的修为和法力做基础的缘故。多道门同修,还是可以互相促进的。” “小儿,你头上戴的什么破玩意,连我的剑气都挡得住?” 远界不回答,继续观察他的一招一式。 “问你话竟敢不答,好生无理的蛮子!” 疤脸秃顶男说着,其剑气的攻势倍加凌厉起来,飞花乱絮一般,令他自己都目不暇接,每每在空中自相碰撞,叮当作响。 远界看出,那数十道飞剑的速度和力度突然大增,便也立即改变计划,施展出存思秘术,真身混在无数如烟似雾的虚影中,腾挪转移。 霎时间,流光幻影如缥缈火烛,在四周乱舞浮动,严重干扰敌人的视线,使之不知该攻向哪里,手忙脚乱。 “此人已怒,大概使出了八九成力,但他的修为和法力并不远胜于我,勘不破我这存思幻象。那么,该我反击了!” 远界已将敌人的招数观察清楚,当即依计行事,准备近身。 他继续加强幻象的实度,真身躲在重重“烟雾”之后,避开偶尔刺来的几道飞剑,瞅准时机,脚下一顿,离弦之箭一般穿过迷雾,冲到疤脸男面前。 一拳直击面门,六重劲力爆发,打得对方七窍喷血,像个人肉风火轮似的,飞速旋转着飞向街角,“轰”一声撞进一堵石墙。 不愧是剑仙,身体比之前那二十几个杂鱼强了百倍不止,又有剑气屏障护体,经受住这一击后,擦擦血,又卷土重来。 只见他脚下生风,悬浮着冲锋而回,高高飞起。 远界见他脚下并无云朵,便知其飞行法门与元穷子的不同,学的不是一派。 疤脸男飞上高空,一边吐血,一边全力发功,将所有剑气合并为一股,杀气凛然,居高临下,以高屋建瓴之势,催发激射。 远界见状,知道此一剑非同小可,定是用上了全部法力,恐非丸蚩神甲所能抵挡,便急忙闪避,在地上飞速游走,左右折返,身法之快,也到了极限。 “小崽子,你不也是仙人吗?你的法力呢?你的秘术呢?还不使来,更待何时?”敌人咆哮着,一剑猛似一剑,招招式式都要夺命。 远界心跳剧烈,呼吸急促,飞速思考丙、丁两种方案的利弊。 是用存思飞行秘术或踏风符,飞上天对战,还是尽量保留法力,继续用武功取胜? 他选择先尝试后者。 心神聚敛,凝炁于双手,注入问神刀中,护持刀身强韧不坏,足抵剑气攻击。 一呼一吸的工夫,已做好准备,极速抽刀,犹如断水,举过头顶,向天划去,迎上那巨大而又锋利无比的剑气尖端,只听“当”一声,果然稳稳接下这一击,完好无损。 “这是什么兵……” 疤脸秃顶男见刀惊愕,话还没问完,就见这少年高手爆发一跃,跳起三四十丈高,挥刀向自己砍来。 第二百一十章:魔怔的快感 疤脸秃顶男虽也反应敏捷,及时以剑气反推自身,在空中立刻躲避,但还是没完全躲过这突如其来、意想不到的一击。 明明已退后数丈之遥,根本没被对方碰到,可从腹部到头部,却依然被一股锋锐之气割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若再深一毫,便要开膛破肚、开颅切脑。 “他也会用剑气?不对,不是剑气,若是剑气,根本不用跳上来出刀。那是什么?”疤脸秃顶男百思不解。 剑道的剑气和武道的血刃不是一回事,前者是随意而发,后者是刀剑或手臂等实物的延伸。 他没修过武道,自然不懂,此刻也没工夫多想,头脑已完全被愤怒和求胜欲占据。 远界落地之时,他也从天上冲下来,不遗余力地出剑,疯狂进攻。 飞剑时而一分为多,时而合归为一,穿梭如织,气势如虹,封死各个角度,速度与力度再次暴增。 远界寻思原因,但见敌人双眼血红,就连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也在蒸腾,隐隐发着红光。 “他落了地,便有更多法力用在攻击上。不止如此,那红光想必是一种不要命的秘术,用来激发潜能,就像平光和黄龙卫的疯毙丹一样,须得小心!” 从这时起,远界再次感受到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压力,不得不使出更多法力,注入问神,以挡住敌人的剑气,并劈开其修为压迫。 同时,存思幻象再生,设法迷惑敌人,分散注意,以求伺机再次近身反攻。 “还想用这些假象干扰我?垂死挣扎。只要我的剑足够快,就不怕你这些小把戏!” 远界也已铆足全力,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大喊一声:“e计划!” 他从剑雨中穿行而过,衣衫褴褛,冲上前去,一记开山掌轰出,同时将问神高高抛向疤脸男身后。 “什么玩意‘意计划’?” 疤脸秃顶男见他又扔刀,又出掌,便想到,扔刀乃是分散注意力的虚招,这道掌风才是真招。 他在为自己的机智聪明洋洋自得之余,还顺便纳了个闷儿,询问这个从没听过的新名词“e计划”是何意。 “就是戊计划,第五套方案!”话音未落,问神被一缕剑气裹挟,牵引拉回,从敌人后背穿透前胸。 疤脸秃顶男躲开了开山掌,却遭背后偷袭,平生还是首次见识到,剑气还能这么用。 他分外不甘,并更加恼怒,流血也流得更加勤奋了。 发狂怒吼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将问神刀逼出体外。 问神旋转着向后飞去,插进了一栋房屋的石墙。 二人打到此时,短短半刻钟,桥头一带满是凹坑,四周房屋伤痕累累。 住在房里的人早已纷纷逃避,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窃窃私语。 有人连滚带爬地去找城防兵,竟然被一锦衣老者伸手拦住,并给予严厉的眼神,强行制止。 远界大口喘气,体力和法力显然已不能久持。 疤脸秃顶男则大口吐血,浑身飙血,显然已不能久活。可到了这一步,他却完全不顾性命,一心只想要了对方的命,哪怕是同归于尽。 当他再次爆发怒火时,周身红光大盛,犹如当年那块被远界握在手中的刑天。 双方又斗了几十个回合,疤脸秃顶男甚至主动近身,以拼命的架势,拳脚相加,剑气四射,逼得远界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利用街道和四周的房屋来躲避追击。 锐利的剑气数次以毫厘之差,从他的喉头和眼前飞过,命悬一线。 “储炁丹!就算有副作用,也顾不得了!” 他火速吞下一粒储炁丹,继续闪避飞剑与敌人的手刀。 少顷之后,期待中的法力充盈之感如期而至。 而意外的是,这次不仅是法力,就连全身气血和四肢骨肉之中,也感到充满了力量,疲惫感、窒息感、酸痛感一扫而空。 还有头脑的思维,和各处运动神经、脊神经的反应灵敏度,也大为提升。 “怎么回事?就在转眼之间,那种力竭心悸的难受感觉,全都不见了。他的每一剑,我看得更清楚了,就像慢下来了一样,我的每一个躲避动作,就像不费吹灰之力似的。 “这是……巨元神功第七重,还有撞山横练第八重——神经脉络,打通了!没错,法力也有大幅度的增长!” 远界仿佛在爬一座高山,苦苦攀登了几年,终于登顶,来到了山尖的观景台。 虽然前面还有许多更高的高峰,但眼前这一座,已经向自己臣服! 征服的喜悦令他疯狂,他在心中高声疾呼:“力量,这就是力量!锻体两万钧,凡人无敌,哪怕就是等闲小仙,也可硬撼的力量!” 他停下脚步,不再躲避。运足内力,也释放法力,护住全身。 其身体四周,凝聚出一层无形的屏障。这屏障薄如轻纱,紧贴肌肤,由原子动力术而生,但比之前更密更厚。 在法力、丸蚩神甲和内力三重保护下,他直接用手去抓敌人的剑气,便如握着普通刀剑,连一道印痕也不留下。 疤脸秃头男目瞪口呆,所有方向的攻击,无论是剑气还是手刀或拳头,都被这少年仙人轻松弹开,伤不到对方分毫。 反观自己,已油尽灯枯,生命和法力都走到了尽头。 “你怎么突然……突然……”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实在不知对方突然怎么了。 远界一手紧握着那寸进不得的无形巨剑,脸上浮起阴险的笑容,“多谢道友赠我一场机缘,果然还是生死关头容易突破!我便还你一场好死!” 说罢,一掌轰出,将敌人拍飞到了街道尽头。 而后脚下从容迈步,不急不慢地跟过去,一边取下头套和手套。 “阿角。” 阿角闻言,快步跟上。 途径插着问神的房屋,远界以剑气隔空取来,一声铮鸣,收入刀鞘,。 他来到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敌人面前,从阿角手中拿过麻包,抖了抖,一包货贝哗啦哗啦。 远界平静地问:“就为一千多升的钱,值得吗?” 疤脸秃头男气若游丝,艰难地挤出话来:“明明是……两千多……” “赎回搅屎棍,就剩一千多了。赔上十几条命,值得吗?” “不值啊……可是……火气一上头,怎么就管不住了呢……”疤脸秃头男气绝身亡。 远界忍不住阴笑两声,舔了舔嘴唇。 一旁的阿角看得毛骨悚然。 “不对!”远界心头一紧,“我又怎么了?杀人的感觉为何这么好,令我如此兴奋,甚至又有了那种强烈的食欲感?” 第二百一十二章:葵花大仙 既然已经打乱了计划,经过昨晚一闹,想藏也藏不住了,不如索性直接点、冒进点。 远界身影一晃,人就不见了。再一晃,带着那土根的孙女回到原地,将之拉到自己身后。 “哪儿来的山野村夫?”公羊卓文厉声问道。 远界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公羊卓文的随从便立刻爬起来,七嘴八舌,开始吹嘘司空公羊家的显赫地位、广阔人脉,在朝中如何呼风唤雨,家中供养的仙人如何高强,在封地,又另有多大的势力。 又说公子卓文如何文武双全,文能如何,武能如何,还跟着仙人修仙二十年,便是谁谁见了,也要怎样怎样。 远界记得,九年前,施方尺便对他讲过朝中局势、官员任免、爵位册封等情况,也知道各家之间彼此的关系。 公羊世家乃承伯爵之位、司空之职,管的是土木水利等工程事务,富得流油,与各势力集团关系处得不错。 他的家中供养个把仙人,不在话下。 不过,把子女送进元穷山院才是更好的出路,上可修仙,下可社交。 然而元穷山院却没有过这号人物。 公羊家的公子们,但凡有一点看得过去的天赋,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了。 从刚才公羊卓文挨自己的随从们打的过程中,也能看出,此人莫说修仙,就连无力也无半点。 公羊卓文不耐烦道:“干吗呢?犯得着跟一个破衣烂衫的乡下人说这许多?他听也听不懂,直接打便是了!” “公子,方才不是打过了吗?我都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要不,公子今日让小的们开开眼,亲自教训一下这个蛮子?” “混账!以本公子的仙术,一指头便戳死他了,我是那么残暴的人吗?岂能随便同凡人动……” 公羊卓文话没说完,已被远界“嗖”一下冲到面前,抓住了衣领。 他双腿一软,而后勉强站直,仰视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远界,说:“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远界放开他的领子,同时刀鞘左右一摆,“啪啪”两声,打得他向左转体八分之一周,又向右转体两周半,两块肥嘟嘟的脸肉立即肿了起来,红得发亮。 待他定住站稳,远界又把刀鞘伸来,他慌忙捂住双颊,坚定地谢绝道:“不必再试了!” 说着,转身便跑,边跑边说:“你莫太嚣张,你别跑,我请我家仙人来收拾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站住!”远界一喊,又到跟前,揪住他的后脖领。 公羊卓文等几人停步,转过身来,动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你你……你就站在这儿别跑就行,不必跟我去,我家仙师自会来寻你!”他嘴上继续逞强,可一见对方的刀鞘又伸过来,便立即抱头大喊,“我错了,那姑娘归你,放我走!” 远界大大咧咧地说:“你们方才说了一堆,我不懂,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贵族?能让我当大官吗?” “能!只要你现在放我回家,什么都能!” “哦?是这样啊!”远界大喜,连忙将刀鞘伸到他脸上,擦了又擦,抹了许多油,“那对不住啊,我不该打你,给你赔不是,我给你揉揉,那姑娘也让给你了!” 土根一听,赶忙拉着孙女快跑。 围观者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阿角看得惊呆,心中想不通,觉得此人昨晚和今早,判若两人,心说:“这位仙人虽有些本领,但也不懂人情世故了,这时候逃命要紧,怎能被一句话就给骗了。况且,这殷勤献得实在没有水准!” 远界那边说着好话,回头一看,“诶?那姑娘跑了,那不怪我啊!你还是得让我当大官,你自己说的。” 公子卓文敷衍着应承下来,正要转身逃去,忽闻一声怒喝:“就是他!” 来人比他还要肥上一圈,身穿武服,瞪眼指着他面前的高大少年。 其后,徐徐走来一位神态超然于世的老道,凤目风耳,手持青铜礼剑,一身绿色的道袍。 “上仙,昨日在我家赌场耍手段的,就是此人!”那练武装扮的胖子指着远界,对身旁的老道说。 老道上前一步,提着剑,拱手见礼,开口说道:“昨日……” 远界立即打断道:“休讲废话,你想作甚?” 老道嘴角抽搐,但还是要将事情始末讲明,以便让围观者知晓原因,表明自己伤人的正义性。他说:“吾乃阴山剑冢……” 远界:“又是个剑冢!” 老道嘴角再一抽,生怕被他再打断,忙以最快的语速抢着说:“吾乃阴山剑冢葵花大仙卜元武,于喷阳城中传授剑道。我有一师侄斗骥,在此地经营赌场,昨日被你耍无赖手段骗去钱财,他带人跟你讨要,却没见回来,夜里死在城西,传得沸沸扬扬。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公羊卓文一行人听了,乐不可支,附和道:“大仙,定然是他,此人当诛!” 老道当即释放修为压迫,只将炁聚拢在远界所在的位置,心想:“能杀得了斗骥,定然也是修仙之人,不会太弱,先试试他斤两。” 远界立刻感到强大的压力从天而降,难以站稳,浑身骨骼都在勉力支撑,仿佛吱吱作响。 他咬紧牙关、肌肉紧绷,运足内力,也轻松不了几分,更迈不出一步,动弹不得,有如回到了九年前,面对武太岁康奕那晚。 “此人修为和法力绝不在先生之下,只怕随便一招便能让我死无全尸。”他在全无反抗之力的艰难情况下,努力思考应对之法,经过大量计算,唯有一线生机:假意下跪求饶,趁敌人松懈不备,快速近身拔刀,为防万一,再追加一颗兲印腐丹。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实力悬殊,实在是万般无奈。 除非……假如自己猜测不错的话,有一种人该出现了,或可转危为安。 远界冷汗涔涔,连法力也释放出来,护持肉身,终于能够顺畅呼吸,稍稍动弹,但想要有大的行动,显然是不可能的。 “仙家杀人,不受王法约束。”卜元武说,“小道友,你这便乖乖受死吧!” 远界假装痛苦,捂着肚子,欲悄悄摸出兲印腐丹,正当此时,有为锦衣老者拍了拍在卜元武的肩膀,一句话,便令之收起了杀心。 “葵花大仙,我家老爷请大仙过府一叙。” 远界心说:“赌赢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座上宾 施方尺与兄长施方旌又一次激烈争论,当着父亲和部落众元老的面。 无论是在根本性的战略问题上,还是在具体的战事部署上,两人各执己见。 施方旌依旧坚定地认为,蚍蜉不可撼树,大毋太强,千年基业可不是虚的。 所谓“一盘散沙”,只是主观臆测,危机来时,各方诸侯、附庸、权臣未必不会团结一致,毕竟天子权威仍在。 他坚持长期发展策略,均势而独立即可。 只要毋王不干预本国的内政和军事,那就不必非要反毋,纳贡就纳贡,反正现在北方富得流油。 施方尺则认为,异姓诸侯,早晚都是天子的盘中餐。 即便是同姓之内,今日之封地,也早晚会收归中央管辖。 三师兄说过,中央集权乃是必然趋势。即使诸侯不反,天子也必废分封,而制郡县。 无论是谁,只要能看清这一趋势,就有为自保而反毋的动机,也是可拉拢的力量。 故“一盘散沙”因此而真。 就算真想均势而独立,那也是战争与鲜血换来的。 以毋王之性,待他一统天下,人人皆为奴隶。 所以,反毋势在必行,且刻不容缓。 还未等部落发展到能与天子抗衡之时,灭顶之灾就将降临,何不先下手为强。 “父亲,大毋根基稳固、坚如磐石,便是要反,也须待五十年,再审时度势而计议。我谨以世子的身份,劝首领三思!”施方旌对施铭德说。 施方尺反驳道:“兄长口中的‘大毋’,含我雨隆及北部联盟在内,亦含其他已有反意的诸侯国与附庸国在内。你概念不明,则目标不明,辩之无意。 “父亲,我欲借货贸通行之便,藏补给于沿途各城之内,早做谋划。” 他的意思是,借着向各诸侯国、附庸国及王畿(天子直辖领地)出售面、纸、药、铁兵、铁甲、马匹、牛羊、饲料、玻璃、瓷器、家具等各种货物的名义,将这些物资输送到将来作战路线上的各城之中去。 让商队零散带去大量货物,实际只卖出一小部分,而将大部分都藏匿起来,提前储备充足的钱粮和军资,保证北方军打到哪里,哪里都有充足且唾手可得物资补给。 只要隐藏得够深,又足额交税,各国乃至毋王,根本不会发现。 至于税金,雨隆部近十年来高速发展所积累的财富,就是为了这一步棋。 施铭德有点患得患失。 他喜欢施方尺的果敢和深谋远虑,十分赞同次子的意见和计划,但又怕伤了世子的感情,动摇其自信。 如论成功或失败,将来,部落或一方大国,终归是要交给世子的。 他犹豫不定,让他们出去,自己考虑考虑。 平光见施方尺从首领府中出来,面色凝重,就知道今日商议不甚愉快。 二人走到僻静处,平光说:“看来世子软弱,已成江山大业的阻碍。你才是一代王者明主,要不要……”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施方尺将这一举动收于眼角余光,不做表态。 平光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接着说:“放心,我觉得你父亲不是不想立你为世子,只是废长立幼,弊大于利。若是长子死了,事情反倒好解决了,皆大欢喜,不是吗?” 施方尺心中暗道:“我总算知道,你对商渊贡献贡献那么大,为什么他还要杀你了。” 他不说话,默默点了点头,心说:“三师兄,希望你那里,也一切顺利!” 这时,二桑咻的一下出现在眼前。 喷阳城中。 葵花大仙卜元武被一位衣着华丽的老者请走,人群散去,公羊卓文带着一帮随从也赶紧溜了。 远界长舒一口气,阿角跑上来问长问短,“教他做人”,说话小心翼翼、旁敲侧击。 “客爷想做大官,不能见人就问,那些平民和奴隶哪懂什么……” “客爷你见到穿丝绸衣服的,要客客气气,多说好话……” “客爷喜欢漂亮姑娘,某街某巷有的是,犯不着和贵族抢……” “客爷见到高人,服个软,不丢人……” …… 远界心中想的是,回到旅店,当先赶紧运功调息,稳住躁动异常的心性,然后去城东寻秦蟾。 远界和阿角回到旅店,就见掌柜的迎上来痛骂,嘴脸比昨日结账差钱那会儿还要恶劣十倍。 他骂远界不知廉耻,当街和别人抢女人,抢的还是贵族公子的女人,得罪了贵族,连累了他的生意。 这种客人,他绝不敢留。等公子卓文带人回来,客栈都要给他夷平了。 他撵起客来,嘴上不留口德,连骂带轰。还打骂阿角,工作时间跑出去看热闹,跟远界这个瘟神走那么近、说那么多。 远界不说话,又用掌柜的脸给刀鞘抹了层油,然后拿些钱给阿角,让他先去帮自己随便买身成品布衣,回来换上再走,说罢上楼,回房。 阿角接过钱来,捂着被掌柜的打肿的脸出去了。 约莫两刻钟,阿角买衣裳回来。 远界换好新衣,下楼出来,结账要走。 一辆极尽奢华、规格仅次于王室的马车,停在旅店门口。 来人对远界深施一礼,称是太傅府来的,太傅请少侠仙人上门做客。 掌柜的听见“太傅”和“少侠仙人”二词,把嘴张得能钻进一头母牛,然后实在张不了更大了,索性晕了晕。 旋即醒来,就听少侠仙人对自己的伙计阿角说:“你同我一起走吧,无论有没有官做,我保你一世富贵,一根指头就能夷地这条街。” 掌柜的再次晕过去,这次,一时半刻醒不了。 太傅府气势恢宏、大如迷宫,六进之后,才见到方才那位请走卜元武的老者,他自称窦熊,随主姓氏,是太傅府的大管家。 窦熊刚送走葵花大仙,见了远界,啧啧称奇,说他少年得道,神通不凡,昨夜已见识过一番,今日又再巧遇,十分有缘。 远界当即明白,这算是两次暗中考察之后,太傅觉得自己可用,才来相邀。 窦熊打发人来安顿阿角,而后亲自带远界去见太傅。 来到大堂,太傅端着架子,席地而坐,以睥睨之姿,傲视来人,轻轻拨弄茶碗,却不知,自己能喝上茶,还得谢面前这位少年呢。 “少侠仙人,这位便是我家老爷,当朝太傅,窦比。” 第二百一十四章:试我斤两,有恃无恐 “少侠请坐。”太傅窦比并不起身,只指着桌案对面说。 远界见太傅府中尚未用上高桌和靠背椅等新式家具,可见此人观念守旧,不愿更改旧习。 与之对面而坐,一女仆上来为他奉茶。 “少侠着平民装束,敢问师从何处,如何称呼?” “小生弗远界,奴隶之后,被仙师元穷子收留,后成为其关门弟子。如今学成出师,想找个大官当当。” 太傅一听“元穷子”、“关门弟子”,茶碗险些脱手。 “‘弗远界’!此名倒是有几分耳熟,莫非是——‘八岁仙人’?”他连忙伸过双手,与远界相握,“早几年,关于少侠的传闻,倒是听过一些。少侠八岁既已开悟,修仙前途无量,为何早早下山入世?” “仙,我也是要修的,只是,光修仙,不食人间烟火,太过无趣。不妨一边享受荣华富贵,一边继续修炼,岂不两全其美?” 太傅大笑,赞其洒脱豪爽,心中则想:“贪心、虚荣、好色,和城中那些入世的仙家一样,却又涉世未深、毫无心机,说话耿直,可利用、好掌控,很好!” 两人热情相谈,太傅叫人收拾房间院落,让远界住下,衣食无忧,以后若有事需要他帮忙再说,无事之时,随他修炼或是玩耍,要是能顺便教一教自己的小儿子,那便更好。 窦比育有嫡子三男三女,长子、次子都已成年,派往别处做官,三女出嫁,尚有幼子窦基在家。 六年前就给窦基请了一位仙师,名叫范诨,一直没教出名堂,窦基至今未能练就法力、领悟秘术。 正说着,太傅小妾窦姜氏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堂外,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打量客人。 窦比呵斥她没规矩,妇道人家打扰男人议事,叫她既然来了,就请个安,赶紧退下。 窦姜氏临走前,悄悄对远界眉眼飞花、风情万种。 太傅叫人唤来幼子窦基,拜会远界,以后范、弗二师共同教他修炼仙家功法。 窦基瞥一眼远界,见他年纪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屑一顾,言语中颇有轻薄。 太傅沉声斥责:“基儿休得无礼!弗少侠乃是元穷山院仙师的关门弟子,如今学成出师,神通广大。昨晚,连城西最大赌场的一位剑仙高手,也败在弗少侠手下。日后,你须好生向弗仙师请教。” 窦基仍旧不服,斜着眼、挑着眉说:“真有本事,先和我比比。这些年,我也学了不少本事!” 太傅也想趁机看看,便假意训斥两句,请远界代为管教一二。 三人来到窦基平日练功的院中,这小儿罗里吧嗦铺垫了许久,介绍自己所学的武功和秘术,又说师傅范诨仅凭手劲就能将石头捏出黑油,耳朵能吃人。 待他抒发完毕,四肢大开,摆出要吃人的架势,大喊一声:“看招!” 远界闭上眼,“不用看了。” 对方一愣,“看嘛看嘛!不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接着就是一狠招,趴在了地上。 他说不算,重来。 又是一招,仰面躺在地上。 再一招,飞进了荷塘。 第二百一十五章:一盘散妖 “不如你再多来点吧!”远界对范诨说着,同时将手按在了问神的刀柄之上,拇指顶住机关,准备拔刀。 范诨真听话,得意地拼命施法,舞跳得更加欢快了,千奇百怪的神魔“唰唰唰”直往外飞,他倒要看看对方能撑多久。 远界的前后左右和头顶,密密麻麻、乌央乌央,全是范诨召唤来的奇特怪物,犹如一群巨型苍蝇,拼了命要叮他这半个无缝的蛋。 他觉得数量够多了,剑气屏障也确实快要破防了,便也不再增加法力,而是抽出问神,对天一指,刺破自己的堡垒,劈砍起来。 轻盈优雅,如在鹅毛大雪中练刀,誓要切开身前身后每一片雪花。 流光飞舞,如用刀的拖影组合成一道更为牢不可破的壁垒,快到看不出是在出刀,只觉是一个星盘在飞速旋转。 这便是五年前他从诸葛金河身上习得,并继续推演改进而来的刀法,作为一种讽刺,就将之命名为《诸葛星云刀》。 四周呼喊尖叫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那些神魔不但被问神刀切得稀碎,还立刻融入其中,消失无踪,仿佛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怪诞吸尘器。 范诨停止了请神的舞蹈,眼见着自己辛辛苦苦请来的神魔迅速减少,他满脸笑意转为震惊。 “你这是何法器?” 远界收尽神魔,放下问神,将刀鞘凑近点闻了闻,即使以他的超级嗅觉,臭味也已经很淡了,“搅屎棍”一名已不再合适。 于是简单回答:“刀!” 窦比、窦基、范诨异口同声:“这是刀?” 他们没见过这样又长又窄、银亮如镜,还有点弯曲的刀,一时难以置信。 远界问:“还有什么要让我看的吗?” 范诨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有!让我想想!” 窦基已心灰意冷,还是好意提醒他说:“师傅,耳朵吃人!” “哦哦哦!”范诨将剩余不多的法力使出来。 这下,真正惊艳的一幕才算上演。 远界看见,他闭眼凝神,很专心地在酝酿什么厉害的招式。 果然,他的左耳开始伸长、变形、扭曲,如触手般动了起来,似乎要变成某种形状。 远界期待着它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心中和手中都做着准备,握紧了问神,向刀中注入法力。 然而,对方的左耳却变成一根竖起的直棍,不像嘴,倒像手指。 而他的右耳也已伸长、变形、扭曲,从其脑后绕过,来到左耳变成的手指后面,变成了一张嘴唇。 远界和太傅父子都惊呆了,范诨的耳朵们在做出一个让观众噤声的手势! 三人怀着迷惑而悬疑的心情,紧紧盯着那两只耳朵的行动。 接着便见它们继续变形,藏到主人脑后忙活些什么。 顷刻之间,远界从正面看,范诨的头变宽了。 太傅父子两人从侧面看,更是吓得不敢出声——范诨的后脑被打开了,大脑被取了出来。 他的双耳时而变成手,时而变成嘴,在他自己的大脑上狠狠咬了几口、挖了几勺、吃了下去。 当它们将大脑放回原处、合上后脑勺的开口时,那大脑已经少了一半。 接下来,他的耳朵们化作两只肉质的大蝴蝶,飞走了,一去不返。 远界亲眼目睹,此人的两耳偷自己的脑子吃,然后双双私奔。 一时间,他也头脑空白,不知该作何感想。 第二百一十六章:丧家犬 远界正在房中练功,对数日前范诨所使的断魂符箓掌进行逆向推演。 好在那妖人的手法简单、浅显,他通过对自身当时气血和炁流受阻的状态进行模拟,使用炁相图反复试验、自检,终于摸出一点门道。 他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秘术,甚至可以发展出一门功法,将阻滞内力和法力发挥之效,反其道而行之,再改进一番,用于在肉身和神魂之间开辟更多、更宽的通路。 那么,原来的一百一十一个子模块,数量还能增加。 这不仅能加快内力和法力的增长速度,同时,在同样的修为境界下,法力容量的上限也能继续扩大。 简言之,同为真气驭灵第四层,自己的法力容量上限却有可能达到第五层的水平。 等到修为突破至第五层,法力容量则相当于别人第六层甚至第七层。 并且,在肉身和神魂互相促进之下,巨元神功第八重的道路,似乎也看到方向了。 届时,一拳五万钧,仅凭肉体力量,便可匹敌之前那个疤脸秃顶男了。 远界兴奋之余,也已精疲力竭,准备早早入睡。 阿角敲门,端着一盆刚烧好的开水进屋,说:“仙人这两日来回奔波,一定很累了,阿角帮你揉揉脚可好。对了仙人,你教我的武功真好,这才练了三天,力气就变大了,我都能搬起一缸酒了。” 远界让他先把水放在一边,说:“那不是武功,只是基本功,还差得远。你不光要长力气,更要长才智,才能真的摆脱穷苦命。哪怕能搬十缸酒,也不应该去搬,把这些时间花在读书上更好。另外,阿角,你不是太傅府的下人,他们的活儿,你别去干。对我,也不必称仙人,彼此不如以名相称。” 阿角不是很理解,心说:“仙人叫我长才智?可他自己却傻乎乎的,又不会做人。哦——对了,他是希望我聪明起来,替他待人接物,免得说话做事处处得罪人。一定是这样!” 外面又响起敲门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少侠仙人,睡下了吗?窦姜氏有事求见。” 远界直说:“我晚上不喝豆浆,你端回去吧!” 阿角一怔,心说:“仙人果然很需要我的才智啊!”而后马上提醒他说,“仙人……呃,远……远界仙人,外面是太傅的小妾,不是送豆浆的,你应称她‘夫人’。这么晚来,想必有事找你。” “夫人稍等,阿角为你开门。”说着,他便自作主张开了门,将窦姜氏迎进屋来。 窦姜氏一双缠足小脚,步碎且慢,今晚的服装格外艳丽而单薄,抬腿迈过门槛之时,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腿。 “小兄,我同少侠有话要谈,你先请吧,关好门。” 阿角心想:“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对了,太傅推荐远界当大官的事!希望他能好好说话,别得罪了夫人。” 他高兴地出去,关好了门。 远界无奈,心道不妙,正姿跪坐,面色坦然。 窦姜氏对面而坐,从听闻他当街教训公子卓文,救下一名平民寡妇说起,表达自己对英雄的仰慕,三言两语,越说越妩媚。 她斜着身子,让松垮垮的衣衫滑落肩头,扭动着娇躯向他靠拢,轻轻解开裙带,露出浅绿色的锦缎肚兜,上面绣着粉红色的花鸟。 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沟壑,引动了远界的某些情绪,春心有所荡漾。 他将她推开,赶紧闭目凝神,运功压制这种异常的波动。 “看来我体内的两种妖毒,对丸蚩自在心经的不良诱导是实实在在的。魔功释放原始本性,而随本性而行,又反过来促进魔功修炼,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我要睡了,夫人请回。” “少侠这便要睡?怎的如此心急嘛?好嘛,我服侍少侠先洗了脚,再陪你睡。”窦姜氏言语愈发露骨,还故意提高了嗓门,语气娇媚,似说似吟。 门外,“正巧”有巡夜的家丁路过,停下细听,等待信号。 远界见她正要往盆中兑凉水,当即一脚将木盆踢飞,撞开房门。 趴在外面的耳朵被泼了一身,大声喊烫。 更多家丁闻声赶来。 窦姜氏稍愣,而后连忙拔下发簪,欲塞进远界的胸襟之内,作为猥亵的物证,却被他一把抓住,顺势一扔,当做飞镖射出窗外。 那木板窗可不是纸糊的,当今,纸作为一种奢侈品,不能拿来糊窗户。 这一镖乃是被其炁包裹,由内力送出,扎穿半寸厚的实木后,又准确地命中某人的脸,传来一声痛叫。 窦姜氏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见两回都没成功,只好不顾形式,只抓内容,急急慌慌地喊:“进来!” 数名家丁叫嚣着冲入。 远界一掌拍在窦姜氏后腰上,将她推向门外。 门外众人拥挤之下,恰有人被门槛绊倒,向前一扑,双手胡乱一抓,趴在地上一看,手中平白多出一件肚兜。 余人见了愣神,两眼发直、目射精光,不知谁说了一声:“真白!” 紧接着,“啪啪啪啪”,每人挨了一巴掌。 然后便是窦姜氏哭哭啼啼的长篇讲述,把一个小女子斗色魔的短篇小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 远界一边开始收拾行李,一边冷语道:“别再演了,叫你老爷来吧,我也要问问他,这是为何。” 阿角跑来一看,信以为真,长吁短叹,心想:“仙人以前在山上肯定很少见到女人,以后我还得多开导开导他啊!” 太傅到,假意震惊又震怒,正欲发作,被对方一句话给憋了回去。 远界:“就当你已经咆哮施威过了,然后呢?暗事已做,不妨说句明话吧?” 太傅道出自己的“苦衷”,不想让一个“丧家之犬”辱没了自家的颜面。 远界点点头,起身准备走。 “站住!把我太傅府的这身衣裳脱下来。来人,给少侠仙人另找几套合身的锦衣。” 远界一想也是,便叫他们出去,然后重新换上自己的布衣,只带着自己来时的那些钱、几本书、几件不为人知的法器,还有问神刀,走出房门。 “且慢!”太傅再次叫住他,“少侠这刀,可否留下?我愿以万金换得。” 数十位府内侍卫手持长枪,拦在远界面前,他目不斜视,“阿角,跟在我身后,他们不让道,我就杀出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不会做人 远界释放修为压迫,除了紧跟其后的阿角,周围人全都感觉如在水中行走,动作迟缓。 大部分侍卫不敢上前,随着他的前进而弓身后退。 太傅下令,捉拿贼人,拿住重赏,畏缩者斩。 一众人等左右看看,用眼神互相鼓励,而后蜂拥而上,可行动却迟钝得像一群花甲老人。 远界脚步不停,刀不出窍,轻描淡写地刷刷点点,如在无人之境,将所有挡路者全部敲晕,出了一进又一进的院门。 在此过程中,他隐隐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兴奋,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凌驾于他人,翻手为风、覆手为雨,轻易就能碾压他人,甚至生杀予夺的快感。 “碾死蝼蚁,竟然也是一件快乐之事?” 他心中热血澎湃,越打越兴奋,恨不得马上能来个实力高强的对手,让他放开了好好搏杀一场。 好斗嗜杀的动物本能、人之魔性,就要压不住了。 终于,在逼近太傅府大门时,他下手稍重,敲碎了几人的头颅,就如敲开一个个生鸡蛋的壳,流出美味芬芳的液体。 那气味刺激着他的食欲,他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深深呼吸,面目陶醉。 “仙人!远界,远界!” 他脑中幻想的用餐场景被阿角的呼唤声打碎,对方摇着他的臂膀说,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赶紧走。 他收回神思,也收起法力,压住心魔,四下扫视,见一大帮手握长枪的侍卫分立左右,惶恐不安地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我们走!”说罢,拔刀一劈,厚重的实木大门,连同手臂粗的青铜门闩,便如一张薄纸一样,被斜斜切开。 一掌隔空轰出,仅用了一丝法力,大门向左右炸开,木渣、木刺四射飞散。 出了太傅府,沿街直走,寻找客栈。 远界心中思忖,这事明天一传出去,葵花大仙恐怕又要来找麻烦了,彼人不可力敌,须得尽快另寻一个有强大势力的庇护者。 要么还像太傅这样,虽自家没有强大的仙人,但背靠朝廷、身居高位、握有实权,吼一声都能震动王朝的; 要么就是自家供养着法力高深的仙人的。 有些小家族,在朝廷中倒未必官职显赫、权势大揽,只因一些千丝万缕的渊源——或沾亲带故,或有久远的因缘,而得到仙家的相助,哪怕只是挂个名,往往也能威震一方。 而这些混迹于俗世的修仙者,虽然也贪慕荣华享受,但毕竟不是真掉进钱眼儿或权力欲望牢笼的俗人,不会仅仅因为谁家更富贵,便舍弃旧亲缘或老交情而投奔谁家。 九年前,施方尺就曾为他分析过喷阳城以及整个大毋的世家大族势力格局,但九年过去,局面已经大变。 经过白喉疫灾,有些家族灭绝了,有些衰弱了; 经过有莘氏、有姒氏、彤城氏、伍氏的相继倒台,牵连着一大批势力集团的解体、重组,甚至毁灭,同时又有一大批新势力崛起,取而代之; 经过(曹)平光秘密谋反一事,黄龙卫对仙人阶层进行过一轮集中清理和教育。 所有这些事,都令今天的朝局不同以往,有些错综复杂的隐秘关联,连施方尺的情报网络也探查不到。 从今往后的每一步,不能出错,轻则带来麻烦,重则威胁到大局的成败。 接下来该投靠谁较为合适,仍需投石问路。 “仙人,呃,远界。”阿角跟着他,见他忧心忡忡、一言不发,一边走,一边犹犹豫豫地说,“你别担心,以你的本事,当大官、发大财、娶大美人,都是迟早的事,别太心急。像今天,你就太心急了。那窦姜氏再漂亮,你也不该那样啊!怎么说都是太傅老爷的小妾嘛!等你当了大官,谁家好姑娘不得排着队让你挑?” 远界苦笑,懒得解释。 “还有出门那会儿,你明明一跳就可以跳出院门的,何必杀那几个人,还砍坏人家大门呢!我不是说你做得错,而是以后,太傅老爷不就有更多借口对付你了吗?” 远界心中一怔,停步思考,是啊,这么简单的事,自己当时只图一时爽快,竟然想也没想。 “我偏离原本的计划,不,是偏离原本的心性,越来越远了!可偏巧秦蟾此时外出,不知方尺能否打探到他的消息。” 阿角见他愣神良久,不禁担心而又胆怯地问:“远界,仙人,你怎么了?我要是说得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你说得对,走吧!” 天色太晚,眼看就要到宵禁时刻,客栈都已关门,敲门无人应。 继续往前走,见有些平民人家的窗缝中,仍透着微弱的灯光,飘出常人听不见的低声细语和哭泣。 远界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抱怨苛政猛于虎,家里已三天揭不开锅了; 有人为男人一去不返而哭诉,毋王扩修长城,新抓了三十万人服徭役; 有人与妻儿告别,明日将行,自知一去不返,因为大毋又要南征北战了,灭掉几个诸侯,收为王畿; 有人家里正在争吵,把一对乞丐母女往外赶,说自己都没吃的,找有钱人家要去。 那对母女浑身脏兮兮的,头发结块,满脸黑泥。 母亲看不出年龄,最明显的特征是少了一条手臂。 女儿从个头看,只有四五岁。 远界从包袱中取出约一半的货贝给了她们,问她们住得远不远,是否来得及在宵禁前赶回家。 母亲说来得及,谢过之后,就拉起女儿赶紧跑。 望着她们亡命一般的背影,耳边就听见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如同催命的鬼哭狼嚎。 不久,城防队伍巡逻至此,远远就看见远界和阿角,一行人叫嚷着便朝这边过来了。 阿角马上低头哈腰,连连认错,说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还没找到客栈。 远界大大咧咧,反问来人,仙人也要受宵禁约束吗? 一士兵用刀指着他问,如何证明,要他亮出仙人珪璋。 远界伸出一根手指,迎上士兵的刀尖,缓缓向前送去。 只见那宽厚而粗短的大刀,尖端骤然红热发光,随着他手指的前进,刀身则一点点变短,熔化成一缕细长的铜水,流淌到地上。 “咣当”一声,刀柄落地。 士兵被烫得脱手,慌忙道歉,求仙人宽恕。 而后又苦苦哀求,说执勤的兵器没了,回去无法交差,虽然有众兄弟作证,但也要自己掏钱赔刀。 一把刀,不便宜,值两个月的粮食钱。 远界又从剩下的钱中取出一半,给了他。 士兵千恩万谢,带队走了。 阿角看在眼里,哭笑不得,心中直说:“太不会做人了,何苦呢!本来几句话的事。” 远界抬头看天,一轮大肚子的盈凸月正当空,心里悄悄地说:“月亮姐姐,人间的哀怨愁苦,又快吸满一回了吗?” 突然间,一道奇异的黑影从明月前飞速掠过,发出疯疯癫癫的笑声,向南方窜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看个大热闹 那黑影快似一道电光,阿角根本没注意到,但远界却看得一清二楚,是个飞人。 “莫非有妖在喷阳城中害人?”远界把钱袋交给阿角,说,“我去看看,你留在此处,不要走动!” 说罢,正欲掏出踏风符,转念一想,改变主意,还是在地上跑更隐蔽。 他在街道和楼宇之间风驰电掣、飞檐走壁,如一只轻盈的雨燕,贴地而飞,一步数十丈,带起一股劲风。 突然,有个相似的风声从大半里之外的地方经过,听起来像是还有别人也在上蹿下跳地行进,与之同向。 远界慢下脚步,减小动静,继续追踪天上的黑影,也持续关注远处的同行者。 少顷,另一方向有细微的人声传来。 一男人说:“为了今晚,我可攒了整整一年了,这次保证让你开开眼儿,吃饱喝足!” 一女人说:“哼!老娘胃口很大的,要真能让我满足,以后什么都依你。” 这两人不紧不慢,悠闲自在,说着情话,聊着闲天,前进的方向也是往南。 不一会儿,马蹄声和车轮声传来,令远界更加疑惑,“天上一个便罢了,地上还有这么多!此时正是宵禁,能在外闲逛的,绝不是凡人。是有仙人集体斗法,还是,这些人全都是妖?他们要做什么?” 他蹑足潜踪,不求多快,只要跟住随便一个就行,重点是不能暴露自己。 一路向南,看见、听见的动静越来越多,大多数都默默赶路,少有人像那对男女一样聊天,但所有人的目的地方向都是一致的。 一个瘦弱的人影跳到马车轿厢顶上,而后车内传出声音:“三犊子,是你呀!” “程爵爷,久违了!兄弟一年不见,又娶了几房小妾啊?” 远界闻言,心想:“一个平民,一个贵族,称兄道弟?莫非他们明面上的身份都是假的,实际都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或者身份是真的,但秘密组织也是真的?” “爵爷,那边好像有个生面孔?步法奇特,看不出门道。”那个被叫做“三犊子”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车顶上,压低了声音对程爵爷说道。 程爵爷轻轻挑了挑车帘子,也低声回道:“管他呢,都是混口饭吃,只要懂得守规矩,就让他活着吧!” 三犊子:“可这年头抢饭吃的越来越多了,谁不想成仙?大家都恨不得杀光同道,好吃独食!” 程爵爷:“问题是,谁又能吃得了这口独食?别想了,快走吧!” 远界心说:“被发现了。但目前看来,还不至于有危险。” 跑了半个时辰左右,四面八方聚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碰面,只遥遥互望一眼,算是打个招呼,鲜有几个说话的。 从当前掌握的有限信息来看,似乎有一件大好事在吸引着这帮不知是妖还是仙的人。 又过片刻之后,跟着马车拐上一条大道,前方远远出现一座气势宏伟的高大建筑,坐落在南市庚区的中心。 喷阳城中,东南西北各有一市,每市又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区,按货物的用途,分门别类进行管理。 每个区块中间是集贸空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此摆摊,面积约百亩(一亩为一百平方步)。 集贸空地外围,则是一圈又一圈的各色固定商铺,租给城中居民做长年的买卖。 当然,长住居民中,小商小贩也不在少数,租不起铺面,也只能摆地摊。 白天,这里热闹喧嚣。到了晚上,所有摊位一收,店铺关门,这里便如坟地一样静悄悄。 而此时此刻,不知怎的,这一片空地上竟耸立着一幢宝塔形的大楼。 此楼成正八边形,边长五丈,直径则为十七丈许,甚是宽广。上下共分九层,每层四丈来高,巍峨高耸,飞檐翘角。 在月光映照下,其表面熠熠生辉,闪烁着炫彩柔和的光芒,令人神往而不刺目。 这气派的建筑看着像个酒楼,但每一层都紧闭门窗,不知里面是什么景象。 远界加快速度,来到市场边缘,跳上一排商铺的屋顶,向场地中央看去。 塔楼下,集贸空地上已聚满了人,粗看也有上千,似乎在等在着酒楼开门营业,激动难耐、殷殷切切。 同时,四面八方仍不断有人朝那边赶来。 人越集越多,但人群并不喧哗,他们似乎很有默契,彼此少有交谈,只偶尔有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挨在一起窃窃私语。 几辆马车陆续到场,黑压压的人群纷纷让路,却不如平民见到朝廷官员一般远远避开、谦卑行礼、诚惶诚恐,而只是如见同村辈分高点的长辈一样,笑一笑,点点头,偶有抛出几句客套话。 那些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还要回敬说:“都是兄弟,不必客气。” 他们的马车从规格上看,也十分简陋,至多只是男爵座驾。 有些甚至是没有车夫,由老爷亲自驾驶,车里坐着妻儿老小。 更有甚者,无人驾驶,空马拉车。到了目的地,马则变成了人,自己卸下一身笼头,与车里下来的人站在一起,像是主仆,又像是朋友、家人的关系。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打更的梆子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三更了。 在此期间,远界从场地上人们的零星谈话中,始终没听出关键信息,不知道这浩浩荡荡一帮人来干什么来了。 同时也纳闷儿,为何城防官兵和打更人也从不来此处巡游,仿佛一切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彼此不问、不说、不打扰。 三更的梆子声结束,期盼已久的人群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躁动。 他们足有两千来人,一齐向那座塔楼的底部安静地靠近,像是在等待大门开启。 果然,“轰隆”一声,大楼八个面的八扇门以及上百扇窗,同时打开了。 门分左右,窗板支起,里面透出雪亮的光芒,仅在外一窥,足可见各层厅堂之内如何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空气中,酒菜阵阵飘香,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垂涎三尺。 第二百一十九章:城隍妖会 门一开,所有参与集会的人,都向一楼的八个大门拥挤过去,排队进场,总体上秩序井然,进得倒也不慢。 少数有几个想走捷径的,纵身一跃,跳上二楼、三楼,企图从窗进入,全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摔在地上,无一例外。 “乡巴佬儿,老实排队,所有门窗都有禁制法令。”旁人笑话那些显然是第一次来的人说。 远界依旧趴在远处的商铺房顶上观察,见那些人进入一楼各个大门之后,转过一扇屏风,便再也看不见了。 很快,二楼、三楼、四楼……一直到九楼,从每扇窗望进去,各层楼都陆续都坐上了客人,但大部分都集中在二楼,越往上,人越少。 然而,上面的客人看着却不是一楼的客人,他们全是飞禽走兽、花草虫鸟,千奇百怪,雌雄尽有。 似乎,一楼只是个分流的集散地,无人再此停留,待客人们现出原形之后,根据某种规则,都被分配到了上面各层贵贱有别的席位。 远界继续查看了一会儿,只看见里面觥筹交错,人人大快朵颐、交谈甚欢,外面却听不见一丝声响,不知那些妖在说些什么。 他不知这妖怪大会欢迎不欢迎人类,更不知划分席位高低的标准是什么,况且自己身上也没带钱。 既然什么消息也探查不到,那便该走了。 可是,越是听不见,越是想知道。 想知道,喷阳城怎么会潜伏有这么多妖; 想知道,这么多妖怎么会在这么个日子集中到一起聚餐,这一定是个什么传统活动; 想知道,这些妖都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聚在一起又准备再做些什么大事; 想知道,里面飘出的血腥味代表了什么,难道这是一场吃人狂欢。 况且,这股美妙的气味已经刺激得他欲罢不能,太想进去分一杯羹了。 他鬼使神差地跳下房顶,混在剩余的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向市场中央的八角大楼走去。 来到大楼脚下,再一次被这幢建筑的雄奇所折服。 它不是由木材和砖石建造的,整幢大楼通体都是青铜,在外表面如梦似幻的绚丽光影之下,是金灿灿的青铜色泽,连毋王也不曾有如此豪放的大手笔。 他这两日,骑着马穿城而过,在王宫高墙之外,远远看见过一座造型奇特的高楼,足有百丈。 他惊叹于它的高大和雄伟,想不通以当世的木结构建筑技术,怎么可能造得出如此高楼,又不是金字塔。 他也惊叹于它的华丽色彩和奔放的艺术外形,以当世的技术,怎么可能用一座细长的空中廊桥,悬吊其一座离地百丈的空中花园。 他很想飞上高空,一睹王宫全貌,但忍住了。不久的将来,便定有一日,他会带刀走进那宫殿,取下商渊人头,那时在看不迟。 他当时以为,大毋之内,王宫核心已叹为观止,再也不会有别的房屋,能让自己产生没见过世面的感觉了。 然而眼前这座宝塔形的大楼,却着实再次震撼了他,以另一种形式,不是因为技术和想象力,而是因为富裕、奢侈得令人发指。 王宫中心的高楼,看上去只是用木料、石板、夯土和砖瓦等普通材料建成,或许用了些青铜或杂铁做的柱子和大体结构。 而这里,是足以武装两三个大毋、数百万大军的青铜。 青铜大楼的墙面上,每一寸都刻印着玄妙的符文和纹理,那流光溢彩的梦幻光影便是从这些符文和纹理中发出。 远界粗略一览这些符文和纹理,便被后面的来宾催促。 一个矮胖貌丑的女人说,城隍妖会就开一个半时辰,还不快点,进去晚了,少吃一口都是损失。 “城隍妖会?”远界心中顿生一种阴谋之感,怀着深深的疑惑,迈过了门槛。 面前的巨大屏风上,画着这一任喷阳城隍神韦兴海的画像,他身穿武将战袍,身披金甲,面目威严,正色视人。 转过屏风之后,一楼大堂内,中央景观气势磅礴,占了绝大部分面积。 其中有山有水,崇山峻岭,云蒸霞蔚,光影流动,山间鸟语花香,草长莺飞,别是一番洞天,好似一方小世界。 那假山造景栩栩如生,局部还刮着风、下着雨,瀑布、山涧与河流发出“哗啦啦”的水声,时而还有极为秀珍的活鱼跃出水面。 最高的山峰,要仰着头才能看全,雪山金顶,旗云缥缈。 顺着那些高峰的走势抬头望去,在这方山水小世界的上空,云层之上,一楼的青铜房梁之下,浮空悬着一块青铜牌匾,上书:大日叵永殿。 远界心中不禁遐想,莫非这是存思所造,如梦幻境?若是那样的话,能有这等修为的仙人,该有多么强大,至少也是百世仙甚至千世仙吧。 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山,却发现自己手一伸出,立刻变细变长,有一股奇异不可名状的怪力在将自己拉成面条,吸入幻境之中。 正在莫名其妙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扯,将他的手臂拉了回来,恢复原状。 “新来的吧?乡巴佬别乱碰!”呵斥他的,正是先前那位矮胖貌丑的女人,“要是被吸进波罗蜜多仙境里面,永远也别想出来,你就等着被榨干喝血吧!” 远界万分感谢,后问:“何为菠萝蜜多仙境?桃子就不多吗?为什么进去就出不来?” “就是一个与世隔绝、只进不出的彼岸独立世界呗!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一旦陷去了,就会被变成那个世界的一部分,变成这些山中的一抔泥、一把草、一只虫,你是那个世界的营养物,再也不是你自己了。你看见的这些好山好水,那是无数像你这样的傻瓜,还有无数高强的仙人的尸骨化成的。” 远界闻之愕然而又心悸,后怕不已,再次道谢,深施一礼。 那丑女妩媚一笑说:“要不是看你面貌格外俊朗,鬼才懒得拉你,你死在里面,大家还多分一点灵气。哎,你是怎么化形的,怎么就这么好看,教教人家嘛!” 第二百二十章:老狐狸,猪队友! 远界这才感觉出,进了这大日叵永殿之后,灵气浓郁得不像话,比起元穷山,简直十倍不止,但同时也倍感压力,仿佛大气压也跟着增加了十几倍,使人走路、行动都略有一丝丝阻力。 平常修仙者或许感觉不出来这细微的压力变化,但如此明显的灵气浓度差异,谁也无法忽视。 远界暗自思忖:“照她这么说,这一方波罗蜜多仙境,就是个吃人的大坑。修行之人跌进去后,身死道消,法力散尽,化为这座大殿的灵气,供进入其中的妖人修炼。可是,她说只开一个半时辰,那也修炼不了什么啊!” 丑女一再缠着他问如何把面貌改造得更美,他正苦于无法脱身,这时,旁边来了一个武将打扮的人,正是城隍神韦兴海。 “仙金!”韦兴海手持长戈,表情严肃地对丑女和远界二人说道。 他这才明白,进入城隍妖会,参加今晚聚餐的“门票”不是钱,而是仙金——。 丑女递上自己脸盘那么大的一面严重破损的铜镜,韦兴海接过手去,以一种不明秘术检测一番,不太满意地说:“下下等成色,含量太低,绿豆大一块都炼不出来,回去再寻,明年再来吧!” 丑女慌了神,连忙说尽好话,死缠烂打,耽误了这位韦兴海许多时间,便正好为远界争取了很多时间。 “明年再来?果然是个传统活动,一年一度。虽然对外一年只开一个半时辰,但大殿的主人却能一直在里面修炼。如此充裕的灵气下,这位主人将是什么境界的高人啊,又怎会在俗世里问这些妖讨要仙金呢?” 远界趁机四处张望,居然见到还有二十来位一模一样的韦兴海,正在对进入殿中的每个妖收取仙金,然后把他们分配到各个楼层。 “这么多城隍神?是分身吗?那修为倒也不低,但应该不是大殿的主人吧,倒像是个看家护院的门卫。就凭这整幢楼的青铜,还有这片波罗蜜多仙境,如此庞大的财富,小小城隍怎么可能消受得起?可她适才说了是‘城隍妖会’……” “去吧去吧,上二楼,下不为例!” 丑女谢过城隍,过了关卡,现出原形,化作一棵两丈来高、头上开紫花的人参,来到楼梯口,却驻足回头,等待远界,眉目含情,仿佛一个花季的姑娘在等待心上人。 同一个韦兴海把远界叫到跟前,索要仙金。 远界被楼上的美食香味强烈吸引,不知那股血腥味为何如此诱人,如勾魂的爪子,挠着他的心窝,让他舍不得走,难以抵御这诱惑,甚至心生一丝犹豫,是否要拿问神刀来换一顿饭吃。 “是你!客爷怎会在此?” 一个略感熟悉的声音从背后袭击了他正犯迷糊的心神,重新激活了他的理智。 回头一看,那人正是姒记当铺的东家——姒昶。 姒昶两步上前,捉住他的胳膊,二话不说,拉起来就往外走,紧皱眉头小声对他说:“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远界心中起疑:“原来他是妖。说我不该来,定是指,这城隍妖会不欢迎人。但他如何便知我不是妖?哦,是了,这两日,窦基将我的事到处宣扬,不说全城,起码也有半个城都知道了。何况我还间接斩了潜伏在太傅府的妖。” 他随姒昶快步来到门口,二人脚一抬,却如同踢在一堵铜墙铁壁之上,跨不过门槛,被突然增加的禁制法令堵在了门内。 “快走!”姒昶拉着他赶紧跑到另一扇大门去,可同样出不去。 “既来之,则安之。这位小兄不就是没带仙金嘛,明年再来便是,你何必如此慌张啊,姒东家?” 远界转过身去,看见迎面走来另一位城隍神韦兴海,此人与那些“检票员”不同,他身高两丈有余,快要顶到房梁了,低头俯视来宾,面目慈祥和善,笑容可掬,但就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邪之色,令人觉得不怀好意。 远界面对那居高临下、暗藏利刃的笑容,表面稳如泰山,心中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韦兴海走到二人面前,犹如迎客,“年年都有生面孔,这是好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拿不出仙金,也是常事,不足为奇。姒东家为何大惊小怪?” 姒昶低头,悄悄对远界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心说:“糟了,我一时着急,反而害了仙人。若是平平常常走出去,便不至于引起注意。这下可糟了!” 眼珠一转,主意自来,姒昶忙说:“他……他其实家里有仙金,出门时忘了,这便去取来,当然是越快越好,还能赶上吃几口好的。”说完,他便推着远界往另一扇门去,结果还是堵着。 “真有吗?”高大的韦兴海慢悠悠地向前走,跟上他们,边走边鼓包。 他的巨人之躯哧哧冒气,在胸前隆起一个圆咕隆咚的大球,仿佛突然变了性,然后那个球飞快地钻了出来,顺衣而落,落地成人,又变成一个他自己,只有正常人体型。 紧接着,腹部、手臂、臀部、腿上,甚至是脸上,全身各处纷纷鼓包,落下一个个气团,犹如在下蛋。 须臾之间,就有二十多个与普通人无异的韦兴海诞生,将姒昶和远界二人包围起来。 “一年一度的饕餮盛宴已开始,此刻回去取仙金,一去一来,耽误多少时间,可惜呀!”二十几个韦兴海异口同声地说。 “是啊,所以我催他快去快回。”姒昶满头冒汗。 “那我先试试小兄有多快!”话音未落,二十几个韦兴海齐出手,犹如一个尖刺对内的狗项圈,将所有长戈刺向中间。 远界运足内力,展开双臂,围着姒昶旋转半周,其手掌先后被锋利的戈刃划过二十多次,皮肤竟无一丝损伤,却如抚摸麦浪似的,将敌人的长戈一溜按下,化解了首次攻势。 旋即,他向前一冲、一倒,双脚在前,滑铲过去,铲倒两人,也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从此突破,一个纵身,沿着八角大殿的小对角线,擦着波罗蜜多仙境的范围边缘,飞到数丈开外,稳稳站住。 二十多个韦兴海扔下姒昶,转身去追远界,在另一边混战起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道音下蛊 一楼大堂之中,剩余还在“纳税”的宾客和城隍分身们,全都停下自己的事,朝这边看来。 有人想趁机“逃税”,偷偷溜上楼梯,可就算他们变成一只苍蝇,也没能逃过“收税员”的法眼,被一巴掌拍了回来。 远界以一敌二十余人,明显感到吃力。 这些城隍分身并非存思幻象,否则以他的修为,即便不能彻底勘破,也能大大削弱对方的威能。 这些韦兴海全都是真实的,是其本尊的一丝念力,每个分身所具有的法力虽不算强大,但至少也有祸离那样的水平。 他在围困之中试图各个击破,逮住一个,便以之作盾,抵挡其余敌人的攻击,被捅成蜂窝。 然而,一个分身死掉,便化作一缕清气消失,被吸回其真身体内,继而,又一个崭新的韦兴海被产下,操戈杀至。 远界又揪住一人,对着大殿中央的方向,使足内力,一拳轰在此人胸口,将其打入波罗蜜多仙境,如一根细长的面条,一去不返。 不知哪位旁观者忍不住大喊一声“好!”紧接着就遭到了“收税员”恶狠狠的毒眼。 城隍神见状,为自己损失了一点修为和法力而稍稍叹息,不过,这座大日叵永殿是他的地盘,进入波罗蜜多仙境的东西,早晚还是会回到他身上,也无需太过遗憾。 远界全力反击,将身法和拳速加快到极致,沉腰躲过若干长戈之锐,顺势抬举双手,同时抓住两杆长戈,将敌人拉向自己,随即松手,以掌拍其侧耳,戳击太阳穴,趁二人眩晕、他人又来不及补位之时,立刻甩开长腿,如一飞转的圆规,一个回旋踢,将二人同时送入波罗蜜多仙境。 不等他喘息半刻,身前身后、左左右右便又合围过来。 他向后翻身,越过一众人头顶,未待双脚落地,便释放法力,掌风送向前,洪荒力开山,霎时间,又将七八人推入那万劫不复的所谓仙境。 两丈多高的韦兴海真身在远处看着,饶有兴趣地问身旁的姒昶:“这位小兄看着修为并不高,好用武道神功,力拔万钧,快如大仙,一人对抗我二十多个分身,尚如此难以制服,乃是位高手啊!他是个虎妖、熊妖,还是什么?难不成是桑棘牛成妖了?” 姒昶支支吾吾不好开口,眼珠一转,也没转出好主意,不管怎么编,若等下城隍逼远界现原形,终究要露馅。 “他……他是个……是个……人妖,呃——小的是说,和我一样,是个仁义的狐妖!”姒昶抹一把汗,自觉不妙。 韦兴海轻“哼”一声说:“你个老狐狸!” 此话也不知何意,是信了还是不信。 远界又一记万钧重拳,同时反向一记重腿,同时干翻前后两人,撞得大殿墙壁嗡嗡作响,解除了又一次险些被割喉的危机,自己也已气喘吁吁,面对剩余八九人,感到后继乏力。 他心中犹豫,是否要亮出问神,一刀横扫,清空面前的麻烦,然后再在这大殿的青铜墙壁上开个大洞出去。 念头一闪,觉得恐怕不行。 一是可能暴露问神中的元素成分,毕竟韦兴海有检测仙金的秘法; 二是纵使切开一个洞口,未必能切开对方的禁制法令。 可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寡不敌众,打了短短片刻,体力和法力大亏,且再此过程中,自己也数次险些被打入波罗蜜多仙境,化作春泥。 今日想要脱身,唯有同韦兴海的真身硬拼一把,试试运气。 远界刚准备取出储炁丹,猛然感到一切行动受阻,如泰山压顶,想站稳都难。 姒昶情急喊道:“城隍爷不要……” 韦兴海没等他说完,俯视过来,冲他一瞪,鼻腔中发出轻轻一声“嗯——”以示警告。 姒昶闭口低头,双手紧紧攥拳,心中埋怨自己先前不够镇定,害了“朋友”。 韦兴海已充分释放修为压迫,令远界难以反抗,被八九个分身死死按在地上。 他缓缓踱着步子,向年轻的阶下囚走去,口中念诵咒文:“天地初开,鸿濛化吾。无极生阴阳,周天伊始。容吾之道统,渡苍茫之众生……纯阴主水,羽解万苦。听吾之令,画地为牢……” 远界趴在地上,拼命抬头,只见巨人城隍步步逼近,慈眉善目,除了自顾自地“吟诗”,什么也不做。 那声音细微如蚊子哼哼,却声声入耳,直往头脑里钻,在颅内爆发出一阵一阵的轰鸣。 他见对面,姒昶一脸愁容和懊悔,“抱歉”二字写得不能再大了。 而自己体内,肾脏所在,隐隐作痛,时强时弱,强时欲炸裂,弱时亦如有张砂纸在体内揉捏和摩擦,仿佛要将他的一双肾打磨成钻石。 假如远界前世体验过一厘米以上的肾结石之痛,他就会知道,此时此刻的感受,是彼时彼刻的十倍、百倍。 “这是大道之音!”他突然有所察觉,韦兴海当前所用的秘术,正是以大道之音为基础而催发的道法共振,致人道行紊乱、法力自戕,并且只针对肉身的肾脏和神魂的水行运炁路线。 “这位城隍修的是天人道。‘纯阴主水,羽解万苦。’说的是灵根五音中的‘羽’,对应五行中的‘水’,也便对应五脏中的‘肾’。该如何破解?” 远界心急如焚,满头大汗,连头发也湿透了,顺着发梢往下滴,顺着衣领打湿胸襟。 肉体和神魂共同经受着非人的痛苦折磨,直叫人恨不能速死。 武道、剑道、存思道,就连魔道功法也练了练,唯独天人道一直未动,心想早晚要去琼脂岛,现在何必过多分散精力、浅尝辄止,又没什么用。 此刻,真到用时,悔之晚矣。 可就算练过了,也只有基本功法,没有此种秘术,依旧无法破解。 “现在练还来得及吗?还有什么办法?赶紧想!怎么才能隔绝这‘声音’?” 刹那间,千百种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无一能够形成一种可行的解决方案。 “波罗蜜多仙境!”冥冥之中,他突然想到,“只进不出的仙境,能否反其道而行之,只出不进?怎么造出一座仙境?唯有……内景!” 第二百二十二章:魔道抗衡天道 存思身中景象法,内视人体五脏,炁运周身,以法力化为眼、耳、口、鼻、手,幻化灵气五感,以炁化作内景道场,独创一个内外隔绝的精神世界,封闭自我意识,独作道统,构建专属于自己内景中的大道,不与外道共振,不受外界干扰,便可护住神魂。 严守神魂,也就等于守住肉身。 远界想通便做,立即运行紫书存思九天真女法,筑起精神世界的金汤堡垒。 独作道统、自衍大道,这对他人并不容易,须得相当高的修为,或百世仙,或千世仙,甚至万世仙,存思精度至洞悉本源,方能办到,真正自成一道。 远界无需顾虑,早在九年前,他便已到此境。 顷刻之间,内景道场建成,天地浑然一体,如鸿蒙之蛋。 远界就在蛋中躺卧,享受清静自在,一切痛苦烦忧尽皆消除。 于是,在修为远不及对手的劣势下,他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心田,不被他人的意志所左右。 “这就是我的精神道场,总算是安全了。”他的自我意识在“蛋”中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琢磨着,“可我要在这里呆多久呢?总得设法知道韦兴海何时停止施法,总得出去才是。 “彼以道音变奏做妖,我可否同以道音摧之?破在利徵裂心经! “他以羽音攻我神魂,我便以徵音扰其道心。不妨试试,看有何效果!” 徵对应心,心主纯阳之火。 远界虽从未修炼过《灵根五音》功法,却过目不忘、熟记于心,便临时抱佛脚,在自己的内景中,当场修炼起来,调运神魂之炁,按照《灵根五音》的火行功法流转。 同时,将《破在利徵裂心经》吸纳灵气的步骤反向操作,再辅以“裂”字诀的奥义,以一变二,效果翻倍,将自己专属的大道之音传出内景,寻着韦兴海的攻击震荡,逆向发回。 这既是一种隐秘的攻击手段,又是一种“回声定位”的探测手段,方便他在内景之中,也能知道敌人的一举一动。 “我虽道行微末,但胜在此招乃我自创,他绝没有见过,无法防备。正如病毒虽小,却能灭掉数亿人畜。” 正如远界所料,韦兴海虽也敏锐地感觉出有微弱的力量传回,却只道是对方无谓的挣扎抵抗,这在他对其他妖人下手时,屡见不鲜,越是修为高深、法力高强,越是挣扎激烈,非常正常。 骄傲大意令他完全没能察觉这小小的“病毒”,竟与自己的“羽音道蛊”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连一世仙劫也没渡过的小小“狐妖”,也会天人道的功法,甚至还结合了魔功对道音的曲解。 这一击,比诸葛金河用跳蚤传播妖毒还要隐秘百倍。 “停了?”远界从徵音的“回声”中,感觉到敌人停止了进攻,收了法力。 他继续停在内景之中,自我审视神魂和肉体,并无大碍,最初收到的损伤,都已清除。 但他也发现,心田之中,有不明之物悄然生长,很亲切,应该是自己的大道产物,只是尚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 少顷,明确外界的意志侵袭已结束后,他破开封闭的内景,散去精神道场,灵肉再度合一。 远界睁开双眼,视听触味嗅五感同时恢复,见身边已无人镇压自己,韦兴海的真身面目和善,站在一旁。 “小兄请起!我说了,既来之,则安之。你现已受我道蛊,往后每月初十这天,便会发作,痛不欲生。想要解除痛苦,也很简单,往城隍庙拜我即可。香火抵达,我必回应,为你解除这神魂糜烂之痛。再有嘛,每年今日,来此参加我的盛会,带来仙金。不仅可以免除当月的痛楚,还可享用饕餮大餐。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啊!姒东家,你说是不是啊?” 姒昶扶起远界,连声称是,附和韦兴海,又悄声对远界说:“我害了你。” 韦兴海一挥手,解除了各扇大门的禁制,叫远界可以走了。 “‘既来之,则安之。’原来是这个意思。”远界惊悸未平,幸好及时想出了应对办法,没被控制,“神魂糜烂”四字,委实令人后怕。 “城隍爷!”姒昶叫住正欲转身的韦兴海。 “嗯?” “我这位朋友也受了苦了,可否让他留下参加盛会。”说着,他双手奉上一块拇指大小的仙金。 韦兴海接过来一看,喜上眉梢,“提炼过的纯仙金!好!不过姒东家,本来此物能保你上九层用餐,你既然要与友人共享,那便只能上七层了。去吧!” 姒昶忙道感激,搀扶着远界往楼梯走去。 先前那人参妖女白等了一时,此刻听说他们要去七楼,无缘交流化形塑貌之术,便遗憾地自己先上二楼去了。 “站住!”远界与韦兴海擦“腰”而过时,对方平静的喝止声在他背后响起,“小兄何不现形?” 姒昶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暗暗自责,本想补偿一下“朋友”,却再一次害了对方。 不料远界真的变成了一只红毛雄狐,普普通通,栩栩如生、毫无破绽,一身衣服和问神刀“哗”一声滑落。 他保持人立之姿,抬起前爪,像是作揖似的,眨了眨一双黄仁竖瞳的狐眼,开口说道:“小妖初化人形,尚需多加练习,尽量保持人貌,以求巩固。城隍爷可否恩准我便以人形用餐?” 韦兴海哈哈一笑,“当然可以!小兄随意,我是怕你吃亏。你自己不嫌委屈,就当个人吧!” 远界落足,钻进自己的衣裳,变回人形,心说:“赌赢了!他修的不是存思道,存思修为与我相比,不啻天渊。其法力虽高,却还不至于高出好几个境界,不足以弥补修为上的差距,便看不破我的幻象。若在珍如姐姐面前,我便不灵了。” 尽管对方无法看穿,但以他目前残存的这点法力,此如人境界的存思幻象,根本无法维系,必须找个理由变回人形。 姒昶扶着他,暗暗折服,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手段。 而他则捂着肚子,佯装余痛未消,软在姒昶身上,慢慢抬脚上楼。 第二百二十三章:吃,就是修炼! 二楼、三楼、四楼……一层层走上去,远界发现,每一层都有许多正常体型的韦兴海在站岗巡逻。 每一个分身都与韦兴海的真身实时相连,谁被分配到几楼,他们都是知道的,弄不得假。 此外,更引人注意的,是每个参加盛会的妖,个个体型庞大,没有低于两丈的。 他们张开血盆大口,拼命把面前的食物往嘴里送,也不怎么品尝,什么烤肉块、卤蹄膀、大白菜、大萝卜,只管两个两个地囫囵扔进去,匆匆嚼个大概就赶紧咽下,以便再吃更多,提高进食效率。 所有人,无论来之前是乞丐还是贵族,来之后,统统变成一年没吃饭的饿鬼,仿佛吃了这顿,又要饿一年似的。 难怪韦兴海说,见他保持人形,是怕他吃亏——这自助大餐毕竟时间有限。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方设法使自己变得更肥大,为了能吃得更快更多。 他们面前的桌案上,食物堆成小山,正一层一层地被各种尖牙利齿削平,直至见底。 可刚一吃完,马上又凭空恢复原貌,再次堆成一座山,怎么也吃不完,无穷无尽。 在此情此景下,无论什么妖、什么怪、什么神,无论平日里有过什么仇、什么怨,此刻都不存在,再无争端,大家只顾拼了老命地吃。 整栋楼里,只剩“呱唧呱唧”穷凶极恶的进食声,一派和睦,全无纷争。 只是,他们所吃的食物不甚高雅,却令远界胆战心惊。 这些现出原形的妖,是飞禽走兽、花草虫鸟,他们吃的也是飞禽走兽、花草虫鸟,其中有彼此、有同类,还有人。 兽吃鸟,鸟吃兽,猪吃猪,蛇吃蛇,动物吃植物,植物吃动物……也便罢了,可这些都还是少数,最多的菜肴,就是人肉。 人体的各种肢体、器官,被摆在桌案上,血淋淋、香喷喷、滋滋冒油。 远界一面胃中翻涌,一面又心花怒放,魔功的影响,越来越强烈,使他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六楼上,一只巨虎双腿直立起来,头顶到了房梁,高声大喊:“上整人,来整个的,一口一个才过瘾!” 一条巨蛇昂起头,发出女人的声音,也附和道:“对,要整的,一吸就进胃里,这样吃才够快!” 难怪这幢大楼的每一层都要造四丈来高,且面积也甚是宽广。即便如此,两千来个豪迈狂放的妖,还是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韦兴海分身说:“想吃整的,上九楼啊!明年多带仙金便是了。” 远界来到七层,见到这里的人数比二楼少了不止一半,每个人也便能变得更加肥硕,人均享受更多食物,只要自己的变化功力够就行。 同时,食物的种类也更加丰富多彩,“刷新”地更快。 姒昶带他找位子坐下。 一只四脚着地尚有两丈高的巨狐,一个一丈一尺出头的“矮人”。 姒昶早已饥渴难耐,自顾自狼吞虎咽起来,一口便将一整条外酥里嫩的人腿吸进食道,舔舔尖牙,再次张开巨口,立刻又对着一堆大补之物笼罩下去。 远界还在做思想斗争,迟迟不动。 姒昶见状,小声解释道:“仙人不必介怀,你尽管吃,不是人!” 远界心头一沉,想着:“骂我不是人?”但又觉得不至于,而后定了定神问,“你这是何意?” “哦,我是说……”姒昶边吞咽边说,还要尽量压低声音,“这些吃的,不是真的人。不管禽兽鱼肉、蔬菜水果,还是人肉,都是假的。此乃这大日叵永殿内的灵气所化,只因妖毕竟都好这一口,因此才有意把食物变化成人肉的样子,投其所好嘛!” 远界心中的罪恶感直降,顿时心安理得起来,张口就吃。就像一朵蒲公英,本身就盼着放飞自我,何须千般理由?所需要的,不过是一阵微风。 他掰下一只烤人手,像吮吸鸡爪一样,用嘴唇和牙齿撸掉上面的肉,嚼了两下,滋味美妙难言,滑过食道的一瞬间,就感到极其醇厚、浓缩的万物灵气直往五脏六腑里钻,“咻”的一下就凝实压缩成炁,再转入神魂之中。 先前斗法导致耗尽法力的空乏感,顷刻间荡然无存,他能明显感受到体内炁的高速流动和积淀,正在一点一滴飞快地充盈自己的神魂。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酣畅淋漓、爽到极致,令他兴奋地难以自持,简直想狂吼几声。 远界两眼放光,双手抓起什么都往嘴里塞,只嫌自己嘴小,不能同时塞下更多、更大的东西。 同样是超饱和的灵气所化,但大殿中的这些食物又不同于灵晶,也不同于储炁丹。 吃下灵晶,需用锻体心炉之类的秘术加以化解,重新解压后,在体内吸收。 吃下储炁丹,直接补充压缩完成的、现成的炁,释放出来,便是法力。 第二百二十四章:审判时刻 “审判时刻”四字在所有宾客们脑中一炸,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刚才还吃相难看、各种丑态毕露的妖人们,一个个都恢复了理智,也恢复了人形,变小了很多。 远界放眼望去,大家都光着身子,男男女女坦诚相见,羞羞答答地赶紧穿上衣服。 大日叵永殿中,二至九楼的每一层正中央,都站着一位城隍神韦兴海,他脚下的地板“唰”一下打开一个直径两丈来宽的洞口。 八个韦兴海就分别悬浮在那八个像要吃人的洞口之上。 所谓的“审判”开始,八个韦兴海所站的位置,每层楼中央的洞口上,变幻了景象。 显现出这整幢大殿的透明图像,犹如全息投影一般,无墙壁,可直接看见楼内的每个角落,保证所有人都能看见每一层楼的情形,看看他其他人如何被审判。 各层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许多人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也只有趁这会儿时间,大家的嘴才能闲下来,发挥除了吃以外第二个功能——说话。 远界窃问姒昶:“这是要审判什么?妖也妖的有王法吗?” 姒昶一边套上油腻腻的衣裳,系好腰带、戴上发冠,一边说:“当然,在喷阳城中,城隍就是神和妖的王法。其他城内,也差不多。” “城隍怎有这么大权力?” “千年前是没有的,那时的城隍,不过是天庭册封下来,镇守各护城河的水沟神。直到毋王朝建立,初代毋王大大提高了护城河的重要性,加封城隍为城池的守护神,让他统管全城大大小小的本地神祇,还强迫所有人祭拜供奉。随着城隍所受信仰越来越高、香火越积越旺,神力也越来越强大,近四百年来,毋王还让他负责城内的驱妖辟邪,也就是从韦兴海开始。” 远界一听韦兴海封神已四百年,若不是妖修,那么至少渡过两劫,已是三世仙,即一世仙第三重,在修为上比自己真是高出了两个境界,加上其香火极为旺盛,法力差距只怕还不止这点。 他悄悄问姒昶:“方才韦兴海让我现形,是不是看出我是人了?” “有可能。但后来仙人的障眼法甚是高明,应该是骗过他了。” 远界也给自己打气,应该是骗过了。 存思造物相比于障眼法,有本质区别。对于能够看破的人,才是幻象,对于修为和法力不足以看破的人,就是真实。 自己先前所变的狐狸,乃是如人境界,有自己的意识和智慧,精度乃是洞悉本源境界,故而只那短短一句话的工夫,几乎法力耗尽。 如此谨慎,应该不会被看破。 他二人说话之间,五个形貌各异的男女如五根人形竹笋,从大殿一楼的地板上、波罗蜜多仙境之外的环形过道上,冒了起来。 他们走上二楼,站在一个正常体型的韦兴海身后。 远界身居七楼,但从本层楼的中央“投影”中能够看见建筑内的一切。 姒昶告诉他,那五人是本城的土地神。喷阳城面积广阔、房屋和人口众多,东、南、西、北、中各封一名土地神镇守。 第二百二十五章:鸡妖的理想 远界听见“三犊子”一名,立刻想起了来之前所听见的一番对话,当时还以为,那是位自私自利、阴狠毒辣的角色。 现在看来,的确是人不可貌相。 他问姒昶:“三爻城?城隍妖会还招待外地的妖?” 姒昶答:“是。这座殿内,本城的妖,约莫也就占一半多点,其余都是附近的城池、村落来的。” “他们自己的城,没有这样的饕餮盛会?” “这种好事,哪能处处都有?这大日叵永殿,可不是随便造的一座楼。此乃无上法宝,不,应说是仙宝才对,最起码也是个低等仙宝,要不如何能造化出那波罗蜜多仙境?如何能聚集如此浓郁的灵气,浓郁到灵气都能化作食物?” 法器、法宝、仙器、仙宝,是为炼器的四大品级,每一品级又分上中下三等。 对于一个炼器师,往往一件法器便要耗费其毕生经历,所炼作品也通常随着炼器师自身的修为提升,而不断改良,精益求精,从低等法器逐步升级。 能够称得上法宝的,至少要是修为接近飞升之期的大仙所炼之物。 而炼就一件法宝,往往也要耗费数千年岁月和大量宝材。 至于仙器、仙宝,毫无疑问,动辄就是几万乃至几百万年的建造和祭炼。 远界心中盛叹,若真如姒昶所言,这座大日叵永殿至少也是件低等仙宝,那将是何等的难得,想必全宇宙也便只此一件。 可他不解,如此至宝,怎么可能被一个区区四百多年修为的城隍所拥有? 难道城隍背后还有万世的圣人在操纵? 他的疑问,姒昶无法回答,只说,即便是城隍韦兴海,一年也只能开一次大殿,在九楼上和那几个妖王一起风卷残云,能吃多少吃多少。 “‘残云’一词颇为准确!既然此宝乃经不知多少万年炼就,其所聚之灵气,何止面前这点鸡鸭鱼肉、蔬菜瓜果?哪怕是再挤进几千妖人,都不过时字面意思的拾人牙慧罢了。纵是城隍,一年也只能狂吃一个半时辰,又能取得了多少?独占也没多少好处,不如开门迎客,让出一点小恩小惠,却能换来统治一方神和妖的权力。” 第二百二十六章:天才炼器师 远界听姒昶大致讲述了程爵爷的生平和理念,又听了他为三犊子辩护的慷慨陈词,深以为然,暗自叹服。 心想:“侠者,当如是也!文明,当如是也!” 他站起身,也想冲去二楼,出一份力,却被姒昶牢牢抓住,以中肯的眼神真心劝诫。 他重新坐下,盯着“中央景观”,像看一场紧张的动作电影,为正义的主人翁心潮起伏。 程爵爷使出毕生所学,一千三百年修炼而来的招法神通变化莫测。 但妖修终究不比人类,速度要慢得多,一千三百年也只渡过两次劫,修为、法力与四百多岁的城隍神韦兴海相差无多。 三犊子身上的吸力骤然消失,于是也冲上去帮程爵爷对付城隍,可他实力微不足道,刚一上去,就被一巴掌拍飞,在空中旋转着贴到名副其实的铜墙上,砸出“嗡”一声响,口鼻溅射的鲜血画出一朵蒲公英头,而后整个人顺着四丈来高的墙壁往下滑,画出蒲公英的茎秆,仿佛只待威风一吹,便要自由飘摇。 程爵爷同韦兴海动手,财神、灶神、贫穷神等面面相觑,冷眼旁观。 “城隍爷今日做得不对,所有人听命于你,除了怕你,更是因为没被逼到绝路。可你又要我们这些做妖的与人为善,又要我们做不得好人,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韦兴海见对方一爪抓来,不躲不避,将手一抬,硬硬接住,周围爆开一波狂暴的气浪,冲击开去,连八面青铜墙壁都嗡嗡直响,脚下微微震动。 他却岿然不动,镇定地回应道:“迂腐妖人!谁要你们做好人?我只要你们守法而已,遵天条,更要守王法。爵爷,摆正你的位置!说穿了,尔无非一奴耳!尔等全都是奴隶!只管安分守己、找来仙金便是,想法越少越好。如三岁幼童,如杂耍的猴子,便已足以。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二人蛮力互抗,僵持不动。 程爵爷左手推右手,全力压上。 韦兴海右指搭左臂,左掌威能爆起。 两人的炁在中间缠斗不休,发出一阵阵的激荡和爆破声,噼噼啪啪、电闪雷鸣。 “父亲,我们助你!”程爵爷除了自己,今日还带来三个儿子,都从九楼冲了下来。 “退后,为父今日死也罢、废也罢,都与你们无关!在场众兄弟和神灵作证,你我就此断去父子名分,无论如何,将来不许为我报仇。”他对身后的三子说完,又转向韦兴海,“城隍爷,你自是守法知礼的标准良民,我与他们断绝关系,你日后不可为难我的家人。” “父亲!”三子泪流满面,齐声下跪。 “不许跪!都起来,上九楼去,妖会的时间还没到,待会儿接着吃!”程爵爷对儿子们下令。 韦兴海和颜悦色,儒雅笑道:“就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三犊子,爵爷这是何必?你非要保他,本尊给你个选择。” 远界看那城隍神神态轻松、从容不迫,显然余力充足,若是真想快速击毙程爵爷,哪怕只是耗死对方,一定不是难事。 程爵爷闻言,并未立即停手,而是向后跳开一步,换了秘术招法,再与之周旋,试图找到对方防御中的漏洞,或神力中的弱点。 显然,他对城隍老爷充满了不信任。 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便交锋十个回合,在二楼之中上下翻飞,碰撞出一波又一波猛烈的神通震荡。 其他数百人在余波冲击下站也站不稳,好几个离地板洞口近的,险些掉落下去。 这一轮试探中,程爵爷问:“我重重冒犯城隍爷,大逆不道,还能有何选择?若是用我这条老命换三犊子活,让天下为妖者知道做妖的义气,那也值了。我的命,老爷尽管拿去!” “非也!爵爷言重了。你我修为相当,但在我的大殿中,这里就是我的道场,灵气源源不断、取之不竭,你不是我的对手。何不歇一歇,听我言明,你再选不迟。” 二人收手,程爵爷气喘吁吁,抓紧时间运功吸纳灵气,以求法力恢复一分是一分。 “好,上神请讲!” “我堂堂一方神帅,为人大度,又知你程妖王深得人心,有你替我笼络各路小妖、宣扬规矩,我怎会舍得轻易杀了你?你要保三犊子不难,只要将你家剩余的仙金都捐出来,世俗钱财也奉献一半,这事我便替你做主了。当然,免了三犊子的死罪,总要有些别的惩戒。这活罪,你得替他受!” “父亲,那仙金是延弟修习炼器用的。”程家长子跪着说道。 掌握炼器术的修仙者,比炼丹的稀少百倍,比制符的也要稀少十倍,需要深入理解物质构成,对宇宙万物的微观运行规律有超越常人的认识。 炼器,要能看透本质,悟性和耐心第一,其次才是对炁的掌控,故而难得,天赋极为重要。 一位出色的炼器师,万人敬仰,天下豪强求之若渴。 程家幼子程延,便是这样一个有炼器天赋的妖,天之骄子,是程家未来在修仙势力中斩获更大威望、财富、势力的新希望,是程爵爷实现美好理想的一大助力。 但城隍韦兴海对他却不甚重视。 一是因为自己已经“拥有”大日叵永殿这般仙宝,凡间哪还有他看得上的法器、法宝,一切皆为垃圾。 二是因为程延不过是块刚被发现的璞玉,能否禁得起琢磨,将来是否真能成才,尚未可知,即便成才,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可程家世代搜罗、珍藏的那点仙金,才让他垂涎三尺。 姒昶对远界讲解一番炼器的艰难和所需的天赋才能,远界一听便懂,当即想到,看透事物本质,这不就是存思道所修的精度境界嘛。 换言之,成为一位最初级的炼器师的资质,重要的一点便是达到存思道精度境界中的第三重——详察微妙:得道理真容,拨云雾直视本质,构建逼真细节,一眼难以勘破。 他心中窃笑,才第三重,不难嘛。 第四重——透表及里:究万物全息,宏观微观无遗漏,大道无缺,所思即所得,可欺仙人; 第五重——洞悉本源:握至上真理,遵天道随心所欲,思之所及,无远弗届,无中生有,造化不虚。 “我在九年前就是第五重,那我能不能当个炼器师呢?” 远界正想着美事,程爵爷开口,做出了决定。 第二百二十七章:得寸进尺的交易 “城隍老爷把人命和道义当买卖来做,我这老不死的再说什么也么用。好,这笔买卖,我跟你做了!” 程爵爷愿意拿出多年来收藏的所有仙金,来换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命,不禁令全场宾客们钦佩之至。 这等于是收走了一个天才发明家的所有实验材料,等于是断送了自己孩子的大好前程。 以他的财富和地位,以后每年,大概率总还是能收得一点仙金,但那就要在参加城隍妖会和给儿子练手之间做艰难抉择了。 人人沉默,为程爵爷惋惜,也在心里对之暗暗膜拜,视之若圣人、天仙。 韦兴海开怀大笑,相信他会信守承诺,命他明日便将家中所有仙金储备送到城隍庙,不可偷奸耍滑,他究竟藏了多少量,土地神和财神都是清楚的。 另外,免了三犊子的死罪,那便要治程爵爷的活罪,砍掉一条手臂。 砍的不止是肉身,也包括神魂,即,连部分修为和法力也一并剥离。 以他一千三百年的道行,一条手臂,大约能抵一个三犊子了。 旁观者震惊,直呼不公,已经收了大量财宝,又还要夺同等分量的修为,且让人饱受肉体残缺之苦,等于是收双倍的税。 韦兴海和蔼可亲地笑着说:“替人挡酒,不是也要多罚一杯吗?” 程爵爷的三个儿子愤怒声讨,引起周围众人跟着附和,连同三楼到九楼,全都有声援者。 坐在九楼上的另几位妖王见过大场面,更懂得利害,嘴上寡言少语,但也个个心中不平。 类似的事,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他们几个头上,欲加之“税”,何患无辞? 城隍韦兴海需要大量仙金,来修筑这大日叵永殿的第十层,首当其冲,当然是这些富户,大家一个个都是待宰的羔羊。 刚才开出的条件,除了仙金,还要了程爵爷世俗钱财的一半,便是为了大量收购青铜。 但一个冤大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一个千年鹤妖拍案而起,欲下楼去找城隍理论,替程爵爷说话。 他一面大义凛然、振振有词,一面释放法力,在身体周围聚集起无数紫红色的火球,显然是在鼓励程爵爷反抗,表明自己会与他并肩作战。 “城隍老爷今日未免欺人太甚!你这城隍妖会,我再也不来了,喷阳城,我也不想再待了。那便不必再受你统治,也不必再向你纳贡了吧?我可不是你的奴隶!倘若你明事理,便替我解了身上蛊毒,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程爵爷,你已用毕生之财替兄弟赎了罪,就不能再白搭一条手臂,带着你儿子和三犊子,随我一同离开此处!” 从九楼一路到二楼,不少人跟着鹤妖王“形式起义”,加入示威队伍。 二楼众人更是沸沸扬扬,无意识地达成了默契,无人设计、编排,数百人自发喊起了口号:不为奴,不纳贡。保程爷,不断臂! 亢奋的人群向二楼的韦兴海真身步步包围过去,只见他轻轻一哼、双目一瞪,唇齿微微开合,念咒施法。 即刻,全场所有人都像是触了高压电,不自觉地浑身抽搐,疼得打滚,失去行动能力。 不可名状的痛苦从每个人的肾脏出发,全身的每个红细胞都成了带刺的苍耳,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神魂之中,炁流乱窜,自相冲撞、撕扯,从水行迅速扩散到金、木、火、土各个部分。 七百二十个肉身穴位以及魂穴,无一不像是插着一根铁签在搅动。 唯独远界安然无恙,他的防御手段得到了验证。 先前之时,韦兴海的道音攻击只从他的肉体穿过、滑走,却没能停留在肉体和神魂之中——护住神魂,就护住了肉体。 他假装倒地挣扎了一会儿,见周围人如蒙大赦一般起来,他也停止表演。 韦兴海收了法力,和善地说:“你们这是何苦来哉?想造反,没有实力、空有热情,本尊很是同情你们啊!你们当懂得感恩才是。每年烧几炷香、供奉点仙金,便能享受这样一顿奢侈盛宴,外面多少人连为奴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你们的福分,居然不知珍惜!今日不与尔等计较。 “程爵爷,你不愿舍一臂,那就让三犊子下去咯!不过,说好的仙金,明日可还是要拿来。” 说完,他再次扬手,隔着十丈之遥,就将三犊子悬空吊了起来,要往地板的洞口处拉。 程爵爷大声阻止,说救人救到底,舍一臂便舍一臂,不足为惜。 话音甫落,其手臂自断,抛洒热血,旋转着飞入波罗蜜多仙境,被拉成细长的一线,坠入其中。 三犊子满脸鲜血,声泪俱下,泪水冲刷着血水,跪下叩谢,磕头如捣蒜,高声哭嚎:“爵爷,爵爷,我三犊子给你做十世的牛马,也报答不尽你的恩情,从此为奴为仆,我寻遍天下给你去找仙金。” “混账!”程爵爷捂住飙血的肩膀,一边运功止血,一边痛斥对方,“我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还你自由、公道,你居然要给我做奴才!” 三犊子认错,表示今后要好好生活,做一个善良正义的好妖。 其他人为程爵爷的牺牲而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韦兴海继续宣读审判,一个又一个罪人被丢进了仙境,其中不乏人参女那样,只犯了点鸡毛蒜皮的小过错的,也有像三犊子那样,为公义却得来恶报的。 为此,程爵爷本着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的“破罐子破摔”思想,又失去了剩下的钱财和一只手。 全场落泪。 在此期间,远界问姒昶,这城隍神为何就甘愿做毋王的狗奴才。 姒昶说,除了毋王对城隍一职的大力提拔,还因为韦兴海本人就是厌恶妖。 五六百年前,韦兴海立下赫赫战功,战死沙场,到了地府,任一小吏,修行百载,见到同时修行的无数小妖大妖都被封了山神、河神、火神、瘟神、死神、财神、灶神、门神、楼神、喜神、衰神、贫穷神、幸运神、爱神、春神、夏神、风神、雪神、苗神、花神……偏偏他这个有着丰功伟绩之人,最后却只得了个小小的水沟神,心中难免不平,对所有妖都恨之入骨。 第二百二十八章:人人恨人人 远界又说,身为人神,何必嫉妒妖神,计较眼前这点得失。 妖修的天花板那么低,只能修炼到一世渡劫,便到头了,就算转而修仙,也还是比人要慢得多。 韦兴海这是当官的刚上任,嫌自己穷,眼红种了一辈子田的人比自己多两个小钱,委实没出息。 姒昶身为妖,深表认同,叹息道,是这个理。 妖修想要继续精进,唯有转仙途这一条路,这就势必要和人抢地盘、抢财富、抢秘籍,也势必为争个长短而常常拼个你死我活。 天地灵气以及功法秘术,都是僧多粥少,互相之间,谁不想吃独食,谁能不恨彼此? 所以,除了嫉妒之外,就冲这层竞争关系,韦兴海也得恨妖,恨所有修仙者。 不只是韦兴海,人人互相憎恨。 远界则说,修仙并非唯一的路,还有魔道。 他正欲继续说,魔道中的“裂”字诀,似乎是一种缓解白热化竞争的有效方法,还没来得及展开,姒昶就赶忙竖起手指堵住嘴唇,示意他不可再说。 经过之前的一场闹剧,剩下的宣判和行刑,总体都很快,就连程爵爷第二次救兄弟,也没说多少废话。 一会儿的工夫,从二楼到九楼,全都有人陆续被投进波罗蜜多仙境。 完了之后,宴席重开,每层楼、每张桌上,再次堆满五颜六色的美食,大家又没心没肺地享受起来。 程爵爷的三个儿子神色黯然,吃不下去,勉强张口,也难以下咽。 父亲安慰他们,难过什么,钱没了再挣,手没了,日后寻找一本能再生肢体的秘术即可,修为和法力没了,再修炼回来便是。 旁人都说,程爵爷有佛陀舍身饲虎的精神,乃是妖中之佛,今日之失,必会很快得到福报。 韦兴海关闭了每层楼地板上的洞口,又站在各楼中央,“大殿全息图”旁,对全场宾客们高谈阔论讲道理,似乎是在给大家的食欲增加雅兴。 “在我的地界,最重要的便是规矩。定期烧香祭拜众神,便是天条。再则,不可作奸犯科,尤其不能杀人、吃人,哪怕人要杀你、吃你,你可以躲、可以跑,但不能反抗,否则便是忤逆王法,忤逆本尊。 “还有嘛,自然是要多多贡献仙金。待我这大日叵永殿修到第十层,又能容纳你们更多亲戚朋友来此享受豪饮大餐,岂不美哉?我都是为你们着想啊! “此外,请在座诸位牢牢记住你身边这些人。” 此言一出,绝大部分人面色突然变得阴沉,极少数人不明所以,东张西望。 韦兴海接着说:“只有今日来参加妖会,且与你同一层楼的人,方可杀、可抢、可奸、可淫。你楼上的,贡献比你大,不可忤逆;你楼下的,是贡献仙金的生力军,有待栽培,不可以大欺小。 “至于其他规矩,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叫身边懂的告诉你。切莫坏了规矩,丢了性命。莫怪我老生常谈,每年啰嗦一遍,毕竟每年都有不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新人。” 远界心想,大多数情况下,能够获得仙金的多少,与自身实力成正相关。实力强的不能杀实力弱的,实力弱的不能联合起来阴实力强的,只能同等实力之间互相竞争。 如此,大家既会保持一定的竞争,又不会太过激烈,而且,也难以团结一致,而是互相躲避、减少接触,才是最佳的安身策略。 第二百二十九章:孤勇战城隍 远界迎着城隍神狡黠、诡谲的目光,心头一沉:“还是被看出来了,但不知他究竟要怎样呢?” 七楼的所有目光都向他汇聚过来,如芒刺在背。 其他各层的妖,也全部看向楼层中央的“全息图”。 两千来个妖悉数僵住,无所适从,今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 姒昶对远界说,快出去。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四更三刻。 城隍妖会即将结束。 其他妖则抓紧最后一刻钟时间,拼命多吃几口,不再管什么城隍和仙人,只顾往嘴里塞东西,嚼也不嚼。 姒昶赶忙恢复人形,缩小身体,和远界一起冲向窗外,欲从二十多丈高处跳下。 然而,就和预想中的情形一样,窗口设有禁制法令,将他们挡了回来。 韦兴海缓步上前,平静地说:“小仙人,姒东家,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尊说了要对你们不利吗?” 远界说:“你早便看出我不是妖,直到现在才当众揭穿,必定不怀好意。” 韦兴海背负双手,来回踱着步子说:“仙人不受我管束,我也不能让你们占我的便宜,这是规矩,不能坏。” “你怕传了出去,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不受你管束的人来参加你的妖会,尽管我们也‘纳税’,却挑战了你的权威。而且,这是否也说明,我一旦离开此楼,就能告你一状,企图越权控制仙人?天庭不但会解除我身上的道音蛊毒,还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韦兴海大吃一惊,瞪眼问道:“你知道我是用道音下蛊?” “天人道,灵根五音之羽音秘术!我不但知道,还能解了在场所有人的蛊。”远界运足内力,用足够洪亮的声音说,确保楼上楼下都能听见。 果然,所有人怔怔出神,比起吃,解蛊更重要。 他想,韦兴海早看出他是不是妖,明明可以拒之门外,却故意放了进来,等到现在才要动手,便说明此人心恶。 可敌人实力远高于他,还用道音蛊毒控制着全场的妖,想要一拼,必须拉拢帮手,至少也要排除更多敌人,至于说出的大话能不能实现,等保住小命再说。 “你那点微末道行,我已经试过了。你以为你这么一说,他们就会跟你一起造我的反?”韦兴海口中如是说,心中却在打鼓。 毕竟一直以来,他以为大陆上再没有人——更不会有妖——修行天人道,也便无人能看出他“下蛊”的手段,解开他的“蛊毒”。 所以,他所使用的道音下蛊术十分粗浅,仅仅只用了一个“羽”音,以求方便快捷。 但也正因如此,真碰到懂行的,要解开,也不会太难。 不过,从之前试探远界的结果来看,其修为、法力都很弱,也根本没有展现过任何天人道的秘术,就算懂得点天人道的皮毛,应该还不至于能掌握此术。 可无论如何,远界的那句话,在所有苦于城隍奴役的众妖心中,已种下了茁壮的种苗。 假如这位年轻仙人说的是真的,应该帮谁,不言而喻。 远界当即制定出三套作战计划,旋即主动出击,向众人展现自己的果敢无畏。 经过吃饱喝足,真气驭灵五层的法力全开,使出原子动力,双手红热,火焰熊熊。视觉效果一定要好,这样能吸引更多关注、赢得更多人看好自己的信心。 第二百三十章:消失的乙计划 甲计划的目的就在于试探和验证,以自己的剑道修为,即使在城隍神防备不甚时,也不足以伤到他。 那么,连同附带高温等离子体的火剑、低温冰剑等一系列招数,也都不必试了,远程攻击制胜的计划失败。 乙计划是——挥刀斩城隍。 远界趁韦兴海刚一动身,便拔刀相向,双足爆发十万钧之力,重重蹬踏地面,致使脚下厚厚的岩石板都碎裂成粉,向四周飞溅。 霎时间,只见他双手持握一道细长的光线,极速冲向修为和法力都比自己高出二三十倍的强大神灵。 城隍神韦兴海定睛一看,少年仙人手中之物甚是古怪,又细有长,从未见过。 虽不知为何物,可单是那冷森森、明晃晃的寒光,就足以令人觉得威力无比、杀气外放,在今日这半满半缺的月光之下,更显得摄人心魄,只看一眼,心都凉了。 韦兴海旋即停止冲锋的脚步,极速闪身避开正面交手,同时将全部的修为压迫释放出来。 远界一击扑空,与敌人错身而过,脚下滑行四五丈远,待稳住姿态、转过身来之时,发现自己行动困难,如在水下行走,手脚和身躯上都承受着莫大的无形压力。 紧接着,脚下的石板一块块裂开,纹理犹如闪电,剧烈的晃动从地底传来,旋即就有粗壮的藤蔓如毒蜥之舌弹射而出,卷住他的四肢和脖颈,死命收缩、拉扯、挤压。 一切发生得太快,仅有一眨眼的工夫,远界便被牢牢限制住,不能动弹一丝一毫,连刀柄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迸起一串火花。 而后,缠住他的藤蔓上燃起了炽热的烈火,瞬间便将他全身的皮肉烤熟、烧穿,在藤蔓的收缩下,一片片剥落。 对方这火焰的温度,相比于自己的原子动力术当前的境界,只高不低,火化一个人,如同喝水撒尿一样简单,任凭远界如何施展神通,想用冰雪作为保护,根本无济于事,一片霜花也结不成。 韦兴海远在十丈之外,他根本触不可及的地方,正露出狂妄的淫笑,以胜利者的姿态,仰头回望大日叵永殿各层楼的观众,好像在说,解决这样一个小反贼,易如反掌。 远界依旧承受着当场烈火焚身之痛,连咽喉和气管都已被烧毁,发不出一丝吼叫。 这时那些比青铜还结实的藤蔓将他一把撕碎,如五马分尸一般,热血和内脏洒了一滴,马上又拖入了黑暗的地下,深深淹没于潮湿的泥土之中,不复天日。 真好,管杀还管埋,当场安葬,一条龙服务包干到底,非常贴心! 以上,如梦似幻的一幕在远界的眼前飞速闪过,犹如看了一场全息短片,浮光掠影。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真实场景,乃是韦兴海站在远处吐血,欲动真怒,杀将过来。 “我看见了什么?那正是我的乙计划,还没来得及执行,可……刚才是真的吗?假如是真的,为何会……为何……”他连思考都思考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为何会”怎样。 “就当做是真的,那么城隍的秘术,至少有火、木、土三类,他是人灵根。可他还没有攻击,我为何会提前知道这些?为何会看见乙计划失败的结局?” 现在来不及深思,乙计划作废,丙计划上! 敌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唯一的弱点,便是傲慢。 远界猜测,自从韦兴海被封为喷阳城的城隍以来,便很少再与人、与妖动过手,因为历代毋王对城隍一职高度重视,给予了他太大的权威,无人无妖敢挑战,仙人阶层又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故而其实战经验,尤其是近身相接的经验不足。 此时此刻,他的狂妄自大、居高自傲,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好品质。 大日叵永殿的各层楼上,还有人在与时间赛跑,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 另一些人则趴在窗前,紧张地关注着下面的战斗,犹如在观赏蚂蚁如何绊倒大象,尽管忐忑不敢相信,但心中都暗暗把宝押在少年仙人身上。 远界双目盯着敌人,脑中有一个思维的飞轮在高速旋转。 他刚刚“死”过一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眼看着韦兴海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他双腿站直,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上神饶命!” 韦兴海以及楼上楼下的观众们集体傻眼。 “饶命?”韦兴海站住了脚,丈二头脑摸不着和尚,“怪了,你想通了?”他在远界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可你想通了,我却想不通。你明知道,出了大殿,我便决不能让你活着,何谈饶命呢?你与我说道说道,我如何能绕你不死?” 远界保持立正、拱手之姿,端端正正,语气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我保证不告你的状不就行了。你不信,我发毒誓,假若我武完越状告天庭,说喷阳城城隍神韦兴海越权作恶,企图用道音下蛊的手段谋害修仙之人,我吴渊夜就不得好死、千刀万剐,死后永不超生,在阴间也永远为奴,可以了吧?” 韦兴海竖起耳朵,迷惑地问:“你叫什么?” “五玩架。” “再说一遍!”他把耳朵凑得更紧一些。 “物远夜。” “你舌头打结了?”韦兴海怒喝道,“再说,求饶也要有个求饶的样子,起码给我跪下说话!” “哦!” “噗通”一声,韦兴海双膝下跪,“诶?我怎么……”他放松警惕,膝后双腘各遭一道猛烈的剑气袭击,两腿一软,就跪了,双膝之下,石板俱碎。 远界挠挠头,啥笑道:“平生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跪在我面前,还真不习惯呐!城隍爷说的‘骑马跪下’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个骑马跪法,况且这里也找不到马啊,姑且先让你跪下,事后方便了,我再给你找马。” “混账!”韦兴海蹭一下站起,“真傻还是假傻?竟敢愚弄于我!” 说罢,他立即口念咒语,释放法力,再次使出道音控蛊之术,见远界毫无反应,心想:“还真是被他破解了,混账!” 这下他彻底相信,之前施法失败,不是因为远界行动太快,没来得及起效。 大日叵永殿内的上千位观众们也相信了,心中燃起希望之火。 这时,打更的梆子声再次传来——四更四刻。 “妖会结束了,快出去!”大殿内的所有人放下手中一切,从各层楼的门窗中鱼贯而出,纷纷跳楼逃命。 第二百三十一章:月色下的魔刀 黎明前的黑暗,夜色却并不浓重,因为月光皎洁,照得整片大地亮堂堂的。 大日叵永殿外,四周又是黑压压一群妖人。 大家眼看着这幢九层的八角大楼一点点缩小,既给了宾客们充分的离场时间,又表明其终会缩为很小一丁点的确定趋势。 远界回头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己的衣物,满身油腻的食物残渣和血渍都没了,恢复干净整洁。 果然如姒昶所言,那些不是真的肉和菜,全都是超饱和的灵气所化。 此刻,两千多个大妖小妖,围着可畏的城隍神和可敬的少年仙人,只敢远远地旁观。 是否集体起义,还差最后一点信心和一个带头人。 失去一条半手臂的程爵爷站在前排,离场地中心的二人有三十丈远,心中不断地盘算着造反的代价。 他就像一朵蒲公英,只等一丝微风。 远界也在等,等一线恰到好处的时机。 城隍韦兴海已经又羞又怒又惧,就快失去所有理智,只求在众人面前一展雄姿,如摁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杀死“五玩架”,或“物远夜”,或不知叫什么玩意儿的少年仙人,好重拾一城之主的威严。 远界悄悄放低双手,按在刀柄上,同时心中默默回忆咒语,那是一个半时辰前,他才刚悟出的魔功徵音控蛊术,神魂之炁也随之运转。 至于能否真的起作用,就看天意了,不得不赌一把。 突然间,天色暗了下来,只有不到一息的工夫,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宇宙的照明开关,然后又打开了。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九年前的那晚,武太岁要治巨元死罪,天色也是这样突然暗了下来。 他侧目望去时,余光中但见一缕月光,独聚在那缩小到两人来高的大日叵永殿上,只有那么一瞬。 当周围的浓黑再次被照亮时,那座九层大楼却停止了收缩。 “月亮姐姐?是你吗?”他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浪潮。 韦兴海和两千妖人全都愣了一下神。 “就是此刻!”远界当机立断,口念咒语,身影一晃,离敌人仅一步之遥,如此之近,只需一瞬。 一、徵音攻心; 二、断魂符箓掌封经脉和炁路; 三、问神刀出鞘横扫。 先后三步,步步紧随,三招几乎同时到达敌人的身躯。 韦兴海尚未来得及眨一下眼,顿时感到心胸乃至全身麻痹了那么一瞬间,也只有这么微不足道、产生不了实际伤害的一瞬间。 紧跟着又是一瞬间的法力阻滞感,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他明明看见了少年拔出鞘的奇怪兵器,也立即想到那定是锋锐无比的刀剑! 他心中骇然一惊,刚要退身避让,却觉得经脉受阻,法力也使不出,动作迟缓,避之不及,只能硬接下这一刀,竖起一根手指去挡。 尽管运炁不畅,但以他的修为,只要来得及将一丝法力灌注手指,也足以抵挡世俗中最锋利的宝剑。 远界连环三击一打完,立刻飞身后退,收刀入鞘,为下一次合适时机的拔刀做准备。 韦兴海不屑一顾地笑笑,“有两下子!惜哉,你太修为太低,只能阻碍我短短一瞬,不堪大用啊!那是刀吗?好笑!你竟以为刀剑便可伤我分毫?莫说我有法袍护体,就算肉身……” 话至半途,他说不下去了。 滋滋的冒血声吸引了他的目光,低眉一瞥,自己竖起的食指只剩短短的根部和一道细小的喷泉。 肉体的疼痛感这才传入脑中。 低头细看,不只是手指,就连他引以为傲的中等法袍,也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左右横贯。 而在法袍之下,则是无比醒目、恐怖的肉身伤口,左右胸肌连带两根肋骨一起上下分割,出血大方,毫不吝惜。 观众的目光全都从停止缩小的大日叵永殿上,转到了韦兴海身上,惊呼声此起彼伏。 有人指着城隍神大喊大叫,有人为远界呐喊助威。 “这是什么兵器?不,是法器……法宝!你哪来的?”韦兴海惊恐质问道,声音发颤、双腿发软,双手抖得像帕金森症。 他见对方久不回答,只以饿狼似的目光盯着自己,便不再恋战,赶忙运功止血,同时想要收回大日叵永殿,逃了再说。 “怎么……又怎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这才发现,自己与大日叵永殿失去了感应,无法收回,震惊莫名,恐惧不已。 远界不知他在说什么,也不问、不语,快速扫视一眼周边众人,确定不会有人帮城隍的忙,便趁对方心神大乱的机会,果断再次进攻。 “你喜欢近身搏斗是吗?那我就陪你玩儿玩儿,玩儿到你死无葬……” 韦兴海恶狠狠的语言被远界疾风骤雨般的速度打断,他一见对方再次拔刀,已经吓得要失禁一般,赶忙闭嘴,飞身一跃,上了天。 他以为上天之后,便能立即秒杀对手,不料这少年竟也会飞行之术,追了上来。 远界将踏风符一拍,挥刀冲起,却见敌人速度也不慢,躲避及时,于是使出血刃。 十丈刀气从问神的刀刃延伸出去,只有末尾勉强扫到了对方,连法袍都割不破。 韦兴海却无法得意,经过这一番再次交手,他更加诧异地发现,自己修为直降、法力骤减,头脑之中、神魂之内,无数诡谲的魔音、怨气,正在疯狂绞杀自己的主观意志,俨然成了一座不受他自己控制的修罗场。 两人飞在天上斗法,韦兴海的实力明明凌驾于远界之上,却显出各种畏首畏尾之态,招法凌乱,仿佛被鬼吓到的小孩,气势上低了一头。 远界的飞行技艺精湛,极速而精准地穿梭于敌人流星赶月一般的猛烈攻势之间,只苦于难以近身。 地上蹿起无数粗壮的藤条,黑如漆、硬如铁、附着着烈火,死命向他抽打过来。 他宝刀在手,使出诸葛星云刀法,飞速旋转,砍瓜切菜,将屡次危机尽数破去。 开山掌、血刃、魔音、剑气、火舌、冰箭,就连存思流光,也不遗余力地相继递出。 半空中不断爆发出火光、电光与巨响,金铁交鸣、烈火烹油、冰霜飘絮,二人斗得五光十色、天昏地暗。 场外有人看出了端倪,指着上面大喊:“韦兴海变弱了!” 众人细品方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仙人,同一个五六百岁、封神四百余年、香火极旺的正神斗得旗鼓相当、不落下风,显然,韦兴海的修为和法力已大不如前。 程爵爷两眼放光,激动地说:“没错!小仙人已重伤城隍,众兄弟还不出手相助,更待何时?” 说罢,一只缺了翅膀的金光雄鸡一飞冲天,直奔城隍而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群妖的反抗 夜空中,一声嘹亮高亢的鸡鸣传至四方,那威风凛凛的大鸡高高跳起,扑扇着半只鸡翅又快速跌落下来。 地平线处,微微泛白,太阳闻声,要起未起,一看时间不对,指着那鸡,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地平线又黑了下去。 程爵爷飞不起来,高喊一声:“兄弟们冲呀!还等城隍念咒起蛊吗?” 大妖小妖呼喊着,会飞的都上了天,不会飞的就在下面喷火、射毒、发箭、投掷飞镖和气弹等。 韦兴海应接不暇,一时半会还真腾不出空来念咒发难,马上就被几个妖王围困起来拳打脚踢,各种法术神通,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如不要钱的沙子般赏来。 眨眼的工夫,他就被打得遍体鳞伤、告饶不及。 他仍记挂着自己的无上仙宝,拼命顶住攻击,念咒收楼,却不见半点回应,只觉那大日叵永殿已然成了无主之物。 当下保命要紧,他将残破飙血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凝聚香火金身,这是他最后,也是最强的保命手段。 何时金身破灭,何时修为散尽。 因为生前战功赫赫,故而死后肉身长存。因为天子眷顾,故而香火鼎盛。 他四百年的法力,足以媲美普通仙人七八百年,或是普通妖王两三千年的积淀。 金身一出,霎时挡住了所有攻击,稳住了阵脚,仿佛恢复了神威。 待他大手一挥,将周边几只骚扰者轰飞,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金身上,依然留有那道巨大的伤口,右手食指也并未长出。 群妖也发现这一点,便不再忌惮,又一次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出手。 下方不会飞的小妖们也同样激情澎湃,不甘落后。 “老子今天不宰了你这恶神……哎呀,哪个王八犊子干的,瞄准点射!莫非是内奸?”飞在天上的牛妖王屁股中了一炮,爆炸威力还挺可观,令他疼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 地上的鳖妖委屈,慌忙对周围人摇头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方才,远界正在筋疲力尽之时,终于等来了这群援军,方得脱身出来,好好喘口气,休息一会儿,也趁机运功吐纳,恢复一分法力。 但眼下这局面,并不能立刻松懈,他见韦兴海金身一现,又长到三丈多高,就知道接下来仍有一场苦战。 他赶紧掏出储炁丹,吞下一粒,法力迅速充盈起来。 这时,韦兴海虽也是强弩之末,但扛住妖群的攻势一时半刻,还是做得到的。 他也趁金身还未出现裂痕——除了远界那一刀,抓紧时机念咒控蛊,先退了众妖。 一时间,天空下起妖雨,大妖小妖齐坠落,痛苦打滚,唯有远界与他遥遥对峙。 三丈金人韦兴海怒视远界,心中充斥着疑问,大声问道:“你怎有我琼脂岛的踏风符?” 第二百三十三章:武道再突破 这是以次声频率发出的大道之音震荡,出招隐秘至极,且杀伤范围极大,想必也极为耗费法力,否则韦兴海不会留到拼死反杀时才用。 只见韦兴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支撑身体,半坐半跪,金身已破,一块块掉落,触地即刻消散。 其一身法袍也破破烂烂,露出高高隆起、青筋鼓胀的一块块肌肉。 他的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妖,和唯一一个人。 远界蜷缩着身体,感觉如全身每个穴位都扎满了生锈的铁钉,五脏六腑有如泡在强酸强碱的罐子里,头脑中像放幻灯片一样闪过杂七杂八的奇怪影像,整具躯体都像不是自己的了,无法自如动弹。 周围其他人大同小异,有人七窍流血,有人大口呕吐,有人失禁。 韦兴海不受自己的秘术影响,但也早人被揍得七窍流血,胸口和后背冒着黑烟,法力和修为还在流失。 此时此刻,他也痛苦不堪,强挣扎着站起来,大张着嘴,断断续续发出那种人类和大多数动物都听不见的次声,一边拖着脚,一瘸一拐走向再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仙人。 “嗯!”他对远界竖起那根已不存在的食指,用鼻音提示对方看过来,意思是说,你把我的金身破了,手指也砍断了,害我被打这么惨,这笔账,现在要你拿命来偿。 仅从这一声哼哼,远界体会不出那么多意思,只能艰难地抬起手,还了他一根手指——中指。 韦兴海笑了,以为对方在求饶,说要拿自己的中指来补偿他,接上他的食指。 他一边继续发功,消耗着最后一丝修为和法力,一边摇头,并利用换气的短暂间隙,硬挤出两个字:“晚了!” 然后,他弯下腰,从远界软弱无力的手中取走了问神刀,眯着被打肿的双眼,仔细端详一番,又笑了两声,也咳了两声,咳出几口血来。 他暂停次声波秘术的催发,说:“我倒要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法宝,竟能无坚不摧。诶?诶?” 他连试两次,没拔出来,正在纳闷。 不远处的半翅大鸡程爵爷,趁着这会儿音波暂停,稍得喘息之机,强行忍住伤痛,紧爬两步,全力一扑,从背后偷袭他。 大鸡两只巨爪的八根脚趾戳在鞋外,犹如酷刑用的特大号锁骨钩,深深嵌入韦兴海的大腿筋骨之中。此时也顾不得用什么秘术,只用它坚硬锋利的喙,去猛啄对方头上的最后一块香火金身残片。 同时,还不忘大声提醒一句:“仙人快跑!” 啄了几下,又停下问:“忘了问了,小仙高姓大名?我就算做鬼,也不能忘了小仙舍命相救的大恩!我们这帮妖兄妖弟都不能忘!” 他快速说完,又接着啄,在韦兴海头上敲得直响。而对方的头则随之快速连点,如小鸡啄米。 远界听到一半时,还以为他要说,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后听原来是要记住恩情,才舒了一口气,心想,这所谓大恩,自然是除了城隍这个“奴隶主”,解了其道音蛊毒这档事。 可人还没除、蛊还没解呢。 “弗远界。”远界说话气息不畅,想要起身夺刀也没力气。 韦兴海本要用这最后一丝法力,凭借次声波秘术一举杀了远界以及近处一大群妖的,可现在不得不用来对抗程爵爷。 第二百三十四章:人也能修炼成妖 远界此刻感到自己的思维极为迅捷,也更为专注,但凡需要思考一件事,便会想得又快又深远,头脑再怎么飞速运转,也不会轻易疲劳。 那么,精神毅力、长久耐心,自是不言而喻,也跟着大幅度提高,不可同日而语。 与之相伴的,则是肉身力量的整体增强。 撞山横练每上一重,都会连带之前的进境一起同步增益。 按照他的推论,结合过去九年的经验,现在即使不用内力,一拳也应该能打出一百八九十钧力道。 而在巨元神功七重的增幅下,一拳便有两万四千钧。 普通的刀枪剑戟莫说割破其皮肉、伤其筋骨,就连在表皮层留下一道印子都难。 这样的近战能力,足以在短时间内,匹敌在场的任何一位妖王,还无需动用法力、使出秘术。 原以为再需四五年才能突破,结果,离突破第八重只过去了仅仅三天。 然而,与前两个好消息相比,第三个变化就是个坏消息了。 他发现心田之中生长的不明之物,也跟着壮大了几分,依旧弄不明白是什么,但绝对与自己的本性不符。 若任其不受控制地滋长下去,将来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打更的梆子声传来——五更天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远界身边,围坐着两千来个人模人样的妖,实力强弱不等,各自都在调理伤势、恢复法力和精神,也在等在他们的救星履行承诺。 虽然人家实际上并未做出过承诺,而只是当众表示自己有那个能力。 又过了半个时辰,月已偏西,天色更暗。 一群人把姒昶拉到一边,团团围住,直言不讳,怂恿他去向少年仙人开这个口,因为他显然和仙人是朋友。 另一大群人围着大日叵永殿转来转去,各自施展神通、咒语,以及一些低等的符箓,企图重启大殿,将这无主的仙宝据为己有。 无一人得手,任他们使尽手段,这幢缩小到两人高的华美建筑就是无动于衷,像个仅供观赏的模型、废物。 人们把目光投向静坐休息的远界,仔细打量,感叹万千,有细心人发现,他的领口和袖口之下,露出一些鳞片,仔细一瞧,竟是蛇皮。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恍然大悟,“噢——我懂了!姒东家之前不是说过,他是人妖吗?妖能修炼成人,人也能修炼成妖啊!” 大家不信,说闻所未闻。 说妖变人,千方百计、历经艰苦,尚且求而不得,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倒行逆施,反修成妖去。 那人便讲了一个故事。 相传八百年前,当今毋王商渊的祖先横征暴敛。 当时,天下的税吏权势滔天,不仅暴力执法,更利用职权之便,行贪赃欺民之事,大食油膏。 无论诸侯国中(毋王压榨诸侯,诸侯变压榨黎民),还是王畿界内,凡是交不起税的,都会被强行收作当地税官的私奴,任其鱼肉,暗无天日。 有一人为了躲税,天天藏于自家茅坑之中,匿于粪水之下,只以一根麦管探出来吸气,待官走后方出。 久而久之,他居然练就神奇本领,能够在粪中呼吸、进食,连麦管也不需要了。 从此他可算是不劳而获,也无需再种地、营生了,随便哪家的茅房,都可是他的居所,就这样硬生生活成了一条蛆,终成蛆妖。 这蛆妖本由人所修成,可谓自创一派,也不需羽化为蝇,就在人和蛆、蛆和人之间变来变去。 后又不知从哪里寻到了修仙功法,逐步踏上了成仙的漫漫长途,越活越滋润,直至今日。 这个故事旁人听了,匪夷所思、半信半疑,问讲述者,可确有其事,莫不是刚编的故事。 那人却道:“知乎,知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地造化,本就光怪陆离。尔等可知,我说的这人是谁?” 大家问是谁,他摇头晃脑地说:“当朝国师,洪衍呐!这种事,我敢胡编吗?” “哼!这要是编的,叫国师知道了,他反而不会对你如何。要是真的,他必杀汝头!” 众人散去,嘴上说不信,却议论得津津有味。还说,假如这个故事为真,那可真是太励志了,好一碗浓浓的鸡汤,只是口味较重,叫人有点难以下咽。 有人嘘声说:“程爵爷尸骨未寒,别提鸡汤。他三个儿子还在这儿呢!” 远界全都听了进去,只觉好笑,又有点恶心。 “人妖……不,是小仙人,小仙人笑了,他没事了!我们快去求他给我们解了妖毒!” 一时间,两千人涌过来,远界不禁觉得自己像一朵招蜂引蝶的红花。 自己夸下的海口、装过的蒜,现在要当场表演,或当场被拆穿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要是此时才说,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喊了众人的心,大家非合力把他撕了不可。 脑中的飞轮转起来,撞山横练第九重令他在如此胶着的心境下,依然思维清洗而敏捷,抗压能力极强,及时万般无奈,精神不会崩溃。 “大家稍安勿躁,我自然知晓破解之法。先前城隍对我下蛊失败,便是证明。只不过……” 这句“只不过”将众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四千来只眼睛中闪烁着各式各样的光。假如眼神真有颜色,那么此刻就是遍地霓虹灯。 “只不过,一个一个给你们做法解开,实在太费事,猴年马月也未必能完成。” 有人掰着指头算了算,高兴地提醒道:“小仙人,今年就是猴年,这个月就是马月啊!” “不不不,我是说,最好能有一种同时帮你们所有人都解了蛊的方法,且容吾思之。” 远界寻思,用大道之音作蛊,也当以大道之音解之。 自己之所以能屏蔽韦兴海的道音蛊毒,是因为自己修炼过存思道、天人道和魔道的功法,三者相结合,才巧妙避开了攻击,甚至还反向给对方下了蛊。 而反向下蛊的过程,就是逆向拆解并还原韦兴海的秘术手法的过程。 可在场的这些人,他们并不会存思道、天人道和魔道的功法,不可能通过教方法,让他们自行领悟、解开,只能是由他用另一种道音影响,来化解韦兴海在每个人神魂内种下的病根。 可要想一次性对这么多人传“音”——实为传道,需要一个很大的发音“乐器”——实为法器。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大日叵永殿。 第二百三十五章:你教我炼器吧 远界用余光看着大日叵永殿,目不转睛,心想:“不错,这就是件现成的法器,而且是仙宝级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发音’呢?” 他缓缓站起身,心思沉重地来到大日叵永殿旁。 周围的人们纷纷给他让路,如一群被一缕涓流冲开的蚂蚁。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一会儿看看远界,一会儿看看这幢九层小楼,眼神中满怀期待。 远界拿手敲了敲大殿的青铜外壁,只听几声闷响传回,毫无道音震荡。 他运炁导于手,试着通过手掌和意念,再将炁注入青铜楼宇,果然顺畅无比。 炁至指尖,轻易便流入了大日叵永殿,这正说明,此宝已是无主之物,就像那些寻常的低等法器一样,已没了对使用者的严格限制,任何人都能将其祭起。 但现在的问题是,法力是输导过去了,可又有何用? 先前就已有许多人都妄想过、尝试过了,想要将它收作自己的私宝,无一不是白费了些炁而已,同远界现在一样,只觉自己的法力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返,而这件仙宝却毫无回应。 程爵爷的幼子程延(不到三百岁)走来,向远界恭敬见礼,而后问道:“小仙可是要炼器,将这大殿祭炼成你做法解蛊的法宝?” 远界回礼,答道:“正是!但我不是炼器师,不会。” 程延再深施一礼,说:“在下乃程氏后人,单名叫做延。今日斗胆在仙人面前卖弄,愿告诉仙人一些我所掌握的炼器之理。只是不知,这一时半会儿,能否有用。” 旁人说没事,离下一次蛊毒发作,还有整整一个月,不如让远界住到程家去,可以慢慢研究,反正这座山一样重的仙宝,现在谁也搬不走了。 又有人说慢不得,因为韦兴海跑了,但没死。尽管他现在修为、法力尽失,但神职仍在,依旧是喷阳城的城隍神,受数十万人民的香火和牺牲供奉,一个月内,想必就能恢复一丝丝修为。哪怕只有一丝丝,怕是也足够利用大家体内的蛊毒做点什么恶行了。 大家恍然大悟,普遍认同此理,要求程延马上教远界炼器,不管能学到什么程度,先试试再说。 远界听他讲解并演示了一番,尽管只是一点入门级的、最基础的炼器理论,也受益匪浅、触类旁通。 首先是要用自己的炁,感受器物的内部构造,越微观、越精细越好,要能体会到该器物自身的复杂性质以及产生这些性质的客观规律。 然后,要通过反复试验,让自己注入器物中的炁,能够遵循该物质微观结构中的运动规律,随之一同流动,畅通无阻,彼此之间——即物我之间——要有所感应。 最后,要能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意改造器物的内部构造,使其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存储并运行自己的炁。 大体上,就这三个步骤,但若要细分起来,又可拆解为九十二个小步骤,且一步比一步艰难。 最后的部分,也最为艰巨。 改造器物构造,用自己的炁在其中刻写运行通路,以求实现某种特定秘术的效果,这是一项极为繁杂、精细的超大工程。 远界大致一听,倒是觉得,这其实和在灵晶片上刻写符箓,基本上是一回事,操作手法略有区别,但原理都是相通的。 只不过,用于炼器的器物多种多样,材质不计其数,其物理、化学性质,乃至超自然性质,也便有千般万种,却是比灵晶片复杂得多了。 而且,所炼器物越大,所要做的工程量自然越大。 现在,基本原理,他是听懂了,对于青铜或这座大殿所含的其他常规物质的微观结构及其性质,他也了如指掌、洞悉本源,甚至比那些炼器高手也要深刻地多。 那么只要按照程延教的方法,起码在获得感应这一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工作和他的炁相图秘术类似。 最难的部分有两个: 一是仙金。 元素是一种这个宇宙特有的神奇物质,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还需要从零探索。 二是法力运行线路的刻录。 封闭自己的大道感知、建造自己的炁化道场、守住自己的神魂,以求避开敌人的道音攻击是一回事,可破解那种攻击对别人已经造成的影响,则是另一回事了。 他现在需要实现的,就是现场另创一套秘术,谈何容易。 “仙人?仙人?弗……弗远界上仙?”程延见他怔怔发愣,轻声呼唤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你听不明白?要不,我慢一点,再讲一遍?” 远界双目微微一转,看着他说:“我明白了,不必再讲。给我点时间想想。” “他这就明白了?我什么都没听懂,你明白了吗?” “不会吧,不会吧!仙人听一遍就会炼器了吗?还有天理吗?” “我家老爷也是修仙的,学炼器学了一百多年,还没摸着门儿呢!这才一碗饭的工夫,他就会了?我不信!” …… 远界充耳不闻,独自思考,先解决第一个难题,突破口在于深度。 “不必太深刻地理解元素的底层原理,只需大致感应其神奇特性即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元素是个什么,更不懂什么超光速,同样将它利用得很好。 “那么,至于第二个难题,不如换种思路,不能解开的话,或许可以排除,即,以毒攻毒。 “就用鸿蒙之蛋中,专属于我自己的大道,去占据他们神魂心智中,被韦兴海的蛊毒所潜伏的位置,把韦兴海的蛊挤出去,将他们的神魂,用我的大道保护起来,也就等于是被我下了另一种蛊,但只要我不引动它,那就不会伤害谁。 “而我的大道,来自于《丸蚩自在心经》。 “《丸蚩自在心经》又是《破在利徵裂心经》与佛法结合的产物,且那佛法,也被我重新解读并改写过,正是我自己的独创见解,也是我能够给韦兴海下蛊的根本原因!” 打定主意,他开始尝试。 第二百三十六章:首次传道 远界伸手触摸大日叵永殿,凝聚心神,向其中注入一丝法力,凭借炁相图的功底,像探查自身经脉、神魂和炁路一样,按照程延所描述的方法,对运炁方式稍加改变,很快就得到了理想中的效果。 他的炁在大殿的青铜壁中自如流转起来,物中有我,我中有物,就如初次引气入体时的感觉一样。 大殿表面,凡其炁所经之处,符文发光、纹理毕现,就连门窗之内,也透出道道光芒。 他感应到了构成这件仙宝的各种物质的微观结构,其中,元素的原子量很大。 在数年前,便知道其原子序数肯定超过三百,但具体是多少,受限于修为和法力,尚探不明确。 如今,他的法力已达真气驭灵第五层,有了更充分,也更精细的掌控力,终于能准确探查到,这种元素的核内质子数等于三百六十六,而其核外电子的概率云无法用前世的数学模型加以描述,几乎一切物理定律对它都不适用。 但可以肯定的是,电子运动速度超过光速很多倍,动量无穷大。 具有静止质量的物质以超过光速的速率运动,意味着其所在的时间和空间,已无法用传统框架描述,时空性质极为诡异,甚至可以说,无所不能。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造就了这个宇宙的奇特,才有了仙法、魔法、佛法、妖法等各种神奇现象。 所谓大道之音,或许就是不同属性的超自然特性,与自然性质之间,按不同组合比例进行融合后产生的效果。 随着思索的深入,远界的脑海中,前世关于超光速导致时空畸变与悖论的种种理论推演知识纷至沓来,快速解压,为如何利用仙金来祭炼法器,提供了大量思路。 短短一念之间,仙、魔、佛、妖各种道法融为一体,以他目前仅仅掌握的徵音为基础,构成了大道的雏形。 这一念,便已超越了无数修仙者若干万年所参悟的道行。 有了感应之后,开始凝聚法力,刻写炁流运行线路。 才刚一开始,他就意识到,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这件法器实在太大了。 即使是外表缩小到两人来高,尚且太庞大了。 更何况,这座大殿实际上是一座小山一样大的高楼,哪怕就是缩小到芝麻粒大,那也只是一种时空错觉的表象,事实上,它仍是一座巍峨的高楼。 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莫说他的这点法力,就是全场两千个妖加起来,也远远不够。 他甚至怀疑,要祭炼这件仙宝,即便是整个大毋乃至全天下所有修仙者的法力加起来,也远远不够。 远界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旋即,他又想到另一个更巧妙的解决方案,正面硬攻不行,那就侧面绕道。 只要能“发出声音”——实为产生道音震荡,不就行了吗? 足够让在场两千来人接收到便足以,远不必祭炼整座大殿,那么,只要把它当做一个木鱼,用一根小槌去敲打它,不就能“发声”了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原来你在这里 大日叵永殿的青铜外壁在阳光下金光灿灿,耀眼夺目。 无疑,这宝贝谁都想要,可现在谁也搬不走、收不起、进不去,就连砸也砸不烂。 无数双手在这座塔楼表面摸来摸去,许多人跳上跳下,施展各种神通,企图撬开那些只有屁股大小的门窗。 大家忙了半天,无果。 这时,日头渐高,正对高楼的尖顶,突然间整座大殿光芒万丈,刺得谁都睁不开眼,纷纷拿手去挡光。 而后,那强光转瞬即逝。 待众人放下手来之时,大日叵永殿凭空消失了,场地中空荡荡的。 惊疑之中,有人怀疑它钻入了地下,有人说是城隍神在远处念动咒语,终于还是收回了它,也有人说,它就是消失了,没了。 总之,这两千来位妖,从此再无人见过此楼,世间最后一届城隍妖会永久地结束了。 三年后,喷阳城南市庚区,远界此时此刻所站的位置,人们就在此处建立了一座丰碑,用来纪念他在灭毋战争中的卓越贡献,以及缅怀数千位正义的妖,为人族社会的和谐统一所做的牺牲。 两百六十年后,整个南市庚区成了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博物馆,除了展示历史文物、文献,还展示各种传统修仙功法、秘术,以及破损作废的传统法器、法宝等物。 六百年后,就在博物馆旁边,南市的其他区域,改建成了一座修仙高等学府,其规格与荣誉远在昔日的元穷山院之上,乃是整个日月天内,赫赫有名、最具实力的学府之一。 学府中,有人,亦有妖,和睦共处。 那时,整个日月天,人、妖、仙、佛及其他众生,一同拥有这个世界,不以种族论贵贱。 不过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众人,除了干瞪眼,两手一摊,同朋友们说一句“再会”,什么也没做。 包括远界在内,大家对此地将来的宏伟与荣耀一无所知。 摆摊、开店的人已陆陆续续来到市场,见到场地被破坏的情形,惊恐莫名。 远界与姒昶聊了几句后,也快速离去。 待他回去找到阿角时,已日上三竿。 对方在原地的街边等了一夜,蜷着身子蹲在一处墙根下。早些时候,露水打湿了头发和衣衫,现在都已晒干了,暖和起来。 他对远界说,他后来又碰到一队巡逻的成防兵,要抓他去牢里。任他怎样解释也没用,最后无奈,把身上最后的钱全都给了官兵才作罢。 远界享受了一顿饕餮大餐,然后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消耗巨大,此时又有点饿了。 阿角则更是饥肠辘辘,肠鸣的咕噜声响如滚雷。 他们只好去找姒昶。 相隔三十几条街,一路上,远界对城隍妖会的事也不隐瞒,如实告诉阿角。 两人来到姒记当铺,饱餐一顿,把参加妖会之前,被赶出太傅的事情一说,姒昶才知他境况,忙请他们留下,愿在姒家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用钱也只管拿去。 远界婉拒,没说原因。 心想,还是须得寻求大势力庇荫,才能免遭葵花大仙卜元武骚扰。 阿角嘴快,替远界说,他想当大官。 姒昶说,仙人想入世为官,简单至极,可直接面见毋王,虽不敢说一定能居高位——那得看贵族的推荐和自身能力,但至少也能封个小官先干着。 远界摇头,说现在还不是直面毋王的时候,却不解释理由。 心想,正式接触商渊之前,要先摸清权贵阶层的关系和实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姒昶也不多问,建议他去找太师,再碰碰运气。 第二百三十八章:施方尺弑兄拜师 北方,雨隆部落与虢国(大毋一诸侯国)边境之处,魁冲关外。 平光身后冒着一股乌烟,以蛙泳之姿飞在空中,与高高的城头平齐,悬停于一列甲兵面前。 守城士兵有些惊慌,不知来人是妖是仙,来此作甚,齐将长矛怒对,却不敢轻举妄动。 “阁下是什么人?若是想借道通关,只要亮出珪璋(相当于通关文牒),走城门即可!若无珪璋,请说明来意,缴纳赋税,找掌节大人签发便是。” 平光哈哈大笑,“我啊,我不过关,我只要你们射我一箭便好!” 将士们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做主,僵持不动。 平光料到如此,笑道:“算了,我自己拿吧!”说罢,隔着数十丈远,便随手一招,就有几只箭自士兵背后的箭筒中径直飞来。 “谢了!”平光接箭而回。 城墙上众人一头雾水。 魁冲关地处两山夹坳之中,险峻难攻,是北方外族进入虢国的必经之路,也是军事戍边的重要关隘。 广义上,北方二十一部落与虢国同属大毋,都是天子王土,彼此之间,人民皆可自由通行,只要登记、缴税即可,由掌节负责。 只有大规模的军队过境,才需要严加管制,通秉中央朝廷审批。 近年来,商渊连年征战,并大量分封异姓诸侯,稳住之后,又借口讨伐收地,才使得国与国之间、诸侯与朝廷之间,也日渐猜疑,部分地区局势紧张,跨国走动也变得麻烦起来。 平光带着箭北去十里,交给施方尺。 施方尺正站在一座山丘之巅。 此处不高,平凡无奇,五百年后,因为“天外”陨石的坠落,而成为著名的飞升宝地,已是后话。 当前,山丘之上,施方尺的脚边,躺着虚弱无力的施方旌,瞋目裂眦,瞪着自己的亲生弟弟。 只有施方旌死,反毋大计才不再有内部阻碍。 平光抬头看看天,阴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他说:“别犹豫了,杀了他,我便正式收你为徒,摘心宗的功法和秘术,我会的,全都传给你。” 施方尺接过一只箭,看看箭头和箭杆上刻着的虢国文字印记,搭在自己的弓上,迟疑是否要拉开弓弦,尚未下定决心。 施方旌只是中了麻痹药物,全身不能动,并无生命危险,但他内心,却如被致命的毒蛇咬伤一样痛,用尽力气说道:“同胞手足亦可相残,天下落入尔手,又是一个商渊!” 施方尺闭了闭眼,平静地说:“兄长,你错了。我发动战争,只是为了阻止战争。胜利之后,便是天下太平,不会再有暴政。我也答应过三师兄,废奴隶而建民主。反之,你反对抗毋、赞同奴制,有太多你这样的人活着,世界便不会进步。我明知自己是对的,还是难以对你下手,正是不愿手足相残,你若悔改……” “呸!” 平光笑道:“多说无益。今日之事已经发生,他必须死。你不杀,我便只好杀了你们两个。” 这时,远处有一只掌大的飞虫快速接近。 它翅膀阵得嗡嗡响,咻的一下消失,刹那之后,再次出现,已将双方的距离缩短了一里,然就又消失。就这样一里又一里,几下就来到施方尺面前。 施方尺伸出手掌,让它落下,看它腿上的颜色,认出是一桑。 取下纸条,上书密文。 施方尺掏出底本对照,念道:“修南北长城,伐异姓诸侯。” “废分封而制郡县。三师兄果然没说错!兄长你看见了吗?即使我们不反,毋王也要灭了我们,迟早而已!” 施方旌正欲开口说什么,施方尺已拉满弓弦,对地一箭射来,正中他的心脏,穿透前胸后背,死不瞑目。 平光说一声“好!”又拍拍施方尺的肩,“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跪下拜师吧!” 施方尺招呼一声,山下涌上百十来人,背着弓箭、手持长矛,他们曾是世子施方旌的亲信护卫军。 这些人就地摆开各种礼器,然后在施方尺身后五丈开外站成若干排,整齐肃列。 施方尺跪下,向平光行隆重的拜师礼,俯首敬酒。 礼毕之后,施方尺起身,对身后将士们说:“今日世子携尔等亲信外出狩猎,一路追击猎物至魁冲关前,却遭城头卫士不问是非、一箭射杀。尔等贴身护卫皆亲眼所见,此事,师傅平光与我,毫不知情。” 众将士齐声称是。 抬下尸体,又有一只桑棘牛出现。 其六条腿的左列第五条腿被漆成白色,其余无漆,乃是十一桑。 对照底本翻译,纸条上写的是神医秦蟾的下落。 翌日晚,喷阳城中。 远界接到二桑传回的来信,不用看底本,他就能读出信中内容——底本的每一页,每个字位于第几行第几列,他都烂熟于心。 信中,施方尺说,这位秦蟾,乃兄弟部落哈笛穆部首领次子之妻的娘家人,正在东南丛林地带寻奇药。已经取得了联系,请他速回,对方答应,两个月火速赶回喷阳。 只有一事不好办。 重金酬谢不在话下,施方尺的人自会支付。不过此人生性桀骜不驯,怪癖不愿改、规矩不肯破,即便是为兄弟治病,说要割一块肉,就必须割一块肉,割哪里,还须由他任选。 远界放下纸条,先不着急此事。眼前,最遗憾的莫过于束发冠上的大日叵永殿,不知如何祭出。 守着金山却无法开采,着实令人沮丧,甚至是恼怒。 他高举束发冠重重摔在地上,“铛啷啷”直响,好在钛合金韧性极佳,没有变形。 “我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动怒?不行,得赶紧练功压制。”每当他发觉自己情绪异常,就练空山功来平复,以矫正心态、恢复理智。 平静下来之后,他对阿角说,要独自出去走走,然后一个人往西市去。 夜晚,市场空旷无人,地方宽敞,万一真的把大日叵永殿祭了出来,也只有这种地方能放得下,又不会被人看见。 他打算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再试试。 “妖怪吃人啦!” 路过一片贵族大宅,忽闻有人尖叫,循声望去,正见到一个黑影从墙头飞出,高高跃起,跳上邻家房顶,一路狂奔而逃。 他随着那黑影的移动而扭头,目光紧随,只见那东西体型像只大狼,在月光照耀下,快如一道黑色的电弧。 它四脚交替,蹬踩屋瓦哗哗作响,瓦片一溜向后飞射。 “关我屁事!嗯?没见着便罢了,见了不管,还是我吗?”远界脚尖一点,立刻追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人要吃妖 一人一妖在沿街的房顶上飞奔追逐,高高低低、跳上跳下。 明月在他们脚下投射出两个邪恶的影子。 远界跟上那狼形妖物的速度,看得更清楚了,见它一身深灰色的毛皮,间或分布着几个白色的圆斑。 身材修长、线条流畅,后腰细而柔韧,彰显出力与美的结合。 其四肢灵活如飞,足部隐现奇特的花纹,似花非花,更像烟花炸开的效果,发出微弱的彩光。 一条粗壮、蓬松的长尾像支飘扬的拂尘。 再看它的头部,双目血红,鼻梁直挺挺的,尖牙钢强锋利,两耳尖端长有猞猁一样的耸立簇毛,呈白色。 它见有人在街对面的屋顶上一路追着自己,便还以眼色,恶狠狠地朝远界瞪去,龇牙咧嘴,像要连他也吃掉。 远界见状,心中喜欢,冒出个想法,“这狼妖挺好看的,要不逮住吃了吧?用锻体心炉炼化炼化,说不定还能增长点法力、补补神魂什么的。” 紧接着,另一个想法也从脑海深处浮出水面,“我怎么能这么想?哪有人吃妖的道理?” 之前的意志反驳道:“又不是没吃过!珍如姐姐的异瞳硕猪不是带你品尝过妖肉的滋味了吗?比普通的猪羊鸡鸭鱼可有嚼劲多了。” 之后的意志摇头反对,内心纠结道:“人将不人,人将不人!” 之前的意志狡黠一笑,降低声音、放慢语速,仿佛在和自己说悄悄话,“仅此一次!” 之后的意志一本正经,怏怏不乐地说:“下不为例!” 终于,他自己和自己达成了妥协,脚步转向,用力一蹬,斜向前扑过去,跨过街面,跳上对面的屋顶,与狼妖一条线。 狼妖当即回过头来,张开大嘴,露出尖牙,虚咬一口,阻止远界靠近,而后立刻转向,又跳到街对面,对方之前所在的路线上去。 两者交换了轨道,远界再跳过去,狼妖又跳回来,双方都以“z”字路线前进,来来回回,你追我赶。 双方跑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始终拉不开距离。 突然,狼妖猛地暴跳而起,体型也在空中变大一倍,回过头来,大口一张,吐出一团漆黑的黏液。 远界恐有妖毒,马上刹停脚步,立时释放法力,双手在面前一挡,使周围气温骤降,将那黏液冻结成冰,橡根黑亮的钟乳石似的。他抬起一脚,用鞋底推回,只见那冰锥便如飞箭一样,射向狼妖。 狼妖惊愕至极,身体一沉,四爪发力,紧急调转方向,往街对面的房顶上跳去。 怎奈转弯太急,瓦片打滑,令其动量有损,弹跳距离不够,下巴磕在对面的房檐上,两只前爪快速扒了两下,还是掉了下去。 一落到地上,它赶忙翻个身起来,接着跑。 那根被远界踢回去的冰锥,穿过厚厚的屋顶,斜斜射入平民的房中,轻易就刺断了房梁,令屋顶“哗”一声塌陷下去,碎瓦簌簌砸落,屋内人大呼小叫。 尚未到宵禁时间,路上还有行人,被狼妖一头撞上,当时便骨头散架,一只手臂飞了出去。 那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转了几个圈,血液甩了一地,只听前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大喊着“恕罪!” 受害者愣了愣,才失声痛哭起来,惊恐大叫:“啊——我的手!” 远界心里骂了一声,也来不及管,只能继续追赶狼妖。 “你竟然还敢害人!” “我无意的,你不追我能撞着他吗?” 远界听这声音朦胧不清,像嘴里含着东西,定睛一看,那受害者丢失的手臂竟然被狼妖叼在口中,怒喝道:“大胆妖孽,还说无意,逃命都不忘吃人!” 那女子声音边跑边辩解:“不是我要吃,是他手飞得慢,我跑得快,碰巧掉回我嘴里的!” 远界不上当,“狡辩!动量守恒,你质量大,他手臂质量小,你不加速,根本追不上!” 狼妖头脑一懵,听不懂原理,但知道被揭穿了,结结巴巴喊:“本本本能嘛!” 远界发现,自己两条腿能一直跟着这个四条腿的,不被甩掉已经很不错了,但要想再进一步缩短距离,确实做不到了。 他只好使出踏风符,注入法力一拍大腿,双脚离地,头冲前,破开气流,高速前进,尽量贴着房檐高度飞,以避免被其他仙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加速不多时,便来到狼妖头顶。 狼妖在地面上风驰电掣,快速一回头,看见背后已无人,刚放下心来,忽觉头上有股冷风,刚一抬眼皮,顿时吓了一跳。 “我的娘呀!”它四爪一个急刹,滑行数丈,脚趾擦火花,又滚了两圈,才止住向前冲的惯性,连嘴里的人手也丢掉了。 接着,它强力一扭腰,前爪掉头九十度,后腿高速蹬地,打滑数次,火光迸溅,紧急转进旁侧的巷子,拐了个弯,继续奔逃。 远界这下吃了亏,在空中想要紧急刹停、转向,就不如地面方便了。 他滑行了很久,才止住惯性,也便丢了狼妖的去向。 这下要想看见狼妖的具体位置,就必须冒险飞上高空了。 于是他凭借嗅觉,大致辨认对方所在的方向,然后快速飞上三四十丈的空中,看见它的身影,又立刻朝那里俯冲下去。 果然,狼妖故技重施,利用条腿的灵活优势,又是一个急转弯,进了另一条巷子。 远界收回踏风符,落地追赶。 当前是一条很长的直道,他便从腰中取下问神,连刀带翘一起发射出去,大力出手的瞬间,再以剑气助推,双重加速,快如子弹。 随着一声音爆,狼妖回眼看来之时,已经被刀鞘击中臀部,打在它的尾巴根上,发出一连串家犬哀鸣的嘶嘶声。 在撞击之下,狼妖向前扑倒,翻滚了好几圈,麻利地站起,立刻叼住地上那根袭击了自己的“长棍”,不让远界再有机会使用它,并转过身来瞪着敌人,眼放红光,皱起鼻子,口中发出持续的低声咆哮。 远界也停住脚步,与之对峙,保持五丈远的距离,身不动,而心念动,使出剑气,刺向狼妖。 夜色之中,这剑气本十分隐秘,难以察觉,而月光一照,使其隐隐现形,折射出微弱的冷光。 狼妖也感觉到对方的杀气逼近,一个后空翻,灵活地躲开,旋即人立而起,四肢伸长,身高足有两丈许。 两之前爪子“噌噌噌”弹出八根长达两尺的指甲,就像八把锐利的弯刀,看样子要拼死一搏。 第二百四十章:凡人命如草芥 就在远界飞上高空,离地三四十丈,以便找出狼妖去向那时,一座有山有水的大宅院内,有人指着天上说:“看,有个仙人,好像是是个少年。” 几个家丁和丫鬟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一间大屋房门打开,出来一位貌似中年的女人,盘发成髻,留一垂肩马尾,面容白皙,身材粗壮,一双大脚更是像个男人。 她仰头望去,喃喃自语:“少年仙人,已会飞行之术。若不是刚渡劫不久,重返青春,便是身怀法器、符箓。要是好东西,不如我借来看看。” 远界那边,此刻面对张牙舞爪的狼妖,一改往日沉稳老练的性格,不去想什么甲乙丙丁计划,立刻便摩拳擦掌,想要上去较量较量。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和嘴唇,全身内力已爆发,正要迈步上前,脑中一个声音说道:“慌什么,先把刀拿回来,打之前,先观察。” “多嘴!”他自己“呸”了自己一句。 狼妖缓步后退,并一边装腔作势地挥舞利爪,将左右墙壁一下切开,透出微弱的灯光。 墙内,有人纳闷惊疑,有人大声尖叫。 箱子里,走过路过之人,慌忙逃窜,大喊有妖怪。 狼妖听闻,只想赶快脱身,便壮着胆子主动向远界攻去,一爪劈下。 远界抬手去挡,手指手背与其利爪相碰,发出铿锵之音,双倍力道反弹,将狼妖的手臂震飞,高高扬起,连带着它半边身体乃至整个人都向后仰,踉跄两步才站稳。 “好弱的小妖,不好玩!” 狼妖咬着问神,狠狠龇牙,挤出一声低音怒吼。 “你会唱歌吗?” 对方一愣,一副二丈和尚摸不着和尚的表情。 “唱什么歌?”它一说话,牙齿松开问神,那“长棍”便立刻飞回敌人手中。 远界骗它张嘴,用剑气当鞭子用,卷起问神拉了回来,用力地甩甩上面的口水,满脸嫌弃,插回腰带,自言自语道:“回去让阿角好好给我洗洗,多抹点油。” 说完,一步狂飙,霎时间便到了狼妖身下,一通拳脚如雪花飞舞,将它打趴在地上,伸手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下巴。 他又舔了舔嘴唇,“本事不行,不知道好不好吃啊!” 狼妖吓得浑身一哆嗦,四爪乱刨,不待起身,便挥着刀刃一般的指甲向他抓来,并张开血盆大口,一阵狂吠,哪里是狼,分明是一只看家护院的恶犬。 远界见它利爪上渗出黑液,恐怕有毒,便一步跳开,饶有兴趣地看着它。 “你是什么怪人?我虽吃人,但吃的都是恶人,你这人,反倒要吃我!你是人吗?岂有此理啊?”狼妖恐惧而愤怒,惊奇而疑惑。 远界阴阴一笑,懒得说话,正欲再冲,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这才留意到,原来地上结了冰,想必是那狼妖的秘术。 而对方也趁他滑到的这眨眼间的工夫,忙不迭地跑了,变回一只普通体型的狼,穿街过巷。 他小施法术,释放高温,将四周的冰层熔化,蒸腾起一团团白雾。然后仔细嗅了嗅空中的气味,正要再追,道路却被一个女人堵住。 这女人四五十四模样,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衫,前面的岔路横穿出来,以长辈的口吻教育他两句,指责他不懂规矩,不该从她家宅院上空飞过。 第二百四十一章:当年的万人坑 寻着狼妖留在空气中的气味,他跑到贯穿喷阳城的大江边,极目远眺,江对岸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 山脚下,沿江岸一带,是奢华酒楼、烟花柳巷,处处灯红酒绿,欢歌艳舞。 江水平缓,此时没有渡船,想要过去,倒也不难,游亦可,飞亦可。 远界左右看看,确定近处无人,又回首望向方才的斗法现场,哭喊声经久不息。 他心说:“这三人让我碰到也好,都死了,将来的战场上就少三个敌人。” 回过身来,念动咒语,跳入江面,尽量贴水而飞。 来到对岸,收起踏风符,继续追踪。 沿着气味,又看见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通往山上。 进山之后,密树丛生、漆黑一片,脚印难辨,但气味更加浓烈显著了。 翻过一道矮小的山脊,立刻便成了一个人迹罕至的世外之地。 此处阴气逼人、怨气森然,不时就能见到一团纱衣般轻飘飘且透明的鬼火,有白色,有绿色,有粉色,有紫色…… 那些鬼火往往一闪即灭,火焰中依稀漂浮这一张人脸,面怒狰狞,但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它们像是要吃人,又像是被人吓着了似的,既恐怖,又弱小。 偶尔也有个别存在时间较长的,围在远界身边转来转去,发出几声似哀求、似哭诉的询问,或者是些诡异的笑声。 远界对这种场面提不起兴趣,拔出问神,挥刀一斩,立即就将这些鬼魂的怨念吸进了刀刃之中。 它们如获自由,道声感激,高高兴兴飞去地府投胎了。 他走过一个巨大的凹坑,里面的鬼哭声,简直像元穷山院里的读书声一样嘈杂。 每走几步,脚下就会踩到一截人骨,草丛中就会踢出一个骷髅头。 这坑里的树木,营养充足,也长得格外茂密。 有些树甚至就像是有了意识,还长着眼似的,它们跟着远界的移动而转身,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二章:是狼是狗 刚开始,每天都派人用板车把尸体拉出城去烧,一天比一天多。 后来,四个城门昼夜不停,也跟不上死人增加的速度,他们就把尸体都丢到这山里来。 刚好她的洞口前有一个大坑,士兵们就把尸体扔到坑里。一批又一批,一日复一日,填得满满的,都冒了尖,就像一大碗饭,送到她的嘴边。 人们怕放火会把整座山都烧了,于是干脆也懒得烧,就这样让尸体自己烂,让野兽吃。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人管。每日夜深之时,就有几人前来收魂,用一种飞轮似的法器,一个大圈里套五个小圈,转起来闪闪发光,很迷惑人。 好几次,她躲在洞口里远远看着,都差点被吸引过去。她看见,那些飞轮在万人坑上盘旋,一次就能吸入几百上千个魂魄。 那几人总是固定时间来,于是她就在那时间之前偷一批尸体,等他们走后,又偷一批。 就这样,每天将大量尸体拖进山洞深处,大快朵颐。 洞内本就低温,而她的秘术又能冷藏,尸体便可以储存很久。 可就算她每天刻苦努力地偷尸,也远远赶不上外面弃尸的速度,最终还是浪费了很多食物。 妖也好,魔也好,仙也好,佛也好,只要是修炼出法力之人,就不再惧怕普通的毒和传染病,吃这些尸体,对她而言,并无害处,更没有良心负担。 她储存的几千具尸体,吃了四年才吃完,让她的智力和形体都大大改善,更接近于人,仅从巩固外貌和神智的效用来说,足抵别的妖多修炼两百年的。 相应的,寿命也大大延长。 那四年不再为寻找食物而发愁,可以终日专心修炼,法力增长也很迅速,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好事?”远界质问道:“这如何能叫好事?” 他说完,竟见这狼妖神色愧疚、低头不语,显然是懂得是非道理、善恶好坏的,不像是个山野恶徒,和先前遇到的绿毛龟不同,甚至同河神丸蚩相比,也要多一分廉耻和善念。 “那后来,尸体吃完了,你是不是就开始吃活人了?” “才没有!”狼妖一脸受不得冤枉、据理力争的表情,大声说,“吃人要被城隍神打死的!” 远界明白过来,有城隍坐镇,有人能治,这些妖倒还老实,如今城隍失势,修为、法力尽失,妖也便猖狂了。 同时,对凡人而言,他们认为头上三尺有神明,说话做事也便更本分、更道德。 狼妖又说,今天是自己三百年来第一次吃活人,吃的是个人人害怕、背地喊打的贵族公子,而且那人的名字听着就是给人吃的。 “什么名字?” “公羊卓文。” 远界无言以对,沉默良久,心想,方才所见洞内的奇异景象,应是无数不得超生的怨灵,依附、寄托在他物上所致。 那一大堆混乱的白骨,分不清谁是谁,它们便随便将就、随意组合了,甚至还寄托在岩壁的“图案”上和水汽上。 而每晚来收魂魄的,可能是地府的黑白无常或牛鬼蛇神。便是如此,也没收完,因为坑中弃尸太多了。 “前一晚的城隍妖会,你可曾去了?” “我从来没去过,我哪去弄仙金?” “那城隍给你下过蛊吗?是否每月必须拜他?” 狼妖点头。 远界又陷入沉思,心里琢磨是否要给这个小妖解蛊,又该怎么解。 大日叵永殿怎么就会无故钻进自己的束发冠中,变成浮雕? 它为何会被月光独照,并停止收缩,变成无主之物? 当天,还没执行,却如同亲眼预见失败的乙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往前思索,越想越不明白。 他在洞中踱来踱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无意之中,随手拿起一根白骨,在手中敲打把玩。 却见狼妖突然变回原形,一副兴奋的表情,歪着头看他,眼睛眨啊眨,吐着舌头,快速喘气,立起两条前腿,耷拉着爪子,就像是期待同主人玩耍似的。 远界见状,甚是惊讶,看看面前半坐半立的狼,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骨头,心生一个念头。 他将骨头随手丢到远处,只见这狼立刻冲过去捡,一阵风又回到面前,把骨头放在他脚边,再次立起来,期待下一次。 “这……这分明是一只狗哇!”他心想,然后问道,“你……你可有名?” “我有名,我叫洽饭!”狗妖留着口水说。 “你还是变回人形吧,等等……”他还没说完,对方已摇身一变,身无片布。 让她穿上衣服后,远界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说主人总是这么叫她:“洽饭,洽饭。”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洽饭’,就是叫你吃饭,不是你的名字。” “我知道,但我就叫洽饭。” “难怪你装伤了无辜路人,竟有歉意。原来是有主人教养的。” 远界伸手去摸她的头,她高兴地眯起眼,仰起脸,伸出舌头追着他的手舔,突然意识到不对,警觉起来,退后几大步,摆出凶狠的架势,龇牙低吼,问:“你要作甚?”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骨头,她又立刻兴奋起来,喘着气,紧接着又再呲牙变脸,来回切换若干次,仿佛自己在和自己较劲,内心十分纠结。 他只觉十分有趣,又哭笑不得,不再逗她,“洽饭,你不是个恶妖,以后跟着我吧,免得误入歧途。从今以后,人,不可吃了!” “凭什么?我只有一个主人,主人死后,我永不为奴!”洽饭说着,双手指甲伸长、变尖,这回是十指。 “别不听劝!” “就不!”她一爪抓去,带起一阵彻骨寒风,指甲尖芒从对方的胸襟上擦过。 远界本要向后避让,不料脚下一滑,没能退开,只勉强站稳,胸口便被她的利爪划破了衣衫,并生成一层厚厚的霜花。 洽饭只见当时火花直迸,有尖锐的刮擦声响,手感不似割肉,倒像是挠了铜墙铁壁一爪,紧接着就看见对方的衣衫破口之处,露出鳞片密实的蛇皮,不禁骇然失色。 “原来你也是妖!” 第二百四十三章:天下恐怕要大乱 远界加热周围空气,融化了脚下的冰,同时抡起问神,飞速敲在她头上,疼得她“哎哟”大叫一声。 “听话不听话?” “不听!哎哟!就不……哎哟!” “从今往后第一条,不可吃人,不管好人坏人!”远界说着,又敲一下,还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凭什么?哎哟!” “第二条,不可轻易显露原形,除非我叫你变。” “你又不是我主……哎哟!” “第三条,任何时候都要穿衣服。” “我哪来的……哎哟!你不讲理,我没有衣服,你叫我穿什么?”洽饭屡战屡败,终于被打怕了,远远躲开,揉着头上的包,委屈地说。 远界看看她身上披挂的破烂布条,又扫视洞内,确实寒酸,一些所谓的衣服,都是那些陈年尸骨留下的,比叫花子还不如。 “你过得也真不讲究。我曾经见过一个山洞,收拾得非常精致。这三百年,你也挺苦。跟我走,以后衣食无忧,教你修炼正道。” 说这话时,他脑中冒出个声音:“自欺欺人呢!哪条道是正道?费那个事作甚?把她杀了吃肉,再回去把阿角宰了吸精气,岂不更美?” 他赶紧坐下,练起空山功。 王宫内。 黄龙卫统领拓跋什哈,立于百丈高的大王寝宫门外,模糊的人影映照在花色拼贴玻璃窗上。 “大王,拓跋什哈有要事禀报。” 毋王商渊推开妃子,起身下床(睡觉用的新式床),两旁宫女过来为他掌灯、穿衣、倒茶。 他独自来到窗前,只听外面轻声传话道:“封承初、公羊中梅、公羊卓文、丘丹艳,今夜尽丧命于他人之手。公羊卓文之死,家人说是为妖所害。但那三位仙人,却是死于兲印腐丹。” “平光?”商渊的声音分外紧张,压低声音问,“他还活着?” 外面的声音说:“以他的本领,实可轻易杀了封承初三人。但要悄无声息便回到喷阳城中,不被城隍、土地察觉,恐未必办得到。除非改了容貌,化作他人混入,居心叵测。” “速请城隍、土地、日游神、夜游神等,查明彼时同封承初斗法的是何人何貌,不论他变作男女老少,是不是他,都给孤全力斩除,宁枉勿纵!” “是!大王。然下官猜测,平光若乔装易容,想必还捏造了身份,或有家人老小,以掩人耳目,则皆为同党,弗如一并斩尽杀绝。” “嗯!” 拓跋什哈领命,祭起隐身障,遁形而去。 同一时刻,大司寇彭寅杰也有些坐立不安。 仙人斗法死伤,不归他管,但公子卓文被妖吃得没剩几块,却令他棘手。 天子脚下,妖害人命,近两三百年来,这可是头一遭。 此案不破,人心惶惶。 人民若不能安居,就没法好好干活,奴仆也可能丢下主子不管,离城而逃。 贵族家里,也不是家家都有仙人坐镇,即便有仙人坐镇,比如公羊家,不也出事了吗?那贵族就有可能也不安分,或迁,或闹。 大家都不安分,就是给他这个大司寇找麻烦,天子怪罪下来,必然重责。 他预感到,这次事情的苗头若不能快速止住,其恶劣影响恐不亚于当年的瘟疫。 最关键的是,那场瘟疫被定性为天灾,由毋王自己背锅,不关他的事。可这次就是他的失职了。 于是,他也着急忙慌,找城隍爷办事,可城隍韦兴海却全无回应,着实急坏了他。 他一方面加派人手巡逻,挨家挨户打探搜寻。 另一方面也请自家仙人帮忙,又是占卜算卦,又是做法通报天庭。 卜算算不出来,天庭的答复是,文太岁已责令城隍神韦兴海彻查此事、严肃处理。 仅此而已,天庭如此态度,等于不闻不问。 天庭封的城隍,仅仅是个护城河里的水沟神,其一方神、妖行政及治安管理的职能,乃是人间的历代天子封的。 天庭把这次任务推给城隍,而不是派遣仙官下凡来管,意思就是不想管、懒得管。 彭寅杰只好求自家仙人代劳,年在祖上宗亲的份上,捉拿此妖,以儆效尤。 可惜,他不知道这喷阳城中,究竟有多少妖,这口子一开,洪水就要决堤了。 更不知,千百年来,这些妖不仅藏在平民和奴隶之中,还藏在个别小贵族之中,他们一呼百应,足可兴风作浪,把都城搅个天翻地覆。 这时,倒是其正妻夫人给出了个主意,“听说我儿彭秀的师弟弗远界来了喷阳,前日刚被赶出太傅府。尽管此人在仙法修炼上无甚成就,法力低微,但悟性和武功确实堪称奇才。 “既然现任的城隍神尸位素餐,不如找到弗远界,杀了他,再奏请毋王册封为新城隍。有了喷阳城旺盛的香火,他也便有了法力,修仙不成,当个大权在握的神灵,岂不美哉? “那么,弗远界也必将感老爷知遇隆恩,尽心竭力替老爷办事。 “另外,还听说弗远界心灵手巧,懂得造纸、做家具,却只将秘籍给了北方的雨隆部落,才导致北方近年来经济崛起、日进斗金。 “太傅未想到这一层,老爷大可好好利用。若得到造纸术,彭家必定富可敌国。” 彭寅杰下令,就如此去办。 身受重伤的韦兴海在护城河中躲了整整两天,靠着万民祭拜的香火,才勉强恢复了极其微弱的一丝生气和法力。 但他也骇然发现,远界留给他的刀伤,几乎不见分毫的愈合,甚是诡异。 即便是享受着这般旺盛的香火,其修为和法力的增长,也仅仅比从伤口流失出去的速度快了微乎其微的一丁点,仅够勉强维持神体,以肉身鬼的形态而活着。 他又试了无数遍,再也感应不到大日叵永殿,此事非同小可。 夜深人静,他从护城河中爬出来,跑到远远的野外坟地,随便偷些没燃尽的劣质香签,有偷了几个贡果,自找一处空地,用泥土堆了个小法台,行炁书写“文太岁荆休”五字于法台上。 用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法力点燃了香,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口中念道:“岁君在上,小神万死,劳请岁君大驾现身相见。” 第二百四十四章:唯恐天下不乱 文太岁荆休的一缕意念顺香火青烟而下,在小法台的烟气中显形、漂浮。 其人体型矮小纤瘦,但神态高傲、仙姿缥缈,犹如天外圣仙。 他刚要开口,旋即连咳几下,抱怨道:“这什么破香,呛死我也!”又一看周围的环境和这痰盂大点的法台,不禁皱眉,直道寒酸,一个劲儿摇头,问,“说,何事来烦我?商渊让你治妖管神,你为何不履行职务?” 韦兴海一把鼻涕一把泪,拼命磕头,把城隍妖会的事情说了。 荆休开始听得还不耐烦,直到听他说大日叵永殿丢了,才大发雷霆之怒,一气之下,真身下凡,从香火青烟中跳出,变作正常人形——六尺高的侏儒,高高跳起,猛扇他一巴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七八个圈,脚下钻出一个坑来,足足矮了一尺。 文太岁这还不够解气,再次跳起,一脚踢在其裆下。 韦兴海双膝跪地,捂着下体,给荆休看自己身上的刀伤,并竖起那根不存在的食指,哭天喊地。 “此人是谁?现在何处?”荆休怒问。 “岁君,他说名字的时候故意含糊不清,我没听明白。那些土地神,现在也不听我的话了,都不理我,我也没处寻他。只好请岁君亲自下凡,替小神做主,诛杀此贼,夺回仙宝啊!”韦兴海边说边磕头。 荆休“哼”一声问:“你可亲眼看见,是那人收走了大日叵永殿吗?” “这……”韦兴海支支吾吾。 狗妖洽饭的山洞中。 远界躺在潮湿阴冷的地上,正在昏睡。 一个满身污泥和血渍、衣衫褴褛的女妖,正趴在他身上,把脸凑近他的脖颈和面庞,连续抽吸着鼻子,使劲嗅他身上的气味,时而龇牙咧嘴,皱起鼻翼,时而伸出舌头快速舔几口。 她的鼻尖贴在他的皮肤上,越舔越停不下来,像是在开心地舔着自己昔日的主人,又像是再舔一块舍不得一口咽下的鲜肉。 突然,远界打了喷嚏,双眼一睁,正瞧见近在毫厘的一张脏脸。 他这一醒,把洽饭吓得一激灵,立刻退后数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她龇着牙,冲他发出低沉的喉音。 “洽饭,你想干什么?”他如弹簧一般坐起,一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问。 洽饭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盘腿坐在一旁,把头一扭,面冲岩壁说:“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没有吃你!”她说得似乎还挺骄傲。 远界摸摸自己身前身后,摸摸头顶、脸上、脖颈和脑后,哪里也不觉得疼,确实好好的。 再一回忆,先前自己正练着功,突然眼前一黑,便晕倒了,定是陆展给自己留下的妖毒又发作了。 “洽饭,过来。”他伸手招她。 “干吗?”她犹犹豫豫,保持警觉。 他又捡起一根骨头,她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猛然意识到这样不对,怒喝一声:“你想作甚……”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只手按在了头上,轻轻抚摸,然后便十分享受地配合起来,并仰起脸来蹭他的手臂。 “我打了你,你还能忍住,没趁我晕倒时吃了我,小生感激不尽。”他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手臂上很痒,原来摸了一手的虱子,赶忙脱手甩掉,然后正经对她说,“不过以后,你不能在这样了。” 洽饭半蹲半坐,歪着头问:“怎样?以后我可以吃你?” “不是。我是说,不能随便什么人拿根骨头、一伸手,你就摇尾乞怜,渴望有个人疼。那样会被骗的。但我想你一下子也改不掉,我会慢慢训……教你。” 远界叫她变回普通体型的狗,带着她出山洞。 在洞口,一人一狗同时回望洞中,再次看见那累累白骨和奇特的云朵、闪电,各有所思。 洽饭对这个生活了三百年的家,有些留恋。 而远界想的是,这些“东西”应该会很有用,灭毋,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此时已入宵禁时段。 两人过了江不久,快速行进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闻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 远界急忙抱住脚边大狗,向前一跃,跳上十丈外的一间店铺屋顶,随即就听见“轰隆”一声,并看见先前所在的位置,地面被炸开一个大坑,把街道从中截断,坑两旁的房屋都向中间倒塌、陷落。 他放开洽饭,往那风声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魁梧老道飞至。 其脚下无云,身后无烟,周身有流光护体,人如一枚飞行的导弹,衣袂飘飘,猎猎作响。 此乃剑道的高级飞行术——人剑合一,剑气自全身每个毛孔发出,破开空气而前行,名曰“擎虹剑人”。 来人正是葵花大仙卜元武。 洽饭变作两丈巨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双眼血红,喉咙发出御敌之声。 远界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洽饭,这位仙人是绝世的高手,你帮不上忙。呆在这儿别动。”说罢,他跳下屋顶,来到卜元武面前,拱手行礼。 “‘绝世的高手’,小道友挺会说话嘛!莫说这大千世界,就只在这喷阳城里,我老头子也配不上这个‘绝’字。” 远界脑中转起智慧的飞轮,拼命想脱身的办法。 那个恼人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磨蹭什么,打他呀!揍他娘的!我有问神,有剧毒丹药和隐身障,阴不死他!什么?先上去封他经脉和炁路,上!” 理智却告诉他,绝不可轻举妄动。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少说也相差几十倍,耍小聪明根本不起作用。 况且,假如能化敌为友——哪怕是表面朋友,他日灭毋之战,便多个强有力的帮手。 “今日,或许阁下就配得上这个‘绝’字了。”远界波澜不惊,打算装一回蒜。 “怎讲?” “我乃元穷山院关门弟子弗远界,武道、剑道同修,其他道门也有所领悟。自认天赋悟性,同辈之中,我说自己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 “葵花大仙当真愿意为了一个不成才的师侄,失去一个不可多得的传人吗?大仙若收我为徒,我定能将阴山剑冢葵花大仙的威名发扬光大,冠绝剑道同辈。 “我若登峰造极、天下无双,那么师傅你自然是绝世的仙师。” 卜元武闻言,来了兴趣,仔细大量对方,眯眼笑道:“伶牙俐齿,说得不错。不过,你是否真的够格做我的徒弟,还要我亲自试过才知。” 话音甫落,卜元武便驱使强横剑气,气势如虹、浩如烟海,横扫过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摸底考试,剑道拜师。 一道两三丈宽的宏伟剑气,在离地七尺的高度极速成形,“呼”的一声,从中部向两头眼神,眨眼之见便有了二三十丈长。 远界双腿劈叉,坐在地上,方才躲过突如其来的一刺。 接着便瞧见,这把巨剑立刻横向转动,大有扫平周围房舍楼宇之意,那么住在其中的人,若有站着没睡的,就将被无情地分尸。 远界大喊一声:“且慢!” 卜元武毫不犹豫,下手太快,听见喊声时,剑气已横陈些许,头尾各切开了几幢房屋。 楼宇的立柱和墙面轰然断裂、错位、滑落、倒塌,顿时矮了半截,重重一顿,屋顶坍塌砸下。 里面的人即使没有被剑气齐胸切开,也要被自家房梁碎瓦砸死。 卜元武停手问他要如何,他说换个地方,去江边。 远界说罢,跳到洽饭身边,扛起洽饭,一拍踏风符,就往江边疾飞,寻到一处开阔地,四下无人、无楼。 惊涛拍岸声中,卜元武紧随而至,不说废话,又是一剑降临。 远界连忙飞身躲闪,在空中便将巨犬投出数十丈外,而后以自己的剑气去硬撼这一击,不料,他的剑气一碰即碎,犹如小米锅巴碰上了饿汉的牙齿。 卜元武的剑气不只是雄浑霸道,而且千变万化,比元穷子高明太多,委实令远界眼花缭乱。 除了方才那一招巨剑横扫,现在的万剑缤纷,同样叹为观止。 剑道之剑不在于形,而在于意境、意念、意象。 此刻,远界面前,每一道飞剑似乎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既能单打独斗,又能与其他千万道剑气互相配合,各有各的形态,也各有各的妙招。 有的就是简单的一片剑刃,时而刺、时而劈、时而扫、时而荡、时而撩…… 有的则是鞭形,可任意弯曲、延长,从前攻、从后攻、从左攻、从右攻……甚至假意攻正面,又临时改变方向,弯折过去,绕到侧面,如一鞭甩来,切割他的脖颈。 有的索性首尾相接,组成环形,从上方落下,企图套住他的头颅,只待一收,开瓢挖脑。 有的潜入沙地之中,突然从脚下钻出,打他个猝不及防。 …… 他看得出,卜元武的剑气刚柔并济,一招之中就包含了数不清的变化,称得上精妙非凡,绝对值得一学。 自己当前的剑道修为,顶多能分出几十股弱不禁风的小飞剑,在剑道高手面前,威力犹如儿童手中的草棍。 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全力以赴,充分展现自己的天赋,让对方心生惜才之情。 远界身外,数十股飞剑穿梭如织,密不透风,形成一座防御堡垒,碎了再开,不断抵挡着对手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