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商暴富后,被入赘相公反撩了》 绗?绔?瀚傚鏈夊枩 第二天早上,院子里的鸡还没打鸣,姜芸就醒了。 主要是实在没顶住身上黏糊糊的劲儿,不舒服。 她把腰上裴良知的手拿开,跨过他身上,趿拉着鞋出了屋子。 这村里头的水,是要用绳子套筒从井里打上来的,早上天蒙蒙亮,水也冰得很。 姜芸裹着宽大厚实的长袍,拍了拍脸醒神。 她刚准备到地上拿绳子,就听见院子门外头传来一道女声,“芸姐儿!我冲你这儿讨口水喝!” 姜芸看那大婶穿着夹袄,身子胖走路一扭一扭,挤进来她院子的门,然后转身过来叫了一声,“诶呦!” “我没看着啊芸姐儿!” 姜芸这才想起自己只裹了条袍子,里头没穿亵裤呢…… 但好在袍子够长,也就开到膝盖,不过在这保守的村里,这样也还是伤了风俗。 她说了声等下,疾步往里走,正好就见一脸焦急的裴良知出来。 他看到她露出的半截腿,赶紧拉着她进了屋。 这几下走得急了,姜芸身下扯着昨夜里的疼,不由嘶了口气儿。 裴良知则直接慢下来,回头看她一眼。 立刻将她抱起来。 姜芸正愣神,他已经去床边的包袱里给她拿了条亵裤,直接开始套上腿。 “诶!” “我想洗澡。”姜芸立马捉住他的手,示意他院子里还有客人。 但裴良知顿了下,还是执意先给她套上裤子。 “我给你烧水去。”说完他就走了。 只有姜芸看到,她夫郎腰上的带子都没系好呢! 但她也没忘记正事,裹了件桃红的袄子,赶忙从桌上倒了杯热茶出去。 那院子里的中年女人正弯腰打水,姜芸接过桶放下,把手里的木杯塞进她手里,“天儿冷,吴婶儿喝点热茶!” 说完,她看了一眼后头柴房烧水的裴良知。 吴婶子端着杯子喝完茶,见着她的眼神,立马就眼睛眯起来,“蛮好!几天没看着,你那屁股都大了一圈儿哩!” 姜芸:“……” 就这几秒,您眼神还挺好。 她尴尬笑了笑,却是脸上多了一片红霞,小声说话:“我娘说您晌午才到,我这也没什么准备,才起来。” 吴家婶子直接摆手:“你娘这几天病没好,见不了风,我说着来给芒姐儿搭把手,哪能这么晚。” 姜芸听到这神情也不好。 娘前些日子照顾她落水,染上风寒伤了身子,连下乡吃孙子的满月酒都不成。 芒姐儿是姜芸的嫂子,大名秦芒。 前些日子给她哥哥姜力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几天正办满月酒。 这话说完,吴婶连忙又朝姜芸道,“那我先去了啊,芸姐儿你也快点儿,你嫂嫂那边也得有人。” 姜芸看到不远处拿大锅的汉子,正往东边赶路。 她急忙点头朝柴房里走,将站在边上的裴良知一推:“去给我拿里衣,洗完咱就赶路。” 他们住的这地方,还是以前的老屋子,走到秦芒那还有一段路。 “嗯。”裴良知看着她开始解开衣裳,快速垂下眼睛。 他走进房里,解开姜芸的包裹。 裴良知抿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却是很快又恢复平静,拿着她要换洗的衣裳站在柴房外等她喊。 姜芸爱干净,每日都要烧水洗澡。 两人都匆匆收拾了一番,到出门时还不算太晚。 前几天来这里是坐牛车,裴良知早就记住了去哥嫂家的路。 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大院子的坪上用泥巴糊灶台,看到开锅的那边还缺了人,裴良知主动走过去,搭了把手。 他人高马大的,那几个汉子以为他也是挑活儿的。 “我进去和嫂子说话。”姜芸给他使了个眼色。 她直接进了东面的屋子。 屋子里就秦芒一个人,她坐在床边敞开衣裳,按着胸口给怀里的娃娃喂奶。 “小芸。”秦芒看到屋门口探出的小脑袋,笑着喊她,“快进来,阿力出去了,你看我这也不好起身……” “不用,嫂子你坐着。”姜芸将身后的木门关紧,怕有风漏进来吹着秦芒。 她把袖子里的红封拿出来,笑着走上前几步,塞进小侄儿的襁褓里,笑眯眯道:“娘和我一道儿的,嫂子你别嫌少。” “这,这不能分着给,这哪行!”秦芒说着就把东西还回去。 怀里的孩子吃饱了,松开小嘴咂巴几下。 她裹紧了衣裳就把姜芸手往外推。 那红封摸着厚实,怕是不少。 秦芒把儿子放在床上,“娘一年到头就帮着卖肉的时候留点儿钱,多的还不是要上交给那混子,你也才与小良成家,这钱我不能收!” 姜芸见她实在倔强,如此几次都没用,也只好放下手,“好,那不说这个,我看看小胖侄儿。” 她说完就盯着那胖团子看。 小手肉嘟嘟握着个拳头,今日满月穿的红福娃小衣,嘴角还挂着口水儿呢。 姜芸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 她早年是个不婚主义者,对孩子没什么概念。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下看起来倒是觉得有趣。 “阿力说成哥儿嘴巴长得可像你,是不?”秦芒笑着抱儿子往姜芸怀里送,“姑姑长得好看,多抱一会儿,日后也长个俊小子模样。” “啊?还有这说法呢?”姜芸这话听得开心,也笑起来。 她不太熟练地抱怀里热乎的小娃娃,被秦芒摆正手。 改为托着他的小屁股。 一个来月的小成哥儿盯着姑姑,大眼睛眨巴几下,忽闪忽闪的。 秦芒看着面前的小姑子。 姜芸粉色的夹袄带着毛领,衬得一张小脸儿明眸皓齿,她忍不住笑道,“那大师说的也是灵,小芸你才结婚半月,确实有血色多了。” “说不定明年啊,就怀上身子了。” 姜芸听闻面色一僵,下意识反驳,“我……” “滚,你不就是个倒插门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外头传来巨大的吵闹声。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姜芸听到,赶紧把手里的孩子还给秦芒,往窗户外面看。 几个开锅的汉子站在一块儿,裴良知一个人站在一边。 绗?绔?鐐栬倝 姜芸到了后厨的时候,门是敞开的,里头传出菜刀叨叨的声音。 伴随着柴火上咕噜咕噜,飘出点儿肉香味。 她不由咽了口水,心里瞬间就判断出来。 这锅肉是极品! “师傅,我揭开锅子看一眼成不?” “可以!怎么不行!”陈师傅带着块麻布围裙,笑着爽快应了一声,这年轻漂亮一小姑娘,盯着他这锅子肉眼巴巴。 做饭的厨子心里可不美着呢! 姜芸脸上欣喜起来,一下子伸手过去拿大锅上的盖子,却被烫到一下子捂耳朵。 “唔!” “慢点儿!”手立马被裴良知捏着呼气。 他面上慌乱,姜芸瞬间感受到身边陈师傅和手下的眼神,脸上微红收回手。 怎么圆了个房这男人这么腻歪…… 姜芸轻咳了一声,拿着抹布揭开锅盖,一阵白烟扑过来。 那色泽红酥的五花猪皮油亮,在大火煨炖下肉汁儿浓郁冒泡。 她拿起一边的铁勺轻微拨动,放在鼻尖一嗅,笑着问了一句“放了雕花酒?” 掌勺的陈师傅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眼神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 姜芸正要说自己厨艺不错,话到嘴边赶紧打了个转,“我娘手艺好,炖肉也放这个。” 她也没说错,这雕花酒属于黄酒的一种,与鸡鸭猪肉炖在一起,是有滋补气血的功效的,而且这肉汤也会多一层口味。 在镇子上刚结婚那一阵,娘也给她炖过一次。 这锅肉是极好的,就是肥的……太多了。 九分肥一分瘦。 “没什么,我就看看,师傅你忙。”姜芸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姜力在大坪上搬桌子,裴良知看到,拉了拉她的手,“我去帮哥。” “去呗。”姜芸说完笑起来。 白嫩的手被他一点点放开,就这么几步路还能依依不舍了。 这俊夫郎还挺粘人。 没过多久,外面愈发热闹起来。 村里镇子上来的人多,主要是秦芒娘家那边的,最后姜芸和裴良知也坐在主桌。 “诶这是小良吧,生的真是俊俏!” “芸姐儿脸上气血好多了,这冲喜是个好法子啊!” “两人模样都好,日后赶紧生个娃娃!” 秦芒娘家来的人都和善,姜芸笑得脸都僵了,主要是她不太擅长和长辈说话,脚上踢了一脚身边的夫郎。 结果裴良知只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肉。 但是也就应付过一阵,大家主要还是围着刚满月的成哥儿说话。 姜芸终于放松下来,注意着外面每个桌子上的肉。 大多数都是汉子在吃,一些个妇女和孩子只吃了一两块。 还有人想拿盆子带回去。 果然,这乡里人虽然一年到头只吃的上几次肉,馋油水,但是一个个瘦的和干柴似的,胃里吃不下腻的,毕竟这肉都是肥的。 只有干活儿的男人嚼着香。 其实她方才想的是,回去找个法子,把家里的肉铺弄过来。 但不能循规蹈矩着卖,要怎么才能赚的多些利润呢? 炖肉…… 姜芸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卤煮! 猪身上能吃的可就多了,肥的瘦的五花都分类卖。 猪下水半成品的卤煮,卖的就是一个精细,加上是个新鲜玩意儿,招揽顾客应该不难。 等后面上手了,这妇人汉子都捡着喜欢的买。 白猪肉她也一起卖。 姜芸心里激动起来,为自己终于找到出路开心。 但是,要想个办法把她那个下流爹糊弄过去。 她咬着筷子思索起来。 “吃这个。”裴良知声音突然传来,差些把她吓到,姜芸回过神,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碗,菜都快堆到外面了。 她连忙拦住自家夫郎。 “不要了!”说完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大,她连忙遮住嘴,“我哪儿吃得下这么多?” 姜芸掐了一下裴良知的手臂,没想到硬邦邦的,弄得自己手疼。 对面却陡然传来一声:“诶呦芸姐儿,这怎么想吐了还!” “啊?”姜芸一脸疑惑,却看到秦芒也盯着她。 “这不会是有了吧!你这吃着吃着要吐,和芒姐儿怀身子一个样!”对面是一群年纪大的妇人,见姜芸这模样,一个个关心起来。 姜芸本人:??? 我干啥了,我就有了,我昨天才圆的房! 裴良知在一边,不知道想到什么,和傻了一样盯着她。 姜芸挤出一个笑,“你也信了?” 别太离谱啊喂! 说完看见裴良知一下子低头,眼神炯炯地盯着她的肚子,似乎真期待有个什么。 她有点脑袋疼,却发现自己嘴上捂着的手,连忙放了下来。 “不……不会的,我前几日还来日子了!”姜芸深知这女人的八卦程度,古代现代一个样,赶紧找了个信得过的理由。 秦芒见状赶紧说道:“那是不是近日里又咳了,回去得找个郎中看看。” 姜芸赶紧点头答应,一脸认真地附和。 这段小插曲没持续多久,就这么过了。 等到裴良知姜力收拾完院子,姜芸看到门口的牛车,赶忙和嫂子道别。 “回去帮我给娘带声好。”秦芒抱着孩子站在屋子里面,怕太小见不了风。 “那肯定的。”姜芸笑着摸了摸成哥儿的小脸。 软嫩嫩的,像极了一块儿嫩豆腐。 却听见秦芒犹豫着,还是说,“要真注意些,回去找郎中看下怀上没。” “嫂子!” 姜芸几乎要无奈望天,结果秦芒还是担心,“别不当事儿,你身子弱,早查出来好。” “我和裴良知昨儿才头一回做那事儿!” 姜芸心一狠,就这么说出来了。 秦芒却是一脸震惊,“这……” 她想起小姑子原本就身子骨差,确实也能理解。 而且姜芸还生的稚嫩,一副貌美娇气的模样,哪能就当娘了呢? 于是秦芒也浅笑起来,“阿力用牛车驮着你们进城,慢些走。” 姜芸松了口气,走过去和裴良知站在一块儿,没多久,就被他托着腋下,小孩儿似的抱上车杆。 她忍不住咬着唇拍了拍他,“好好抱!” 不远处的秦芒笑出声来。 自从大婚之后,这小芸可真有意思。 绗?绔?姝荤儌浜虹埞 牛车进了镇子已经傍晚了,姜力送了他们大段路,还得去田里做事。 看到熟悉的肉铺,发现是这条街上唯一一家关了门的。 姜芸绷着脸不说话。 她知道姜大为又去赌钱了。 走进去自家院子,就听见女人一阵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那嗓子干涩的厉害,嘶哑着和要咳出血似的。 姜芸连忙提起裙摆往里跑。 打开屋子一股药味,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正要去摸凳子上的水杯。 “娘!”姜芸看着心里一痛,赶忙上去把水倒出来。 却发现是空的。 水都没有。 裴良知见此,立马上前拿起水壶出去。 姜芸把沈玉扶起来,几天不见,沈玉已经瘦得脱相,周围一双筷子一副碗碟都没有,都不知道有没有饭吃,她看着眼睛就红了。 不该走的! 万万没想到,姜大为已经畜生到这副模样! “芸姐儿,我的芸姐儿回来了。”沈玉抬起眼皮看着姜芸,见她眼睛是红的,赶忙用柴瘦的手摸她的脸,“挨人欺负了?你和娘说……” “没有,没有。”姜芸握住她的手扬起一个笑。 裴良知走进来,端着一碗米汤。 他轻声说,“我去隔壁婶子家讨来的。” 沈玉见裴良知就这么蹲下来,在她床边给她喂东西,她嘴里连连说着“好孩子”,颤抖着唇瓣喝起米汤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进汤水了。 一家人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散乱的脚步声。 男人声音沙哑难听地哼着小曲儿,还有酒壶摔在地上的声音。 “诶呦,两个赔钱货,加一个蹭我吃喝的小白脸儿!” “真热闹啊!” “哟哟哟,你再多看我几眼!哈哈哈哈……” 姜芸盯着门口衣衫不整的姜大为。 他一身肉腥味混着酒,臭烘烘的。 那腰带都散开来,让人觉得下一秒裤子都要掉下来,露出个屁股蛋子。 片刻,姜大为还要上前来,眯起眼伸手,“我今儿发现,我闺女儿长得可真水灵,怎么就和我不像……” 沈玉原本看见姜大为,身体哆嗦起来不敢和他对视。 但是听到这话,见他竟然还要摸姜芸的脸,她突然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你滚!你滚!不许碰我的芸姐儿!” 砰——! 裴良知只是犹豫几秒,撂起衣袍将人踹出去。 姜大为瞬间飞出去一米远,倒在屋子前捂着胸口诶呦乱叫,“你一个倒插门的和老子动手,反了天了!你你你等着你!” 说完脸上还醉醺醺的,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 姜芸全程没说话,冷静得要命。 但沈玉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搂着她一个劲儿地发抖。 “娘,娘,没事了!”姜芸轻声安抚受惊的母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玉神情恍惚,嘴里嘟囔着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 姜芸以为她是惊吓过度,拍着她的背顺气。 心里却有些疑惑,以前娘和姜大为感情不好,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 可能是护女心切吧。 姜芸没有多想。 回来没多久已经天黑了,外面的街道都冷清起来。 姜芸见沈玉胃口不好,晚上亲自熬了一锅粥。 她切了一颗家里腌的酸菜,加了醋和辣椒凉拌,爽脆下口。 沈玉一脸震惊她如何会做些吃食,姜芸只是笑笑,“在嫂子那儿没事学了点,也不难,我觉得挺好玩儿。” 最后沈玉也没多问,说以后还是她来煮。 姜芸从小到大没干过这些,在家里是不做事的。 几人吃完了饭,见姜大为还没回来,姜芸直接将大门拴住,就算大半夜那烂人敲死也不会开,看着膈应。 可是到了晚上,却有人睡不着了。 裴良知与姜芸住在西房,昨儿夜里,他刚与妻子经历了一场颠鸾倒凤。 这下身边人洗了澡,穿着一身宽松的亵衣。 姜芸捞起肩上的头发,白皙的脖颈露出一截儿——细细的肚兜系带。 裴良知强硬使自己错开目光。 下一秒,却见姜芸朝他望了一眼,“裴良知。” 十七八的小姑娘声音清脆婉转,和敲玉壶一般的悦耳。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这般好听,于是抬头看她。 姜芸见裴良知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 她抓着人寝衣的领子,拉近自己,“你听不听娘子的话?” 眼神让面前人浑身燥热起来。 裴良知点头,胸口怦怦跳个不停。 “好!绑人会吧!” “就是那种拿个麻袋套头,再抽根绳子给人捆住,最后用一种流氓又恶狠狠的语气,挑下巴让他交出东西的不良行径。” 裴良知:“……” 你也知道这叫不良行径。 可是姜芸一张清丽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看起来异常动人。 他耐着性子问道:“我没做过这种事,你要弄些什么?” 姜芸默默将那边捂热的被子拉过来。 “你帮我把我爹捆了,行不行?” 裴良知瞳孔紧缩,似乎在确认她没有在说笑。 这件事大不孝,就算姜大为是个烂人,也不能这么做。 他没有说话。 姜芸早就意料到会这样,偷偷伸出脚轻踢了踢他。 裴良知腿上被她蹭得痒,轻轻握住妻子纤细的脚腕,眼神无奈,“别闹。” 可是下一秒那只趾头圆润的脚踩到他胸口。 姜芸乌发披散,双手就这么撑着床,“行了我不逼你,过来。” 裴良知松了口气,过去正要将人抱进怀里。 床边的帘子却被人扯开放下。 柔软馨香的身躯覆过来时,他下意识托着她腰身。 “芸,芸儿……” 姜芸望着他,眉头微挑:“不想?” 裴良知还念着昨晚将人弄得重,怕伤了,但听闻这话连忙回应:“想,想的!” 见她浅笑起来,他便翻身将人搂进怀中,一室春色盎然。 只是他没想到,后来情到浓处,姜芸已经喘息不断,还记得在他耳边说出“你不帮我,我便去找的汉子帮我做事儿”这种话。 那时候裴良知怒意上头,动作又重又沉。 到底还是什么都允了她。 于是才有几天后—— “你你你……你谁啊!我没银子我!” “放了我,放了我大爷!” 姜大为头上被脏烂麻布袋罩着,黝黑的手被绑了起来,他裤裆里兜着黄褐色的一大滩排泄物,躺在地上,腿拼命打颤儿。 第4章 炖肉 姜芸到了后厨的时候,门是敞开的,里头传出菜刀叨叨的声音。 伴随着柴火上咕噜咕噜,飘出点儿肉香味。 她不由咽了口水,心里瞬间就判断出来。 这锅肉是极品! “师傅,我揭开锅子看一眼成不?” “可以!怎么不行!”陈师傅带着块麻布围裙,笑着爽快应了一声,这年轻漂亮一小姑娘,盯着他这锅子肉眼巴巴。 做饭的厨子心里可不美着呢! 姜芸脸上欣喜起来,一下子伸手过去拿大锅上的盖子,却被烫到一下子捂耳朵。 “唔!” “慢点儿!”手立马被裴良知捏着呼气。 他面上慌乱,姜芸瞬间感受到身边陈师傅和手下的眼神,脸上微红收回手。 怎么圆了个房这男人这么腻歪…… 姜芸轻咳了一声,拿着抹布揭开锅盖,一阵白烟扑过来。 那色泽红酥的五花猪皮油亮,在大火煨炖下肉汁儿浓郁冒泡。 她拿起一边的铁勺轻微拨动,放在鼻尖一嗅,笑着问了一句“放了雕花酒?” 掌勺的陈师傅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眼神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 姜芸正要说自己厨艺不错,话到嘴边赶紧打了个转,“我娘手艺好,炖肉也放这个。” 她也没说错,这雕花酒属于黄酒的一种,与鸡鸭猪肉炖在一起,是有滋补气血的功效的,而且这肉汤也会多一层口味。 在镇子上刚结婚那一阵,娘也给她炖过一次。 这锅肉是极好的,就是肥的……太多了。 九分肥一分瘦。 “没什么,我就看看,师傅你忙。”姜芸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姜力在大坪上搬桌子,裴良知看到,拉了拉她的手,“我去帮哥。” “去呗。”姜芸说完笑起来。 白嫩的手被他一点点放开,就这么几步路还能依依不舍了。 这俊夫郎还挺粘人。 没过多久,外面愈发热闹起来。 村里镇子上来的人多,主要是秦芒娘家那边的,最后姜芸和裴良知也坐在主桌。 “诶这是小良吧,生的真是俊俏!” “芸姐儿脸上气血好多了,这冲喜是个好法子啊!” “两人模样都好,日后赶紧生个娃娃!” 秦芒娘家来的人都和善,姜芸笑得脸都僵了,主要是她不太擅长和长辈说话,脚上踢了一脚身边的夫郎。 结果裴良知只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肉。 但是也就应付过一阵,大家主要还是围着刚满月的成哥儿说话。 姜芸终于放松下来,注意着外面每个桌子上的肉。 大多数都是汉子在吃,一些个妇女和孩子只吃了一两块。 还有人想拿盆子带回去。 果然,这乡里人虽然一年到头只吃的上几次肉,馋油水,但是一个个瘦的和干柴似的,胃里吃不下腻的,毕竟这肉都是肥的。 只有干活儿的男人嚼着香。 其实她方才想的是,回去找个法子,把家里的肉铺弄过来。 但不能循规蹈矩着卖,要怎么才能赚的多些利润呢? 炖肉…… 姜芸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卤煮! 猪身上能吃的可就多了,肥的瘦的五花都分类卖。 猪下水半成品的卤煮,卖的就是一个精细,加上是个新鲜玩意儿,招揽顾客应该不难。 等后面上手了,这妇人汉子都捡着喜欢的买。 白猪肉她也一起卖。 姜芸心里激动起来,为自己终于找到出路开心。 但是,要想个办法把她那个下流爹糊弄过去。 她咬着筷子思索起来。 “吃这个。”裴良知声音突然传来,差些把她吓到,姜芸回过神,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碗,菜都快堆到外面了。 她连忙拦住自家夫郎。 “不要了!”说完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大,她连忙遮住嘴,“我哪儿吃得下这么多?” 姜芸掐了一下裴良知的手臂,没想到硬邦邦的,弄得自己手疼。 对面却陡然传来一声:“诶呦芸姐儿,这怎么想吐了还!” “啊?”姜芸一脸疑惑,却看到秦芒也盯着她。 “这不会是有了吧!你这吃着吃着要吐,和芒姐儿怀身子一个样!”对面是一群年纪大的妇人,见姜芸这模样,一个个关心起来。 姜芸本人:??? 我干啥了,我就有了,我昨天才圆的房! 裴良知在一边,不知道想到什么,和傻了一样盯着她。 姜芸挤出一个笑,“你也信了?” 别太离谱啊喂! 说完看见裴良知一下子低头,眼神炯炯地盯着她的肚子,似乎真期待有个什么。 她有点脑袋疼,却发现自己嘴上捂着的手,连忙放了下来。 “不……不会的,我前几日还来日子了!”姜芸深知这女人的八卦程度,古代现代一个样,赶紧找了个信得过的理由。 秦芒见状赶紧说道:“那是不是近日里又咳了,回去得找个郎中看看。” 姜芸赶紧点头答应,一脸认真地附和。 这段小插曲没持续多久,就这么过了。 等到裴良知姜力收拾完院子,姜芸看到门口的牛车,赶忙和嫂子道别。 “回去帮我给娘带声好。”秦芒抱着孩子站在屋子里面,怕太小见不了风。 “那肯定的。”姜芸笑着摸了摸成哥儿的小脸。 软嫩嫩的,像极了一块儿嫩豆腐。 却听见秦芒犹豫着,还是说,“要真注意些,回去找郎中看下怀上没。” “嫂子!” 姜芸几乎要无奈望天,结果秦芒还是担心,“别不当事儿,你身子弱,早查出来好。” “我和裴良知昨儿才头一回做那事儿!” 姜芸心一狠,就这么说出来了。 秦芒却是一脸震惊,“这……” 她想起小姑子原本就身子骨差,确实也能理解。 而且姜芸还生的稚嫩,一副貌美娇气的模样,哪能就当娘了呢? 于是秦芒也浅笑起来,“阿力用牛车驮着你们进城,慢些走。” 姜芸松了口气,走过去和裴良知站在一块儿,没多久,就被他托着腋下,小孩儿似的抱上车杆。 她忍不住咬着唇拍了拍他,“好好抱!” 不远处的秦芒笑出声来。 自从大婚之后,这小芸可真有意思。 绗?绔?绉樺埗璞嗛叡 那老人捋着胡子往柜台走,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姜芸的手指,发现纤细白皙的过分,一看就是不干活儿的。 但姜芸却笑道,“没走错,我是来瞧种子的。” “那你说说,你要点儿什么?”那老人脾气还算好,以为她是找事儿,但也没赶人。 “辣椒。”姜芸不太确定这个名字,在这里是不是这么叫。 视线收回来的时候,看到地上角落里一个小布袋子,她眼神倏然亮了,“就是那个!老师傅你这东西卖吗?” “这东西?”那老人见她如此兴奋,有些不解。 他走过去拎在手里,摆到她面前一推,“这东西可不好吃,我从外邦人那摘来的,吃了嘴巴痛得很!” “你要是诚心要,送你送你!” 姜芸撑开袋子,发现已经是半干的辣椒了,下面还有不少种子。 这时候能种起来,没多久也能收一批,这些还得晒得全干。 她也不是全要做辣的,总归有人吃不惯。 其实是她自个儿想吃了。 姜芸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让她淘到这些仅有的,不由心情大好,“没有白拿人东西的,这钱您收好。” 她从钱袋里拿出五个铜板。 那老人盯着她半天,像是有点好奇,不过也是乐得与爽快人做生意。 后来姜芸又买了十几斤黄豆,和一些香料,总共是付了一百五十文走。 回家的路上,她一路哼着小歌,顺手买了几个鸡鸭蛋,手上快要提不动的时候,手上的布袋被人拿了过去。 回头一看,姜芸不免笑起来,“你怎么还没回家?” 裴良知把手里的油纸酥饼塞到她手里,“我看书忘了时辰。” “日后出来买东西,我给你提。” 姜芸见他除了这酥饼,一本书都没有买,不免有些无奈。 简直太乖了。 不过她急着回去做这第一锅卤煮,自然是应答道:“好,回去我要做些东西,你也给我打下手。” 两人往家中肉铺子赶路,发现姜大为还没回来、 估计是没醒。 门口的肉摊上,只有沈玉站着给人切肉,用碎秸秆吊起来。 姜芸让裴良知进了院子,走过去喊了声:“娘!” 她见沈玉忙,便自己挑了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还有一根猪大肠。 沈玉见她在摊子上挑起来,连忙道:“芸姐儿,这可不是能随便吃的!娘给你留了些肉沫子,在后头锅里……” 姜芸听闻这话,浅笑道:“不,我要给您钱的。” 说完掏出一两银子,直接放到沈玉手里。 “哪用得着这么多!” “娘,多了的您自己收着,算是我给您的体己钱,该交给您还是交,日后等到我赚钱,每月都给您银子。” “芸姐儿……” 沈玉没问姜芸这钱是哪来的,听到这话,心头涌上一股热意。 总觉得面前的女儿变了。 以前除了没气色,就是病恹恹的,看来这冲喜的法子是对的。 还得是有丈夫疼。 沈玉自然而然把这一切归结到了裴良知身上。 母亲抽不开身在前面看摊子,姜芸走到院子里,她先把辣椒洗干净晾晒起来,裴良知走过来看见这东西,干瘪红彤彤的。 他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姜芸没有说话,朝他眨了眨眼:“宝贝。” 说完也不等他继续问,拿了个木盆,从布袋子里倒出一些黄豆,个头又大又圆,看着品质很好。 正常的辣豆酱需要一个月的制作周期,她今天只是做一些即食的。 尝鲜罢了。 裴良知是真的在打下手,他按照姜芸说的,主动洗豆子煮熟晾干。 等她从厨房里拿出散曲和白面,捞起袖子搅匀盖上棉布。 在朝阳的屋子里架起来,等到晚上,黄豆慢慢长起了黄绿色的菌丝。 裴良知眉心紧皱:“为何要将豆子弄坏?” 这霉了的豆子如何能吃? 姜芸拨弄筛子上的豆,笑着回应他:“我前几日在这古法的簿子上瞧见,这豆子单独制成如清酱一般的调味物什,滋味好。” 清酱,在现代来说就是酱油、生抽一类的。 是这里的调味品。 因为其酱香独特、滋味鲜美而很受欢迎。 只是这制作工艺繁冗,在小家小户里一般不常备着,对于现代的生抽来说,它有些像稀释过的。 姜芸吃惯了美食,自然不觉得新鲜。 裴良知听闻这话,总算是知晓她是要做些吃的,心里安定下来。 他原以为她要弄些……毒药。 毕竟把姜大为绑了这事儿都做了,现在什么都不稀奇。 这即食的辣豆酱,也至少需要混合腌制六日,第二日加入这洗切好的干辣椒,入盐加水封存三日。 这期间,姜芸也差人拿到了那张房契。 姜大为那日趁着夜里回了趟屋子,姜芸准备入睡时,东院传来争吵的声音,于是她便挪动身子,趴在裴良知身上。 竖起耳朵听见姜大为说要把铺子卖了。 还挺会给自己找面子。 沈玉似乎是哭了起来,说了些什么姜芸没听到,她想坐起来听,发现身边裴良知低下头来,默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姜芸轻瞪了他一眼,“干什么?” “你好看。”裴良知轻声道。 这话听了可让人开心。 姜芸轻挑了挑眉,没多久,外面的争吵声就平息下来。 一直过了好几天,到了辣豆酱开封的日子。 姜芸早已将拿回来的房契藏好,这趁着下午太阳还不到最大,出了屋子。 却正好瞧见从房里出来的沈玉。 她这几日眼睛哭得的红肿,准备往外走。 “娘,你去哪儿!”姜芸走过去,面上有些担忧。 沈玉转过身来,把手里准备给姜大为的铜板藏进衣袖,抹了抹眼睛,“芸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那混蛋昨晚又回来了?”姜芸语气并不好。 可听到这话,沈玉眼底划过一丝不忍,连忙抓住女儿的手,“日后不要这样说,他毕竟是你爹,小时候对你和阿力都是……” “我不认这个爹。” 姜芸还是不明白,为何母亲还要帮那烂人说话。 她听说沈玉十六岁便嫁给了姜大为,那时他没什么钱,连接亲都雇不起轿子。 沈玉是一路从娘家被背到新屋子的。 她年轻在村里是出名的,相貌品行样样出挑,那镇子上都有人来沈家村提亲,不乏有家室好的,她一个都没有嫁。 最后选择了姜大为。 为他操持家事,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洗衣做饭。 姜芸实在费解这其中隐情。 可沈玉这时候却突然哭起来,“芸儿,别怨他,是娘的错……娘的错……” 绗?绔?鍗侀噷椋橀 沈玉这段时间一直都这样。 自从前些日子姜大为把铺子当了,就再也没回过家,整日就是在那酒馆混。 不过就是学了聪明,没再继续赌钱。 估计是怕了。 姜芸不想在这些事情上逼迫母亲,毕竟这和她所处的时代不同,女子嫁人是要过一辈子的,休书给出去,也难二嫁。 会被闲言碎语淹死。 “我不说了,娘你别激动。”她只能这样说。 沈玉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勉强笑起来,“我想去绣坊做两件衣裳。” 姜芸见她如此,不免笑起来:“当然好啊,我还巴不得您每日多拾掇一番,让这街坊邻居都知道您好看!” “瞎说!”沈玉握着女儿的手,手上却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些年了,哪还能看呢? 她心里没想着真去买衣裳,这家里的铺子都让男人当了,她不能不为生计打算,顺便,再给姜大为送点银钱…… 别让他在外头吃苦。 等到沈玉出去了,姜芸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眼神里的坚定更加深了。 她捞起袖子走进厨房,将那一小罐子豆酱提出来。 揭开碗口和棉布,姜芸把那罐子侧过来,用筷子搅几下,拨动了一大半在碗里,那浓郁酱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半酱状态的豆子被干辣椒裹着,香而不辛。 姜芸拿着筷子沾上一些,在嘴边尝了尝味道。 随即眼神一亮。 这豆子和辣椒的品质……太好了。 或许是地里的土极好,入口甘甜回味。 她没有多想,赶紧将放在阴凉处的肉和猪肠拿出来,在盆里用温水将其洗净。 需要剪开留些肠油。 花椒白面,盐巴白醋揉搓洗净。 前几日,沈玉卖肉的摊子剩了几根大骨,这里的人嫌骨头重压秤砣,肉不多,寻常人家是不要的。 姜芸便用它吊汤底,熬上两个小时。 中途只放猪油和盐巴。 待辣豆酱的卤料和肉熬上半个时辰,再加入这高汤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渐渐黑了。 沈玉回来的时候,面上多了一丝笑意。 手里的篮子是新的料子和针线,摸上去是稍微好些的。 这是她接的活儿。 华容裳的绣坊开得大,缺几个能长期做的绣娘。 她打小就学绣工,手巧,还不算荒废手艺,卖了几件自己裁的衣裳,她们竟有手艺活儿给她。 只是还没到自己家门口,就看见一圈人乌泱泱的站着,在家院子门口。 这是…… “大家都别急,这越到后头,熬得久是越入味的!” “真是不要银子的?” “是啊婶子,这芸姐儿也是自个儿吃的,没多少!” “诶诶诶,我这嘴皮子发麻,还想吃!好吃!” “姑娘,我能从你这儿买点儿不?” 沈玉走到人群前,看到一身靛蓝布衣裳的姜芸。 她梳着妇人的圆髻,一根白玉簪子简单挽起。 而她正捋起袖子,露出一节雪白的小臂,弯腰在一块儿木板上剁肉,那肉和半条肥肠亮泽油润,酱汁粘稠。 裴良知在一边,将切成小块的给大家递过去。 这都是街坊邻居,闻着味儿过来的。 十里飘香。 裴良知那时在房里看书,而还没等他出门,姜芸便已经端着碗进来,眼眸亮晶晶的夹着一块儿五花,喂到他嘴边。 那冒着热气的卤肉,他许久没反应过来。 好久才从这惊艳的味道中缓过神来。 “很好吃。”他如此评价。 那一小碗卤肉肥肠,加上藕片录卤蛋都吃了个干净。 寻常裴良知吃饭斯文,姜芸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瞬间就笑了,心里成就感颇深。 不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院子里进来几个人。 其中还有吴婶子。 她挎着河边洗衣服的桶子,在院子里鼻子嗅了嗅。 “诶哟!这沈玉做了些什么呢!这么香!” “这味儿我都没闻过!” 姜芸后来见门口经过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都要进来瞅两眼,脑中灵机一动,吩咐裴良知将桌板放在摊子上。 于是众人纷纷围过来。 后面姜芸端过来一盆子肉,有荤有素,那浓浓的卤水酱里还卧着几个鸡鸭蛋。 大家一看,都是好东西! 不是天天吃得起的。 姜芸只舀了三分之二出来,说给大家伙儿尝尝,不要银子。 这不,一下子,人群全涌上来了。 一开始都是顾着吃那软烂入味的肉肠蛋。 这后来,都是连那藕和绿菜都没放过,还有人回家拿勺子,舀肉汁汤水喝的。 这正热闹呢,突然站在一边的吴婶子大喊一声:“沈玉啊!看你家好闺女儿这手艺!” 众人纷纷回头,看见一脸呆滞的妇人。 沈玉见这面前好几斤的肉,一点点切出去给人吃掉,面色有些苍白。 姜芸起身把刀搁下,连忙笑着和众人招呼:“这东西就瞎搬弄,日后要是真开店了,还得让大家伙来照顾生意!”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好”声一片。 姜芸知道这不是客套。 有好些是真问了价的,开店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门面打响。 在裴良知收拾东西的时间里,姜芸连忙返回厨房里。 她将一大碗卤煮捞出来,摆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朝门口的沈玉喊道:“娘,过来!” 沈玉魂不守舍的走过去。 “这都是我一下午整的,您也帮我试试!” 姜芸笑着拉她的手,正巧看到那几块布匹和针线。 她正要开口问,却听到沈玉抬起头,笑得勉勉强强:“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姜芸被这话砸蒙了头。 裴良知见场面有些不对劲。 他连忙过来搂住妻子,轻声朝沈玉道:“娘,阿芸为这锅肉忙了好几日,夜里都要看好几回那发好的豆子,今天做了一下午的。” “不用了,我没那福气。” 沈玉眸子红了,抱着篮子就往房里走。 姜芸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是别扭的性子,连忙挣开裴良知的手,跟着沈玉进了屋子,还差些崴了脚。 “娘!” “别进来,我一个人待会儿。” 姜芸被拦在门口。 绗?绔?濮滃鍗ょ叜 今日事今日毕,这矛盾可拖不得。 于是姜芸轻声开口:“娘要与芸儿生气吗?” 果然,里面动作的声音停下。 姜芸见状,立马推门进去,将袖中的房契拿出来,“我知道,您这几日心里不舒坦。” “但是家里的铺子,我赎回来了。” 沈玉在桌边拿针线的手停住,猛地抬起头。 她脸上只剩下激动,连忙说道:“给……给我看看!” 姜芸把东西递过去,见母亲摸了摸那黄纸黑字的契,“好,好,芸儿,你这是哪儿来的钱?” “问嫂子借的。” 一切解释都有了出口。 沈玉终于不再说什么,只颤抖着叹了口气:“你与娘说,你还想做些什么?” 她活了多少年,怎么看不出这些日子女儿的不同。 姜芸知道这是个机会,干脆摊开一了百了:“这铺子我是不会还给姜大为的,今日您也看见了,这祖传的肉摊生意我也不会丢。“ “就是想,做点儿新花样。” 沈玉只知道这女人家做生意,多少都是要遭人口水的。 不过她只是一介妇人,想的不止这一点—— “芒姐儿和阿力一个月才多少银子,你怎么能伸手与他们要?若是你缺钱,向娘开口,娘怎么着都是要给……” 姜芸面色无奈,“自然是要还的。” 还要连本带利地还。 沈玉听到这里,只能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姜芸知道聊到这一步,母亲是没什么生气了的,只是不评价她的决定。 她有些失落,却还是带上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一棵大的梧桐树,屋子依它而建,已经有十来年了,而这时,裴良知坐在树下低头看书,看着她出来就放下了。 姜芸突然有些庆幸。 还是有人一直站在她身后的。 过了没多久,姜家重新又开张了。 这平日里都是姜大为推着个板车,去与猪场的人拿钱换肉,但今日不同,天还没亮,裴良知就被姜芸差使着去了。 等到肉铺摊子支起来的时候,刚好是辰时。 前一天晚上姜芸熬了一大锅底汤和卤水。 锅子有些重,等到将那些五花,和处理干净的大肠猪蹄熬煮好,沈玉进来了。 “娘?” 姜芸天没亮就起来忙活了,现在额头上有些汗。 沈玉包着头巾,一身平常切肉干活的衣服,她抬起锅子的把手,面上淡淡道:“不是要抬出去卖?” “是啊!”姜芸突然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娘都是对她最好的! 沈玉瘦瘦弱弱的,可也干了许多年活儿,没打算让女儿动手,一双手直接端起锅,就已经走了出去。 肉铺子分里面的卤煮,和门口的猪肉摊位。 沈玉在后面帮他们架好锅子,也就看到外面有人喊要买肉,忙说道“别累着了,弄不过来喊娘一声。” “嗯!”姜芸连连点头。 裴良知走过来把门板搬开,和姜芸站在一起,给她系上麻布围裙。 少顷,香味就已经漫了出去。 好几个住得近的邻居走过来一看,发现是前些天尝到的肉。 几个婶子挎着菜篮子就嘟囔着:“还真开起来了!” 不过说完就过去问价钱。 姜芸前一天就规划好了,从后面拿出个木板子。 上面是写的价格板—— 【姜姜卤煮】 五花卤肉,二十五文一斤;精瘦卤肉,二十文一斤;猪蹄按个儿卖,十文一个,猪下水可挑三样,十五文一斤,卤汤水蔬菜送,不要银子。 这字写得苍劲有力,笔锋凌厉。 自然是裴良知的手笔。 只不过有些人没读过书,只看得懂几个数字,便和姜芸问来问去,“这什么二十五文,这么贵啊?” “有多少啊,你这一斤带不带汤水哟?” 围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前几天已经尝了这个味儿的人,付了银子直接买。 姜芸忙不过来,就让裴良知来切。 他方才在边上,一直看着人切,这下很快就上了手。 盆子里洗干净的荷叶,都是用来包片好的卤肉,切的肉直接上秤,压在秤上都是只多不少,虽然小贵,但贵在货真价实。 姜芸是打算做长久买卖的,缺斤少两不地道。 而且猪场过来的肉便宜些,卤水材料她也算进去了。 每样就算这样卖,二十五文的五花,都是要挣十四文纯利润的。 姜芸擦了擦手,指着牌子给几个大爷大婶解释,“这五花带点儿肥的,卤起来最香,家里有孩子有汉子都能吃,瘦的也不柴!” “我家前头就是卖白猪肉的,十五文一斤五花,这汤水和卤水,我得提前十多个小时熬的,您瞧这品质!” 说完她拿汤勺,舀起大锅里的咕噜冒泡儿的卤肉。 下头猪蹄带皮儿刮得干干净净,还弹嫩嫩的,汤汁浓郁酱香。 除了鸡蛋两文钱一个,莲藕绿菜都是送的。 最前面那大婶犹豫着掏出十文钱,还是有些觉得不值,“我只要十文五花,没带够钱,卖不?” “可以!”姜芸笑起来,接过她的铜板。 她拿起桌子另一把刀,捞了一块儿最好的。 用铁勺抵着肉筋,两公分为厚度,十文钱也能切上半掌心长度的肉,还带着五六片脆藕,包上多了半个卤蛋。 那婶子拿着沉甸甸的。 虽说莲藕压重,但也没算在秤上呀! 那大婶也脸上笑嘻嘻地回家了,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后面的人见状,纷纷上前要买,一大片人把这新摊子堵得水泄不通。 沈玉在前头一点儿的地方。 这家肉铺子开了十几年了,也是有一些老顾客的。 此时有几个妇人在她这买好白猪肉,瞧着她后面的人群,惊呼道:“那是你家芸姐儿吧,诶呦真不错!” “这肉煮得香啊,是沈玉你教的吧!” 沈玉原本看到那一群人,已经够震惊了。 开这么多年铺子从来没有这般过,或许真的像姜芸说的,有些东西得变通。 如果这铺子在姜大为手里一辈子,他们家只会越来越穷。 他赌得越来越多。 不过沈玉听到外人夸女儿,还是难掩一番喜色,“没有的事儿,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她自己琢磨的!说是和做席的师傅偷学的!” 那妇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去瞧瞧,这味儿太香了!” 沈玉看着铺子里忙活的身影。 姜芸面色红润细腻,或许是已为人妇,比起以前还多了些娇态,十分好看。 沈玉和周围人也笑,“芸姐儿手巧,大家伙儿以后吃着好,和家里人都说说,多来顾着她的摊子!” “好啊!” “有这么个好闺女儿好儿子,这么些年要过上好日子了不是!” 沈玉听闻这话,眼神一暗,脸上勉强堆起笑意。 是啊,这么多年了。 当年做错事这么多年了,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绗?0绔?杩欏箙鐮寸儌韬瓙 一大锅子卤煮,几十斤的量,一个半时辰就卖完了。 这是姜芸没想到的。 幸好这秋末的天气不算热的,要不然这一圈下来,人也得泡在汗里。 她坐下来的时候腰酸得很,只能靠着椅子歇会儿。 隐约有点儿嘴唇发白。 完了,这身子还是不顶用啊!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良知原本在把锅子收拾干净,也是满头大汗,没太注意姜芸,还是沈玉这时候走过来,“芸姐儿!” 差些喊破了嗓子。 裴良知下意识往后看,眼睁睁看着姜芸吐出一口血。 !!! 他手上的锅子掉在地上,几大步冲过去,“芸儿!” 姜芸看着地板和衣袖上猩红的血色,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幅身子也太特么烂了吧! 这怎么原主还能吐血?? 姜芸刚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腰身被人抱了起来。 裴良知搂着她大步往外走,她还能感觉到,搂着她腿弯的手在抖。 可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姜芸手朝柜子上装钱的箱子伸去—— “银子……” 呃,这虚弱无力的病美人声音是谁的。 她心里忍不住吐槽。 “好好好,先不说话了,娘一会儿给你收好,芸姐儿乖!”沈玉也跟着赶过来。 她简直要吓死了,这女儿好几个月都没发过病了。 这几天姜芸连轴转忙到半夜,一下子吐血出来,以前都没这么严重。 这万万不能再累着了! 两个人铺子都没收,给姜芸抱到屋子里。 特别是裴良知,成婚以来就没见过这场面,把她放在床上,就慌忙跑出去找大夫了。 姜芸还想叫他,结果一溜烟儿人就没了。 “娘,我……” “没事儿啊,不会有事的,你好好歇着,可别再吓娘了!”沈玉眼睛通红一片,赶紧去给她盖好被子,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姜芸瞬间不敢再说话了。 心里叹息道:这才刚准备好好过日子,还没大展身手呢,不会就要死了吧…… 难道这才是那改命格的老头给她的惩罚? 裴良知回来得很快,身后的郎中被他带着跑,腿脚都不利索。 只是来的时候,姜芸因为太过于疲惫,已经沉沉睡过去。 “您快给看看!”沈玉连忙小声道。 那老大夫点点头,拿出药箱子里的脉枕,把那床上人的手摆好,没几下就能摸到虚浮不定的脉象。 他瞬间眉毛挤在一起。 这身子确实不好说。 裴良知盯着大夫,手指攥紧泛着白色,“如何?” “这姑娘内里亏空的厉害。” “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吧,若是寻常不干活儿还好,就是承受不住突然的劳累,这点你们该比我这个老头子清楚才是。” 沈玉听闻连忙点头,声音有些飘了,“芸姐儿比力哥儿晚一个时辰才生出来,个头也小,小时候吃奶都没力气,那时候稳婆说是羊水呛了肺,日后会好些。” “这一拖就是十几年。” 那大夫也叹了口气,看向裴良知,“你是她夫郎吧?” “是。”裴良知点头。 “丑话我说在前头,这姜姑娘的身子,差得不行,要养好需要不少时日,还得花银子费精力调养,就算是养好了……” “要是这日后想要怀上身子,难。” 裴良知心头一震,低头望向床上的妻子。 姜芸一身藕粉的寝衣,纤细的香肩被柔软的绸缎裹住,却还是单薄极了。 她这样瘦小,如何为他孕育一个孩子。 裴良知心底突然轻松起来,虽有失落,但更多是庆幸。 反倒是沈玉,瞬间激动起来,“这不能行大夫!我闺女儿才多大,您好好想想办法,多少钱都能行!” 这女子成了亲不能怀身子,是要被外人唾沫子淹死的! 怎么都招上她命苦的芸姐儿啊! 要是她早些年做的孽,怎么可以祸害到女儿身上…… 沈玉魂不守舍地跌坐在桌边凳子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全是怆然,嘴里念叨着一些什么“都是报应”一类的话。 但她还是坚持,把身上的银子都塞到大夫手里 大夫见沈玉这般模样,也是满面无奈。 他推开沈玉的手,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写起来。 “我这几味药都不便宜,而且效果比起其他的来说,也好得慢些,但没什么副效用,养身子的事儿,得慢慢来……” 沈玉这才连连道好,紧盯着他手下写的药方子。 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他们争吵的声音有些大,没发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姜芸刚醒来,就听见身边母亲的哭声。 她刚抬起手还没说话,就感觉到身后瞬间靠近的温热胸膛,裴良知动作很轻,让她靠在他身上,和怕碰碎了似的。 姜芸侧头望了他一眼,注意到沈玉眼里还有没消下去的红。 估计是自己真活不了多久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大夫在一边桌子上写药方子,听见这话直起腰来,看了眼一直沉默的裴良知。 他低头给姜芸把被子盖好,还要捂到胸口才安心。 这大夫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竟然还有男子,对自家娘子不能延续香火无动于衷的? 他这下觉得稀奇,语气也轻松了些,“你这身板太弱了,日后还是不要多操劳些体力活,重物也少搬,得好好养着。” 姜芸听到这儿有点奇怪,“就……没了?” 大夫见她有点不信,还咧开嘴笑了笑,“不然还能身患重疾?” “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这话一出,姜芸心里猛地轻松下来。 其实……就这么走了,说不定可以回到上一世,但是现在这里的事情,一切都是刚起步的样子,都是因她而起的改变。 姜芸放不下。 但是现在还有一件事—— “多重算重物?” “两斤猪肉?” 大夫:“……” 裴良知看着姜芸脑袋顶上翘起的发丝,一晃一晃地,配上那试探的表情,抱着胸前的被子,尤其显得可爱。 他忍不住笑了笑,替她抚了抚顺毛。 “算。” 绗?1绔?鎸戞嫞 姜芸却有点不开心。 她在想着日后怎么卖卤煮的事。 正准备拨开裴良知蹭她头发的手,又听到他低声开口:“我说了……你想做什么都成,我来帮你。” 他看了一眼和大夫说话的沈玉,才继续说:“不过我们要和娘商量。” 姜芸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一动,她伸手捏了捏裴良知脸,美眸微眯起,“这么快就不老实了?” “和谁学的?” 她话一说完,裴良知就盯着她不动了。 姜芸当做没看到这类似于“你说呢”的眼神,装模作样地捂住胸口,轻声咳了几下。 “胸口闷。” 裴良知愣了一下,连忙抱着人躺好。 他跟着大夫跑去药铺里拿药,脚上差点绊了一跤,而姜芸侧趴着,手捻着床幔上的流苏,忍不住心中偷笑。 真容易被吓到…… 不过隔天,卤煮铺子没有按时开。 到底还是因为,沈玉看上去已经很生气了。 裴良知在姜芸祈求的眼神下,去找娘开了口,当时沈玉脸沉下来,摆明了不同意,而他又不是个会说话的,半天才说到点子上。 说日后姜芸只会干轻松活儿,重的都他来。 这一来二去磨嘴皮子,裴良知还答应了不和姜芸说难孕的事儿,怕她想不开。 昨天晚上沈玉才松了口。 不过肉摊子的生意,沈玉还是要继续做的 自从上次后,裴良知便主动干了去猪场拿肉的活儿,天还没亮就要出门,拉着一架五尺的板车,去拖猪场的新鲜肉。 以前姜大为在的时候,不到日上三竿不会去。 不过,这去得早有一个好处—— 这县城里的屠户不止一家在这猪场,去得早就有的挑,有时候还能自己上手砍,刚宰杀好的猪,这前后腿、蹄花、下水、排骨五花都是新鲜的。 而且这看肉的方法,姜芸是教过裴良知的。 这时候的猪养得精细,一头从年头养到年尾杀,头头吃起来香得很。 这主要做卤煮的五花,就在这猪肚子上。 只卖白猪肉,主要就是挑着前后腿和五花。 但大多数连着骨头的肉,一般都是不会买来专门吃,压称费钱不说,滋味做得不好也就那样。 姜芸特意嘱咐,要搞几根大骨棒子。 裴良知把板车拴在猪场门口,看里面有一大条长木棚子。 里面是热闹哄哄的猪叫声,和一两公里外的屠宰场里,大老爷们儿喘气声。 这杀猪是个累人的活儿。 没多久,里面出现一群光着膀子,胸前吊着几块白围裙布的汉子们。 他们还在往栅栏边桌子上抬肉。 裴良知推开猪场院子门。 有个肚子上缠着金腰带的中年男子,正看着一桌子刚宰好的猪肉,那浓黑的眉毛和绿豆小眼看起来不太协调。 他是这猪场的主人,钱子。 钱子也算是个富三代,家里前几代都靠这猪场。 富了一辈子,到他这儿还有一大笔财产和这么个祖业,不愁钱花。 就是身上一股子暴发户的味儿。 而钱子也有个四十好几了,盯着桌子上还鲜红的猪肉,肥硕的手指不时指指点点,“那些个骨头没用就扔了!卖又卖不好!” 裴良知一听这话,连忙走过去,“这骨头我要。” 钱子和几个杀猪的汉子一听人这话,纷纷回头过来。 “诶呦,今儿怎么是你来,大为还舍得让你碰他的摊子呢?” 钱子家里婆娘是个嘴碎的,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裴良知入赘的事儿,毕竟这年头这事少,觉得稀奇又有意思。 当时姜芸与人成亲,他们一家还是去吃了酒的。 自然认得出裴良知。 钱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见人已经弯腰去挑拣出几块大骨头,上面砍得干净,只带点儿肉沫子了,“这东西你真要?” 这人不傻吧。 这年头也就狗舔点骨头。 裴良知点了点头,还顺带摸了摸几块,那肉色鲜亮的五花和前后腿,按照妻子说的,按了按猪皮,弹嫩有韧劲儿。 看五花要特别注意,那肚子上要是有几个奶头,是万万不能要的。 老母猪肉,煮不烂还会有一股骚味。 做生意的就怕人以次充好。 不过前后挑拣几下,裴良知指着看好的那些,“包括骨头一起,这些我都要。” 钱子看他挑的那些,眼睛里冒出点儿不可思议。 这可都是些品质好的。 这下钱子眼神一眯,面上装作和善道,“行,十五文一斤五花,带骨头的肉你按照十文算,下水五文一斤,那几根棒骨当我送你的!” 没想到,裴良知突然抬起眼睛看他。 钱子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干什么!” 结果这时候正好走进来两个屠户,看到裴良知蹲在肉摊前,也是叫了一下,“新面孔啊?这谁家小子?” 钱子躲过裴良知莫名其妙的眼神,拍着肚子嘿嘿笑:“大为家的那个?记得不?” 那两个屠户都人高马大的,露出的手臂肌肉邦邦硬。 显得裴良知在一边和个弱书生似的。 有一个听到这话过来,一下子露出鄙夷的神情,不过也没忘了正经事,“我那二百五十文还没给你呢,二十五斤五花啊,没记错吧!” 钱子听这话身子一僵,尴尬笑道:“是啊……” 悄摸摸回头看向裴良知时,他已经自己上手称那些肉了。 他在那把三十斤五花,七十斤前后腿骨肉,猪下水三十斤称完。 “前日我来时就知道,这猪场五花十文一斤,带骨肉八文一斤,下水你没骗我,五文一斤,这骨头你说送我,那我也就真不给了。” “这是一两银子十文钱。” 裴良知说话沉稳,有序不乱的,那杀猪的汉子接过他的银子,又算了一番。 发现是对的。 两个屠户也听到这话,看了钱子一眼,眼神异样起来。 这做生意不老实、缺斤少两是平常事,但更多的还是本分人,就算怎么样也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这回坑的是裴良知。 下回……可就是他们了。 钱子却是气得满面涨红,这裴良知不就是读过几天书吗? 以为自己多会算数呢! 绗?3绔?韬笘 姜芸被这话听得糊里糊涂,她看到沈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已经被雨沾湿了。 “这……” “姜大为给我的,休书。” 裴良知听到这话,默默走到妻子身边,看她拿过娘手里的东西—— 粗人姜大为,十九岁至今有妻沈氏,儿女一双,现特立此休书,任从其改嫁,永无争执,以此文约为契。 看上去是请人写好的。 姜芸看完瞬间激动起来,脸上笑意都快藏不住。 铺子和房契都在她手里,这下可好了! 沈玉眼见她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开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语气幽然道:“芸儿,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他抱你……” 姜芸发现母亲情绪低落,已经陷入自己的回忆。 “你生下来那天,哭不出声,被稳婆又是打脚底板又是掐手心儿,姜大为他第一回做爹,看着比谁都着急。” “后来长大了点,他逢人就要说,自己家闺女儿好看。” “等你懂事了,这些就不记得了吧……” 姜芸听到这,连忙握住母亲的手,“娘!” 沈玉低头摸着自己带茧子的手,声音小得过分,“我总说,我对不起他,他在外面喝酒赌钱,我舍不得见他受苦,给他送衣裳送银子。” “这么多年,我没给他生过一儿半女啊……” “他可能早就知道,你和力哥不是他的孩子。” 砰—— 裴良知手上的药碗,一下子掉在地上。 不过他很快就弯腰去拾起碎片,往大夫后面熬药的地方走,让她们娘俩独处。 姜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疯了吗? 她再次捏紧了大腿肉,确认这并不是自己所处的时代,可就算是现代,也没人做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啊! 她娘当年…… 出轨?被侵犯?成亲前就怀了孕? 姜芸有点不敢问出真相了,但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她倏然拉住沈玉的手,“娘,你六年前怀的的那个孩子……” “是姜大为的。” 沈玉说到此处,眼神显现一丝痛苦。 “那天,我从集市上买菜回来,不小心冲撞了人家的马车。” 姜芸见她眼神闪躲,可能也是不愿意提起。 原主的很大一部分记忆,她都是有的。 包括她也知道,沈玉六年前还怀过一个孩子,虽然不知道是她的弟弟还是妹妹,但总归是存在过,但没有活下来。 母亲也因为那次伤了身子。 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姜大为从冷漠彻底变成了暴戾。 但姜芸还是不由问道:“那……我爹呢?” 沈玉怎么听不出,这个“爹”自然不是指姜大为。 “死了。”她平静着说道。 姜芸不好再问什么,他还想问哥哥嫂子知不知道这些事,可总归没有开口,沈玉愿意和她开口,显然是已经撑不住了。 她不能把娘往刀尖儿上推。 安静了没过多久,裴良知端着新的一碗药汁走过来。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药味,其实也不算难闻,可能是在后面呆久了。 他没问什么,只是弯腰将药喂到姜芸嘴边,“小心些,烫。” 姜芸发现这点上裴良知很有分寸。 他好像时刻谨记自己该做的事,不越界不多嘴,做得总比说得多,是个难得的品质。 挺适合……做人相公的。 她低头喝了一口他吹凉的药,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暖意。 今天她被所有的事情弄得七荤八素。 等到了半夜,裴良知问了大夫,才背着姜芸和沈玉一起回了家,还发现有好心的邻居,把门口板车的肉给他们推到院子草棚了。 沈玉收拾了心情,还去给人家道了谢。 那房契和铺子现在都在姜芸手里,这屋子自然是属于他们的,但沈玉却主动开口:“我屋里那些压箱底的银子,我全给姜大为了。” “总共八十两。” “是他当年一点点给我攒的。” 姜芸听到这与裴良知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样也好,断得干净。 钱什么时候都能挣,有些情谊上的东西,说不清。 而且从沈玉口中说来,姜大为应该是比她先醒,他祖上还有一些亲戚,在几百里外的津州,估计会去投奔。 但那边沈玉都不熟,以后也不会再有来往。 姜芸对母亲这段过往有些担心,还有很多事情,日后要慢慢是沈玉敞开心扉,愿意说出来才好,她不能操之过急。 就是这连续经历身心上大起大落,沈玉和姜芸,都是一连闭门了好几天。 还是裴良知每天把摊子开了起来。 不过因为姜芸没上手,这卤煮是没开的,就是卖些白猪肉挣点老本。 而第一天竟然有许多人围过来。 其中一大群人,还是上次买过卤煮的。 当时裴良知正给人称五花,其中那几个婶子看到他,大嗓门笑问道:“良子,你家媳妇儿那卤煮今日开不开!” “我这几天没尝到,天天盯着点儿,就想闻着那香味嘞!” 裴良知被这一群人弄得听不清,也拔高了声音:“我娘和芸儿这几天不舒服,染了风寒,得等他们好了。” “这说的,该不会不开了吧?” 一个婶子看他也不是个能拿主意的,有些扫兴了。 但裴良知切好排骨给人递过去,立马笑道:“开的!” 他说得认真。 这几天姜芸虽然在养身子,没有出来卖卤煮,可其实每日都去杂房里看,她总说那新做的辣豆酱,味道会更好。 比原本即食的,要更长时间腌制,酱香更浓郁醇厚。 而后院有一块原本种绿菜的地方,她也征用了起来。 这几天慢悠悠地种上了些辣椒。 原本这种子是得在二三月种上,不过姜芸听那收种子的老人说了,这给她的辣椒品种,存活率很高。 外邦人那边大部分地方,连着几个季节都是成片的长。 她想着先种些试试,毕竟现下能晒干的都用完了,这手上的豆子,都是已经密封腌制好了的,得盖上个把月。 不过上次即食的还有不少,能用。 况且卤水这东西,不是说什么一天一换,用的时间越长越是味儿正。 就这么过了几日。 卤煮铺子终于架起了一个锅子。 绗?4绔?鎷涚墝 但这回沈玉可能是心思都放在姜芸身上,一看到她要上手去端锅子、弯腰抬东西都不行,弄得人时常心里叹气。 不过至少还能拿刀,有时候拿铁勺搅动几下大锅子。 反正就是各退一步。 裴良知大多数时候,确实是站在姜芸这边的。 但是要是遇到那种,她开始擦汗喘气,也是着急忙慌地把人拉到一边。 这今天上来的肉,都是头一天留的好东西。 炖了一天的棒骨和卤水掺着,裴良知在一边捋起袖子,砍肉砍猪蹄儿哐哐作响,姜芸就捡个小板凳在地上坐着。 她把昨天摘的荷叶撕成块儿,一条一条,一会儿好包肉给人卖。 沈玉看这边忙得很,也过来帮他们。 姜芸抬头朝她笑着指了指,“那锅里炖得多,肥的瘦的五花混着了,娘你帮我弄个东西,给隔起来成不?” 这话一出,沈玉倒是一拍手。 “这主意好。” 这几天她一直唉声叹气,也就是见着女儿好点。 现在姜芸主动给她找事儿做,沈玉精神气都好了些,连忙走到后头杂房里。 生活要不是忙点儿,这人就容易乱想。 姜芸继续撕叶子。 锅子上咕噜炖肉的声音,和裴良知有力的砍肉声混合在一起,在微亮的晨光照应下,很有生活的气息。 姜芸很喜欢一家人一起做事。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抬头看到人手上的猪蹄,连忙道:“诶,小了!” 裴良知看样子也是不常干这活儿,不过有模有样的,他听到这话手停下来,只见妻子指了指他手里的猪蹄。 “后头的筋肉都连着切。” “十文一个蹄花,多给点儿,不碍事。” 裴良知点头,“嗯。” 他们老早就起来忙活,先是把炖肉的火弄小,等到卤煮摊都架好,准备开门迎客的前一会儿,沈玉拿来两个铜片。 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沈玉拿着几根短麻绳,给锅里扒拉开一点儿肉,把两个铜片并排绑在把手上,铜片厚重,上头都打了孔,和两块砖似得立在锅中间。 沈玉还笑了笑,“丑是挺丑的,实用就行。” “改天让阿良带你去铁匠那儿,弄口新锅,给你专门焊几个隔儿。” 姜芸听到这乐了,“不丑不丑!” “娘你说这儿我就想起来了,我门头都没做呢,到时候还得找木匠!” 沈玉听这话,捏了捏女儿的脸,“这还不容易,找阿良家舅公,我们家原本的门头,就是那儿做的,收的钱也少。” “他手艺做木工好着呢!” 姜芸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一眼搬开门板的裴良知。 他舅舅是木匠啊。 姜芸自从到这里来,都还没怎么问过自己相公家里的事。 这婚事是沈玉操办的,而她原来病娇体弱,对这婚事也是已经无所期待,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母亲想要冲喜,自然是随了她开心。 而这成亲的习俗里头,好像还有“回门”这一说法。 不知道这男子做了赘婿,需不需要回去看看,但裴良知好像一直独来独往的…… 还是得找个时间和他回趟家。 不过这些事情来不及多想,外面天已经亮起来,这铺子靠近集市入口,卤煮味儿又有些飘得远,一下子就有人过来问。 姜芸正招呼着,说今日多了几种花样。 裴良知从后头把那块原来的木板拿了出来,摆在台面上立着。 不过今日多添上了几样—— 新品袖珍小蹄花,六文一个,十文两个;卤水鸡鸭蛋,三文一个;今明两日买猪肉两斤以上送半斤卤水藕,先到者得。 一看这超前的营销策略,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姜芸满意地点点头。 给自家夫郎竖起一个大拇指,会来事儿! 她转头时,正好走进一个微胖的汉子,身后还挂着砍刀,看上去是个打猎的,嗅着味道过来,瞟了一眼卤煮的大锅子。 就这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只见那的锅口里,堆着漫出的卤肉。 那肉筋黏连着弹嫩的猪皮儿,用铁勺子搁几下就分离了,要是咬在嘴巴里,这不就是一抿嘴就化了。 而且这扑鼻而来的肉香味,家里做都没这个味道。 那汉子双眼冒光,看了一眼板子上的字。 虽然不能全部看懂,但是几个“肥瘦,五花”和数字能懂,也就直接开口:“我来个一斤五花,两斤纯肥的!” 姜芸在桌板前拿刀片肉,完了给人递过去,赶紧和这汉子应声,习惯性朝人一笑。 “好!马上!” 那打猎的男子见姜芸抬头,一张小脸唇红齿白,一下子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闻着肉香味儿朝前站了几步,盯着她漂亮的脸蛋,一双纤手也是白嫩嫩,那垂着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芸儿,我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过来时,那汉子一下子回了神。 他猛地咽了咽口水,发现姜芸头挽着妇人的发髻,一下子有些想法灰飞烟灭。 抬起头和一双阴沉的眼睛对上。 裴良知眼神里的东西有些暗。 虽然不是什么地位上的威慑力,但多了些癫狂,就有种……他下一秒,就上来拿刀捅死你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那汉子摸了摸鼻子,别开目光,突然有些心虚。 在夫郎面前盯着人家夫人,说出去都是被人恶心的。 打猎的男人不再敢乱看。 裴良知也收起一身莫名的气场,面无表情地给他切肉,只是姜芸和身边大娘说话,准备接那汉子递过来的银子—— 裴良知首先拿了过去。 “怎么了?”姜芸见他不太对劲,问了一句。 “没。”裴良知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他转身去给那汉子找铜板,脑子里闪过那人上下打量和色眯眯的目光。 所以他把钱假装掉在地上。 “你!” 那汉子恼羞成怒,拍案叫唤一声大的,姜芸惊得一下子回过头来。 但一直在后面没买到的大娘看不下去了,尖着嗓子道:“哎呦人家忙,不小心掉了,你自己捡一下怎么了!” “是找事儿还是心眼小啊!” 绗?6绔?鍒壄 姜芸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实在是没什么哄人的话,于是只继续和他招呼客人。 一整个上午,三锅肉全部都卖光了。 最有意思的是,陆文尘吃了不少不说,他还要了一次。 最后也没真赊了,他大手一挥,给姜芸留了二十两银子,“过几日是花灯节,陆府要做迎客宴,这肉我先订上一些。” “小芸儿,你看着给我做!” 这称呼真是叫上瘾了,姜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没谁和钱过不去,那一大把银子哗啦啦摔进箱子,沈玉都被惊到了。 就是裴良知,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姜芸拿了簿子出来,给陆文尘写了个数,问他是否妥当,他没说出个所以然,“这家里的事儿不归我管,不过大约有个二三百人。” “哦。” 看得出来你不务正业。 姜芸收了钱,礼貌地把人请了出去,全程也没清楚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可能是她的财神爷。 这一上午她确实没什么多忙,基本都是裴良知…… 姜芸一下想起被自己忽略的夫郎,转身发现哪儿还有什么人影,她赶紧和沈玉说道:“娘,你帮我点一下账!” 说完往后院跑去。 这院子挖了口井,还有姜大为年轻时挖的水道儿,用来排水的,而姜芸踏进院子一望,就看见水井旁边的裴良知。 他一人低头,默默在刷锅子。 刚才的卤水他提前盛出来了,还有早上那些装肉装粥的碗筷,他也一并在水盆里洗了干净,不知为何,姜芸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她走过去蹲在裴良知身边。 姜芸故意歪头看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裴良知:“……” “没有。” 有也不能这么丢脸地说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出了汗,有点味儿,默默离她远了些。 姜芸见他这样,小声哦了一声,托着下巴装作不经意道:“我今儿夜里啊,得去给人把这卤煮的二十两算清白了,你自己先睡。” 裴良知脸色一变,“我……” 姜芸说完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正巧后头沈玉喊道,“芸儿,你瞧这账目对不对!” “来了!” 她正准备走,就被身后的人攥住了手腕。 裴良知盯着她,眼神里尽是难过:“我不想一个人睡。” 姜芸听这话一愣,却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这小夫郎得刺激刺激,才会说自己心里话。 “行,我知道了。” 姜芸见面前人真急了,抓着手不让走,她才是浅笑着出声:“那陆文尘的事儿,真就一萍水相逢,等我夜里和你说,成不成?” 裴良知得了个准话,才松开手,“好。” 他要听娘子的话,成亲那夜答应她的。 姜芸和他是拜过堂的夫妻,不是陆文尘那样有名无分的,就算是她被那男子英雄救美过,可现在是他裴良知的妻子。 就算他没钱没地位,他们也是结发夫妻。 一辈子。 况且他们已经有过肌肤相亲,或许他努力一点,把姜芸照顾好一点,他们还可以有一个孩子,像他也像姜芸。 想到这里,裴良知说服了自己。 姜芸走到铺子里,和沈玉数钱箱里的碎银和铜板。 她脸上因为这段时间养了些日子,进了油水,红润透亮了不少,或许再过不久,就不再像以往那样,走路着急了都会咳嗽。 裴良知不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 那鹅黄的衣裙透着淡淡的香味,和他因饥饿昏倒的狼狈不同,他那时夸她衣裳好看,她却笑了,“是母亲做的,外面买不到。” “你快吃吧,我要与哥哥赶路,先走了。” 那时姜芸应该刚及笄,还梳着少女的双髻,却脸上显着病态的白。 只是她的笑最好看。 裴良知把洗净的锅子和碗筷放好,心里想到刚才那位陆公子。 一身得体的锦袍衣衫,银质的发冠是富贵人家的象征,和家徒四壁的他相比…… 有着天壤之别。 而且姜芸方才看向陆文尘时,眼里分明有些呆了。 她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裴良知越想又有点浑身别扭,只能去收摊子,不多做点事不来劲。 而下午姜芸又是去了街上,说要买些新的卤料。 晚上姜芸回来的时候,他早早烧好了水,等她在院里的后院净身洗漱了,才笑盈盈地抱着一个小箱子过来。 裴良知见她上了床,也将手里的书放下。 姜芸习惯睡在内侧,平日里她夫郎伺候她惯了,从床边好下去,她坐在床里侧盘起腿,顺手一扭那木匣子,里头是小小的五锭银子。 整整五十两。 是这段时日家里所有挣的,还有她以前的富余。 姜芸去了趟当铺,把那些碎银换成了大的。 看着满足。 她拿出一个把玩,向空中一抛又顺手接住,朝面前人眨了眨眼。 “手伸过来。” 裴良知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却被她柔软的小手握住。 随后手心被放上那一锭银子。 “娘我也给了,你的自然也不会少。”姜芸说完,眉眼染上些得意。 她把自己的小金库关上,放在枕边用被子一盖,自己也顺势躺下去,抱住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是安神草的味道。 还是成亲的时候母亲缝进被子里的。 其实挺累的,但是……很充实。 而且说到累,裴良知可比她累上不少,姜芸转过身,正好对着她夫郎放下的书,于是托着脸蛋,伸手翻动几下。 是些古时考策论的高见。 这若是参加科考试,笔试与策论都是不可或缺。 她知道裴良知应该是上过学堂,但能看懂这些,不仅是得有位好先生教书,自己也得下不少苦功夫。 那作诗立字,都非一日之功。 日后稳定下来,上学堂念书也是极好的。 她不免想深了。 裴良知在一旁终于回过神来,看姜芸不注意,将手里的银子放回她的枕头下。 他伸手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见人看得认真,觉得自己有点破坏氛围,“你是不是觉得,陆公子挺好看的。” 姜芸翻书的手一顿。 什么玩意儿? 这空气中怎么一股子醋味。 绗?8绔?鏂板彛鍛筹紙浜岋級 姜芸豁然开朗,也不可能再睡得着了,原本这段日子,她就是要重新做门头,上回沈玉说,裴良知的舅舅是木匠。 看来得找机会去一趟! 她抽了两张裴良知平时写字的宣纸。 姜芸用毛笔在上面画,那卤盒大约是个方正的模样,用斜木两块儿隔开。 中间的空格最大,可以放卤肉肥瘦五花三种,和半格猪蹄。 一桌人按十个算,这猪蹄做不了整个,可以放袖珍蹄花,两边小格子撒些孜然香粉,和做的辣豆酱制成的蘸酱。 上头要绑个提手。 最起码得装个五六斤一个木盘,看着才是道显眼的大菜。 姜芸把准备做的种类也写好,算好了成本和价钱,发现就纯利润而言,还剩下不少银子,把木盒的花费算进去,到手里的还有十几两。 这陆文尘是真败家。 姜芸笑出声,发现外面人头热闹起来。 应该要开门迎客了。 裴良知不会过来叫她,估计是想等她自然醒,这段日子卤煮铺子的生意,比起卖白猪肉好了不止一点。 沈玉大多数时候都是来帮忙的。 估计没过多久,娘就会偏心到她这边来了。 姜芸把磨好的香料粉倒在瓷碗里。 画好的宣纸收起来放在袖中,她走去了前面热火朝天的铺子。 那架势比起前段时间,人还要更多。 今日吴婶也来了。 她挎着菜篮子站在锅摊旁边,一下子拎着两斤卤肉走,猪蹄也买了,看到裴良知给她还多切了,一脸笑都快藏不住了。 还兴冲冲地和后头的人说,这东西好吃得很! 姜芸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是一回事,但现在看来—— 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 在这时候,肉其实是稀罕品,按照他们卖的价格,一斤最便宜的猪下水,吃的人还不多,十五文一斤,她定的价算高的。 虽然给的分量多,但要知道这年头一个肉包子,才三文钱。 大家都是冲着口味来,看她给得多,就觉得便宜。 姜芸深刻意识到,她运气真的是有点儿太好了。 她眼神扫视了一圈。 不远处还有看热闹,也想凑过来的人。 姜芸走过去锅子旁,捞出一块两手掌大小的五花。 裴良知在一边忙活,见她过来都没顾得上,还得让沈玉帮忙包。 于是姜芸拿小刀到了后头,切了一大盘,还有几个猪耳猪蹄,拼在一起拿个盘就端走了。 裴良知还以为她是自己吃。 但没多久,她端着东西到了门口去。 姜芸在门口支起个小桌子。 有几个小孩儿好奇率先围上来,她笑着蹲下,把一个小蹄花蘸了点那孜然,给一个扎着小辫儿的女孩擦了擦手心,塞过去,“吃吧。” 那女娃娃眼睛亮亮的。 啃了一口,就小手捧着咬,看得旁边几个小男娃吸了吸口水。 这个姐姐给肉吃! 等到他们四五个小孩儿,并排坐在地上,一人手里一个小蹄花,看上去拉风又好玩,周围还有人见这场面,哈哈大笑起来。 没多久,还引来了几个小花猫的爹娘。 姜芸看几个妇人和她差不多大,摆手,“没多大事儿,这是我家新卤的肉,你瞧这不正开着铺子呢!” 说到这话,那几个妇人诶了一声,“我记着,这以前是家肉铺?” 姜芸笑道:“对,改做卤煮了。” “卤煮?” 姜芸把手上的木盘端到她面前,“这猪耳和五花,都是在我调制的卤水里炖煮过的。” “您可以尝尝。” 有位妇人见状,便点了点头,发现边上瓷碗里的香料。 姜芸又笑道,“不妨蘸上一些。” 那些妇人对视一眼,“还有这吃法?” 说着确实上手做了,可能是因为姜芸面相温和,和人说话带着股婉约的韵味,那位妇人按照她说的,沾了点孜然粉,吃下一块儿卤肉。 随后眼神一亮。 “嗯!” “这味儿好!你这里头是卖的?” 这古代是女子掌管家中吃食,她这法子应该是不错的。 姜芸浅浅点头,让后面这几位妇人都尝了尝。 她们无一不露出惊喜的神色,说罢看着地上吃得花了嘴的孩子,纷纷笑起来,“我家那口子也爱吃肉!” “我也买些回去。” “娘亲,我还要吃肉肉……” “好好好,你这小馋嘴!” 身边人来人往不算少,看着这场面也是纷纷往里凑。 姜芸长得漂亮,站在门口就像招牌似的,而且只要有人来问,她就把手里的卤味蘸料给他们尝。 效果也很显著。 就这站一会儿没多久,里面换了一锅又一锅。 这今日比以前量还多些,却卖得还快了,沈玉在旁边忙得满头大汗,但是脸上都挂着笑。 到集市上都散了场,这边也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姜芸端着水和帕子走过去。 沈玉还算好,只有脖子上和脸上出了汗,就是裴良知,从猪场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停过手,此时一身和落了水一般。 姜芸见他低头还在擦锅子,忙给人擦了擦额头。 “歇会儿吧。” 这人也不是铁打的。 裴良知点头,拖了条凳子往上一坐,撑着腿任由姜芸拿了个蒲扇,过来给他扇了扇。 沈玉见他们这般,浅笑着走开了。 但姜芸莫名觉着,母亲这段时日仍旧不开心。 姜大为的事过去不久,这么多年的情谊,一时半会儿哪能放下呢? 裴良知蹭了蹭她脸上的灰,“在想什么?” “啊?” 姜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把扇子拍进他胸口,“没什么,我想过段日子,把嫂嫂和小侄儿接过来,陪陪娘。” 裴良知点了点头,“挺好的。” “可我听说,小孩儿晚上闹腾……”姜芸想到这就头疼。 秦芒来了,自然就得会和她睡在一起。 她房里的床宽敞。 成哥儿还小,离不得娘,这裴良知只能睡到姜大为以前的屋子里,那边没收拾,脏乱不说,又潮湿,不适合小孩儿住。 虽然说沈玉想和孙子睡,但诸多不便。 姜芸睡眠浅,就是怕自己没什么耐心。 裴良知听到这话,倒是盯着她,“你不喜欢孩子吗?” 绗?9绔?瀛╁瓙杩樻槸绠椾簡 这话问出口,姜芸还真思考了一会儿,“也不是说不喜欢,就是觉得,我不太适合养小孩儿。” 她是真这么想的。 比如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让姜芸要个孩子,她绝对是一万个不愿意。 就算裴良知是个好夫郎—— 但怀孕那十个月,孩子出生这些身体上的折磨,可都是她一个人。 而且她还没喜欢到……要给他生孩子吧。 再说,那孩子出生那擦屎擦尿,可能半夜还没完没了地哭起来,可能长大了还不听话,一天到晚给你惹事儿,姜芸想到这些,就觉得脑袋都大了。 反正她在现代时候,身边不是丁克就是不婚主义。 谁知道一过来,喜提一个人妻身份。 这生孩子还是算了。 但裴良知听到这个,却松了口气,“不会,芸儿很聪明,而且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不过你还小,过几年吧,不急。” 姜芸听闻这话,有点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这年头,男人还能有这觉悟呢? 姜芸笑了笑,挺赞成这个决定,不过她想起另一件事,“我想找人做点东西。” “什么?” “新门头。” 裴良知见她指了指门前,思考片刻后道,“我换身衣裳。” 这是说走就走啊? 姜芸不免失笑,喊了一声,“我也不急,吃了饭再走。”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转身就走了,姜芸抬手收拾了铺子里的狼藉,其实被裴良知也弄得大差不差了,擦几下案板和刀子就行。 沈玉在厨房里开始做午膳了。 姜芸趁着两人都有事,将一上午的账清算好了。 二两银子五百文。 还行。 其实她叫秦芒过来住一段时间,除了陪沈玉,就是和哥哥家里通个信儿,告诉他们一些近况,还有当时接了他们二十两银子。 姜芸一直记着呢。 午膳沈玉做得简单,切了一盘早上还有余下的五花,过了油煸了,加了葱蒜爆香,还有一碗翠绿的清炒蔬菜,和前段时间腌的酸萝卜。 沈玉的酸萝卜做得极好。 爽脆酸口。 姜芸原本不爱吃些腌菜,但前段日子,要是没有什么胃口。 她就是靠着这家里的腌萝卜,堪堪垫着嘴巴。 要是配上一碗咸粥更好。 她现在要是下厨房做菜,或者研究新口味,就是一句“遗传娘的手艺”,给沈玉忽悠过去,后者也十分乐意听。 午膳是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吃。 这时候姜芸的懒习惯就出来了。 裴良知吃得多,捧着个大碗在门边站着,沈玉就是喜欢夹了菜去厨房里,一会儿看着烧水的火,一会儿看后院的菜,就是闲不下来,只有姜芸—— 扒拉饭菜半天,动一口。 门口裴良知看过来了,又吃一口。 是个饭渣。 姜芸瘦是真的瘦,但也不是天生的,饭量在这里真长不胖。 这段时日说着是在养身子,天天喝些进补的吃食。 这主食自然就不想吃了。 好不容易熬完这小半碗饭,姜芸和沈玉打了招呼便在门口等裴良知,半天没等到人,好不容易见他出来,手上还提着一小壶酒。 这不是…… 秦芒做的桃花酿吗? 还是上次下乡,姜力在路上给他们的。 不过他们家没什么人喝酒,除了姜大为,姜芸不免疑惑,“你要送人?” “嗯。”裴良知点头。 见妻子费解,他还试探性问了一句:“可以吗?” 姜芸见他又开始拘束,笑道:“放着也没人喝,你做主就行。” 两人一路上说的话不少,多数时候是姜芸说,讲些关于铺子的事,她还顺带问了一嘴,“若是我要用做些新的物什,要许久吗?” 裴良知拦了辆载人的马车。 “去东市口。” 他扶着她上去坐好,等到车子启动,才一跃坐到她身边,“你得告诉我要多大的,最好能说些要求,具体些,我才好和你说。” 姜芸听这话笑道,“你又不会做,和你说什么?”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裴良知望着她笑。 嗬!这小眼神! 姜芸捕捉到男人眼底的一丝得意。 以前没有见过,这下她凑近看了看,却被人轻轻抓着手,裴良知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夫,又开始结巴,“有……有人在。” 我又不是流氓! 不过姜芸还是哼笑一声,松开手往后靠了靠。 这马车还是比牛车舒服。 东市口距离姜家有七八公里地,走过去得一个多时辰,要是放在以前,裴良知一个人绝对不会坐马车,但现在怕姜芸累着。 上午忙碌了许久,这马车里摇摇晃晃。 姜芸掩嘴打了个哈欠。 裴良知见状刚想开口,结果下一秒,腿上多了个热乎的小脑袋。 他不由扬起嘴角。 姜芸可不管他,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背上却被拍了拍,温热带着茧子的手覆上她的眼睛,“睡吧。” 他声音很好听。 就这么想着,姜芸睡了过去,心里竟然十分安定。 不过这次,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小雨,可包来的马车简陋,总是吹进来一些冰凉的水滴。 因为涨水过河的木桥塌了一半,而她掀开帘子,看到一具消瘦的身影,蜷缩在树下瑟瑟发抖,看上去瘦得可怜。 姜芸看到自己走了过去。 她甚至没有分清,那是一位公子还是姑娘。 直到少年那凹下去的双颊抬起,和骨瘦如柴的手攥着她衣裳,姜芸看到一双稚嫩黯然的眼睛,还带着些乞求。 这是……裴良知。 “吁——” “下车了!到了啊!” 姜芸被一道聒噪的人声吵醒,她皱了皱眉,却发现梦境早已破碎得一干二净,她才放弃回忆,坐起来拍了拍脸。 “下去吧。” 耳边传来裴良知低沉磁性的嗓音。 姜芸呆呆地应了一声,像是还没缓过来。 好一会儿跟着裴良知出去,被他牵着手跳下马车,才发现他们到了东市口后,一处安静无比的山脚下,不远处是一座木屋。 “七文钱。” 那车夫接过裴良知手里的铜板,拍拍马屁股走了。 姜芸却盯着那木屋门口。 有位身型高大,容貌上乘的中年男子。 这是谁? 绗?0绔?鍗ょ洅 那人或许感受到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中年男子身上的玄色衣袍腰间,挂着一枚金色的令牌,他尊贵的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在他回眸看向姜芸的那一刻,他显然眼神停住了。 可姜芸身后突然有个人冲出来,差些吓到她。 那个人走到男子身边低语一阵。 男人往远处走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姜芸。 这孩子……好像他一位故人。 不过是个小插曲,他们过来没多久,姜芸已经看着男子走远了。 她感觉那人的模样很熟悉。 可她在原主的印象里,并不认识。 和裴良知走进木屋子时,里面有位穿着布鞋的男人,正在用脚怼着面前的木桩,他看上去年纪有点大,背却挺得很直。 姜芸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果然听身边裴良知喊了一声,“舅舅。” 她于是也跟着喊了一声。 陈丰转头看见这两人,那嗓门一下子就大了,“诶!稀客啊!” “你小子还会带媳妇儿来看我了!” 裴良知听他这打趣,也不反驳。 陈丰率先看到了他手里的酒壶,一把接过去,还没打开就信誓旦旦,“孝敬我的。” 裴良知点了点头,直接切入主题,“芸儿想找你做点东西。” 陈丰撇了下嘴巴,嘀咕道:“没事儿你也不会来。” 说完他看向外甥旁边的姜芸,那眼神就亮亮的,和看见什么稀奇物件儿一样,带着友好慈爱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你叫小芸儿啊?” “找我做什么呀?” “舅舅会用木头做兔兔,还有大马驹哦!” 姜芸:“……” 一边的裴良知也是眉心抽了抽。 正想阻止,却见姜芸蹲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纸,上面是潦草画好图,她拎着纸角,对陈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这个!” “舅舅可以做吗?”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 陈丰最是受不了这小辈与他亲近,还没看清楚就接过来,一脸慈爱。 他叹了口气,看着姜芸的眼神和亲闺女儿似的。 然后余光看了一眼裴良知。 “你杵在那儿做什么?” “死木头愣子。” 裴良知:“……” 陈丰说完也不管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朝姜芸招手,“丫头来,告诉我个数,我给你写个条子,到时候你叫人拿着,来找我拿东西就行。” “您给我便宜点儿吗?”姜芸这下有点不好意思。 陈丰这下不乐意了,“嘿!” “我说了要收你钱吗!” 姜芸眼睛弯起来,却还是笑道:“我要给的!” 陈丰第二回见这丫头,发现真是讨人喜欢。 第一回是在她与裴良知成亲那日,但那时盖头挡着也看不清样貌,他还以为他姐给裴良知找了个丑姑娘,身子骨又瘦又难生养。 入赘到人家里当牛做马的。 也对,裴家那边对这孩子不伤心,好好一个儿子,二十两银子就卖了。 亏得这孩子傻人有傻福,得了姜芸这么个姑娘。 陈丰想到裴良知小时候那些事儿,脸色都不好起,但还是先拿毛笔给姜芸画了尺寸,瞧着她纸上那些图样,“这盒子倒是不难做,你还想要个提手?” 姜芸点头,她想了半天,“就和那种,给大牢里的犯人送东西的食盒一样。” 陈丰:“……” “你要给哪个处死刑的送饭?还送三十多个?” 裴良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替人回答:“她就打个比方。” 每次都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形象。 他已经习惯了。 陈丰这才笑道:“行,我知道了。” 他提笔在几个地方标注了,设置好榫卯的卡口长度,给了个十二寸。 姜芸还挺满意的,手指在盒子外侧一角点了点,“这里我想刻点字。” 陈丰点了点头,给她说的地方加高一块横木。 “刻什么?” 姜芸接过那支毛笔,写下“姜姜卤煮”这四个字。 裴良知在一边,见她手指压着的地方墨还没干,她起身抬手撩了撩碎发,挺翘的鼻头上出现一点墨色,和花了脸的猫儿一般。 “就这个吧。”姜芸把纸张推过去。 “我还想订个门头,也是刻这几个字。” 说完这些也差不多成了,陈丰和她确认了一遍,问她想要什么样的木头。 姜芸也不懂这些,还是裴良知说,“寻常的松木色泽好看,但核桃木适宜雕刻,保存时间更久,若是对这牌匾上的字要求高,就选后者。” 姜芸被这番话点到要处。 “好。” 不过她转念一想,朝裴良知好奇道:“你还真懂这些?” 陈丰在一边写着图上的东西和材料,低头笑着说,“他怎么不知道,这小时候我带着在这儿一年,什么都学得快!” “尿坏了我的木头,还跑到河边不敢回家。” “舅舅!”裴良知赶紧阻止他继续说。 结果这一下激起了姜芸的好奇心。 她一下子凑到陈丰身边,趴在桌子上看他写写画画,“然后呢?他是不是不服气!” 裴良知揉了揉眉心,听见陈丰哼了一声,“这小子小时候就不喜欢讲话,差点掉进水里淹死,我找回来那会儿,就知道抱着我哭了。” “那天晚上还黏糊我,一个人睡都不行。” 姜芸听到这脑子里浮现一道画面—— 小裴良知抱着被褥,一双脚丫子哒哒哒跑进陈丰屋子里,说什么都要腻在他怀里,喊着害怕要和舅舅睡觉,大眼睛汪汪的。 淦!好可爱! 她不由看向一边装作看别处的裴良知。 原来这要人陪睡的属性,是天生的啊? 陈丰见姜芸喜欢听,也就说了好些话,“这孩子就是嘴巴不爱动,但是读书干活儿那样都努力,你说说谁不喜欢,偏生他那个娘……” “舅舅,别说了。” 姜芸还没听完,裴良知走过来打断了。 陈丰看了一眼外甥,也转了个话,“我年纪一大,就喜欢在这儿乱说话,小芸儿你就听一乐呵,别在意!” 姜芸能感受到,这两人之间瞒着她些什么。 和她夫郎有关。 还有那个梦里,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就像是很多天没有吃过饭,只剩一副架子,撑不起衣裳,她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裴良知从来没有说过要回家。 绗?2绔?缇庝汉濮戝 拿到了喜欢的花灯,裴良知发现姜芸一路上都很开心,哼着小曲儿边走,还凑到人堆里,看看人家都卖些什么。 还害怕人家压瘪了她的猪灯笼,举得老高。 反正就这点上有一个好处—— 不怕人丢了。 他们穿过一众吆喝表演的小摊子,过了石桥,又走了一两公里处,姜芸牵着有点不舒服,想要挣开他的手,“热。” 裴良知不情不愿地放开手。 不过没多久,身前出现一个焦急失措的姑娘。 那人差些撞到姜芸身上,就在快要摔倒地上的那一瞬间,被她下意识扶住,“小心!” “啊!” 那姑娘生的样貌极好,身上身着白金色绸缎。 即使颜色低调,姜芸还是能认出这人身世不错,因为她手上,还有个雕琢精巧的金镯,以及胸前的长命锁,晃悠了一下。 上面刻着一个“沅”字。 姜芸正想开口询问,不远处传来一声:“喂!” “你跑什么啊!” 她明显感觉到这姑娘,往她怀里躲了躲,身子颤抖起来。 “姑娘,帮……帮帮我。” 姜芸扶着她的手紧了紧,抬头瞧见一抹熟悉的红色。 裴良知挡在她们身前,也注意到了—— “陆文尘?” 姜芸声音都变了调子,满面震惊地看了一眼他,还有自己身后的花容月貌的女子,“你这大晚上的,还调戏良家妇女?” “要不要脸!” 陆文尘原本慢悠悠走过来,听到这话怒了,“你哪儿看到我调戏她了?” 那女子低着脑袋不说话,但是她好像看出来,姜芸和与陆文尘认识,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更是苍白几分。 还是裴良知看到陆文尘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她的啊!” 陆文尘一脸沉着,有种被人冤枉的感觉。 他把手里的玉佩往对面一抛,姜芸一下子接住,发现摸上去十分顺滑,上面的种水和化开的冰透感,令人一眼便瞧出来。 很名贵的东西。 而且这上面的花纹,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姜芸看了一眼那姑娘,将东西放到她手心,“这是你的吗?” 那姑娘点了点头。 她白皙的脸蛋细嫩,一双鹿眸仿佛含着汪汪春水,再者就是,其眉心的一颗花钿生得极为漂亮,不知道是不是画的。 若是天生的,这姑娘也太美了。 陆文尘哼了一声,那姑娘好像也知道自己误会了他,上前微微屈身行礼,“多有得罪公子,还望见谅。” 姜芸见陆文尘一脸不满,便看不下去开口道,“这夜里一个男子追着姑娘不放,任谁都是害怕,你倒还小心眼儿了。” 那边陆文尘脸色更加差了。 不过姜芸是想要给这姑娘台阶下,自然顾不得他。 男子汉大丈夫,还和人家一个小姑娘计较,就不合适了。 不过陆文尘偏生是个例外—— “你那手里提的什么丑东西?” 姜芸:“……” 她忍了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对我的花灯嘴巴放干净点!” 周围轻咳了几声。 姜芸猛地看向裴良知,恶狠狠道:“怎么,你同意他的话?” 裴良知忙摆手:“没有!” 陆文尘在一旁大笑。 姜芸被这两人的神情弄得眉心紧皱,她是真觉得这个花灯很可爱,这一路上没有放下来,就是真心喜欢。 不过下一秒,一支漂亮的手拿起她的花灯。 那女子低头打量了一番,摸着小猪脸上红红的胭脂。她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姜芸,“我觉得……很可爱。” 很认真的语气。 陆文尘脸上一僵,特别是看到姜芸脸上的笑,兴奋地凑到那姑娘身边,他有种自己小肚鸡肠,随意讽刺别人喜好的小人作风。 这个小猪灯,虽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花灯好看,但它是独一无二的。 姜芸听到这话,是真的心头一暖。 “送给你。” 那姑娘有些惊讶,却还是没有推脱,接了下来。 可没多久,突然飞过来一个身影。 是真的飞过来的。 裴良知下意识挡在姜芸身前,那身形矮小的女子蒙着脸,戾气很重地朝他拍出一掌,却被那美人焦急喝住:“小芜,住手!” 手掌在距离裴良知两公分处停下。 姜芸连忙上前,拉住裴良知的手打量一番,“没事吧?” 后者摇了摇头。 那黑衣人倒退几步,随后疾步在那美人身边跪下,“殿……” “方才我走散了!”那美人开口打断了她。 看上去有些慌张。 那黑衣女似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周围几个人,低声道:“贵……夫人在马车等您。” 姜芸听闻眼神一凝。 贵?贵妇人?贵妃? 她觉得今日,可能是遇上身份不俗的人了。 只见那美人点头,便转身过来和她说话,“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 “姜芸。” 那姑娘一顿,笑了,“芸儿姑娘,今日谢谢你。” 随后她转身,朝在一旁看戏的陆文尘淡淡道:“这玉佩是我落下了,先前我误会公子,实属愧疚。” 说完她喊了一声“小芜”。 只见那黑衣女拿出一锭金子,放到陆文尘手里。 姜芸差些亮瞎了眼。 不过随后……她和裴良知手里也多了一个。 金元宝。 三人神情各异,一个眼神发光,一个淡漠如水,一个……脸色发红? 反正陆文尘是气的。 姜芸开心归开心,这钱肯定是不可能接的,“这不妥。” 她把裴良知的金子也拿过来,想还给黑衣女,却见人后退几步站到那美人身后,露出的一双眼睛,冷的像刀子一样。 最后还是那美人姑娘浅笑,“没什么不妥。” “就当是……我予你花灯的赠礼。” 姜芸忽而笑出声。 用金元宝当赠礼,这姑娘真是可爱又阔绰。 不过一来一回,再说就坏了气氛,而且看人家的衣着打扮,就没有把这金子放在心上,这手上掂量几下,起码有个一百两银子。 买一只猪。 姜芸摸着元宝,突然接受了这不平等的身份。 随后那美人姑娘与她道别。 “芸儿姑娘,我先走了。” 美人一同朝姜芸和裴良知点头,顺便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走到树边,漫不经心抛着金元宝的陆文尘,便转身离开了。 “慢着,姑娘你的名讳是……”姜芸突然想起来。 那美人姑娘脚步一顿。 犹豫片刻,还是朝她笑道:“萧沅儿。” 姜芸点了点头,默默记下了。 裴良知却神情迥异,他在书上看到过—— 萧是皇姓。 绗?3绔?鍝ュ珎鏉ヤ簡 花灯节一直开到了夜里亥时。 萧沅儿走后,姜芸才发现这边冷清得很。 前头有座庙,也不知道是拜什么的,不过她在这儿收了第一个金元宝,说不定还真是财神爷呢! 一阵寒风吹过来,姜芸才想起自己今日为了好看,没有带上御寒的毛领儿。 裴良知也注意到了,将她往怀里揽了一下,“冷吗?” 姜芸摇了摇头,可手却是很诚实地抱住夫郎的腰身。 这就热乎了! 不远处陆文尘看见这一幕,嗤了一声,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吐,“走了,没意思。” 姜芸压根儿没打算管他,结果这男人没走几步,又倒退回来想起什么似的,“今日你送来的卤煮,做得不错。” “我爹娘还问我哪儿请的厨子。” 陆文尘说完,见姜芸头也没抬一下,“不然呢?” 裴良知正低头,给人扣好最上方一颗花扣。 听见这话憋不住笑。 陆文尘原本还想感激,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爹第一次夸他,因为今日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也是对这卤煮盒子好生夸赞。 结果一句话没噎死在喉咙里。 “行。” 陆文尘舌头顶了顶腮帮子。 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姜芸和裴良知是一边阵营的,哦还加上个萧沅儿,他们就是联合起来和他对着干! 那个萧沅儿,说到底他也猜出了身份。 他捡到那玉佩之所以想要还给她,也是因为了解到这东西的重要性,只是现在看来,萧沅儿并不想要透露身份。 或许是与那“贵夫人”微服私访。 姜芸发现陆文尘不说话了,于是抬头看了看。 结果发现这人转身就走,连今日和她呛话的心思都无了。 姜芸不太想继续逛,扯着裴良知往家中走,把那明晃晃的金元宝收了起来,放进他宽大的腰带里,发现看不怎么出来。 这时候人多,拿出来太显眼了。 裴良知身上背着个大筐子看着穷,安全! 不过这钱来得轻巧,不是自己挣的,姜芸打算是用来补贴家用,问了裴良知觉得如何,他只是说:“嗯,你管钱就好了。” 姜芸一下子被戳到心坎。 扒拉下他的脑袋,对着嘴唇就亲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好!” 这还在人多的地方,裴良知当场就红了耳朵,拉着她走的脚步快了不少。 姜芸边走边笑他,还要伸手摸他的耳朵。 两人一路说笑打趣,到了姜家铺子,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那老牛在嚼地上的草料,应该是有人给它放的,姜芸疑惑地诶了一声,推开门就发现院子里坐着的几个人。 裴良知率先看到,开口喊了人,“哥哥,嫂子。” 原本被沈玉抱在怀里的成哥儿,听到声音往门口抬起脑袋瓜子。 “咿呀——” 姜芸被这小胖子惹得笑出声来。 怎么快一个月不见,这么老胖一个小娃娃啊,说他四五个月都信。 秦芒给儿子擦了擦口水,也笑,“小芸回来了。” 沈玉抱着大孙子,今日心情似乎好极了。 比起前些日子,现在脸上可谓是容光焕发,抓着姜成肉嘟嘟的小手,亲好几下没停。 姜芸走进来,把裴良知身后的筐子放下,“怎么这么晚来啊,多不安全,我昨天还和娘说接你过来。” 说到这秦芒也无奈,“要不说阿力就不会打点呢。” “我说晌午来他又嫌太阳大风大,怕吹着孩子,这下午孩子又要睡又要吃,走走停停好一会儿,这不才到,牛都饿得不行。” 裴良知听闻看了一眼姜力,站在厨房里吃面。 看那只有清汤寡水的,应该是才到沈玉没来及做好的。 他看到姜芸自然也瞧见了,于是拍了拍裴良知,“我还上午还留了几个蹄花,小灶锅子里,你给哥端过去。” 说完她还看了一眼秦芒,“嫂子吃过饭没?” “我吃了的。” 姜芸点了点头,裴良知已经走过去,端出一个小炖盅,放在姜力面前,那猪蹄刚才还在小火上炖着,糯粑粑的。 其实那是她每日夜里给自己的夜宵。 虽然她正餐吃得不多,但就是喜欢弄点儿花样,炭烤啊,焖面啊,就是当零嘴儿这猪蹄也好吃,屯粮嘛就是开心! 他们在院子站了一会,沈玉怀里的小胖子就不乐意了。 秦芒只好伸手抱过来,“娘,我来吧,他抱久了手酸,晚上还闹人。” 沈玉有点舍不得撒手,但儿媳这么说,她还是听了,“行,这也太晚了,我去给你们几个烧水洗洗身上。” 姜芸捏捏姜成的小肉脸儿,“行。” 秦芒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要是乱捏他,得流你一手口水,可脏。” “好吧。”她可是听劝的。 秦芒和姜力这一来沈玉也没准备,还好姜芸房里什么都有,就是裴良知和姜力两个大男人,得在以前姜大为的屋子里挤挤。 和开始预想的一样。 沈玉想带着孙子睡,不过成哥儿夜里得吃奶。 这肯定是抱不走的。 姜芸屋子里的床够大,一开始她还怕嫂子嫌弃,毕竟这床是她和裴良知的,外人总会心里膈应或者睡不惯。 于是她还当着秦芒的面,换了床褥子和床单。 成哥儿睡着了埋在秦芒胸口,姜芸动作也不敢太大,“等到过两天,姜大为那屋子散了味儿,嫂子你再和成哥儿住进去。” 秦芒说不急,但是发现这话不对劲,“那姜大为回来了住哪儿?” 姜芸铺被子的手一顿。 他忘了,哥哥嫂子还不知道家里的事儿。 她把手上换完的被褥叠好,放在床头,“前段日子,姜大为给娘写了休书。” “什么?!” 秦芒脸上的表情都惊了,把怀里睡得正香的儿子放在床上。 姜芸脱了衣裳坐上去,将腿盘起来,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嫂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和小良瞒着我们呢!” 秦芒似乎有点生气了。 她刚才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但是依照沈玉的性子,怎么能藏得这么好的,而且姜芸和裴良知也不说。 按理来说这么多年,沈玉都不愿意离开姜大为。 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结果姜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爹。” 绗?6绔?瀚傚瓙鐨勫ソ 他们还在锅子上忙活,沈玉进来了。 后面还跟着抱成哥儿的秦芒,她瞧见他们这灶台上,四口大铁锅的肉,眼里都是震惊,“芸儿,你们这是……” 这好端端要卖的肉,怎么还都煮了呢? 不过这香味是好极了。 姜芸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摸了摸姜成的小手,“我哥走了?” 秦芒点头,“休书的事儿,我和阿力说了。” 说完看了一圈这厨房,都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那灶上是两口大铁锅,地上还让人新砌了两口,每个都咕噜咕噜个没停。 还有好几个木盆子里,除了在腌制的肉,就是一大把一把大的绿菜,和没剥壳的鸡蛋,沈玉也蹲在地上,和裴良知一块儿洗弄。 等下好入卤水去煮。 按照沈玉的性子,绝不会屯这么些好的吃食。 秦芒看向姜芸,于是就见她笑着解释道:“你瞧,嫂子我昨儿都忘了和你说,这现在啊,姜家的肉铺子改成卤煮铺子了。” 这话也没错。 花灯节那天上午,他们卖完所有的卤煮。 沈玉在点钱的时候,专门和姜芸说道这事儿,就是说干脆日后,这猪肉摊子便不做了,来的都是些小钱,还怕裴良知废了气力。 毕竟每日这卤煮都不够卖。 她说守着这摊子,就和守着点执念似的,其实也划不来。 现在这下是全心全意,帮着她做起这卤煮。 姜芸肯定是觉得好。 秦芒听着,想着什么有点疑惑,比如这铺子不是……姜大为的吗? 她刚才和姜力说沈玉拿到休书。 但仔细想起来,关于铺子的事儿,确实有点奇怪。 她正想问,却被姜芸赶忙握住手,“嫂子,你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我当初还借了你和哥五十两呢,你与我来!” 说着她就被姜芸揽着往外走。 五十两? 她没借过这么多银子啊,姜力也不可能,他一向不留银子放自个儿身上,都是她收着的,而且唯一一次给了姜芸银子…… 不是儿子满月酒那回吗? 也只有二十两啊。 秦芒心里一堆想问的,结果转眼一瞧,姜芸拼命朝她使眼色。 她赶紧闭了嘴。 这小芸怕是有事儿没告诉沈玉。 两人一路上回了屋子,差点没拖住怀里的小姜成。 还是他嗷呜嗷呜地咬起娘亲胸口的衣裳,秦芒才想起还没给儿子喂奶。 她关上门解开了衣裳,坐在床榻边上,看到姜芸正要说话。 下一秒转身去倒了杯茶。 一口喝完,直切重点,“嫂子,这铺子是我从姜大为手里抢来的,我让裴良知把他绑着吓了一顿,让人接头把铺子交了,我娘不知道这事儿。” “我说是向你和我哥借了银子,赎回来的。” “裴良知还把他打了一顿。” 秦芒听这话,抖了抖身子,差点呛怀里的儿子一脸奶水。 她低头拢了拢衣裳,拍着呜呜哭起来的姜成。 “你这……!” “小良还陪着你胡闹!这姑娘家家的,还想出将人绑了的法子,就算姜大为不是个好人,也不能干这事啊!” 姜芸听这话,就知道没告诉沈玉是对的。 嫂子都生气了,更别说娘了。 于是她只能垂下头,有些泄气道:“是我做法欠妥,但是当时姜大为铺子也撒手不管,对娘又打又骂,我气不过才……” “行了。” 秦芒脸色无奈,“也不知道是小良给你惯坏了,还是身子好了胆子也大了。” 姜芸听这话,连忙凑到她身边去,嘿嘿笑了几声。 嫂子就是很好说话,心思可细了! “所以,姜大为知不知道是你们干的?” 姜芸听到这话,脸上的笑一顿。 好半响,她才有些不确定道:“可能……不知道?” 她已经快忘了这回事儿了。 现在秦芒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了,她不免想起最后一次见姜大为。 他当时气急败坏的,口齿混乱不清白,但说到底,如果知道这铺子是她抢过去的,怎么可能只写了封休书,绝口不提铺子的事儿。 只不过姜芸心里还是没底。 秦芒瞧她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人也不会再回来。 姜芸没什么要说的了,径直走向一旁的梳妆台,背对着拉开一个暗格小匣子,拿出一锭银子,差不多有三十两。 而身后的秦芒,把怀里睡着的小姜成放在床上。 用背小孩儿的宽布条,将儿子利落地绑到胸前,这在乡下的时候,要是怕孩子离开她就哭,干活儿就得这么背着。 现在她要出去帮铺子做事。 总不能留儿子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虽然沈玉不让,但是在姜家是个闲人可不好。 就是刚刚系好这背后的带子,手心就被姜芸塞进东西,“嫂子,这个你收着。” 秦芒拿着一看,赶忙推回去,“这怎么行!” 还这么多! 姜芸一早想到她是这反应,笑道,“嫂子,这些呢,你就先收着,铺子开着这半月我挣了不少,娘每月也有。” 虽然一大半都是人家手里坑来的…… 秦芒脸色还是没松,她又继续道: “你这把小成哥儿都背上了,还不是要帮我和娘张罗?” “而且我前些日子去逛街上,发现有好些料子,你说过几日,你陪我挑挑,让娘给我们小成哥儿,做些小衣裳小鞋……” “行了。” 秦芒被她这一顿说的都笑了。 这小姑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些什么话? 两人对视笑了出来,说完话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裴良知将这第一锅最大的,从小门往这前面的铺子里架好。 秦芒对这些都不熟,就问出来了,“这平时都是小良忙啊?” 姜芸听这话点头,“脏活累活儿都是他干。” 裴良知主动学了些,就没让她累着过。 秦芒见状也拿不准了,“这看上去,我也帮不上忙……” 姜芸扬起嘴角一笑,“嫂子,你跟着我就行。” 说着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 她哪能让嫂子抱着小侄儿,还真干些脏活累活。 沈玉肯定会将她骂一通。 秦芒见她这么说,笑着松了口气,总归是要有点事情做才好,要不然她这当子女的,也安不下心来。 虽然说有个小的要照顾。 她低头笑着戳了戳儿子安睡的小脸,肉嘟嘟的,白嫩可爱得很。 绗?0绔?鏀掗挶涔颁綘鐨勪紤娌愭棩 裴良知却没搞清这笑的含义,以为是挠到她腰窝处的痒肉。 他抬手想按其他地方,却被姜芸牵起,放在腰下一抹熟悉的柔软处,“按这儿。” 裴良知被这么一撩拨,瞬间浑身僵硬。 但他也一动不动。 姜芸却是找到什么乐子似的,看着他这模样,清脆的笑声从她唇间溢出,只见她笑得迈进臂弯中,惹得肩头轻颤。 再次抬起头时,她望向那个不知所措,又舍不得松手的人。 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圆房的那次。 还是快一个月前了。 当时裴良知是什么样子……一开始不熟练,后来好像挺急的。 不过现在—— “我想解你的衣裳。” 裴良知难得的实诚,脸上还是红的。 姜芸摊开手臂一躺,也爽快一回,“来吧。” 这床榻吱呀声轻响,在夜里都惊了一些树上的鸟儿,不过掺杂些隐忍和轻哄的声音,毕竟这院子里,都是半夜了。 届时晨光透了些亮,还没到看得清路。 东房这边沈玉口渴了,想从院子里的井边打水上来,却瞥见后头柴房里微亮的火光,她正要往里看,就看见裴良知抱着一盆子衣裳出来。 看到她时,然后将盆往身后藏了藏。 好像有些尴尬。 沈玉怎么没认出来,那些贴身的里衣都是姜芸的。 但她都是过来人了,这些事儿怎么可能不知道,犯不着和女儿女婿支吾,只问了一句,“芸姐儿在你那屋子里睡呢?” 裴良知低着头嗯了一声,“我刚给她擦完身子。” 要不然姜芸嫌不干净,不会睡觉。 沈玉听闻点头,摆手让他回去,“那屋里冷,别让她冻着。” “小良你明日歇一天,不用去猪场了。” 她也得去趟出门。 两人全程没说什么让人答不上来的话。 裴良知点头答应,见娘走了,把盆子里洗干净的衣服端到种菜的后院,拿了麻绳铺开晾好了,就赶紧回去屋子。 钻到褥子里将熟睡的妻子环住。 两人相拥而眠到天光大亮。 这许久不曾睡过头,姜芸生物钟还在,辰时不到醒来一回,揪到裴良知热乎的耳朵,迷迷糊糊问了一道,“什么时辰了?” 她手没轻没重的。 惹的裴良知好不容易松开她的手指,赶紧说道:“娘今日挂了牌子,说铺子休息,让你多睡一会儿,睡吧。” 姜芸眯着眼睛往他怀里钻,嘴里模糊不清,“少挣一天银子,你赔我……” 寻常人就以为这是在说笑了。 裴良知还真低头问了一句,“你要多少?” 姜芸压根儿没清醒,慢悠悠举起五根手指。 又昏睡了过去。 然后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锭银子。 不过只有二十两。 裴良知特别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是你给我的银子,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买你的休沐日。” 原本是打算存着,给你买个簪子。 最好看的那个。 不过这话裴良知没说出口。 姜芸发现自己被感动到之后,虽然没承认,不过还是将这二十两还给了裴良知,“你的就是你的,我说胡话你怎么也当真呢?” 裴良知挠了挠脑袋。 但是心里默默想,这样就能买簪子了。 他都没送过姜芸些什么,这第一回送,就要挑个好的。 今日的铺子确实是没开张。 沈玉给他们做完早饭,早早出了门。 她挎着个大篮子都是些做好的绣活儿,应该是去绣坊当些银子。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时候。 姜芸早就想去这胭脂铺子和卖衣裳的地方,自然是开心,不过秦芒却是抱着儿子,叹了口气“孩子还小,要不你和小良去吧?” 还是有些失落的。 但看着怀里还呼呼大睡的儿子,还是舍不得。 她的成哥儿还不到两个月呢。 一会儿醒了要是哭着要娘亲,要吃奶可怎么办? 姜芸听到这抿了抿嘴,她想出去给嫂子添置些东西,这女人家逛街,自然和裴良知出去是不一样的,正想办法呢,院子里进来一个人。 “芸姐儿!” 姜芸看见那熟悉的脸,眼神一亮,“吴婶来了。” 秦芒自然也认识这大娘,从小姜成满月宴和她与姜力成亲那会儿,这吴婶都是出了力出了心思的,又是姜家的邻居。 于是她也笑着喊了一声。 吴婶笑着问了一句,“哟,芒姐儿也在这儿呢!” “来,正好,我家儿子儿媳都回来了,上回良子帮我磨豆子,我家二朋让我提壶酒,说是大酒窖酿出来的,味道好得很!” 二朋是吴婶的儿子。 姜芸被那一大缸子酒惊到了。 她是端不住的,还好一边裴良知赶紧上前提到地上,吴婶看着秦芒怀里的姜成,上前压着声音道,“这小成哥儿,这么白胖呢!” 秦芒听闻点头笑,“可不嘛,吃的可多了。” 姜芸看到吴婶羡慕的眼神,倏然想起吴婶家的儿媳,有身孕五个多月了,肯定是喜欢孩子的,“婶子,你现在有事儿吗?” “没啊,我下午就摘点花生。” 秦芒也反应过来了,果然见姜芸说:“我想给我嫂子和小侄儿买些东西,我娘又不在,我想成哥儿在你那待会儿,最多一个半时辰。” 这吴婶都十来年的交情了。 知根知底的。 小时候沈玉忙起来,还帮忙带着姜芸姜力呢! 吴婶一听这话,拍腿笑起来,“好啊!” 秦芒看这事儿解决了,点头浅笑,“我看行,我刚喂了奶,他睡一个半时辰也差不多醒了,不会闹,就是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刚好让我家花姐儿学着点儿抱娃娃!” 吴婶看上去特别开心。 花姐儿是她怀着孕的儿媳。 于是吴婶乐呵呵地抱着小胖子姜成回了家。 解决了最大的“麻烦”,秦芒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到后面去了街上,看到满街繁华的巷子和商铺摊子,这女人心性就起来了。 姜芸挽着她的手,随意对裴良知说了一句—— “你去你的书院子,我一会儿逛完了去找你。” 一个大男人,整天粘着她像什么样子。 秦芒走远了回头看一眼。 发现妹夫有些可怜。 还有些好笑。 绗?2绔?鎯婅壋 裴良知在雅书阁呆了半个时辰。 以往他若是一个人,能在这一整天也不觉着无聊,不过今日不知道为何,就是有点静不下心来,还老爱出神。 因为昨晚姜芸无心的一句话—— “我暂时不想要孩子。” 那是发生在他们事后,他见姜芸都累得睁不开眼睛,还要撑着身子去后院烧水洗澡,他想让妻子歇会儿,她却有些急了。 红着脸说得赶紧弄出来。 还让他日后注意些。 这话说得羞人,但是裴良知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虽然说大夫说姜芸身子怀上的可能性很低,但是这和她自个儿说不想要孩子,不是同一个事,而且她好像真的有点排斥。 是不想要和他的孩子,还是不那么喜欢他? 裴良知一晚上都没想明白。 这会儿就是时不时想起来,就心里别扭得很。 他将手里的古书放进书架,下了楼梯往街上走去,记起来姜芸今早说了她要去哪儿。 走进华容裳的铺子,发现里面不少,都是陪着妻子买衣服的男人。 姜芸也不许他跟过来。 裴良知更加郁闷了。 外面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多的,大堂也忙得迎客不过来,不过大约是些八九十文,最贵的也不超过五百文的衣裳。 他不由有些惊讶。 卤煮,最贵的才二十五文一斤。 这衣裳可真贵。 裴良知低着头,巡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只好又往里走,走过一两间,就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衣裳也不是外面那样。 挂在墙上让人乱摸。 要么只是一些料子,要么若是想看,都是从盒子中拿出来。 再是走了几步,裴良知听到秦芒和陌生女子的笑声。 “特别漂亮!” “眼光不错啊,这里头的衣裳,我可是从外邦女子的图鉴上叫人缝制的,虽然有些不太合适我们这儿,但穿在你身上,确实好看。” “那袖衫不穿最好看!” 裴良知有些疑惑,往前走了几步。 下一秒,正好与帘子走出的姜芸对上眼睛。 他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紧了。 姜芸身下的水蓝色衣裙,步伐走动之间,仿佛有层叠如万顷波澜,而这上身的衣裙是件修身的细纱上裳,但是,她的锁骨和双肩双臂都是裸露着的。 只有肩头两抹薄纱。 就像徐楚说的—— 胸口紧了。 那抹胸的衣裙显得女子呼之欲出,酥胸半露。 胸口隐约还有些小的红痕…… 是他的印记。 其实还有一件袖衫要扣上的,但是在秦芒手里。 徐楚首先注意到有人过来了,几步挡在姜芸身前,“小厮没告诉你,华容裳内间只一回接待一位客人吗?” “劳烦公子出去!” 她语气有些重。 若是姜芸在她铺子里被人看了身子,传出去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只是她明显注意这男人表情不对劲。 似乎整个呆住了。 直到,徐楚感受到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楚娘,他是我相公。” 姜芸不知何时将袖衫穿上了。 这件衣裳便不是那样露了大片肌肤,只是一件寻常的衣裙,领口的花边还有些小俏皮。 “过来。” 裴良知身子有些僵硬,往前走了几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的衣裙,看上去就像未出阁的姑娘,牵动着他的心口。 而且不得不说,徐楚的话是对的。 这件袖衫若是不穿,更美。 虽然在以往他所读的书看来,甚至有些……不守礼节。 但是,娉婷袅娜。 他脑中浮现的就是这四个字。 姜芸走到他身边提着裙子转了一圈,惹得他有些恍惚,结果她还要笑着问自己,“好不好看?” “嗯。” 裴良知下意识地点头,“我给你买。” 说完就要掏出银子。 结果秦芒笑着说:“这件衣裳我已经买下了。” 不过二两银子。 方才姜芸当着她的面,将那条腰带和成哥儿的小衣裳布料,付了五十两时,秦芒大惊失色,立马就阻拦了徐楚。 但姜芸还是坚持要买下。 卤煮铺子一天才挣五到七两银子。 徐楚知晓来人身份后,便上下打量了一番裴良知,眼见他眼底的惊艳不是假的,而他这一进来,竟是眼睛就没从人身上下来过。 姜芸走到那大铜镜前,小声嘟囔“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衣裳怎么干活儿啊……” 她可是炖猪肉的诶! 而且不说别的,这在古代成了亲的妇人,穿这些难免惹人闲话,她怕的不是自己被人嚼舌根,是沈玉和裴良知。 裴良知站在她身边,听到这一番诉苦,轻声道:“可是很好看。” “春后若是外出游玩,可以穿出去,让娘替你……梳个双髻。” 姜芸闻言看向他:“你认真的?” 她这夫郎,是不是太三观太炸裂了点? 为何这么说? 这夔县的女子发髻,十分讲究。 成了亲和未出阁时是大有不同的。 比起孩童时期的花苞髻,及笄后的少女,多以双髻和螺髻为主。 也能带更多的簪花。 若是已有婚配,便以许定婚配的公子,为其赠予一条彩线,绑在头发上,从而不与外男接触,表示已有所属。 而若是女子成婚后便是要将头发盘起,减少女子的美丽,以显示妇人身份。 少些灵动之感。 这样看来,古代女子的身份都是要与夫君绑在一起,不管是在发髻还是服饰上,都是恪守本分,遵守“夫为妻纲”的体现。 但是裴良知却让她梳更年轻些的发髻。 就为了好看? 虽然说姜芸本人…… 肯定是想的啊! 她以前为了美,都是紧身吊带小短裙,什么辣妹衣服没穿过。 但这是哪儿,她再想,也不能把人家社会秩序弄乱吧! 裴良知听到她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后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盯着她道:“要带彩线的,还有,娘说,姜家每年春后都要去一趟普云寺,到时候就可以穿。” 姜芸:“……” 普云寺。 一个鸟不拉屎的郊外半年来一次人的庙。 行叭。 裴良知有这个想法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姜芸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那说好了,我到时候真要这么出去,你可不许反悔!” 能穿漂亮衣服就行! 没人正好,乐得自在。 但是一旁的裴良知:“……” 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 绗?3绔?灏忓▏姘斿寘 沈玉前脚进了院子,后面几人就跟着回来了。 裴良知手上的东西不少,大包小包一圈儿买回来的,都是在他手里,姜芸手里就剩下个油纸包的绿豆饼了,但是隔着院子老远,就听到—— “呜!” 小姜成在娘亲怀里哼唧,大哭个不停。 可委屈了。 秦芒现在就是抱着他也哭,哄着也哭,头都疼了。 喂奶也不吃,纯就是闹她。 沈玉刚放下手头的篮子和钱袋,听到这小孩儿呜呜哭,心肝儿都颤了,打了个转进院子,就瞧见秦芒抱着孙儿来回转悠。 “这怎么了,哭成这样!” 她吓了一大跳,上前就直接要抱回来,结果小姜成哭得更大声了。 “哦呦我乖孙,奶奶不抱了,娘亲哄娘亲哄。” “是不是没吃奶呢?” 秦芒满脸无奈,“喂了,不吃。” “吴婶说在她家就不哭,我抱到手上就不行了。” 小霸王一个。 姜芸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啃了一口裴良知手上的冬枣。 真甜。 心想幸好她没孩子,主要是她真管不了这个。 刚才她看着秦芒把小侄儿抱回怀里的,上一秒没认出来娘,在人家吴婶手里,正睡醒被逗得咧开嘴巴,结果,闻着娘身上的味儿了。 直接爆哭。 但是她小侄儿长得白嫩可爱,脸都哭红了,她看着还有点儿心疼。 说实话这要是纯闹人又没办法的。 姜芸估计自己得疯。 不过这时候,沈玉拍了拍姜成的小身子,“我还以为就芸姐儿出去了。” “要早说我就不出门了,专门在院子里带成哥儿。” “你瞧这哭的。” 姜芸越听越不对劲,果然看到秦芒有些不开心。 她赶紧脱开裴良知的手,拉着沈玉,“娘!这和嫂子没关系,是我不想一个人上街,小孩儿哭不是随时随地的,你还以为是吴婶对成哥儿不好啊!” “还有你个小胖子!” 说完姜芸用手戳戳戳小姜成。 “哭得你娘亲心里不难受啊,真娇气!” 巧的是,她就这么说了几句,小姜成原本瘪着的嘴巴不动了,然后攥着姜芸的手指,嗷呜嗷呜地眼神眯起来笑。 没多久就蛄蛹着去娘怀里找奶。 秦芒看着都惊了。 沈玉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 她本意也没想着念叨秦芒什么不好,刚才那话说出来,就和说人家抛下孩子,自己出去快活一样。 沈玉哪能不知道,儿子儿媳多宝贝这个儿子的。 “啊!” 那边姜芸突然惊呼一声。 沈玉赶紧过去看,发现是成哥儿尿了。 小胖墩一张小脸皱起来用力,似乎下一秒就要拉了。 姜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靠到裴良知身上,“好臭!” 还夸张地拿着夫郎的衣角捂住鼻子。 秦芒一下子没忍住笑了。 这时沈玉瞪了她一眼,“你也是这么过来的!” “芒姐儿你去屋里,我打盆水来给成哥儿擦个屁股。” 这气氛这么一闹,就好了起来。 秦芒和沈玉给孩子收拾了身上,今日天气也甚好,虽说快入冬了,但是有不少太阳照进院子里,暖烘烘的舒心。 原本裴良知一个人睡的屋子也腾了出来。 这好几日,里面染了山上采的安神香,好闻了不少。 还是秦芒提了一句,“我今儿夜里和成哥儿睡偏屋去吧。” 沈玉手下给孙子穿尿布,听儿媳这话一愣,“怎么了,和芸姐儿睡不好?” 秦芒染上笑意,“昨日夜里,她都是一个人去了小良的屋子。” “这到底……还是我没考虑周全。” 沈玉听闻,也哈哈笑起来。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沈玉后面还亲自到了偏屋,将姜芸房里盖了两天的褥子,换到这边,才喊了裴良知回姜芸屋子里睡。 两个当事人耳朵都有点红。 做坏事儿被娘发现了! 嫂子肯定也知道了! 裴良知好点,还和姜芸解释,“我半夜起来洗衣裳,娘就看见了……” “还说!”姜芸捂着耳朵瞪他。 裴良知抿着唇想,明明是你先来找我的。 姜芸拿着料子去了沈玉房里,让她给小姜成做些衣裳。 还故意将价格说低了些,但这回,沈玉一眼看出她在撒谎,竟然没说什么。 还说她眼光好。 于是姜芸心满意足回了屋子。 腰带不是马上要送给裴良知的,因为没有记错的话,姜芸知道再过两月,是她夫郎的生辰日,那时再送也好。 不过现在,她得赶紧把想起来的事儿给办了—— 她拉着裴良知坐下,眼神亮晶晶的。 “若是我送你去念书,你想不想。” 裴良知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愣神,“念书?” “对,去学堂,念书。” 姜芸走到妆匣面前,拿出一小袋银子,又返回来坐在他面前,“我替你打听过了,这民间私塾最好的,就在这雅书阁后头的敬书院。” “这里是五两银子。” 裴良知眼睛里闪过一些什么,迅速将姜芸打开钱袋的手拉住。 “我不愿意去。” 姜芸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来,“为何?” 可裴良知哪里是想泼妻子冷水,他将她一双柔夷拉在手心,“芸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每日去念书,铺子你一人如何忙得过来?” “我可以累些,天不亮就起来去猪场,但是你和娘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我答应娘,要好好照顾你的。” 姜芸听到这话,皱眉道:“我会和娘说的。” “不行,我放心不下。”裴良知也不松口。 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姜芸简直要气死了,干脆撒气挣开他的手,“不去算了。” 谁要管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夫郎发脾气。 没多久,背后就被人抱紧了。 姜芸也不动弹,任由他拉着坐在他腿上,结果裴良知好低头凑近她,见人都不愿意和他对上视线,忙道:“伤心了?” “你现在不听我话了,我也不要和你多说。” 姜芸转头将他脸推开。 最后是裴良知沉默了很久,才妥协道:“好,我听芸儿的话,” “不过你让我将事情都打点好,待到春后再说这些,好不好?” 春后。 那便还有半年。 绗?4绔?楹荤儲鏉ヤ簡 姜芸短暂地生了一顿气,不过她老实本分的夫郎给了她个台阶,自然是好好下来了,而且裴良知的话不无道理。 卤煮铺子现在才刚起步,日后的事儿还说不准。 主要是手上—— 林家要的单子还没着落。 周振当时在条子上说了,要这月十一作酒。 今日月九。 因为是要趁热端上桌子的,姜芸他们这一家子,得带上做卤煮的东西,在明日下午过去郊外武场,林家会给厨子安排住的地方。 听说有架着二十口铁锅。 姜芸要将这卤水和香料准备齐全。 上回腌制的五缸子豆酱,这回得要提前用上一半才够,而且还要和猪场谈一千多斤肉。 她不打算让裴良知拉着板车去。 两人一起商量着,准备小憩后下午便去这猪场,与杀猪的汉子先说好,明日上午喊人送来,不然明日下午去这郊外要两个时辰,赶不及处理。 裴良知才知道她接下这么个大单子。 竟然有三百两。 而他早已经忘了,自己没成亲前连两文钱的包子,都要斟酌再三的模样了。 裴家是二十两将他卖了的。 他这辈子,以为不会见过更多的钱了。 下午沈玉要给孙子做衣裳,和秦芒一块儿在屋子里,姜芸打了招呼,出门走到猪场不算远,两三刻钟便到了。 就是这下午,原本来的人就不多。 姜芸是第一回来,由裴良知带着往里走。 好大一块儿空地上的草棚,估计有二三十亩地方,里面都是隔开的草栏,还有不少猪在嚼草,远处的屠宰场没什么人。 裴良知带着人进去,只有个一两个汉子,和一个冲水扫地的小厮。 不正好那个汉子,就是常和裴良知做生意的,很熟。 那人看到他来了,还站了起来笑,“今儿个下午来了?” “现在宰不了啊!” 说完看到裴良知身后的姜芸,把汗巾往肩上一搭,“这姑娘谁啊?” “我娘子。” “我记起来了,姜家闺女儿!” 那汉子说完,还看了裴良知一眼。 心里嘀咕着,这姜家姑娘柔柔弱弱的,还要买个赘婿夫郎呢! 他还以为是个母老虎…… 姜芸笑着点头,“大哥好,我这回来呢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明日的肉,我给您写了个条子,你瞧这晌午能不能给我送来!” 那汉子听闻接过去,看了眼宣纸上的字儿。 “这!这加起来得有一千三百来斤啊!” “兄弟,我知道你家是做铺子的,可这肯定是卖不完的!” “要不了这么多!”那汉子皱着眉头劝。 这猪场每日宰的猪,都是大约两到三头左右。 最多不过六百斤。 而且他们掌柜钱子这猪场,干的不仅是力气活儿。 这砍猪的汉子,还要将这猪放血、砍骨劈肉,蹄子脑袋五花排骨,哪样都是分好的。 精细! 屠宰户不少都是从他们这出去的。 这钱子的猪场是夔县最大的,最好的一年便养了八百头猪,还有一百个小猪崽子,目前这几年不景气,养殖户不好做,他们也是从来没亏过。 这裴良知和姜芸,一天就要了一千多斤。 也不是说生意不能做,但若是卖不出去,就是糟蹋猪了。 猪活着能养养,这宰了肉臭了可不行! 可姜芸却是说:“我们铺子与林家武场做生意,六七百人坐席,都是要打仗的汉子,这肉不会浪费。” 那汉子听到这儿脑袋蒙了,看着裴良知眼睛瞪得老大,“林家?” “你小子还能和林家做生意!” 裴良知点头,“是我娘子有本事,和陆家也做过生意。” 陆家! 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出了名的富人。 这下那汉子真没什么好说的了,连连笑了几声,准备去这后头准备拿算盘。 结果猪场外面一阵马叫声。 一身紫色袍子金腰带的男人下了马车,摸着肚子走了过来,眯着眼睛瞧姜芸和裴良知,“诶哟!我看看这是哪位呢!” “我又碰上你了!有缘分!” 钱子脸上的笑,姜芸看着很不舒服。 直觉告诉她这人品行不好。 裴良知看到他靠近,原本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已经做了不少生意了。 但钱子肥硕的身子靠过来,一股腻人的脂粉香味,有种青楼那地儿出来的味道。 他还有意无意地盯着姜芸。 裴良知下意识将妻子身边搂了搂。 那个汉子本就是他手下做事儿的,见他走过来,自然是要把这黄纸上的买卖,好好与他说一道,“掌柜的,良子明日要一千三百多斤肉。” “您看看。” 钱子听闻脑袋一正,睨了裴良知一眼,“一千多斤?” “你银子带够没?” 说话语气和带刺儿的一样,听得姜芸脸色沉了沉。 这人每回都这么和裴良知说话? 那天天来,不得晦气死。 “你只管算就行,屁话那么多。”她淡淡开口,语气也算不上多好。 “嘿!你这儿娘们!” 钱子脸一下子拉下来,原本遇上他了,想着就不能让他们好过了走,结果现在想为难他们的心,更是加深了几分。 上回裴良知,把他弄成那下不来台的模样,他还记着呢! 钱子嗤笑一声。 他将那黄纸上要的东西看了一遍,便大声开口,“近日这猪场的猪吃不好,也不怎么长肉,一头下来不到二百斤。” “从今日开始呢,这五花我就按五十文一斤,带骨肉和猪蹄儿按三十五文,下水二十文一斤来算,瘦肉三十文一斤。” “你捡了我不少回骨头了,日后这骨头我也要收钱,十文一斤来算!” “你要的这些我给你算好了!” 钱子说完拿过汉子手里顺来的算盘,往裴良知手里一塞,“一共六十一两百文。” 身后的汉子听闻这数字吓傻了。 这简直是翻了一倍! 等于说要坑姜芸他们三十多两银子! 这可是他家一年多的用钱。 一边的裴良知面色平静,却感受到姜芸越来越紧的手指,“芸儿!” 钱子却是抱着胸,看着拇指上的大金戒指,美得很! 可没想到的是,姜芸却扬起一抹笑,“行。” “这生意,我做。” 裴良知也为这一番话有些不解。 可姜芸已经上前把那算盘拿过来,想了一遍钱子刚才说的价钱,又算了一遍,“是六十一两一百一十一文。” 她把算盘扔回钱子手里。 “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不过在算盘上还要黑我。” “贱不贱?” 第23章 哥嫂来了 花灯节一直开到了夜里亥时。 萧沅儿走后,姜芸才发现这边冷清得很。 前头有座庙,也不知道是拜什么的,不过她在这儿收了第一个金元宝,说不定还真是财神爷呢! 一阵寒风吹过来,姜芸才想起自己今日为了好看,没有带上御寒的毛领儿。 裴良知也注意到了,将她往怀里揽了一下,“冷吗?” 姜芸摇了摇头,可手却是很诚实地抱住夫郎的腰身。 这就热乎了! 不远处陆文尘看见这一幕,嗤了一声,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吐,“走了,没意思。” 姜芸压根儿没打算管他,结果这男人没走几步,又倒退回来想起什么似的,“今日你送来的卤煮,做得不错。” “我爹娘还问我哪儿请的厨子。” 陆文尘说完,见姜芸头也没抬一下,“不然呢?” 裴良知正低头,给人扣好最上方一颗花扣。 听见这话憋不住笑。 陆文尘原本还想感激,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爹第一次夸他,因为今日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也是对这卤煮盒子好生夸赞。 结果一句话没噎死在喉咙里。 “行。” 陆文尘舌头顶了顶腮帮子。 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姜芸和裴良知是一边阵营的,哦还加上个萧沅儿,他们就是联合起来和他对着干! 那个萧沅儿,说到底他也猜出了身份。 他捡到那玉佩之所以想要还给她,也是因为了解到这东西的重要性,只是现在看来,萧沅儿并不想要透露身份。 或许是与那“贵夫人”微服私访。 姜芸发现陆文尘不说话了,于是抬头看了看。 结果发现这人转身就走,连今日和她呛话的心思都无了。 姜芸不太想继续逛,扯着裴良知往家中走,把那明晃晃的金元宝收了起来,放进他宽大的腰带里,发现看不怎么出来。 这时候人多,拿出来太显眼了。 裴良知身上背着个大筐子看着穷,安全! 不过这钱来得轻巧,不是自己挣的,姜芸打算是用来补贴家用,问了裴良知觉得如何,他只是说:“嗯,你管钱就好了。” 姜芸一下子被戳到心坎。 扒拉下他的脑袋,对着嘴唇就亲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好!” 这还在人多的地方,裴良知当场就红了耳朵,拉着她走的脚步快了不少。 姜芸边走边笑他,还要伸手摸他的耳朵。 两人一路说笑打趣,到了姜家铺子,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那老牛在嚼地上的草料,应该是有人给它放的,姜芸疑惑地诶了一声,推开门就发现院子里坐着的几个人。 裴良知率先看到,开口喊了人,“哥哥,嫂子。” 原本被沈玉抱在怀里的成哥儿,听到声音往门口抬起脑袋瓜子。 “咿呀——” 姜芸被这小胖子惹得笑出声来。 怎么快一个月不见,这么老胖一个小娃娃啊,说他四五个月都信。 秦芒给儿子擦了擦口水,也笑,“小芸回来了。” 沈玉抱着大孙子,今日心情似乎好极了。 比起前些日子,现在脸上可谓是容光焕发,抓着姜成肉嘟嘟的小手,亲好几下没停。 姜芸走进来,把裴良知身后的筐子放下,“怎么这么晚来啊,多不安全,我昨天还和娘说接你过来。” 说到这秦芒也无奈,“要不说阿力就不会打点呢。” “我说晌午来他又嫌太阳大风大,怕吹着孩子,这下午孩子又要睡又要吃,走走停停好一会儿,这不才到,牛都饿得不行。” 裴良知听闻看了一眼姜力,站在厨房里吃面。 看那只有清汤寡水的,应该是才到沈玉没来及做好的。 他看到姜芸自然也瞧见了,于是拍了拍裴良知,“我还上午还留了几个蹄花,小灶锅子里,你给哥端过去。” 说完她还看了一眼秦芒,“嫂子吃过饭没?” “我吃了的。” 姜芸点了点头,裴良知已经走过去,端出一个小炖盅,放在姜力面前,那猪蹄刚才还在小火上炖着,糯粑粑的。 其实那是她每日夜里给自己的夜宵。 虽然她正餐吃得不多,但就是喜欢弄点儿花样,炭烤啊,焖面啊,就是当零嘴儿这猪蹄也好吃,屯粮嘛就是开心! 他们在院子站了一会,沈玉怀里的小胖子就不乐意了。 秦芒只好伸手抱过来,“娘,我来吧,他抱久了手酸,晚上还闹人。” 沈玉有点舍不得撒手,但儿媳这么说,她还是听了,“行,这也太晚了,我去给你们几个烧水洗洗身上。” 姜芸捏捏姜成的小肉脸儿,“行。” 秦芒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要是乱捏他,得流你一手口水,可脏。” “好吧。”她可是听劝的。 秦芒和姜力这一来沈玉也没准备,还好姜芸房里什么都有,就是裴良知和姜力两个大男人,得在以前姜大为的屋子里挤挤。 和开始预想的一样。 沈玉想带着孙子睡,不过成哥儿夜里得吃奶。 这肯定是抱不走的。 姜芸屋子里的床够大,一开始她还怕嫂子嫌弃,毕竟这床是她和裴良知的,外人总会心里膈应或者睡不惯。 于是她还当着秦芒的面,换了床褥子和床单。 成哥儿睡着了埋在秦芒胸口,姜芸动作也不敢太大,“等到过两天,姜大为那屋子散了味儿,嫂子你再和成哥儿住进去。” 秦芒说不急,但是发现这话不对劲,“那姜大为回来了住哪儿?” 姜芸铺被子的手一顿。 他忘了,哥哥嫂子还不知道家里的事儿。 她把手上换完的被褥叠好,放在床头,“前段日子,姜大为给娘写了休书。” “什么?!” 秦芒脸上的表情都惊了,把怀里睡得正香的儿子放在床上。 姜芸脱了衣裳坐上去,将腿盘起来,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嫂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和小良瞒着我们呢!” 秦芒似乎有点生气了。 她刚才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但是依照沈玉的性子,怎么能藏得这么好的,而且姜芸和裴良知也不说。 按理来说这么多年,沈玉都不愿意离开姜大为。 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结果姜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爹。” 第24章 往事 这话不仅是姜芸,其实姜力稍微懂事一点,也是天天说,所以秦芒没当回事,“他是没有几天人样,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娘怎么会因为这个与他分开?” 说到这里,姜芸也没什么好藏着的:“姜大为不是我和哥的亲爹。” “娘嫁给他的时候,估计是怀着孕的。” 秦芒被这话惊得捂住嘴巴。 只不过没思考多久,她便赶紧转身,眼睛慌乱地确认了院子没人,手把门关得紧紧,才回来坐到姜芸身边。 这番动作,也是让姜芸确认了告诉嫂子是对的。 多了一个为沈玉考虑的人。 秦芒动作有些大,把床上的小胖墩吵吵到了,小姜成哪里知道自己娘亲心里乱得很,握着小拳头哼唧个不停。 姜芸最怕就是小孩儿哭,忙摇了摇嫂子的手,“哭了哭了!” 秦芒还在想事情,“一会儿就好了,不管他。” 虽然是这么说,姜芸心疼小侄儿,手忙脚乱拍了几下。 神奇的是,没多久小姜成又睡过去。 秦芒见她如此,整理了心情掀开被子,“你穿这么少,也进去躺着。” 姜芸见她神情严肃,只能乖乖听话爬到床榻最里侧,这么一听话,真和小姜成一样,是个还需要让人管的小姑娘。 她捏着成哥儿软乎的小手,没多久就听到嫂子开口,“这件事情,以后芸儿你也不许再与别人说了。” 姜芸忙点头,“这是自然。” 秦芒看了他一眼,继续语重心长道:“阿力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会与他讲,就算是我们俩的秘密,而且娘身上发生过什么,她没有告诉你吧?” 姜芸一愣。 她嫂子通透惯了,竟然这点都猜到了。 “嗯,她没说。” 秦芒点头,“我嫁进来两年,头一年与娘住在一起,她性子我大抵也是知道的,对谁都是掏心窝子,更别说我们几个小辈。” “娘和姜大为的事儿,我早就想过一些,只是今儿你和我这么一说,我确实没想到这点,不过也说得通了。” 姜芸听到这有点疑惑,“什么?” 床边的煤油灯有些暗,夜里说完体己话要就寝,不需要额外添上油。 秦芒躺到儿子身边,为他扯了扯褥子盖好,“你记不记得,我祖母家是津州的。” 姜芸点头,她有点儿印象。 姜大为他母亲也是津州人,离这里挺远的。 津州是个穷地方,作物不好经商的也少,地广人稀的,但夔县不一样,虽然是个县城,可比起周边好些城里发达多了,连每年的秀才都有好几个。 有不少人都想往这“京城小地儿”来。 听说前几年春闱,夔县去的人里面还出了个榜眼。 所以当年姜大为他娘远嫁给他父亲,来到夔县成了家,可让人一顿羡慕。 不过他娘,也就是姜芸名义上的“奶奶”,不到三十五便死了,姜大为二十岁娶了沈玉,也是在为他娘守了三年孝之后。 他爹没多久也跟着去了,留了个肉铺子给姜大为。 秦芒见她若有所思,淡淡道:“姜大为的娘,在津州穷人家那一块儿,挺出名的,早些年因为身段儿好,差些被卖了身子。” “去年我和阿力回了趟祖母家,听到这些。” 姜芸又问:“那这和娘有什么关系?” 秦芒盯着床榻上的流苏,声音很轻,“那个还记得姜大为娘的汉子,早些年也是在夔县的,他在路上说……李菁嫁到这么好的地方,就是生个儿子,讨了个没人要的货。” 李菁,姜大为的娘。 那个没人要的货,自然就是指沈玉。 姜芸听闻一怒,“他们这些人,就这么喜欢在外面乱嚼舌根子!” 怎么这些男人嘴上也不积德? 秦芒摸了摸小姑子的脑袋,“先不急着生气。” “我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直到他说——他认得娘的样貌,是沈家村的最漂亮的姑娘,以前有个老相好,经常在他捞鱼的河边相会。” “那男子看着,是个穷书生。” “娘每日都去给他送些吃食,两个人都是私下往来。” 姜芸发现秦芒听到的,比她多得多。 所以她也立马意识到—— “那个男子不会是我亲爹吧?!” 我去! 听着还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可沈玉不是说……那人死了吗? 姜芸发现自己开始脑回路不正常,赶紧打住,结果秦芒摇头,“不知道,后来那人说也没见过那男子,再见到就是娘和姜大为成亲了。” “他信誓旦旦说,那男人和姜大为,不可能是一个人。” “比姜大为样貌好上许多。。” 秦芒说到这,仔细瞧了瞧姜芸的眉眼,“我时常说阿力好看,才愿意嫁给他,可其实你这脸蛋儿啊,才更加出色些,和姜大为……确实不像。” “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姜芸发现她嫂子,比她接受能力更强一点啊! 这古代女子碰见这事儿,还能冷静分析,她真的甘拜下风。 不过,姜芸理了理思绪,“所以娘对姜大为……” 秦芒抬手打断她要说的话。 “芸儿,这些事情,不是伤在我们身上。” “娘这辈子,除了姜大为,没有对不起过谁,而且依照她的性子,这成亲若不是被家里逼急了,她是不会嫁给姜大为的。” “况且你别忘了,娘是真的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姜芸被这番话点醒了。 沈玉早些年怀上过一个孩子。 只是命运对她不公,怎么都没保下来,后来姜大为就发了疯,性情大变,成了那个人人口中恶毒打骂妻子的混子。 说到这里,姜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评判了。 就像秦芒说的。 这些事情不是伤在他们身上。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找到她亲爹了,没死,沈玉已经嫁了人,怀过姜大为的孩子,这些是她心里永远的隔阂。 她不可能守着以前的回忆过日子。 秦芒说完这些,见姜芸心情不是很好,也只能叹口气,给人掖了掖褥子,“日后这些话,不要与娘提起,怕她心里安不得。” 姜芸点了点头。 埋进褥子里闷闷的。 这可比做生意难多了,什么儿女情长露水姻缘抛妻弃子! 臭男人都滚呐! 秦芒看见这一幕,伸手把油灯灭了。 半响,她听到床里侧传来一句呢喃,“嫂子,我哥娶了你真有福气。” 秦芒顿住片刻后,笑了。 第25章 一大家子 因为村里包的地要人管,姜力住了一晚上就准备走,说过半个月来接媳妇儿。 都跨过门槛了,他还要抱着成哥儿好好亲一顿。 小胖子还不情愿,手上推开他爹冒胡渣的脸,身子一扭一扭地生气“呜!” “这小子!” 姜力来劲儿了,就要着往儿子脸上贴,小孩儿被扎得哭了,被秦芒没好气打了一巴掌,“就会欺负小的!人家招惹你了!” 姜芸得此捡了个便宜。 成哥儿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晚上,看到她连娘亲都哄不住,就要姑姑抱才不哼哼,惹得姜芸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还不会抱,被沈玉教了好一顿摆手的姿势。 裴良知清早出了门,刚从猪场回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把车子栓好,眼见着姜芸怀里那个大胖小子,被她抱得像模像样。 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姜力拾掇好了走过来,看到他身后一板车上的肉,眉头一拧,“这肉铺子,不是姜大为干的事儿吗?” “现在使唤你了?” 身后沈玉听到这个名字,原本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慢慢消失了。 秦芒见状,赶忙从姜芸使了个眼色。 后者赶紧把怀里咬手的姜成,一股脑放到沈玉怀里,“娘!他尿了,我手上突然一股热的,完了完了快擦擦!” 沈玉听这话,赶紧接过来,“小孩儿拉身上你也叫唤,大惊小怪!” 说完抱着孙子走进房里换尿布,忘了刚才的事儿。 “哦吓着我们成哥儿了,臭姑姑!” 见姜芸和沈玉一起进了屋子。 秦芒松了口气,扯着姜力出了院子,“过来,我和你说道说道!” 裴良知看他们一个两个都走了,也就和往常一般,去给刚买回来的肉在火上烧毛。 今天他去得晚,已经辰时了。 所以等下开铺子也要晚些。 昨晚夜里裴良知换了床榻,和姜力一个汉子睡在一起,稍微有点不习惯,也不是说嫌弃大舅子,只是怀里少了个香软的姜芸就算了。 半夜还被好一阵呼噜声吵醒。 他自己是不打呼的,于是就到了后半夜才睡。 裴良知今早起来去猪场的时候,已经来了好几个屠户,把他以往先要的肉挑了。 不过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但这段时间,猪场的人也知道他要得多,每次别人要八十斤,他就要一百斤,有时候多的能拿两百斤。 那在钱子手下做事儿的汉子,今日还专门问他,这些肉是不是都用来卖的。 裴良知与他还算熟,便笑,“自然是,不然这么多也吃不完。”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结果后面来了个屠户,以前没见过。 他像是认识裴良知一样,上前指着他嗓子嚷嚷道,“诶你家卤煮在这儿弄得肉啊?上回我家媳妇儿没买着。” “我铺子里的猪肉她拿回去,做不出那个味,家里孩子也是念叨好一阵了,能提前和你说一声留几斤不?” 裴良知当时想了一会儿,就借了猪场的人纸笔。 那屠户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个没怎么对他使眼色的,他肯定好说话些,而且姜芸平日里都是想着怎么卖出去,他也学会了些法子。 给人家写了个条子。 “你要多少?” 那屠户见他爽快,还能提前口头交易,立马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和你小气是不是,我家七口人,我就和你要个六斤!” “你看着来,每样都拿点。” 裴良知点头,多写了一份,自己留着。 那屠户平时也是个省钱的,就是听他婆娘说这卤煮铺子给得多,良心,今日一见裴良知好说话的样子,自然也就是信了。 还给了十文钱做定金。 这年头可不兴看不见东西就给铜板的,猪场的几个汉子,看着裴良知刚付给他们钱,转头就收了别人的铜板。 心里不由犯嘀咕。 原来这小子开了家卤煮铺子。 难怪每次来就要百来斤肉,这还有人得和他提前订呢! 这看来,以后得和他们猪场做长久生意。 裴良知不知道,猪场的人把这些事转头和钱子讲了,他只想着赶紧回铺子里。 厨房里烧了火,猪皮的上的毛需要用热水,烫了刮剃干净,再去烧一遍,裴良知搬了条小凳子坐在大大的木盆前,把那些要炖许久的先处理着。 没多久,姜芸进来了。 瞧他低头一脸认真样,她忍不住勾了勾夫郎的下巴,“没睡好啊?” 裴良知吓了一跳。 看到是她后笑了,嘴上却不承认,“不是。” 姜芸才不信他,“你这眼底下的乌青,可骗不到我。” 和那什么纵欲似的…… 她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下,随手顺了一条凳子坐下,和他一起处理那些猪肉。 发现她昨天才说了要多些,今天多了六十多斤。 两人一道上手,还是很快的。 姜芸洗干净手,用盐和香料,将这肥厚的猪蹄和五花皮上多抹一道,放在一边入味了,才下锅与这卤水一道煨炖。 她正拨动锅里卤水底下的棒骨。 裴良知站在一边擦了手,从腰带里拿了一张黄纸,“今早猪场有个人,与我口头说好了,说要六斤卤煮,让我看着拼凑。” 姜芸接过来,手心还被他多放了十文钱。 “这是?” “我向他要的,到时候来了,再要他补齐那六斤的银子。” 姜芸哦了一声,觉得他有点子举一反三的脑子,便问道,“那你有没有问人家,有没有什么忌口?” “或者偏好哪些吃食?” 裴良知脸色一变,“没。” 姜芸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我看着来。” 挑些大家伙儿都吃的多的就行。 裴良知嗯了一声,对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有些耿耿于怀,这书上的东西读得多了,有些平日里的活儿,还是欠妥。 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姜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才年十八。 秦芒家里疼的紧出嫁晚,今年十九,活得通透也是正常。 可裴良知有时候总觉得,自家娘子身上却也总是有一种,令他无法言喻的……着迷的感觉,就像读一些书册上的策论。 以千万种法子,破一处之题文。 从小事上看来,就能知道她的缜密心思。 很有意思。 第26章 嫂子的好 他们还在锅子上忙活,沈玉进来了。 后面还跟着抱成哥儿的秦芒,她瞧见他们这灶台上,四口大铁锅的肉,眼里都是震惊,“芸儿,你们这是……” 这好端端要卖的肉,怎么还都煮了呢? 不过这香味是好极了。 姜芸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摸了摸姜成的小手,“我哥走了?” 秦芒点头,“休书的事儿,我和阿力说了。” 说完看了一圈这厨房,都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那灶上是两口大铁锅,地上还让人新砌了两口,每个都咕噜咕噜个没停。 还有好几个木盆子里,除了在腌制的肉,就是一大把一把大的绿菜,和没剥壳的鸡蛋,沈玉也蹲在地上,和裴良知一块儿洗弄。 等下好入卤水去煮。 按照沈玉的性子,绝不会屯这么些好的吃食。 秦芒看向姜芸,于是就见她笑着解释道:“你瞧,嫂子我昨儿都忘了和你说,这现在啊,姜家的肉铺子改成卤煮铺子了。” 这话也没错。 花灯节那天上午,他们卖完所有的卤煮。 沈玉在点钱的时候,专门和姜芸说道这事儿,就是说干脆日后,这猪肉摊子便不做了,来的都是些小钱,还怕裴良知废了气力。 毕竟每日这卤煮都不够卖。 她说守着这摊子,就和守着点执念似的,其实也划不来。 现在这下是全心全意,帮着她做起这卤煮。 姜芸肯定是觉得好。 秦芒听着,想着什么有点疑惑,比如这铺子不是……姜大为的吗? 她刚才和姜力说沈玉拿到休书。 但仔细想起来,关于铺子的事儿,确实有点奇怪。 她正想问,却被姜芸赶忙握住手,“嫂子,你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我当初还借了你和哥五十两呢,你与我来!” 说着她就被姜芸揽着往外走。 五十两? 她没借过这么多银子啊,姜力也不可能,他一向不留银子放自个儿身上,都是她收着的,而且唯一一次给了姜芸银子…… 不是儿子满月酒那回吗? 也只有二十两啊。 秦芒心里一堆想问的,结果转眼一瞧,姜芸拼命朝她使眼色。 她赶紧闭了嘴。 这小芸怕是有事儿没告诉沈玉。 两人一路上回了屋子,差点没拖住怀里的小姜成。 还是他嗷呜嗷呜地咬起娘亲胸口的衣裳,秦芒才想起还没给儿子喂奶。 她关上门解开了衣裳,坐在床榻边上,看到姜芸正要说话。 下一秒转身去倒了杯茶。 一口喝完,直切重点,“嫂子,这铺子是我从姜大为手里抢来的,我让裴良知把他绑着吓了一顿,让人接头把铺子交了,我娘不知道这事儿。” “我说是向你和我哥借了银子,赎回来的。” “裴良知还把他打了一顿。” 秦芒听这话,抖了抖身子,差点呛怀里的儿子一脸奶水。 她低头拢了拢衣裳,拍着呜呜哭起来的姜成。 “你这……!” “小良还陪着你胡闹!这姑娘家家的,还想出将人绑了的法子,就算姜大为不是个好人,也不能干这事啊!” 姜芸听这话,就知道没告诉沈玉是对的。 嫂子都生气了,更别说娘了。 于是她只能垂下头,有些泄气道:“是我做法欠妥,但是当时姜大为铺子也撒手不管,对娘又打又骂,我气不过才……” “行了。” 秦芒脸色无奈,“也不知道是小良给你惯坏了,还是身子好了胆子也大了。” 姜芸听这话,连忙凑到她身边去,嘿嘿笑了几声。 嫂子就是很好说话,心思可细了! “所以,姜大为知不知道是你们干的?” 姜芸听到这话,脸上的笑一顿。 好半响,她才有些不确定道:“可能……不知道?” 她已经快忘了这回事儿了。 现在秦芒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了,她不免想起最后一次见姜大为。 他当时气急败坏的,口齿混乱不清白,但说到底,如果知道这铺子是她抢过去的,怎么可能只写了封休书,绝口不提铺子的事儿。 只不过姜芸心里还是没底。 秦芒瞧她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人也不会再回来。 姜芸没什么要说的了,径直走向一旁的梳妆台,背对着拉开一个暗格小匣子,拿出一锭银子,差不多有三十两。 而身后的秦芒,把怀里睡着的小姜成放在床上。 用背小孩儿的宽布条,将儿子利落地绑到胸前,这在乡下的时候,要是怕孩子离开她就哭,干活儿就得这么背着。 现在她要出去帮铺子做事。 总不能留儿子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虽然沈玉不让,但是在姜家是个闲人可不好。 就是刚刚系好这背后的带子,手心就被姜芸塞进东西,“嫂子,这个你收着。” 秦芒拿着一看,赶忙推回去,“这怎么行!” 还这么多! 姜芸一早想到她是这反应,笑道,“嫂子,这些呢,你就先收着,铺子开着这半月我挣了不少,娘每月也有。” 虽然一大半都是人家手里坑来的…… 秦芒脸色还是没松,她又继续道: “你这把小成哥儿都背上了,还不是要帮我和娘张罗?” “而且我前些日子去逛街上,发现有好些料子,你说过几日,你陪我挑挑,让娘给我们小成哥儿,做些小衣裳小鞋……” “行了。” 秦芒被她这一顿说的都笑了。 这小姑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些什么话? 两人对视笑了出来,说完话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裴良知将这第一锅最大的,从小门往这前面的铺子里架好。 秦芒对这些都不熟,就问出来了,“这平时都是小良忙啊?” 姜芸听这话点头,“脏活累活儿都是他干。” 裴良知主动学了些,就没让她累着过。 秦芒见状也拿不准了,“这看上去,我也帮不上忙……” 姜芸扬起嘴角一笑,“嫂子,你跟着我就行。” 说着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 她哪能让嫂子抱着小侄儿,还真干些脏活累活。 沈玉肯定会将她骂一通。 秦芒见她这么说,笑着松了口气,总归是要有点事情做才好,要不然她这当子女的,也安不下心来。 虽然说有个小的要照顾。 她低头笑着戳了戳儿子安睡的小脸,肉嘟嘟的,白嫩可爱得很。 第27章 找事儿的? 卤煮铺子在开门前,姜芸使唤着裴良知,把先前沈玉的肉摊子搬出来了。 那摊子约莫是个推车样,很宽大,上头还有些加横的木板,下面还嵌着个匣子,能当收铜板银子的钱柜用。 顶上的大木板有些老旧,但是能挡着些灰尘。 姜姜卤煮在这一块儿,是有点名气的,每天开门前都有不少人在等,也不枉姜芸前些日子,想尽法子将这招牌打出去。 今日也不例外。 大家看这还没开门,就推着个小摊出来,就不少人疑惑,“今儿怎么不开门,推个小摊出来,就这么些啊?” 意思是,怎么只卖这么点哦! 姜芸把一大篮荷叶搁在摊子上,旁边摆着有一口没加柴火的小锅子,里面都是些她做拼盘的肉食,在里头放凉。 例如—— 猪耳猪尾,后腿瘦肉,藕片还有少许猪头肉什么的。 都是放凉了当吃,也滋味好的。 姜芸指了指身后的铺子,“大家要买啊,还是去里头的卤煮铺子,这摊子,我还得张罗一会儿。” 众人一听,就更想知道她要搞些什么花样。 不过裴良知已经把门打开了。 有不少人先进去铺子,怕和前些日子一样,还得在外面人挤人排许久。 今天铺子开得晚。 不少人在冷风里等着,就是为了这一口热的。 姜芸外面的摊子,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有些路过的人围着没多久,就没什么兴趣走了,赶着去集市上买菜。 可秦芒没见过这场面,看着铺子里一大群人,有些惊讶。 “小芸,这平日里都这么多人吗?” 姜芸听这话,继续用荷叶叠着小盒子,“这做得好,自然来的人那就多了。” “前些日子刚开的时候,场面还要大些。” 现在都是些正常的客流量。 秦芒没做过生意,只觉得有点夸张,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除了有些酒楼以外,小铺子里有这么多人来呢! 小芸现在可真厉害! 她拍了拍怀里的儿子,帮她一块叠起来。 方才她在后院学了怎么叠,姜芸不让她去干些重活,这手上的功夫,看几下也不难。 秦芒手巧,没多久就弄了一百来个。 姜芸没多久见她上手了,就把摊子上的布袋子放在一边,里面都是些香料混起来的物什,用来磨孜然粉的。 她拿出个杵臼全部给香料捣碎。 两人一同上手,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 最后姜芸把那冷锅里的东西切好,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里,猪耳六七片,猪尾一截儿,猪头肉瘦肉七八片,再来藕片打底。 每样都装点东西。 再撒上研磨好的孜然粉。 其实就是那日花灯节,她出门卖的拼盒,而且花样更多了。 没多久,沈玉从后面端过来两碗面。 上面各自卧着一个鸡蛋,放在姜芸和秦芒面前,“这底下是棒骨熬的汤,天冷,吃点暖暖身子。” 说完,她还用手贴了贴小姜成的脸蛋。 “成哥儿冷不冷啊,和你们在这儿吹风。” 秦芒连忙道:“包的可严实了,不凉的。” 主要是放在屋子里,也睡不安稳。 姜芸确实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停下来才发现确实饿了。 她一边看着摊子,一边把手里最后一份卤煮,搁了大半的肉到秦芒面碗里。 “够了够了!” 秦芒见她们都和喂猪似的往她肚里填,夹了几块放回姜芸碗里,“行了,小芸你这小身板,肯定要比我多吃些!” 沈玉看后面人多了起来,也就过去帮忙了。 “我本来就吃得少。”姜芸对着这一大碗面头疼,不过见秦芒端起碗,便眼神发亮地指了指她碗里的肉,“嫂子你是不是没尝过我的卤煮?” “试试!” 秦芒夹起吃了一筷子。 和精细的清汤白面一起,她不由嗯了一声,咽下去之后,看到姜芸期待的眼神,“你这卤煮味儿做的,比娘的面还好吃!” 沈玉的手艺一向是好的。 不管是厨艺还是绣活儿,都是一等一的。 姜芸却是捂着嘴笑,似乎开心都要掩盖不住了,“所以我的铺子有很多人来买!” 秦芒认真又尝了一口,还是说:“真是不错。” 两人在这吃得香。 可能是说话声大了,又有不少新面孔,在这摊子前转悠,看到姜芸她们手上端着的面,和这半面摊子卤煮盒子。 “这是什么?” 姜芸听到站起来,把手里的碗搁在一边,和她介绍道:“大娘看一下,这后面是我家的卤煮铺子,这里卖的都是些切好的小的,七文一份。” 有几个大爷大娘也围上来,“七文,有点贵哟!” 这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不小,他们这么说,也是为了想便宜点。 可姜芸不讲价。 她不是做什么差生意的,给的量不少。 这时秦芒抱着儿子起身了,“七文很便宜了,这是我自家炖的,口味好得不行,你瞧,现在我自己还吃着呢!” 她把碗里给他们看了看。 这虽然盒子里装的看不出来,可是在碗里,可就显得多了。 和盖着卤肉浇头一样,闻着很香。 这边正讲着生意,没多久后面来了一群人。 “让让都让让!” “走开点啊!” 姜芸见到几个大娘被推开了,差些摔倒地上,赶紧往前走看了看,“这都是人,后面的稍微注意些!不要挤!” 她的声音还算大,被后面一群人里带头的看到。 是个穿着长袍子的男人。 身后还跟着些穿相同衣裳的小厮。 人群里突然有人认出来,“这不是林府的管家周振吗?怎么还有闲心,亲自到集市上来买东西了?真稀奇!” 姜芸听言,看了一眼那打头的“管家。” 没想到和人家对上了眼睛。 周振五官长得凶,和姜力的那种敦厚不一样,就是看上去严肃气势足。 他打量了姜芸身后的铺子,“这铺子谁当家?” 秦芒听到这人语气重,不知道是真在问,还是等人说什么让他不乐意的话,好找空子给人打一顿。 毕竟谁人不知道,这林家是靠武馆发家的。 前几代家里还出了个将军。 秦芒抱紧了怀里的儿子,将小姑子往身边拉了拉,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姜芸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来找事儿的吧? 第28章 这是要发啊 卤煮铺子里都是人,裴良知和沈玉没有注意到这边。 没多久,那男人脸色显然不好了。 姜芸放开秦芒的手,主动走上前,“是我。” 周振见有人说话,皱着的眉毛也没放下来,他扫视一圈姜芸,一个妇人如此年轻,还说是当家的,怕不是骗人的。 可是这摊子上的东西,倒是有点像老爷说的吃食。 “你们这卤煮铺子,前几日是不是和陆府做了生意?” 姜芸没想到他来问这事儿的。 “是啊。” “我给陆府做了三十个卤味盒子,上头还有我们铺子的名字。” 周振闻言,总算是神情好了些,“这便对了。” “我们林府老爷上回去陆府的晚宴,对这最开始一道‘卤盒’最是喜爱,念叨两日了,说还要吃,让我来寻一寻这‘姜姜卤煮。’” 姜芸听到这,脸上露出一抹疑惑,“啊?” 不是来打架的,还要买她的东西? 周振见她不相信,笑了笑。 他将身边的小厮怀里的匣子打开,里头是沉甸甸的银子。 约莫有个二百两。 “这些日子我们林家培养的兄弟,都要上充京城,我们作为东家,自然是要为他们践行,这酒菜已经备好,就还缺你这一味卤煮。” “有六七百人,在这郊外的马场设宴。” 姜芸被这段日子接二连三的银子砸昏了头。 又是萧沅儿的金元宝,又是林家的二百两银子。 这是要发了啊! 身后的秦芒也有些呆了。 姜芸首先回过神来,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这生意我做。” 说完她先跑到卤煮铺子里,从钱柜上拿了毛笔和宣纸,看到裴良知面上全是汗水,没控制住心里激动的情绪。 毫不嫌弃凑到他脸上亲了一口。 “宝贝儿!我们发财了!” 裴良知被她这一顿亲蒙了,还不忘把手别过去,不让油水沾到姜芸身上。 脸上泛起一些红色。 姜芸感觉到周围热闹的声音停下来,一转头,沈玉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客人手里,“你的猪蹄,拿好啊!” 心里有点尴尬。 这芸姐儿真是……外人都看着呢! 姜芸才发现自己过兴奋过头了。 她朝裴良知笑完,提起裙摆就赶紧往外跑,没听到站在沈玉身边的那大娘,捂着嘴笑,“我瞧着,你们家这两口子恩爱得很!” 哪里像外人说的上不了台面。 沈玉一边和她寒暄,嘴上让裴良知赶紧忙起来。 他应了一声,手上都更有劲儿。 就是嘴角偷偷挂着笑。 而外面周振没等多久,就看见姜芸拿着纸笔过来。 她大手一挥,直接弯腰就在那摊子上写,“六七百人,我按照七百五十人,做十二一桌人算,约莫六十三桌。” 周振见她写得极快。 这年头上学堂的不多,但是会算数的却也不少,大家做生意的,不能连银子都算不清,但速度这么快的,他是头一回见。 而且这姜芸,明显是给他往多了算的。 周振不由点了点头。 姜芸一路算下来,估了个大概,这回宴会至多不过三十两银子。 她只是思考片刻,还是如实道,“周大管家一看,就是不常自己来民间买东西,我这卤煮再贵,只不过赚些小钱,你这二百两确实多了。” “这六十五桌,一桌四百七十文,众多不过三十两。” 姜芸将手里刚才写完的条子,放在他面前。 一桌子上的卤煮约莫—— 猪蹄十二个、十斤五花、一斤精瘦卤肉、一斤猪下水、卤蛋十二个、鸡鸭翅一斤、外加赠送三斤蔬菜,共合计四百七十文。 结果周振拿过来一看,顿住了。 上面一堆叉叉勾勾他看不懂,还有些圆鼓鼓的字符,“我方才瞧你算得快,这是……你算数的法子?” 姜芸看了一眼,呆了一下。 随即突然笑了出来。 她写的加减乘除,还有一些阿拉伯数字…… 这特么古代人看不懂很正常! 估计周振看这玩意儿就和天书一样。 于是脑子转了半天,姜芸才一本正经地点头,“我大字不识几个,就算钱厉害些,都是瞎琢磨的。” 周振没多在意这些。 只觉得民间现在的学堂,还真会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过,他不仅是为这一件事来的。 “这二百两银子,自然不止如此。” “我们家老爷说,上回陆府的五花和猪蹄做得极好,这每一桌上都要管够,多了的银子,按照每半月送一回卤煮,到这林府的后厨里,如何?” 讲到这里,姜芸那还有什么不懂的。 长期饭票呗。 于是她爽快笑道,“可以!” 她接过周振手里的银子,却见他指了指摊子上的东西。 “这一摊子,我都买下。” 姜芸已经面对这样的阔绰,处变不惊了,“您让人直接收走就行。” 她手里还有人家二百两呢! 林府的下人听到这话,便把东西往自家采购的菜篮里放,原本站在一边帮不上忙的秦芒,见状也上前搭了把手。 这小芸和做生意,得留个好客的印象不是。 周围看完戏的众人,简直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不敢相信,姜芸这小铺子,能做一场这样的大买卖。 而当事人姜芸,原本是准备摆一上午的摊子的,这下也就提前收了工。 等到周振带着人转头走远了,她看众人面面相觑,便将这银子放到秦芒手里,小声使了个眼色,“嫂子,你回去屋里收好。” 财不外露,今日已经够招摇了。 难保夜里不会有人做贼。 秦芒看到,抱着匣子和怀里的儿子,点了点头。 心里实打实地为姜芸开心。 见嫂子转身进院子里,姜芸才瞧着一大片熙熙攘攘的人群,露出一个笑,“我看大家伙也站累了,是不是?” 一个原本纠结要不要买她那卤煮盒子的大娘,首先站出来,“我这刚才要买的,你一下子全让那林家收走了,怎么算?” 说完还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像是在炫耀,她吃的是和大户人家一样的东西。 姜芸听闻心里有些想笑,下一秒指了指后面的新的门头。 是裴良知前几日挂上去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若是好奇我这送往陆府和林府的卤煮,是什么味儿的,就在这儿后头的卤煮铺子,瞧一瞧!” “今日啊,买一斤送半斤!” 话音刚落。 原本还在吵闹的人群,一窝蜂往铺子里跑。 第29章 想让他念书 姜姜卤煮现在是三锅在卖两锅煮,意思就是,这一个上午卖了大半了,后面还在炖的肉才有端上来,先前是没有这么多的。 但抵不住闻声而来的人愈发多。 就比如今日,她说了这买一斤送半斤以后,已经是卖了大半了。 其实也亏不了什么。 不过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往铺子里挤,就是冲着这一年到头的肉都贵,现在人给你做好了,还送得多。 这一下子可没给沈玉和裴良知忙坏了。 还是后面姜芸和秦芒把摊子收了,进来帮的忙。 赶在晌午前,把这今日的卤煮卖完了。 半月前她们只有两锅,都要卖一个半时辰,这现在五锅打底的量,有时候还不够这来的人要的多,着实是个喜人的现象。 就是太累。 裴良知这几日就没消停过。 姜芸在厨房给饭蒸上了,回到前头的空荡荡的铺子时,裴良知就坐在门边。 两条长腿抵着门槛,就着外面的凉风吹身上的汗水。 手上还拿着本书册。 他看得很认真。 她小步走进自家夫郎,发现那不是前些日子她看的书,是些文人雅客的诗作,还有些当今京城有名学士的作品。 她前世学历并不低。 姜芸本科和研究生的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每个人的人生追求不同,她后来虽然从事着薪资不少的,艺术学院指导老师的工作,但并不喜欢。 就像现在所看到的,姜芸喜欢些灵活和人打交道的事情。 还有美食。 但不可否认的是,姜芸对于学习的态度,在任何时候该提升自己的时候,都是专注认真的人,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裴良知来说。 他没有这个条件。 姜芸不知为何被这一幕戳到。 她脑中不免想起许久前思考过的一件事—— 或许现在可以花些银子,让裴良知上学堂。 姜芸不自觉就想得长远了些。 比如是请先生在家中来,还是让他每日去外面念书,他想不想参加乡试入仕途,再比如小事上,他午饭如何解决…… 这天也冷了,带了吃食入口也没滋味。 她似乎忘记了,如果裴良知不在,自己的铺子会少个得力帮手。 直到手被拉住。 裴良知盯着她垂着的长睫毛,拉着她靠近自己,“在想什么?” 姜芸脱口而出一句,“我想让你去念……” “芸姐儿!你过来一下!” 后院传来沈玉的声音,打断了她。 裴良知拍拍手让她去。 他站起来把铺子里一些东西都收了,姜芸有点想把话说完,但是这事儿还得考虑,于是准备晚上和裴良知商讨。 但她忘了自己的一个最大的缺点—— 小事记不清。 这是个什么个习惯呢? 就是姜芸到了夜里,秦芒和小姜成都睡得早,她翻来覆去地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还有没做的事儿,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甚至连和谁有关都忘了。 而且半夜实在睡不着,她心里空荡荡的。 于是就轻手轻脚掀开被子,随意披了件袍子,目的性极强地“晃悠”到了裴良知的屋子前,抬手轻敲了好几下。 哪知里头的人,也是睡不着的。 裴良知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大舅子的呼噜声睡不着,结果没想到今日,也是熄了油灯许久,还是没能安稳入睡。 他不由起身叹了口气。 这时,却听见门外一阵轻敲,他不由有些烦躁,“谁?” 门外人没说话,裴良知像是猜到了些什么,突然胸口怦怦跳起来,他赶紧踏上鞋子往门边走去,手上一下子打开门。 姜芸缩在外袍的毛领里,秀气的鼻尖冻得发红。 “快进来!” 他脸上的笑瞬间转换成了担忧,一把握住妻子的手腕。 这要是冻着了,不仅是沈玉,连他又要心疼了。 不多时,屋子里的油灯又亮了起来。 姜芸被裴良知一路拉着裹进了褥子,上面没有难闻的味道,都是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看得出睡在床榻的人,十分爱干净。 这间屋子比起她的来说,简陋不少。 裴良知见她上下打量,一双脚捂在手里冰凉,他有些自责,没有早些注意到她来,于是轻声问道:“芸儿,睡不着吗?” 就怕她不开心。 姜芸也说不清,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明明小成哥儿身上的奶香味,那样好闻,她却仍旧觉得,只有闻到这熟悉的皂角味,才能够完全安心下来想事情。 但你要说是想他了。 也不完全是。 姜芸记得很久之前,她还在现代的时候,朋友问她究竟喜不喜欢,她堪称完美男模的男朋友,她当时反问了一句,“怎么样才算喜欢?” 那个朋友有些不解,“你对他没有欲望吗?” “就是那种,随时随地都想在一起,只要一起待着,就觉得特别幸福,或者说,想亲吻他,拥抱他,连牵手心里都是怦怦跳的那种!” 姜芸迷茫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在一个异性身上。 因为她的幸福感来源太多了。 可以是金钱、学生的崇敬、父母的爱,朋友,甚至众多追求者,她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很难只对一个人“喜欢”长久。 所以当裴良知看着她,用担忧又紧张的眼神望向她。 姜芸想不出什么话应付。 良久,她才装作摸了摸肩膀,“一天下来,我身上酸得很,怕翻身多了吵到嫂子和孩子休息,所以才……” 说完还没多久,姜芸感觉到自己肩上多了一双手。 不大不小的力度很舒服,按在肩胛处最不易受力的那处,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到酥麻放松的感觉,从肩蔓延到整个身体。 她原本不累的。 到后来裴良知扶着她趴下,隔着薄薄的亵衣,在她背上按摩替她放松时,姜芸不由自主地叹息几声,没一会儿,发现自己脖颈上肚兜的系带…… 散落了下来。 莹白的香肩从宽大的亵衣领口,露出一片春光。 不过身后裴良知却没注意到,只是一脸正经地替她按摩。 “我这样按疼吗?” 他还在问自己手重不重。 姜芸一下子就笑了。 第30章 攒钱买你的休沐日 裴良知却没搞清这笑的含义,以为是挠到她腰窝处的痒肉。 他抬手想按其他地方,却被姜芸牵起,放在腰下一抹熟悉的柔软处,“按这儿。” 裴良知被这么一撩拨,瞬间浑身僵硬。 但他也一动不动。 姜芸却是找到什么乐子似的,看着他这模样,清脆的笑声从她唇间溢出,只见她笑得迈进臂弯中,惹得肩头轻颤。 再次抬起头时,她望向那个不知所措,又舍不得松手的人。 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圆房的那次。 还是快一个月前了。 当时裴良知是什么样子……一开始不熟练,后来好像挺急的。 不过现在—— “我想解你的衣裳。” 裴良知难得的实诚,脸上还是红的。 姜芸摊开手臂一躺,也爽快一回,“来吧。” 这床榻吱呀声轻响,在夜里都惊了一些树上的鸟儿,不过掺杂些隐忍和轻哄的声音,毕竟这院子里,都是半夜了。 届时晨光透了些亮,还没到看得清路。 东房这边沈玉口渴了,想从院子里的井边打水上来,却瞥见后头柴房里微亮的火光,她正要往里看,就看见裴良知抱着一盆子衣裳出来。 看到她时,然后将盆往身后藏了藏。 好像有些尴尬。 沈玉怎么没认出来,那些贴身的里衣都是姜芸的。 但她都是过来人了,这些事儿怎么可能不知道,犯不着和女儿女婿支吾,只问了一句,“芸姐儿在你那屋子里睡呢?” 裴良知低着头嗯了一声,“我刚给她擦完身子。” 要不然姜芸嫌不干净,不会睡觉。 沈玉听闻点头,摆手让他回去,“那屋里冷,别让她冻着。” “小良你明日歇一天,不用去猪场了。” 她也得去趟出门。 两人全程没说什么让人答不上来的话。 裴良知点头答应,见娘走了,把盆子里洗干净的衣服端到种菜的后院,拿了麻绳铺开晾好了,就赶紧回去屋子。 钻到褥子里将熟睡的妻子环住。 两人相拥而眠到天光大亮。 这许久不曾睡过头,姜芸生物钟还在,辰时不到醒来一回,揪到裴良知热乎的耳朵,迷迷糊糊问了一道,“什么时辰了?” 她手没轻没重的。 惹的裴良知好不容易松开她的手指,赶紧说道:“娘今日挂了牌子,说铺子休息,让你多睡一会儿,睡吧。” 姜芸眯着眼睛往他怀里钻,嘴里模糊不清,“少挣一天银子,你赔我……” 寻常人就以为这是在说笑了。 裴良知还真低头问了一句,“你要多少?” 姜芸压根儿没清醒,慢悠悠举起五根手指。 又昏睡了过去。 然后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锭银子。 不过只有二十两。 裴良知特别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是你给我的银子,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买你的休沐日。” 原本是打算存着,给你买个簪子。 最好看的那个。 不过这话裴良知没说出口。 姜芸发现自己被感动到之后,虽然没承认,不过还是将这二十两还给了裴良知,“你的就是你的,我说胡话你怎么也当真呢?” 裴良知挠了挠脑袋。 但是心里默默想,这样就能买簪子了。 他都没送过姜芸些什么,这第一回送,就要挑个好的。 今日的铺子确实是没开张。 沈玉给他们做完早饭,早早出了门。 她挎着个大篮子都是些做好的绣活儿,应该是去绣坊当些银子。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时候。 姜芸早就想去这胭脂铺子和卖衣裳的地方,自然是开心,不过秦芒却是抱着儿子,叹了口气“孩子还小,要不你和小良去吧?” 还是有些失落的。 但看着怀里还呼呼大睡的儿子,还是舍不得。 她的成哥儿还不到两个月呢。 一会儿醒了要是哭着要娘亲,要吃奶可怎么办? 姜芸听到这抿了抿嘴,她想出去给嫂子添置些东西,这女人家逛街,自然和裴良知出去是不一样的,正想办法呢,院子里进来一个人。 “芸姐儿!” 姜芸看见那熟悉的脸,眼神一亮,“吴婶来了。” 秦芒自然也认识这大娘,从小姜成满月宴和她与姜力成亲那会儿,这吴婶都是出了力出了心思的,又是姜家的邻居。 于是她也笑着喊了一声。 吴婶笑着问了一句,“哟,芒姐儿也在这儿呢!” “来,正好,我家儿子儿媳都回来了,上回良子帮我磨豆子,我家二朋让我提壶酒,说是大酒窖酿出来的,味道好得很!” 二朋是吴婶的儿子。 姜芸被那一大缸子酒惊到了。 她是端不住的,还好一边裴良知赶紧上前提到地上,吴婶看着秦芒怀里的姜成,上前压着声音道,“这小成哥儿,这么白胖呢!” 秦芒听闻点头笑,“可不嘛,吃的可多了。” 姜芸看到吴婶羡慕的眼神,倏然想起吴婶家的儿媳,有身孕五个多月了,肯定是喜欢孩子的,“婶子,你现在有事儿吗?” “没啊,我下午就摘点花生。” 秦芒也反应过来了,果然见姜芸说:“我想给我嫂子和小侄儿买些东西,我娘又不在,我想成哥儿在你那待会儿,最多一个半时辰。” 这吴婶都十来年的交情了。 知根知底的。 小时候沈玉忙起来,还帮忙带着姜芸姜力呢! 吴婶一听这话,拍腿笑起来,“好啊!” 秦芒看这事儿解决了,点头浅笑,“我看行,我刚喂了奶,他睡一个半时辰也差不多醒了,不会闹,就是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刚好让我家花姐儿学着点儿抱娃娃!” 吴婶看上去特别开心。 花姐儿是她怀着孕的儿媳。 于是吴婶乐呵呵地抱着小胖子姜成回了家。 解决了最大的“麻烦”,秦芒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到后面去了街上,看到满街繁华的巷子和商铺摊子,这女人心性就起来了。 姜芸挽着她的手,随意对裴良知说了一句—— “你去你的书院子,我一会儿逛完了去找你。” 一个大男人,整天粘着她像什么样子。 秦芒走远了回头看一眼。 发现妹夫有些可怜。 还有些好笑。 第31章 很有料 夔县的商贾云集,种类齐全多样,不过最多以吃食和杂货用具为主,这大大小小的点心铺子和脂粉衣裳,都是姑娘们最为喜爱的。 因为周边水陆大道四通八达,这南北往来的各色商品,都不逊色。 更别说这丝绸制品。 姜芸与秦芒走进那家红木门头的“华容裳”时,里面的热火朝天。 有试穿成品衣裳的女子,有让掌柜小厮量身材尺寸的。 外间大堂是些稍微价格便宜些的料子。 而再往里走一些,就有位身着靛青色罗裙的女人看到她,走了过来。 “两位是来买衣裳的?” 姜芸瞧见她头上湖蓝的宝钗,就知道不是什么低身份。 而这“华容裳”的规矩,大家也都知道。 越往里走,越贵。 姜芸点头,望了一圈里间的铺子,这里面和外面花里花哨不同,多数是些好的料子,低调又精致地摆好在杆子上。 “两位姑娘容貌倒是生得好看。” 徐楚说完这句话,眼睛却是看着姜芸。 秦芒属于那种秀气的长相,不是能让人一眼看出美,身上温婉可亲多些,但姜芸就不同,她的鹅蛋脸上生的一双丹凤眼,这是未梳妆打扮的。 这双眼睛,一旦上妆描眉。 很难不说美。 就是身上的衣裳颜色太素净,发挥不出这张脸的妙处。 漂亮姑娘,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徐楚手上拿着个小香炉,袖珍大小,隔热的釉握在手心温热,她将脖子上的狐狸毛围脖拢了拢,弯唇一笑,“我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唤我楚娘就好。” 姜芸点了点头,“我想挑一些做孩子衣裳的布料。” “贵些也无事。” 徐楚听闻倒是有兴趣,“你这姑娘自己不多买些,还只想着孩子,这女子多拾掇些,不就是为悦己者容吗?” 姜芸没有赞成这番话,淡笑道,“麻烦您挑些柔软的。” 徐楚听到她没有回答自己,却没有生气,“随我来吧。” 等她走开了点,秦芒拉着姜芸的手,轻声开口:“小芸,这华容裳的料子贵,成哥儿才多大一个,用不着穿……” “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 姜芸打断了她,“我就这么一个小侄儿,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而且你都说了,成哥儿才这样小,这不就得穿点好的,等他日后大了皮实了,我都不忍心给他穿些好料子,玩着玩着尽给糟蹋了。” 秦芒被这番话说得忍不住笑。 他们跟着人往里走,发现了一大片木质的墙面。 屋里染着熏香。 染了色的料子按照颜色分成,在六面墙上,素色、刺绣、花纹、染布、中等到名贵的分层而置,不管怎么看都是让人舒心。 姜芸拿起几段上手摸了摸。 秦芒虽然出身不算高,可家中有两个哥哥,秦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就是没有吃过苦的,有什么也都是她先拿着。 成亲的时候,也是见过好东西的。 徐楚将几匹绸缎拿出来,放在杆架上,“这是天蚕丝做的料面,一般将它作为一些名贵的里衣,家中讲究些的,就给这有孕的妇人,或者刚出生的幼儿穿。” “拿回去做肚兜也行。” 她将好几种颜色的面料放在架子上,藕粉、桃红、淡金、绣着竹叶或者各类花样的,有足足六种,姜芸眼神一转。 伸手指了指那淡金色的蚕丝料。 “就这匹。” 不过眼看着那金色的料子身边,那绣着竹叶的料子。 栩栩如生的叶脉和枝干,颇有一番飘逸感。 姜芸转念一想:“这绣着竹叶的料子,有没有能做腰带的,稍微硬一些。” 徐楚见她指的料子,“腰带?” “男子的腰带。” 徐楚这才注意到,姜芸头上的妇人发髻,可能是这张脸过于嫩了些,她竟然没有早些发觉,于是挑眉一笑,“是给夫郎做的吧?” “巧了,我这儿啊,有条成品。” 姜芸不免有些惊喜,“独一份的吗?” “自然。” 徐楚绕进去一间屋子。 而这之后秦芒四处转了转,不是拿着些鲜艳些的衣裙,往不远处姜芸身上比了比。 等的有些久了姜芸无聊,看到绣台上有道木尺,便拿起来量了量刚才选好的蚕丝面料,想起小成哥儿才半月大。 取两尺就好。 做大些能多穿几个月。 娘早就想说找些好料子,给孙子做些柔软透气的,不然这料子糙了,就磨得细皮嫩肉的小孩儿,身上都是又红又痒。 姜芸听说她和姜力小时候,这身上的衣裳,从吐丝到织布都是沈玉亲手忙活的。 可见用心了。 正收起尺子,徐楚出来了,手上捧着一个长条的梨花木匣子,她笑着放到姜芸手里,有些得意道,“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说完把盖子打开。 那一片式的腰带用的是月白的缎带,中间用浅绿的方巾搭扣,绣着生动的竹叶,蔓延至腰带胯骨处,以一条绕过中央的丝绸系带。 垂落下一抹墨绿的白玉穗子。 姜芸忍不住抚上去。 她不由想到,若是裴良知穿身月白的袍子去学堂。 肯定会好看。 对了!学堂的事儿啊! 终于是想起来有什么事情没做了。 “就它了。”姜芸立马开口。 徐楚似乎意料到了这结果,脸上的笑越发明媚,“这腰带,要二十两。” “刚才的布匹,十五两一尺。” 姜芸听到这话,竟然也没有还价的心思,“可以,结账。” 这买到了喜欢的物什,价钱对她来说只是个数字,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但是她的开心却是难买的,毕竟难得这样喜欢。 这时候,秦芒突然拿着一件衣裳走了过来。 她拿着手里水蓝的缎袖衣裙,在小姑子身上比了比,转头朝徐楚问了句“这件尺寸如何?会不会大了?” 姜芸眼睛眨了眨,“嗯?” 徐楚刚成了个大单子,心情愉悦得很,走过去拿着牛皮尺子,在姜芸身上迅速量了量,特别是到胸围的时候,“哟!” “身段儿真是好!” “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这胸屁股真喜人。” 徐楚说完朝秦芒掩嘴一笑,“你手里那件,她定是能穿的,胸口说不定还紧了!” 目视着秦芒和徐楚对视笑得开心。 姜芸:“……” 你们看起来很吓人。 第32章 惊艳 裴良知在雅书阁呆了半个时辰。 以往他若是一个人,能在这一整天也不觉着无聊,不过今日不知道为何,就是有点静不下心来,还老爱出神。 因为昨晚姜芸无心的一句话—— “我暂时不想要孩子。” 那是发生在他们事后,他见姜芸都累得睁不开眼睛,还要撑着身子去后院烧水洗澡,他想让妻子歇会儿,她却有些急了。 红着脸说得赶紧弄出来。 还让他日后注意些。 这话说得羞人,但是裴良知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虽然说大夫说姜芸身子怀上的可能性很低,但是这和她自个儿说不想要孩子,不是同一个事,而且她好像真的有点排斥。 是不想要和他的孩子,还是不那么喜欢他? 裴良知一晚上都没想明白。 这会儿就是时不时想起来,就心里别扭得很。 他将手里的古书放进书架,下了楼梯往街上走去,记起来姜芸今早说了她要去哪儿。 走进华容裳的铺子,发现里面不少,都是陪着妻子买衣服的男人。 姜芸也不许他跟过来。 裴良知更加郁闷了。 外面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多的,大堂也忙得迎客不过来,不过大约是些八九十文,最贵的也不超过五百文的衣裳。 他不由有些惊讶。 卤煮,最贵的才二十五文一斤。 这衣裳可真贵。 裴良知低着头,巡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只好又往里走,走过一两间,就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衣裳也不是外面那样。 挂在墙上让人乱摸。 要么只是一些料子,要么若是想看,都是从盒子中拿出来。 再是走了几步,裴良知听到秦芒和陌生女子的笑声。 “特别漂亮!” “眼光不错啊,这里头的衣裳,我可是从外邦女子的图鉴上叫人缝制的,虽然有些不太合适我们这儿,但穿在你身上,确实好看。” “那袖衫不穿最好看!” 裴良知有些疑惑,往前走了几步。 下一秒,正好与帘子走出的姜芸对上眼睛。 他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紧了。 姜芸身下的水蓝色衣裙,步伐走动之间,仿佛有层叠如万顷波澜,而这上身的衣裙是件修身的细纱上裳,但是,她的锁骨和双肩双臂都是裸露着的。 只有肩头两抹薄纱。 就像徐楚说的—— 胸口紧了。 那抹胸的衣裙显得女子呼之欲出,酥胸半露。 胸口隐约还有些小的红痕…… 是他的印记。 其实还有一件袖衫要扣上的,但是在秦芒手里。 徐楚首先注意到有人过来了,几步挡在姜芸身前,“小厮没告诉你,华容裳内间只一回接待一位客人吗?” “劳烦公子出去!” 她语气有些重。 若是姜芸在她铺子里被人看了身子,传出去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只是她明显注意这男人表情不对劲。 似乎整个呆住了。 直到,徐楚感受到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楚娘,他是我相公。” 姜芸不知何时将袖衫穿上了。 这件衣裳便不是那样露了大片肌肤,只是一件寻常的衣裙,领口的花边还有些小俏皮。 “过来。” 裴良知身子有些僵硬,往前走了几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的衣裙,看上去就像未出阁的姑娘,牵动着他的心口。 而且不得不说,徐楚的话是对的。 这件袖衫若是不穿,更美。 虽然在以往他所读的书看来,甚至有些……不守礼节。 但是,娉婷袅娜。 他脑中浮现的就是这四个字。 姜芸走到他身边提着裙子转了一圈,惹得他有些恍惚,结果她还要笑着问自己,“好不好看?” “嗯。” 裴良知下意识地点头,“我给你买。” 说完就要掏出银子。 结果秦芒笑着说:“这件衣裳我已经买下了。” 不过二两银子。 方才姜芸当着她的面,将那条腰带和成哥儿的小衣裳布料,付了五十两时,秦芒大惊失色,立马就阻拦了徐楚。 但姜芸还是坚持要买下。 卤煮铺子一天才挣五到七两银子。 徐楚知晓来人身份后,便上下打量了一番裴良知,眼见他眼底的惊艳不是假的,而他这一进来,竟是眼睛就没从人身上下来过。 姜芸走到那大铜镜前,小声嘟囔“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衣裳怎么干活儿啊……” 她可是炖猪肉的诶! 而且不说别的,这在古代成了亲的妇人,穿这些难免惹人闲话,她怕的不是自己被人嚼舌根,是沈玉和裴良知。 裴良知站在她身边,听到这一番诉苦,轻声道:“可是很好看。” “春后若是外出游玩,可以穿出去,让娘替你……梳个双髻。” 姜芸闻言看向他:“你认真的?” 她这夫郎,是不是太三观太炸裂了点? 为何这么说? 这夔县的女子发髻,十分讲究。 成了亲和未出阁时是大有不同的。 比起孩童时期的花苞髻,及笄后的少女,多以双髻和螺髻为主。 也能带更多的簪花。 若是已有婚配,便以许定婚配的公子,为其赠予一条彩线,绑在头发上,从而不与外男接触,表示已有所属。 而若是女子成婚后便是要将头发盘起,减少女子的美丽,以显示妇人身份。 少些灵动之感。 这样看来,古代女子的身份都是要与夫君绑在一起,不管是在发髻还是服饰上,都是恪守本分,遵守“夫为妻纲”的体现。 但是裴良知却让她梳更年轻些的发髻。 就为了好看? 虽然说姜芸本人…… 肯定是想的啊! 她以前为了美,都是紧身吊带小短裙,什么辣妹衣服没穿过。 但这是哪儿,她再想,也不能把人家社会秩序弄乱吧! 裴良知听到她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后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盯着她道:“要带彩线的,还有,娘说,姜家每年春后都要去一趟普云寺,到时候就可以穿。” 姜芸:“……” 普云寺。 一个鸟不拉屎的郊外半年来一次人的庙。 行叭。 裴良知有这个想法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姜芸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那说好了,我到时候真要这么出去,你可不许反悔!” 能穿漂亮衣服就行! 没人正好,乐得自在。 但是一旁的裴良知:“……” 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 第33章 小娇气包 沈玉前脚进了院子,后面几人就跟着回来了。 裴良知手上的东西不少,大包小包一圈儿买回来的,都是在他手里,姜芸手里就剩下个油纸包的绿豆饼了,但是隔着院子老远,就听到—— “呜!” 小姜成在娘亲怀里哼唧,大哭个不停。 可委屈了。 秦芒现在就是抱着他也哭,哄着也哭,头都疼了。 喂奶也不吃,纯就是闹她。 沈玉刚放下手头的篮子和钱袋,听到这小孩儿呜呜哭,心肝儿都颤了,打了个转进院子,就瞧见秦芒抱着孙儿来回转悠。 “这怎么了,哭成这样!” 她吓了一大跳,上前就直接要抱回来,结果小姜成哭得更大声了。 “哦呦我乖孙,奶奶不抱了,娘亲哄娘亲哄。” “是不是没吃奶呢?” 秦芒满脸无奈,“喂了,不吃。” “吴婶说在她家就不哭,我抱到手上就不行了。” 小霸王一个。 姜芸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啃了一口裴良知手上的冬枣。 真甜。 心想幸好她没孩子,主要是她真管不了这个。 刚才她看着秦芒把小侄儿抱回怀里的,上一秒没认出来娘,在人家吴婶手里,正睡醒被逗得咧开嘴巴,结果,闻着娘身上的味儿了。 直接爆哭。 但是她小侄儿长得白嫩可爱,脸都哭红了,她看着还有点儿心疼。 说实话这要是纯闹人又没办法的。 姜芸估计自己得疯。 不过这时候,沈玉拍了拍姜成的小身子,“我还以为就芸姐儿出去了。” “要早说我就不出门了,专门在院子里带成哥儿。” “你瞧这哭的。” 姜芸越听越不对劲,果然看到秦芒有些不开心。 她赶紧脱开裴良知的手,拉着沈玉,“娘!这和嫂子没关系,是我不想一个人上街,小孩儿哭不是随时随地的,你还以为是吴婶对成哥儿不好啊!” “还有你个小胖子!” 说完姜芸用手戳戳戳小姜成。 “哭得你娘亲心里不难受啊,真娇气!” 巧的是,她就这么说了几句,小姜成原本瘪着的嘴巴不动了,然后攥着姜芸的手指,嗷呜嗷呜地眼神眯起来笑。 没多久就蛄蛹着去娘怀里找奶。 秦芒看着都惊了。 沈玉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 她本意也没想着念叨秦芒什么不好,刚才那话说出来,就和说人家抛下孩子,自己出去快活一样。 沈玉哪能不知道,儿子儿媳多宝贝这个儿子的。 “啊!” 那边姜芸突然惊呼一声。 沈玉赶紧过去看,发现是成哥儿尿了。 小胖墩一张小脸皱起来用力,似乎下一秒就要拉了。 姜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靠到裴良知身上,“好臭!” 还夸张地拿着夫郎的衣角捂住鼻子。 秦芒一下子没忍住笑了。 这时沈玉瞪了她一眼,“你也是这么过来的!” “芒姐儿你去屋里,我打盆水来给成哥儿擦个屁股。” 这气氛这么一闹,就好了起来。 秦芒和沈玉给孩子收拾了身上,今日天气也甚好,虽说快入冬了,但是有不少太阳照进院子里,暖烘烘的舒心。 原本裴良知一个人睡的屋子也腾了出来。 这好几日,里面染了山上采的安神香,好闻了不少。 还是秦芒提了一句,“我今儿夜里和成哥儿睡偏屋去吧。” 沈玉手下给孙子穿尿布,听儿媳这话一愣,“怎么了,和芸姐儿睡不好?” 秦芒染上笑意,“昨日夜里,她都是一个人去了小良的屋子。” “这到底……还是我没考虑周全。” 沈玉听闻,也哈哈笑起来。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沈玉后面还亲自到了偏屋,将姜芸房里盖了两天的褥子,换到这边,才喊了裴良知回姜芸屋子里睡。 两个当事人耳朵都有点红。 做坏事儿被娘发现了! 嫂子肯定也知道了! 裴良知好点,还和姜芸解释,“我半夜起来洗衣裳,娘就看见了……” “还说!”姜芸捂着耳朵瞪他。 裴良知抿着唇想,明明是你先来找我的。 姜芸拿着料子去了沈玉房里,让她给小姜成做些衣裳。 还故意将价格说低了些,但这回,沈玉一眼看出她在撒谎,竟然没说什么。 还说她眼光好。 于是姜芸心满意足回了屋子。 腰带不是马上要送给裴良知的,因为没有记错的话,姜芸知道再过两月,是她夫郎的生辰日,那时再送也好。 不过现在,她得赶紧把想起来的事儿给办了—— 她拉着裴良知坐下,眼神亮晶晶的。 “若是我送你去念书,你想不想。” 裴良知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愣神,“念书?” “对,去学堂,念书。” 姜芸走到妆匣面前,拿出一小袋银子,又返回来坐在他面前,“我替你打听过了,这民间私塾最好的,就在这雅书阁后头的敬书院。” “这里是五两银子。” 裴良知眼睛里闪过一些什么,迅速将姜芸打开钱袋的手拉住。 “我不愿意去。” 姜芸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来,“为何?” 可裴良知哪里是想泼妻子冷水,他将她一双柔夷拉在手心,“芸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每日去念书,铺子你一人如何忙得过来?” “我可以累些,天不亮就起来去猪场,但是你和娘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我答应娘,要好好照顾你的。” 姜芸听到这话,皱眉道:“我会和娘说的。” “不行,我放心不下。”裴良知也不松口。 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姜芸简直要气死了,干脆撒气挣开他的手,“不去算了。” 谁要管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夫郎发脾气。 没多久,背后就被人抱紧了。 姜芸也不动弹,任由他拉着坐在他腿上,结果裴良知好低头凑近她,见人都不愿意和他对上视线,忙道:“伤心了?” “你现在不听我话了,我也不要和你多说。” 姜芸转头将他脸推开。 最后是裴良知沉默了很久,才妥协道:“好,我听芸儿的话,” “不过你让我将事情都打点好,待到春后再说这些,好不好?” 春后。 那便还有半年。 第34章 麻烦来了 姜芸短暂地生了一顿气,不过她老实本分的夫郎给了她个台阶,自然是好好下来了,而且裴良知的话不无道理。 卤煮铺子现在才刚起步,日后的事儿还说不准。 主要是手上—— 林家要的单子还没着落。 周振当时在条子上说了,要这月十一作酒。 今日月九。 因为是要趁热端上桌子的,姜芸他们这一家子,得带上做卤煮的东西,在明日下午过去郊外武场,林家会给厨子安排住的地方。 听说有架着二十口铁锅。 姜芸要将这卤水和香料准备齐全。 上回腌制的五缸子豆酱,这回得要提前用上一半才够,而且还要和猪场谈一千多斤肉。 她不打算让裴良知拉着板车去。 两人一起商量着,准备小憩后下午便去这猪场,与杀猪的汉子先说好,明日上午喊人送来,不然明日下午去这郊外要两个时辰,赶不及处理。 裴良知才知道她接下这么个大单子。 竟然有三百两。 而他早已经忘了,自己没成亲前连两文钱的包子,都要斟酌再三的模样了。 裴家是二十两将他卖了的。 他这辈子,以为不会见过更多的钱了。 下午沈玉要给孙子做衣裳,和秦芒一块儿在屋子里,姜芸打了招呼,出门走到猪场不算远,两三刻钟便到了。 就是这下午,原本来的人就不多。 姜芸是第一回来,由裴良知带着往里走。 好大一块儿空地上的草棚,估计有二三十亩地方,里面都是隔开的草栏,还有不少猪在嚼草,远处的屠宰场没什么人。 裴良知带着人进去,只有个一两个汉子,和一个冲水扫地的小厮。 不正好那个汉子,就是常和裴良知做生意的,很熟。 那人看到他来了,还站了起来笑,“今儿个下午来了?” “现在宰不了啊!” 说完看到裴良知身后的姜芸,把汗巾往肩上一搭,“这姑娘谁啊?” “我娘子。” “我记起来了,姜家闺女儿!” 那汉子说完,还看了裴良知一眼。 心里嘀咕着,这姜家姑娘柔柔弱弱的,还要买个赘婿夫郎呢! 他还以为是个母老虎…… 姜芸笑着点头,“大哥好,我这回来呢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明日的肉,我给您写了个条子,你瞧这晌午能不能给我送来!” 那汉子听闻接过去,看了眼宣纸上的字儿。 “这!这加起来得有一千三百来斤啊!” “兄弟,我知道你家是做铺子的,可这肯定是卖不完的!” “要不了这么多!”那汉子皱着眉头劝。 这猪场每日宰的猪,都是大约两到三头左右。 最多不过六百斤。 而且他们掌柜钱子这猪场,干的不仅是力气活儿。 这砍猪的汉子,还要将这猪放血、砍骨劈肉,蹄子脑袋五花排骨,哪样都是分好的。 精细! 屠宰户不少都是从他们这出去的。 这钱子的猪场是夔县最大的,最好的一年便养了八百头猪,还有一百个小猪崽子,目前这几年不景气,养殖户不好做,他们也是从来没亏过。 这裴良知和姜芸,一天就要了一千多斤。 也不是说生意不能做,但若是卖不出去,就是糟蹋猪了。 猪活着能养养,这宰了肉臭了可不行! 可姜芸却是说:“我们铺子与林家武场做生意,六七百人坐席,都是要打仗的汉子,这肉不会浪费。” 那汉子听到这儿脑袋蒙了,看着裴良知眼睛瞪得老大,“林家?” “你小子还能和林家做生意!” 裴良知点头,“是我娘子有本事,和陆家也做过生意。” 陆家! 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出了名的富人。 这下那汉子真没什么好说的了,连连笑了几声,准备去这后头准备拿算盘。 结果猪场外面一阵马叫声。 一身紫色袍子金腰带的男人下了马车,摸着肚子走了过来,眯着眼睛瞧姜芸和裴良知,“诶哟!我看看这是哪位呢!” “我又碰上你了!有缘分!” 钱子脸上的笑,姜芸看着很不舒服。 直觉告诉她这人品行不好。 裴良知看到他靠近,原本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已经做了不少生意了。 但钱子肥硕的身子靠过来,一股腻人的脂粉香味,有种青楼那地儿出来的味道。 他还有意无意地盯着姜芸。 裴良知下意识将妻子身边搂了搂。 那个汉子本就是他手下做事儿的,见他走过来,自然是要把这黄纸上的买卖,好好与他说一道,“掌柜的,良子明日要一千三百多斤肉。” “您看看。” 钱子听闻脑袋一正,睨了裴良知一眼,“一千多斤?” “你银子带够没?” 说话语气和带刺儿的一样,听得姜芸脸色沉了沉。 这人每回都这么和裴良知说话? 那天天来,不得晦气死。 “你只管算就行,屁话那么多。”她淡淡开口,语气也算不上多好。 “嘿!你这儿娘们!” 钱子脸一下子拉下来,原本遇上他了,想着就不能让他们好过了走,结果现在想为难他们的心,更是加深了几分。 上回裴良知,把他弄成那下不来台的模样,他还记着呢! 钱子嗤笑一声。 他将那黄纸上要的东西看了一遍,便大声开口,“近日这猪场的猪吃不好,也不怎么长肉,一头下来不到二百斤。” “从今日开始呢,这五花我就按五十文一斤,带骨肉和猪蹄儿按三十五文,下水二十文一斤来算,瘦肉三十文一斤。” “你捡了我不少回骨头了,日后这骨头我也要收钱,十文一斤来算!” “你要的这些我给你算好了!” 钱子说完拿过汉子手里顺来的算盘,往裴良知手里一塞,“一共六十一两百文。” 身后的汉子听闻这数字吓傻了。 这简直是翻了一倍! 等于说要坑姜芸他们三十多两银子! 这可是他家一年多的用钱。 一边的裴良知面色平静,却感受到姜芸越来越紧的手指,“芸儿!” 钱子却是抱着胸,看着拇指上的大金戒指,美得很! 可没想到的是,姜芸却扬起一抹笑,“行。” “这生意,我做。” 裴良知也为这一番话有些不解。 可姜芸已经上前把那算盘拿过来,想了一遍钱子刚才说的价钱,又算了一遍,“是六十一两一百一十一文。” 她把算盘扔回钱子手里。 “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不过在算盘上还要黑我。” “贱不贱?” 第35章 又败家了 身后那汉子听到这话,赶忙看了一眼钱子。 毕竟挺难听的。 结果钱子真嘴角一歪,准备骂人,姜芸直接伸手捂住鼻子,狠狠蹙眉,“行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嘴巴太臭了,我想呕。” 裴良知:“……” 好犀利。 身后那个一直看戏的汉子,忍不住攥着腿上的肉憋笑起来。 钱子也气得脸上都发紫。 姜芸有种花了钱就要骂回本的感觉,这下舒服了,“若是你想挣这六十多两银子,明日晌午最好按时给我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送不来你就烂手里吧。” 说完拉着裴良知就往外走。 直到离猪场远了,姜芸面上的神情才紧绷起来,裴良知感受到她的怒气,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没事,反正也是最后一回了。” 姜芸猛地转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 “怎么知道你只是没办法,要不然不可能花钱找罪受的?” 姜芸瞬间沉默了。 是的。 她虽然刚才是真的豪横,可是在钱子提出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无理要求后,她仍旧花重金买下他的猪肉,不是因为别的。 是别无选择。 明日就要带着东西去林家武场了。 若是重新找新的猪场,品质不能把控不说,时间上确实来不及了,而她刚才的话也是最后一招,钱子一定会送来的。 那可是六十多两银子。 想到这里,姜芸一点儿都没有拿钱砸人的快感,突然鼻尖一酸,金豆子般的泪珠就这么一串儿掉下来了。 裴良知直接慌了神。 他赶紧去擦她的眼泪,都不敢用力,生怕给人碰坏了。 这是第一回见她哭。 “芸儿……怎么哭了?” “没事没事,他说话不好听,嘴上不干净……” 姜芸也不想这么哭,可是—— “你和娘每日从天没亮就起来,站三四个时辰,他就这么坐地起价!” 而且他嘴巴真的很臭! 熏死人了! 不过这两句话姜芸没说,要不然她夫郎又该笑了。 裴良知一听,无奈笑道:“就这事儿啊?” 姜芸瞧着他的反应,豆子掉得更凶了,“你什么表情啊!” “我是在心疼你!” 裴良知当然知道,这下子看到她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珠,简直是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将人搂紧了些。 “嗯。” 我当然知道。 他手上舍不得放开,慢慢搂着姜芸走,“芸儿,你往日心性善良,不常与人打交道,这生活上的事儿,不是总能顺风顺水的。” “这今日有了钱子的事儿,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虽然我不太懂做生意到底是个什么门路,才能像你常说的一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是我觉得,钱没了可以再挣。” “我得让你过得开心些,对不对?” 不可否认,姜芸被这番话说得心里发热。 但是! “可是那是三十两!娘知道了又要说我败家!” “我今日花的银子已经很多了!” 裴良知:“……”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严重,却在两人一路上的谈心间,变得轻松起来,多少还是因为姜芸手里还有些富余。 要不然这风险来得确实太大了。 就像他们说的。 多出的三十两,是穷人家一年多的花销。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没有和沈玉还有秦芒说。 就算要一家子人来谈铺子往后的发展,也是要到这林家的践行宴之后,而且休沐的这日,已经门前有不少人来问了。 可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芸也没想到,就她和裴良知出去的这一个下午,已经有许多人来问过沈玉,卤煮铺子什么时候开张了。 好像是上回林家来了之后,便不时有人过来晃悠。 但今日挂了休憩的牌子。 还有不少有人托住得近的邻居,过来问沈玉。 还是秦芒和大家解释,“不好意思啊,小芸明日要和小良去这郊外,上门给人做卤煮,铺子里可能开不起来了……” 沈玉也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直到秦芒和她说,芸姐儿接了林家的单子,挣了二百两。 沈玉脸上那个笑的呀,忙给周围的大娘大爷一句准话:“过两日来,指定能开!” 不过应该……是能开的吧。 至于为什么只有姜芸和裴良知去,因为家里还有个小姜成。 孩子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这总不能让小的,也和他们一块儿去武场睡帐篷。 第二日辰时一家子都在忙活,下午要去武场的香料和辣豆酱,得提前算好量了,还得喊辆拉货的马车,将这要带的东西抬上去。 只是还没到晌午,这姜家院子就被人敲响了。 裴良知去开门的时候,与那昨日猪场的汉子对上眼,“来了。” 人家只是个做事儿的,没什么过错。 那汉子脸上也有些尴尬,但是心是好的,指了指身后几个弟兄拖的板车,“良子,这都是我们才宰好的猪,按着纸上给你劈好的。” “称得绝对准!” 姜芸听到动静也过来了,看到那汉子还笑了下。 拿着满满当当的钱袋子给人时,还热情道:“进来喝杯茶吧!” 那汉子和后边的弟兄都赶紧摆手。 大家伙儿回去的时候,都是面面相觑,原本以为会遭人黑脸,或者没什么好语气,毕竟大家心里头都明白,这生意钱子做得是真黑! 姜芸和裴良知这样,都是已经十分体面了。 日后也不会在他们猪场买肉。 那接钱的汉子心想,钱子不来这猪场不知道,这半月里,就说裴良知一个人和猪场做的生意,能比人家好几个屠户都多几番。 这是失了个大客户啊。 而且就人家姜家这度量,日后发达了,钱子还不知道怎么后悔去呢! 姜芸不知道,自己莫名又拉了一波好感。 因为要出门过夜,沈玉上手她收拾了要带的行李,“要是人家那儿没什么洗澡的地儿,你就将就点,让良子给你擦擦得了。” “别又整的那娇气!” 姜芸正算身上的银子呢,还没想到这层,突然反应过来,“娘,那儿没水洗澡吗?” 郊外!一晚上!没水! 她可是还要和人忙里忙外的。 这不得臭死啊! 第36章 爱“美”之心 姜芸就因为过夜不能洗澡的事儿,上马车之前,烧水好好给自己搓了个澡。 裴良知一路上没听见人说话。 主要是他眼见着妻子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趴着窗子看外面发呆,一张貌美的面容空洞,嘴里念叨着“一身猪味,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半天没摸着头脑。 到了半路,裴良知从马车边上,拿出沈玉给他们带的牛皮水壶,凑过去姜芸身边问她,“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结果收到妻子莫名严肃的眼神。 “你看起来,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打算。” 裴良知:“……” 我居什么安思什么危。 这古书上记载“居安思危”一词,由“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一说,这多用于在许多时候,有防范日后忧患的意识。 所以…… “芸儿,你是说这林家武场,日后上充京城为社稷做贡献,是为——” 姜芸听闻翻了个白眼。 读书读傻了吧! 这江山也轮不到她来考虑。 两人路上一直没在一个话题上,等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到了郊外一大片放风的营地,才发现是在山脚下的位置。 山泉瀑布,溪水漫流,水波流动之声潺潺。 总之就是水,水,水…… 有水! 姜芸一下马车看见这不远处的绿水青山,先是懵了一阵,然后心里巨大的惊喜,把来的时候那郁闷一扫而光。 这里不仅有水,还是很美的一处地方。 林家的武场占地一百五十亩。 在这山脚最大的一片放风地前,都是武场的训练地,再往前走上八九公里,就是一大片绿草如茵的草平地。 听说还能碰上不少,各式各样外出游玩的人。 这后靠的山名为武山,因为这周围林家的武场而名。 这山上离夔县和周边的小镇都远。 没有马车,要走上一天左右才能到,所以这座山即使上面有不少物资,例如野果、皂角树,说不定还有许多野味。 但来的人甚少。 因为这一来一回,就算是能弄到些东西,长时间的路程下来,人也吃不消。 武场门口造了个巨大的木栏杆,挂着“林家武场”的门头,上头的大刀和斧头交叉,看上去威武十足,红色的旗子迎风飘扬。 听说还是上一任,京城历代将军拿过的战旗。 门口有站岗的人,看到他们的马车过来巡视,裴良知将周振给的条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了后,便有人过来,把猪肉板车推进去。 姜芸还在一边瞧周围的环境。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武场的后头一大片一大片的帐篷,还有那二十口铁锅。 这边因为有人活动,地上都是黄土,走的时候都是灰尘飞起来,确实看着没有什么打水的地方,若是想要洗澡一类的,怕是要去山里。 但这已经入冬了,会把人冷死。 裴良知走过来和她说话,“周管家来了。” 姜芸回过神,果然见武场里走出来的人,不过今天周振不是在最前头,他跟在一个男人身边,那男人看上去……比周振还要年轻。 白衣礼冠,风度翩翩,很斯文的一个公子。 这是当家的? 大名鼎鼎的林金荣?? 姜芸差点被自己的想法荒唐到,但是这时候那白衣男子停在姜芸身前,看着她和裴良知点头浅笑,“两位可是周管家请来的厨子?” 声音也这么好听。 她一向有爱“美”之心,忍不住将人打量一番。 眼见妻子看人的眼神越发认真,裴良知抿了抿唇,一把将人拉到身边,对上那人的视线,淡淡开口“是。” 白衣男子点头,侧身示意他们往里走,“家父有请。” 姜芸这才恍然大悟。 他是林时寅。 林金荣的嫡出的二儿子。 说来也是神奇,至于姜芸为何会认识他,也是一件趣事,这不管是京城还是小地方,社会上有种风气一直不会变—— 八卦。 京圈轶闻,风情旧事,才子佳人。 总之就是有钱人家屁事多,不管好事坏事就是传的广泛。 林家,一个家底丰厚有过丰功伟绩的世家,几代下来都是在这武场上勤勤恳恳,为京城军队送上民间武气,颇有一番成就。 不过,他们一直有着,对当今科举“闭目塞听”的不好传言。 说白点,就是说这一大家子莽夫,没读过几个字的书,不就是靠着点力气和人闹事,每次有个什么,就只会拿着刀子斧头吓人! 但是自从林金荣正妻生下二儿子,也就是林时寅。 风气变了。 这林家二公子,在六岁时,便能将这市面上有名的大家诗篇全部背得出,十二岁参加秋闱,佳句金文写了一篇又一篇。 是为当年乡试解元。 此后再也没有人说这林家“重武而轻科举”一说,只是后来林时寅不知为何,既没有参与会试,也没有再写任何的诗作。 而夔县最好的科举名次,也是前几年京城会试上,那个榜眼了。 众人都说这若是林时寅去了,可就不是这般场面。 姜芸当时就是在这街上听个乐呵,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本人,觉得有点神奇,而且还是在武场这地儿。 她忍不住拍了拍裴良知的手,“你说这翩翩读书郎,也喜欢舞刀弄枪?” 裴良知听闻这话,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芸儿,我们不是来打听人家的。” 姜芸撇嘴,“我就是好奇。” “我觉得……长得好看的你才好奇。” 姜芸:“……” 为什么总觉得,这段日子裴良知说话越来越一针见血。 而且还有点酸酸的。 武场今日休息,可能是明日东家给他们准备摆席,不少习武的汉子上山的上山玩儿,放风的也走远了,没整那些严格的训练。 裴良知身上的包袱有人拿去了帐篷,他和姜芸一路上跟着林时寅走,可能是年纪相仿,还时不时搭了几句话。 例如—— “听闻周管家去找你们这卤煮铺子时,还扰了些事儿,见笑了。” “没有没有!” “其实是我娘亲,因为与父亲去这陆府尝到了夫人家铺子的卤煮,听闻丫鬟说夜里睡觉都在呓语,才花了重金将你们二位请来。” “真的吗真的吗!” 裴良知在一边听二人谈笑,愈发眉头紧锁,直接抬眼开了口,“还没到吗?” 林时寅听闻,满脸错愕。 第37章 又吐血了 确实原本就是一些正常的谈话,裴良知这样,让外人听来有些尴尬了,姜芸想出声救个场,却见林时寅并没有生气。 反而是淡淡的一句:“就在前面了。” 几人到了后厨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些什么话。 姜芸扯了扯夫郎的袖子,神情不解,“你又怎么了?” 裴良知没有任何回应,但是牵着她的手却是紧了几分,说实话,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人。 不过也仅仅是对姜芸的事上。 要是碰上有些人与她说话,就算是看到她与人家笑,他都觉得不舒心,就是那种闷闷的,在心底翻滚的焦躁。 但是其实原本姜芸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于是他变得更加纠结。 但是改不了。 这点小别扭被裴良知藏了下去,姜芸见他不说话,也只是叹了口气,到了武场后厨的地方,这里人有些多,来的厨子也不止他们一家。 姜芸看到几车放食材的地方,一千多斤肉在正中央。 林时寅走到板车身边,那个高大雄壮的黑发胡子男人身边,“父亲。” 林金荣侧过脸,“人来了?” 这声音雄浑有力,让人听了有种被训斥的感觉,姜芸看见林时寅仿佛是习惯了,伸出手掌示意他看向身后,“是姜家的二位。” 说完,周围都是备菜的厨子,一下子全朝着姜芸和裴良知看。 可谓是一群汉子,好奇得很。 姜芸有些浑身不对劲。 这是看猴子呢? 不是,大家就不能专心做自己的事儿? 林金荣看到他们,却比其他人更加平静些,“我这武场的铁锅,新焊了二十口,每口能炖七八十斤,如何?” 姜芸眨了眨眼睛。 半晌,才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好!” 林金荣:“……” “我是问你够不够。” 一旁的林时寅忍不住勾起嘴角,往姜芸身上看了一眼。 这姜夫人很可爱。 姜芸终于是有了进来炖肉的实感,上前巡视了一圈那些锅子,尺寸比往常的大了不少,她点点头,“自然是够了,但不知林老爷,能不能派些帮手给我?” “做些什么?” “我这一千多斤猪肉,从洗干净到入锅需要不少的水,希望林老爷叫人要尽量多打些来,好让我舍得下手用水。” 林金荣听闻,看了一眼即将下山的太阳,朝周振摆了摆手,“你去东边场子,把那还在体罚的汉子叫过来,说给他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周振恭敬点头:“是,老爷。” 姜芸挑眉一笑,“多谢林老爷!” 这水全让人挑来,晚上就不用自己去山里找水洗澡了! 没多久,他们几个东家的人都是回了武场。 姜芸和裴良知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干活儿的衣裳,都是些普通料子,两人和周围的厨子打了招呼,就撸起袖子准备干活。 几十个大木盆里的猪肉,要用醋和盐巴搓一道儿。 没多久,姜芸干着干着,就发现裴良知不见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屁股下面突然多了一个木墩子,她不由疑惑,“诶?” “我去和他们寻了个凳子。” 裴良知说完,给她理了理包在头上的方巾。 姜芸坐下确实舒服多了,可眼见这他没有给自己拿,正想问,她夫郎已经蹲在她旁边的木盆前,将衣角扎起来在腰带里。 这手上的活儿太多了,她也就没来得及开口。 期间有几个汉子,隔着半个时辰就挑过来几大桶水。 估计是林金荣说的“将功补过”的。 姜芸到后面已经是出了汗,不过拿钱办事,她没打算真娇气地丢给裴良知一个人干,也就低着头忍着,慢慢一步步来。 搓洗——用剪子开肠油——烧毛腌肉——捣香料——熬制新的卤水。 厨子里除了宰鸡杀鱼的,一开始还和他们一起在这后厨里,而那些做热菜的人,早就跑到外头休息放风去了,只有他们两人没休息。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帐子逐渐挂起了油灯。 远远看去,姜芸坐在帐子边歇息。 因为方才做了大半,裴良知瞧见她面上的汗水,便一下子不许她再干活,自己站在那一圈大锅子的灶前,拿铁勺搅动锅子。 二十多锅卤汤,都要一一检查。 那骨汤浓郁的发白,已经是炖了一个时辰的模样,舀一勺起来,再和碗里准备入汤的卤料一起下,这得熬上一个晚上,后面要小火煨炖。 因为卤水的醇厚,得靠多次开火。 这一夜熬制的卤煮汤水,才能和铺子里的味儿大差不差。 此时已经将近夜里子时。 裴良知按照她说的看完了锅,还要拿着刀,将有些猪蹄上没烧干的刺口刮蹭完,许久都停下忙碌的身影。 姜芸就这么托着下巴望他。 而后她默默起身,走到那口干净的铁锅上,舀了几瓢水在锅里,准备烧些水一会儿擦擦身子,要不然夜里人都要馊了。 正准备引火,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疼。 姜芸皱了皱眉,却听见裴良知朝她喊了一声——“芸儿,等我把火扑小,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侧过身子朝夫郎点头,然后看见裴良知走到灶前背过身。 姜芸忙走到一边,弯腰将嘴里的血吐出来。 老毛病了。 其实姜芸没说,自从上回看了大夫。 她不时有些吐血的症状。 姜芸神色淡然地将嘴角擦干净,从水桶里捧起一抹漱口,正准备起身回去继续引火,却和一双惊愕的眸子对上。 “姜夫人,你……” 姜芸看着面前的林时寅,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嘘——” 老娘吐血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裴良知知道了又要担心了! 可能是意识到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姜芸立马就放开了,但是她没发现,林时寅蓦然一下耳根红得彻底,往后退了几步。 但是刚刚的场面,却令他半晌没回过神来。 “需要我帮你叫个大夫吗?” “刚才我瞧见……” 姜芸注意着那边裴良知的动作,赶紧用土把那一大片血迹埋好,听到身边林时寅这话,一下子抬起脑袋,“不许说!” 眼神带着恶狠狠的警告。 第38章 喊我裴夫人 林时寅不是不会看人眼色,而且这身份上姜芸确实低些,但此时这样冲撞,他却没有一些被冒犯的感觉。 反而觉得,姜芸应该是有苦衷。 于是他点头,“好。” 姜芸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气转身灶边走去,那柴火上迅速燃好的火星子,将水烧得冒烟,好一会儿沸腾起来。 她便站在那儿,也不与林时寅说话。 直到裴良知忙活完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过来,才发现在不远处盯着姜芸的人,还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他不由眼神沉了沉,“林公子也在。” 林时寅将手上的书册收起,和他点了点头,“姜公子。” 这话说完,周围倏然安静下来。 不过林时寅没发现,原本他来这里也是无意之举,只是因为在营帐中看书,不时有些蛇虫鼠蚁,用着熏香需要好一会儿。 他便出来走走。 但没想到看到姜芸吐血了,他方才一直瞧她,也是因为姜芸面色确实有些差,生怕人一下子就倒了。 不过没想到他话一说完,姜芸却突然皱眉,“我夫郎的名字,唤裴良知。” 她以为林时寅时,是在用这种法子羞辱裴良知。 因为就算是入赘的夫郎,也不应该是随了妻子家的姓氏。 很过分。 “若是林公子觉得叫着别扭,可以喊我裴夫人。” 姜芸这话一出,裴良知原本攥着的拳头,松懈下来。 面上变得无比呆滞。 而且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心里所有的别扭,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时寅也被这一番话弄得疑惑,“这……抱歉,我以为这姜家的铺子,是您二人姓氏一同起家的,而且周管家也说,当家的姓姜。” 林时寅说的是实话,而且他的猜测十分合理。 这从古至今,没听说过是女子在这家中铺子里当家的。 而且夔县周围不少村子,都是以姓氏命名的,例如沈玉在的沈家村——除了相同姓氏的,近亲结婚也不在少数。 再者就是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倒插门这事儿。 姜芸听到解释,气也消了大半。 她将烧开的水舀到木桶里,裴良知一言不发地提起,于是姜芸直接朝林时寅道:“我们先回去了。” 林时寅点头。 几人很快走开一段距离。 他们的住的营帐距离这里不过百米远,走回去油灯越发微弱的地方,有些虫子就冒了出来,一直到了睡觉的地方都不少。 裴良知在这路上,就一直看着姜芸。 她或许是累了,连话都不想说。 直到他将水桶提到营帐里,发现帐篷有些大,地上也是些踩的泥土草地,不远处还有张不小的板床,桌子上放着他们的包裹。 裴良知往帐子看了一会儿。 若是用些水在木盆里用来擦身子,还是个勉强的环境。 不过下一秒,便听到姜芸在外面的痛呼。 他连忙出去看,结果发现她站在帐边,将脖子上两个连着的蚊子包抓破了,而且还在冒血,裴良知赶紧抓住她的手,“芸儿,别抓,一会儿的留疤就麻烦了。” 姜芸原本就热,此时蹭着脖颈上发痒的地方,“特别痒!” 她抿着唇生气。 现在不仅是没水洗澡的烦恼,这里都入冬了,还全是虫子! 姜芸细皮嫩肉的,是真不舒服。 裴良知只好先让她进去坐着。 沈玉早就想到这个,说姜芸从小就被小虫子咬得厉害,便给家里做了那种驱虫草膏,在山上采的熏虫子的草药熬得水,还挺管用的。 他翻了一会儿包裹,可算找到了。 姜芸见他拿过来那小瓷罐子,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她瞬间眉毛挤在一起,“我现在擦了,一会儿能给它洗掉吗?” 裴良知蹲在妻子面前,满脸无奈,“晚上痒了很难受的。” 姜芸听闻忍不住哼了一声,见还在冒热气儿的木桶,立刻开口:“我想先擦一擦身上,我弄完了你再给我抹吧。” 她说完发现帐子进来的门口处,还有一桶凉水。 兑一兑就不会烫了。 裴良知见状,只好点头,“那我出去等你。” 姜芸其实打算洗个澡,但外面没有柴房屋子一类的地儿。 还都是大老爷们。 这帐子里地上都是土,水洒在地上一会儿就干了,加上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墨迹的臭毛病,裴良知在外头,估计要吹许久冷风了。 但她突然想到…… “这样吧,你将这草膏给林时寅送点儿!” 裴良知准备迈开的脚步一顿,“为何?” 姜芸叹了口气:“人家毕竟是我们东家,方才那些话,我也没怎么经过脑子,而且他真不是来挑事儿的,你是没看到……” “这林公子手上脖子上,全是一大片虫子咬得包。” “就当是我们先道歉了。” 姜芸想起刚才那人身上密密麻麻一大片,特别吓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有点密集恐惧症…… 纯粹是出于同情。 裴良知见她已经去木桌上,找等下要换的衣裳,应了声,“好”。 他出门的时候心里平静异常,没有想象中的别扭,他想,可能还是因为姜芸那句“你可以喊我裴夫人”,实在是太让人惊讶。 裴良知还有些后悔,没有问姜芸说这句话的时的想法。 是为他解围,还是真的—— 承认是他的夫人。 夜里的营帐有不少已经熄了油灯,早已习惯在这边的武夫,在自己的帐子里睡着了,不得不说林时寅安排得很细心。 这一小片帐子,住的人并不多。 因为是主人家住的地方,外面的油灯一直是微亮着的。 裴良知不用进去寻人,很快就找到了林时寅住的地方,因为在最大的那个左侧,帐子门前便有一个身影,在帐子的亮灯下看书。 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脚步声。 裴良知上前,发现了他手中那本书册,书封十分熟悉。 正是姜芸那晚翻阅的那本策论。 而可能是走路的声音越发大了,林时寅不由往这边撇了一眼。 看到裴良知时,有些惊讶,“裴公子?这么晚还没就寝吗?” 第39章 一些拙见 裴良知没打算和他多待,他将手里的药膏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袖珍木罐子,比原先小了不少,是沈玉嘱咐他随时带在身上,给姜芸擦的。 现在白白给了林时寅。 “芸儿说,今晚无意冒犯你,这药膏用来擦在红肿处就行。” 说完他看了一眼对面人手上的书。 林时寅接过来,“是我出言欠妥。” 裴良知没说什么,转身就准备回去。 主要是还是两人也客套完了,也就剩下尴尬,只是这是,刚好一阵风吹来,将林时寅书册夹的宣纸吹起来。 然后掉落在了裴良知脚边。 他弯腰替人捡起,发现上面的笔迹密密麻麻。 裴良知不由望了几眼,却看到上面圈出来的字句,眉心一蹙,“这都是林公子所写?” 林时寅点了点头,“自然是。” 他准备将那宣纸收回来,却听到面前人道:“对津州大兴水利,造福民生,便是从这富饶之地增加粮食收入,对商户提高赋税征收。” 裴良知念完将这宣纸还给了他。 却见面前的林时寅不解,“有何不妥?”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与前朝丞相李筠所言相差无几,而林公子在他的话术上,将这‘天下民间’一词,换成了‘富饶之地’。” 裴良知抬头看向他,“实则不伤根本,都是谬误。” 林时寅听到这句话,瞬间冷了脸,“那裴公子口出狂言,又有何高见?”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火药味就起来了。 本来裴良知就出身不高,只是他林家请来做菜的厨子,现在不仅对前朝状元郎的策论指指点点,还对他的观点不满。 说这些观点荒唐? 他不过是一介草夫罢了。 但接下来,裴良知的话却让他愣在原地。 他说—— “策论之人,何时真正在这津州考察过?” “这津州之地虽水利落后,是千古以来的难题,但历代文官进言册中也曾言,这地方贫瘠,民众又不善耕作,粮食作物产量极少,饥荒时民不聊生……” “水利只是其中之一,而这最重要的,应当是耕地。” “而这对周边商户增加税收这一条,虽有可取之处,但每月二十两未免太过于繁重,如今与前朝大有不同,圣上鼓励经商放宽夜市,这观点便与国道相悖了。” 裴良知淡淡说完,见林时寅面色凝重起来。 于是他发现自己说多了,“抱歉,只是裴某的一些拙见。” “告辞。” 他想起姜芸还在帐中,迈开步子往回赶,身后的林时寅却还思考他说的话,面色凝重,然后瞬间恍然大悟。 这……确实是高见。 “裴——” 他抬头刚想与人谈论一番,不过周围哪儿还有裴良知的人影。 林时寅平日里极少能对谈上一番的同伴,此时被这话点醒了,实在是羞愧,但更多又觉得顺意! 这裴良知是不是敬书院的学生,他以往怎么不记得他的名号? 夜深了,总有人辗转难眠。 裴良知回到营帐中时,姜芸已经换洗了衣裳,坐在木床边撩起亵裤,露出小腿上被咬的红疹子,忍不住上手挠。 他上前将她手拦住,拿着一旁的草膏给她涂上。 “不许再挠了。” 姜芸撇了撇嘴,但也乖乖听话没有再动手,因为这要是抓破了,可就是她自己也看不下去的,这么白的腿若是留疤了…… 会很丑! 膏药寒凉,裴良知蹲在她身前,指腹一点点把那草膏抹开,腿上,脖子上,幸好脸上没有明显的,只有耳后还有几处。 一遍又一遍涂了不少。 裴良知给她擦完用褥子盖好,上面一股许久没有用过的味道,并不好闻,姜芸默默往下拉了拉,不让它碰到鼻子。 她看着裴良知就着自己用了的水,将上身衣裳脱了,背对她擦身子。 姜芸趴在榻上拖着脑袋认真瞧。 可能是这些日子不停的干活儿,他身上的线条愈发流畅。 尤其是肩颈上,随着他用帕子擦脖颈的动作,那若隐若现的宽肩窄腰,在转身过来时,还有整齐紧实的腹部肌肉…… 裴良知正好对上她眯着眼睛的视线。 好像有那么点……色。 他微微挑眉,忽然想起姜芸,好像一些关于看到任何好看的“人”,每次都是这般眼神,可是看到他的时候,她眼里好像更加……浓烈? 是什么? 姜芸看到他打量的眼神,轻咳了几声,“我……我睡了。” 虽然很馋,但也不至于打野战! 明天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过两人其实也很累了,放松下来就有了睡意,裴良知很快过来躺下抱住她,姜芸就把腿跨到他身上,往他那边贴了贴。 像是被一个大火炉拥着。 超级舒服。 翌日辰时,后山的雀儿叫得清脆,便早早有人在这后厨忙着一武场人的吃食,而那二十口铁锅,也被加上了柴火 姜芸和裴良知一早就起来了。 刚将昨日腌好的猪肉,吊入这第三次开了火的卤水中,等到午时就能起锅,然后卤煮切出来一盘盘端上桌子就行。 这下能休息几个时辰。 裴良知去了大锅子那边领早饭。 他们厨子的吃食是早就分出来的,姜芸起得太早,吃不下什么东西,便让他将自己那份也拿来吃了,她自己坐在帐子下扇风。 反正忙活起来就热。 不过裴良知回来的时候,手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瓷碗。 姜芸看到面色就不好,“他们就给这么点吃的?” 她胃小,吃不下什么东西,而且这忙完一身汗,现在让她吃东西都难受,但裴良知昨晚太忙去领的晚了,就吃了一碗面几个馒头。 现在怎么还扣人口粮呢! 裴良知看她气鼓鼓的,忍不住笑了笑,“我吃完了的。” 两碗,几口就没了。 他知道姜芸吃饭不好,但好歹也要垫个肚子,他方才去后面找师傅要了些青菜黄瓜,和人家学着,给她用带来的豆酱和猪油拌了一碗面。 果然听这话,姜芸哦了一声。 结果看他递过来的碗,她连忙摇头,“我不想吃东西,我感觉自己要吐了。” 但姜芸昨晚到现在,其实就没吃什么,裴良知这下不顺着她,“吃口。” 姜芸也坚持,“不吃。” “芸儿,这就两口面,而且是我找刚刚的师傅学的。” 姜芸听闻一顿,“你做的?” 第40章 大好的机会 裴良夹起一筷子送到姜芸嘴边,见人慢慢接过去真吃下嘴,才坐在对面给她轻轻扇风。 林时寅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两人坐在一边。 身后都是那些准备掌勺的厨子,他绕过他们往前走,出声喊了一句——“裴公子。” 姜芸捧着小碗一抬头,然后转头问给她扇风的她夫郎,“他来找你吗?” 裴良知看她吃了一小半,暼了眼走过来的林时寅,摇头,“不知道,我和他不熟。” 可能是昨晚多话了,把人惹恼现在来找他要说法。 不过姜芸却是瞧见这林公子,径直走过来他们面前,“两位昨夜睡得可好,这帐中没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吧?” 姜芸满脸疑惑。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裴良知也没说话,她转头在这两人之间望了望,结果发现这林时寅,看着裴良知的眼神越发认真,姜芸心中一跳,以为两人有什么矛盾。 她赶紧起了身,“挺好的,林公子觉着昨日的药如何?” 简直在尬聊。 不过幸好林时寅给了面子,“十分有效。” “多些裴夫人细心。” 一旁的裴良知听到他的称呼,眼睛抬了抬,起身把姜芸拉到身边,“等下开席,我们还要顾着锅上的卤煮,就不闲聊了。” 姜芸点点头,却见一旁的林时寅急了—— “我不是来闲聊的!” “昨夜一夜未眠,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想问一问裴公子,回夔县后若是有时间,可否愿意来这敬书院的东阁,与我和老师一同……” “我还要张罗铺子,没有时间。” 裴良知还没说完,感受到手被人重重一捏,他不由嘶了口气。 姜芸方才一头雾水,此时却认真开口:“他会去的。” “芸儿,我……” “闭嘴,你说了不算!” 裴良知看见妻子脸色严肃,只好把心底想说的话掩下去。 林时寅面色一喜,把手中的书册放到姜芸手里,“裴公子拿着这本书,学堂便会有人带他来寻我。” 姜芸点头接过来。 等到林时寅走远了,她把裴良知按在刚才的矮凳上,叉着腰十分严肃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林时寅的老师是何人?” 裴良知没有说话。 姜芸不管他,继续说道:“敬书院的办学人,朱鸿。” 朱鸿中年时在京城,也曾辅导过当今的秩亲王,是他的老师,而当年所有的皇子中,秩亲王是最天资聪颖的一个。 也是当今皇上最忠实的臣子。 朱鸿老家在夔县,少年时出自商贾之家。 但因为学识能力出众,在前朝一路科举升迁,做到了京城的太傅之位,如今年过七十,告老还乡,收了关门弟子林时寅。 已经多年没有出山了。 所以百姓都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往这敬书院上学,但这地方也不收普通学子,还需要通过考试才能入学读书。 姜芸先前还担心一些事情,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但是她好奇的是—— “你怎么让林时寅心甘情愿带你进学堂的?” 裴良知伸手牵住她,“我说,他的策论与路边的狗屎一样。” 姜芸:“……” 死一般的沉默。 好半响,姜芸才满脸菜色,“你……” “你真这么说的?” 看着裴良知点头,姜芸简直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不是,真有人被骂了,还要上赶着和人吟诗作赋啊? 可能这才是古代圣人多的原因! 姜芸叹了口气,心里突然轻松道:“回去之后,你找个日子去林时寅那儿,记住没!” 裴良知被她一下子捏住脸。 姜芸一瞬间玩心大起,发现触感还不错,便往中间揉了揉,将人面上摆出各种奇怪的样子,看到裴良知就着她的手,艰难地点了点头。 “嗯。” 她说话还是有用的,不然真不去了可不好。 不然开春以后敬书院招纳学生,还要想法子给他补习考试……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便去干了正事,时不时看一会儿锅子里炖着的卤煮,还有些不能炖久了,得最后一炷香放进去。 例如这卤煮中的鸡蛋,和新放的小笋一类的。 都是煮老了会黏糊的。 一上午的后厨都是人来人往,大家都没怎么休息过。 反倒是姜芸和裴良知,昨日的干的活儿多了,累个半死,现在才能拿个冬枣,在这儿看着锅子唠嗑。 直到晌午,不远处的武场前的平地上,慢慢开始有人开始架起桌子了,姜芸和裴良知,便将这卤煮捞出来,都切成大块儿的。 姜姜卤煮卖的精细,但这酒席上,就不必如此。 他们在这案板上,将每片五花切到一手掌厚度,早就准备好的菜盘里。 姜芸昨天直接要了最大的木盘子,在几张大木桌上一一摆好,待裴良知那边切好,她便数着数量,将五花和各种猪蹄儿,猪下水,还有小笋藕片摆上。 旁边堆上一碗卤好的鸡蛋。 一大盘子浇上一勺浓郁喷香的卤汁,然后喊人一盘盘端了过去。 武场这边坐满了人。 嘈杂又十分热闹的气息,因为都是一群练舞的汉子,地上都是堆满了酒壶。 桌子上也是少不了酒。 这时候林金荣坐在武场的台子上,主位的桌子长而宽,他看起来喜上眉梢,举起就对着台下的众人喊,“今儿我林家,又是为京城送了一批好汉!” “大家伙儿这,少说两年多说七年!” “不管是爹娘送的,还是林家接济的,就算是你是在路边,被我们武场的汉子捡回来的,都是我们的好弟兄!” 这话一出,下头的五六十张桌子,都是此起彼伏的“好”声一片! 林时寅坐在主桌子的最外侧。 他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可家中都是习武的,父亲从小以此起家,他就算不擅长,却也是感受到他的开心。 他也与父亲母亲兄长一同站起来。 举起酒樽对着下面的人。 林金荣端着一饮而尽,然后大声笑道:“好!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不整那文绉绉的一套!” “这今日的大菜啊,我也是念了好几天了!” “我看那卤煮都端上来了!大家一会儿尽情吃好喝好!” 第41章 都说好! 话音刚落,下人将那个大大的木盘端到了桌子上。 周围说话的还在说话,有些注意到的,立马叫喊起来,“哟!这一盘子扎实啊!”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筷子。 先就是戳着一个油光发亮的猪蹄,那筷子一捣进去,一拨弄骨头和皮儿就分开了,大家看着眼睛都要掉下来了,纷纷上手。 十来人一桌子,一人一个猪蹄拿走了,都还有一大盘子肉。 后头的菜还没上来呢,那酒肉就没停过,一坛子酒一口肉管够。 一开始大家伙儿都是拿着用这筷子,到后来想着反正都是兄弟,直接上手的也不少,那盘子有四分之一个桌子那么大,肉能吃上半天。 “这肉好!好!” “大哥,这个是真香,那大肠好!五花也好!” “这鸡蛋一口一个能噎死人,但架不住比肉还好吃!” “林东家这厨子手艺真的是一绝!” 下面吃肉喝酒的声音越来越杂。 武场台子上也有人陆续上了菜,不过他们这五个东家面前的,与下面的酒桌不同。 几个小厮在林金荣等人面前,各自端上来一口小锅子。 应该是土色的陶瓷做的,锅边搁着小瓷勺子。 里面正是滋滋冒油的卤煮,也是从火上刚端下来,各类切出薄片肉,在小锅里的卤汤中沸腾,酱汁咕噜冒泡儿。 而后小厮端上几碗,刚从柴火上盛来的白米饭。 林金荣看着面前的锅子,首先动筷子吃了几口,顿时眯了眯眼睛。 直到后来这陆续上来的菜不少。 有这平日里林金荣最爱的蒜炒鸡,他筷子伸得最多的,还是这道卤煮。 身边林夫人早已吃得开心。 林夫人身宽体胖,身材丰腴又白皙,一眼便是个有福气的妇人,而这卤煮她自从上回去陆府尝了一回,早就念了八百回。 今日这热腾腾的锅子,简直过瘾! 林夫人身边的健硕的大儿子林武和林家二叔,都是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之人,此时都是止不住点头。 这衬得林家二公子更加斯文。 只见林时寅一身白袍,收起衣袖将这卤煮用小勺送进嘴里,而后眼神变了变,似乎是意料不到的好吃,不由望了一眼台下。 站在不远处的姜芸一张小脸红彤彤,正在用手扇风。 裴良知还在后厨清点东西,让她在一边歇息,于是便她忍不住来这边看一眼,发现这边热闹非凡,而且出自他们的卤煮。 已经没剩多少了。 还有大家几乎都在说“好!” 她叉着腰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漂亮的眼尾扬起,额上汗水往下滴落,此时竟然熠熠生辉起来,而那一身寻常的粗布衣裳—— 比任何华丽的服饰都要好看。 这是……林时寅眼里的画面。 他意识到自己看裴公子的夫人出了神,连忙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那道卤煮,他往日是不喜欢吃这些腻人的肥肉。 可那猪蹄儿的皮软烂,又劲道弹嫩。 五花薄片不是完全的软嫩,这小锅里的,应该先用油煸过。 再是去炖煮。 他原以为啃骨头会显得粗俗,但只是稍微咬一口,那皮肉就分开,落在舌尖是一抿开就化了,这便是炖了三个时辰的卤煮。 姜姜卤煮的招牌。 没多久,后头一道道菜都上了,前面的卤煮早已被抢得一干二净,若是按照重量算,这卤煮盘子,约莫每桌子是有二十七八斤。 不全是肉,还掺着些卤藕卤笋鸡鸭蛋一类的。 姜芸考虑到这量的问题,往多了做,竟然全部吃完了,她稍微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准备回去,往台上随意一看。 没想到林时寅也低头在认真吃。 她忍不住笑了笑,提起步子往后厨的帐子走。 回去的时候,武场的人都吃了小半个时辰,过了午饭的点。 裴良知坐在卤煮灶边等她。 身边桌子上是林家的厨子做的,他特意去人家那儿都舀了一些过来,在盘子里满满当当的,而他正弯腰,从蒸米的笼屉里盛了一碗饭。 那碗就是一个手掌大小。 他将那菜肉上头的葱蒜挑去,给搁到那个小碗里。 姜芸走过去的时候,发现都是她爱吃的,不过她忙着开心,连忙出声:“我们的卤煮,那些武场的人都喜欢!连骨头都嗦干净了!” 裴良扬起嘴角,给她把脸上蹭到的柴灰抹干净,“你手艺如此,我也觉着好吃。” 姜芸嘿嘿一笑,然后裴良知把饭碗塞进她手里。 “你吃着,我去帐子里收拾。” 他给姜芸拿了条高凳坐着,看到她哦了一声乖乖接过去,然后自己往外走没多久,他又回了头,“要吃完,没多少。” 每次和妻子说吃饭的事儿,都要刻意强调“不多。” 姜芸慢吞吞咬着一块肉,朝他嗯嗯点头。 就没见过这么不爱吃饭的。 这也算是裴良知最头疼的,他自己一顿下来,少说都要吃姜芸一天的量,夜里每次摸着她身上,比起他软乎不少,但胳膊腿儿都是瘦的可怜。 唯一有点儿肉的…… 咳咳,估计都是长那几处去了。 裴良知摇了摇头走向帐子,方才有些除了他们,大部分都是林家自己的厨子和车夫,已经都去吃午饭了。 他回到了住的帐子里,把姜芸换下的衣裳叠好,准备收到包裹里回去换洗,这里虽不像想象中的荒芜,但擦洗还是不方便。 一直到行李收完,裴良知直接拿上了出去。 重新找到姜芸时,她正满脸笑意地将碗放到收拾的木盆里,拍了拍手回过身来。 不过一下子看到裴良知有些惊慌。 赶紧往左边挡了挡。 裴良知瞥了一眼她干干净净的碗,眉头一皱,“芸儿。” 这不可能是她吃完的。 姜芸像是装作没听到他的语气,上前朝他无辜地眨眼,“我们要走了吗?要不要和林东家道个别?” 裴良知望了望,但被她拉起手往外走,“我吃的太急了胃里撑,走走可以消食!” 姜芸死命扒拉着夫郎往前走,不许他往后看。 但终于,在裴良知放弃的那一刻—— “汪!” 完了…… 第42章 又一笔财 裴良知慢慢松开姜芸的手。 他转过身子,看到一条棕黄小尾巴摇来摇去。 小家伙吭哧吭哧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在姜芸鞋子上,两个黑溜溜的眼睛十分可爱。 “如果我说,它肯定饿了很久,冲我嗷嗷叫要吃的……” 裴良知弯腰抱起那条小土狗。 他没有说话,只是晃悠了一下狗身子,那身上的肉一个手都快拖不住,一直在往下掉,四只小胖腿在空中拼命挣扎。 姜芸:“……” “其实他只是毛多!” “不是胖!” 裴良知眉眼无奈,摸了摸这小狗的牙齿,发现小的可怜,“不仅是你不好好吃饭,而且——这狗估计还在吃奶,一个多月,你把饭菜给它喂了。” “喂死了怎么办?” 姜芸听到这话惊了,慌乱起来,“什么?” “我以为他这么胖,已经可以吃了……” 裴良知笑了,“你刚才还说是毛多。” 姜芸听到这话,一巴掌拍到他手上,“这时候不要纠结这个!” 小狗真被她喂挂了怎么办! 其实刚才这后厨没什么人了,她一个人吃饭更加觉得无聊,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饭,不知道哪儿来的这小东西。 在她的鞋边舔。 不过这可是在郊外,哪里可能只有这么一只小奶狗的,武场里应该还有大狗,估计是在后厨这边养着,这小东西闻着吃的找到她身上了。 和它玩儿了一小会,姜芸就给它碗里的骨头舔了。 她没想到这小胖狗才一个多月。 裴良知听她说话,拎着小狗的后脖子肉叹气,“你给这小家伙吃了多少饭?” 姜芸立马道:“就碗底几口了,被它舔干净了。” 主扒着个大棒骨在啃! 裴良知嗯了一声,用手指往小土狗嘴里按了按,“应该没事,它就是吃着玩儿,难受了会吐出来的。”说完他把这小东西放在地上,“走吧。” 姜芸看了一眼咬着他衣角的小狗。 “好。” 这吃饭的事儿就算过了就行。 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们走路的时候,那条小奶狗一直跟着,就是甩不掉,小腿哒哒哒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还是姜芸受不了了,给它抱了起来,“行,就当你在送我们了。” 裴良知挎着包裹,一路上看她和小狗玩儿。 这小狗身上的毛被舔得干净,应该是大狗养得好,奶水足,趴在姜芸怀里,毛茸茸的狗头搭在姜芸手上,开心地吐舌头。 两人走到武场正门,和在台边上的周振打了招呼,“周总管,我看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周振听闻回过头,答应了,还附上一句—— “今日的卤煮做得不错!老爷夫人都吃着开心!” 姜芸心里简直笑开了花,不过面上还是谦逊,就是突然看到周振眼神一瞥,看到她手里的小东西,“诶!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墩子?” 裴良知和姜芸对视一眼。 周振伸手便把那小狗拎着,放到地上,“是啊,这是我们家老爷的狗,它爹还是这武山上的霸王呢,牙齿可吓人了,是一条藏獒。” 姜芸:“……” 这玩意儿它爹藏獒? 开什么玩笑!! 她不免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家伙,见它又扑腾扑腾到她脚边坐下,脑袋圆滚滚的,滚在地上露出肉乎的肚皮儿,仿佛让她去摸。 姜芸嘴角抽了抽。 这估计是只串儿? 没多久,果然见周振叹气,“就是品相不好,和条外头的狗生的,它娘昨天没了没得奶喝,在后厨柴里缩着不愿意出来。” “找半天去你那儿了。” 姜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难怪闻到饭菜来找她要吃的,这样听上去小家伙还挺可怜的,竟然还是林金荣收留在这武场里,这林家也不像传闻中一般…… 凶恶。 还收养小奶狗呢! 姜芸蹲下来摸了摸墩子的脑袋,它还会撒娇往手心儿拱,她笑了笑起身,两人看到武场还有不少人在桌子上吃饭,也就往外走了。 武场外的马车已经有人在等了。 两人这趟行程来去都顺利,还遇见了林时寅,这裴良知日后读书也有了路子,姜芸自然是心情比来时好多了。 毕竟钱子的事儿还没着落呢。 这日后姜姜卤煮的肉,还要和其他的猪场去谈。 姜芸叹了口气,看着裴良知将东西放上了马车,过来牵她,两人正准备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道—— “请二位留步!” 姜芸余光看见一抹富贵的金色身影。 那妇人面上红润白皙,但是眉眼生的大气端庄,发髻上的金簪子盘着玉珠,看上去无比富贵,几乎一眼就能让人认出—— 这是林金荣的夫人,郝霞。 姜芸和裴良知见状,自然是下了车。 郝霞由身边的丫鬟搀着过来,和身边人示意,而那小丫鬟见状,从怀里拿出一个箱子,递给了姜芸,“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 姜芸托着沉甸甸的钱箱,脸色惊讶。 可她没怎么思考,就是赶紧将这东西还了回去,“周管家早已给过银子了,林夫人这番,实在是抬爱!” 裴良知没有说话,心里对妻子的动作也是赞同的。 郝霞听闻,却是脸上笑得更加深了,“我听阿寅说,你叫姜芸?” 姜芸点点头,但是却回头牵住了裴良知的手。 林夫人这话…… 她怕她夫郎又想歪了。 而这林时寅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就是无从得知了。 不过郝霞却是继续开口:“那我叫你小芸好了,你这般年轻漂亮,喊夫人怕是和我这个做了几十年娘亲的人不同,我怕你不爱听。” 林夫人这话说得极好。 既是夸了姜芸年纪小,又是说她貌美。 而且这郝霞虽然气质富态,说出来的话却温柔亲切。 姜芸好像一下子知道了,为何在林家这样的环境里,会培养出林时寅那样的读书郎,因为他有一个细心的娘亲。 “所以林夫人专门来找我们,是……” 郝霞瞧着姜芸似乎着急往回赶,便也直切重点—— “小芸,我今日第二回尝你的手艺,实在是念念不忘。” “我想用这五百两,买你的方子。” 第43章 整整五百两 这话一出,姜芸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但是心里实则是狂风暴雨。 为什么呢? 首先,这是整整五百两! 姜姜卤煮现在处境不好,这银子实实在在摆在面前。 但说到底,姜芸定是不愿意卖的。 所以,她应该怎么回答,才能在不得罪林家的情况下,然后成功全身而退,保住自己的秘方,并且还要拒绝一个这么好声好气的长辈! 姜芸内心已经大概绕着武场跑了八百圈。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丫鬟重新递过来的钱箱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 “林夫人,抱歉,这方子我们不卖。” 姜芸听到裴良知说的话,赶紧抬眼看了一眼郝霞。 眼见她有些惊讶,裴良知又继续说道:“我们小家小户,这铺子开到现在,虽然不过一月左右,值不了五百两银子,但……” “都是芸儿的心血。” “林夫人,芸儿她身子不好,时常会喘不上气,但从未明面上喊过苦和累,这方子是她一点一点做出来的,希望,你不要为难她。” 裴良知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甚至直白得要命。 可是姜芸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却是忍不住眼睛红了红,因为这些日子,最辛苦的人…… 明明是他。 可裴良知却说,你不要为难她。 面前的郝霞听这话,显然也是有些动容了。 她慌忙上前拉住姜芸的手,手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孩子,我也没有恶意,就是想要吃的时候,能尝到这卤煮。” “要不小芸这钱你收下,若是我想吃了,喊周管家将你送到林家……” 姜芸肯定是识眼色的,连忙道:“林夫人,这银子我就不收了,周管家真给过,铺子里都是我相公忙活,但您要是想吃,我闲着也是闲着,让人喊我去府里就行!” 郝霞这还有什么说的。 她几下就同意了这事儿,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姜芸和裴良知走的时候,最后那一箱银子还是被丫鬟放进了马车上。 可是车夫已经让马儿跑了起来。 姜芸懵懵的,抱着怀里五百两银子—— 看着裴良知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高兴之后,又是后知后觉的感动,于是她低下头,感觉夫郎坐到了自己身边,“不开心吗,芸儿又挣了这么多银子。” 姜芸被他打趣,红着眼睛瞪了他一下,“不开心!” 裴良知拿着方巾给她擤鼻子,耐心问她:“为什么?” 还没等到回应,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姜芸扶着他稳了稳身子,然后轻声开口:“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总是遇到一些贵人,比如周管家,花灯节那次的萧姑娘,还有今天的林夫人。” “可我与他们其实素不相识。” 她说完看向怀里的箱子,小声嘟囔——“可能……是用我这副没用的身子换的?” 裴良知突然严肃了点,“芸儿,不许瞎说。” 姜芸耸了耸肩头,她这段日子确实比以往精神更差了些,而且昨晚被林时寅看到吐血,都不知道是不是更差了点。 但是都吐血了啊? 这身子总不能是好转的现象吧? 姜芸也是感叹一句,并没有什么寻死觅活的想法。 但是她一转头,看见裴良知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了句“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难孕的事儿,他不打算和妻子说。 前些日子姜芸虽然总说,自己暂时不想要孩子,但这和她自己怀不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和沈玉都只能先瞒着。 但家中现在嫂子在,又多了一个姜成。 裴良知每日都要担心,姜芸会不会改了主意,又觉得小孩子讨人喜欢。 那时他总不能说孩子要不了。 马车走过一段晃晃悠悠的泥路,等到了平整宽敞的大道上,便就有了人气儿,路过了好几个村子,几个时辰后才到了夔县镇上。 太阳落了山。 姜芸和裴良知进了院子,见沈玉和秦芒在厨房里忙活。 小成哥儿也正精神呢,被娘亲背着晃悠,小肉手塞在嘴里乱咬。 姜芸喊了声,“娘!” 沈玉听到诶了一声,眼见着两人身上皱巴巴的,忙道:“柴房里芒姐儿下午烧了水,你俩去洗洗,拾掇完来吃饭!” 姜芸说了声行,就往她自己的房里走了。 裴良知先没回来,把包裹里姜芸的衣裳拿出来,找了个木盆用凉水泡上,从后院拿了几个澡豆捏碎了在水里化开。 他自个儿的衣裳一会儿洗。 男人家身上的汗又出得多,还不好闻,这一晚上下来都变了味儿。 他平日里都不和姜芸的衣裳混着洗,怕她嫌弃。 不过衣裳基本都是沈玉和裴良知洗,水太凉了,家里人都不许她碰,连姜芸的亵衣亵裤都是她夫郎搓干净的。 傍晚洗完澡,一家人在院子里坐下来吃饭。 沈玉和秦芒做了好一桌子。 以前都舍不得的荤腥,今日菜碗里都有。 油煸炒的半只土鸡,切了小块儿和笋子一起炒了,一整条草鱼也是煎的,大大小小出来,也有四个盘子。 姜芸难得吃了一整碗饭。 特别是那道鲫鱼,虽然是刺多但是外面煎得焦脆,油量又足。 姜芸吃着饭,拿手逗弄着秦芒怀里的成哥儿,“一天没见,姑姑怎么觉着你又胖了呢啊,娘亲真会养,是不是。” 秦芒看她和儿子玩儿,笑着说了一句:“孩子就是一天一个样。” “反倒是你们,这又是赶车又是干活,要不明日再歇一天吧?” 姜芸听闻一顿,看了眼裴良知,两人一下子都没说话。 原本就是开不了的。 猪场那边现在是崩了,没得谈。 这时沈玉从屋子里出来了,把孙子抱过去好让秦芒吃饭。 裴良知开口说了句,“嗯,我明日想带芸儿去趟街上。” 沈玉和秦芒都是以为他们累了,自然是应了声,“好。” 两人心里都有事,吃完饭姜芸就进了屋子。 外面天也慢慢黑透了。 裴良知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姜芸坐在茶桌上,十分专注地在写些什么,手边是几个木匣子。 他极少见她这么安静。 第44章 他有办法 姜芸听到脚步声转头,裴良知一下子坐在她身边,给灯添了些油。 他转眼看到宣纸上的字,虽然还是有些歪扭,可比起以前已经好了不少。 裴良知仔细看了看,轻声问道:“在算银子?” 姜芸点了点头,“方才娘还问了我,准备什么时候开铺子。” “我没想好怎么和她说……” 裴良知很安静,伸手摸了摸她鬓角的碎发,“芸儿,不急。” 因为这句话,姜芸一下子失了力气,她枕在手臂上轻声开口:“我知道,着急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娘会不会怪我?” “钱子的猪场,已经和我们做了两代生意了。” “我听说,钱子的爹以前还帮过姜大为。” 裴良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听到这些稍微思索一番,还是说道:“不管如何,这件事都是钱子错了,芸儿,六十两银子,他是想断我们的路子。” “就算娘念着外人的恩,可归根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 “娘要不平,也是为你不平。” 姜芸抬眼看向他,“你真这么觉得?” 裴良知朝她笑了笑,拿过她手里的宣纸,挑了挑眉“这是你的钱库?” 他扫了一眼,竟然有八百两银子。 太多了。 当然,这里头不少都是林府的,日后姜芸还得上门。 看来方才,姜芸并不是因为银子担忧,就是顾忌着钱子的猪场和铺子做了几十年生意,这情分在这里,却因为她断了。 裴良知低头继续看纸上,还写了些地方,是夔县上还有一两户猪场,只是有的要么在村子里要走许久,有的就是价钱高。 这样看来,生意做几十年不是白来的。 钱子的猪场确实是个好地儿。 几乎没这些毛病。 姜芸见他在看,便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村子里的肉养得是好些,就是太远了,和沈家村都只有一公里地。” 沈家村和夔县离得远,走路要一个时辰。 裴良知若有所思,指着旁边一个猪场,“这个如何?” 姜芸看了眼,没多久就摇了摇头,“这猪场倒是挺大,也不远,但我听说掌柜的乱叫价,这猪肉每日一个说法,还处理不干净。” 长久生意可不兴和这样的人来往。 裴良知把纸放回桌子上,“嗯,那便都不选了。” 这话说的,姜芸顿时气鼓鼓,“那你还叫我不要着急。” 明明就是火烧眉毛了! 裴良知托着她下巴,将微鼓起来的腮帮子捏了捏,“不许生气。” 虽然生气也挺可爱的。 姜芸立刻抬起眼睛看他,“你倒是给我个解决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 但—— “先睡觉,明日带你出门。” 姜芸:“……” 不要逼老娘动手。 但是裴良知一向不随意答应什么,也很少把事儿说死,反正就是挺靠谱一人,虽然夜里姜芸嘀嘀咕咕,念叨他半天。 但还是睡得挺熟的。 回到自己熟悉的床榻,姜芸便支起腿放到夫郎身上,半夜热了又要挣开,一个人缩到床榻里面去睡,而后又慢慢悠悠挪回来。 睡相豪放! 第二日一早,裴良知便把姜姜卤煮休憩的牌子,换成了—— 明日开铺。 沈玉买菜回来的路上,又有不少人问什么时候开铺子,她都说快了快了。 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指了指,“喏!我家良子这不出来换牌子了!” “明日开明日开!” 后面沈玉都进去了,裴良知站在那儿,被人围了好一会儿。 “我这等了两三日了!” “明日我来了肯定有吧?” 裴良知朝着人一个个点头解释。 姜芸在后院洗漱完,和小姜成玩了一会儿,这段日子小孩子嘴里时不时咿咿呀呀,和要学说话似得,这么老小一个。 不过,秦芒不觉得姜芸是太爱孩子了。 她是玩心大起,就喜欢惹得姜成咯咯笑,用手抓吧抓吧她,就是两个小孩子玩闹呢! 姜芸最后在小侄儿脸上香了一口,“走了!” 裴良知还在铺子前头,姜芸走过去,他正好送走最后一波来问的。 然后他上前去拉她的手,“走吧。” “到底去哪儿?” “我家村子。” 姜芸一下子惊讶得张了张嘴。 她被他弄得迷糊,但也跟着人绕过街头,然后再往前,就能看见田间地头了,不过和去姜力那儿,不是一条路。 好半天,都被抱着坐上路边的牛车了,姜芸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牛一声叫——“哞——” “等等!” 她这一嗓子把赶牛车的汉子吓了一跳。 裴良知跟在牛车身边走,没坐上去,多一个人多两文钱,他没觉得自己要花这铜板,只是刚才姜芸没说话,他以为没什么事。 结果看姜芸难得激动。 他让赶车的继续走,转头看着妻子,“怎么了?” 姜芸简直没什么好说的,痛心疾首,“我今天……脸也没收拾,衣裳也没换,手上什么都没提,看起来这么不像个儿媳!” “不是,你看着都比我贤妻良母。” 裴良知:“……” 他不承认这点。 于是裴良知试图安抚道:“芸儿,” 姜芸还沉浸在要见“丈母娘”的紧张中,满脸不舒心,“别喊我,你烦人死了。” 憋着一晚上不说,就等着看我出丑! 但身边突然传来一句—— “芸儿,是我入赘到姜家的,你不用准备什么。” 姜芸突然抬起脑袋。 对啊,她想那么多做什么,而且还把自己放到了一种,不顾家不讲礼数的负心汉的角色,应该是平时裴良知太“贤妻良母了。” 她自愧不如。 而且她夫郎是姜家买来的。 姜芸盯着裴良知若有所思,但这时他又说一句,“我们今天不去见我爹娘。” 她有些疑惑,“为何?” 都到村子里了,这么近都不回趟家吗? 裴良知已经不是来时那样笑,他面上表情淡淡,垂下眸子没有说话,“我先带你去见个人,把铺子的事儿搞定了。” 他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 姜芸平日里虽然总是玩笑,但看着他的躲闪,不知为何闪过一丝不忍,于是她不再逼问些什么,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好。” 若是再看不出来裴家对他不好,她就是傻了。 第45章 白送都行 牛车走过夔县南边最大的水田,再过一座木头的河桥,继续再往南走,就是裴良知出生的村子——十杏村。 这里离姜家并不远,大约要走不到半个时辰。 比姜力在的村子还要近许多。 十杏村是夔县南边最小的村子,但这“小”却不是以地来说的,而是说这里的村子里的农户人最少,不过三十户。 但是占地却又很大一块,只是他们种地的人少,收成也不好。 一般是以捞鱼养鸡鸭为主。 裴良知让牛车一直往田少的地方走,这边人也不多,但是路上收拾的很干净,应该是每日有人扫。 他们停在一家院子很大的农户家。 姜芸被裴良知抱着下了车,还在说话的时候,农户院子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儿,约莫十三四岁。 他背着个大大的箩筐走过来,低着头不说话, 裴良知看到了他,喊了一声:“阿双。” 那孩子抬起头来,看到是裴良知,黢黑的脸上突然有了笑,跑过来似乎有些激动,“裴……裴大哥,你怎么回来村子里了!” “快,快进来,我让我爹给你倒水喝!” 裴良知被这孩子拉住手,笑了笑,“不用这么麻烦,我今天是和我娘子来的,想先和你爹见一面,可以吗?” 阿双眼睛露出一些迷茫,“娘子?” 说完他看了一眼姜芸,然后抿着嘴巴不说话了。 不过悄悄打量姜芸的眼神,还是被注意到,她忍不住笑了笑,弯腰和孩子软了声音“你叫阿双吗?” 阿双第一次见这么白净的姑娘,她很漂亮,还是裴大哥的娘子。 但是他记得裴大哥是—— 被卖了的。 所以阿双咬着嘴巴不说话,觉得这些都是坏人。 他往后退了几步,故意只看着裴良知,“裴大哥,我带你去找我爹!” 裴良知却眉毛一皱,看着阿双给他打开院子的门,跑了进去,他回头握住姜芸的手,轻声开口:“这孩子平日不这样的。” “我一会儿问问他。” 姜芸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笑着摇头,“没事。” 她又不是银子,哪里会每个人都喜欢她。 两人见院子的门大开,就进去了,没多久里面就走出来一个男人,身上的衣裳虽是麻布,但干净得体,收拾得很是整齐。 但是…… 他有一只眼睛,只能看到白色眼膜。 有点吓人。 姜芸有些被吓到了,她很怕这种东西,比如手上被割了肉或者眼睛烂了一只,每次看到都会有种寒颤的感觉,于是她握紧了裴良知的手。 没想到那男人走过来,露出一个笑。 拉着裴良知就往里走。 “阿良来了,我给你冲一碗糖水,来!” 在乡下,糖是好东西,平日里只拿来招待客人。 裴良知很快推脱了,“全子叔,别忙活了,我和我娘子找你有些事。” 李全听到这话,转眼看向了姜芸,见裴良知牵着她,两人手上握得十分亲密,那仅有的一只眼睛露出些欣慰。 他拍着裴良知的肩膀朝她笑。 “好!好……你是姜家姑娘吧!真是水灵好看!和阿良真配。” 姜芸有些惊讶,他竟然会知道自己。 不过当时他们成亲的时候,裴家这边没有多少亲戚去,估计都嫌丢人,但这十杏村里应该还是知道裴良知,入赘到了一户姜家。 他们被李全请到了屋子里。 李全腿脚不好,还急匆匆拿了些花生瓜子,顺带冲了两碗糖水出来,滚烫的,放在桌子上和他们说了会儿话。 双儿就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抱着箩筐偷偷盯着姜芸瞧。 好几次被发现了,就气呼呼地别开眼睛。 不过,姜芸觉得这孩子挺可爱的,而且在裴良知和李全的谈话中,她也知道了一些事儿,比如双儿没了娘,被李全拉扯大的。 很快,裴良知就说道重点了,“全子叔,山腰上你的棚子,还给人家宰猪吗?” 姜芸听到这认真了起来。 李全不知道裴良知说这个做什么,但很快和他说了,“这两年没有了,双儿前些日子瞧了大夫,说是心口出了毛病,我得给他熬药看大夫。” “就是去年还剩些不少猪崽子,没舍得卖。” 裴良知听闻便道:“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李全二话没说,直接去屋子里拿钥匙去了。 姜芸没怎么说话,看着门口瘦小的男孩儿,双儿又怯生生地和她对上眼睛,但很快她就发现,他不再全是敌意了。 可能是裴良知一直牵着她。 李家后面有座不高的山,走一炷香就能到半山腰,一大片平地,还有水流下来的溪流,姜芸她们跟着李全来到了一处棚子。 真的很大。 她巡视一圈这地方,门口还有摞起来的猪草在粮坑里,摆放得很整齐。 他们等李全开门的时候,后面双儿也上了山,不过跑过来没站稳差点被绊了一跤,还是姜芸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可双儿一下子挣开她,头埋得低低的。 姜芸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近乎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而姜芸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棚子里,一进到里头,姜芸就知道为何,裴良知要带她专门来十杏村。 李全所说的去年猪崽子,已经长大了。 这棚子里有足足三百头。 猪养得又肥又壮,还干净整齐的不像个猪棚子。 连猪尿猪屎都被收拾得很少。 看得出来,李全做事儿干净又踏实,裴良知看到妻子眼底的满意,早就心里有数了,直接开了口—— “全子叔,我想和你做个生意,就说这猪场。” 李全正把手里扯好的猪草,给猪弄到槽子里,拿个柴刀扒拉几下,听到裴良知这么说,很快擦了手转过来。 他就是想都没想,直接笑了,“良子,不管你想怎么做这生意,我都答应。” “就是这猪场白送给你,我也没话说。” 姜芸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朴实憨厚的李全。 他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 很黑很亮。 第46章 人情 两百多头猪,几十只猪崽子。 五万多斤肉。 姜芸不知道,这是多大一个人情,才能把这样好的东西白送给别人,至少在裴家的裴良知,应该是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帮过李全。 而且退一万步说。 这猪场日后完全不开了,就是留着自家吃,或者转手卖出去,哪一样都比白送给别人好,总不见得一分都捞不到。 姜芸觉得便宜不是这么占的。 裴良知听到这话,神色只是稍微动了动,却突然说了一句,“全子叔,你白给我,我又不会打理,搞不清白的。” 姜芸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说裴良知肯定不会收,但是听到还是安心。 下一刻,裴良知手揽上她的肩膀,“家里现在都是阿芸出主意,我也是想做个中间人,让您卖我个人情。”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李全很快看向姜芸,好像很着急“好,姜芸姑娘,你看你谋划着怎么用我这猪棚子,阿良能找到我也是不容易,还专门回来一趟……” 姜芸简直目瞪口呆。 她怎么有种就算自己又不想给,李全为了裴良知,都要把这猪棚子送到她手里的感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姓裴一个姓李。 姜芸不记得裴家有什么李姓的亲戚。 不过谈到正事,姜芸很快就开口了:“全子叔,今天来阿良也没和我说,我这一下子也没想好主意……” 李全点头继续听她说话。 姜芸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猪场的事儿您让我想想,但是明儿早上,阿良会从你这儿买两百斤肉走,如何?” 她说的是“买”。 李全不管她怎么说,都很快就答应了,“二百斤的事儿,我就宰一头,就不要阿良来了难走路,我院子里有辆板车,给你们宰了送过去!” 姜芸和裴良知对视一眼,笑着应了声,“好。” 然后她又说,“我想在这猪场看看,转一下。” 李全点了头,打开让姜芸和裴良知进去栏杆里,这棚子挺长的,隔着的木板,都是胖乎乎的猪,猪崽子都在最顶头的圈里。 双儿也想跟着走,然后被李全一下子捉住手。 他用村里的土话说,“我去厨房烧饭,要是他们有什么事儿,就来喊爹,听见没!” 双儿连连点头,跟过去几步,但是突然又跑回李全身边。 他好像有些反应迟钝,抓了抓耳朵轻声问:“爹,你说裴大哥的娘把他卖了,可是刚刚那个阿姐,很漂亮,还笑……还扶我了。” 李全听闻看了一眼两人。 姜芸踮脚在裴良知耳边说话,他微微弯腰下来听。 脸上看上去在笑。 李全抹了把脸,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没大没小,方才进来别以为我没看到,叫嫂子不会啊,那是你裴大哥的娘子!” “以后要给他生娃娃的!” 双儿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然后脸上突然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而猪棚子里面,两人打量着。 姜芸走的时候一直在看,发现那些猪崽子都不是一窝的,有些是没多久前生的,还在母猪圈里走,跟在母猪身边。 但走了一会儿,心里就大概有个底了。 她没多久就开口:“你怎么想的?” 裴良知把她想问的干脆都说了,“这个猪棚全子叔做了七八年,这两年因为双儿才停了的。” 姜芸点头,“方才听见了。” “我带你来这儿,一是十杏村不远,和以前的猪场比起来,只是多走一刻钟,二是因为人熟,日后的生意上要信得过。” 姜芸看了他一眼。 “那如果我说,我想把整个猪场包下来呢?” 裴良知停下来不动了。 双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 裴良知还是面色淡笑,“你没听到方才全子叔说的吗?” “白送也行。” 姜芸挑了挑眉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一个猪圈前不动了,里面只有一头母猪和一头小猪崽子,她把地上桶里的猪草扔到槽里。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干的。” 裴良知摸了摸她的背,终于缓缓说出—— “双儿出生三个月就没了娘,我是在路上捡到他的。” 姜芸侧过脑袋,看着他微微开合的唇瓣。 “那天我下了学,路上都是雨,他就被扔在路边的泥巴里,身上冻得乌紫,后来我才知道,全子叔因为操办双儿他娘的后事,把双儿放在屋子里。” “被人偷了出来扔了。” 姜芸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忍心听下去。 她不由想到成哥儿。 他才两个月不到,那么小若是被人拐了扔在雨里,差些咽了气,他们这些做长辈的,秦芒这个做娘亲的,会是怎么一副样子。 人可能都疯了吧。 裴良知怕这些事说了姜芸心里闷,时不时停下捏她的手,“全子叔的眼睛就是被拐子戳瞎的,他就双儿这么一个儿子。” “当年我不懂事,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把一脸血的全子叔拖到大夫那里,自己回家偷了铜钱给他们治病,我娘……用柴刀教训了我一个时辰。” 裴良知说完露出手臂的疤。 有一个巴掌大,那里的肉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颜色淡了一点。 姜芸却是猛地眼睛一红—— “你娘拿柴刀砍你?” 她说完拉着裴良知的手看,发现上面的疤依稀看得出很深,皮肤连接的地方都很不一样,他们那么多次坦诚相见过。 她从来没注意这些。 原来裴家……是这么对他的。 还有很多没有说出来的,是不是更加骇人? 裴良知不想让姜芸伤心,很快就避开了话题,“所以后来全子叔好了,我也经常来他这儿,有时候还有肉吃,就记得他是宰猪的了。” “双儿一直觉得我很厉害。” 姜芸看到他故作云淡风轻地笑。 她被气笑了,将眼泪鼻涕全擦到他衣裳上,“真挺厉害的。” “小小年纪就能做这种事儿,就是日后没想到,全子叔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现在还把这么大的猪场送给你,多稀罕啊!” 裴良知垂眸弯了弯嘴角,“我也想都接下,让他觉得自己还完了人情。” 要不一辈子都得念着。 但姜芸却突然从他怀里抬起脑袋—— “我知道了。” 第47章 嫂嫂最好看! 姜芸也没管裴良知听没听懂,拉着他就往外走。 “回去和你说。” 双儿看到他们走了,站起来跟了过去,这次他没有别扭,抓住了姜芸的衣角,“嫂……嫂嫂,我爹在煮饭了,要你们吃了走!” 他嗓子轻轻软软的,还没变调。 裴良知虽然不知道姜芸方才那句“我知道了”是何意,但也是拉着她停下来步子,让双儿别被他们扯得摔了。 毕竟这孩子身体太弱了。 姜芸也忘了身后还有个人,感觉到衣角的力度,转头看着双儿眨了眨眼睛,“方才你叫我什么?” 双儿被她这一问弄得不知所措。 反倒是裴良知,在一边抵着指尖笑了笑。 他知道姜芸又要逗小孩玩儿了,也不阻止,只是看到双儿低着脑袋,往他这边退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 “嫂嫂……” 姜芸听到想听的,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真乖!” 双儿平时没什么人玩,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心头热热的,想要忍不住亲近面前人的感觉,于是他鼓起勇气—— 上前拉住了姜芸的手。 “我带你们……去,去院子里吃饭!” 他看到姜芸笑了笑,轻快地说了句,“行,走吧!” 双儿心里松了一口气,方才爹让他看着裴大哥和嫂子的,要是他们走了,爹会不开心,而且也只有他一个人玩儿了。 姜芸任由这孩子拉着下山。 双儿已经十三岁了,但是因为身子差,只有不到姜芸的胸口那么高,看上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脸上一直在笑。 裴良知跟在他们身后。 看小孩儿一直偷偷看姜芸,今日竟然是和他都不怎么说话。 而双儿就不同了,他一直看着自己牵嫂嫂的手,他的手小小的,很黑,但是他发现,嫂嫂的手怎么这么白呢…… 比裴大哥白了好多! 双儿就觉得,嫂嫂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 姜芸和裴良知是吃了饭走的。 李全做了好些菜,还有过年才会拿出来的腊肉和鱼干,猪肉都切了片,和干笋葱蒜炒在一起,咸香好吃,是农家的味儿。 村里的滋味是很足的。 姜芸昨日来了癸水,原本就胃口不好,但昨日沈玉和秦芒做了一顿好菜,今儿又是,她不免就吃“多了”。 “多了”——多吃了裴良知三分之一的量。 她吃完有些撑,坐在饭桌上听裴良知和李全说话。 大多是些村子里的事儿,只有双儿抱着个碗,坐在她身边慢慢吃。 姜芸小腹有些坠着,不舒服。 过双儿看到了她捂着肚子,轻声问她是不是肚子疼,姜芸只是笑了笑,“没事儿,你吃饭吧,和小花猫儿似得。” 她伸手给他拿掉了鼻子上的饭粒 二人没多久要回去了。 李全送他们到了有牛车的地方才走。 只是这是,裴良知抱着坐上车杆,注意到姜芸捂着肚子的动作,“怎么了?” 他其实刚才就发现了,但是以为姜芸不说话只是吃多了撑着,毕竟还和双儿有说有笑的,现在就是不对劲了。 他心头一跳,连忙摸了摸她的脸,“芸儿?” 姜芸嘴巴有点发白。 耳边裴良知说话的声音,都是听不清楚了,她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下,连个癸水都要死要活的,她觉得自己脸上肯定惨白了。 但她还是撑着轻声开口:“没事,女人家的小事儿。” 裴良知一下子没懂她说什么。 但是心里隐约记起些什么,今日月十二了…… 是姜芸来癸水的日子。 因为上一回的时候,也是他们成婚不久,那段日子夜里他不敢越界,但半夜姜芸开始手脚冰凉,一下子把他给冻醒了。 他第一次知道人体温能这样低。 不过上回姜芸没有这样难受,只是寻常地提不起力气,想睡觉。 裴良知想到这一处,连忙去摸了摸姜芸的手。 果然没什么热乎的,整个人浸在冰窖子里似的。 他赶紧脱了外面的袍子,给人罩住了,喊牛车走快些,毕竟这外面还吹着冷风,来了癸水受不得凉。 姜芸变得一句话不说。 等到了姜家院子,她这回没顾着丢不丢人,被裴良知抱着进了屋子,当时沈玉看到这一幕,一下子被吓坏了。 她丢下洗碗布跟了过去,“芸姐儿!” 秦芒抱着儿子原本在收拾碗筷,也担心起来。 一家人就这么都在一个屋子里了。 姜芸默默钻进被子的时候,脸上因为觉得尴尬,多了一点红的,显得气色好了一点儿,“娘,嫂子,你们……都来干什么?” 丢死人了。 因为经痛被夫郎从街上抱回来,这身子是一点都不能好了! 沈玉看着过去,摸了下她脑袋,“这是不是染了风寒?” 姜芸赶紧摇头。 裴良知多拿了床被子裹在她身上,她在里头闷闷出声,“我昨儿来癸水了,身子不舒坦,真没什么事儿!” 沈玉听闻愣住了。 然后看着身后的裴良知,见他点了点头,沈玉才往外走,“我去给你熬点糖水蛋,这几日千万别碰凉的了!记着了!” 姜芸嗯嗯点头,看到秦芒听到她说话出去了,现在过来给她手里弄了个手炉,塞到她脚下面,“别拿出来,被子里冷。” 姜芸抿了抿唇,越来越觉得自己娇气。 这来日子了还要全家上下一起供着,也没见过哪家小姐这么金贵的…… 这时外面传来沈玉喊声——“良子,过来给我看着火!” 姜芸赶紧让裴良知出去。 秦芒见人走了,看着她问了一嘴,“这是第二回癸水?” 姜芸有些疑惑,“什么第二回?” 秦芒抬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成婚以来啊,你这和小良做那事儿也不少吧,这自个儿身上的事也记不清了?” 这话里有话的。 姜芸莫名红了脸,“我……我没很多啊!” 也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吧! 嫂子怎么这夫妻房里的事儿也要打听啊…… 不过秦芒才不管她这点别扭,又难得正经起来,“小芸,我也没想着催你,要催娘早就和你说了,我就是怕你们拎不清。” “要是小良弄里头了,你得时刻注意着你来日子的时候。” “若是迟了许久,就真得找大夫看是不是怀了。” 第48章 避孕 姜芸知道秦芒是真关心她,每回她都把嫂子糊弄过去,可能还有些不耐烦。 但她真不想要孩子。 说实话,这事儿姜芸自己也挺苦恼的,这古时候避孕的法子,除了那避子的汤药就没什么成功率高的,但那东西极为伤身子。 她没机会和大夫买。 不管是被沈玉还是裴良知知道了,都不是一件好解释的事。 而且,就算每回她都洗干净了,也避免不了一些时候真弄得多。 但要是完全不做那事儿—— 裴良知憋久了不说,她也挺想啊! 她真不是和尚那挂的。 而且这种事儿吧,要是一直安分守己不越过线,姜芸也不会说想,但主要是这段日子里,裴良知本身……条件就好,技术又飞速进步,还舍得哄人。 体验感真直直往上涨! 姜芸忍不住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听着嫂子在耳边念叨。 来癸水了虽然难受,但好歹是来了。 她日后还是得找大夫,看有什么法子避孕。 秦芒说了不算少话,姜芸听得瞠目结舌,总觉得嫂子有时候忒开放了,但是也是有些有些怀孕的法子,她是真没听过。 还不少门道…… 她忍不住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好……好了嫂子。” 沈玉是少和她说这些的。 只有当时成亲前一晚上,娘拿着那成年老旧的小簿子,到她房里一坐,和她翻了几个女子好受些的图,到底是点到为止。 嫂子就不同了,直接是倾囊相授! 而且因为这平常人家,免不得有些较为粗俗的说法,和这书里还算隐晦的描述不同,直白又羞耻,简直听不下去。 姜芸的脑袋越来越低,盯着呼呼大睡的小侄儿。 秦芒怀里睡着的小姜成,也不知道娘亲把他怎么来的,和姑姑分享得一干二净呢! 直到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们也就闭了嘴。 裴良知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姜芸闻到这东西就赶紧往褥子里缩,干脆两眼一闭,装作睡着了。 听到秦芒和裴良知说了几句,就抱着成哥儿出去。 留给他俩单独相处。 然后姜芸就被夫郎从被子里捞了起来,“每日熬得这些药,你又吐了多少,嗯?” 她顿时闭上了嘴巴。 被发现了?! 不能吧…… 姜芸真不是不想喝,实在是有些太多了,早晚各一碗中药,这熬的罐子都染了味儿,而且她想着又觉得没道理,裴良知怎么发现的! 她明明都吐在后院的土里面了! 姜芸尽力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乖乖喝着他喂过来的药,赶紧转移了话题,“我今日在全子叔的棚里,还有话和你说呢……” 裴良知怎么看不出来她在避开自己的话。 其实方才他也是随意一说,不过见姜芸的模样,基本差不多就是真的了。 因为每日他都是早晨熬药。 早晚各倒出一碗。 但今日去那儿看的时候,发现早上出门前熬得的药罐子空了大半,而姜芸早上的药,往日他忙着干活儿,是她自己主动喝的,至于这夜里的那碗—— 裴良知会盯着她喝。 以前每晚姜芸在房里的时候,他也只看到她端着一小碗,她总说已经喝了一半了,而他也没有怀疑过。 直到今日想着早些喝了,看到那个药罐子。 他差些以为是自己早上没有加水。 裴良知先平静了下来,顺着她的话,“芸儿要说什么?” 讲到这儿姜芸就兴奋了,她从褥子里坐起来,眼神亮晶晶的,“我不是说,我想和全子叔盘下他的猪棚子吗?” “嗯。”裴良知应了声。 姜芸歪了歪脑袋,又继续说:“我算了个数,我们按照以前猪场的价格,给全子叔的猪棚一算,约莫是大概八百两银子。” “全子叔年纪大了,但没了猪棚也就是靠卖些菜谋生,日后这万一有个病在身上,都是没有傍身的银子。” “我想让他留在这猪棚子,然后再雇几个汉子,帮忙一起将这猪场做大点,日后姜姜卤煮的肉,都是我们自己干!” “但我身上银子不够……还得想办法。” 裴良知听到这拿勺子的手一顿。 他捕捉到一些字眼,正想问些什么,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什么猪场?什么八百两银子?” 沈玉走了过来的,脸色已经算不上好看了。 姜芸没想到裴良知只是将门虚掩上,这样娘在外面站着,她没有发觉到,竟是把她这些话全部听到了。 裴良知率先站了起来,“娘。” 沈玉没说话,将手里的糖水搁在桌子上,走近他们。 她看着姜芸和裴良知沉默,竟然也没有直接问,应该是这些日子见过的事儿多了,情绪稳定了不少, 姜芸显然也意识到了,只是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她轻声开口:“钱子上回坐地起价,多收了我们几十两银子。” “方才我说的猪场……是阿良的熟人。” “几十两?!”沈玉满面震惊。 她看到裴良知在一边,也点了点头,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最后只能在脑子里,将方才在门外听到的想了一遍。 问出的竟然是—— “所以你们就想了个法子,去包人家新的猪场?” “这八百两你怎么来?” 姜芸蓦然惊了,“娘……你不怪我吗?” 听说姜大为,是受过钱子他爹的恩的。 沈玉却是突然抬了抬眼睛,“以前的事儿是以前的,我抓着再久有什么用,况且钱子那人我能不知道?你肯定也受了委屈!” “我没找他闹事儿都算好了!” 姜芸直接被她娘现在这副模样,弄的心里一酸。 她伸手过去拉着沈玉,“娘……” 沈玉给女儿抹了抹眼睛,看她和小时候一般,动不动小嘴一瘪,下一秒就要掉金豆子,娇气又惹人疼,她不免怜爱,“哭什么,银子不够啊?” “娘那儿还有,都拿出来给你。” 姜芸这回更是忍不住了,坐在床上抱住沈玉的腰。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 有娘的孩子像块宝。 而且就像裴良知说的,沈玉真的一点儿都没帮着外人,甚至连姜大为有关的,都能完全说开了,只有他们是一家人。 这时候,裴良知也走了过来。 他将一个钱袋子放在姜芸手心,“还有我的。” 第49章 这就好了? 姜芸看着手里的银子,这下没和夫郎客气,一下子都收着揣在手心儿了,还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我才不会客气。” 裴良知望着她,“那药还倒了吗?” 姜芸:“……” 完了,这事儿还没过去呢。 沈玉方才可没听见这回事儿,原本可疼着这么一个闺女儿。 但这养身子的事,每日都是她的心头病。 这不,沈玉把闺女儿脑袋戳得往后偏,“你还给我倒药!怎么这么不懂事!” 姜芸被这么一弄,捂着脑袋也觉得委屈,“娘,那个药实在是好苦,而且不管是喝多或者少,那个时候都快半月了,我该吐血还是吐……” “什么?!” 我去!说漏嘴了! 姜芸赶紧捂住嘴,用力摇了好几次头。 沈玉吓得心肝儿都要出来了,直接就走出去,嘀咕着又要去找大夫,最要命的是,姜芸想叫住她,但突然肚子一阵剧痛。 脸一下子就白了。 裴良知上前搂着姜芸的肩膀,连忙问了一句,“疼?” 姜芸小幅度点头。 她一手紧紧捂住下腹,靠在他怀里抓着他胸口的衣裳,整个人都笼上一层病色,而且方才她出门前换上的月事布,估计已经浸透了。 亵裤上都是一片血色。 姜芸低头掀开被子看了看,果然和她想的那样。 裴良知也看见她裤子上的痕迹。 他先是去外面柴房打了盆温水,又返回来锁了门,最后起身去了衣柜那儿,给她拿新的亵裤和月事布,要给她换下来,他去洗干净。 姜芸原本看着这一路来一路去,有点疑惑。 结果她现在却是红着小脸,满面匪夷所思,“你认真的……?” 不是,这东西他怎么也不嫌弃啊! 姜芸确实用不太惯这古时候的东西,但没办法,她又爱干净,基本上一个时辰不到就想换一次,而且就说这月事布吧,非常麻烦。 她自从上回之后,就备了不少。 因为换过得手洗干净。 里面的草木灰还不怎么吸水,她又来得多,基本上一搓都是血。 真的很脏…… 裴良知听到她的话,有些不解,“你的衣裳不都是我洗的,有什么不好的?” “快点儿,别等下着凉了。” 姜芸:“……” 你别催我啊喂,很羞耻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脸皮还是不够厚。 至于沈玉带着大夫回来之前,姜芸是怎么被夫郎伺候着,净了身子的,那就只能说一个心里惊天地泣鬼神如坐针毡不敢对视了。 反正原主记忆里,姜芸第一回来月事—— 沈玉都没这么精细过。 但这回还是那个大夫来,看得倒是特别快,没一会儿就把了脉,问了她是不是在来月事,姜芸点了点头。 然后那大夫脸色就变了。 “你那养身子的药,按日子喝了多久了?” “半……一个月吧。”姜芸支支吾吾。 虽然倒了不少,但是每天她都在喝啊! 老大夫听闻点了点头,又摸了几回姜芸手上的脉象,上下都按了按,然后直接眉头松了松,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那药不用喝了。” 姜芸:“?” 她心里涌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那大夫起了身,将脉枕收到了医箱里,转身和屋子里的人开口,“我不想说我的医术不精,但……姜姑娘的身子,确实已经与寻常人无异了。” 裴良知捏着的手倏然松了,面上涌现出一丝呆滞。 反倒是身边沈玉突然激动,“这……这是真的?” 那大夫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姜芸,面上也是匪夷所思,“我上回给她把脉的时候,这脉象虚浮得很,你也说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才不过一月,这体内郁结之气,和经血不通畅的气脉,都是畅通无阻了,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法子排出来的?” “虽然比起寻常女子还是弱了些,但都是不必用药的,多歇一段时日,自然就好了。” “也是个奇迹。” 姜芸听着这大夫说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排出来了? 倏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我靠,不会是吐血就是治病的法子吧…… 吐完了,病也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且看样子,那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一个月里面,几十年的病秧子还能自愈了,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的药是神药呢。 姜芸越来越觉得,自己得找到那改她命格的老头子谈一谈了。 给的什么离谱剧本啊! 那大夫被裴良知送了出去,只有沈玉还脸上带着笑,在房里走来走去,嘴里说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看得姜芸脑袋都晕了。 秦芒方才出去,把姜成放进了那边屋子里睡。 她这时候刚走进来,就被沈玉拉住手,喜笑颜开地说了一堆。 秦芒弄得脑袋也糊里糊涂,最后看着姜芸无奈望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那真是好事儿啊,这日后啊,就能与小良商量着要个崽儿了。” 姜芸:“……” 不是,这上面,嫂子就和娘统一战线了? 没想到沈玉听见这话,突然一拍手,“诶哟!这事儿我差点没想起来!” 姜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被子里躲,又做装死状,这回是沈玉怎么喊,她都不起来应付,还听到娘头一回催了她—— “这事儿我得和你好好说道,要不然还以为自己小呢,整天玩儿……” 她听到又慢悠悠往床榻里挪。 不听不听唐僧念经! 啧,方才就应该单独和这大夫问一嘴的,要不然自己每日出门,裴良知倒是没事,就是娘,总要问她去外头做什么。 到时候有些避孕的药,拿了也不方便用。 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烦躁。 能瞒一阵算一阵吧。 这时,院子外面突然有说话声,姜芸一直装睡闭着眼睛想事情,是好半响没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了,才发现沈玉和秦芒都出去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扒开褥子冒出一个小脑袋。 果然空无一人。 裴良知一直没回来,应该是给她洗衣裳去了。 姜芸想到这里,忍不住捂了捂脸蛋,不免想起方才屋里,他一本正经地替她擦洗的情形,简直是想到就…… 羞耻至极。 第50章 都宠她 这些日子冷了,沈玉会在每个屋子里,都放上一小盆半熄的柴火,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风吹进来都不冷。 姜芸只是歇了不到半个时辰。 她总觉得李全的事儿没处理,安不下心,于是爬起来去拿了纸笔算了笔账。 其实把猪场盘下来,并不是姜芸临时起意。 首先就说这夔县上—— 能做猪场长远生意的几乎就没有。 前面看好的两家,都没有李全的棚子好,也信不过,日后姜姜卤煮她是要做大做强的。猪场的供应的量迟早都要谈。 还不如自己捏在手里。 而且这李全那儿定是要给银子的,收不收是他的事,但裴良知给她拉了这么大的人情,她明面上是他的娘子,不能让夫郎在外面名声坏了。 让人亏连家底都没有,自己也亏心。 而且一番盘算下来,怎么着都要备着八百五十两,还有要请人来干活儿,而姜芸手上确实没有这么多银子。 她身上全部的家当,全部也只有八百两了。 裴良知还给了她二十两。 其实对一个寻常人家来说,已经是许多了,这二十两是一年多的花销,但是对于做生意的姜芸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家底要兜得住风险。 而且她的那八百两里,还有些林家提前给的银子,要是日后随时要请她上门,都是要有兜底的银子,她不能拿不出手。 猪场后面得翻修,又是一笔银子。 姜芸将所有东西写完,发现远远没有当初那么简单。 她不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银子都收了起来,垂着眼睛在想些什么,又撑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都舒坦不少。 就是心里有些郁闷。 院子里时不时有说话的声儿,但是窸窸窣窣的,很轻。 姜芸起身找了件厚衣裳穿上了,找的时候发现柜子里的,她的衣裳占了大半,挂起来的都不少。 虽然是些寻常的料子,但都是沈玉做的。 上头绣的花样特别好看。 反倒是裴良知,两身衣裳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她挂起的衣裳下面。 姜芸不由想起那条腰带。 她蹲下伸手摸了摸衣柜最里头,探到一个圆滑的梨花木盒子便收回了手。 还在。 姜芸想着等过了这段日子,要给裴良知也做几身衣裳,上回那死贵的布料,做小姜成贴身的亵衣亵裤,娘昨日还让她去瞧。 真是做得好看。 她不会做这些,日后还是学点吧。 上回徐楚都和姜芸说了,她那儿男子的衣裳不多,绣娘也不愿意做,主要是夔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男人身上的衣裳,只能穿家里人做的。 要么是母亲,要么就是妻子。 徐楚自个儿偶尔也裁些衣裳和料子,她的绣娘也多,但家里自然也是有夫郎的,而且她早便说了,家中不让她做些男子的衣裳。 看着膈应。 姜芸当时只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狗粮。 不过这样也说得清,为何裴良知只有一两身衣裳了,一个是他娘不给他做,一个就是她这个妻子,也没替他打理过。 好像有点可怜…… 姜芸头一回觉得自己对家里的事儿,有点不上心。 等过了这段日子,她再去一趟华容裳找徐楚,弄些料子过来请娘搭把手,至少要保证在入冬前,再给裴良知弄些厚衣裳。 她想完这些也就出了门。 不过刚走过拐角,姜芸就看见院子里的石桌子,沈玉秦芒,还有……姜力都坐在火盆那儿。 “哥?你今日就来了?”姜芸笑着走了过去。 沈玉看女儿走过来首先起身,给她拿了条木凳。 姜芸一坐下,就心痒痒想捏捏姜力怀里的小侄儿,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过这崽子可喜欢姑姑了,被戳了肚子还咯咯笑。 姜力见她这么喜欢都小孩儿,干脆就让她抱着,“你俩都是一样的睡,他醒了你也醒了,懒得一样一样的。” 姜芸将小姜成抱到腿上,捏着他的小手打了一下姜力。 “你才懒!” 秦芒见姜芸抱孩子越发像样,也忍不住笑,“阿力才到不久,和成哥儿玩儿呢。” 姜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就是想嫂子了呗!” “儿子呢?哥你想了没?” 姜力被她这一发打趣,还真耳根子发红,“没大没小!” 沈玉瞧着这一家子,心里满当地很,没多久见裴良知从后院来了,她很秦芒对视了一眼,然后直接出声:“良子来了,正好。” 姜芸也抬起脑袋。 什么正好? 没想到姜力也站了起来,看到秦芒的眼色,伸手从桌子上的包裹最里侧,找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媳妇儿手里。 沈玉也回了屋子。 姜芸被这些动作弄的一头雾水。 这是干什么? 裴良知坐到她身边,也有些不解,但刚撸起袖子就感觉到,手臂被一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侧头一看—— 小姜成胎毛乱乱的,还想扒着他的手臂啃。 他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他不太好意思,也没怎么抱过成哥儿,就是觉得小孩儿白嫩讨喜,怕把孩子弄疼了。 只能就这么被他抓着。 秦芒见这一幕,笑着走上前把儿子抱回来。 她顺便把手里的钱袋子,放到妹夫手里,“这里有八十两,是我和阿力这些年大部分的积蓄,还凑了些我当年的嫁妆。” 姜芸无比震惊,“这——” “这怎么能放我们这儿?” 裴良知也有些惊讶,正要还回去,却见沈玉也走了过来,她将更大的一袋银子,也放到女婿手里,“这里是一百两。” “我这十多年给人家做的绣活儿,可都在这儿了。” 姜芸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看着她们二人,“娘,嫂子……” “娘方才都和我们说了,我就想着,赶紧让人叫了辆马车,喊阿力送银子过来,他还在那时还在地里干活儿,一身臭汗。”秦芒有些无奈。 姜力摸了摸脑袋,咳了两声,“这不是怕赶不及……” 沈玉也笑,“我把你差银子说了,可也芒姐儿转头就和力哥儿说了。” 说着她拉着儿媳的手。 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更好的话。 当年姜力要娶这么个娘子,她是真的好一会儿没答应。 主要就是当时看着秦芒,比姜力大了两岁还没嫁出去,家里头还有几个哥哥。身段儿又不够胖乎。 沈玉总怕日后不好生养。 但也确实,姜力成亲两年才有成哥儿这么一个孩子。 不过自从秦芒嫁过来,就对家里掏心掏肺的。 这下真是,一大家子都是齐心了。 姜芸感觉到,手心被放上沉甸甸的东西,裴良知将方才拿着的钱袋子,都是给了她,几乎是没什么犹豫。 他伸手擦了擦姜芸的眼角,“又哭了?” “没有。” 可是哪里能不哭啊…… 一大家子都在宠她。 第51章 全在催她生 “好了娘,你回去吧,我到时候给成哥儿洗,你别操心了。” “你这大老粗,你哪里搞得干净?” 姜力他们睡的屋子门前,沈玉抱着怀里小腿儿蹦跶个不停的孙子,一刻都舍不得撒手,刚才秦芒去后院洗漱了,没在。 姜力就想先带着儿子回屋子。 姜芸杂房里出来,就看到沈玉抱着孙子要往嫂子房里去。 她赶紧走过去,把小侄儿赶紧放回姜力怀里,“行了娘,一会儿嫂子还不会收拾吗?” “这也晚了,您赶紧回去歇着。” 说完她一直朝沈玉使眼色—— 大晚上的,哥哥和嫂子都有段日子没见了,您这不合适! 沈玉好像也意识到这点,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姜芸趁机把人拉走,和身后的姜力招手,“哥!你回去吧,我和娘有事儿说!” 不,其实她没事。 姜芸只是将沈玉拉回房里,自己也就回了屋子。 只不过没多久听到脚步声,她一个回头扒着拐角处的墙,看到嫂子洗完澡被哥哥拉着进去,两人那眼神哟…… 可不就是她做了件好事儿呢! 今日发生的种种,都是让姜芸更加有了干劲。 这身子也好了,一大家子人都给她凑了银子,姜姜卤煮过了这段日子,姜芸就谋划着将旁边的铺子也买下来。 这现在的铺子,案板前都站不下四个人。 姜芸走回到屋子里,发现裴良知坐在桌边等她。 姜芸坐下便趴到桌子上,叹了口气,还没开口说话,小腹被一只手揉了揉 裴良知盯着她脸色瞧,“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伸手从桌子摆着茶水的木盘下,拿出一张对折的宣纸,推到裴良知面前,“我给全子叔算的数,你看看。” 宣纸上还算写得整齐,可能近日写得多了。 姜芸字好看了不少。 裴良知扫了一遍上头写的东西,尤其是末尾那个看上去,简直是天文数字的八百两银子,他抬了抬眼睛,“芸儿,全子叔不会收你的银子。” “我知道啊。” 姜芸撑着脑袋,手指时不时轻扣桌子,“不过这银子我不是白给的啊。” “上回去了全子叔的猪棚,发现在这上面啊,我就是个门外汉,要是全全接手过来,你我搞不搞得好,还不知道呢……” “还不如继续让全子叔替我看着点。” “还有双儿的病,也要银子。” 裴良知想到她白日里说的,也与这差不多。 这法子倒是好。 李全这些年念着他的恩情,这回是铁了心要帮他,若是猪场没个指点的人,姜芸要张罗的可就不止这些了。 但他没想到姜芸还想到双儿。 双儿的病是全子叔的心病,这两年猪场没再做了,一个是他自己生意做不起来,一个就是念着唯一一个儿子。 怕发病一下子就没了。 可难得的是姜芸只与他见过一面,除了解决自个儿的生意,还是考虑到了全子叔的窘迫,想到了孩子的事。 裴良知心里不由冒出一个想法—— 李全会觉得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 他想了一番刚才姜芸说过的话,“所以这你是想着,趁着这回,把猪场盘下来的银子一分不差的给了,日后全子叔念着情分,会一直帮着我们。” 姜芸摇头,“还得看他愿不愿意留在我这儿。” 等真到了日后,该给的工钱,她还会一分不差的给,毕竟这长久的事儿,哪能让人家给自己白打工呢? 可裴良知还想到一个问题,“那你如何保证,全子叔一定会要这八百两?” 姜芸听这话,眨了眨眼睛。 “我硬给。” 裴良知:“……” 不愧是他娘子。 明日要开铺子,两人只是将这猪场的事儿谈了,大致敲定下来要做些什么,要再细致些的东西,需要再去一趟十杏村。 这回姜芸也有了些另外的打算。 比如和裴良知回趟他家。 李全第二日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想着问几户早起的人家,这姜家的铺子在哪儿,不过啊。这段日子姜姜卤煮出了名,问的第一个就有人告诉他了,“你拖着板车上这么多东西,还想去买卤煮呢!” “你一直往前走,拐个角就行!” “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等着呢!” 李全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他板车上是刚宰好的整头猪,用白布盖着。 所以路人也看不出来是啥。 他按着那人说的往前走。 双儿跟在他身边,抱着个还算轻的箩筐,“爹,你不是和我说,嫂嫂家里是家肉铺子的吗,刚才那大爷说的卤煮,是啥呀?” 李全在一边拖车,听他叽叽喳喳的,什么都好奇。 不过这卤煮,他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上去应该是个吃的,他也没和双儿解释个由头出来,“别问你爹,我读过几天书!” 乡下也没这东西! 五谷杂粮他倒是认识。 双儿哦了一声,乖乖走到板车后边,想给爹帮把手轻松点。 结果李全看到他这模样,赶紧大声叫喊了一句,“你帮什么!好好走路!” 他那小胳膊小腿儿,他一个使劲跑快了就摔了。 半天都不得好。 双儿挠了挠脑袋,小声说了句,“我可以帮你呀……” 然后被爹瞪了一眼。 他只能缩了缩脖子,把大大的箩筐抱好,听见李全还对他说,“箩筐里的鸡蛋,一会儿给你裴大哥和嫂嫂,知不知道?” 双儿点了点头。 两人远远看到那姜姜卤煮的门头,是崭新不久的核桃木,比起周围铺子的松木,那字儿刻的更加好看,又显眼。 上头画着肉块儿呢! 双儿看到跑上前,指着给李全看,“爹!这是裴大哥和嫂嫂家!” 他说完没多久,旁边巷子里的院门开了。 裴良知看到他们,笑着喊了声,“全子叔,来这么早,还和双儿一起的。” 他上前帮忙把板车拴住。 李全拍了拍身上,和他笑,“这不是怕你要得急,我这就半个时辰给你宰好了,这是芸姑娘的铺子是吧,我看着气派!” 裴良知刚听他说完,手里就被塞进去一个大大的箩筐。 “裴大哥,这——这是爹给你的鸭蛋!” “有五十个呢!” “他说给嫂嫂补身子,日后能生胖乎的娃娃!” 某位姑娘刚踏出院门,就听到这句话。 姜芸:“……” 第52章 来帮我吗 卤煮在炖的时候,几人一直在说日后猪场的事儿,姜芸没过多久,就直接就将昨天准备好的银子,给李全拿了出来。 就和她说的那样。 硬给。 裴良知当时说,还得请李全继续看着猪场,和雇人一起翻修的事儿,他二话没说答应了,“你头一回求我做事,这我帮你多久都行。” 他正听人说得认真。 刚谈到银子,姜芸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个钱箱子就来了,一下子塞进李全怀里,他怎么说都不要,姜芸就板着脸,“不行,得要。” “你不收着我怎么和我娘说,是裴良知替我做的人情。” “我可说这原本要一千两的!” 李全当场就蒙了,拿着那沉甸甸的银子,说什么都不肯了,想着放下钱箱拉着双儿走了算了,但没想到—— 双儿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捧着碗面。 沈玉跟在后面,也端着一碗过来放到桌子上,“小良说,给我家芸姐儿说的猪场,是你的吧,来吃了面走!” 面上的浇头是小锅炖的卤煮。 双儿早就脸埋进去,吃的嘎嘎香,嘴巴上的猪油一圈,“爹!嫂嫂的娘说,是嫂嫂专门做给我吃的,太香了!” “你个没出息的!” 李全一下子脸上通红,用力捏着儿子的耳朵。 沈玉在一边笑得开心,“诶诶,小孩儿长个子呢,多吃点没事儿!” “不管你爹啊。” 姜芸和裴良知也在一边笑,李全看着面前的一家子人,心里头是热得很,原本要推回去手放下来,“小芸,阿良啊……” “我这猪场以后的东家,就是你们了。” “我——我这人什么都不行,就是还有一身力气,这猪场你需要我帮忙,我就能帮一辈子。” “这银子我收着,你们要是信得过我,这猪场后面想修大点儿,再多买点猪崽子,就我来给你们找人,不让你们多操一份心,成不成?” 姜芸听到这,心里顿时激动起来,“好啊!” 她还正愁着呢! 李全这下心里总算是安了下来。 想着日后只要猪场,就是他手头的最要紧的事。 沈玉在一边看他们说话,听着事情解决了,也是开心的。 她连忙喊着李全,“来来把面吃了,尝尝我们家铺子的招牌!都是小芸一手熬的汤底啊,今儿还是用你猪场的肉嘞!” 李全诶了一声,端着面道,“现在是小芸的猪场,不,我得叫姜老板!” 他说得周围几人笑起来。 等到尝了碗里的东西,李全还忍不住惊呼起来,嘴巴都不利索了,“这——这肉还能这么炖的!” “是叫什么?卤煮是不是?好吃好吃!” 双儿也在一边舔嘴巴,点头个不停。 几人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秦芒也收拾出来了,身后跟着抱儿子的姜力。 他们看着院子里的几人,被姜芸介绍了认识,“嫂子,哥,这以后就是我猪场的管事儿的,全子叔!” 姜力扫了一眼李全,也瞧见了他的眼睛。 可李全脸上。是一副面善好心的样子,他便朝人点了点头,看着姜芸开口,“那你们这段日子,忙得过来不?” 姜芸一听这话,笑了,“怎么哥,你要来帮我啊?” 姜力拖着儿子的屁股,皱着眉毛“要是你这边实在没人搭把手,我也就过来帮着点,但这生意上我可不懂!” “你不是要修猪场,那个我能帮着点。” 说白了还是干力气活儿的。 早些年姜力也是读过书的,只是这大老粗的性子,在小时候就淋漓尽致,学堂没呆着半个月,就是因为背不出书还调皮捣蛋,被老师退学了。 沈玉还因为这个,把儿子打了一顿。 平时把姜芸姜力都疼得和宝贝似的,毕竟这龙凤胎,整个县里就这一对儿啊,打的那一回记起来都觉得好笑。 最后姜力还是跟着吴婶家的汉子,去了地里干活。 这上面倒是老实不少。 姜芸想着姜力乡下包的地,和她挣得相比,又是早出晚归又是累,还不如她现在铺子挣得多呢! 其实把她哥喊过来,也不错…… 看来得找个日子,和嫂子说说这事儿。 等到裴良知把李全送走了,也就天光大亮。 他们日后一个月,是这么安排的—— 猪场的事儿虽然多,但是有李全管着。 裴良知上午在铺子忙活完,下午就能去十杏村,跟着搭把手,还得在猪场安排个每天早送肉的汉子。 这样就不用裴良知每天走两趟。 李全年纪大些了,来来回回也吃不消。 姜芸考虑了不少,还特意和裴良知说了,找好了汉子,她要和他回一趟十杏村,宰猪的,修猪场的还有买新的猪崽子。 有不少东西她得去看看。 毕竟是八百多两买下来的,完全撒手不管可不行。 裴良知自然是答应了,“好。” 姜芸看到他端着锅去铺子里,姜力看着妹夫也上前帮忙,让做什么就做,两个人干力气活儿有模有样的。 姜姜卤煮今日按时开业了。 秦芒和上回一样在外面摆摊。 因为昨日挂了牌子,只要路过的都是知道,今日是有卤煮卖的,而且今儿小姜成有爹抱着一上午,在娘身边看。 姜芸发现教了嫂子之后,她学得很快,不管是包荷叶盒子还是切肉,都是不需要她帮忙了。 秦芒还赶她,“行了,一会儿我给你卖!你进去吧!” 姜力抱着儿子陪着媳妇在外面,然后外面里面客人越来越多。 姜芸想去抢沈玉的位子,又是被她赶走,“你这几天来日子,去屋子里躺着!” “站这儿碍手碍脚!” 姜芸:“……” 好吧,我是闲人,都不要我了。 裴良知回头看了一眼她,见人低头不开心,便赶紧开口:“芸儿,你这几日先歇着吧,过几日我在门口再支口锅子。” 姜芸哦了一声。 也是,等她癸水过了吧。 不然一会儿又毫无征兆地疼起来,就真成了碍手碍脚的那个了,现在她就转转,等沈玉忙不过来,帮忙收个银子就行! 她搬了个小凳子,将方才秦芒给的手炉捂着肚子。 外面挤进来的人愈发多了。 第53章 她知道了 上午一向是姜姜卤煮最忙的时候。 姜力上次走的时候,秦芒就和他说了沈玉和铺子里的事儿,他也知道些东西。 但他干不了精细活儿,就只能在一边抱着儿子,看媳妇儿和人家做生意。 其实他还有点惊喜。 成亲前秦芒性子开朗些,但这有了孩子之后,和人说话都不怎么着急,看许多事情比谁都通透,但这幅和人卖东西的模样,挺新奇的。 姜力打算下午就走。 他还想带着媳妇儿子都回乡下去,主要是想得紧了。 毕竟前段日子他自己在乡下屋子里,空荡荡的,怎么怎么都烦躁。 于是铺子忙完一上午,他找到沈玉说回去的事儿。 沈玉倒是答应了。 她还去了厨房里给儿子找东西带回去,都是些腌好的酸菜腊肉、鸡蛋。 姜芸拿着拧干的帕子走过来,给小侄儿擦擦脸,连忙就说道:“哥!你这才多久啊,不是还说帮我去猪场吗!” 姜力其实也想不到,真要他马上就上手。 “我过段日子过来就行,这田里没人看着,咋办?” 眼见都说到点子上了,姜芸立马就开了口—— “哥你看嫂子在这儿,家里有些什么大小事,娘和我都能帮得上,她要是一个人在乡下,有个什么事儿还得让外人来,是不是?” “要不你干脆和嫂子搬过来。” 姜力可从来没想过这事,现在说来,一下子就摇摇头,“不成。” “这一下乡下的事儿,脱不了手。” 姜芸见哥哥说不动,看向嫂子。 秦芒倒是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好好想了一番,最后还是有些无奈,“我也得回去了,阿力在家没人给他拾掇。” 姜力一个人在乡下,昨儿夜里头一回说想她和儿子。 秦芒嘴上不说什么,但已经是心软了。 但是目前,姜芸说没什么能说动哥哥嫂子,只好叹了口气,“行,我一会儿给你们喊马车,别坐牛车回去了,不舒服。” 姜力看她一副低落的样子,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怎么回事儿啊?” “又不是不来了!” 姜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无力。 可能是挣得还不够多。 没底气。 她收起莫名其妙的颓丧,拉着姜力的手,和小时候一般锤了锤他手心,“那说好了,等我日后去乡下看嫂子,你们一定得过来!” 不过姜力只当她说笑,没有在意“行啊,你嫂子还盼着你去!” 姜芸笑了笑,站起来揉嫂子怀里侄儿肉嘟嘟的小脸儿。 她总觉得,一家人就得在一起。 以前是有姜大为,哥哥不想让嫂子憋屈烦心,现在家里都只有她和娘了,这现在她的屋子,原本就是哥哥的。 姜力秦芒来了,还住着客屋。 等她日后挣多了银子,将这侧屋房里都收拾干净,改一下布局,其实与主屋也差不多大了,还能摆张小侄儿的小床。 姜芸想了许多。 秦芒这回住了几日,总归是跟着姜力回了乡下。 沈玉专门还记着,将前些日子姜芸买的料子,包好了让儿媳拿回去。 秦芒拿到那手艺精致的亵衣,领口上头还有些可爱的小虎头,还记着孙子是属老虎的,用心得很。 她又是想起那几十两银子的料子。 不过秦芒回去才发现,里头还有件同款料子做的肚兜儿。 是给她的。 上头还有张姜芸写的小字儿—— 【嫂嫂,娘说这料子越摸越舒服,我让她也做了件你的。】 【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 秦芒低头看着,姜力走进来屋子见她认真,便问了句,“这是什么?” “小芸写的。”她笑着把字条递给夫郎。 姜力方才洗了澡,这回不怕将娘子熏着了。 他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一口,“你以前不是觉得,小芸不爱与你说话?现在感情比我还好。” 秦芒红着脸推开他的脸。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秦芒气喘吁吁地,拍了拍睡觉被吵醒,哼唧个不停的儿子,和身后穿衣裳的姜力开口—— “阿力,妹妹和妹夫那边的事儿,你得好好想想。” “什么事儿?”姜力有点没听懂。 “到镇子里去住的事儿。” …… 两三日没有开铺子,这一开,一连几天都是爆满的。 就这段日子,两百多斤的肉分两个摊子卖。 姜芸在外头,裴良知和沈玉在里头,至多不过一个时辰,现在都能卖完了,尤其是家里人都在帮忙,姜芸得了个闲活儿。 她只要站着收银子,在旁边摊子边上烤火就行, 趁着这养了几日身子。 正如所想的,她这段日子还是不时有吐血症状,但姜芸发现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胸口发闷,现在偶尔吐出来。 竟然会觉得顺心了不少。 这样看来,还真是通过吐血排出来的。 离大谱! 而且再说,姜芸只有前两日癸水难受,到了第五天就走干净了。 走的那天晚上,还和裴良知……咳咳! 他开始疑神疑鬼地怕不好,以为她身子还虚着难受。 姜芸原本没想着这事儿,还在趁着裴良知下午去村里了,自己找到大夫那儿找些避孕的法子。 那大夫记着她,直接就皱着眉毛来了一句—— “我说你身子好了,是说这肾脏心肝,你这宫寒难孕可没好,还敢来开避子汤药?” 姜芸没想到这回事,眼睛闪过一丝疑惑,“难孕?” 这话脱口而出,那大夫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这下只能叹了口气,“你这姑娘,家里夫郎不在意妻子生不出孩子的,这天下找得出几个?你倒好,还来找我想要避孕的法子。” “就你这身子要想怀上,就和这公主下嫁到夔县来一样!” “压根儿就是不可能!” 姜芸想到这些大夫说的话,下意识攀上了裴良知的肩膀。 等彻底平息下来的时候,姜芸竟也没想着洗漱了,一下子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还是得靠着二十四孝好夫郎处理干净。 她头一回有些迷茫,默默心里说了句—— 现在是难怀上,要是怀上了就…… 就什么? 姜芸甚至没想完这个问题,就被裴良知拥着,熟睡过去。 第54章 和他回家 裴良知在李全走的第二日下午,就带着纸笔去了十杏村。 他每日都去,少则两个时辰,要是那边忙,都还要夜里才能回来。 姜芸这边,每日就是忙着铺子的事儿。 大约过了六七日,裴良知就带了话回来—— 说可以去猪场准备动工了。 宰猪和给猪场打新棚子的汉子,都是已经选好了的,让姜芸过去看看,看了才知道这日后用他们成不成。 日后将人名字在纸上记好,给工钱。 还有一件事,就是李全瞒着他们买了一百头新的猪崽子,是断奶了的,尾巴也用火钳卷了,好养活。 银子已经付了。 裴良知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毕竟猪崽子没带回来。 他没见着自然就是不晓得。 姜芸这回没说什么,反倒还笑了,“全子叔你不让他这么做,还真就一直念着你早些年的人情。” 裴良知有些无奈,“也是。” 他走之前,去和房里做衣裳的沈玉打了招呼。 姜芸这时候回了屋子,他在院子里等的时候,见她拿过来一个包裹,不大不小,只有两件换洗的衣裳。 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早上留的五花和鸡蛋。 外面要走一段路才能有牛车,在路上姜芸也没说话,裴良知便问了一句,“拿这么些,给双儿和全子叔吗?” 姜芸摇了摇头。 裴良知又猜了猜,“给做工的汉子的?” “和你回家,给你爹娘的。” 裴良知脸上的神情一僵,“什么?” 姜芸这回自己踩着脚凳,上了牛车的杆子,坐好了让裴良知上另一边,看他有些沉默却还是坐了上来。 那车夫拍了拍牛屁股,走了起来。 这路上来的人不少,有南边几块村子里的人。 都是因为离夔县近,下午还想着把家里种的东西,拿来卖上一两个时辰。 那车夫似乎认识不少人,路上又遇到和他们一道走的,也就聊了起来。 姜芸时刻注意着裴良知的脸色,见他也不是说不开心,只是话少了不少。 她问些什么猪场的事,他也答几句。 “明儿我和娘说了,不开铺子。” 一连干了七日,休一日。 裴良知也需要休息。 他看了一眼妻子,点头轻声道:“好。” 姜芸伸手牵住他,“我与你成亲这些日子,没有拜访过你家里,总归是不太好,你不愿意与我说,可我想多了解一点。” “不要怨我不与你说,好不好?” 裴良知听到她的话。 轻轻软软的,调子很好听。 姜芸极少与他这样说话,除了几年前第一回见她。 他不由心下一动,却是抬头看向身边人,“你若是想去,我带你去就好了,不过芸儿,你记住了——” 姜芸见他神情平静,不由好奇道:“什么?” “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姜芸:“……” 好一会儿,她才一本正经询问:“我是会发疯吗?” 裴良知也被她的回应惹得笑起来,捏了捏妻子的鼻子,“不会。” 他收回手的时候,看向身边大片的田地,眸子深处有些不为人知的情绪,还有些出自内心的——不安。 到山脚下屋子的时候,双儿已经在院子等他们了。 又一次见到两人,他已经不是朝裴良知跑过来。 双儿是直接绕过他,小跑到姜芸身边,眼睛比方才邻居家的狗狗还要亮,圆溜溜的,小手拉着姜芸夸道,“嫂嫂!你今天真好看!” 姜芸噗嗤一笑,瞥了一眼身边的裴良知,“还是我们双儿嘴甜!” 这话说完,裴良知才注意到妻子身上的衣裙,和往日不一样。 她穿了身上白下青的衣裙,交领的上裳外是厚实的夹袄,白毛领儿也是带绿边的,这绿是深色的,而且发髻都挽了起来。 只有一根白玉簪子。 看上去沉稳端庄了不少。 他看着差些入了迷,“芸儿,你今日很好看。” 裴良知没见过她穿这身,也不像是新的,只不过姜芸听他说完,还是有些不满的鼓了鼓腮帮子,随后低头和双儿说了什么。 两人悄悄话,他也听不太清。 只见双儿赶紧点头,将她手里的包裹拿进了屋子。 姜芸看着裴良知,笑道:“一会儿下山,你也换身衣裳走。” 他眸色不解,“我没有带。” “在我的包裹里,带了身新的。” 裴良知不会扫了妻子的兴致,自然是答应了。 两人上山的时候,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 这山上没什么打猎的,果子也少,不常有人来,李全的猪棚子是最显眼的。 山腰上的一大块平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真是好地方。 高高的木门敞开着,姜芸过去的时候,李全正和大约七八个汉子,指着身后的棚子里还有后头的一大块空地。 他们正说话,李全就看到姜芸和裴良知走过来,转身就和身后人说,“这是我们大东家!” 姜芸被李全这一嗓子喊得差些吓到了。 不过她面上只是笑了笑,见这些汉子都是粗膀子粗腿的,大冷天还穿得少。 姜芸朝他们点头。 不过马上与一个熟悉的脸对上了。 姜芸看到那个汉子,挑了挑眉,“全子叔,这位你哪儿找来的?” 李全瞧见她指的那个最壮的。 那汉子也好像认得她,挠了挠脑袋。 只见裴良知也看到了,低头笑了笑,“这倒是有缘分,怎么从钱子那儿出来,到我们这新场子了。” 那汉子有些不好意思—— “师傅说,钱子人不行还扣我工钱,怕家里老娘要养,让我跑了。” “他在钱子爹手下干了几十年,走了不行。” 这人,就是上回钱子猪场和他们抬价,在后面看戏笑的那个。 后面还来了姜家给他们送肉。 他说的师傅,就是那个经常和裴良知做生意的汉子。 姜芸觉得有意思,问了嘴,“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一瞧有戏,立马站直了,“六子,我叫刘六!” “我以前在钱子那儿,有的是力气!也全子哥手下干过!” 姜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行,你留下吧。” “毕竟啊——六六大顺,我这人就图个吉祥。” 第55章 挺可爱的 刘六留下来,自然不只是因为合眼缘。 就退一万步来说,钱子那儿留不住人,姜芸也不是专门来接盘的。 主要是李全用了心思。 找的都是些信得过,干活利索踏实的。 如果是要随便拉几个村里的,或者稍微高点壮点的汉子,大可不必花这么多时间。 现在让她过一遍眼睛,肯定是筛了不少人。 裴良知先前见过一两个,是这段日子,和李全天不亮起来宰猪的,还有个身形稍微矮小些的,就干了每天拉肉去镇子上的活儿。 姜芸都挺满意的。 “行,日后这边跟着李全,我请来他做你们管事的,你们这些在这儿长久做的,就在裴当家这儿记个名!” “以后月钱是三两银子,但每日多出的肉,都能拿回家,成不成?” 姜芸这话一出,那些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三两银子!每日剩的肉还能拿回去! 主要是这猪场干活儿,累的时候是真胳膊都抬不起来,但清闲的时候,一个下午都是没事做的。 每月三两银子。 就是一天一百文! 虽然说这段日子,听李全说猪棚子得修大点,除了那几个专门请来做工的,他们五个也得帮忙,活儿重些。 可长远看来,都是非常可观的收入! 他们看到裴良知拿着纸笔过去,一个个有模有样地还排起队来,脸上看起来十分高兴。 姜芸笑了笑,朝剩下的几个汉子开口: “你们三个修棚子的,跟我过来。” 李全猪棚子门口有一个木桌子,挺长的,以前是用来放宰好的猪,和人家卖完算银子的,现在许久没用了。 裴良知在这头写,姜芸拿了纸笔到另一边去。 她当着几个人的面弯下腰,在纸上动笔,“你们全子哥和我说了,做得快二十五天能打完,我按照村子修新屋的价钱给你们算。” “每人每日两百文,如何?” 她说完,李全看了一眼找来的汉子。 看他们都呆了,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个人肩膀,“我说这活儿好吧,这姜当家大方不!” 一个两个才如梦初醒般,赶紧上前压了手印。 “这……这么多!” “全子哥还说,这几个月不会少,我也没想能拿这么些!” “是啊!” “我婆娘知道了,肯定要笑死了!” “谢谢当家的——!!” 姜芸笑着点头,将他们按完手印的纸收了起来,放在李全那儿,“做完和李全说就行,每月的月钱都月三发。” 后面此起彼伏的好声一片。 裴良知那边写好了,李全也收在手里。 等着猪场再有二十来天,翻修好了,不仅是能给姜姜卤煮按时送猪肉,还能开张盈利,招呼些屠户和做席的。 到时候等她想个法子。 将这猪场的名声也打出去。 “行了,你们现在该忙的忙,我和裴当家四处瞧瞧。” 那些汉子们说完个个说好。 有些被李全先带到山下,去运了修棚子的东西上来。 姜芸背着手,往里走了几百米,“今儿全子叔把猪崽子都带来了?” “哪儿呢?” 裴良知在这呆了几日,这块地都熟了不少。 他带着娘子往里走。 猪棚后头上回姜芸没来,不知道有多大,现在眼睛看到了,才发现这块山头的山腰,往后是真不小。 距离猪棚六七百米,有个屋子。 应该是李全以往忙不过来上下山,就会住在里头。 后面还有个不小的猪圈,走过去才发现,那里面一百头猪崽子嗯嗯叫。 一群粉嫩嫩的,只有七八十斤。 角落里有只特别小的。 还特别干净。 因为猪圈拦着,其他的猪崽子出不来,只有这头小小的,比人脑袋大一点,在木头栏杆的缝隙里,拱吧拱吧就摔在外面了。 它晃了晃脑袋。 下一秒被一双手,掐着肚子腾空捧了起来。 姜芸举起这小不点,在裴良知面前晃了晃,“这哪儿来的猪?” 裴良知看了眼身后的猪圈。 他发现这只瞧着像是没断奶的,“全子叔说前天接回来的时候,还和那边棚子里的猪养了会儿,估计和产仔不久的母猪圈挨得近了。” “钻进去了吧。” 姜芸哦了一声,戳了戳它粉粉的猪鼻子,“你被一窝蜂赶过来了,估计没人看到啊,尾巴我看看……” “诶,烧断了的。” 姜芸记得李全说过,这猪场里最近生的猪崽子,都是三四天就烧了尾巴的,不仅让肉更好,也防止和猪打架。 这新买的一百头猪崽子,和棚子里有的,明年还能配种。 有这么些,日后就不用再从外面买崽子回来了。 姜芸抓起来仔细瞧了瞧,“还挺可爱的……” “是不是?” 她抱着猪一起看向夫郎,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裴良知:“……” 他忍不住笑了笑,“挺可爱的。” 姜芸捏了捏猪崽的肚子,拎在手里往外走,“明年就能把它宰了!” “落在我铺子的锅里,也算是它猪生圆满。” 裴良知:“……” 他无奈笑着摇头,慢步跟上她。 裴良知这段日子来李全这,重新画了猪圈的地儿—— 从成群养和没断奶的,公猪和母猪的,配种圈子的。 棚里现在每一头都是齐全了。 最近这三天,他俩还从山腰断流的地方,挖了个道儿,慢慢往山下排水。 从山腰下去,有个村子里废了的塘。 污水从这边下去,时间长了能发掉一些。 还有些多的,就让汉子一担一担挑下去,弄到村里处理鸡鸭猪牛粪的地方。 姜芸一边听裴良知说,发现他有些东西记得很清楚。 他们回到猪棚里,从头到尾找了一圈,发现只有一窝是和这手里的猪崽差不多大的,她才将小猪放了进去。 见它就拱着脑袋瓜子,和正在吃奶的兄弟姐妹抢奶吃 她想到刚才的话,不由问了句,“这些日子,全子叔都一点一点教你啊?” 裴良知却摇头,“我听他说了一嘴,还有些从书里看来的。” 姜芸去旁边舀了瓢水,将手洗干净,“听着是真麻烦。” 但—— 裴良知这样说来,她发现他是什么书都看。 从民间农事到高堂策论。 见识甚广。 第56章 别碰她 天边的亮光逐渐暗了下来,从山头上看着更清楚。 山头上人影散乱,一个一个都归家去了。 不多时,裴良知从屋子里出来,“芸儿。” 姜芸一开始在和双儿在讲话,抬头见他走过来。 她发现人已经换上天青色的厚袍,衬得肤色白了些,只不过他腰间松垮,似乎没有将腰带系上。 她还没说话,一边的双儿却好奇道:“裴大哥,你是不会穿吗?” 裴良知面上闪过一丝僵硬,“嗯。” 半晌,他拿着那腰带走到姜芸面前,却看见她勾唇一笑,接过去他手里那条青色的腰带,“不会也不喊我进去?” “还出来让双儿看到,羞不羞?” 姜芸说的声音轻,又是瞧见裴良知耳根子红了红。 他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我以往的衣裳简便,没那么讲究。” 姜芸勾唇一笑,“知道了。” 裴良知没有再说话,垂眸看她一双纤手,熟练地将那腰带在他腰上盘好。 将两侧的盘扣系上,剩下一截留出来。 这一身都是沈玉做的。 他小时候是没有穿过娘做的衣裳的,只有捡着别人剩下的穿。 听姜芸说是这几日,他在外面忙活,她朝娘问的手艺。 姜芸也不是完全没参与—— 她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将腰带扯了扯,露出内侧一抹粉色的线,然后裴良知看到,眼神有些疑惑。 下一秒姜芸赶紧捂住! “好……好了!” 她有些结巴,和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裴良知不免更加好奇了。 但姜芸一副“你最好别看要不然我会发脾气”的脸色,他便放下了手,任由她理了理自己的领口。 这娘子给夫郎系腰带的一幕,被一边上的双儿尽收眼底。 他捂着嘴巴嗤嗤笑。 李全下午去了隔壁村子,留了双儿看家送他们二人。 等到裴良知背着行李,牵姜芸走远了,他便站在门口招手:“大哥,嫂嫂下回还来找双儿!” “我爹要做一桌子菜的!” 走远了的姜芸,还回头和他招手。 …… 裴家在猪场山上的另一边。 姜芸路上时不时说句话,见夫郎面色还算平静,分神出来回应她,便心里放了下来。 一路上,有不少人在院子里,探头出来看他们。 原本她是听不清的,但越走,便不免有些猖狂的讨论声了。 好像就是要让他们听见—— “那不是裴家那个卖了的儿子吗?” “他怎么还回来了?” “这不和人私奔了吧?” “我听人说那姜家铺子是卖肉的,肯定是个胖姑娘!” “你瞧他身上衣裳,以前哪穿过这好料子……” “别是卷了钱跑回来了哟!” 姜芸越听越皱眉,然后扫过一个说“这裴家生他这么个薄命相”,眼神睨着他们的大娘,那人看她看过来,赶紧别过眼睛。 不说话了。 裴良知只是垂下睫毛,一路无言。 他默默牵紧了妻子的手,像是无声地在说,“没关系,走吧。” 姜芸走了不久,心里却是不好受极了。 他们终于是走过人家最多的河边,到了有大道的地方。 这时候,路过两个膘肥体壮的男子,手里提着酒和一袋子白面。 姜芸正要和裴良知说话,对面却突然停了下来,“诶呦!” “我说是谁呢!你还能回来啊!” “看见我也不喊一声!” 姜芸听这粗哑难听的嗓子,心里原本就烦躁,一下子被这调侃的语气,弄得眉头紧蹙,却还是抬头看了看对面。 没想到她一抬头,那男人手里东西都掉了。 那人眼睛直直地盯着姜芸,从她白净秀美的脸蛋,到胸前的起伏,到最后要看向屁股时……吞了吞口水! “这……这是……” 他眼睛恶心的东西还没完全露出来,就被一具高大的身影挡住。 裴良知冷冷看着他,语气没什么情绪,“裴杰。” 姜芸站在他身后,听到夫郎喊那人的名字,心里一顿。 这人姓—— 裴。 不过下一刻,裴杰上前举起手,就要一巴掌挥到人脸上,“小兔崽子!怎么和我说话的!信不信我扇死你!” 裴良知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裴杰见他不反抗,竟然觉得没味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一边让人把东西捡起来,自顾自的,还想伸手去扯姜芸的衣角。 简直就是个好色的汉子! 然后裴杰,就对上裴良知极具阴沉的眼神,“别碰她。”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往前又走进了几步, 然后直接对着姜芸吹了声口哨,“小娘们真好看,真看上这小子了?别以为他多有骨气!” “这贱骨头啊,入赘到人家家里去了!” 姜芸面上云淡风轻,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傻——逼东西。” 这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但裴杰没听懂,看到小美人正眼瞧他了,还沾沾自喜,凑过去问了一句,“你要找什么东……” “听不懂就对了。” 她拉着裴良知径直走过裴杰,留下一句——“真他娘狗爹养的。” 他们几步走过一个屋子拐角。 等到裴杰回过神来,抱着胸和身边男人开口,“他娘的她是不是在骂我?” 那人赶紧说了一句,“裴……裴哥,没有吧。” “艹!就是在骂我!” “这裴良知在外头偷人!还敢带回家和我叫唤了!” “早先年,我拿烧红的铁烫他都不吭声!” 裴杰踹了身边人一脚,那人哎呦乱叫唤,看他还要跑过去找裴良知麻烦,赶紧出声道:“裴哥!还不去找那爷,明儿就完了!” “借的钱真宽限不了几日了!” 裴杰脚步一顿。 又骂骂咧咧往回赶。 两边分道扬镳之后,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闹剧。 姜芸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拉着裴良知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是不是去裴家的路。直到身后的人拉着她停了下来。 将她强硬抱进了怀里。 “芸儿!” 姜芸不说话,低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裴良知以为是方才,裴杰冒犯吓到了妻子,摸着她的脸想要说话,然后她突然抬起眼睛—— “他是你哥。” 一句肯定到不能再肯定的话。 裴良知犹豫了很久,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姜芸发现自己,好像在解开一道可能不接受的故事。 裴杰。 裴良知。 一个是寄予厚望,一个是……望有良知。 第57章 只是睡一晚 姜芸是想要再说点什么的。 但是有些话,更适合关起门来讲,才能敞开心扉。 只不过身后突然传来一道—— “你……你怎么回来了!” 姜芸感受到搂住她的裴良知,明显身子顿住了。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脑袋,缓缓推开他,发现身后是一个抱着盆的中年妇人。 眼神有些受惊。 她身上的衣裳很粗糙,看起来像灰麻布做的。 这妇人的面容很温和,是的,十分的温婉柔和,她淡淡的眉毛下,是一双早早有了细纹的眼睛,和干涸开裂的嘴唇,五官有些神似…… 裴良知。 姜芸几乎很快就认出了她是谁。 但因为和她想象的,实在是有些不一样,她一下子没叫出来的称呼。 好半天,被身边的夫郎喊了出来。 “娘。” 姜芸站直了身子,想要跟着喊一句。 可面前的妇人,已经首先看到了她,接着小心翼翼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视,却并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但她没有回应裴良知,也没有叫姜芸。 仿佛他们素不相识。 其实她和裴良知成亲那日,陈霞是来了姜家的。 最后几人沉默良久,姜芸还是开了口:“娘。” 陈霞原本端着盆想要往回走,装作没看见他们。 但是听到这一句,又停住步子。 裴良知看到她抱着的盆,里头是几袋的白面,还有几十个鸡蛋还算重的东西,他沉默片刻,还是想要上前帮她拿。 却看到陈霞躲了躲。 甚至把这些“好东西”往后藏了藏。 “不用你,我自个儿来。” 裴良知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然后习以为常地想要缩回。 却被姜芸上前握住了。 “娘,我和阿良回村里来,给你和爹带了点东西。” 姜芸说完,将方才放在地上的篮子提了起来。 上面被白布蒙着,此时一揭开,便看到好几斤的五花肉,和几十个鸡蛋。 比陈霞手里的更加值钱。 穷人家哪儿见过几次肉啊…… 于是下一瞬间,陈霞嘴上没说什么,眼睛却是瞪大了些,有些拘谨地接过了那一篮子东西,“你……你有心了。” “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你们还是回去吧。” 姜芸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有种如何也说不上话的无力感,只是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裴良知,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今日太晚了。” “我们只是睡一晚,明早就走。” 他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看向陈霞。 仿佛已经习惯了。 而陈霞终于松了口气,慢慢推开了院子的门,“好,那……你们进来吧。” “睡你以前自己的地儿吧,你哥的屋子我刚收拾好。” “他不愿意让人睡。” 姜芸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她多想直接就拉着裴良知回家,在这个家里,他到底受过什么待见! 很快她就知道了—— 裴良知的“屋子”,只是在柴房里靠墙的一张木床。 估计那长度,她躺上去才是刚刚好。 宽倒是还算宽。 就是还没她在姜家的床一半大。 其实方才进来的时候,院子里虽然干净,却是看得出的穷酸。 裴良知背对着她弯腰收拾,将刚刚要来的新被子垫在下面,那张原本用来放木柴的床,被他慢慢拾掇干净了。 一个儿子,回家连被子都是向娘讨来的。 这年代不是重男轻女吗? 不是惟有读书郎高吗? 不是夫死从子吗? 姜芸这么一瞬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想到刚才,陈霞把家里唯一好点的东西,都不想让良知碰的样子。 他回来陈霞一声“儿子”都没喊。 她想起从小到大,沈玉怎么叫她的—— 我家芸姐儿,小芸儿,宝贝闺女儿,阿崽…… 这哪里是家…… 把裴良知卖了好,卖给她了,就再也不用回这里。 姜芸这样想,便轻声开了口—— “阿知。” 裴良知背对她的身子愣住,然后缓缓回过头来,“嗯?” “有人这样喊过你的名儿吗?” 裴良知摇了摇头。 姜芸走过去在他铺好干净的地方坐下,拉着他的腰带,将人往跟前扯了扯。 没想到这样正好将内侧的粉线,展露在他面前。 她笑了笑,干脆松开他的腰带。 举起那个小小的粉色猪脑袋,在头顶给他看。 “我手笨,缝的不好。” “娘说带出去你会被人笑的。” “拿不出手。” 裴良知才从她喊自己“阿知”的亲密回过神来,便看到姜芸捧着腰带给他看。 似乎是在——哄他开心。 他还没看清到底缝的是什么,下意识握住妻子的手,“不会拿不出手。” 裴良知将身上的衣裳扯平整,才坐到她身边。 他把腰带拿在手里,好好瞧了一番。 然后指尖摩挲到那个,走线乱糟糟的小猪脑袋,“你绣的吗?” “对呀,不是说夔县只有娘亲和娘子,才可以为家中男子缝制衣裳吗?” “我和娘给你做的。” 姜芸说完慢悠悠蹭掉了鞋子,将外面的衣裳也脱掉。 她只穿着亵衣亵裤,钻到那张又硬又冷的床上,几乎没什么温暖的感觉。 裴良知在一边,默默将那条腰带叠好。 放在了床尾的位置。 他起身看向妻子,声音比起往常还要柔,“今日不洗漱了吗?” “我……” 他想说去给她烧水,但是突然想到陈霞。 她不会让他碰这屋子里的柴火的。 没想到这时,姜芸摇了摇头,“算了,今日我没出汗,你过来睡吧。” 若是去找陈霞,说不定还要受什么冷眼。 以往她日常都要洗漱,自然是因为家中一天下来,都是与猪肉菜刀做生意的,这天气又穿得多。 若是不洗干净,一身都是猪味和汗臭。 一晚上下来都是要馊了。 现在裴良知这样讨好被人,她便不必了。 但裴良知舍不得她受委屈,还是转身出去了,“等着。” 姜芸不由喊了一句“诶!” 夜深了,院子里走路的声音都异常清晰,姜芸赶紧越过床上下来,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做什么?” “舀瓢开水。” “行,你明日起来给把这缸子挑满。” “要不是拿回来的肉,我不会让你进院子的,以后送东西送银子可以,别带她回来,我没东西招待,还有你也是。”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最后裴良开口了。 “好。” 姜芸垂下眼睛,莫名捏紧了亵衣的下摆。 第58章 我不是她 裴良知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姜芸坐在床边出神。 她赤着白嫩的脚一晃一晃的,也没听到人走进来,直到面前蹲下来的身影,在她眼前投下来一道阴影—— “在想什么?” 姜芸不需要抬起脑袋,就能看见裴良知蹲在她身前。 他将她裤脚挽起到小腿上,然后撩起木盆里的水。 慢慢往她脚背淋了淋。 “烫不烫?” 姜芸没说话,脚心蹭了蹭夫郎的手,“你愿不愿意,和我说说这里的事儿。” 裴良知脸上的笑意一滞。 但下一秒,还是把木盆往她那边推了推,好让姜芸能把一双脚浸在水里。 他试过了,水温是稍烫的。 低头能看到她小巧白皙的一双玉足,脚趾圆润可爱,走了一天的脚心有点红,但脚踝却纤瘦得过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裴良知又听到一声,“阿知?” 他这回嗯了一声,终于回应道:“你想听吗” “当做睡前话本故事,可能会不好听。” 姜芸木盆里的脚,轻轻踩进他的大掌,“想听。” 两人第一次这样谈心。 慢慢地,她就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芸儿,这是我第一回收到新衣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的衣裳,不是裴杰穿烂的,就是在外面捡来的。” “我娘没对我大喊大叫过,但也没对我好过。” “可能对我好过吧,我不记得了……” “她总说我是白眼狼。” 姜芸看着面前裴良知的面容。 鼻梁高挺,眉骨深邃。 然后听着他对裴家的印象。 是裴杰拿烧红的柴火,丢在只有五岁的他身上。 是胳膊上的肉都黑了,烂了,疼得在地上哭想要人抱的时候,陈霞的视若无睹。 是如果想要拿家里的东西,包括喝一杯水。 都要和母亲小心翼翼地保证,明天要给家里,做同等或者更多的活儿。 是看着裴杰生日,能够有一碗卧着鸡蛋的白面。 他不被允许上桌子。 然后裴良知说,“舅舅是我很重要的人。” “他每年夏天都会来接我,让我到他那儿去,偶尔和他学一学木工。” “你也知道了,我尿坏了他的木头。” “很贵,我不敢回去怕被打,最后是他找到我,抱着我在人家门前哭,说孩子丢了他去跳河算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犯错了是不用被打的。” “后来我十七岁那年,他挣了八两银子。” “他来十杏村的时候,看到我身上的衣裳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背着几十斤的木头,往家里赶着洗衣裳做饭的时候……他和我娘吵了一架。” “我爹在我出生没两年就瘫了,当时躺在床上,指着我让我娘把我砍死。” “说我是个克人命的东西。” “再后来我没死成,还被舅舅送去念了书。” “而且——” 裴良知看到面前眼睛通红的妻子,摸了摸她的脸,“我遇到你了。” 姜芸声音有点哑了,“被卖给姜家吗?” “不是。” 裴良知很快否认。 他给她擦了擦眼睛,“那天我下了学,路上下大雨涨了水把桥冲断了。” “我娘答应我舅舅,每日要把活儿干完才可以去学堂,所以每回去我都迟到,算到那日,我已经整整一月没有吃过米了。” “我差点饿死在了路边。” “是你,给了我一个肉包子。” 姜芸听到这些,几乎是下意识否认,“我从来没有……” 等等! 那日他们去做卤盒路上,她在马车里做的梦? 那个在树下瘦弱干瘦的孩子。 是裴良知。 所以…… “你后来愿意入赘到姜家,是因为我救过你?” 裴良知点了点头。 他念了两年书,原本是打算和舅舅再借些银子,日后去参加考试。 虽然每日在裴家受尽冷眼,但在听到陈霞,要将他偷偷卖了的时候,他已经生不起反抗的心思,觉得如何都好。 但……姜家。 姜芸。 那日她救他的时候,姜力也在马车上,喊了她的名字。 他听清并且默默记下了这个,在心里一直埋藏许久的名字,原本是要烂死了在心里的。 现在近在眼前。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没想到在新婚之夜,姜芸那样如临大敌地看着他,还不允许自己与她同榻而眠,他心下虽然失落,可也一直收好爱意。 直到她主动与他圆了房。 那时候他内心近乎波涛汹涌。 这些日子所有的相处,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些年,裴家带给他的痛苦和遗憾。 因为童年,至少还有陈丰对他的疼爱。 人总要知足。 裴良知想到这些,觉得刚才的话,就像是讲故事一般讲述着别人的过往,和他这么多年的苦难毫不相干。 他弯唇一笑,却发现姜芸眼睛虽然还红着。 但有些怔愣。 “芸儿?” 姜芸猛地回过神来,看向他时睫毛还带着点泪珠,“嗯?” 裴良知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笑着没说什么,低头拿过盆边搭着的帕子,将她一双柔嫩的脚擦干,去外面倒了水。 等他进来的时候,姜芸还是那个姿势。 只不过抱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良知走过去,将她头上的簪子摘下。 瞬间散落一头乌发。 姜芸仍旧一言不发,默默往里挪了挪。 她原本就身形单薄,此时将自己缩在小小的位置,竟真留出大半躺下的位置了,一双水灵的眼睛轻轻眨着。 好像失了神。 裴良知以为她还在想他说的话,脱了衣裳上去,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却被她小幅度躲了躲。 他瞬间手一顿。 姜芸心里很乱。 她突然,不知道要与他说些什么。 最后只能轻声道:“很晚了,睡吧。”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闭上长长的睫毛不再说话。 裴良知感受到她的抗拒,倾身过去,抚上她肩膀问了一句,“被吓到了吗?” “以后我不再说这些了,对不起。” 姜芸突然哽咽了一下。 半晌,她还是妥协般地转过身,轻轻抱住他的腰身。 “不用说对不起。” 裴良知原本松了口气,笑着将妻子抱进怀里,感受到她柔软馨香的味道慢悠悠传来。 他今日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累。 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姜芸近乎无声的一句—— “可……我不是她。” 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 第59章 不养为什么生 姜芸前半夜是没有睡着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乱得就像是千思万绪交杂。 脑海里不时蹦出裴良知说的话,那些他小时候的,他说他第一次见她时候的表情,分明是一种执念。 所以对她的好呢? 也是因为,当年姜芸救他之后,他动了心吗? 可她不是姜芸。 虽然她们名字相同,现在和她在现代的名字一模一样,但是有些东西终归是不同的,就像“姜芸”性格温婉,救了当年的裴良知。 让他念了这么多年。 可换做是她呢? 她会不会救他? 姜芸自认为自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裴良知若是知道真相,发现自己不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那个“姜芸”已经随着大婚之时,她的命格改写消失殆尽了。 或者说,“姜芸”早就死了。 她身子骨差成那样,已经不是大夫能救得回来的。 所以……她为什么觉得心里难受? 姜芸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这一晚上的姜芸被裴良知拥在怀里,却是同床异梦。 天刚刚亮起,村子里就已经有鸡打鸣的声音。 裴良知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姜芸方才睡熟,下意识皱眉捂了捂耳朵,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脊,等她呼吸安稳下来。 他才轻手轻脚起了床。 入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乡下的风更加凉嗖嗖。 他没穿昨日的新衣裳,将它叠好放进包裹里,拿了来时的那套穿上身,出去的时候熟练地抄起扁担和两个木桶。 裴家院子里是没水井的。 得去一公里处,村里大家伙儿一起用的水井打。 他到了水井边上,拿着麻绳套着桶子放下井里头,等到满了就往回走,来回四趟,将裴家院子里水缸装满。 陈霞这时出来了。 看到他干了活儿,脸上也是冷冷淡淡地瞧了一眼他身边,没看到姜芸。 “还没起呢?” 裴良知瞧见她脸上嫌弃的表情,头一回反驳,“她睡得不好。” 陈霞撇了撇嘴,“家里不干活儿吧……真是闲得慌。” 说完她拿着盆走远了。 裴良知刚准备回去喊姜芸,就看见她拿着包裹走了出来。 只是看见他时,她脚步一停。 最后姜芸避开他的眼神,随意说了一句。“走吧。” 裴良知没察觉什么,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嗯。” 两人走到门边,陈霞也没有说要来送送的意思,只是等到他们走远了,一个不速之客跑了过来,“哼!你还真是回家的!” “两个小贱蹄子!” 裴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回家,只是看到姜芸,这回眼神是恶狠狠的。 不过后者今日心情不好,看着他来了一句—— “犯什么病?” 裴杰上前就想打人一巴掌。 然后被裴良知一把抓住手。 不过裴杰嗤笑一声,趁机一腿用力踢到裴良知腿上,他一身膘,这下子也是力道重的很,将人踢得退后半步。 然后看到陈霞,扯着嗓子喊:“娘!快来帮我!” 然后转头看着裴良知,“我今儿不从你身上找点银子出来,你别想走!” “看我不扇死你!” 不远处的陈霞听到这话,赶紧丢了手上的盆子,朝裴良知这边冲过来。 正好看见裴良知回了几拳头。 她一下子尖叫道:“住手!你还打你哥!” “你个死白眼狼!” 姜芸被这一幕瞬间气的发抖! 她管不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眼神一转,看到不远处门口烧柴的架子,直接跑过去抄半根正在点燃的。 直接就是一下子狠狠按在裴杰腿上! “啊——!” 裴杰捂着腿惨叫不止,“娘!娘!” 裴良知也一下子蒙了。 他转身看到陈霞想要过来,却被姜芸举着的一截烧焦冒烟的柴火吓到,动也不敢动,只能望着裴杰心疼尖叫“杰儿!” 姜芸越走越近,望着陈霞的眼睛发冷,“你只有一个儿子吗?” “养不了,为什么要生?” “你的裴杰都烂成这种人了,看不出来吗?” 裴良知望向妻子,拉住她的手,“芸儿……” 姜芸先是没动。 看到陈霞脸上面如土色,嘴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她将那冒烟的柴火扔在她脚边。 差些点燃了衣裳。 陈霞尖叫着躲开,然后还记得跑去裴杰身边,颤抖着手不敢碰,姜芸看到他们那副母慈子孝的场面,眼里全是讽刺。 然后转身便朝昨天的路返回去。 裴良知想要跟上妻子,却听到身后陈霞的喊叫,“你不许走!” “银子!你给我银子!我带杰儿去看大夫!” 裴良知望着陈霞和裴杰,看到她发疯尖叫心疼儿子的样子。 他一言不发,伸手从腰带掏出一两银子。 扔在了他们面前。 裴杰痛成那样,还记得爬过去接住,“娘!他有钱!” “他现在有钱了!这可是一两银子!” 裴良知垂下眸子,默默说道:“裴家以后没有我这个儿子。” 他说完,然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姜芸已经走远了,在没什么人的乡间道上,一个人往前走着,好像也没想着要等他。 裴良知冲过去,一把牵住妻子的手,“芸儿!” “你觉得我方才算不算冷静?” 姜芸望着他的眼神,比起以前多了些异样。 裴良知下意识想要回答她,却陡然感受到她浮躁的情绪,他上前将人搂住,柔声问道:“怎么了?你刚才很……” “我看起来就像在发疯,对不对?” “你第一次见我不是这样的吧。” “你一直让我冷静,因为不喜欢我这样,对吗?” 姜芸一口气问完这些,看到他愣住的表情,甚至皱了皱眉毛,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东西,来证明什么。 “芸儿,你没错,我没有觉得你不好……”裴良知有些慌乱。 最后,姜芸只是收拾了心情,自己妥协了。 “我没事,走吧。” 裴良知从小到大没哄过姑娘,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哄娘子,等在村口喊到了牛车,姜芸一路上都转头望着田地。 他想要搭话,却发现姜芸一直心不在焉。 好像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第60章 她变得不对劲 姜姜卤煮连着五日,人是越来越多了。 两百斤以往都是刚刚好的,但这几日,不时有人七八斤地买,除了家里人多的,还有不少富商和富太太来买。 还有个有趣的事儿—— “这么小的铺子哟!” “小作坊出来的东西,还真比我家厨子做的好吃!” “诶哟别挤着我家夫人了!” 诸如此类有钱人家,想吃也得排队买的情况。 沈玉已经习惯了这场面。 比起开始的不可置信,现在还会皱着眉毛,招呼着身后的人不要挤。 随着钱箱子里的铜板的银子越发响亮。 每日现在都是十两银子起挣。 姜芸和她说,应该是林家那回,不少汉子回去和家里说这儿的卤煮好吃。 家里人多的,就会来买些回去尝尝。 要不然哪儿能来这么些人。 铺子里现在除了裴良知,姜芸那儿都有两口锅子。 从辰时到晌午,是没时间吃饭的。 从猪场回来之后,沈玉看着姜芸脸色越来越好,现在是都不怎么咳嗽了,便松了口让她在铺子里帮忙。 沈玉现在是主管收银子的。 她站在大门口的桌子,手边是杆秤砣和钱箱子。 基本上从里面提了卤煮出来的,就在她这儿称了给钱走。 现在每天,铺子已经能卖上十口锅子的肉,灶台已经从后面厨房到了现在院子里,都架起了三口了。 猪场那边现在每日都有新鲜肉过来。 每日能卖五百多斤的样子。 连有些客人都说,这肉比以前的还要好,问哪里买的猪。 姜芸当时故作随意提了一嘴,“在十杏村那边,是我自家的猪场,都是正经办的棚子,头头年头到年尾的。” “自然不会老。” 当时后面排队的有个屠户,听到这话留了个心眼。 没几天猪场那边,听说也来了生意。 今日方才开铺子前,李全特意跑了一趟,还给她带了二两银子。 说是有几个屠户去买的肉。 姜芸当时心里十分开心,转身准备和家里人说这高兴事儿,结果看到裴良知将锅子架好,和她对上视线。 她顿住了一会儿,又下意识躲开了。 然后转头找了沈玉,将手里的银子晃了晃。 “娘!猪场也做生意了!” 沈玉就在一边,自然是看到他们之间不对劲。 她连忙把姜芸拉到一边,“你怎么回事儿?和小良闹别扭了?” 姜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没。” “最好是没有,家里都是小良忙活,你可不许摆脸色!” 沈玉说完,把手里的帕子塞女儿手里,“去,给擦擦汗。” 姜芸其实没有拒绝。 她攥着帕子走过去的时候,裴良知正好搬完东西,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捏膝盖上的一块地方。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她,眼睛一亮站了起来,“芸儿……” 姜芸嗯了一声,伸手将帕子放到他手里,“擦擦吧。” 然后低眸扫到他没理好的裤腿。 正想问一句腿怎么了,但终究是咽回了嗓子。 她转身去院子里,瞧了火上的锅子。 而身后的人眼底全是低落。 裴良知发现,姜芸自从回来就是这样,没有不理他,没有闹脾气,可是和以前相比…… 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她安静得有些过分,就和没成亲前一样。 可能是他那些小时候的事儿……让她嫌弃了吧。 裴良知想起自己昨日夜里,又一次在榻上找她说话,姜芸一直发呆出神,他和以往一样从身后将她抱住,她却身子很僵硬。 半夜他醒来过一回。 姜芸早已睡得离他远远的。 裴良知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最后一个人起了身,去院子里站了一个整整时辰。 拿着书半个字没看进去。 同时,他们也没有再有过房事。 他心里着急,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没多久,下午的一件事儿,让他彻底绝望了。 届时姜芸在后院看长高了的辣椒。 门口突然来了位贵客—— “芸姐儿!你快快来!” 沈玉的声音又大又兴奋,姜芸应了一声走过去。 待拐角处看到一抹月白的衣袂,便猜出了来人,只是没想到林时寅身边,还带着个……约莫五六岁,粉嫩嫩的小姑娘。 沈玉给他搬了凳子坐在桌子边。 还将许久未用的好红茶,泡了一壶过来。 这可是,林家的二公子! 头几年秋闱的头筹啊! 沈玉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这样出色的才子。 除了…… 罢了,都是往事。 姜芸看到他有些惊讶,但还是走过去,“林公子。” 林时寅看到她,略微惊喜地抬起头来,不过很快掩饰下去,只是淡笑道:“今日我来……” “是为我夫郎,学堂的事儿?” 姜芸在外人面前,还是习惯性地称呼裴良知。 没想到,却见林时寅摇摇头,“不,老师近日去京城了,要过段日子,是……” “姐姐,是我大娘想吃肉,喊哥哥来找你的!” 姜芸见他身后,冒出个梳着小花苞的女娃娃。 那个小姑娘粉嫩的小衫,下面是精致的绣裙,脖子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金锁,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扑闪着,声音软糯清甜。 林家只有一个女儿。 是林金荣的侧夫人,庶出的小女儿。 不过没想到和林时寅如此亲近。 还喊林夫人郝霞大娘。 应该是极为受宠爱的,不然脖子上的金锁可就说不清了。 姜芸忍不住软了声音,“这样啊。” 她这段日子心烦,看到懂事可爱的小姑娘,竟然有些治愈的感觉,不由弯腰摸了摸她的小脸,“那你们等等,我去厨房带些东西。” 这时,林时寅开口了,“外面有小厮等着,不急。” 姜芸点了点头。 因为林家有不少人,怕拿少了不够,姜芸见那小厮过来,便让人将上午剩下的三十多斤猪蹄猪五花都搬了去。 还连带盖好的一锅子卤水。 她换了身稍微干净点的衣裳,准备和林时寅上马车。 只是刚走到巷子口,便迎面撞上—— 从雅书阁回来的裴良知。 他今日回来得尤其早,才呆了不过半个时辰,看上去还有些步履匆匆,见姜芸手里牵的小姑娘,还对她柔声说话。 而身边林时寅含笑看着他们。 裴良知一瞬间感觉呼吸滞住了,一种尖锐的疼痛在心头蔓延开来。 他将手里的簪子攥紧了。 第61章 动了心 他们是要出去吗? 可姜芸为什么不告诉他? 看到那小姑娘身上的打扮,应该是林家唯一一个闺女儿,庶出的林灵儿,因为林时寅首先将她抱上了马车,想要伸手去扶姜芸时…… 她轻声开口:“不必。” 姜芸自顾自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这若是扶了,规矩就乱了。 古时嫁作他人妇,怎可与外男授受不亲。 裴良知被这一幕惹得回了神。 他连忙在马车启程时撩开了帘子,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声音有些慌乱,“芸儿!” “你去哪儿!” 姜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 她转头看到裴良知,内心又平息下来,“林夫人喊儿子来请我去一趟,就回。” 裴良知还是没松手。 林时寅抱着林灵儿,在一旁看着他们指尖相交。 他错开视线看向裴良知,开口道:“裴公子,不过一个半时辰,林府会送姜芸回来的。” 这话一出,裴良知便心一沉。 林时寅为何这样直呼姜芸的名字? 以往不是喊夫人吗? 显然一旁的姜芸也听到了,不解地望了林时寅一眼,见他故意撇开视线,看怀里吃糖的妹妹,她只能拍拍夫郎的手,“走了。” “别去,求你。”哪知裴良知攥得更紧。 姜芸听到他的这番话,心里突然激起一番波涛,她对上那双深邃祈求的眸子,想到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说求她。 在外人面前。 但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她心里发酸,说了这段日子以来最亲密的话—— “别闹了,你乖,我去去就回。” 裴良知的手被她一根根松开。 林家的马车夫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一下子就扬了鞭子,马儿跑得快,不过数秒之间,就将裴良知甩在了身后。 一个人站在原地。 林时寅看到姜芸魂不守舍的样子,轻声问道:“你们吵架了吗?” 姜芸没说话。 快要到街上的拐角处,姜芸突然掀开了帘子,往身后望去,看到裴良知还站在原地,盯着她坐的马车发呆。 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 姜芸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想要叫马车停下。 可她只是去为林夫人做顿饭。 这并没有什么。 她不是想要抛弃他,只是这段日子她想要……冷静一下。 姜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身后的林时寅怀里的林灵儿,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扯了扯她的衣角,“芸儿姐姐,刚才的哥哥这么大了,也要人陪着吗?” 姜芸捏住她的手。 林灵儿站起来扑到她怀里,闻到姜芸衣领散发出的香气,忍不住凑近她胸口,林时寅耳根一红,刚想要训斥妹妹。 却见林灵儿一双手搭在那柔软的起伏上。 “芸儿姐姐,你身上好香。” 姜芸没和一个孩子计较,将她抱起坐在腿上,柔声开口:“是吗?” “嗯!比我娘身上抹的胭脂好闻哦!” 林灵儿晃悠着小短腿,头上的花苞髻,还系着清脆的铃铛,摇头晃脑间轻盈动听,姜芸一下子就想起什么。 “姐姐的衣裳,是方才的哥哥洗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带着点香气。” 林灵儿听闻一歪小脑袋,“所以他是你的夫君吗?” 姜芸听闻不禁心情好了些,轻轻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这你也懂啊?” “你们家不是丫鬟洗衣裳的吗?” 林灵儿嘟了嘟嘴巴,“才不是呢芸儿姐姐,我和你说,我的娘亲是最好的娘亲,她和那些漂亮夫人是不一样的!” “爹爹说,我贴身的小衣裳,都是娘自个儿洗的。” “她总觉得丫鬟不上心。” “娘亲说,只有我和爹爹的衣裳,她才会经手,因为是喜欢灵儿和爹爹,不会嫌弃说脏脏的,虽然我每日都玩儿泥巴,嘿嘿……” 姜芸发现这小姑娘机灵的模样,还真和名字一样。 她忍不住心生喜爱。 然后又见林灵儿拉下她的脖子,轻声说:“我还瞧见,方才的哥哥,拉了芸儿姐姐你的手呀,也不愿意让你走呢!” “我娘亲和爹爹也这样,羞羞!” 她说完就跳下姜芸的腿,赶紧跑到哥哥怀里躲起来! 林时寅听到妹妹的童言童语,忍不住有些失笑,“小姑娘不懂事,冒犯了。” 姜芸倒是笑着摇头。 她倒是觉得,孩子都比她这个局中人通透。 方才,灵儿说……因为喜欢,所以不会嫌弃。 姜芸突然捏紧了衣袂。 所以—— “林公子,我可否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林时寅方才一直没有搭得上话,心里庆幸带上了妹妹,不然这与姜芸坐同一趟马车,终归是不太妥当,虽然…… 他很开心。 但此时姜芸眼神迷茫地盯着他,有种像是被什么困住的神情。 林时寅不由手心冒汗,挺直了背脊,“当然,姜姑娘请说。” 然后就是一个老套的开场—— “我有一位好友……” 林时寅眼神愈发认真。 姜芸:“……” 她无意识抿了抿唇,故作镇定的阐述。 “她前段日子成了亲,一直不是出于本意,还有些排斥,只好与家中夫郎相敬如宾,可她的那位夫郎也对她甚好,甚至有些离不开她。” “有时候两人偶尔也会有很多亲密……咳咳!” “不过这几日她得知,她的夫郎愿意娶她,是因为记忆中,与他很像的一位女子救过他,他在一面之缘中心生爱意。” “但其实,她与那个救过他夫郎的姑娘,不是同一个人。” 裴良知听到这,面露难色,“这……” “我还未娶妻,对这些着实不懂。” 他说完,总觉得脸上滚烫,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向姜芸,可还是轻声询问:“所以姜姑娘的疑问,是您这位朋友该如何做?” 姜芸摇了摇头。 “我想问,她这段日子,总是想要疏远她相公,还不愿意与他说话,甚至就想着与他随便过过日子算了,那我这位好友是……” “是动了心。” 姜芸瞳孔紧缩,下意识问出一句,“什么?” 没想到林灵儿,这时候童言童语的一句,“哥哥,什么才叫动心了呀?” “是心脏砰砰砰吗!” 第62章 谁说他不爱我! 然后林灵儿就被哥哥捏了捏小脸,“大人说话,小姑娘不许插嘴。” 林时寅没说谎,他确实不懂这些。 他读书甚多,又爱看些逻辑缜密的策论,便权当作是解题般,把姜芸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你一开始便说,这位姑娘对这门亲事抗拒。” “若是性子刚烈些,趁着这回便可直接和离。” “但她没有。” 林时寅说完,看见姜芸面上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便继续说道,“这年头女子二嫁受人诟病,但这般守着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不如丧偶。” “谁说裴良知不爱……” 姜芸一下子反应激烈,然后赶紧转了弯,“娘子不爱面子的!她不愿意和离,肯定是怕外人指点啊,不一定就是动心……” 我靠!差点暴露了! 良知……娘子。 姜芸若是平时听到这个,肯定是要笑的。 但她现在心里烦乱得要命,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双手捂着脸闷闷出声道:“你还是和我说说怎么解决吧……” 林时寅正要开口,姜芸又放下手瞪他,“除了和离!” 裴良知这么可怜,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抛弃他。 而且…… 她不愿意。 林时寅见她神情激动,只觉得这朋友对她重要,而且方才姜芸那番话也不无道理,这女子,不是随便就能和离的。 这年头,过日子的夫妻里头,又是几对真正恩爱的呢。 他想了想,提了个中立的意见—— “若是因为这男子心里执念,这姑娘大可去找他好好谈谈,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这为人替身并不好过。” “日后如何,都是要两人都妥协才好。” “但……我还是坚持方才我说的观点。” 姜芸:“……” 谁动心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可什么都没说。 而且有些事情怎么能说得清楚啊!她和自己说的情况不一样好不好! 她和原来的姜芸就是一个人啊…… 姜芸抚上额角,脑袋都要炸了,但心里有些东西已经慢慢清晰了,她也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不过这件事情很严重。 她若是首先承认喜欢。 裴良知喜欢的……并不是她。 想到这里,姜芸一下子就觉得眼睛里面热热的,心口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的,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被伤到的感觉? 反正挺不好受的。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下来了。 容不得她多想,马车外,林府恢宏大气的府邸映入眼前。 红木金漆,梨花牌匾。 门口的石墩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异常威武。 姜芸还是拒绝了林时寅扶她,自己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在进林府之前,姜芸心情不好,但还是朝他淡淡开口,“林公子日后,还是喊我裴夫人吧。” 身后的林时寅抱着灵儿,没有说什么。 他但想到自己那些心思,忍不住难堪起来,随后终究是埋在了心底。 周振带着姜芸进去之后,林灵儿搂住哥哥的脖子,在他耳边开口,“哥哥,你不开心吗?” “大娘说,芸儿姐姐的卤煮,做得很好吃。” 林时寅看着姜芸的背影,苦笑了一声。 他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 “是,很好吃,灵儿一会儿多吃点。” “嗯!” …… 林家的后厨是十分大的。 姜芸走进去的时候,后面的小厮将肉和卤水端了过来。 她问了一些想动的东西。 周振这回已经十分恭敬了,朝她弯腰笑道:“大夫人说了,这儿的东西您哪一样都能用,这一顿您做主就好。” 姜芸听到这点头。 待到下人们都出去了,她挑了个原本就在厨房打下手的,圆脸的小胖子,看着年纪倒是不大,还能在林府做事儿。 “能切肉不?” 那小胖子自信道:“那咋不能!” 他说完看到姜芸点了点头,拿了个大盆子,将洗干净的肉一顿咵咵往里面扔,洗了手就开始倒上各种调料。 在猪皮上搓来搓去。 没多久处理干净了,她随手拿起一把冒银光的菜刀。 手指抵着猪皮,几下就能一块块切好两公分肉,大概切了一条五斤的五花三分之一处,便将刀柄递给了那小胖子。 “你来。” “按着我切好的来。” 那小胖子方才还一副不信服的模样,看见姜芸这番操作,一下子啥也不说了,乖乖地走过去,本本分分地切肉。 姜芸在一边把弄的配菜一一洗好。 还有些猪蹄和猪下水。 今日她带来的是莲藕和红薯,还有些鸡蛋要入锅子煮,她方才瞧见有个大的锅,也是陶瓷的,应该是用来炖汤水的。 一会儿她上灶,就用这个炖卤煮。 时候到了,一锅子都端上桌子就行。 林府的后厨真是宝贝多,还有些外头买不到的东西,她又挑了些食材,例如有手掌大的河虾,还有豆腐进去。 食材处理干净,还要先用葱油煸一遍。 不然有些食材水多,在卤煮里软趴趴的。 约莫一个时辰。 那灶上瓷锅里的咕噜咕噜声儿愈发响亮。 姜芸方才弄完了东西,站在后厨的窗子这儿发呆。 直到听见身边咽口水的声音。 她呆呆回过头,看见这小胖子,盯着她的锅子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她不由轻笑了一声,指着一边的筷子,“你替我尝个味儿吧。” 小胖子手擦了擦身上,有些拘谨,“不……不好吧。” 姜芸继续看向窗外,轻声说了句,“吃吧,没关系。” 能看到吃的心情好,生活才有盼头。 小胖子往还是很有分寸的,拿着筷子和小碗,没敢吃肉,只戳了一个偏小的鸡蛋,看到上面还划了花刀,卤汤已经进去了。 他咬了一口,十分的烫。 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句,“这……你这做得真好!” “蛋黄儿都喷香的!” 姜芸嗯了一声,上前将灶上的柴火拨开一些。 还要炖上半炷香就好了。 她转身朝人道:“一会儿喊人端上桌子就好。” 小胖子立马站直了,“好!” 姜芸起身将围裙脱下,想要出四处走一走。 方才周振说,后厨这边都是没什么人的,和花园和池亭子隔得近。 从厨房里的窗子看过去,远远就望见了。 好像还有灵儿和丫鬟的笑声。 第63章 和离吧 姜芸一路慢慢走着,望着周围的花草。 没想到林府里面,竟然是如此雅致的—— 晚秋的枫叶红木,在荷花池中间有一块池中亭子,因已经入了冬,这池子里是没有荷花开着的,中央是清澈的绿。 比起寻常人家,不是一般的开阔大气。 姜芸慢慢走着,绕过池子有一片草地,后面还有着几座假山,便看到一个轻快灵动的小身影,拉着风筝在飞。 而灵儿一抬头,便看到了她。 “芸儿姐姐!” 手里的风筝被丫鬟拿了去。 林灵儿朝她跑过来,粉色的小裙子很厚实,不过也是带着披肩和毛领儿的。 姜芸蹲下来抱住她。 不过林灵儿突然拉起她的手,朝身前走,“娘亲!娘亲!” “这是我今日和二哥去找的小厨娘哦!” 姜芸被她拉着走,听到这话笑了笑。 都是谁教她的词儿,怪可爱的。 不过姜芸很快便看到丫鬟扶着的,一个雪青色披肩的妇人。 她面容娴静,但细细的眉眼之间,却是实打实的美人,而这番看来,姜芸竟然认不出妇人的年龄。 这便是林金荣的侧夫人。 宋琳。 林金荣虽人高马大,身材魁梧。 但正夫人端庄大气,侧夫人温婉贤淑,实在是佳人在怀啊…… 但是宋琳笑着看过来,却在看见姜芸面容的那一刻,眼神一凝,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番她,“你……” 姜芸有点疑惑。 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位侧夫人。 而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感觉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这样细细盯着许久…… 陈丰家门前,那个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 宋琳很快便恢复了神情,牵住林灵儿的小手,理了理她跑起来乱了的刘海儿,才平复下来,轻声问道:“你与邓坪是何关系?” 她说完,看着姜芸眉眼之间。 似乎在怀念些什么。 可尽是伤感。 姜芸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是完全没有印象,但看着她的模样,突然心头一跳,她试探着问道:“侧夫人,为何这样问?” 宋琳见她如此,便知道她不认识了。 所以只摇了摇头,“无事。” 这时她低头看到牵着的小女儿,聪慧可爱,心头那一抹遗憾也瞬间消失,只是弯腰将灵儿抱起,朝丫鬟道:“这位姑娘应该是迷路了。” “小熙,你去送送她吧。” 那身旁的丫鬟道:“是,侧夫人。” 姜芸看到宋琳朝她浅笑,突然有种莫名的释然。 但这股感觉全然来自直觉,于是她只能和丫鬟离去。不远处灵儿在娘亲怀里,和她招手,“芸儿姐姐再见!” “下次要来找我玩儿哦!” 姜芸也和她招手,浅笑道:“好。” 她转身转念一想,方才宋琳看到她突然惊讶起来,但她们之间什么都没说,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她的面貌让她想起了什么。 邓坪? 这是谁的名字? 听着像是一个男子的,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所以…… 我去!这林家侧夫人不会和她爹是故交吧! 也不对啊—— 宋家在这夔县上,也算是五大家之一的名门贵族了,宋琳一个名门贵女,怎么在未出阁前,有过这么一个故交呢? 而且方才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可宋琳又是林金荣的侧夫人。 姜芸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林家确实有些大。 姜芸被丫鬟抄着小路送回后厨,差不多也到了上菜的时候了。 小胖子正招呼着,让人将这一大口瓷锅子,盖好端上送菜的推车,后厨做菜的师傅也来了,正在掌勺开火。 姜芸看到周振,径直走过去,“周管家,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诶,姜姑娘!” 姜芸准备迈出的腿停下,转头,“还有事儿吗?” 周振只是笑了笑,“无事,只是我家大夫人本想邀您到后院一见,但她说今日着实晚了,先让我安排马车将您送回去。” “说是下回,您直接去主院找她便好。” 姜芸听到后院,不免想起方才见到的宋琳。 但她没有深思。 只是朝周振说了句,“好。” 回姜家的马车只有姜芸一个人,路上走得快,也没人搭话,越来越靠近家中,她就想得越来越多,心里也紧张起来。 不是,她紧张什么啊?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姜芸一路上都坐立不安,脑海里时不时蹦出一些画面,比如和裴良知在一块相处的,他在娘面前替她说话的,小心翼翼讨她开心的…… 还有些少儿不宜的! 姜芸拍了拍自己的脸,实在是没办法欺骗自己。 算了,喜欢就喜欢了吧。 大不了,今日按照林时寅的法子,去问裴良知,若是他真喜欢的是原来“心软心善”的姜芸,大不了…… 就和离吧。 反正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想过这件事的。 那个时候姜芸还在想,若是裴良知不愿意写,那便是她写了算了。 没想到现在难过的是自己。 而且上回大夫也说……她身子难孕。 可能是造化弄人吧。 姜芸对这点是没什么感觉的,但若是想起裴良知——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她会为他做好打算的,包括日后学堂和身上的花费。 敬书院,好像周围是有地方住的。 “吁——” “姑娘,你家院子到了。” 姜芸被前面车夫的话喊得回神了。 她心口闷得发慌,下了马车看它走远,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自己院子,发现只有沈玉一个人在井边洗衣裳。 “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沈玉听闻拧干手里的衣裳,看到她身后没人,也疑惑地说了一句,“小良去书院了啊,还没回呢?” “他没回来过啊!” 姜芸心头瞬间提了起来,“可是已经很晚了……” 方才她走的时候,裴良知是回来了的。 她说完也不顾沈玉叫唤,直接就跑了出去,在巷子里巡视了一圈,发现都是归家的人,牵着家里的孩子嬉笑。 可没有熟悉的身影。 姜芸提起裙摆往街上小跑起来,越过一户一户守摊的商户。 裴良知从来不会晚归。 他连出门都会与她说的…… 第64章 不要我了吗? 这段日子天儿愈发寒冷,傍晚的夔县街道人少,也尤其冷清。 姜芸一路上问了不少人。 到了后面有些人认出来她,还说让她别急,一个大男人丢不了。 但也真没有什么人见过。 姜芸最后拒绝了一两个大爷大娘帮她找,人家里孩子都没吃饭,她故作镇定地说没事,自己一个人慢慢走远了。 不知怎么地绕过雅书阁,发现关了门。 她便到了敬书院的门前。 敬书院离街上有两三公里,书院清雅低调,再往后走几百米,还有一个翠绿的湖。 姜芸只是抬头看了看,发现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了。 念书的孩子都是下学回了家。 她有些失落地想往回走,眼睛却瞥到湖边坐着的人。 天已经黑了一大半。 裴良知手里有本破了的书,书页摊开来,却不是在看上面的字,书中夹着一个湖蓝的银钗,还有些白玉银坠子。 这个要五两银子。 他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了,这些日子,铺子里挣得越来越多,姜芸也和以往一样给他银子,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新书。 他是打算今日早些出门,给她买个礼物。 哄哄她。 可…… “为什么不回家?” 他迎着烂熟于心的声音抬头。 天黑了就算人走到身边,都是看不见投影的。 裴良知对上姜芸有些薄怒的面容,没有说话,见他一声不吭,她突然就转身往回走。 不过数秒,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 “芸儿,你不要我了,是吗?” 姜芸因为这句话,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转身朝裴良知走过去时,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扔掉,眼神有些发凉。 随后将人一把按在草地上。 裴良知看到她如此,下意识护住她的腰身—— 却被人以唇封缄。 温热和不合章法的唇齿相贴,几乎让人从尾椎骨到心脏的触动,热度攀升和消失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嘴角狠狠一痛。 然后铁锈的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姜芸手撑在他脑袋两边,轻微喘息着,“记清楚了吗?” 裴良知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 “我……” “这才是我,会动不动发脾气,也会闹别扭……我不喜欢给乞丐东西,不喜欢救助穷人家的孩子,和你喜欢的那个姜芸,不一样。” “我缺点很多,很矫情。” “我还会咬人。” 裴良知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勾起唇角。 然后胸口被姜芸拍了一巴掌,“你还要笑!” “你觉得很好笑吗,和你当初遇到的我,明明一点都不一样……” 裴良知见她明明眼睛都水汪汪了,还要一副凶恶状,瞬间明白了这段日子她的不对劲,心里软得过分,“芸儿。” “我不知道,你心里念着的是哪个芸儿!” 姜芸见他薄唇边上的血迹,径直推开他起了身。 但一下子被裴良知握住手腕,“所以,你一直不理我也不与我亲近,今日还将我丢下……是因为觉得我喜欢的,是第一回遇见时候的你吗?” 姜芸:“……” 为什么他这么会抓重点。 不过她已经彻底认清自己的内心了,不说话就等于默认,姑娘家心里闹点别扭怎么了,没想到手腕被一扯。 她没站稳,又跌进裴良知腿上。 坐的位置还…… “你……!” 姜芸瞬间望了一眼周围,发现这地方还算偏僻,天黑了也没什么人,才咬着唇默默红了脸,狠狠捏了捏夫郎的脸。 “你做什么!” “姜芸,我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听到自己全名的人一顿。 “你救我之时,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我比你年长一岁,能念着的除了你的容貌,确实是你的善心。” “可是这点,你现在也有。” “而且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我更喜欢现在的芸儿,会朝我使小性子,会大方向我承认自己不开心,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都是活生生的摆在我面前。” “那段记忆,只是你的极小一部分,在现在的你面前,不值得一提。” “所以,你是……为我吃醋了吗?” 姜芸在听到前面的时候,心脏砰砰砰跳起来,但这最后一句,却是直接漏了一拍,下意识反驳:“我……” 肩颈上凑近一个温热的吻。 她瞬间浑身一震。 直接心甘情愿的妥协了—— “你说是就是吧……” 裴良知听到这句,心中的狂喜不言而喻,只能收紧了抱着姜芸的力度,凑过去她唇角落下一个柔和的温度。 “芸儿,我好开心。” 姜芸听到他这小孩子般的语气,心脏还在跳个不停。 她赶紧低头攥着自己的衣角,嘟囔着一句,“别傻了吧唧了。” 裴良知:“……” 他心里无奈,却也喜欢极了她这别扭的样子。 似乎想起什么,将身边的破旧的书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个湖蓝的簪子,在她眼晃了晃。 然后慢慢斜插上姜芸的发间。 “这是——” “我惹你不开心了,今儿去给你买了簪子。” “你带着特别好看。” 姜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又是一阵脸红,却不知道为何,心里一直都是满满涨涨的,她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靠! 原来心动就是这样…… 有点手足无措的,但是怎么身上酥酥麻麻的! 不过感觉还……不错。 她轻咳了几声,推开他慢慢起身往外走,听见人赶紧跟了上来,但似乎有些慢了,她便转头去看。 裴良知走路有些不对劲。 姜芸一下子想起来什么,往回走到他身边,“你的腿怎么了?” 裴良知摇头,“没事。” 说完他拉住了她的手,眼神亮了不少。 总算牵到了。 姜芸却是眉头紧蹙,故意弯腰碰了碰他膝盖的位置,没想到听到人的闷哼声,她一下子就想起来—— 上回裴杰踹了他好几脚。 已经过了六七日。 还没有好,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发青发紫。 姜芸为自己这段时间闹脾气,还有些心里发疼,“我回去问一下娘,有没有跌打酒一类的,回屋子给你上个药……对不起。” 裴良知最怕看到她这样。 他懊悔自己没藏好,只能轻快说了一句,“不疼。” “但是回家……你要给我抹药的” 姜芸:“……” “哦。” 第65章 寸步不离 沈玉见两人进院子的时候,正从厨房里端着一盘子豆腐出来。 定睛一看姜芸扶着裴良知,嘴角还破了相。 “这……这怎么回事啊?” 沈玉连忙放下手里的菜盘子,穿着围裙过来看裴良知,瞧他虽然腿脚有些不利索,可脸上却是笑得比以往还开心。 姜芸面上还有没消干净的红霞。 沈玉眼睛在女儿女婿脸上巡视一圈,猜出了个大概。 姜芸赶在她说话之前,赶忙开了口,“娘!” “阿良腿摔了,家里有揉腿脚的药酒吗?” 沈玉还没说话呢,听到这心里着了点急,“我屋里有,你先扶他去屋子里坐着,我就来啊,快去!” 姜芸点了点头,“好。” 不过没多久,沈玉解下围裙布,“这良子嘴怎么回事?你咬的?” 姜芸:“……” 她脸瞬间红成虾子。 裴良知不说话,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 “我……” “行了,没轻没重的,明儿开铺子让人看着了。” 沈玉这段日子算是摸透女儿的性子了,成了婚之后,就古灵精怪的,不过姜芸小时候还是有过顽皮的时候。 现在真是比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可爱多了。 姜芸等沈玉走了,将人扶着回到屋子里,才嘟囔着模糊不清地出声,“为什么每次这种事,都会被娘发现啊……” 裴良知看着妻子不知所措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 指尖蹭了蹭她的手心。 但是很快姜芸就平复好了,只是打小脸上皮儿薄,这一下子的红色愈发深了,不过显得面色尤其好看,春光盈盈。 她放开裴良知的手,问了句“哪只腿伤了?” “左边。”他按着膝盖的位置。 姜芸哦了一声,蹲下身子想要去脱夫郎的鞋袜。 裴良知却赶紧躲了躲,头一回有些慌张,“芸儿……我自己来。” 他先是把姜芸扶了起来,让她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才自己小心翼翼地脱了鞋袜,其实他早上已经换过了,是干净的。 但方才看到妻子蹲在他身前。 突然就有些不习惯。 他从成亲以来,就没有想过会和平常男子一般,让娘子伺候自己,尤其姜芸身上细皮嫩肉,手指柔软得过分。 怕是沈玉都不让她做活儿的。 裴良知打心眼里,不愿让姜芸为他做这些。 不过他刚将裤脚挽起,露出小腿的一片血紫,便突然掩了掩。 姜芸有些疑惑,“怎么了?” 她见人不说话,便弯腰去捞起他的裤脚,手还算轻,可整个膝盖露出时,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捂住了嘴。 只见那整个膝盖连着腿关节处,几乎了变了色。 瘀血和青紫色的有男子手掌大小。 姜芸一下子就红了眼,忍着心疼捏他的耳朵,“你真是……!” “疼了要说知不知道啊!” 裴良知连忙给她抹金豆子,“芸儿,我不疼……真的!” 他还没说完,沈玉拿着条滚烫的布巾和药酒走了进来,入眼就看到裴良知的腿,一下子嘴里喊着老天爷,就走了过去。 “这是今儿摔的?” 裴良知刚要说话,就被姜芸红着眼睛打断,“被他哥踢的!” 沈玉一下子冷了脸。 她拿着那毛巾裹着裴良知腿上,眼见他要站起来,赶紧将人按回去,让姜芸把他腿上按着,看着裴良知开口:“你那个娘,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少听她讲话。” 姜芸听见沈玉说出口的话,看到裴良知抿着嘴。 等了没多久,沈玉将药酒在手心儿抹开,让姜芸把温了的布巾撤下。 有些粗糙的手按到裴良知膝盖上。揉了几下重的。 然见人一声不吭。 但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明显起来了。 还是姜芸心疼喊道:“娘!你轻点儿,轻点!” 这得多疼啊…… 沈玉对这东西清楚得很,这轻了揉不开,重了疼的想喊,小时候姜力就是这样,和人家打架,简直身上没几块好的地方。 就连那老大粗的小子,都还在她怀里哭。 沈玉看着裴良知,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点,“我昨儿去收拾芸姐儿的衣柜,瞧见你就三身衣裳,被她那好些衣裳挤得没位置。” “我上回给你做的也叠着,不爱穿?” 裴良知无措地望了望姜芸,连忙说道:“没……” “我嗯——” 沈玉手上一下子用力,惹得人猛地闷哼一声。 “这下知道疼了?” 她和戳姜芸的脑壳一样,点着裴良知的脑袋往后仰,“芸姐儿说的你听见没?疼了累了要说,别整天尽让她欺负了!” “她可比你会享福多了!” 姜芸看裴良知呆愣愣地点头,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和长辈…… 是可以这般相处的。 最后姜芸是没有给夫郎抹药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嘴角那儿上了药,不过裴良知却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他们在院子屋棚下的桌子上吃了晚饭。 点了一盏油灯,三人三碗饭菜。 有了家的感觉。 不过夜里洗漱完后,沈玉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她穿着寝衣睡鞋走到门边,听到门外亲昵地喊了声,“娘,是我!” 沈玉开了门,看着姜芸披着厚实的斗篷。 她赶紧将人拉着推到床边,把炉子提到女儿脚边,“这么晚了你又要做什么?” 姜芸嘿嘿笑起来。 她将沈玉拉着坐在了身边,抱着娘亲温热的手,发现她宽松的寝衣能滑落到手肘,消瘦得过分了。 但手臂处还尚且细嫩平滑。 其实沈玉也不过三十多。 生她和哥哥时,只有十六岁罢了。 姜芸不免想到今日林府上的宋琳,有许多话想问,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撒娇般说了一句,“娘,谢谢你。” 沈玉被这她这幅样子弄的无奈。 “有什么好谢的?” “我能感觉到今日阿良很开心,特别是您给他抹药之后。” 姜芸靠着她的肩膀,补充道:“他没有娘疼的……” 沈玉听这话笑了,“娘为你挑了这么一个夫郎,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我第一回知道良子,是因为姜家铺子的牌匾,是找陈丰做的,当时我就他在他舅舅家看到他,模样好看,性子又安静不爱说话。” “看着品行不错。” “我拿着银子去裴家给他娘,你是没看到她那个样子,当时良子一个人站在一边,身上衣裳都破了,我让他娘给他置办衣裳……” “才有了后来身上这套。” “你不是说想让良子上学堂吗?日后我去买些布,再给他裁两套,你问问,他喜欢什么色儿的,过来告诉我!” 姜芸听到这,鼻子酸酸的应了声好。 然后搂着沈玉的肩膀,轻声和娘说了心里话—— “娘,我真的……很喜欢他。” 沈玉一愣,眼底很快漫上一丝红,随后是无比的庆幸,“好……好。” 我的孩子,不走我的老路就好。 能嫁给喜欢的男子,就好。 这番母女之间正温存不久,外面便有着犹豫敲门的声音。 “芸儿,你……还回屋睡吗?” 姜芸与沈玉对视一眼。 倏然都笑了。 第66章 大单生意 过了十来天,猪场那边赶工,已经多修了好几个棚子。 怕的就是这新买的猪崽子还没长肉,到了晚冬扛不住,到时候冻死了得不偿失,李全盯工紧了不少。 但说到底,找的这几个汉子,没几个是偷懒的。 姜芸还夸他是选人眼光好。 现在猪场还没完全建起来,李全手头上,有不少已经配了崽子的猪,以及已经有八九月龄的猪,都发了请,是要有新的猪圈的。 还有最里面的屠宰场。 离猪圈远了不少,在挖了水道的口子那儿。 不缺水不缺山上烧的柴火,就是要还要修大点儿。 而且李全每日都让送肉的汉子,给姜芸报个数,说今日挣了多少多少。 现在名头还算不错。 猪场是不做一两个人的小生意的,买的多价钱才低。 所以来的都是些屠户,还有几个近村做席的,每回都是几十斤几十斤的拿,这每日李全坐着也能收五六两银子了。 说到这,还得多亏了六子。 刘六以前是在钱子的猪场做生意,家里在夔县镇上,和姜家隔了两条街,还一个街头一个街尾,但那边人可不少。 他换了做活儿的地方,周围邻居可是都知道的。 而且刘六一个汉子,嘴巴倒是挺多的,天天嚷嚷着他东家是开大铺子的,新的猪场做活儿,他一月好几两银子,还能拿不少肉回家。 六子家每日都有肉吃。 看着周围的邻居是好生羡慕! 而且大家都是知道的,六子以前一月工钱只有一两。 现在也不知道是摊上什么个大掌柜。 刘六当时就说了—— “前头姜家那卤煮铺子,都是我们猪场供的肉,这两个东家都是大好人!铺子和猪场都做得有声有色!” 这话说出去一段日子。 不仅是猪场,还有卤煮铺子又火热了一把。 姜芸这段日子,可算是被这铺子里的生意累着了,以往还嫌活儿不够干,现在确实铺子猪场两边,都是挣了不少银子。 照这么下去,再做俩月不到,这猪场的八百两就得回本了。 但也真是累。 裴良知就更别说了,自从这段日子,姜芸明白了自个儿的心意,夫郎又日日搂抱着她睡觉,身上愈发健硕的肌肉…… 手感是越来越好了。 这两日,还将前些日子的浓情蜜意补了回来。 而且以往姜芸只顾着舒坦。 这回可能是改变了心意,一下子在那事儿上,难得觉得有些羞怯,但对于某些人愈发直白的要求,竟是纵容得很。 也不总是催促他快些。 总之就是两人都和情窦初开似的。 但这一来二去,铺子也忙得火热,姜芸身体虽好了不少,但有时候难免吃不消。 而且今日是忙到了下午。 裴良知瞧见人都散了不少,就准备关门收铺子了。 姜芸身上疲的很,侧卧在后头的木头躺椅上,手里拿着账本和今儿的银钱箱子,托着下巴看着前面裴良知。 他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回头和她撞上视线,露出个浅笑。 姜芸忍不住了叹了口气。 他真好看…… 只不过这时,外面突然一阵脚步声。 走进来一个带方帽的伙计。 裴良知以为他是走错的,正欲说话,却见那伙计退回去几步,瞧着上面的门头一会儿,马上又进来朝他开口,“你家是卖卤煮的?” 姜芸也听到了,起身走了过来。 “是。”裴良知扫了他一眼。 那伙计看着走出来的姜芸,摸了摸脑袋上的汗,“你们这儿能不能做外送的伙食,我们酒楼掌柜谋划着,五日后有个大场子!” “上回尝了你们招牌,今日让我拿着银子来,您看……” 那伙计像是临时被喊出来的,还有些说话不利索。 但那钱袋看着真不少,估计有个几十两银子。 这掌柜不是有钱就是心大。 姜芸没接这不明不白的钱,问了一句,“你们哪儿的场子?” “千福酒楼。” 裴良知听到这名字没说话,他从身后拿了件袍子,给姜芸披上。 回来时,却见她眼里明显露出一丝兴趣,“你们掌柜的怎么不来?” “这……近日里掌柜的抽不开身。” 那伙计说到这,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结果,见姜芸突然一副对这生意不感兴趣的样子,连忙开了口—— “五日后,是我们宛溪姑娘出台的日子。” “掌柜特意搜集了这南北有名的吃食,您这卤煮,也是一味美食之一。” “价钱不是问题。” 姜芸听到这更有兴趣了。 她给裴良知使了个眼色,见他伸手接下那伙计手里的银子,也随之笑道:“你这酒楼挺有意思的,自个儿就是做菜的,还要拉拢民间美食。” “五日后,来找人来我铺子里搬就行。” 那伙计笑着诶诶应了,“好勒!” “到时候姜老板也来我们这酒楼,捧捧场!” “我们宛溪姑娘,那以前可是京城来的,是我们酒楼头筹,花容月……” 那伙计说完,看到面前素面朝天,却也出水芙蓉的姜芸,突然想到面前的可不是那些外面的男子,他招揽一个姑娘去…… 青楼。 裴良知在一边,看着他的眼神凉飕飕的。 那伙计瞬间不说话了。 反倒是姜芸有了兴趣,“宛溪姑娘?不是说她以往只隔着屏风弹琴吗?这回要露面了?下回会唱曲儿吗?” 裴良知:“……” 那伙计嘴巴惊讶地张开,像是没想到姜芸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只能模糊不清开口,“应……应该会跳舞,我先走了!” 他感觉再不走,这旁边的公子眼神都要把他吃了。 而姜芸诶了一句,走出去喊道:“你这都没和我说个数,银子扔了就跑啊,我算好了去找你掌柜!多退少补!” 但是人一溜烟儿没影了。 姜芸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倒是多告诉我些啊”,然后转身看到裴良知望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 “你为何对这青楼这般了解?” 姜芸轻笑了声,走进他将人衣领往下一拉,清脆的一声啵了上去,然后按着自己亲过的地方,讳莫如深道—— “你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是不懂了。” “这宛溪姑娘的画像,我见过一次……” “翩若惊鸿,远而望之似如画中人。” 第67章 青楼 若是说姜姜卤煮在夔县西市最繁华的街道上,也是没错的,但其实,远不及千福酒楼的所在的地段,因为它正处于夜市中心。 可这明面上千福酒楼开张坐谈,但其实—— 就是古时所说的青楼。 这些年虽然打着酒馆的名头,但陆陆续续几个卖艺的姑娘,也是有熟客的,就是也卖身的生意,这几年,还有些富商要出钱给她们赎身。 还和家里妻子闹掰了。 这古时的男子,想抬小妾进门是理所应当的,但若是这女子出身青楼,不管是再大度端庄的夫人,都是不可容忍的。 千福酒楼明面上在夔县出了名,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但早已外强中虚。 毕竟出去的姑娘多了,场子不热闹,还不时有些富商夫人,明里暗里在这酒楼里闹事儿,怎么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但这么些年一直没倒。 这就不得不提到……这位宛溪姑娘了。 姜芸看着靠在床边的夫郎,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书册,“你可知道,这宛溪姑娘凭借一副嗓子,隔着屏风抚琴献曲。” “这些年将这酒楼的生意翻了几番。” “就单说这没见着人面貌,那些个在酒楼的贵家公子,银两每日都扔了几十两!” 裴良知看着她神情兴奋,思索一番开口,“与我说作甚?” 哪有家中娘子与夫郎说外面的姑娘的。 她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姜芸见他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似乎在斥责她,不应该听外人说这青楼里的八卦,毕竟这种地方,总归是不好的。 可她的点不在这儿啊! “我是想说——” “你说我若是能结识这位宛溪姑娘,让她光临一回铺子,我们会不会挣得更多?” “为她慕名而来的,可不止夔县的人。” “毕竟是京城出身呢!” 可裴良知听了,也是压根儿不认识,更不知道这姑娘有多好看。 毕竟这姑娘就算是再貌美,他也不关心,只是姜芸若真这般感兴趣,他还是得说一句,“你不要去那些地方,知不知道?” 姜芸刚听到这话,就被他轻轻搂在怀里。 她手上一下子摸到硬邦邦的胸膛,下意识抱住了。 却见裴良知难得如此严肃地看着她,“我听闻千福酒楼附近,总有些拐子,会将人迷晕了带走。” “尤其是年纪小的姑娘。” 而且这青楼里都是些男子,除了那些出名的富商显贵,有自己的包房,若是寻常标志些的女子,保不准会被里面一些客人冒犯。 他们可是默许进了楼的都是同道中人。 不是妓女,就是酒搭子。 可姜芸听到这里,下意识开口,“我不小了呀……” 这段日子沈玉都老说她,都十九了还小孩子心性,整日脑子里想的东西倒是挺多的,就是安分不下来,以后当了娘可怎么办。 她这回真没说话。 若是前些日子,和她说这些事儿。 姜芸第一反应肯定是—— 两耳不闻催生事。 但是自从上回自己偷偷去看了大夫,得知自己难孕之后,她确实安心了不少,毕竟不要吃些伤身子的药,来达到避孕的效果。 但是现在…… 她喜欢上裴良知了。 虽然是没有做好去成为一个娘亲的准备,但事实上,对于这辈子,不能为他生孩子这件事情来讲,有一些些愧疚。 确实只有一些些。 但是她在某些事情上补偿他了呀。 可能真像沈玉说的,她实在有些小孩子心性了,姜芸就觉得,这事情的重要性,远不及确定裴良知爱的是现在的她,来的更重要。 毕竟来日方长。 对于她身子的事儿,她确实应该找时间问问裴良知,对于日后若是多年无所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而且她现在是不小了。 古时候女子十九岁,都至少有过一个孩子了。 姜芸越想越出神,靠在夫郎怀里揪着他的领口,弄得皱巴巴的,她也没注意。 还是唇上一个突然的吻,令她下意识仰起头。 好一会儿,衣裳都要落了,她轻喘着气将人推开,“等一下!” 裴良知正要与她说话,却见姜芸往身后的门看了一眼。 直到确认是关好了的,才是咬着唇将他拉到床内侧,双颊水红的过分。 “昨儿你门不栓好,娘都听到了!” “还来问我是不是摔了身上疼……”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袋在他肩颈。 方才姜芸洗了澡的面颊上,不知抹了些什么香膏,滑嫩香软得过分。 蹭得人心头发软。 他发现自己尤其喜欢姜芸这幅样子。 这些日子她不知为何,与他亲近了不少,是那种暗戳戳的小眼神,羞涩又不好意思,但还故作凶恶的模样。 好让人心脏乱跳。 裴良知不知道她是不是这般感觉。 反正他已经快要陷进去了。 这伙计送来的银子有五十两,又挣了一笔大的,姜芸自然是开心的,这段日子两人正是确定心意的时候,免不了一顿亲近。 不过到了歇息的时候。 她还心里想着,去找一回舅舅。 这回的生意,那卤盒也是需要的。 毕竟上面有姜姜卤煮的招牌,那伙计说了,这回千福酒楼不自己做菜,都是让些做得好的铺子,将美食都汇总起来。 这也是个好噱头。 就冲这又能看美人,还能有顶好的酒喝吃食。 估摸千福酒楼着就是靠这回,打个翻身仗。 刚才那伙计走了,还有人在路边说这回千福酒楼,还是在傍晚开张迎客,夜市刚开始的时候,非得好好招揽一波客人。 “他们倒是还挺会做生意。” 姜芸迷迷糊糊说完这消息,就眼皮子打架了。 裴良知声音低沉好听,在夜里是极为入眠的调子,还顺带夸她,“芸儿也会做生意。” 说完她便笑了笑,往他怀里蹭。 一双光溜溜的白臂环抱上他的腰。 姜芸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头,身上只有欢好之后薄薄的一件肚兜,浅绿色的绸缎绣着花鸟,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脑袋靠着夫郎身上,准备睡过去之时,还念叨着什么。 裴良知凑过去听,好一会儿辨认出来听清了。 她说—— “她的画像真的好漂亮……” 谁很漂亮? 裴良知想起方才姜芸说的,说的应该就是那位宛姑娘了。 但是在他心里…… 裴良知低头在妻子嘴角落下一吻,“芸儿,谁都不及你好看。” 第68章 凑个热闹! 五日过得有些许快。 铺子里像寻常一样忙活完,姜芸便是喊了运货物的马车,去陈丰那边院子,将这新做的一批卤盒运了过来。 前几日姜芸是亲自去的。 裴良知这段日子脚上的伤没好,不过可称了他的意,夜里都是姜芸给轻轻揉药。 有日下午,姜芸见他在房里看书,便说要去街上逛逛。 其实就趁着这一回,自己去找了陈丰说卤盒的生意。 她提着十斤肉和买来的好酒,敲了陈丰院子的门。 当时陈丰见她身后也没人,一个人来的,连忙是将人招呼进去,几下就答应了做四十个盒子的事儿。 姜芸软磨硬泡一顿,才是让他将那酒肉和银子都收下了。 就是当时还没走,她瞧着陈丰屋子里摆着的小马驹—— 是可以坐几岁的孩童的。 她便玩笑似的开口问,“舅舅,这小东西也是你做的吗?“ “看起来有些旧了,还摆着,没卖出去?” 陈丰挠着两撇黑胡子笑了笑,“你说这个啊,这是阿良五岁时候我给他做的,他可喜欢了,就是不愿意带回去,说来了我这玩儿,我也舍不得扔!” “就这么放着呗!” 姜芸看着地上光滑,磨了棱角的木马,还有两个木轮子,应该是那种孩子坐在上面,用脚蹬几下,还能往前滑的木头玩具。 都是用软木拼起来的。 那上面的扶手杆子和坐凳光滑,还缝着一个小小的坐垫。 用红色的旧衣裳做的。 姜芸瞧着有些心软,便说了句,“舅舅,我……我想把这小马拿回去,你能不能送给我啊?” 说完她又急忙道,“不可以也没关系!” 陈丰越瞧她越是喜欢,不知道她拿这东西有什么用,虽然是外甥少时的小物件,他也念旧,放了这么些年。 但姜芸都开口了,他自然是说,“这有啥,喜欢就拿走!” “等到日后你和阿良生娃娃,我一定做个最好的!” “比这漂亮一百倍!” 姜芸看到陈丰发自内心的笑意,竟然说不出什么。 只是不愿意伤了长辈的心,她笑着说了句,“好。” 而四日后,她手上收到了卤盒。 姜芸还发现,这回陈丰给她做得更大了些,尤其是中间的格子,看着比上回更能装,真是十分合心意。 外面别家摊子有些已经收了起来。 但今日是夜市开放的时候,不少夜里摆的摊子,各种吃食首饰铺子,一会儿挂上了油灯,便会都出来的。 姜芸见到不时有些人,往千福酒楼那条最大的街走。 其中不乏有洗了澡换新袍子的,看着身家更加富裕些的公子,连好看的发冠都束了起来,颇有种……招蜂引蝶的意味。 怕都是冲着今日的宛溪姑娘去的。 约莫还有不过一个时辰,酒楼便会有人来取卤煮了。 沈玉和裴良知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 他们将杂房里晒豆子的大板子拿了出来,在上面摆好卤煮的提手盒子。 外头人热闹非凡。 姜芸看了一会儿,便进去了和他们一起置办,几人手上功夫都熟练,正好一个时辰做完,将一个个卤盒上的盖子扣上。 两桌子颇为壮观。 沈玉看着这满当的盒子,忍不住问了一嘴,“芸姐儿,你这上回让良子去说,不是说没找着人?这酒楼的伙计不会不来了吧?” 姜芸正拿着毛笔清点卤盒的数量,发现应该差不多,“那不至于,上回就是没找到那人,我才让阿良去问了里头的桌子。” “有人回了话说是四十桌。” “银子也在我们手里呢,不怕人不来。” 沈玉点点头,嘀咕着“也是……” 不过她想起什么,和女儿皱了眉毛说,“你这心也是大,让阿良去这千福酒楼,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啊?” 姜芸听闻有些无奈,便转身道,“不过就是做生意而已。” “阿良什么心性,我当然清楚。” “话是这么说!” 沈玉当然不是说裴良知哪里不好,就是这女人家,总归是对这青楼没什么好印象的,就不说那里面的女子了…… 能去那里的男子都不清白! 尤其是成了亲的,简直没把妻子孩子放在眼里。 两人还没说完话,就听见门口的脚步声。 果然没多久,裴良知原本在门口等人,这会儿一下子,身后就带着四五个伙计进来,身上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 姜芸和裴良知对上眼神。 见他点头,她便起身朝那些人道,“一共是四十桌的卤煮,一个盒子算一桌,这是账目。” 姜芸将纸张和找的碎银子递过去。 不过打头的那个伙计没接,“姜老板,你们铺子的价格,我们掌柜都是知道的,现在你们手里多的银子,都算是分红。” “不过今日我们场子大,您看有没有时间凑个热闹?” 姜芸眉间一挑。 这拉客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她一个姑娘家都成了这青楼的揽客对象了,看来今日应该是个正经场子,只谈歌论曲儿,不然不至于这般大肆揽客。 总不能是酒楼要转型了,只做吃食。 要知道这千福酒楼,以前就是靠着几个花魁火的。 不过…… 姜芸还真是想去的。 说得实在点,也就是和那些个臭汉子的想法一样,想目睹一番,这京城来的宛溪姑娘的天人之姿,但她想法就清纯多了。 只是远观不可亵玩。 美人……花灯节那日的沅儿姑娘也是。 姜芸正想着呢,那些伙计已经开始了,将卤煮盒子搬到拉货的车子上。 但身后沈玉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她拉着姜芸和裴良知往后退,“我们正经人家的小家小户,没那个闲日子,你请回吧!” 那伙计见状,脸上有些尴尬想要解释,“不,今日不同……” 不过搬东西的人都出去了,每个人帮他说话,这伙计又如上回一样,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转身出了姜家院子。 沈玉见人出去了,还回头望了几眼女婿。 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安分正经的裴良知,才和说教儿子一般,硬着语气开口:“我说了芸姐儿,也和你说一嘴,以后不许去那地儿,不干净。” “听到了没?” 姜芸看到裴良知一本正经点头“嗯!” 她忍不住笑出声。 第69章 有了身子? 但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 一刻钟后,姜芸便到了这千福酒楼。 身后跟着一脸板正的裴夫郎。 他们在路上并不突出,因为这时候往夜市走的人,比以前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姜芸险些被人撞到。 但下一秒,腰身被人一带。 裴良知见她笑着往他怀里躲,满面都是无奈。 姜芸挽住他的胳膊,脸上露出个调皮的笑,“我不是让你陪我来了吗?” 言外之意就是—— 我没有自己逛青楼。 我让你看着我逛,肯定就没有什么不正经的事。 姜芸见裴良知还是一脸不情愿,还不时往回看,像是在确认沈玉没发现一样,她便心里软了,“你不要怕呀。” “娘知道我们一起来的,不会说什么的。” 裴良知嗯了一声。 他望着不远处花团锦簇,火红鲜艳的千福酒楼。 姜芸牵着夫郎往人群里走,心中预感愈发强烈。 其实她今日并不是一时兴起。 姜芸没有和裴良知说,她昨晚做了个梦。 而且这梦,就是和今日这酒楼的宛溪姑娘有关,倒不是那种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在这梦里有些许契机,指引着姜芸去这千福楼看看…… 再就是说,她眼皮跳了一早上了。 俗话怎么说来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是两边一起跳。 少顷,两人已经走到了酒楼门口。 今日千福酒楼前绸带鲜红,门口的木架挂牌上,除了挂着二十道菜色出自的铺子,还有酒楼现存卖艺姑娘的牌子,各式各样。 而宛溪的牌子嵌着白色花,在正中央。 姜芸看着那白芍的模样。 她又想起见过的画像,觉得这花确实与这美人相配,在这花天酒地的场子里,纯白确实是令人惊艳的。 裴良知看也没看那些姑娘的花牌。 他在菜品上随意一扫,看到了“姜姜卤煮”的菜牌,他便伸手指了指:“芸儿,你瞧。” 姜芸顺着他指尖看去。 姜姜卤煮竟然和“九品香”的牌子,一同在菜牌正中央。 九品香是夔县上出名的茶楼,但它除了上等的茶水,还有就是有名的菜肴了,这家的厨子也是也十分厉害。 上到南北地方小菜,下到边塞烤全羊。 都是能将风味拿捏得极好。 而且这九品香是个大排场,就认真做菜肴生意。 许多大户人家接待宾客都来这儿,说出去都是有面子。 这也是唯一一家单独靠菜肴滋味,盈利能比上千福酒楼的铺子。 姜芸现在看到自家的铺子,能和这九品香并在一块,心里着实激动,但眼里却显现一丝玩味,“这千福酒楼还找对家做生意?” 裴良知自然也是发现了,“可能也是揽客的噱头。” 姜芸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是满眼亮光,“你说这千福酒楼的掌柜,让我们铺子的卤煮与九品香的前后脚上桌,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是想听到好话的。 裴良知见她脸上期待的小模样,浅笑着开口,“那自然是觉得芸儿手艺好。” 姜芸捏了捏他的脸,眯着眼睛笑,“真会说话。” 他们说着话,便一同往里走。 酒楼门口有条桌子,有位伙计坐在后面,给了铜板便能得个入场的纸条。 那纸条上面都是大堂随机的位子,不然开场了只能在后面,和想来看热闹又不想给银子的人挤在一起站着。 二十五文一位。 算便宜的。 姜芸身上没带银子,伸手从裴良知腰带里,摸出个钱袋。 她给了一粒碎银子,那伙计给她找了铜板,递过来纸条时姜芸问了一句,“这位子是乱的,两张能坐一起吗?” 那伙计看着了一眼和她拉着手的裴良知。 他挠了挠脑袋,“这纸条是我们宛姑娘写的,若是你们其中一个位子在后头,想往拿到前头的换,就得看客人愿不愿意了。” 姜芸闻言看了一眼箱子里的纸条。 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大名鼎鼎的清冷美人宛溪亲手所写,才卖二十五文。 这才开始多久,六百多张个位子就剩这么些。 姜芸也不强人所难,拉着人往里走了。 但裴良知却直接上手,将那两张纸条展开,看到上面一个写的是“第一排左侧桌台”,另一个则是“第三排右侧” 里面二十多桌,这两个位子都是好的。 他们刚踏进大厅,便有小厮看到裴良知手里号子,为他们引路,以往都是姑娘上前,今日倒是正经得很,没整这么风俗。 但第一排的那个桌子只有一个空座了。 裴良知正想说些什么,姜芸却让那小厮下去,拉着他径直走到第一排的位子,和旁边的男子开口,“这位公子……” 那男子本就满面正经,听到一道温婉的女声。 倏然站起来红了脸色,“你你……你有什么事?”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像是来外头看心上人,已经等急了的意味。 姜芸直觉告诉她,这男子是为宛溪姑娘来的,好不容易得了个第一排的位子,定是不会轻易答应,于是她眼神一闪。 挽着裴良知的手臂,一手抚上小腹。 她面上似乎非常为难,“我有了身子不过三月,尤其爱听这宛溪姑娘的琵琶,今日我夫郎陪我来,我想与他坐在一块儿,您看方不方便?” 那公子一下子哑口无言。 别说他了,就连姜芸身后的裴良知,都面上呆滞了一瞬间。 不过还是配合着妻子,朝那人礼貌点头。 “我们另一个位子,就在这第三排。” 但那仪表堂堂的男子听到这话,还有有些不情愿的。 但见姜芸面上尤其真诚,还不时往后看,想来也是喜欢极了宛溪。 宛姑娘可是他的心上人。 好半天,看了一会儿裴良知指着的位子,发现离台上也并不远,而且还更靠近后台入场的地儿,说不定…… 还能看见屏风后的宛溪。 那男子想了一会儿,见姜芸眉头一皱抬手掩嘴,似乎是那害喜的模样,他便赶紧起了身,“好……好吧,夫人您请坐。” 裴良知十分有眼力见。 姜芸不过暗暗掐了他一下,他便上前将那纸条放进那男子手心。 “三排右侧。” 两人落座间,对视一笑。 姜芸一改方才难受的模样,凑到裴良知身边轻笑,“真会打掩护。” 不过他看到妻子生动调皮的神色,眉间一挑,“有了身孕?” 姜芸:“……” “我就开个玩笑。” “效果不错。” 第70章 恭喜公子 千福酒楼一层是大堂,这二层需要额外花五两银子,才能订到包厢。 多数来看热闹的买不到大堂,就只能在门口拥挤。 毕竟这五两实在太昂贵。 所以订这包厢的人无非就两种—— 家里闲着没钱花的,和一掷千金为博美人抬眸的。 除了大堂前三排的视角,这后面的位子,是远远不及二层的,而且毕竟是酒楼,这里面的装扮还是有些风花雪月。 姜芸和裴良知已经看了一轮歌舞了。 准确来说,只是姜芸在看。 台上的姑娘都是美的,裙子的花色不一,妆容精致漂亮,在布景木牌的台上,随着旁边的琴声,翩翩而舞。 裴良知时刻都记着沈玉的话,却是一点都没抬头。 他一手拿着桌上的茶杯端详,一手握着姜芸的手,时不时捏一捏。 倒像是自己找到了乐子。 没多久陆陆续续上了前菜,有——凉拌鲜笋、龙须酥、虾仁清羹一类的。 姜芸低头巡视一眼,没想到花了二十五文,竟然是可以吃到这些好吃食的,不免有些疑惑,“他们这酒楼,真的能挣钱吗?” 裴良知给她用热茶烫了筷子。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公勺舀了一些清爽的小菜,放在她碗里,“自然是能挣钱的,你抬头看看这二层。” 姜芸听闻扫视了一圈。 几乎每间包厢外的栏杆,都是满了。 五两银子一间。 这二十间房便是一百两。 姜芸可算是知道,这宛溪姑娘的裙下臣是有多少了,而且这时候,还没到千福楼最是著名的场面,也就是“喊酒”。 喊酒是怎么一种挣钱的法子呢? 就是这全场点酒超过五壶,并且投银超过五十两的男子,有一个被选中的机会,与这屏风后的宛溪见上一面。 不过宛溪姑娘是带着面纱,为他献上一曲琵琶。 对,只是抚琴,不谈风月。 但凡见过宛溪带着面纱的男子,只是目睹那一双美眸,回去便是已经魂不守舍,久久难以忘怀,而且有这么一个八卦—— 当初第一个被宛溪琴声洗耳过的男子。 已经为她投了一万两。 而至今未有娶妻。 姜芸叹息一声,手里的筷子戳戳瓷碗,她不由看了一眼裴良知,却看到他毫无兴趣的面容,轻声开口,“你……不喜欢美人啊?” 正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如梦如幻的弦音。 先是淅淅沥沥—— 而后全场不知是谁听到,让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 姜芸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发现方才灯笼撤下的台上,此时已经挂上了一些白芍花灯,而那精美透亮的屏风被照亮时…… “是……是宛姑娘!” “宛儿!宛儿!” “来人!来人!拿喊酒的银钱箱子来!” 姜芸被身后一众高喊的叫声惊到,然后那琴声停了。 过了不久,这喊酒的环节来了,使得大堂和二层都热闹了起来,周围的小厮四处走,被一个个有钱的公子拉住,往里投银子。 又一个清脆的琴音落下。 从二楼扔下的一锭金元宝,“咣当”一声掉在了小厮的钱箱里。 姜芸眉尾一挑,抬头去看这五百两的主人。 然后就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 那公子一身红衣,身材颀长,而白玉金边发冠高高束起,鲜衣怒少年郎的俊美面庞,就这般暴露在众人眼前。 陆文尘。 姜芸反应过来后,一下子晃了晃裴良知的手。 裴良知原本觉得周围聒噪,想要喊姜芸早些回去,不过这时被她这么一捏,有些吃痛,便也抬头望向她的视线。 正巧陆文尘身边走过去一个小厮。 “公子,您随我来。” 这话一出,便是今晚的喊酒最终得主了。 众人一片混乱起来,还有些没了理智的公子,还要冲过小厮往后院去,姜芸原本以为事情就到这了,不过—— 那屏风后的又亮起几盏白芍花灯。 那冲撞小厮的男子瞬间顿住脚步,呆了似的往台上看。 只见走出了一个红衣姑娘,抱着琵琶在一旁的木凳坐下,那屏风后倏然出现一抹倩影,透过单薄的屏风,还能看到她的袖子。 随后众人看到她的面纱轻动。 举手投足间,脚腕上的红铃铛叮当作响。 姜芸都有些看呆了,那巨大屏风后的身影,明明未曾露面,可是那弯腰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比美丽的。 宛溪…… 琵琶声渐起渐落,舞姿轻缓慢动。 众人都和噤了声一般。 直到那屏风被两个姑娘缓缓拉开,方才给姜芸让座的那个男子,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手都在抖动。 嘴里喃喃着“宛……宛溪姑娘。” 只见那白衣女子,不仅是面上面纱,还有一抹薄薄的白色头纱,看不清面貌,但她赤着一双玉足,绑着极细的红铃铛。 那双足白皙的似乎从未下地走路。 只见宛溪那双薄凉清冷的美眸,垂下长睫毛,落在第一排的裴良知身上。 随后她缓缓走到台子最前方。 将手里的铃铛扔在了…… 裴良知面前。 随后转身有人为她披上披风,走向了后院。 这时来了一个小厮。 也像方才一样走到裴良知面前,笑道:“这位公子,宛溪姑娘今日亲出台,恭喜您得了与方才公子一样,共赏美曲的机会。” 裴良知眉头紧蹙,碰都没碰一下那个铃铛。 “不必。” 他一下子起了身,拉住旁边一言不发的姜芸,径直往外走。 身后众人已经傻了眼。 这方才就是……宛溪! 简直是美极了。 还有这人!竟然不赏美人的脸! 但是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个公子,抢过方才裴良知面前的铃铛。 姜芸回过神,听到后面的吵闹声,发现是和他们换座位的男子,涨红了脸大声道:“这……这是我的位子!” “我与方才的人换的!是我的!宛儿也是我的!” 里面一片混乱,嘈杂的人声和小厮劝阻的声音混在一起。 姜芸这下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到裴良知的下颌紧绷。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仿佛是做错了事。 姜芸却蓦然停下步子,“阿良!” 裴良知也停下来,转身认真看着她,“芸儿,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不许怪我。” 第71章 他俩有旧? 这话虽然说得板正,可姜芸却感觉他颇为急切。 她先是没有说话,被弄得若有所思起来,“所以方才……宛溪姑娘给你她的铃铛,这是看上你了?” “我听闻千福酒楼,每个女子铃铛都是赠予心爱的男子的。” 裴良知见姜芸作深思状,立马道:“我不认识她。” 他已经面色不好,拉着人往外走。 两人绕过大厅到了偏门的位置,避开人群正准备出去。 姜芸在想事情,没有及时回应裴良知,不过这时,她侧头之间,看到大厅后厨小小的木窗,闪过一丝极小的红白交错的身影。 这后院二层,是酒楼姑娘们的自个儿的屋子。 此时窗台栏杆边,却立着两具极小的身影。 是林时寅和宛溪。 姜芸发现之后拉住了裴良知,“等一下。” “芸儿,我们早些回去。” 姜芸头一回见他如此,只好先安抚,“好了,我没多想方才的事,你不是没去吗?” “我就是想去问一问,宛溪姑娘第一次出台,为何要给你铃铛?” “我不生气。”姜芸还补了一句。 裴良知:“可是你捏得我有点疼。” 姜芸:“……” 现在连这么点小心思都难掩饰了。 小小醋意,不足挂齿。 她轻咳了一声把手放开,迈开步子往后厨走去。 裴良知抿着唇不语,但扔下姜芸显然更加不妥,这地儿确实不是女子能单独呆的地方,方才那些个男子,都被色心迷惑了眼。 他还是快步跟上妻子的步伐。 千福楼的后院是不对人开放的,不过若是得了铃铛的公子,也是可以去那位姑娘的屋子,但是宛溪的院子和她们都不同。 她住得更远些,比较清净。 大堂十分混乱。 姜芸她们从侧门往厨房走时,原本在后院守门的壮汉,已经和小厮去将一些客人拉开。 他们将客人尽量往座位上请,免得伤了人。 后院和大厅并不相通。 方才宛溪是下了台子,从姑娘们专门的通道走的,现在已经上了锁。 这在酒楼闹事儿,要是惹大了闹到县令那儿去就完了。 这夜市管辖都是县令一手抓。 有个精明的小厮赶忙出来喊话—— “一会儿我们宛溪姑娘还要出来的!她只是换身衣裳!” “各位公子稍安勿躁啊!” “都坐好坐好!我们要上九品香和卤煮菜色了!” 这话一出,方才混乱的场面稍微安顿了些。 而后厨也涌出七八个厨子,端着盘子出来,忙不连迭地上菜。 姜芸和拉着裴良知在厨房不远处停下步子。 他们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正好这时后厨空了人,只有收拾厨具的小厮在,姜芸眼疾手快,拉着裴良知往那一扇木窗旁边的小门跑过去。 “喂!干什么的!” “这门通往后院!不许外人进入!” 那小厮声音急切,却是不敢大声说话。 是的,这是大厅唯一一个能通往后院的门,或许在酒楼花钱的公子都不知道,不然这后厨能进后院的门若是被知道了…… 还不知道后院的姑娘会遭什么殃。 姜芸刚才就看到了,因为有个厨子开了锁,估计是到茅房去,而陆文尘和宛溪的相对而立的身影有些远,估计要绕几个屋子。 他们跑得更快了。 后院的屋子栏杆多,池子亭子小院也错落有致。 没一会儿小厮就跟着跑丢了二人,着急地拍大腿去找掌柜了。 他回去后厨还不忘将门锁上。 这回是千万不能再让人进来了! 这后头两人衣冠楚楚的,但愿是没事儿…… 姑娘们可是店里的招牌啊! 而姜芸和裴良知自然不是凭空消失的。 他们随意躲进一楼的一间屋子,待到人走了,姜芸才摸摸胸口呼出一口气。 身边裴良知却脸色不太好,“芸儿……” 姜芸环视自己所处的屋子,随意回答道“怎么了?” “你听。” 裴良知见她一脸不解,随后宽敞的房间不远处,流苏的幕帘后轻动,传出一道道抑制不住的娇喘和呻吟,还愈发大声…… 姜芸:“……” 打扰人家青楼做生意了! 裴良知面不改色,“走吧。” 姜芸被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千娇百媚的声音,她都忍不住脸红,赶紧拉着夫郎推开门就往外走,“走走走!” 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啊喂! 太吓人了呜呜呜呜…… 等到两人走了一段。 她又停下步子,朝他眨了眨眼,跑回去轻手轻脚把门细细关上。 裴良知:“……” 他的芸儿真是人美心善。 这乌龙一出姜芸肯定是不想碰见第二次,直接打转了步子,向着屋子二楼的栏杆处巡视,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回廊,还有些声音—— “公子日后别来了,我想歇息。” “宛溪!” 姜芸被这一声怒斥惊到,连忙拉着裴良知往柱子后躲了躲。 从回廊往上看,那屋子二楼栏杆处,一抹纯白的纱裙衣摆被风吹起,背对着她的女子已经将头纱取下,但还是带着面纱。 可那原本挽起的青丝,现在如瀑般散落在肩头。 而她面前背手而立的陆文尘,面上一片冰冷。 姜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文尘,但这时候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起,她不由捏紧了裴良知的手,瞪大了眼睛。 他俩有旧? 他俩有旧! 姜芸强忍着激动,拉着裴良知坐在回廊上的栏杆上,看他也一副有些疑惑的样子,不由低声问了一句,“良知,你怎么看?” 裴夫郎:“……” 一下子就失去了名字原有的意思呢。 “或许往日是好友。”他这样说。 他们的位置十分隐秘,又是在夜晚,有一旁的花草遮掩,这样竟然是压根儿没被发现,二层的人还继续在说话—— “陆公子不必这样喊我的名字。” “我与公子,早已是陌路人。” 陆文尘笑了,低嘲一声又几步缓缓上前。 他拉住了宛溪的手,盯着她的眼神有些许异样,“方才掌柜和我说,你把铃铛给出去了?” “原来还有人能入你的眼。” “已经不想再守着这副身子了,是吗?” 第72章 和我夫人道歉 姜芸听闻觉得不太对劲,预感到一些什么。 果然下一瞬,陆文尘语气低沉—— “若是今日我不来,是不是就碰不上你出台了?” “当初进酒楼的时候,验身那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不是清高吗?如今这般落魄,也不愿求我带你出去?” 姜芸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裴良知,见他面色淡淡,不感兴趣的模样。 陆文尘这话中基本能听出来一些—— 宛溪姑娘以前与他有旧,并且还不是完璧之身。 至于这身子是给了谁,是不是陆文尘,姜芸都觉得不可置信,再者就是说,也不该用这样的话来羞辱一个姑娘。 正想着呢,姜芸突然指尖一湿。 “啊——” 她被这奇怪的触感惊得出声。 陡然之间,那只黑色的猫儿被她的声音吓到,瞬间反咬住姜芸的食指,她不由小声地惊呼了一声,“嘶——” 然后发现猫儿一下子就窜了没影。 姜芸抬手一看,发现指尖被咬了一个牙印,冒着两颗血珠,裴良知也发现了,拉住她的手慌乱查看,“怎么咬的,疼不疼?” 不过这边的动静已经惊扰到了二楼的人—— “谁?” “出来!” 姜芸本来就不是想躲着的,只是碰巧听到了人家在讲私事,总得给人个面子,而且她又不是会乱说话的人。 片刻后,她便起身和二人对上视线。 陆文尘显然没想到是她,呆了一阵。 “姜芸?” “陆公子。” 已经被人看到了,姜芸便点头。 随后趁二人疑惑,拉着裴良知,朝回廊上二层的木楼梯走去,只是她夫郎还时刻注意着她的手,“芸儿,手得处理一下。” 裴良知神情严肃,一直捏着她不放。 以前他在村子里的时候注意过。 这若是有小孩儿被猫狗咬了,虽然大多数没事,但也有不知为何发病致死的。 姜芸这下都不疼,自然不太在意,“一会儿回去弄。” 裴良知还想说话,但二人已经走到了陆文尘和宛溪跟前,姜芸走得越来越近,看到美人带着面纱,但那双眸子…… 着实动人。 连她一个女子都觉得美丽。 只是宛溪一直都是冷冷的,没什么反应,看到姜芸的面容时,不经意看向身边的陆文尘,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熟识。 最后她目光落到裴良知身上—— “是你?” 姜芸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她还没说话问出口呢,一边的陆文尘显然神色一变,“你怎么会认识他?又是你的恩客?” 说完可能是气急攻心了。 他还看着姜芸讽刺了一句,“真是找了个好夫郎。” 姜芸这下面色一沉,没了好语气,“陆公子,你不要空口无凭揣测!” 陆文尘冷笑一声。 宛溪余光瞥到裴良知拉住姜芸的手。 她没有管陆文尘的刺话,起身微微颔首,“宛溪眼力不高,未见公子已有家室,方才的铃铛,是我答应掌柜的要求,不过当闹剧一场罢了。” “他?你的铃铛就是给了他?” “真是有意思,这么多年挑男人的眼光还没长进……” 姜芸忍无可忍,“你不贬低别人不会说话是吗?” 原本以为陆文尘是会像以往一样,不再往下说什么,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这人就和疯了一样。 陆文尘面上不屑,走向前看着姜芸,“谁允许你和我这样说话的。” “信不信明日我就让你和你的铺子,一起倒了。” 姜芸手指瞬间攥紧了。 但下一秒裴良知挡在她身前。 “你和这位宛姑娘的旧情,我们并没有心思过问,而且陆公子——” “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对这位姑娘咄咄逼问,你何曾听到过一句辩解,还对我的妻子出言不逊,那裴某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小人。” 这话一出—— 宛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那双一直淡漠无波澜的眸子,狠狠颤抖了一下。 但她只是往后退了几步。 宛溪看着陆文尘修长张扬的红色背影,又恢复客气疏离的样子。 但陆文尘没有注意到。 他已经被刺激得气急攻心,“放肆!” 陆文尘一脚带着十分的力道,朝裴良知踢过去。 姜芸被自己被夫郎往后推了推。 然后看到裴良知侧身躲过,直接回了一脚。 一下子踹在陆文尘腰上。 他这段日子吃的好,又是经常做事,早已是练出了一身硬实的肌肉。 裴良知力道也重的很,两人不过几招过去,陆文尘这平时玩闹,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儿,便已经被他反按着脖子到了墙上。 “和我夫人道歉。” 不远处的宛溪听到这话,淡淡望了一眼裴良知。 其实那铃铛给谁都行,反正掌柜的说了,今日一定是要给的。 她便寻了个还算合眼缘的。 裴良知眉骨很深,而从方才的跳舞时,周围人都是如痴如醉地看向她,只有这位公子,一直侧头望着身边的女子。 她以为这位姜姑娘,只是他的妹妹。 毕竟没有夫妻,会一同来千福酒楼这样的地方 宛溪又望向不远处的姜芸。 发现这位夫人面上未施粉黛,但也是非常清丽漂亮的一张脸。 而最后—— 她看到陆文尘英俊的面容上,此时因为狼狈和怒气而憋红。 她没有丝毫的波澜。 直到姜芸见场面僵持,想到陆文尘的身份,轻声说了句“算了”,看裴良知放了手,过来拉她想往外走,他们便也不想纠缠。 不远处宛溪却说话了。 “这位公子和夫人,请等一下。” 姜芸停住脚步拉紧裴良知的手,转头看到栏杆边阴沉着脸的陆文尘,没有理会。 不过一回头,眼见宛溪默默摘下了面纱—— 柳眉桃眸染花色,粉唇雪肌俏佳人。 一双柔夷将面纱捏住,如蝉翼般的双睫轻煽动。 着实是让场面寂静无声。 宛溪却依旧冷清,没有冒犯地往裴良知身上看,她将身边的屋子门推开,望着姜芸道:“夫人手上的牙印,是我院子里的猫儿咬的吧。” “若是不嫌宛溪手拙,我便为您处理一下伤口。” 姜芸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秀气的指头上,还在浅浅往下滴血。 裴良知没有说话。 因为姜芸已经把“想进美人房间”写在脸上了。 望着宛溪的眼神…… 比当初第一次看陆文尘和林时寅还要入迷。 裴良知:“……” 第73章 我要走了 偌大的屋子内染着淡淡的熏香。 就算是青楼这样的地方,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的地方,寻常男子也是不好进入的,而且方才宛溪只是说—— 请姜芸进她的屋子。 而此刻坐在宛溪的寝屋内,姜芸细细打量了一番这里。 她发现不管是陈设还是床铺,虽宽敞舒适但都是极为简洁的,而且浅色的桌布和床榻,以及鼻尖闻着极为舒心的味道。 能大概看出这间屋子主人的心性。 应当是十分安静的人。 外面已经快要亥时,此时屋子内灯火通明。 而屋前却是—— 两人之间互相看不对眼。 屋内有炉子,裴良知手里拿着方才姜芸脱下的围脖,坐在一旁看不远处的夜市,而离他几米远的陆文尘,实在是坐没坐相。 他半靠着木柱子,一只手搭在栏杆上,腿屈起踩在木椅边。 陆文尘看着裴良知的眼神不喜,但也没说什么。 他没走自然是因为,万一怕贸然裴良知进去宛溪的屋子,方才那一番过招,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但最终他也反应过来了。 自己又为宛溪发了疯。 陆文尘心里烦躁又是不愿意离去,眼里有些失神…… 而裴良知就不同了。 他是对姜芸独自进去屋子,有些不太情愿。 但是裴良知本心并没有对宛溪有意见,只是说青楼这样的地方,不管是哪个姑娘的屋子,他都不愿意让姜芸去。 就比如他们一开始进来的地方。 那里面的香味浓郁的过分,只是闻着不到一小会儿,就已经是浑身热起来,若不是他们出来的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裴良知对这酒楼没什么好印象。 而屋子内就是安静温馨多了,姜芸桌子旁等了没多久,就看到宛溪缓缓走过来,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放在她面前。 打开是些纱布药酒一类的。 姜芸被宛溪捏着手,浅浅用酒擦拭消毒了一边伤口,盯着面前冷冷却专注的美人,她忍不住开口,“宛儿姑娘,我听说你是京城来的?” 宛溪指尖一顿,面上淡淡,“嗯,家道中落罢了。” 姜芸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抱歉……” 宛溪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其实姜芸还想问些什么,但想起刚才裴良知的话,还是决定不开口提起她与陆文尘的事儿,怕碰到人家的伤心处。 等宛溪将东西收起来,她便轻声道,“谢谢宛儿姑娘,今日我来着实冒犯,但着实是想要问一句……” “我的铃铛为何要给你夫君?” 姜芸眉尾挑起一个弧度,竟是没想到她这样直白。 她也爽快点头,直接开了口—— “我进来这酒楼就不免打量一番,若是你觉得位子近,这一排右侧的位子,要比我们这更前些,而且那些公子,也不乏有相貌出挑的。” “为何要选他?” 宛溪将面前瓷杯沏上了茶,放到姜芸面前,“这个铃铛给出去,便是再也收不回来的,这酒楼里的姑娘都尤为慎重。” “但对我来说,只是一次解脱罢了。” 姜芸对这话不解,“宛溪姑娘的意思是?” “过几日我就会离开这里。” 宛溪喝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的皎皎明月,“我被掌柜收留在这里的时候,便与他说过,若是我愿意用这铃铛,就代表我要走了。” “掌柜念着我这几年,为他挣了万两银钱,不难为我。” “他说我若是不满意喊酒的得主,便可自己挑选一位公子,至少赎身之前,是要将自己的身子交出去的。” 姜芸听到这话面色极为不好,“姑娘家的名誉就这般不值钱?” 宛溪看到她不可置信的模样,淡淡说道:“酒楼中签了卖身契的女子,不能是完璧之身被赎走,这样身价就不会比以往高。” “是为了防止去其他酒楼,与原先的青楼抢生意。” 姜芸被这不成文的规定气笑了。 所以就算是宛溪,日后用这些年的功劳为自己赎了身,以后不做青楼的姑娘了,想要好好过日子,都要被人玷污了走。 为的是不影响千福酒楼的生意。 姜芸没说话。 很快,她却看到宛溪面色淡然道:“可我未有与掌柜说道,我早已被人破了身子,方才台下数位有钱人家公子……定是早早有了通房丫头。” “我若是献了身子,便无处可逃。” 姜芸听到这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看来宛溪已经知道,自己和裴良知听到她和陆文尘的对话了。 直接说了自己的境地。 姜芸面上尽量也面无表情,托着下巴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所以……裴良知是因为看起来又穷又朴实,然后长得还行被你选上了嘛?” 宛溪:“……” “自然不是。” 姜芸这倒是疑惑了,“那还因为什么?” 宛溪抬眸望着面前的姜芸,普通的粉色衣裙简洁整齐,可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上,又是澄澈的清亮,好像林间灵动的小鹿。 梳妆打扮一番,也是上等的美人。 宛溪依旧脸色冷清,“夫人,您看上去年纪不大,而且十分漂亮。” 姜芸突然被美人夸赞,有些开心,“是吗?” “嗯,所以我方才以为,你是方才那位公子的小妹,众人都在看我的时候,只有他毫无兴趣,而且他看你的眼神……” 宛溪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柳眉微蹙。 似乎在想那个眼神该如何形容—— “仿佛你是他不可多得的珍宝。” 姜芸听到这句话笑意突然深了,但心脏微微抽了一下,习惯性往门口望了一眼,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姜芸已经能明白宛溪的点了。 在宛溪看来,若是对自己妹妹好的男子,不管是富家子弟还是身无分文,至少品行是好的,而就算是达官显贵…… 也不会过分为难她不是完璧之身。 姜芸想清楚这一点,盯着宛溪无比动人面庞,轻声问了一句,“宛溪姑娘,若是你日后离开千福酒楼,准备去哪里?” 宛溪闻言一愣,但很快缓缓道出:“天涯海角吧。” “没有任何故人的地方。” 姜芸听到这几个字,还是忍不住问,“故人是指……陆文尘吗?” “还是你的相公?” 宛溪知道她误会了,垂下眸子默默道:“我没有成亲过。” 第74章 走了我就得倒闭! 没有成亲? 那怎么不是……完璧之身? 姜芸一下子不敢往下问,也觉得这事儿不能再往下想了,若是宛溪自己愿意说还好,但她只是一个路人,人家凭什么和她说这些? 姜芸十分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 她正想要告辞,外面陡然传来混乱的声音。 像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对话和询问,姜芸想着裴良知还在外面,连忙想要起身去看,却见宛溪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她往门口走去。 姜芸不放心,还是跟上去了,但屋子的门被人一下子冲开,接着一个矮胖,带着金纹帽子的男人满脸急切地闯了进来。 一把拉住了正面走来的宛溪,将她扯得脚下差些摔倒。 “走!跟我走!” 姜芸看见宛溪脸庞一下子白了,脚踝处定是扭伤了,那男子扯着她不断往外走,不由怒了“你干什么!站住!” 那矮胖的男子看见房里还有人,发现不是院里的姑娘,怒道:“你又是谁!怎么进来这院子的!赶紧给我滚出去!” 姜芸看到这人肥头大耳,油腻又绿豆眼。 她赶紧上前想要将宛溪拉回来,却被他狠狠推了一下,在摔倒的前一刻,她正好被冲进来的裴良知抱住,“没事吧。” 姜芸摇了摇头,扶着他自己站起身忙道“我没事,快帮……” “他娘的谁让你碰她手的!” “给老子滚!” 外面陆文尘的声音仿佛暴怒,姜芸和裴良知赶到门前时,看到走廊上的陆文尘拉着宛溪站在身后,几脚往死里踹那男子。 眼里和裴良知打架时截然不同。 仿佛淬了毒。 还是宛溪出声制止了他,“住手,别打了。” 她唇色苍白,微微挣开陆文尘的手,看着那地上哎哟叫的男人,坐到地上扯她的衣角,“你……你快给我去表演!算我求你宛溪去!” 宛溪捏紧了手,平静陈述道:“我今日已经无事了。” “张掌柜,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姜芸这才明白这人是谁,无非就是千福酒楼的掌柜,和他们铺子做生意的那个,方才与宛溪说话,还提到了他。 要宛溪让恩客破了身,才能放她走的。 但听到这话,张掌柜脸上瞬间变了脸色,“我什么时候说过,只要你在我这儿一天,我供你吃饭一天,你就是我酒楼头牌!” “你还想走!卖身契还在我那儿呢!” “这么些年你身子干干净净的,我哪里亏待你了?” “你走了我青楼就得倒闭!” 宛溪听到这话,瞬间一言不发,最后只是勾起一抹苦笑,脸上所有的遮挡物都没有戴上,凭着扭伤的脚往大堂的方向走。 不就是跳舞,不就是抚琴? 不就是……被人玩弄。 反正也不是什么清白的身子了。 宛溪面上永远是冷冷的神情,现在这样去见客人,他们也是会为她疯狂,然后一掷千金的。 等日后再被人碰了,便死了算了……她这么想着。 直到手被人狠狠往后一拽。 宛溪接着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发现陆文尘望着她,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句话,“你又要走?现在去大堂把自己送出去?” “又要让我看着你与别的男子玩弄,是吗?” 宛溪一字未说。 少顷,只是望着他轻声开口:“陆公子,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宛溪不值。” 姜芸在身后看到这一场闹剧,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腰身被裴良知揽着,她不自觉捏紧了夫郎的手,听到他说,“芸儿,我们走吧。” 这与他们无关。 可是这句话说完,面前的宛溪,却在楼梯处倏然身形一晃。 单薄的身子瞬间滚落下去! 姜芸一下子挣开裴良知,“宛姑娘!” 她想要下楼,身边却闪过一个极快的红色身影。 陆文尘一下子从栏杆处翻了下去,三四米高直接落在了草地,抱起那个白色身影往外冲,似乎是没了神志,苍白的脸色与怀中的宛溪并无差别。 裴良知这时候正要走到姜芸身边,但是被人一把抓住了衣袍。 张掌柜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被陆文尘打得浑身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站住!” “你们和陆公子认识!快让他把宛溪给我还回来!” “没了她!我的酒楼可怎么办啊!” 姜芸听到这话打转脚步往回走,看到裴良知正准备踢开张掌柜,她连忙道:“等一下!我有事儿要问这姓张的!” 裴良知默默收回腿。 张掌柜方才拽裴良知衣角,摸到他腿上的肌肉,比陆文尘还要硬,这下姜芸蹲在他面前,他一下子瞪大眼睛,“你……你干什么!” “来人!来人!” 姜芸眉毛一皱,“闭嘴!” 张掌柜腰被裴良知踩着,力道很重,他吓得要命,“我我我我……我不说了!” 他平时虽然酒楼开得大,但都是靠这些姑娘,和富贵子弟的银子过日子,挣的多花得多,没什么门路傍身,性子也胆小。 那话也没说错,就是靠宛溪酒楼才维持下来。 这今日出台的菜色,也是宛溪出的法子。 方才那些客人能安顿下来,还是靠着那一桌子好菜,那小厮提了一嘴,不少人还纷纷等着宛溪上台呢! 这要是人没了,他得用银子安抚客人,得亏多少钱啊! 张掌柜恨不得现在就去死了算了。 姜芸看他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接问道,“你这铺子今日靠宛溪挣了多少?” 这话可真是戳到张掌柜心坎儿里了。 他直接在地上躺倒,也不管身上的伤和裴良知踩着他了,喃喃道,“挣了的全没了,一会儿全要加倍还回去了,不然客人闹起来,把县令大人惹来就完了,我这酒楼,得被那些有钱人家搞封了不可……” “加上菜钱,我今日得亏千两银子,我家底都没了……” “宛溪也走了,这酒楼倒了算了啊!” 姜芸点点头,对他这番全盘托出的话,丝毫感受不到同情,反倒是道,“真不要了?” “不要了。”张掌柜面如死灰。 “行,那卖给我吧。” 姜芸起身拍了拍手,看到张掌柜听到她的话,一阵目瞪口呆,然后瞬间摇头,“不不不!这酒楼剩个空壳子,我还能吃老本!” “哦,那我不要了。” 姜芸说完点点头,拉着裴良知就要走。 第75章 麻烦清个场 这有一出没一出的,弄得张掌柜脑子没反应过来。 但他也是急了,赶紧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不!不是!那我这一大堂的客人怎么办啊,我真没银子还给他们了!方才全拿去赌场还债了!” 姜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一开始,在姜姜卤煮和大堂都没看见这姓张的,天天去赌钱了啊。 她于是故作叹息地转了个头,“你自己说不给我的啊?” “我本来还想帮你摆平的。” 这话裴良知也没想到,眼见姜芸面色淡淡,旁边的张掌柜却激动起来,“怎么摆平!我真是没法子了!我不可能让宛溪出台之后走啊!” “这不能成事儿啊这!” 姜芸眼见这张掌柜话里话外,都是没银子,估计是被赌场催债催得急了,她也不和他含糊了,直接一针见血—— “今日这场面我给你解决了,但是这酒楼……” “你得分文不取归我。” 话音刚落,其余两人脸上都是一片沉默。 裴良知是万万没想到,妻子存着这样的心思,要与张掌柜讲条件。 但是他也摸不清一会儿的大堂,要如何才能让这么多公子哥,心甘情愿地离场。 说实在的,主要就是方才的铃铛。 若只是喊酒的得主,靠银子和宛溪见面还好,主要是铃铛又给了出去,也没和客人提前报信儿说这个环节,还有小厮的喊话。 为一时的安抚场面,说宛溪还会出来。 哪哪儿都圆不了场子。 简直是让那些男子都坐立难安。 他们在后院僵持了一会儿,张掌柜没说话,心里绝对不想将自己的地儿让出去,但是外面他也摆平不了…… 然后不远处一个汉子,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掌柜!掌柜!有人要掀桌子了!” “还有说要报官儿说您经营不善,得退银子,要不封了我们这酒楼!” 姜芸听这话没说什么,挽着裴良知就准备走,这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张掌柜感觉天都要塌了,连忙道,“等等!” “你你你——你别走!我答应!答应!” “这酒楼我不要了!” 姜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裴良知看了一眼妻子,看到她眼神里的闪过一丝精明,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在两人往前走时,她回头说了一句—— “张掌柜,麻烦在台上清个场子。” “哦对了,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这位是我夫郎,我家铺子里的二当家,裴良知,日后也是这楼里的二当家了,我是姜姜卤煮的老板之一。” “姜——芸。” …… 千福酒楼从二楼栏杆到大堂,众人坐的坐站的站,没有以往一点点的秩序,不少嚷嚷着要为姑娘赎身的。 还有被汉子拦着要掀桌子的。 “什么意思啊,到底人来不来!不来就早点关门!” “退钱!退钱!” “开门做生意还说话不算话!银子还给我!” 众人吵吵嚷嚷,已经是没办法安静下来的场面,外面夜市还有在门口凑热闹的,没想到今日青楼这般热闹。 就在众人都没看到掌柜现身,要闹事儿的那一刻—— 一阵激烈的鼓声在台上响起。 只见台上一个带着白纱斗笠的女子走了出来,见众人安静下来,她便将手里的鼓棒丢在了地上,提起裙摆缓缓上台。 身后跟着张掌柜。 “这……这是宛溪姑娘吗?” “我方才看入迷了,不知道啊……” “这身形,也是极好啊,就算不是宛溪又是哪位姑娘啊?” “这姑娘陪酒如何……” 姜芸在斗笠下听见这话,心里冷笑几声。 这地方这样的男子比比皆是。 她下意识看向台下的裴良知,果然脸都沉了,方才还是他拿来的斗笠,不然是不会让姜芸上这个台子的。 姜芸收了心思,拍拍手掌示众人看向她。 “我不是宛溪姑娘。” “不过,我看诸位对今日酒楼的安排,可见是非常不满。” 没多久就有人回应,“掌柜的自己觉得呢!” “这宛溪姑娘有了喊酒得主,还给了铃铛,是献唱完又是去共度春宵吗!” “好一出一晚上共侍二男!” “掌柜的真会做生意!呵!” 张掌柜在姜芸身边,脸上嘿嘿赔笑着,心里真是想着方才应该带个面具上来的,这下是真被人唾弃了。 他也不知道今日宛溪会给铃铛啊…… 本来就是说看上了,明日让他代交的。 姜芸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依旧隔着白纱扫了一眼众人,声音婉转动听,“这点掌柜安排不妥当,但并非本意。” “宛溪姑娘以往不出台,今日着实不了解规矩。” “这铃铛,方才掌柜已经喊人收回了,宛溪姑娘冰清玉洁不做皮肉生意,诸位若是想听曲儿,酒楼定会让大家好好听!” 话语说尽,下面男子沸腾起来。 “怎么,还想让其他的姑娘代替,这不成!” “今日宛溪姑娘舞了一曲,现在只听曲儿可不行!” “下回得让宛溪姑娘再次跳舞!” 姜芸望着台下鸡飞狗跳的模样,还有不少身上有钱的公子哥,还带着妻子绣的荷包,在这里喊着要看宛溪姑娘跳舞。 她面上的笑不达眼底,但还是伸手示意他们安静,清晰出声—— “这是自然。” “五日后,宛溪姑娘会解开面纱,在这里为众人……舞一曲。” 一瞬间,台下鸦雀无声。 然后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尖叫和呼喊声,姜芸见状看了一眼张掌柜,见他方才汗都要下来了,现在却重重松了一口气。 手心却满是汗水。 不过姜芸又是出声道:“诸位!” 张掌柜一下子欲哭无泪,因为他知道姜芸要说什么…… 已经有不少男子因为这话兴奋过头,这下听到姜芸讲话,越听越入神,然后便看到她似乎转身笑了,露出一抹纤细白皙的脖颈。 有不少男子看直了眼。 但姜芸缓缓道—— “今日我们酒楼做事不妥当,我们为了给各位公子赔罪,准备了一份惊喜,不知各位可否赏脸……目睹一番我们酒楼姑娘的容颜。” 随着姜芸一拍手掌。 一抹抹美丽婀娜的倩影,缓缓映入众人的眼帘。 第76章 选夫郎 目睹酒楼姑娘的容颜? 什么意思? 姜芸这话说得有些含糊,但不少公子看到各个上场的姑娘,都是瞪大了眼,众人也都认出来了,这些都是千福酒楼…… 没有给过铃铛的姑娘。 但也是被破了身子的,并不像宛溪一般的待遇。 今日他们都是衣着私服,没有平日里在台上那些精美,可不免都是些美人,有些面容恬静,神态自若,有些羞怯面红,宛若少女。 下面有些公子哥,认出了几位自己以往喜欢的姑娘。 一个个眼神发亮。 这都是姑娘们最原始美丽的模样。 姜芸眼见场面控住了,便伸手拿过张掌柜手里的一沓厚纸,不过他眼中含泪,嘴唇抖动个不停,看上去有些好笑。 最后姜芸啧了一声,张掌柜就赶紧放了手。 这时候姜芸拿着手里的纸张,朝台中央走了几步,“诸位都是看到了,这是我们酒楼几位花容月貌的姑娘,今日她们的卖身契……” “都在我手中。” 方才下面对几位姑娘挂心的,显然按捺不住了—— “出多少银子!我买!我买伊儿!” “纸鸢姑娘!纸鸢……” “阿欣!阿欣!上回你说要和我走的!” 姜芸看到他们这副猴急的模样,显然有些看不上眼,但是她忽然笑了,“都说了是惊喜,自然不是让大家花银子。” “今日的姑娘,符合条件的公子都有机会带回家。” 符合条件? 带——回——家! 还不用花银子! “符合什么条件!快说快说!” 众人实在是等不及了,一个个又是挠头又是跺脚。 姜芸现在眼见宛溪的事儿已经快要过去,也不再废话,将今日的规矩尽数说出—— “今日场下有公子心悦台上姑娘的,便大可上台来争取,富贵贫贱不论,只求我家酒楼姑娘喜欢,赠与你铃铛便可走。” “而手中的卖身契,便是一同与你们走。” 这话一出,现场人声嘈杂,简直是要掀翻了酒楼的屋子。 公子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起来,就像是等不及要大展身手一番似的。 但是这时,姜芸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过——” “家中已有爱妻子女的,这三日内需能得到夫人允许纳妾,方能从我这带走姑娘和卖身契,诸位成了亲的公子,望三思而行。” “为保证秩序,请我们的姑娘一位一位来挑选夫——郎。” 姜芸说完,便拉着最近的一位姑娘的手,轻声问她,“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若是有喜欢的公子,我会为你把关。” 那姑娘羞涩又惊喜,“我叫纸鸢!” 纸鸢,一席粉衣,朱砂眉心痣。 姜芸笑着点头,拉着她上前,这瞬间就有台下的男子从舞台侧面冲了上来,是方才叫喊的那个,气喘吁吁地跑到她们跟前。 “纸鸢姑娘,上回我与你说,要带你走……” “如今这么多人面前,你可愿意?” 纸鸢望着他还算端正俊朗的模样,一脸为难,“吴公子,纸鸢身子不干净,对您家中名声不好,怕扰了夫人名声……” “就不必了。” 姜芸听闻这话看了一眼那男子。 一来就是个有家室的。 不过纸鸢却是直接拒绝了他,倒是个极好的姑娘。 可他面上已经是一片失落,望着纸鸢的模样,像是想起以往相处的日子,这时台下又是冲上来一个男子,面上涨得通红又急切。 “纸鸢姑娘……我……我,你还记得我吗?” 纸鸢似乎没想起来,但那人突然递过来一封信,她抿着唇接过来,看到便是懂了,瞬间抬头看向他,“是你!” “我那日说了,得了老师的考试举荐名额,就来找你。” 姜芸站在一旁听这话,突然挑了挑眉。 纸鸢也是没想到这般,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正要开口便见面前的公子道,“我家中贫寒,母亲就盼着我成亲,我等了你三年……” “可我是青楼——” “我不在意!” “我从未来过青楼,是在街道上见到你那回动了心。” “纸鸢,我样貌家境都不好,但是愿意清清白白娶你,没有妻妾成群,若是你愿意与我走,不嫌弃我如此落魄,不能给你买好看的衣裳……” 话音未落,一抹清脆的铃铛落入手中。 姜芸见状倒是笑了笑。 纸鸢抱歉地看了一眼方才被拒绝的富家公子,红着脸拉住面前的男子时,见他一脸痴相,忍不住轻声道,“我……我答应你便是了。” 这一幕使得台下不少人都笑了。 还有几位身上带着妻子绣的香囊的男子,默默往外走了。 可能是想起什么,一时心软罢了。 日后来不来青楼就是后话。 姜芸找出纸鸢的卖身契,看了她一眼“想好了?” 纸鸢红着脸点头。 那抱得美人归的男子手抖着接过去,拉着姑娘跑了出去时,众人见到那纸鸢姑娘的衣摆被风吹起,粉裙摆动自由无比。 一片起哄的鼓掌和笑声。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姑娘都是万分谨慎。 一个个公子见不用花银子娶美人,一个个愈发积极。 姜芸也是每一个都在旁边把关,只是听到几位姑娘,要与有家室的公子走,她便会冷静问一句,“你可是想好了?” “日后过的好与否,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有几位姑娘犹豫了,但也有与那些公子走的,多数都是自己的第一个恩客,这种初次情节,是说不清的羁绊。 姜芸也能理解。 只是这几日后若是这些公子,没有得到家中夫人的允许,这些姑娘又该何去何从,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多数是没办法立足的。 姜芸今日为他们选夫郎,并不是逼迫。 张掌柜说了,这青楼里的女子出去了,是不会有人收着做工的,成家也是难事,这年头的男子难得有像方才爱慕纸鸢那样的。 流言四起,难以苟活。 今日的法子,已经是这些姑娘最后退路了。 不管是嫁与人做小妾,还是与穷人家过一生,这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姜芸自然是希望这些姑娘都能好。 可能是出于同情。 但到了最后,姜芸看着众人都渐渐散了,也准备下了台子。 这时,突然冲上来的一个仪表堂堂的公子,一袭青衫面目风流倜傥,还带着些许感兴趣的模样,走到姜芸面前,“姑娘,等等。” “嗯?” 姜芸不解,看了一眼周围散去的众人。 她看了一眼台下,张掌柜在裴良知身边,面色都要哭了,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她不由笑了,随意回了这公子一句—— “今日姑娘走的走,歇得歇,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你可有铃铛?” “我也未娶妻,想斗胆争取一番。” 姜芸面色一顿,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可是不过多久,外面的门被客人大开,猛地吹进来一股狂风。 “呜——” 将姜芸头上的白纱斗笠吹在了地上。 第77章 你要亲我吗? 在看清姜芸面容时,那人面上的浅笑变得呆滞。 她……真是漂亮。 果然和方才那些姑娘不同,身上没有那些风情。 像极了那山头间倨傲的小狐狸,对,就是狐狸,明明这样素净清丽的一张脸庞,却是生了一双如此美丽的丹凤眼眸。 然后台下裴良知注意到这一幕,突然走了上来。 他捡起地上的斗笠,缓缓将姜芸手牵住,看向她对面的男子,“你们在说什么?” 姜芸额发有些乱了,被他理了理。 那男子注意到两人亲昵的举动,朝裴良知问道,“你也是她的恩客?” “这位姑娘的铃铛给你了吗?” 姜芸知道这人没有冒犯的心思,但是这话在裴良知面前说,确实是有些侮辱人了,只见他直接沉着声音道:“她是我的妻子。” “我们是结发夫妻。” 那男子这下惊讶地张了张嘴,但还是不死心,“哪有夫郎带着娘子来青楼的?” “谁说是他带我来的?”姜芸见这人死缠烂打,问的问题都奇奇怪怪,忍不住皱眉,“我们夫妻伉俪情深我追求刺激,换个地方调情不成吗?” 裴良知:“……”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姜芸在没礼貌的人面前,自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 那人很快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这样冒犯了别人,竟然是连个道歉都没有。 外面夜也深了,酒楼里面的小厮动作麻利了不少,准备忙完归家了,她看向裴良知,“姓张的把东西给你了吗?” “嗯。”裴良知把纸张给她。 姜芸拿过来看了看,是原先的酒楼的地契和转让契约,这地方不是像自家的屋子,契约上得多道工序,她看了几眼。 裴良知倒是主动指了指,“一会儿回去你将名字加上。” 他指的是转让人的位置,还只有他的名字。 已经摁了手印。 姜芸没怎么犹豫,摇了摇头“不用了。” “就写你的名儿吧,日后把铺子会搬过来的,一家人都一样。” 外面的夜市方才都还熙熙攘攘,现在该灭灯的灭灯,该回家睡觉的睡觉。 路上灯光又不太亮,看上去有些吓人。 不过身边有裴良知,姜芸没什么感觉。 直到身边一直没人说话,她不由自主挽上夫郎的胳膊,小幅度晃了晃,“你不问问我,关于酒楼的事儿吗?” “不好奇?” 裴良知见她自己忍不住开口,低头笑,“我习惯了。” “嗯?” “芸儿,不管是一开始你想开卤煮铺子,还是后来把全子叔的猪场买下,现在又是拉着我来酒楼,我就知道你与别的姑娘不同,有自己的点子。” “可能被你磨炼了心智,现在……你干什么我都不足为奇。” 姜芸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好像也是哦。” 他们往前走过了一段路。 姜芸轻轻问着:“阿良,若是我与你说今日酒楼的事儿,是我昨儿夜里做梦的时候,有人指点我去见见宛溪姑娘,你怎么想?” 裴良知停下脚步。 姜芸一下子屏住呼吸,眼睛望向他。 结果裴良知倒是细细打量了一番,露出一抹笑,“这么厉害啊?那芸儿下回做个梦,看一看我们铺子会不会越做越大。” 姜芸恍惚了一下,锤了一拳他的胸口,佯装生气道,“不信算了。” “我没说不信。” 裴良知觉得刚才一瞬间,姜芸情绪有些失落,便收起笑将她往后一拉。 没想到姜芸没站稳,“啊——” 裴良知一下子捧住她的肩膀。 姜芸被这一吓有些心悸,有些生气。 她抬头见他凑近,俊秀的面容视线下移到……她的唇瓣上? “你要亲我吗?”姜芸认真问道。 没想到裴良知对上她的视线,“嗯。” “我不许呢?” “那我就……冒犯了。” 唇瓣相贴之间,脑后被人小心翼翼地托住。 那渐进渐深的攻势,将她一点点用柔软和热度包裹起来,姜芸被他日益见长的技巧取悦到,心脏又是砰砰跳起来。 她下意识仰起脑袋回应—— “诶哟!这大街上你们这这这——” 姜芸身子一僵,不过很快被身边男人搂进怀里,将她脸庞用手掌掩住。 裴良知笑着带她往家中走。 到了后来见人被亲得腿软,都不动道儿,还是裴良知蹲下身将人背回去的。 两人做了坏事儿,自然是轻手轻脚地栓好院子的门。 回了屋子,姜芸眼见裴良知还端水进来给她洗脚,便踩了踩他的手心,“明日我想去趟陆府,你和娘忙得过来吗?” “去找宛溪?” “对啊,酒楼的事儿还没完呢!”姜芸低头踩了踩水,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今日宛溪从二楼摔下,陆文尘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的。” “我得去看看。” “而且她的卖身契——” 姜芸说完将衣袖里的东西捏在手里,“我想得交给她吧。”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答应……” 裴良知这才想起来,酒楼就在这么一晚上,便归了他们。 但目前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儿—— 姜芸在台上说,五日后,宛溪要为大家跳一支舞。 难怪要走这一趟陆府了。 裴良知见她也拿不准的样子,倏然浅笑,原来方才在台上侃侃而谈的小老板,自个儿也是拿不准这主意的,倒是敢说话。 但其实这点忙,宛溪不见得会拒绝。 姜芸将她的卖身契拿到了,送还给宛溪,应当会念着点情分的。 裴良知想到此处,捏了捏姜芸的脚心,“明日卤煮和猪场我会看着的,张掌柜说了,这几日酒楼也不会营业的,你安心去。” “嗯!”姜芸双手往后一撑,抬起脚看着夫郎将水端起身。 趁他腾不出手,将洗干净的湿脚在他身上踩了踩! “芸儿。”裴良知无奈笑。 姜芸看到衣衫上的两只湿湿的脚印,笑着往床榻上滚了一圈,见人还没出去回头想到些什么,“酒楼还有个事儿。” “什么?”姜芸立刻坐起来听。 “张掌柜说,过几日酒楼是发工钱的日子,那些小厮他管不了。” “他估计这几日就跑了。” 姜芸:“……” 果然漏不是这么好捡到的。 第78章 别碰我 陆府的位置与先前去林府的不同,一个往西一个往东,陆府要绕过敬书院那条街,府内占了极大地方,门前的道路十分宽敞。 比起林府更加繁华些。 姜芸今日是走过来的,并没有喊马车。 主要是废了这个钱,又是进不了陆府,那就没必要了。 只是姜芸没想到,陆府门前看守的人都没有,她走进去时,见到似乎是一位打头的管家,匆匆往后院走,连她一个外人来了都没注意。 跟上去后,姜芸才知道这里简直是修罗场—— “尘尘,你真是要气死我吗!” “你四年前随我去京城,回来便拒绝了我给你找的亲事,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是不是!她现在还是从青楼出来的!我,我——” “夫人!” 方才的陆家的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了陆家主母江苓。 江苓长得极为美艳,身上又是华服加身,头上的金色簪子和步摇晃动,但这样都不显得俗气,反倒是贵气逼人。 看得出来家室极好。 果然众人传闻江苓娘家也在京城一带。 陆家也是夔县唯一一个,和皇城挂上钩的家族了。 江苓是陆文尘的亲生母亲,他是陆家长子,而他此时好像连昨晚的衣裳都没换,身上有些狼狈,看着面前人脸色发紧。 “我不会成亲,母亲最好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放肆!” 江苓眼神发红,一改往常疼爱儿子的模样,望着管家道:“来人,带人将大少爷房里的姑娘,请出陆府!” “我看谁敢动一步试试!” 陆文尘也是发了狠,一脚踹翻了最近上前的下人,一些个丫鬟更是动也不敢动,不知为何平时还会与她们调笑的大公子…… 此时和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此时陆文尘在望向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眼神一凝—— “你怎么来了?” 整个陆家的人都朝姜芸看了过去。 姜芸倒是没什么感觉。 陆文尘今日看到她,竟然比看到自己母亲放松了不少,不过还是没有离开自己的屋子门前,应该是怕人冲进去,“有什么事过来说。” 姜芸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可能是昨日宛溪为她上药,陆文尘觉得她会站在他那边吧。 不过……也不全是。 她提起步子走过去,见陆夫人江苓一直盯着她,姜芸也没坏了规矩,走到她面前稍微行了个并手礼,“夫人好。” “你是哪位?” 江苓脸上因为激动的红色未消,但看着姜芸心里激动了一下,以为是儿子认识的姑娘,简直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是个姑娘都比里面那个青楼的宛溪好。 但蓦然看到姜芸头上的妇人发髻,她略微嘴角收了收,结果见这姑娘,还说了一句让她想赶人的话,“我是里面那位……宛溪姑娘的朋友。” “呵!”江苓瞬间没了好脸色,一下子发出气声。 但陆文尘却是神色缓了缓,“来找宛溪做什么?” “有件宛儿姑娘随身的东西,我得交给她。”姜芸见场面坚持不下,本想说她可以带宛溪先回酒楼,但陆文尘那副样子…… 显然是不可能让她带走人的。 陆文尘正要说话,却听见屋子中陡然传来动静,似乎是茶杯打碎的声音,他转身便冲进去,注意到母亲又要上前,“子卫!” 瞬间一个黑衣人出来将众人拦住。 但房中又传来一声,“除了姜芸,一律不许进来!” 被喊到名字的姜芸脸上一阵无语。 这不就是给她招仇恨吗? 这陆文尘把他娘都拦在外面,让她一个外人进去他屋子,有点子过分吧。 而且这样对宛溪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姜芸上前走了几步,转身对气到被丫鬟扶住的江苓,点头说了句,“陆夫人,您稍安勿躁,其实宛姑娘醒来,不会留在您府内的。” 这完全是肺腑之言。 姜芸从昨晚交谈和见识中,便已经能猜出了,宛溪曾经和陆文尘有过一段情,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因为宛溪或许被人……脏了身子。 当时因为他们声音很小,但姜芸注意到了陆文尘的唇语—— “又要让我看着你与别的男子玩弄,是吗?” 实在是令她震惊。 姜芸心底是不信宛溪是陆文尘口中的那样,就从她这么多年,在青楼没有随意将自己卖出去,加上昨夜的一番相处。 便能看出宛溪一些心性。 陆文尘是否有情意姜芸尚且不知道,但是…… 宛溪不可能与他在一起。 家室,清白,流言四起,都不是一个女子能承受住的。 姜芸说完这句话便是进了屋子,没管身后众人的神色,或许是不相信或许是不屑,反正对她这样一个小人物,不可能完全相信吧。 他们认定了宛溪会想要攀上陆家。 毕竟这多好的机会。 …… 而屋子内也并不平静。 床榻上的宛溪方才醒来,额角上的伤口被纱布贴着,此时将上前的陆文尘推开,一双美丽的眼睛不时颤抖着。 “别碰我。” 陆文尘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却还是将执意不顾脚伤,要下床的人抱起放回床上,握着她纤细的肩胛骨,低低警告了一句,“别动!” “看到身下的床了吗,你昨日没伺候我,信不信我现在……” 宛溪猛地抬头看向他。 手指捏紧得泛起白色,眼神中的空洞已经要溢出。 姜芸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上前,将陆文尘推开,看了一眼又开始发疯的人,“你一定要对一个姑娘这样说话吗?” 宛溪没想到姜芸也会在这。 她对这里都是男子的气息感到害怕,心底止不住的寒颤,在姜芸走过来的那一刻,一道独属于姑娘家身上的清香袭来。 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宛溪下意识抓住了姜芸的衣角。 陆文尘没有说话,其实对自己与宛溪说话夹刺儿,感到心里发疼,可若是不与她这样说,他又如何能得到她的一眼。 如何能够放下当年的看到的那一幕…… 他早已被宛溪抛下了,不是吗? 第79章 我放你走 这两日陆文尘和姜芸印象里的不同。 就比如现在,姜芸原本是有点害怕,怕他和昨天一样对她说威胁的话,但他只是抬头淡淡望了一眼宛溪,便转身坐到桌子上。 背对着她们。 姜芸松了口气,感觉到衣角被人攥着的力道,她慢慢坐到宛溪身边,打量她身上一番,“宛溪姑娘身上可还疼?” “昨晚你摔下去时,差点没把我吓到!” 宛溪抿着唇摇头,神色恍然,“夫人,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出……” “砰——” 陆文尘手里的茶杯倏然碎了。 破碎的瓷片在他手心刮蹭开了一道口子,正泊泊冒出血滴,宛溪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对上姜芸的眸子,缓声道,“我想回先酒楼。” “自然是可以的。”姜芸的话让人安心。 那边陆文尘正要起身发怒,想说姜芸当他不存在吗? 结果却看到姜芸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张厚实的纸,放到面色苍白的宛溪手中,随后她看了一遍便惊了,“这是……” “你的身契。” 陆文尘紧捏着的手又松开。 听到宛溪惊颤抖的声音—— “夫人,你,你如何拿到我的身契的……” 姜芸其实挺会看人脸色的,这陆文尘和宛溪都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对方,她在中间也能感觉到,他们都不可能不在意。 只是宛溪境地不好,她自然多偏心姑娘家这边。 “这事儿说到底,我是要感谢宛姑娘你的。” “昨夜掌柜控不住场子,我便趁虚而入耍聪明,将他这铺子收了,酒楼里的姑娘我都为他们找了去处,你说你日后……” 姜芸没说完看了一眼陆文尘。 她悄悄按了按宛溪的手,继续道:“日后的路子还要再想想,我觉得这青楼定是留不住你的,便先将身契交还与你。” 这话说得毫无纰漏。 宛溪听出姜芸为她掩饰,睫毛低垂下去。 她昨夜说……自己要寻个日子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但这话目前若是在陆文尘面前说,必定会惹怒他。 轻则受他话中羞辱,重则或许就真会被他强了身子。 虽然以往的他,定是不会做出这种逼迫她的事儿。 但今时不同往日。 姜芸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发现陆文尘肩颈略微松懈下去,便直入主题了,“宛溪姑娘,其实今日我来,还为一件事。” 宛溪抬眼打起精神,“夫人请说。” “我昨日为了控场子,与这千福酒楼的客人们答应,请宛儿姑娘再跳一支舞,以弥补昨日的过错,若是你不方便……” “我答应。” 姜芸还想说若是受了伤,便不必勉强,但没想到宛溪如此利落。 而且没多久,宛溪抬手将发髻中镶金白玉簪子拿下,放在姜芸手中,“宛溪无以为报,这是赠予夫人的谢礼。” “一支舞而已。” 姜芸总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若是要脱去面纱……” “无事。” 宛溪露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 姜芸第一次见神情清冷的她笑,仿佛与那个传说中的头牌姑娘,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如……亲切灵动的小姑娘。 可她们的对话却被人尽数听去。 “她不许去跳。” 陆文尘冰冷着一张脸走到床榻前。 他看着宛溪面色如纸,盈盈一握的脚腕上,还有因为扭伤绑着的纱布,就这样竟然……还想着去给那些男子跳舞。 他不由冷笑了声。 看向姜芸的神情带着些警告,“你多少银子拿回来的身契,我三倍返还给你。” “日后宛溪与任何人无关。” 这字字句句都令场面冷到了极点。 说实话,姜芸非常想发脾气,甚至已经感受到宛溪与陆文尘相处的痛苦,那种被掌控逃不掉,还要羞辱的无力。 但现在她没办法为这姑娘做任何事。 陆家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的。 姜芸感受到衣角被人轻轻放开时,她心头下意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了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宛溪的白裙从眼前一闪而过,一下子拿起剪刀跌倒在了墙角。 “阿溪——!” “宛溪姑娘——” 她脖子上涌出的大片血迹,配上那一副淡漠如水的神情,对姜芸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她不敢上前,感觉到身边陆文尘发疯往前走—— 宛溪勾唇一笑更是刺进去几分。 “站住!” 姜芸一下子管不上身份,朝着陆文尘喊道,“你不要过去!” “她不想看到你看不出来吗!别再逼她了!” 这几句尖叫将外面的人刺激到,子卫护主心切,一下子冲进去后,江苓提起裙摆也连忙进去,怕陆文尘有个什么好歹。 结果就迎面看见宛溪半个身子染血的画面。 “啊——” “来人,来人将这女子抬出去!脏了我家陆府的院子——” 陆文尘一下子什么都不想了,他倏然缓缓蹲下身子,猩红着眼睛伸手过去,“我……我不过去,阿溪,我不碰你了,我放你走……” 宛溪手里的剪刀没有放下,缓缓缩起自己的身子。 那长睫合上时。 脖颈上低落的温热晕开一抹血花。 …… 院子里挑水干活儿砰砰作响,还夹杂着说话声儿。 所幸耳朵里终于有了人声。 宛溪慢悠悠睁开眼睛时,看着上面深黄的床帐,有些没回过神来,她下意识起身发现身上普通柔软的白色亵衣。 不是她的衣裳。 但应该也是新的,上面淡淡的澡珠味儿。 转头的时候脖颈上的伤口十分疼,她抬起手捂住,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也注意到身上厚实朴素的被褥,绣着好看的花儿。 缝被子的人是个手巧的。 “唔……” “诶,小溪你醒了啊!” 宛溪转头看到一个端着木盘的姑娘,定睛一看却发现是熟悉的人,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望着她走过来,“夫……夫人。” 正是姜芸。 姜芸放下木盘里滚烫的汤药,走上前弯腰,查看了一番宛溪脖颈上的伤口,其实她一直怕这些,但还是秉着呼吸看里面的缝线。 没有流血就好。 “这是我家院子,我方才请大夫来过了,说你这段日子要修养许久。” 宛溪看见她便安心,听她说完点了头,“好……” 姜芸见她还有些懵,便笑着说:“你身上的衣裳是我换的,也是我没穿过的亵衣亵裤,不脏,就是没你以往穿的衣裳料子好。” “我不挑衣裳。”宛溪忙道。 可能是看出她不太自在,姜芸认真叹息道—— “不过宛溪姑娘,身材真是极好。” 宛溪听这话倏然耳根红了起来。 第80章 谢谢你,阿芸 而且有个神奇的地方是—— 这大美人害羞不止是红耳朵,她是脸颊连着锁骨、肩头处都一起泛起粉色,看上去简直是赏心悦目,令人心生怜惜…… 姜芸也是没想到的。 不过寻常宛溪性子清冷,对许多事情早已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身边没几个亲近人,便不会发现这点,简直是暴殄天物。 而且宛溪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 赶紧捂紧了被褥。 姜芸也不是怎么登徒子,方才给人家换衣裳时,身为姑娘家家的,她自己该有的都有,只是对美的事物欣赏罢了…… 好吧,她就是好色。 宛溪听见面前的姜芸轻笑一声,将桌子上的药碗递给她,“这是方才大夫开的药,每日两回,至于你脖子上的疤——” “可能难以彻底抹去。” 姜芸说完打量着她的神情,实在是怕宛溪在意。 但她却端着药碗轻轻摇头,“没关系。” “只要能离开他,这点破相算得了什么。” 姜芸看她手里黑乎乎的药汁,定是苦得要命,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点儿没有一些个有钱人家小姐的娇气。 可宛溪的身世…… 从气质和身材相貌看来,肯定是不低的。 “小溪,日后陆文尘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今日你这番举动,已经让他断了将你留在身边的念头,就是伤了你自己。” “这样便是最好了。”宛溪轻声道。 姜芸怕她伤心,没说陆文尘要跟过来时正巧遇见他父亲回府,将他用家法收拾了一顿,被打的身上青紫,现在人还昏迷不醒呢。 估计只有母亲陪在他身边。 而且—— “小溪,陆家要给他安排亲事了,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宛溪听到这里眼眸狠狠一颤,却立刻摇头,“日后他成了家,与我更是没有半分关系,等到五日后……” “我跳完最后一支舞,便会寻一辆马车离开。” 姜芸没想到她醒来这一小段时间,已经想好了所有退路。 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宛溪已经是对她十分亲近,“我还不知道,夫人的名字是?” “姜芸。”姜芸还眨了眨眼睛,“我的夫郎叫裴良知,你给过铃铛的那位公子。” 宛溪似乎被她打趣到,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她弯唇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谢谢你,阿芸。” 两人截然不同的性子,却是极快成为了好友。 而宛溪能住到姜家,也是凑巧沈玉下乡了。 今日姜姜卤煮卖了十几两银子。 裴良知与沈玉说今早姜芸去了猪场,她很快相信了。 而因为沈玉这些日子,又做了些衣裳,准备给给乡下的姜力秦芒和小孙子送去,这天忙完,早早就提着肉和菜出了门。 姜芸从医馆回来时,裴良知在吃沈玉给他留的面。 都坨了。 当时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他一个人在桌子上真是怪可怜,她便上前和人亲热了一番,夸夸他今日挣得银子哐哐响。 真是个好夫郎。 而后姜芸就与裴良知商量着,将宛溪带回了姜家。 这几日沈玉不在,正好也就能照顾几天宛溪,人家也算是帮她将酒楼拿下的贵人,总不能真是撒手不管了,这姑娘又无父无母的。 现在一身伤。 姜芸不管怎么都良心过不去。 而这几日宛溪睡在客屋。 她原本就是性子安静的人,又因为有伤干不了重活,偶尔会帮着他们在后厨打打下手,切切菜什么的。 就是经常看到裴良知与姜芸相处,她时常出神。 可能是夜里她打开门,看到姜芸嘟囔着身上脏,裴良知在院子里帮她洗脚,或者清早起来看到裴良知帮姜芸洗贴身的衣裳,还有他们在铺子里忙完…… 偶尔会亲吻的场景。 宛溪时常会不小心看到,然后撇开眼睛。 她心里有些羡慕,但也为姜芸开心,毕竟这样好的姑娘,自然是要有人疼的。 而且宛溪除了与姜芸说话,是不会主动与裴良知说的,主要是身份不好,也怕好不容易认识的阿芸心里膈应。 但显然姜芸本人挺心大的。 她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因为可能裴良知从未在宛溪身上停留一秒。 天天尽盯着她砍猪肉了。 宛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她在做菜上有些迟钝,但是好在认真。 姜芸也乐意让她做些轻活儿,不然日日坐着一直想着伤口也疼。 几人相处得也算不错。 就是白日里宛溪是不出门的,因为她就算是未施粉黛,那张脸也太惹眼了,姜芸都放心不下让她出门。 直到过了四日。 姜芸将宛溪从房里拉到院子,把上回自己的白纱斗笠拿上,朝身后房里的裴良知喊了一声“你自己去看书!我们走了!” 屋子里的裴良知听闻走了出来,“真的不需要我陪?” 姜芸将手里的斗笠给宛溪带好,替她整理了头发,挥手打发了自家夫郎,“不用不用,这事儿你不懂!去了碍事!” 裴良知:“……” “哦。” 姜芸见人失落,让宛溪去了院子门口,转身在他脸上印了个清脆的吻,“昨天林时寅不是给你写信了吗,朱鸿先生要回夔县了。” “过几日我就陪你去敬书院,乖乖的啊,我走了!” 裴良知捏了捏她的手,“你们出门小心些。” “知道了知道了!” 姜芸说完便快步走到院子门口,看到宛溪安静地低头等她,姜芸笑了笑,将她的斗笠白纱放下,“你太美了,我得在路上藏好!” 宛溪轻笑出声。 两人关系这些日子已经十分要好。 姜芸又是个活泼的性子,挽着她手便是往热闹的街道上走,还是身边宛溪试探问道,“阿芸,你今日带我要去哪儿啊?” “明日酒楼,不是要我跳舞吗?” 姜芸听闻便点头,:“是啊,就是为明日的那支舞做准备。” “做……准备?” 宛溪有些不解,姜芸拉着人往熟悉的地方走,便说道,“我今日帮你约了华容裳的掌柜,帮你挑些好看的衣裳!” “我们日后难见到了,就当是我送你的践行礼物。” “狠狠宰我一笔银子就行!” 宛溪看到姜芸神色愉悦,像是比她还兴奋似的,情不自禁有些心底发酸,她不管是少时还是及笄后,都没有这样的好姐妹…… 阿芸的性子,真是令人喜爱。 第81章 胸围两尺七 今日是夔县学堂的休沐日。 散了早上的集市,街道上还有不少人,都是趁着半月一回的闲暇时间,跟着好友相约出行。 姜芸拉着宛溪进了华容裳的铺子。 看到有迎客的上来搭话,她摇头拒绝道,“我约了你们掌柜。” 听到这话,很快便有人带着她们往里面走,穿过几间屋子,姜芸便看到徐楚拿着牛皮尺在铜镜前,为挑料子的富家姑娘量尺围。 她们没有打扰,缓步坐在了一边的坐榻上。 两个身形窈窕的美人进来,徐楚自然是看到了。 宛溪虽然带着白纱斗笠,看不清面貌,但她作为裁衣裳的,对这身段竟然觉得有些熟悉,随意朝姜芸道,“哟,今日带了朋友来!” 姜芸拿起她小桌上沏好的热茶,端起一杯,“我们不急,楚娘先招待贵客。” 徐楚确实在忙大生意,让她们自行吃桌子上的点心。 姜芸从木盘子里拿了块栗子糕,咬了口,托着下巴欣赏那看料子姑娘—— 生的很白净,而且从发髻看来,是及笄的姑娘,并且头上的簪花精致高贵,衣裙都是华容裳新的款式,倒是没有绑彩线。 应当是没有许配的公子的。 不过很快,便看出那姑娘是个有主见的。 因为她理了理袖子的,和抬头和徐楚道:“我还是要方才那匹藕粉的,还有这件披风,肩头要裁剪小些,毛领儿要大,我想要狐毛的料子……” “行。”徐楚也不嫌麻烦,挥手让小厮记了下来。 她开这么些年铺子,什么要求没见过。 姜芸和宛溪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徐楚手里被方才人家身边的丫鬟,递了个钱袋。 沉甸甸的呢。 徐楚让伙计把人家姑娘送出去,自己打转了步子,挥起袖子坐到梨花高木凳子上,喝了口茶,被姜芸笑着打趣,“姑娘家的银子好挣吗?” “方才这还算好的,有自个儿的要求。”徐楚瞧了瞧自己的丹蔻,望了一眼姜芸,“若是碰上没要求的,我喊绣娘做出来,她又不喜欢,那我可不卖人家不要的衣裳。” “心烦得很。” 姜芸听这话笑了,还是徐楚先转眼到宛溪身上,“这姑娘……身段儿倒是极好,你这腰身不到一尺六吧,太细了,胸倒是大,和姜芸差不多。” “至少有两尺六。” 宛溪:“……” 她觉得自己又是满身通红了。 姜芸听闻却点头,打量了一番宛溪的身子,若有其事地朝徐楚道,“还真是,宛溪这腰比我还细,胸好像比我……大点?” “阿芸!” “宛溪姑娘?!” 宛溪和徐楚的声音一同响起。 姜芸倒是听出了徐楚的语气,“你们认识?” 在她问的时候,宛溪也抬手将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素净却明艳的脸。 她抬起眼睛看向徐楚,似乎有些疑惑,“我……没有见过这位夫人。” “姑娘贵人多忘事。” 徐楚缓缓喝了一口茶,不时望着宛溪的面庞打量。 着实是太精致的一张脸了。 她却没有冒犯过多,笑着与她说话,“在宛溪姑娘为宋大公子抚琴的那日,您穿的衣裳是我亲自为你做的。” “酒楼掌柜的平日里,可不让人见您这珍宝似的美人。” 姜芸这才反应过来,却听见徐楚又说—— “那便是我方才说错了,我记得清楚,宛溪姑娘——胸围有两尺七。” 姜芸:“……” 宛溪:“……” 这确实记得太清楚了,但眼睛也是真的毒。 就差了一点点。 不过这场子倒是因为这话热了起来,宛溪也看出这老板娘是个会说话的,而且还有些幽默,她以前在酒楼,是极少出院子的。 她的衣裳都是请师傅上门做。 若是遇上喊酒的得主家中显赫,便要穿新的衣裳抚琴。 姜芸听宛溪这么一说,若有所思地点头,“可是你这么好看,那些衣裳又华丽,在路上被有心人看到了多有不便,今日挑几身轻便的。” “路上?你要带宛溪姑娘去哪儿?” 徐楚在一边听她们说话,瞪大了眼睛,原本姜芸能熟识宛溪就是令人费解了,现在还私自要带人走?这不就是乱了套了? 宛溪可是酒楼的头牌姑娘! 姜芸才想起来有些消息,对不去青楼的人是传不开的,于是她拖着下巴看向徐楚,“千福酒楼要改名儿了啊,改姓姜!” “日后就是我的铺子。” 徐楚惊道:“你……!” 她又看向宛溪,见她也淡淡点头。 徐楚也是被姜芸这一番话弄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么说来,宛溪的卖身契你都拿了,其他的姑娘……” “都走了啊,我还替她们选好夫郎了呢!” 徐楚:“……” 好样的。 这做事儿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她当年的风范。 做事儿冲劲足。 当年人家的衣裳铺子都是寻常的价钱,只有她这华容裳,里面的衣裳价钱贵的令人咂舌,但还是做到了全夔县最好的衣裳铺子。 姜芸自从上回买了料子回去,后面又来了一回。 说是让她留些男子衣裳的料子,要好些的,给家里的夫郎做袍子。 姜芸也不是买便宜差东西的人,这一来二去看料子,两人便是熟了。 这回没想到,带着她徐楚华容裳的贵人来了。 就这些年,宛溪和千福酒楼的姑娘们在徐楚这儿做的衣裳,都有大几千两银子了,可是现在姜芸就直接把酒楼收了。 真是令徐楚又气又笑。 但说实话,华容裳虽然少了一个长久生意的客人,但是这些年名头做起来了,其实也不缺这些银子了。 徐楚看着姜芸起身,去她这屋子里转一圈。 她重新给宛溪倒了一杯茶,轻笑说了一句:“姜芸也算是姑娘的贵人了。” “自然。”宛溪听到这眉眼染上认真。 “我很喜欢阿芸。” 徐楚闻言笑着点头,起身摸了摸身上的披肩,“宛溪姑娘身材纤瘦,我这的衣裳你有不少能穿的,不能穿的我给您当场改。” “一会儿啊……我找姜老板买单。” 不远处的姜芸感应到什么,从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什么?” 宛溪掩唇笑出声。 美人笑真是一幅好风景。 第82章 你愿意穿吗? 方才姜芸逛了一圈,这里里外外的衣裳有不少好看的,料子也不错,但总有些太华丽了,不太适合寻常穿。 姜芸想起自己第一次路过华容裳。 当时想着自己还要切猪肉,唉声叹气地走了便有些好笑。 但也是事实。 并不是每个姑娘生来就是贵府千金。 宛溪在路上身边没个陪同的人,一张脸已经如此显眼了,若是穿着显眼,再看上去又是漂亮柔弱的,显然是太危险了。 姜芸一边看一边想着。 不过没多久她走到一处角落,看到一件…… 我去! “小溪,你快过来一下!” 徐楚眼见姜芸进去的那间屋子,眉尾无意识地挑起,看着宛溪起身走进去时,身形绰约婀娜多姿,颇有一番灵动之色。 那里面的衣裳可不是好穿的。 徐楚缓步跟着过去,看到姜芸将一件朱砂色衣裙拿在手里,眼睛亮亮地看向宛溪,似乎还有些兴奋,“小溪,你愿意穿吗?” “什么?” “这件,跳舞的话应该会很好看的。” 宛溪只看到姜芸手里明艳的朱砂色,她没有穿过这个颜色的衣裳,怕太艳俗,她以为姜芸说的也是这个,不过伸手接过来—— “这……” 徐楚在身后笑出声。 “你们若是喜欢看话本啊,就知道这衣裳,是古彝壁画上女子身上穿着的,我可是让绣娘照着图一点点绣出来的。” “不过呢……这胳膊腿儿可都是要露出来的。” “我可没打算让姑娘穿。” 宛溪将手里的衣料打量了一眼,整个人羞得脸颊绯红。 可其实衣裳真是极为好看的,胸口和腰身处的花纹十分美丽。 但真就……这么些布料。 姜芸说完其实也觉得不妥,这毕竟是古时候,女子身上的肌肤可不能随意暴露,被人看了着实冒犯,对女子名声不好。 只是宛溪这样好看,不穿实在可惜。 这衣裳就像后世那些敦煌壁画上,飞天的神女一般,而且料子也是用的古法的染坊,每一处细节绣娘都做得极好。 放到后世简直都是珍品。 姜芸想了想还是道,“不行,还是算……” “我可以试试。”宛溪抬头看着徐楚和姜芸。 她脖颈上的因为羞涩的红久久不散,但看着两人呆滞的模样,她缓声道:“若是要舞曲,衣裙原本就要轻薄些。” “我少时在京城,那时外邦大使前来觐见我国,在朝堂上献了一幅《神女飞天图鉴》,以作为进贡礼物之一,没想到徐老板手下绣娘如此手巧。” “竟与我见到的差不多。” 姜芸忍不住惊讶,“小溪,你面过圣上?” 还特么见过进贡礼! 这身世怎么会沦落到……青楼。 宛溪眼神闪过一丝痛楚,轻声道,“家父在京城为小官,如今逝世,不足挂齿。” 徐楚做多少年掌柜了,一下子就看出了什么,很快转了话头,“宛溪姑娘见识甚广,对我做的衣裳喜欢,是我这华容裳沾光了。” 姜芸也收了心思,笑着催促道:“那试试?” “嗯。”宛溪浅笑着点头。 等到她进了试衣裳的帘子,徐楚也顺手将通往大堂的木门关上。 主要是防止一会儿其余的客人来,可不能发生上回那样的事儿。 姜芸差些将她夫郎迷呆了,可真是好笑。 徐楚走到姜芸身边,看她靠着墙在想些什么,出声问道:“你不知道宛溪姑娘的身世?” “我没问。”姜芸说话放轻,“若是小溪愿意讲还好,但我也得把握分寸,不能提及一些伤心事,怕她难过。” 徐楚点了点头,抚着手上的翡翠戒指,“也是。” “但是吧,这宛姑娘一看就是个官家千金,毕竟我们夔县,可养不出这样的姑娘,就说我那闺女儿,什么好的都供着,和小霸王似的。” “宛溪姑娘多淑女端庄。” 姜芸听这话笑问:“什么时候带来铺子里,和我玩玩儿?” “和你玩儿?你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徐楚听闻这话捏了捏姜芸的脸蛋,发现肌肤白嫩的过分,忍不住戳了戳。 “你也太嫩了,和未及笄的小姑娘似得。” 徐楚说完拢了拢纯白的毛披肩。 不免想起自己—— 她一人开了这么大一家铺子。 家里人觉得丢人与她断绝关系,徐楚到了二十八才成亲,受了不少唾沫,夫郎出身倒是挺好的,不知为何看上她这么个年纪大的。 如今三十五了,小女儿今年才六岁。 当时女儿满月酒,还有路过门前,指点说快三十的女子,亏得还生得出孩子,也不嫌丢人,还生了个小姐儿,于是那说闲话的人—— 被还在坐月子的徐楚,拿着茶杯砸得满头是血。 楚娘这不好惹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可还有人觉得徐老板护犊子,对家里女儿疼的紧,哪里准外人说自家闺女儿,这华容裳的生意那是一天比一天好。 而且家里夫郎对她极为疼爱。 徐楚的相公是家书院的教书先生,平日里也带着女儿。 徐楚除了早些年,因为做生意被娘家赶出来,身上没有任何一点银子,最开始的时候整夜整夜的不睡,就为了绣几件衣裳给人家送到府里。 现在是苦尽甘来了。 不过此时,她看着姜芸忍不住问:“最近没有想过,与你家那花痴夫郎要个孩子?” 姜芸忍不住笑,“什么花痴夫郎?” “就上回那呆子啊,不就看着你愣了半天,还不算花痴?” “也是。”姜芸点头赞同,随后正了正神色,“不过连你也要催我生啊,这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嘛。” 徐楚挑眉道,“哪儿轮得到我催?” “我三十岁才生了我闺女儿。” 这可是没多少女子做到的,姜芸这下还真来了点兴趣,“感觉如何?” “没孩子一身轻。” 姜芸听到这句倒是有些惊讶,却看到徐楚面上十分认真。 但很快她眼底闪过一丝笑,可能是想到了自家小女儿,“但还行,我夫郎乐意带孩子,对女儿喜欢的紧。” “我乐得清闲。” 这话倒是令姜芸心里一震。 正说这话呢,身前传来拉开帘子的声音。 第83章 免单了 冬日的铺子和屋子里都是烧了炉子,十分热乎。 姜芸和徐楚转头看去,见一只白皙纤细的脚,上面还绑着白色纱布,平添一丝羸弱的美丽,更不用说宛溪提着裙摆走出来。 宛若画中人。 年轻的姑娘肌肤如雪,而这朱红的上裳将胸前收紧,但春色处都极好地包裹起来,露出形状极好的弧度,再往上,就是因害羞泛着粉色的肩头和锁骨。 但肩胛处和小臂处的红纱,隐约遮挡了些。 腰腹镂空垂挂着白玉珠子,应该被徐楚改过,有一簇白金色的芍药。 而裙摆几处开叉,走动间露出宛溪如玉般的双腿。 笔直白皙,盈盈一握。 姜芸望着宛溪走过来,虽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有扭捏,反而落落大方地在铜镜前望了望,看向不同寻常的自己。 她抚上裸露锁骨望向两人,“会不会……不合适?” “嗯?”姜芸赶紧回过神来。 徐楚先一步叹了口气,“很美,这衣裳我绣的时候,都没想过这样好看。” “宛溪姑娘为它添色了。” 听到这话的宛溪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轻声道谢,然后望向姜芸时,却见她眨着眼睛朝自己转了一圈。 然后蹲在她身边为她理了理红纱衣摆。 姜芸起身推着她到铜镜前,“小溪,你肯定比壁画上的仙女好看,我若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公子,现在就要抬着聘礼与你入洞房。” 宛溪:“……” 好……好直率的形容方式。 虽然从小到大,因为容颜出色被夸了无数次,可真心和阿谀奉承早已分不清,宛溪看着徐楚和姜芸,心里是欢喜的。 她相信两人都是真心夸赞。 姜芸说完,在铜镜前打量了好一番宛溪,然后看到她脚踝和脖颈上的白纱布,眼神一转,便抬手拿起了徐楚随意搭在衣杆上的东西。 是一条细细的白鹅绒毛。 应当是要绣在衣裳袖口处的。 姜芸站到宛溪身后,抬手轻轻围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她朝镜子里的徐楚问了一句,“这样若是做成细细的白绒毛,绕在脖间如何?” 徐楚瞧了一眼,惊讶道:“是个好主意,还能遮挡伤口处。” “那不如,和脚踝上也做成一套,我给你绣上些珍珠做两处点缀。” 姜芸将东西拿下,塞到徐楚手里,“正有此意!” “我们在这里等您,麻烦楚娘了。” 宛溪也觉得好看。 见这样说定了,徐楚便出门去方才进来的小堂,坐下拿了针线就动手绣些珠子, 然后姜芸还无事,在里面挑了两身简单柔软的衣裳料子,递给宛溪,“你再去试试这两件,要是合适我就都买下!” 最后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宛溪随意挑了一件,姜芸让她直接上了身出去。 若不是被人美心善的宛溪拦着,姜芸都是要花几十两银子,就为了买几件衣裳,而最后试完出去,徐楚的绣活儿也做好了。 还将那绒毛扯得蓬松了些。 简直是戴在发髻上,都是漂亮的珍珠白绒。 “真漂亮……” 宛溪忍不住赞叹,姜芸见她喜欢自然是心情不错,将方才桌子上的理好的衣裳指了指,“楚娘报个数儿吧,一起多少银子?” 徐楚听这话收了针线盒,“那我可要想想了。” 姜芸知道这些定是不便宜,但这些日子猪场和铺子里生意好,她原本身上就还剩了些银子,倒是有个几百两。 不过徐楚却笑了,“不必了。” “今日我高兴见着宛溪姑娘,为我的衣裳怕平添亮色,免单了。” “嗯?”姜芸佯装气愤,“我以往可没这待遇!” “前几回你都收了我几十两银子!” 徐楚一摊手,“以往是做生意,现在是讲情分咯。” 宛溪在一旁也觉得气氛好。 几人相处的融洽,徐楚还说了自个儿明日真得去这千福酒楼瞧瞧,这酒楼最美姑娘的最后一支舞,到底是有多好。 宛溪已然十分随和,浅笑着答应了。 几人都没有把这在青楼跳舞,当做一件多么不好的事儿,毕竟宛溪虽然是酒楼的头牌,但这些年从没露面过。 加上只卖艺不卖身,许多公子就连肖想都不行。 姜芸先前说见过宛溪的画像,是上等的美人,那还是有名的画手,根据一位喊酒得主的描绘画出来的,画中的眼睛还算像。 但其实姜芸这段日子见了真人,那肯定是发现截然不同。 宛溪不可只存在画中。 而明日的那支舞,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之倾心了。 这一夜,姜芸在裴良知怀里,总是时不时翻来覆去,弄得看了一下午策论的夫郎忍不住起身,将她搂着坐起来,“睡不着?” “不然我……” “停!我明日酒楼忙着呢,不想还要又洗一遍澡。” 裴良知抚上姜芸肩上的手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只是想给你按一按,今日不是说走了一天,身上疲的很?” 姜芸:“……” “哦,那……那你按吧。”她捂住脸趴下去。 姜芸心里懊悔,自己整日都是想着不正经的,比她夫郎想得还要多得多,不由埋在软枕闷闷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嗯。”裴良知伸手揉着她细细的腰窝。 直到姜芸真是舒服了,伸腿将被褥勾了勾,“娘是不是要回来了?” “明日之后。” “那就好,明日我要忙宛溪的事儿,酒楼事情也多,我上午和你忙完,就去酒楼将小厮那边安排妥当了,忙完了再和娘说吧。” “嗯……” 裴良知见妻子被按到要紧处,忍不住发出娇软的声儿。 他不由有些身子僵硬,但还是哑着低沉的声音道:“明日猪场修棚子和分圈收尾了,我先去看看,而后就去酒楼找你。” 姜芸半眯着眼睛侧头,伸手捏了捏他耳朵。 “辛苦了。” 裴良知手正巧按到她腰下柔软的起伏,丰盈饱满,软弹的触感极好,姜芸见他望着自己,手倒是按到那地儿去了,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轻快地一个翻身,正对他缩进被褥。 她乖乖掖好被子到下巴处,“我困啦。” “晚安。” 裴良知:“……” 第84章 你收收收收下 ,宛溪清早起来便去了酒楼。 她身上的伤已经不妨碍跳舞,今晚酒楼的事儿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清楚的,宛溪说自己先前在酒楼呆过,先去打点些。 姜芸宽心了不少,回屋子给她拿了钥匙。 是张掌柜给的,一个大铁圈上一把,是酒楼各门的通行钥匙。 宛溪带好斗笠和包裹,姜芸为她喊了辆马车,让人停在酒楼后院的小门,这才安心在铺子里和裴良知忙今日铺子。 姜姜卤煮近日有了新花样。 这事儿还得从前两日前有个大爷说起,当时那人提着酒壶,和自家装鱼的大盆子就来了,最后买了六斤卤煮走。 姜芸这些日子,不时和陈丰订些木盘。 和以往做的卤盒不同,那木盘就是大又能装,工艺也简单,她要的多就便宜到了两文钱一个,姜姜卤煮里屯了不少。 若是有人买了三斤以上的肉,就会送一个木盘。 好让人带回去。 但是那大爷指明了,多要些这锅里的卤汁,姜芸看人带上个盆子,就答应了给他多浇几勺,过路的人看着那木盆里的卤煮,眼馋得很。 姜芸浇了几勺汁儿不说,还撒了些许芝麻,颗颗白白地撒在上面。 看着十分美味。 所以这几日不时有许多客人,都是自己带家里的碗来,少的要上几两,多的拿盆买上几斤,都能与那大爷一样。 浇几勺卤汁儿,撒一把芝麻。 你别说就这两下,那风味就更不同了。 铺子里沈玉没在,姜芸就和两月前开铺子一样,站在裴良知身边,拿个称和筷子把切好的算了装起来,再收人的银子。 姜芸算钱很快,比起沈玉还要快上不少。 两人打配合也不会手忙脚乱,顶多是累了些,等关了门挂上休息的牌子,姜芸就收拾了赶紧出门去酒楼。 裴良知今日要去猪场,给修棚子的汉子发工钱。 两边忙起来都不轻松。 好在宛溪是个做事儿心细的姑娘。 姜芸到酒楼的时候,环视一圈大堂里的陈设,已经收拾得干净宽敞,还有几位伙计留下了,将库房里存的一些好酒摆上了桌子。 她走过去到一个伙计身边, 然后很快发现是那日,替酒楼来找她做生意的,姜芸不由道:“哟!酒楼几个人收拾得好啊!” 那伙计看到她,瞪大眼睛站好喊了一句,“姜,姜掌柜!” 姜芸听这话乐了,“谁叫你这么喊我?” “宛……宛溪姑娘今日来就和我们说了,挑了我们几个伙计,说问您留不留!” 好家伙,宛溪这简直是最强后盾啊。 这一下子,把所有她还没来得及张罗的事,都给解决清楚了,这些年在酒楼呆了这么久,宛溪肯定是最清楚,哪些人能留下的。 姜芸直接问道:“说说,酒楼伙计现在什么情况?” “能说清楚,我就留你下来给铺子干活。” 那伙计眼睛亮堂起来,挺直了背开口,“上回您回去之后,让我们几个伙计这几日不来,今日大家伙都到了,来结算工钱的。” “一共是厨子六个,大堂伙计二十个,包厢伙计二十个,后院杂事小厮八个。” “两月工钱没结算,一共二百七十两银子。” “宛溪姑娘今日让我们到后院,将自己的首饰和银子拿出来,都折算成了银子给我们,已经将工钱全部算清了。” 姜芸听到这皱眉,“结算清楚了?” “是!” 这哪里能让宛溪花银子? 真是乱了。 姜芸想了想,说道,“你嘴皮子说话倒是利索,若是想留下,日后给我铺子做个大堂管事儿的,月钱不比以往少。” “其余人你让他们先干活,我夜里看看再决定去留,去吧。” 那伙计捏着肩头的布巾,立刻站直,“谢谢掌柜!” 没多久,姜芸回头看他,“叫什么名儿?” “阿祥!掌柜叫我祥子也行!” “成,我知道了。”姜芸点头打转走了。 后院如今都是冷清,以往的几位姑娘都是走了干净。 凭着上回的记忆,姜芸走到宛溪住的二层楼,抬手敲门“小溪,是我,方便进来吗?” 里头应了声,姜芸才推门进去。 宛溪正从净室出来坐到榻上,一身寝衣,应当是方才洗了澡。 姜芸走过去,直接先上手瞧了她两处伤口,“怎么就碰水了?我今晚还要找大夫给你看的,疼不疼?” “没事的。”宛溪任由她看,轻轻摇了摇头。 姜芸见宛溪随意穿上一件袍子,坐到镜子前梳妆打扮,似乎以往也是这般亲自动手,抹了一层润面的香膏。 然后细细描眉起来。 “你来这么早,就将我酒楼的事儿打理完了。”姜芸拿了条木凳,坐在她梳妆的镜匣旁边,静静看着宛溪,“还当了自个儿的首饰。” “都是些身外之物。”宛溪笑了笑。 姜芸见她不时凑近描眉,便替她拿起铜镜举着,“可你明后日上路,身上没点银子可怎么办,真打算在路途中风餐露宿啊?” “这个,你拿着!” 姜芸放下铜镜,神色自然地将袖中的钱袋拿了出来。 宛溪看到那沉甸甸的两个袋子,起码有百两银子,神色一顿,“不必了小芸,你铺子虽然挣得不少,但这也不是小钱。” 姜芸无声叹了口气。 小溪啊小溪,我该如何与你说,这是那陆文尘今早托人给我的。 其实陆文尘是不知道宛溪要走的。 但那托话的小厮说,陆公子一身伤,已经被陆家家主和江苓逼迫婚事,不曾迈出房门。 这些银子,就当日后为宛溪寻一处住处。 姜芸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评判,你说这陆文尘嘴上羞辱宛溪,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作风,但是…… 他自从宛溪差些自尽后,再没了打扰她的心思。 那日的失态差些让人以为他疯了。 到了今日,还托人送了银子给姜芸,一再嘱咐她不要说是他陆文尘的,也不亲自来送,或许是知道宛溪不愿意见他。 这两人的旧事实在难缠。 姜芸没有表现什么,只是故作生气地塞到她收拾好的包裹,“不行,你替我将酒楼都打理完了,这银子无论如何都得收下!” “阿芸……” “你收收收——收下!”姜芸拉过宛溪手作虔诚祈祷状。 “诶——” 宛溪连忙出声,姜芸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起脸看着面前美人倏然笑了,她转头看向铜镜里自己白嫩的脸蛋。 人中处被眉黛膏弄得黑乎乎。 第85章 被反撩了 西市街道最热闹的地儿,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伙计,在告示栏贴上了一张宣纸,没多久,就是夜市摆摊的时辰了,陆陆续续有人看到—— “呀!千福酒楼的宛溪姑娘要跳舞!” “这几日没开铺子,我还以为是掌柜的跑了呢!” “诶诶诶,这宣纸上说,今日酒楼开张迎客不收银子,但是二层包厢不开,在大堂栏杆外能站得下的,都能去看看!” “走走走!” 揽客之道,在姜芸这儿一张宣纸足够。 夜市原本就热闹,这几日酒楼不开门迎客,让这不远处的九品香,可谓是生意红红火火,招揽了不少顾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千福酒楼倒了呢! 但今日千福酒楼门口,确实没有收银子的小厮。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夜市的各家铺子,也挂上了十分明亮的油灯 不到一刻钟,千福酒楼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 门外挤不进来不说,大堂的仅剩的两张桌子,早已被些有钱的公子包了,在第一排最近的位子。 不过舞台处,已经提前被精致的木栏围起。 和戏台隔着一米远的距离。 姜芸台下的两侧屏风后,看着大堂中比那日更加嘈杂的人群,戳了戳一边嘱咐小厮的裴良知,“宛溪,这两个字就是噱头。” “你说是不是?” 今日大堂后厨的不开的,厨子已经都结了工钱走了,而宛溪特意说了,这库房里还有不少好酒,钥匙在酒就在。 今日还算能做些小生意。 裴良知看小厮提着酒水上桌,抬了抬眼睛,“好色是天性。” “诶哟!”姜芸听这话挑眉。 她伸手戳戳自家夫郎硬邦邦的胸膛,“那我前几日问你,喜不喜欢美人,你可没这么说,怎么,叛变了?” 裴良知抓住妻子不安分的手—— 随后牵着亲了亲,抬起深邃俊秀的眉眼看向她,“你不也是,美人。” 姜芸:“……” 靠,老娘的心脏! 最近这裴良知是开窍了,还是把她反撩了啊…… 两人说话间,外面有些公子已经是按捺不住,不时与身边人猜测宛溪什么时候出来,而且还看到那两张大酒桌。 是不少家中从商富裕的公子。 姜芸轻飘飘瞪了裴良知一眼,而后朝着大堂一间屋子走,她一进去,便看见里面坐着谈笑的姑娘们。 “姜掌柜!” 纸鸢头一个起身,与她打了招呼。 她一身浅青色的衣裳,头上的双髻竟然已经绑上了彩线,应当是夫郎家中已经默许,这是未过门的媳妇儿了。 姜芸直接坐到她身边,“今日你来了可不好吧?” “夫郎答应了?” 纸鸢连忙摆手,“我前两日在路上遇见欣欣,她说您今日要找几位姑娘,在屏风后为宛溪姑娘抚琴奏乐,我便来了。” 说到这,她还指了指一边的琴,“我古琴不错的。” “哪儿是不错啊!”突然一个姑娘笑出声。 姜芸看过去,见正是方才说的欣欣,她望向姜芸笑道,“我可是专门去找的纸鸢,她的古琴,是以往千福酒楼里最好的。” “第一回出台,就有位公子赏了二百两!” 欣欣原本就有些心大。 她突然见纸鸢有些沉默,才想起她过几日要成亲,自个儿怎么提起出台了。 欣欣赶紧想要道歉,却见姜芸瞧着纸鸢的手,“真的呀?” “那就不怪了,你这么漂亮的手,我说怎么还有茧子,定是这平日练琴多了,这任谁都是听得如痴如醉!” 纸鸢也抿着唇笑了。 她看到欣欣有些抱歉的眼神,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 其实说来也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千福酒楼的姑娘们虽然众多,可其实关系都不错,也没想着抢一些恩客。 大家都默认酒楼只是个偷生的地儿。 而且在姑娘家来日子的那几天,她们都是相互去房里照顾。 因为不免有疼得厉害的。 纸鸢与欣欣,在这里有一些年头了。 虽然欣欣跟着一个富商走了,前两日被抬进府,做了那人的小妾,但那正妻还算开明,见她是个粗心的性子,也不为难。 就是眼不见心为净。 而纸鸢成了这些姑娘里,最幸运的一个。 不仅是正妻,她的夫郎还是学堂里成绩不错的书生。 姜芸原本还以为欣欣心里不舒服,是存着些心思,让纸鸢难堪的,但现在看她不知所措,还是笑着替她解了围。 姑娘家真没这么多坏心眼儿。 她一向是这样认为。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这地方以往是要上台的姑娘们,休息准备的屋子,今日除了欣欣和纸鸢,还来了两位,一共是四位姑娘。 其余的应当是家里不答应。 姜芸其实没抱什么念头。 虽然抚琴吹笛不用露面,但是姑娘们都有了归宿,来一位就已经是好的,但没想到能到这么多,竟然还都是嫁得不错的。 应当是觉得姜芸作为中间人,有个人情在这儿。 格局大的男人,还是得认真挑啊…… 她们说话间,外面的门突然开了。 姜芸问了句便听到熟悉的声音,随后便看到小厮为人推开门。 一个带着白色斗笠的姑娘进来。 那斗笠的白纱,一直遮盖到了小腿,看不清面貌 屋子里的几位姑娘都有些疑惑,姜芸却笑道,“准备好了?” 随后众人转头,见那人缓缓摘下。 “宛……宛姑娘——” “天哪——” 一旁的纸鸢与欣欣,都是捂着嘴唇瞪大眼睛,对视一眼,“这——” “太美了!” …… 大堂的众人已然急不可耐。 但是因为围栏坚固,距离前面的两张酒桌都有些距离,有些人被身后源源不断挤进来的人弄得烦躁,“谁他奶奶踩老子的脚——!” “你推我做什么!” 一旁的小厮正要上前拦架。 但随后看到那人眉宇之间全是怒气,“滚!信不信我——” “叮铃铃铃……” 台上倏然响起一串由浅至深的银铃。 前面桌子上的公子离得最近,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酒杯。 “且听,翘首望夜云轻,夜自明——” 一道婉转清晰的女声传来,若是认得出的人,便能极快知晓,这是千福酒楼欣欣姑娘的小调,动听异常。 随着纸鸢低眸抚琴,一道幽怨却美妙的琴音倾泻而出。 姜芸听到屏风另一侧,姑娘们的笛声合上来。 裴良知感受到妻子牵住自己的手,望着他轻声开口,“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男人愿意沉醉在美人香里了。” “真是好听。” 第86章 最后一支舞 酒楼大堂两侧是通了地龙的,十分暖和。 就算是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这里也不显得冷,要不说先前姓张的可会享受。 银子都败光了。 还记着给酒楼修地龙。 而此时,大堂众人被古琴和笛声环绕。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清晰有力的歌声和小调儿,却是在一众乐声中毫不突兀,也没有被压下。 直到台上缓缓推开两扇纱屏。 徐楚从姜芸嘱咐的,从人少的侧门进入时,正好看见她和裴良知站在舞台侧面,上面显露一抹红白交错的身影。 赤红是衣物,洁白是为肌肤。 不过宛溪一席青丝如瀑,肩头和锁骨被顺滑柔软的发丝遮掩,露出的一抹腰线和衣裙下的小腿,以及被面纱遮住的上半张脸。 白皙的晃眼。 徐楚走过去,却听到大堂先是死一般的沉默。 随后是冲破屋顶的喊叫。 “这这——!宛溪!” “她她她她她,宛姑娘身上,好——好白!” “这女子如何能穿这样的衣裳!但,真是好看啊……” “宛儿姑娘,放在京城都找不到几个吧……” 众人还没平息下来,心头跳得猛烈,就见宛溪一个挥袖转身之间,侧头将红色面纱摘下,而后露出一张精致清冷的面容。 眉心画的花钿一闪而过。 映入眼帘的不仅是那动人的舞姿,还有那台上之人的绝色,一挥袖一弯腰,抬眸扫视之间,都随着那琴声起落。 直到祥子走到姜芸身边。 “姜,姜掌柜!这……” 原本还在沉迷于美舞之间的姜芸,回头过来一看。 祥子和身后几个小厮手中盘子里,沉甸甸的银子。 少说有四五百两。 徐楚这时缓步走到姜芸身边,见状笑了,“不错呀,才开场一刻钟。” 裴良知倒是先动作了,上前将几个小厮手里的银子收起。 人多又杂乱。 一会儿都被人摸走了便不好。 姜芸呆呆望了一眼徐楚,见她指了指祥子,“继续去呀,晃悠一圈回来就满了。” 这时姜芸出声:“等等!” 祥子等几人回过头来,听她问了一句,“我不是说,今日宛溪不许让他们喊酒吗?这些银子是怎么回事?” 祥子那些人面面相觑。 然后他就挠着头说了,“姜掌柜,我们几个弟兄都说,今日没有钱箱子,但是这木盘上的银子,都是酒桌上几个公子给的。” “还有些铜板,是从后头的人往台子前扔的。” 姜芸还想说话呢,眼见台上宛溪,扫了一眼酒桌上的公子,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随后琴声一出。 空中两块红纱落下。 姜芸看见那两桌上,衣冠楚楚的几位,争先恐后地上前抢。 徐楚倏然捂着唇笑了,“你瞧宛溪那一眼,我觉得就和话本里那些,去敌营中听风声和刺杀帝王的美人似的。” “真是毫无真情。” “这些不要脸的还上前凑!” 姜芸听这话,有些不好听,但真是话粗理不粗。 这不就上赶着吗? 那边琴声缓缓停滞,众人感受到宛溪微微抚着胸口弯腰。 要落幕了。 于是小厮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甚至混乱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块金链子玉佩一类的,而宛溪却没有下去。 她提起裙摆往台中央走,脚腕上的白绒珍珠花环轻动。 光是站在那儿看着众人,便已经惊艳众人了。 这时—— 姜芸还是带着那个白纱斗笠上了台,臂弯中多了件带狐狸毛领儿的披风,她给宛溪披上,拉着她正正面相众人。 肌肤胜雪,朱唇桃面,眉目之间长睫轻煽动。 亭亭玉立于台上。 这绝对不是……青楼姑娘的气质。 “诸位觉得宛溪姑娘,今日的舞曲如何?”姜芸开了口。 “极美!!”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惹得众人哄笑。 但都是心里纷纷赞同,一群公子书生,包括汉子都快眼睛粘在宛溪身上,压根儿下不来,只等姜芸接下来的话。 毕竟上回的姑娘,可都是被带走了。 这宛溪…… 就算是开千两银子卖,估计都是有公子哥买的。 但这时姜芸轻笑了声,转头对宛溪说了些什么。 而后宛溪便点头,缓步下了台子,下面纸鸢和欣欣拿着鞋子,和更厚实些的衣裳等她下来。 将人带回方才屋子里。 这下就有人急了,“诶!怎么走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姑娘呢!等等啊!” “宛溪!宛溪姑娘!” 姜芸伸手示意,“诸位——” “今日宛溪姑娘不会再露面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还没从方才宛溪那张脸上回神过来,简直是心急如焚地开口,“放屁!那你这酒楼没了姑娘,还做什么生意!” “是吗?” “那日后诸位公子,也不必为姑娘再来这千福酒楼了。”姜芸说完,从侧面上来两个小厮,是祥子和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伙计。 “我是说不仅是今日,连带着日后,宛溪和各位姑娘都已与酒楼无关。” “这里日后,便是家寻常的铺子。” 姜芸说完侧过身子。 身后两个伙计拿着画卷展开,染红的宣纸上,是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的四个大字,而大堂的一群人正眯着眼睛看呢—— “姜掌柜的铺子,名为姜姜卤煮。” 裴良知原本还在想,妻子让自己写姜姜卤煮是为何,此时懂了,不过很快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到了姜芸身边。 是宛溪。 姜芸也是没想到,宛溪竟然回台上了。 而众人看到,一席月白衣裙的宛溪又出现在眼前,又是一阵叫喊,却见宛溪倏然浅笑,“姜掌柜是我的贵人。” “这些年宛溪在酒楼,实属各位公子抬爱。” “若信得过宛溪,日后可时常光顾姜掌柜的卤煮铺子,相信诸位不会失望而归的,这其中滋味,我当是非常喜爱的。” 姜芸这下还有什么好好说的。 就凭这几句话—— 等到酒楼这边准备开业,都不知道要火爆到什么程度了。 而这时姜芸也缓缓摘下斗笠。 也不知道是哪一小撮声音,将众人也唤过神来,而他们也是眼睛亮起来—— “掌柜的也是个美人儿!” “美厨娘啊!” “宛溪姑娘推荐绝对不会差的!我下回就试试!” 姜芸神态自若,底下还有几个在姜姜卤煮买过肉的,这下嗷嗷叫起来,“诶哟我方才没看清,大名鼎鼎的姜姜卤煮啊!” “陆家、林家都是请他们做过席的!好东西啊!” “这不是姜家女儿吗!和这宛姑娘站在一起,竟然不逊色!” “我看还是宛溪好看,简直像仙女儿……” “卤煮铺子,是什么?一些吃食吗?” 姜芸听到不少各异的话。 她没有在意那些不好的,反倒是牵着宛溪的手,“又上来做什么,我方才的话是白说了?明日启程还不嫌累啊?” “我帮帮你啊。”宛溪弯唇笑着回应。 而突然感受到什么。 抬眸之间—— 看到了侧门暗处的红色身影,面色苍白。 却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87章 下雪了 酒楼打烊了。 纸鸢一群姑娘,都已早早归家,在结完最后一个公子的酒钱之后,大堂里仅剩的四个小厮,被姜芸叫到柜台。 裴良知拿着一把小小的钥匙,朝侧门走了过去。 “算日后的工钱了,都过来!”姜芸声音故意喊得有些大。 好让那几个门口的小厮,赶紧过来。 方才,宛溪从台上望了一眼门口的人后,没有再抬头,而是径直下了台子往后院走,而陆文尘似乎没有打算进来。 但姜芸朝他使了使眼色。 虽然轻飘飘的,但是陆文尘也看懂了,他点点头,似乎在感谢姜芸不计前嫌,没把他前几日的话放在心上。 陆文尘拿过裴良知递过来的物什—— 是通往后院的钥匙。 “谢谢。”陆文尘哑着声音开了口。 今日他身上的红衣并不显眼,由于外面多了件白色的披肩,只露出一小段红色衣角,他说完便朝后院走去。 但没想到的是,并不用走到宛溪的院子。 在后院最前头的梅花树下,立着一具月白的纤影,与那已经开了花苞的梅花一同,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面。 陆文尘陡然心头狠狠一颤。 他走上前几步,发现草面上绵软难行,竟然是落了一层薄薄的初雪。 细细看去,梅花上也是有雪的,红白相间。 宛溪听到脚步声侧头过来,看向陆文尘时,却被一抹温暖包裹住肩头,只见他脱下自己的披风,为她系好。 “今日的舞很好看。” 宛溪见他退后几步,说出的话竟然是赞美。 陆文尘瞄到她脖颈上的伤疤,实在是说不出和以前一样刺耳的话,她身后的梅花树比起她来,不足以有她美,“我以为,你今日会舞剑……” 宛溪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儿时的一些花样,放在现在就不合适了。” “听说陆公子要成亲了?” 陆文尘下意识反驳,却见面前人与他对上视线,“恭喜。” 他瞬间心底如坠冰窟。 就这么一来一回之间,宛溪也已解开了披风,还给了陆文尘,提起裙摆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从远处看来,两人之间渐渐拉开距离。 只有陆文尘还在原地看着宛溪。 姜芸和裴良知在后厨的木窗前,看着这一幅雪中景色…… 雪? “阿良,下雪了。”姜芸伸手出去,能从窗外接到冰凉的雪花,这雪来得可真是时候,配上宛溪的舞,今日不知道要让人记多久。 裴良知也说:“夔县今年的初雪,推迟了很久。” 说完他将妻子的手拉回来,放在手心暖热。 姜芸却还在看着,那雪景中的宛溪和陆文尘渐行渐远,“我听不清他们说话,但总觉得,陆文尘是在怀念什么……” “可能是……以前的宛溪吗?” 裴良知听闻没什么想法,紧握姜芸那支冰凉的手,“与我们无关。” “死木头愣子……”姜芸嘀咕道。 但是任由他给自己暖手。 不过其实,过往已经无所谓,宛溪明早便要走了。 她是特意让裴良知给陆文尘钥匙,使得两人见上一面,毕竟宛溪不说,姜芸也不会告诉陆文尘她要走了的。 日后陌路,不用缅怀。 姜芸还听说,这半月后就是陆家的喜事。 而陆夫人江苓,这几日内喊人四处打听,这才挑了宋家大房,正妻嫡出的第一个姐儿宋雨迟,也是个相貌不错的贵府千金。 也是林家侧夫人——宋琳长兄的嫡女。 但其实客观来说,这宋雨迟样貌比起宛溪,是要逊色不少的。 虽然宋雨迟也是中等偏上姿色,可毕竟这年头的女子,几乎难有比宛溪容颜更出色的,姜芸也尚且不及。 但宋雨迟名声倒是极好,又是才女出身。 看得出陆家对这亲事上了心。 因为今日陆文尘身边的小厮,给她送完银子和信,陆家的人后脚就来了。 又是请姜姜卤煮做厨子。 这回他们还提了好些想法—— 不仅要猪肉,还想让姜家这卤煮铺子包揽炖煮些鸡鸭,最好精细些,不要整只,要像林家一样花样多,用瓷锅子端上桌。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风声。 姜芸当时就有些讶异,毕竟林家那一回,是她临时看见武场的有几口瓷锅,脑袋灵光冒出的主意,只有几个东家用了这吃法。 没想到陆家这就知晓了。 还指明了要给陆文尘的亲事席上,做这一模一样的。 听说也是请了九品香的厨子。 这回陆家就是专门请他们,做些牛羊鱼肉,还有些特色江南菜或者汤水小菜,至少菜色要多,味道要足。 又是一次两足鼎立的局面啊…… 从千福酒楼和陆家两次来看,姜姜卤煮是真出了名了,虽然远远比不上九品香菜式多样,但贵在新奇,滋味也不错。 姜芸对这点是真高兴的。 这般想了一会儿,不远处已经没有了二人的身影。 裴良知见小厮过来把钥匙给他,让人下去后,又站在后厨的木窗前陪着妻子,看了好一会儿初雪美景。 酒楼真是个好地儿。 这后院的梅花,在雪中真是极为鲜艳。 就像后世荧幕中古代演绎的那样,漫天大雪,城中通明。 而身边…… 姜芸不由望了一眼裴良知,缓缓合上手掌,看着窗台外的雪色,心头念着:“等到雪后过了年,开了春,希望酒楼和猪场都能红火。” “裴良知,也能顺利上学堂。” 心愿有许多,她只挑了几个重要的说。 没想到裴良知转头,一下子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于是问:“芸儿,你在做什么?” “祈求老天,让我好运啊。”姜芸原本想说许愿。 可又觉得这样说太现代了,只好换种说法。 不过看到裴良知望着她笑,姜芸又是闪过一些念头,在这大好的景色中,不免想说些风花雪月的情话,“阿良,有什么心愿吗?” “你这样——” 姜芸说完将自家夫郎的手合起来,眼睛亮亮的,“你不用对着窗外的雪,你对着我,我是你的菩萨,只要是你说的都是可以实现,信不信?” “此话当真?”裴良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姜芸被他看得心脏一跳,轻声道:“自然是真的,但不能太过……” “那我希望芸儿所想,皆能得偿所愿。” 第88章 都不上心 翌日清晨。 沈玉是清早坐村子里顺道的牛车回来的,到院子的时候,裴良知在院子里漱口,而墙边的几口锅子里,已经燃上了柴火。 回乡下一趟,拿了多少东西去,又提了更多回来。 十斤白面和米袋在门口放着。 裴良知见状赶忙搁了帕子,上前给沈玉提东西,她看了一圈问,“芸姐儿呢?这个时候她不是起了吗?” “昨儿下雪了,今日凉。” “赖床呢?”听女婿这么一说,沈玉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果真见人点头,她拍了拍身上便说,“这几日铺子里没什么事儿吧?” “倒是有件……”裴良知在桌子上放下东西。 沈玉正要问,院子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了,“二当家!是我顺子!” 猪场送肉的来了。 沈玉听了赶紧拍了拍裴良知,“你先忙活,我去叫芸姐儿起床,换身衣裳就带着她来干活儿,去吧。” 裴良知点头,便先去开门了,但是突然想起什么,想要打转步子…… 随后就听到后院屋子里一道叫声—— “娘!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别别别!先别开门!” 这厢姜芸的屋子,她在沈玉进来之前,赶忙伸手,拿过裴良知枕头边上她的肚兜儿,带子系到一半就……门开了! 她一个打挺钻进被子。 沈玉进来的时候,看到她那塌边的火盆熄了。 她走过去给她用撑头把窗子支开,一边念叨,“你这醒了也不起来,屋子里不通个风,被炭火熏怎么受得了的。” 沈玉弄完看到姜芸还趴在床上—— 慢悠悠探出一个脑袋。 被褥有些乱,但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不远处掉了两件姜芸的外衣,沈玉走过去弯腰给她折起来,放在床头。 “怎么,我一年进几次你的屋子?还不起?” 姜芸脸都要憋红了。 昨儿从酒楼回来,那真是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天雷勾地火颠鸾倒凤,这褥子下面还是被裴良知收拾过了,但…… 她嫌实在要睡得紧了,洗了身子,但到现在连衣裳都没穿呢! “娘……” “这是什么?你把家里的地契就这般摆在台面……诶?” 姜芸看到沈玉念叨完了,转头给她收拾梳妆的镜台,结果看到那上面有两张黄宣纸,瞄了几眼…… 沈玉有些不识字儿,但还是能看出来。 这不是姜家铺子的契。 身后床榻上的姜芸实在是没辙了,赶紧说道,“娘!我穿件衣裳,就和您说这几日的事儿,您先出去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玉这才拿着纸脸色疑惑,“你又搞了些什么?” “欠债了?这不会是给别人写的欠条吧?” 姜芸:“……” 虽然我姓姜,姜大为是我便宜爹,但是我不赌钱。 看到沈玉凝重的眼神,姜芸只好慢悠悠坐起身子,反正从小到大她身上,作为娘什么东西没看过,不就穿个衣服! 姜芸干脆背对着,随手将褥子放下,赶紧换好了衣裳。 沈玉很快就知道了,姜芸为何迟迟不起…… 她雪白纤瘦的背上,一些断断续续的痕迹,青的紫的红的,倒是什么都有,沈玉一下子没说出话,拿着纸坐在门口的桌子上。 等女儿收拾好过来。 直到姜芸真拾掇完过来了,听到沈玉对着那看不懂的地契,轻声嘀咕着,"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上回没问清楚大夫,给我芸姐儿瞧瞧……" “良子看着身子倒是不错……” 啥玩意儿? 姜芸很不幸听到了自己的娘,十分关心自己闺房之事,但是也有些担心,若是沈玉真去找了大夫…… 定会说她难孕没治好。 于是姜芸赶紧走过去,转了话题,“娘,你看这是什么?” 她把手里的一大圈钥匙,放在那地契上。 沈玉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到这么些东西,拿起来看了看,少说有三十多个,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哪儿的钥匙?” 姜芸直接也不弄什么迂回战术了,直接说道:“这钥匙和地契,都是千福酒楼的,一共是二层酒楼二十间屋子,和后院十间屋子的钥匙。” “我这几日和裴良知,把这地儿给盘了。” 沈玉听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睡醒了?赶紧起床去洗把脸!一会儿铺子忙完了,我带你再去趟大夫那儿问些事。” “一天到晚在这白日做梦。” “还弄了些假玩意儿,来着糊弄你娘!” 姜芸:“?” 不是,这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虽然说她这次做的事,是有些听上去是有些吓人,但是这都是她靠着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想出来,最后收入囊中的风水宝地! “娘,我没说谎话,你信……” “行了,良子一个人忙着呢,赶紧洗把脸!” 沈玉说完,给她将衣领中的头发理了出来,又嘱咐了句再穿件厚衣裳,外面凉飕飕的,就直接走到院子寻了个凳子。 坐下就开始搓猪皮。 留下姜芸手里拿着酒楼的地契和钥匙,反复凌乱。 她没白日做梦啊…… 一直到天亮了,姜芸加了身衣裳,和沈玉说自己要去送送朋友,会晚点回来帮忙,还继续提了一嘴酒楼的事儿。 沈玉看着她啧了一声,“你去就去,又说你这昨晚的梦干什么!” 姜芸:“……” 裴良知见她一脸委屈地走过来,轻声问:“酒楼的事儿说了?娘方才凶你?” “没,是娘不信……”姜芸脑袋抵着他肩膀, 裴良知摸了摸妻子的发髻,让她先出去,怕等到辰时一过宛溪便要走了。 今日姜芸是要去送送她的。 而后等姜芸真离开了铺子,沈玉又专门找他,说了句其他的:“今日下午,我带芸姐儿去看看大夫。” 裴良知听闻一顿,“大夫不是说芸儿身子好了?” “你们就是不上心。”沈玉看着他出汗了,拿了条毛巾塞进女婿手里,让他自个儿擦擦,“这成亲快俩月了,芸姐儿肚子还没动静呢!” “先前是身子不好,但现在说要好了,这药也停了一个月了。” “你也不着急!” 裴良知听到这愣了愣,“娘,芸儿还小,铺子里的事儿……” “你就听她给你说,芸姐儿那就是什么都不懂,十九了,过了年那可都……算了,和你们说也没用。”沈玉摆摆手,不再往下说。 第89章 我会疼死的 沈玉哪里不着急,人家十五六岁就有当娘的。 裴良知又是全全顺着姜芸。 也是没个心眼儿。 沈玉主要是一直记着,以前村里头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也是身子弱生第一胎,孩子脑袋又大,一下子难产使不上劲,血崩了。 后来人没个精神气,还落了月子病。 沈玉不想让姜芸知道这些。 这女子趁着年轻,早早生了恢复也好,她也是替女儿想得多了些。 裴良知其实不是没这个想法,但是姜芸说了,自己对孩子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也怕这时候他听了沈玉的话,让妻子伤心。 而且姜芸有一回说—— “我知道妻子为夫郎生儿育女是常事,我也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原因,娘和嫂子都会帮我带孩子,我也知道,但……我真的害怕。” “我觉得我会疼死的。” 这是许久之前,姜芸说的话了。 虽然有些幼稚,但裴良知一直记着。 他小时候不是没有见过,这村里的妇人生孩子,半夜在屋子里喊得声嘶力竭,清早半夜若是生下来的还好,若是没生下来…… 这院子里都是些产婆泼的血水。 姜芸那日说的时候,裴良知就想到这个场面,他夜里直接便做了梦,关于一些妇人产子血腥的场面,十分骇人。 此后沈玉再有意无意地提起,让姜芸和他要个孩子。 裴良知都不说话。 他今日也没有显露什么态度,只是任由沈玉说道,但要搬开门板迎客的时候,裴良知开口还是说了句,“娘,芸儿说的关于酒楼的事……” “你也信了?”沈玉皱起眉头。 她摆手去后头拿装银子的钱箱,大声道:“我们老实做生意,不做这青天白日梦!你真是一天到晚尽跟着芸姐儿瞎想!” “你啊,少听她乱说话!” 裴良知:“……” 终于懂了今日姜芸的委屈。 但其实从另一层面来讲,沈玉对这个闺女儿是十分上心的。 她一直觉得姜芸小孩子心性。 姜芸从小到大,属于那种什么事儿都和沈玉说,坏的好的,开心的难过的,姜力小时候都是硬着头皮不吭声的那种。 沈玉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女儿不同。 什么都替姜芸操心。 连带着对裴良知都是一样的爱屋及乌。 今日姜姜卤煮一开门,今日的人比起前些日子更多了。 而且人群是排到了街道口。 经过昨晚宛溪和酒楼的噱头,裴良知早已是有所预料,但是看到沈玉又惊讶又忙不赢,还是打心底的开心。 姜芸每日忙碌,铺子总算是熬上正轨了。 而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城门口也是热闹非凡。 还有一月就要到了过年的日子,不少在夔县做工的汉子,或者求学的书生,都是准备归家了,他们大多数来自小地方。 那里没有学堂和商铺。 而城外一处开阔大道,姜芸巡视了好一会儿。 直到看一身寻常姑娘家青布衣裳的宛溪,今日完全未施粉黛,似乎在望着城门出神。 但还是美得惊人。 看姜芸走过来,宛溪便将斗笠的白纱又撩起一些,“我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姜芸拉住她的手,但很快叹了声气,“我是准备下一次学堂休沐日,便将酒楼开起来的,但你要走了……也看不到。” “说真的,连我都不告诉吗?” 宛溪听闻面上涌上一丝无奈,“阿芸,是我连自己都不知道。” 说完见姜芸面上都是担忧,似乎想要劝她留下,但最终是没有开口的,宛溪见状轻声道:"别为我担心。" “我走这件事,也不必告诉他。” “陆家和宋家,一个和皇家沾上关系,一个做这夔县的盐铁官,手握不小的权,他们两家结缔良缘,阿芸,你不要因为我惹上不好的名头。” 姜芸突然愣住了。 确实,宛溪走这件事,定是不能让陆文尘知道的,现在他表现得风平浪静,接受了家中亲事,一旦得知宛溪离开这里,永远消失后…… 会不会退婚,会不会成亲都是难说的。 而就算陆文尘知道,也绝不能从姜芸口中得知,毕竟姜家铺子正是开得好,若是酒楼再开起来,若是被人抓了把柄,踹倒了便是前功尽弃了。 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姜芸这几日,从小厮口中得知,陆文尘是不久前才与宛溪往来的,按道理来说,若是知道宛溪在青楼。 他不可能放任不管这么些年。 所以…… 陆文尘才找到宛溪不久。 而姜芸一直就对此怀有不解,这在京城见过的心上人,名字样貌都在这千福酒楼如此出名,哪里能认不出呢? 最后那小厮才说—— 宛溪来这里的头几年,一直是佚名。 也就是说,陆文尘从来都不知道,在京城与宛溪发生变故离别后,她沦落到了这个距离京城不远,他家乡所在的青楼。 现在一别几年找到了心上人,虽然说话夹枪带棒,但她又要走了。 而陆文尘也要成亲。 若是他在姜芸这里得知宛溪消失,就算陆文尘不找麻烦,但是若是亲事受到牵连,没有办成,陆家,宋家…… 不管哪一个的怒气姜芸都是担不起的。 宛溪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低声道:“若是他问起来,你便说我不愿意见他,若是不想污了我的名声,便不要再来找我。” “这一切都与你无关,阿芸。” 姜芸没想到,宛溪也为她想好了退路。 两人话说到这里,去京城的车夫也给马喂好了草,探头过来喊了一声,“姑娘!你们要是说完了,我们就该走了啊!” 宛溪提起裙摆浅笑,“阿芸,很高兴认识你。” 姜芸看到她马车上小小的包裹,或许只有一两件衣裳,也没有带些漂亮的首饰,她唇瓣微微抿着,心里有些不舍,但是还是不想把宛溪也弄哭。 就伸手替她将斗笠遮住。 “小溪,一路顺风。” “若是决定在哪处安了家,托人给我带封信,就当是让我安心;若是遇到良人,决定与他走,也给我送封信,就当……让我看看他有多好看。” 宛溪听到这话忍不住眼眶微湿。 “好。” 其实她不会遇良人的。 日后就算是陆文尘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她也不会再遇一人…… 和当年一般对他动心了。 第90章 被赏识 简易的马车驶入城外的小道,姜芸看到那拉着马背上驮沉沉的布袋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辆要走许久的车。 偶尔停下,也是只暂时的歇脚。 直到马车消失,她才缓步往回走,不过转身之时正巧迎面碰上一个人,正拿着手上的书籍往外走—— “姜芸?” 声音还算是熟悉,毕竟这般温润如玉的书生气。 姜芸抬起脑袋,看到披着竹青色披风的林时寅,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捧着十来本书册,更在他身边低着脑袋。 她点点头,喊了句,“林公子。” 林时寅上前几步,似乎想起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温声道:“老师这几日回来了,我将上次裴公子的策论与他一说……” “他说这几日,托我去将人叫到敬书院。” 姜芸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他今日就有时间!” “不过……我若是想陪他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林时寅听闻一愣,不过眼神一直瞧着面前灵动的姑娘,“无事,那便下午吧,我喊小厮去寻你们,老师说要单独见一见裴公子。” “若是你感兴趣,我那时带你在书院转一转。” “好啊,谢过林公子。”姜芸语气愉悦了不少,“有何不便的,或者阿良需要正常考试入院,希望您都与我说,我们不嫌麻烦。" 本因宛溪离去的难过,大多是抵消了。 随后林时寅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好,不过我上午要去城外村庄,给书院的教书先生送册子,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姜芸也笑道,“林公子贵人多忙事。” 林时寅很快走远了,身后小厮也跟上去,不过没多久见自家主子停住脚步,往后望了一眼。 看着姜芸快步往城中走去。 似乎……要去与夫郎说这好消息。 约莫片刻,那小厮问了句:“二公子,我们不走吗?” 林时寅这才回过神来,指尖紧了紧,“阿符,若是我出尔反尔,将原本答应别人的事情,违反了又会如何?” “公子宅心仁厚,若是出言又反,那定是对方做了不好的事!” 林时寅倏然苦笑。 哪里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是他自己管不住自己…… 动了心。 况且,他不再是宅心仁厚,也不是那个众人口中风度翩翩的才子。 林时寅不仅觊觎他人之妻,还善妒了。 是的,他已经发现自己心悦姜芸了。 但最重要是—— 前几日,他将那裴良知所言策论,放上朱鸿书房中时,老师虽然面上淡淡,但是却头一回将他在院中留下,问他所想。 直到他说,“这是城中一公子的言论,时寅偶然听到。” 届时朱鸿便眼神抬了抬,“是我们书院的书生?或是私学先生?” 林时寅当时没有多想,只是随意便说了裴良知的身份,已经许久没上过学堂,在家中经营一家小铺,已经有弱冠之年了。 那时朱鸿只随口一提,让他将人带来。 林时寅一时之间没有多想。 直到昨日,他在老师的案台上看见了几张黄纸,那上面的竟是将他收为学生时,朱鸿的师谕,已经写了一半了。 有了师谕,便是要准备收学生。 他在入学时朱鸿便说,他是最后一个关门学生。 所以…… 朱鸿写了新的师谕,要收裴良知为门下吗? 还只是因为一张策论。 林时寅那时突然心头涌现一抹懊悔,他想过,若是偷偷认下这是自己的策论,是不是还能得到老师的一番夸赞。 但意识到这点后,他便是极其厌恶自己。 他已经违背了身为读书人的廉耻之心。 而且这些日子,林时寅也已经知晓了——为何裴良知与姜芸成亲后,一直在姜家的铺子里生活,和沈玉他们住在一起。 因为他是入赘到姜家来的。 林时寅一直拖着,没去找他来学堂。 因为他是朱鸿的学生,是敬书院被称为“年少才子”的林家二公子,现在不仅是输给了一介草生,还喜欢上别人的妻子。 简直可笑。 想完这些,林时寅眼神恍惚,便径直朝城外走了。 他身边的小厮感受到自家公子情绪低落,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好抱着书跟上,在一旁不敢再开口了。 而另一边,姜芸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裴良知。 若是今天下午去学堂顺利,来年开春,便是能敲定他念书的事儿。 况且现在猪场也修好了! 姜芸快步往卤煮铺子走,想要赶紧回去告诉娘和夫郎。 他们姜家其实已经发小财了。 前几日裴良知去了十杏村,将几个汉子的工钱都发放完了,从李全那儿还带回来一百二十两! 都是这一月陆陆续续挣的。 加上铺子每日盈利,姜芸的小金库里,现在多多少少凑在一起—— 已经有个一千七百多两。 当然,这其中差不多一千两,都是昨日宛溪舞曲时,那些有钱的公子打赏的,这若是纯靠猪场和姜姜卤煮…… 那得挣上差不多两个月。 姜芸从城门越过西市,发现自己途经了九品香时,见他们家客栈酒楼简约大气,甚至没有千福酒楼来的繁华和地段儿好。 日后千福酒楼改名成了“姜姜卤煮”。 这九品香就是最大的对家。 姜芸久仰大名,但是真没尝过这九品香的味儿。 她又笑了笑,径直往家中走。 等到裴良知顺利入了学,将乡下的哥哥嫂子都接过来,她定是要好好请一大家子,到这出名的九品香吃一顿。 毕竟姜芸也是个美食控。 不然如何开得了这卤煮铺子! 这一路上又是学堂又是酒楼,还有九品香的事儿,不管是哪一样日后都是有得忙的,但胜在生活有盼头。 早晨的街道上散了一些人。 姜芸回到自家铺子里的时候,已经招呼完了最多的那一阵客人,她一系上围布,便站到裴良知身边,“我来,你歇会儿!” 裴良知见她便问,“回来这么早?” “对啊,赶回来忙一忙铺子,一会儿有事和你说!”姜芸推开他。 裴良知也没拒绝,走到一边擦脸擦擦脖子。 案板上的肉切了许多。 自从几日前,有人拿着自家的盆和碗来打卤汁,现在买了许久的客人,都是自己带上这些家伙了! 沈玉只要给人称了,拿筷子往他们碗里装就行。 切了没一会儿,就有了几个新面孔,瞧着姜芸的脸笑道:“哟!果真是姜掌柜的铺子啊!我听着宛溪姑娘的话来的,我看你这儿铺子那么小,又是这么多人,站都站不下……” “什么时候搬到酒楼开业啊!” 一旁的沈玉听这话诶了一声,“酒楼?开什么业?”说完看了一眼女儿,漫不经心问道,“芸姐儿你又接单子了?人家新铺子开业?” 姜芸:“……” 合着您还不信呢! 第91章 搞钱讲究魄力 “半月后是学堂的休沐日。” “这外面的门头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吧,日子一到,我们姜姜卤煮就迁到千福酒楼!到时候能来捧场的!都给你们价钱便宜!” 姜芸喊话时外面热闹,又是进来了一波客人。 这话说完,沈玉装肉的手一抖,一下子掉在地上,她又加了几块给人道了歉,这时裴良知走过来,接了秤和筷子,“娘,我来吧。” 沈玉看了一眼裴良知和姜芸,拍拍衣裳坐在一边。 听着周围人说话。 “千福酒楼,以往那可是青楼啊!这铺子大是大,风水上面……” “诶哟这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那酒楼关了,我还以为是掌柜的跑了呢!原来是被姜家盘下来了!” “这卤煮铺子才开了两个月吧,就有银子买卖酒楼了……啧啧啧!” 姜芸听到他们的话,只笑不语。 她切完几斤五花,擦了擦手道:“这银子我是挣了不少,但也没大家想的那样多,我能盘下这酒楼,是这掌柜的甩手不干了,我捡了个漏。” “可别传我乱收大家银子。” “哈哈哈哈……”那一开始认出姜芸的公子大笑起来。 他家里应当是从商的,身上一身肥肉,带着个金腰带,虽然是说冲着宛溪姑娘的推荐,不过自个儿也是个爱吃肉的,便转身和众人道—— “这姜掌柜啊,我是见识过厉害的!” “上回酒楼,宛溪姑娘露面舞曲,那可是惊为天人的美貌啊,这姜掌柜可是让好些下面的公子都记住了,站在宛儿姑娘身边,也美得很!” “就说这铺子,也真是十里飘香!” 这前一句话,沈玉听着眉毛一皱。 她看了一眼裴良知和姜芸,两人又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沈玉就知道了,这俩人一块儿去了青楼。 听听,那男子说什么! 姜芸还站在台子上,和跳舞的那什么宛姑娘一起,还不知道怎么把人家酒楼给盘了下来,不知道又是花了多少银子! 周围的客人买卤煮的买卤煮,买完还站这儿听戏。 沈玉还在想,今日怎么人比以往更加多了呢! 这下街里邻居,都是知道姜家要搬铺子了。 就是她自个儿没信。 裴良知在一边观察了沈玉的脸色,见她眼神越发不满,悄悄朝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打暗号唇语如下—— “娘生气了……”(裴) “我知道!你没看见我都不敢回头吗……”(姜) “反正已经先斩后奏了,我先上,你掩护!”(姜) “芸儿,我们少不了一顿骂……”(裴) “你怂了?”(姜) 裴良知看到姜芸瞪他的眼神,轻轻摇头。 两人这独有的交流没被发现,而且这都是街坊邻居,或者街上认识的人,沈玉一直到人走光了,也没念叨姜芸什么。 今日一直忙活到了下午申时。 正午沈玉看他们还在忙,便去后厨给他们做了午饭,姜芸和裴良知抽空吃了几口,就在继续忙活。 好不容易卖光了,裴良知去铺子前锁门。 姜芸一个人坐在院子中烤火。 不过没多久,她就听到桌子上,不轻不重搁下一碗红糖水,她正是想着怎么和娘解释呢,下意识起身一惊,“娘!” 沈玉也被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行了,你好好坐着。” “这回不疼就来劲了!” 方才歇息的时候,姜芸又是发现来了癸水。 这月推迟了六日。 沈玉原本还想说带着她去看大夫,觉着这么久没来日子,是不是怀上了,这下也是心里落了空,说过几日再带人去。 身上干净了再说。 姜芸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在等林时寅过来找裴良知。 学堂的事儿更重要些。 不过沈玉刚坐下来,将火盆里的炭拨了拨,翻出一些火星子,“我今儿也听得大差不大了,你和良子还有些什么没说的?” “娘,我是想说的,可你没信啊……” 姜芸捧着碗喝了一口糖水。 那暖乎清甜的味道流入喉咙,一直暖到胃里腹间。 沈玉听这话撇了一眼女儿,“那你自个儿听听,你那话说出来谁会信?我这辈子见过这么些东西吗?” “酒楼这些地方,我进都没……” 沈玉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些什么画面,突然一下没说话。、 姜芸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她很快又说,“行了,我年纪大了,问出来也问不清白。” 裴良知走过来,见姜芸已经喝了大半的糖水。 难得看她吃东西这么积极。 他走过去站到姜芸身边,轻声问了句,“我以往怎么没发现,你爱吃些甜食?这几日口味变了吗?我下回去街上书院,给你带些糕点?” 沈玉听闻可摇头,“她可不爱吃些甜食。” 姜芸连忙点头,“我爱吃咸的,咸辣酸才最好,我来癸水了不舒坦,嘴里没味儿,娘给我熬些甜的暖暖肚子,不碍事。” 裴良知点了点头。 但是姜芸很快扯了扯他的衣角,“酒楼的事儿我还没和娘说,你说话干脆,没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你说吧!” 裴良知看到沈玉看向他。 不是说好姜芸要打头阵的吗? 他笑了笑,还是顺势说道:“这千福酒楼确实没花银子。” “那掌柜甩了手,我们正好接着了。” 两句话说道点子上。 沈玉眉心挤在一起,“这么说,真是一文钱没花?” “嗯,还挣了不少。” 裴良知拖了条矮凳子,坐在火盆边,伸出一只手给姜芸捏了捏腿,她一来癸水就是身上酸疼,夜里难受地直哼哼。 不过这话就让沈玉来兴趣了,“这没开呢!哪儿挣的银子?” 姜芸见状举起小手—— “我帮酒楼的宛溪姑娘要回了卖身契!她为客人跳舞,帮我赚了一千两酒钱!” “一……一千两!”沈玉一下子脸上面容呆滞。 她一时之间都忘了问,姜芸怎么能和青楼姑娘混在一起。 裴良知也望向妻子,“一千两?昨晚在酒楼数了有这么多?” “对呀对呀!”姜芸连连点头。 人都是有本能的,就算是这钱来得轻易,但只要日后好好踏实干,沈玉都是觉得这是老天眷顾,自然就…… 不会说出“这青楼银子不干净,不要”这样的话。 于是她说了句,“那日后你们准备如何?” 这么多银子,真是没见过。 姜芸听到这就来劲了,“搞钱讲究魄力!” “我要将姜姜卤煮搬过去千福酒楼,做得更大,挣更多的银子,然后把哥哥嫂子也接过来,给家里人买大院子!” 第92章 气派女婿 沈玉听这话,一开始还没说话。 后来看到女儿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抹了抹眼角。 “娘!”姜芸一下子慌了神。 她伸手过去给沈玉擦擦,却见她红着眼推开,“我这年纪大了,眼睛一吹风就是不好使,动不动就疼……没事儿。” 姜芸哪里不知道,沈玉也是不想弄得她愧疚。 沈玉偏头过去,擦眼睛的手上现在有了些肉,以往的时候,连那个细细的银镯子都戴不稳,现在已经胖了些。 看着有点福气了。 虽然夔县女子大多以瘦为美,但是作为女儿—— 姜芸一向是希望娘吃好的穿好的,胖些才好。 这时候穷人家才多瘦子。 那都是饿出来的。 没看到那街上,一个个富得流油的商户,都是大肚腩大膀子。 女子中她最喜爱的体态,就是林家大夫人郝霞。 丰腴白皙,端庄高贵。 姜芸也想自家娘亲这般好看。 她想着想着便是说了,“娘,你这确实瘦了些,等我挣了更多银子,带你吃些更好的东西,那城中近日还有些海食,西域鲜果一类的,都买来给你尝尝……” 裴良知在一旁没说话。 毕竟他不太习惯那些和长辈亲近的动作。 不过这点上,姜芸与许多女子都不同,她倒是十分乐意表达。 喜欢就是喜欢,撒娇也是自然又惹人喜爱。 就像现在姜芸不说话,拉着沈玉的手说话,哪像个过了年就快二十的妇人,简直是还刚及笄和娘说话的小姑娘。 而沈玉听到姜芸说,“还有,过段日子我也带您去华容裳,挑一挑料子,徐掌柜那儿我都熟了,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我给您再换个镯子!要金子做的!” 沈玉听这话发笑,“哪儿要花这钱!”随后听到她说到衣裳,看向一旁拨弄炭火的裴良知,转身去了自己屋子里。 姜芸收回手撑在坐着的长凳上。 裴良知见她两只鞋底踩在火盆边上,忍不住道:“芸儿,很烫的。” “这样暖和啊!”姜芸朝他笑,然后沈玉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抱着好几件衣裳,上头还用布包着什么,看模样是双新鞋。 “这是……” “给良子的,你不是让我看着做。”沈玉说完给裴良知塞进怀里,看他惊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翻着一件件和人说—— “这里头两套亵衣亵裤,一身袍子和一双靴子。” “这颜色浅,就是显得人干净。” 裴良知这是第二次收到新衣裳,连忙道:“谢……谢谢娘。” 姜芸见状起身,翻着夫郎手里的衣裳看了看,惊喜道:“娘!这才半个月,怎么能做这么多的!真好看的衣裳……” 姜芸看到领口处白线绣的云纹和竹叶,万分感叹! 她看到每日归家的书生,那袍子都没有这么好看,何况裴良知要去学堂,她正愁着没什么新衣裳穿,这不……太合适了! 沈玉又是摇头,“就是这腰带不好做,家里扣子都是些盘扣了。” 说着这里姜芸想到什么,“腰带?” 裴良知正想说没事,上回的沈玉做的腰带也十分好看,不用再做新的,不过——姜芸很快往屋子里走,而后打开一个漂亮的梨花木盒子。 手中是一条十分精致的缎带。 她将这东西晃了晃,“这条如何?” 裴良知只觉得十分好看,他确实也这么说了。 腰带上面绣着的竹叶,与沈玉新给他做的衣裳,竟是十分的应呼应,姜芸看着也满意,将腰带塞到裴良知手里,“正好!今日我遇到——” “夫人,裴公子,我家二公子有请!” 话还没说完呢,院子门被敲了敲,而门前就是一个长袍下人,正是姜芸今早遇到的,林时寅身边那位抱书的小厮。 姜芸见状一笑,“这就来了?” 沈玉和裴良知都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这是谁,只是姜芸很快道:“是林公子的身边人,娘你见过的,今日啊,他要带阿良去见朱鸿先生。” “诶哟!”沈玉一开始还没听懂是谁,然后反应过来可不得了。 这朱鸿是什么人呐! 敬书院的办学人。 这学堂可是整个夔县最好的,每年只招一次学生,还要入了考试才能进去,当年沈玉拖了好些关系,姜力都是没能进得去。 学堂也不收女学生。 城中家中富裕的府上,像林家陆家宋家这种的,才是有私学老师去教姐儿,认字读书什么的,寻常人家里女儿都是没书读的。 而这林时寅,可是朱鸿先生的关门弟子…… 沈玉这下一拍手,激动也不忘问了句,“芸姐儿,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找的林公子做中间人,这得感谢人家!” 还没说完,沈玉又赶紧扯着裴良知的手,“良子还愣着干嘛,去换身衣裳!” “这可不能穿这身干活儿的去!” “娘!”姜芸笑着喊裴良知进去,拉过沈玉的手,“这林公子就是顺手,将这阿良做的题文给朱鸿先生看了,喊人过去而已。” “能不能进都要再说呢。” 沈玉听这话就不爱了,连忙说,“那不是啊——” “这也得是良子有才华,写得好才能被看上啊,要不怎么不喊别人,就喊我们家女婿!这日后若是念书好,多气派啊!” “好好好……”姜芸忍不住笑,“不过娘,这事儿你可别和街里邻居说多了,等真进了再说。” “行!”沈玉这一下子乐得不行。 那林公子身边的小厮一直在门口等着。 可能是随了主人的沉稳,也是好脾气,沈玉后面还提了包今日买的绿豆饼,说要让他带上去给他家公子,他原本也是不接的。 “只是一点小东西。”姜芸在一边笑着解释。 那小厮听懂了,才默默接了下来。 人家这话就一个意思。 几个绿豆饼而已,不是贿赂也不是求林时寅办事。 只是沈玉觉得,有他们二公子能在这学堂拉一把裴良知,打心底里感激罢了,没有商人那么些阿谀奉承的心思。 等到裴良知换了衣裳出来,腰带还是拿在手上。 姜芸知道这精细些的物什,他又是不会弄了,只好上前给人手快地弄好,拉着他和沈玉摆手,“娘!那我带阿良去了!” 沈玉一路在门口看着他们上马车,“好,好!” 几个好字,真是道出了心里的喜悦。 阿良啊…… 是真有学堂上了。 这成亲一两月,哪只是姜芸知晓裴良知喜欢读书,这沈玉也是日日夜夜看在眼里的,家里的书就那么四五本,都是要翻旧了。 要是当年姜力有这般用心…… 她就是砸了家当,也是要给儿子念书的。 不过现在好啊,她女婿入赘过来姜家,也算她半个儿子,这若是念书念得好,日后考试得个好名头,还能在城里做个小官呢! 多气派啊! 第93章 阿良特别厉害 今日的马车上,林时寅并没有来。 姜芸先前是想要拒绝上车的,毕竟不远,几人就这般走过去便好,但人家专门让了林家的空车来,总不能让人空着回去。 最后到了敬书院门口,正好林时寅也下了另一辆。 今日裴良知一身青袍,令他惊艳了一番—— 面容俊俏,风度沉稳。 和他平时总是一身旧布衣裳,或者林家武场那日,身上沾满猪肉油渍的形象而言,有着天差地别之态。 随后,裴良知伸手扶着姜芸下了脚凳。 尤为小心。 姜芸首先看到了他,笑着喊了声:“林公子。” 随后裴良知才开口。 而林时寅淡淡一笑,朝着姜芸点头。 但看向裴良知时,收起一些友好的神态,仿佛与那日在武场的热情邀请不太一样,但其实对面人压根儿没有在意。 姜芸今日很开心,裴良知才是来了。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他爱念书,但也不是非要上学堂不可,毕竟就算是每日在那书坊中,他依旧乐得自在。 或许是见惯了——砸锅卖铁为了让孩子念书的人家。 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需要被重视。 是姜芸,一次一次,说着要让他上学,要念敬书院。 是最好的学堂。 而今日沈玉这样激动,为他被引荐开心,裴良知才反应过来,原来只要是有人重视的男子,这念书考试是多让人高兴的事儿。 裴良知低头,看向身边挽着他手臂的姜芸。 正眼睛亮亮地往院中看。 …… 林时寅带着他们进了敬书院。 今日守门的小厮看到是他,开门直接放了行,毕竟是朱鸿先生的学生,这敬书院哪一个书生和小厮不认识林时寅。 只是看到裴良知时有些疑惑。 书院还没到招纳学生的时候呢,这位是…… 在路过小池和几间书屋时,姜芸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朗诵声,有稚嫩的七八岁孩童,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音,当然—— 也有声音雄浑,已经弱冠之年的学子。 这其中没有女子。 姜芸往里看去,见那最大的一间屋子,其中只有不过七八位书生,都是已经成年的公子,主位上有一位教书先生。 看上去三四十的年纪。 林时寅见她看得认真,便柔声道:“敬书院的学生年纪偏小,都是十二三岁靠天资进来的,老师极少收成年的学生。” 姜芸点点头,指着方才看到的屋子,“那这些公子……” “都是百里挑一。” 姜芸知道书院一些规则,但也不知道这么难。 按理来说夔县的书生不算少,甚至每年有许多邻城的孩子,想要来这里求学,只因为在京城最近的县城中,这里是每三年一次秋闱,秀才最多的地方。 就算最近的一次乡试。 敬书院十五六岁的学生有十位左右,而入了榜的便有七位,其中最好的一位,甚至得了乡试的第三名经魁,而这些成年的公子—— 都是在榜上前十名的位置。 难怪说是百里挑一。 姜芸不免想到,自己上回看裴良知的书册,上面的策论和诗作,都是多么晦涩难懂,她学识不错都尚且难解,不知道书院是不是学这些。 那更别说…… 裴良知看到妻子突然悄悄打量了一眼林时寅。 他微微皱眉,趁着林时寅往前走去,抬手捏了捏姜芸白嫩的脸蛋,结果被她轻瞪了一眼,小声质问:“你干什么!” “不许看他。”裴良知抿着唇不满。 姜芸这才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知道啦。” 只是一种欣赏而已。 在这样一个群贤毕集,济济一堂的地方,林时寅竟然是朱鸿先生的唯一学生,这其中天赋,已经不是寻常人能评判了。 但是…… “阿良,我认为你才是特别厉害。”姜芸悄悄握上夫郎的大手,偷瞄了一眼林时寅后,认真说道。 裴良知听这话一愣。 他缓缓转头,姜芸已经带着他往前走了,“我是有私心,但……” 林时寅在不远处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上前轻轻敲门—— “老师,时寅带着人来了。” “阿良,你要知道,你仅仅只是凭借一段策论,便让林公子盛情邀请,甚至朱鸿先生都要亲自面见你,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姜芸说到这叹了口气,“真的特别厉害。” “你知不知道啊……” 她说完捏了捏自家俊夫郎的脸蛋,看他一脸平静。 只是垂眸看向她时染上笑意,“嗯。” 林时寅余光看到他们这般,瞬间呼吸一滞。 不过很快,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让他进来便好。” “是。”林时寅语气平静。 他转身看向裴良知,见他似乎没有一丝紧张,反倒是挽着他臂弯的姜芸,有些小心道:“他要进去吗?” 林时寅点头,“有请。” 裴良知下意识看了一眼姜芸,却听面前人补充道:“老师只让裴公子一人进去,我会和夫人在屋子外。” 这话说的…… 说得就像裴良知这般年纪,还要让人陪着似的。 不过里面似乎有敲钟的声音,林时寅听到这时眉心一拧,“老师不喜等人,还望公子快些,最好不要有拖沓的习惯。” 姜芸听到这话,忙道:“去吧。” “你会走吗?” 姜芸:“……” 还真是离不得人! “我不走,真的!一会儿等你回家。”姜芸说完将人推上前,看着林时寅撇了一眼裴良知,等他进去后才默默关上门。 可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一眼…… 姜芸觉得有些异样。 就像是……厌恶? 林时寅其实是想要进去的,不过姜芸一人在书院,他答应带她走走,认一认这敬书院,便不能食言。 于是他转身看向她,“夫人不是对这书院好奇?” “我带您走走吧。” 姜芸听到这话,停下了看向屋子里的眼神,“可以吗?” 林时寅这才笑了,“自然。” 这书院每个院子都有小厮,姜芸方才是注意到的,若是只有她和林时寅两人,这就算是再想打探些入学的消息,她也不会去。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他们隔着半米的距离,往方才上课的地方走。 不过林时寅突然问了一句—— “若是裴公子资质不够,夫人作何感想?” 第94章 上等的苗子 有时候往往一句话,就是能让人探出心思。 更别说姜芸这样的人。 林时寅没有听到回应,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姜芸,见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上课的孩童,都是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 却都是出类拔萃的。 “我可否问林公子一个问题?” 林时寅听闻,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失了神,“好。” “我听闻想要进入书院的孩子,要经过这两次考试,一道为作诗,讲究古韵骈文,对仗工整,一道为策论……” “讲究论国之道,六书八股。” “是否为这两样?” 林时寅听闻眼中惊讶,“你……” 他想问姜芸身为女子,又没有上过学堂,怎么知道这些。 结果姜芸没有看他,伸手指了指里面几个衣袍华丽的学生,“敬书院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家中富裕,请了教书先生在府中启蒙。” “少时就已经比其他人聪慧。” 林时寅听到这话,不可置否,“夫人想说什么?” 姜芸笑了笑。 “我只是想说,林公子少年才子家中富裕,有自己的书院,拜了最好的老师,是一帆风顺而顾及不了他人的,而裴良知不同……” “我从未想过,朱鸿先生会破例让他入学。” “读书不为名利,但求为人为事。” “我只求来年书院收纳学生,让他施展所学,有人指点。” 林时寅听到这话,竟然是捏紧了衣袖,虽然知道姜芸不是在讽刺他,可这些对于她夫郎的话,确实极大地伤了他。 为人为事…… 他没有再说话。 这番言语,竟然是从一个女子口中所出。 在林时寅愣神间,那上课的教书先生出了屋子,应当是让学生自己温习方才学过的知识,姜芸见状上前行礼,“先生留步!” 那三四十岁的黑胡子先生转身。 看到姜芸身后的林时寅,倒是问了句:“时寅,这是……” “我只是想问一些事情,可以吗?”姜芸其实有些紧张。 只能看向林时寅。 但他情绪低落,还是行了书生礼,“这位姑娘是时寅的好友。” “麻烦柳询先生为其解答。” 一边的姜芸听到这名字,不知为何心里一跳。 果然见林时寅轻声说道:“柳询先生不仅是敬书院的老师,更是前些年夔县乡试的考官之一,夫人还有何事想问?” 她不过是随意抓了个老师,想问点东西啊! 这么元老级别吗…… 姜芸瞬间心中崇敬起来。 她抿着唇瓣把袖中的纸拿出来,“先生好,我只是想要问问,这纸上所写的书册和题目,用来誊抄或者解题如何?” 竟然是学习上的问题。 林时寅已经稍微平复了心情,听到这话不解。 不过柳询先生背手而立,一身蓝袍显得沉稳庄重,他伸手接过姜芸手里的纸张,眼中划过一丝惊喜,“这是你这姑娘写的字儿?” 姜芸连忙摆手,“不不不!” “是我夫郎所写,我只是问他要了一张书单罢。” 柳询这下真来了兴趣,摸着胡子认真看了看,“这字儿真是写得好啊……若不是天赋异禀,这得有个十年功夫。” “笔墨横姿……” 姜芸一向觉得裴良知字好看,没想到还能听到这般赞美。 而且她家好夫郎—— 才写了不到五年吧。 因为是十七岁时上了两年学堂,还是那些民间散学,是一屋子几十个学生一起的那种,这字也是那时候学的。 柳询看完后,还又是问了一句:“这些书册,你那夫郎都是看完了?” 姜芸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嗯!” “家中只有这四五本书。” 她刚想说这些书上,裴良知用笔不知道做了多少注解,上面的纸边上都是翻烂了,还只是两个月以来的成果。 结果柳询却是还给了她,“这些书我都是给参加考试的学生,用作参考的,是极好的诗作策论。” “你这夫郎眼光倒是不错。” 姜芸稳着性子道了谢,不过面前的柳询却看了一眼她,“怎么,今日你这夫郎也来了,我见见如何?” 林时寅听到这话抬起眼睛。 柳询…… 是出了名的严师。 上一回这样夸赞,还是初见他十二岁时的诗作。 如今又是夸了裴良知。 而姜芸却是面上涌现一抹呆滞,说出的话却是:“好……好!” “不过他现在——” “林公子,这位夫人,朱先生让你们到他书院来一趟!” 一个小厮过来弯腰行礼。 姜芸下意识回应,“刚才那位公子出来了吗?” “是,不过……” 柳询看他们这样,也是上前走了几步,“怎么了,朱鸿今日还亲自见了什么学生?正好我也去看看,这些日子不知他躲在屋子里做什么……” 那小厮也挠了挠头,“那柳询先生,和两位都一同过去吧。” “我也搞不清什么状况……” 这话说完,姜芸便首先往方才过来的路走。 林时寅浅浅跟上,而柳询走到他身边笑道:“看来今日的学生,时寅也认识,是城中哪位有才的公子,竟然还能让你引荐?” 柳询拍了拍林时寅的肩膀,有些感叹道:"你这孩子,明年就是三年一场的乡试了,你这回还不参加?" “朱鸿那年可真是害惨了你这孩子……” 林时寅听这话苦笑,“先生,是学生愚拙,老师是没错的。” 柳询叹了口气往前走。 是朱鸿太过于器重林时寅这个孩子,当年才这般发怒…… 他们后脚到了朱鸿的书院。 门前刻着笔锋凌厉的牌匾——“学而谦,立志而长远。” 院子中裴良知已经出来了,正低头望着姜芸,看她面上迫切关心,“如何?朱鸿先生问了你什么吗?” “只是做了张卷子。”裴良知淡淡道,顺带给她理了理额发。 姜芸拨开他的手,想说这才一刻钟你就写完了? 是不会啊,还是难啊! 但话到嘴边直接问出口:“那难不难?” 裴良知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用什么形容比较合适,最后望着她认真道:“没什么感觉。” 姜芸:“……”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 然后,身后的木门突然开了。 只见一身广袖长袍,发色半白的老者,身形却还是十分挺拔。 姜芸很快认了出来—— 这是朱鸿先生。 他一双犀利的眼睛望向裴良知时,手中还拿着一张书卷,闪过一抹深重的情绪,随后便看到了柳询,无声松了口气,“你为何来?” “嘿!我又如何不能来!”柳询一瞬间吹胡子瞪眼。 这两人和老小孩儿似得。 明明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家先生。 直到朱鸿转身又回去,扫一眼裴良知,却是说道:“正好,柳询你过来一下!” “这又是使唤我呢!”柳先生可是十分不满,但还是提起袍子往屋子里走。 他可是看到朱鸿这老东西,看了好几眼这姑娘旁边的公子。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走进去关上门,手中立马被扔过来一张试卷。 “什么东西这是……!” “你好好看看。” 柳询没有说话,却在看到这试卷上整齐漂亮的字时,一下子认真起来,不过扫了几眼,便是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份卷子……” “外面那人,只做了一刻钟。” 柳询眼里竟然闪过一丝诧异,最后竟然泛起泪花,“这……这……” “哪个书院的?” “他说自己只念过两年民间散学。” “什么?!” “这简直是上等的苗子啊,比起当年时寅……” 朱鸿却是眼神一凝,沉声道—— “资质还要好上不少。” 第95章 我不收学生 外面几人没有说话,等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无聊。 今日林时寅从始至终都是礼貌的,但姜芸就是直觉认为,他似乎心情不好,倒也不是对她,就是对裴良知。 特别明显。 姜芸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 方才两位老师进去,她紧张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是低头玩弄自家夫郎的手,也不老是心紧绷着了,还有心情打量林时寅呢! 或许近日他家中有事,有点心烦吧。 几人各怀心思,过了大概一炷香,屋子的门开了。 姜芸拉着裴良知转身正对,见朱鸿和柳询面上一片沉静,竟然是连打趣的意味都没有了,反倒是十分严肃。 她不由放开裴良知的手,乖乖站好了。 “两位先生这是……” 朱鸿没有说话,反倒是柳询先笑起来,“没什么,就是请你这位夫郎都进来一下,我们谈一谈关于他日后入学。” 说完朱鸿却道:“时寅,你也过来。” 林时寅面色紧绷,却是压抑着轻声回了句:“是,老师。” 姜芸已经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 她一瞬间不知该如何说什么,简直是有种眼眶发热的感觉,见两位先生和林时寅都往里走,姜芸迅速踮脚—— 然后捧着他脑袋在唇上印了一个吻。 “你好厉害。” 对于裴良知来说,今日这个吻才是最为令他开心的。 但是两人进去之后,看着整面的书墙和黄檀木案桌,主位上的朱鸿先生和柳询在说些什么,林时寅站在一边不说话。 姜芸让裴良知站到中央去,自己等在一旁。 然后听闻耳边传来一句—— “资质倒是不错。” 朱鸿说完这句话,对学生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感慨。 林时寅看着朱鸿桌角上露出的一半师谕,越发沉默,不过这时,姜芸见裴良知没什么反应,轻声开口:“谢过先生,良知不善与人交际,平日少言。” “方才说您入学的事宜,是要收他为学生吗?” 这话问得大胆。 姜芸说完也是觉得不太合适,但主位上的朱鸿突然出声—— “我不收学生。” 这话一出,最震惊的当属一边的林时寅。 他袖中的手指蓦然僵住了,只见朱鸿转头看向他,“时寅,去里间将我的玉玺拿过来,再是几张新的空白书卷。” “是……” 林时寅心中不平静,可也是快步去拿了东西。 然后放到朱鸿面前时,见他把那张未写完的师谕拿了出来,而那最上面的姓名,映入眼帘是——林时寅。 是他的师谕。 “当年我收时寅之际,便再是不打算收学生。” “你天赋不错,方才我与柳询探讨一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入学堂,至于拜师,就得看你意愿,并且敬书院哪位老师想要收下你……” “其实——”一边的柳询显得有话想说。 然后被朱鸿警告了一眼。 最后只能撇嘴。 姜芸听这话不由疑惑,“朱鸿先生的意思是……” “鉴于今日他表现尚佳,我会允许他进入敬书院旁听,待到年后书院招纳新生,他也要与百位考生一同考试,方能正式入学。” “不过,他的卷子会比其余的学生更难。” 林时寅见朱鸿说完,将盖完章的师谕递交给自己,“前些日子小厮打扫时,茶水弄湿了你的东西,我重新写了一份。” “这师谕你带回家中。” 然后林时寅倏然低垂眼眸,“老师,我……” “怎么?” 朱鸿见人摇头站在一边,便没有再问,只是看向裴良知,只见他还是十分沉静,说了进来的第一句话,“若是旁听,我能否自行选择归家时间?” 姜芸:“……” 不是你不能这样啊宝贝儿! 怎么要么不说话,要么这样说,显得人……不求上进! 只见一旁的柳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朱鸿一脸错愕的样子,难得是觉得裴良知这孩子是个有意思的性子,好玩儿! 然后柳询笑道:“只要是下课时间,随你安排!” 裴良知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也并手行了个书生礼,“谢过两位老师。” 朱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没入学就这样懒散。” 柳询可不这么认为,“那不是啊朱鸿,你瞧这孩子家中还有娘子,这想回家不是正常的,你当谁都和你个孤独终老的一样啊?” “你——!” 姜芸听这话忍不住憋笑。 不过朱鸿懒得和他说,提笔几下就是在新的书卷上写字,最后他看了一眼裴良知,见人还真盯着姜芸,皱眉朝他道:"过来!" 好凶! 姜芸忍不住心里吐槽一句。 也不知道林时寅怎么承受着朱鸿的怒气,要是碰上不会解的题了,这还不得将人骂的不行,也不知道做他的学生,是喜是悲啊…… 裴良知走上前,柳询让他按了手印。 随即收起让人带回去,冲他嘀咕了一句,“小子,能力是真不错。” “日后正式入学堂要拜师了,考虑一下柳询先生!” “柳子正!” 朱鸿这声可谓是将几人都是吓到了。 还是柳询拍了拍桌子,“你叫什么叫什么!自从我不做考官,你就开始对我大喊大叫,怎么还喊我的小字呢!” 朱鸿却是脸色发红,“你这哪儿有老师的样子!” “你都收了书院多少学生!” 柳询伸手晃了晃,“我那是纳贤,上回秋闱那个第二名,就是我的学生,嘿!” 朱鸿一下子无话可说。 他原本要争论—— 若是林时寅参加……哪还有其他的人的份。 何况现在还有个裴良知。 不过这话他倒是没说出口。 两人这番口角,让一边的姜芸简直目瞪口呆,毕竟前几年秋闱榜上—— 几乎都是敬书院的学生。 裴良知拿到朱鸿亲自拟写的旁听书卷,还有一个进出敬书院的书生牌,姜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都放进妻子手里。 见她抱着和宝贝似得。 上回见姜芸这般,还是姜姜卤煮挣到第一笔银子。 而他们,都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玉。 与两位老师和林时寅道别后,姜芸便拉着裴良知走了,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后面跟过来一个小厮,“二位等等!” “朱鸿先生说,明日裴公子便可来上课了。” 姜芸手中还抱着那个书卷。 她想到方才两位老师的对话,说要出门见好友,便赶紧问了句:“若是朱鸿先生和柳询先生不在……” “裴公子有什么对书院不熟悉的,问我便好。” 他们转头看到林时寅走了过来。 第96章 都来了! 姜芸回去的路上,时不时展开那书卷看一看,嘴里哼着小曲儿,简直是除了挣钱以外,最令人开心的事儿了。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敬书院的第一份旁听书! 比起正式入学的书卷都要珍贵啊…… 裴良知背着手在妻子身边走,一路看着她生动的神色,虽然不显露什么,但是面上都多了些柔和。 不过绕过热闹的街道后,姜芸突然想到什么—— “阿良,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林时寅有点不对劲?” “没注意。”裴良知突然不开心了。 姜芸见他这样,一下子就闻到莫名的醋味,笑着拍了拍他,“行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不知道他今日还问我,若是你没考上怎么办……” 裴良知也没反驳。 但是姜芸又十分疑惑,“可他一个样样都比我们好的富家公子,怎么还会这样说话,而且一开始看你的时候,总是很奇怪。” 等到妻子说完,裴良知才出声:“芸儿,我们受人恩惠。” 言外之意,不要再去揣度别人的心思。 人心隔肚皮。 但林时寅是真帮了他们,不应该这样背后猜测。 姜芸也意识到这点,抿了抿唇,“好,不过我觉得他人倒是十分好,特别是方才还来送我们,与你道贺了。” “嗯。”裴良知也没夸。 人好不好另说吧,毕竟他看着姜芸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而且刚才林时寅确实十分友好—— 他特意来说,日后裴良知在书院有何难事,都可以去找他。 并且眼神诚恳。 姜芸想到这层就觉得,自己有点小气了,今日这样的机会也是林时寅推荐的,她还去觉得人家嫉妒裴良知。 格局有点小了。 不过今日回的还算早,裴良知加上做题,和与两位老师说话,才是过了一个时辰,在路上往回走时,天光还亮堂的很。 途中还路过了酒楼。 姜芸是带了大堂钥匙的,进去和裴良知看了几眼。 他们稍微点了点库房还剩下的东西。 以及接下来半月,要修缮和购置的东西,大概写了个粗略的。 重点在后厨和大堂格局上。 不过姜芸让裴良知写完,还嘱咐他道:“铺子我和娘能忙,酒楼明日还有祥子几个小厮,你下午的时间都得去学堂,知不知道!” “我……” “反抗无效!”姜芸看都不看他,抽走他手中写完的纸。 一直到他们栓好门回了家,裴良知都对这个安排不满意,他试图说服姜芸,“芸儿,今日我问老师,就是为了回来帮酒楼的忙。” “你近日身子特殊,不能久站,不然晚上又是要疼。” “我最多每日在学堂待两个时辰。” 姜芸也不松口,“你没听朱鸿先生说吗?你入学考试的卷子只会更难,那你觉得每日比人家少上三分之二的课,你能……” “为何不行?” 姜芸:“……”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自信。 但是她这回真生气了,每次遇到这种事,裴良知就习惯性的把自己摆在后面,好像整个人都是围着家里转。 她身边都是人在帮忙,少了他哪里不行…… 但是姜芸脑中闪过什么,突然抬头看向裴良知,“你是不是……” “什么?” 她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今日在书院,裴良知看着她,当时十分认真地握紧了她的手,然后问了一句,“你会走吗?” 他好像很没有安全感。 特别是不在她身边。 裴良知喜欢念书,但更多时候只要家中有事,或者她身子不舒服那段日子,他其实没怎么去过书坊,只是抽空在房里看。 姜芸想起一些他过往的事。 她心中发软,便是打算往后退一步:“我夜里还会在酒楼忙啊,你上午不是在铺子里,下午能完成课业便提前回来,怎么样?” 裴良知想到今日做的题目。 确实简单。 他很快答应了姜芸,只怕她一会儿又是要反悔。 两人走在路上,正要过一个转角的街道口,姜芸手中拿着书卷,一下子和马车擦边而过,差些撞到。 结果被裴良知赶紧拉住:“小心!” 姜芸往后几步,结果抬头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诶,是小芸和阿良!” 裴良知也抬头看去,随着看到撩开车帘的人,他也有些蒙了,不过身边的姜芸却是兴奋道:“哥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即使只有一段路了,秦芒还是让他们上来。 四人就这么挤在一块了。 哦不对——是五个人。 姜芸看到哥哥怀里肥嘟嘟的小侄儿,眨巴着弯弯的眼睛,一下子心都要化了,“来!姑姑抱抱!哎哟你这小家伙,我好久没见了!” 姜力这一路上被这小子磨得不行。 这下终于能松了手。 姜芸接过去抱着又闻又亲,发现快三个月的小孩子,身上越发软乎可爱,简直和泡在奶水里的味儿似的,贼好闻。 她余光看到裴良知盯着,便动了心思。 把小家伙放进他怀里。 没想到她夫郎虽然紧张,却是将小侄儿抱得稳稳地,在肩头啊呜啊呜咬手呢! 姜芸见状笑起来,得了空看向姜力,“今日怎么带着嫂子侄儿都来了!是算准了我这些日子忙,来帮忙的?前些日子说好的猪场,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吧。” “现在都建成了。” 姜芸说完气哼哼的。 还是秦芒伸手扯了扯儿子的小衣裳,差些把小肚子露出来了,“娘还没有和你们说?” “说什么?”姜芸这句好奇了。 姜力看她这模样,也是板正说道:“你不是前些日子提点我们来镇上,娘回去乡下又和我们说这事儿。” “娘在乡下那四五日,我们都是忙活着把地和屋子卖了,手头收了个五十两左右,你那猪场如何了,还缺不缺银子?” 姜芸听着眼睛瞪大:“哥,你又要和嫂子给我银子啊?” “那不然?你缺我就凑点!”姜力眉毛皱起,仿佛就像是说,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姜芸朝他们眨眼,轻快说道—— “可是我们家现在不缺银子。” “不过你们都来了,那可就不许走了!” 第97章 蒸蒸日上 “是啊!我真忘了和你还有良子说——” “上回下乡,我让力哥儿将村里的地和屋子都卖了,日后跟着我们到镇上来住啊,等过几年这姜成也要上学的呢!” 一家六口人,坐在院子里的大火盆前说话。 方才下了马车,姜芸就发现哥哥嫂子还带着行李,看来是真不会走了,她也是心里十分开心,让裴良知帮他们搬到侧屋。 正好这些日子都打扫干净了。 上回姜芸还在里面修了个大柜子,放着从陈丰那儿收来的木马呢! 不过她藏起来了,裴良知没看见。 等到小姜成能走路了,说不定还能玩一玩。 沈玉今日算是个中间人,和姜芸说完姜力那边的事儿,又是和秦芒说了酒楼的消息,把两边都是讲得明明白白。 就是姜力和秦芒被吓了一跳。 “这……这日后酒楼就是小芸的了?” “这可不!”沈玉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觉得运气好,不过她看到裴良知,又是一拍手赶紧问了句:“对了良子,你今日那学堂如何?” 姜芸发现大家都是看向裴良知。 然后见他不知所措地点头,她笑出声,晃了晃手里的书卷:“朱鸿先生给了阿良在敬书院旁听的名额,不过他已经有书生牌了,可以进出听课。” “年后与新生一同考试!” 沈玉听着简直是高兴的不行,拿着书卷看不太懂,却是连连笑:“诶哟!这旁听也是好啊,我们这邻居哪儿有敬书院的孩子呀!” “我家良子真是厉害!” 一旁的秦芒听闻,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 “天哪……敬书院的书生牌子,真厉害。” 姜力看了一眼妹夫,见他被夸得有些不自然。 只低头瞧着姜芸的手。 他见自己媳妇儿也觉得裴良知好,不服气地也凑到沈玉身边,想瞧瞧这书卷,结果被打开了手,“你摸什么,这手上还有汗呢,一会儿弄脏了!” “我就是瞧瞧……” “你瞧出个什么来了!小时候你在学堂闹事儿,大字不识一个……” 姜芸和秦芒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现在啊。可谓是蒸蒸日上了。 …… 酒楼大堂格局是要被姜芸大动一番的。 由于家里铺子这边,姜芸秦芒和沈玉忙得过来,姜力便成了酒楼那边得力的帮手,因为现阶段都是些力气活儿。 姜芸和街上的铁匠,商量着打了二十口锅子。 原先大堂里的戏台太大,在正中间的位子,占了整个酒楼一层的三分之一,如今姜力要指挥人把这台子拆了。 将后厨再扩大些。 大堂其余还能摆上二十张桌子。 当然—— 这些都是姜芸当天晚上睡前的设想。 裴良知看到她穿着寝衣,在桌子上画图,拿着袍子给人披上时,不小心看到她几乎“鬼斧神工”的画作,她还十分兴奋地和他请教,“你觉得如何?” “你这上面的圆圈是……” “大堂放桌子的地方!还有这么大的地儿呢……” 裴良知想了想酒楼大堂的格局,翻过她画完的宣纸背后,拿起笔思考了一番轻声道:“芸儿,后厨你想要扩得大些,是不是?” “对啊。” “那你看这样可好,”裴良知弯腰执笔。 从身后看就像将姜芸揽在怀里。 加上了屋子里的炭火,两人依偎着竟然不觉得冷 “这一层大堂共有后厨,戏台,休息的屋子,和二十章摆放桌子的空地,就按你说的,我们请人将这戏台拆掉……” “然后将后厨和屋子打通,一直扩修到以前戏台的位置。” 姜芸看着他手下的图,忍不住惊讶。 大堂整个简单又开阔,约莫呈现一个“t”字形状。 裴良知在这t字两边,按她所说的,开了两侧大大木窗,几乎正对着大堂所有的桌子,能够看到后厨里的动静 木窗边加上横木。 姜芸被他这一番超前的布局惊呆了,这简直和后世一些开放式餐厅极为相像,木窗边就是服务员喊铃上菜的。 还完全不会拥挤。 不过这时裴良知见她呆了,轻声道——“你记得宛溪姑娘为酒楼写的号吗?” 姜芸愣愣点头。 他笑着在门口柜台的位置,画了个小人,“芸儿日后,就在这安排个写号的小厮,让进来的客人说自个儿要什么,然后将纸条按序送往后厨,等后厨叫到他的号码……” “他们自己去木窗边拿做好的那份。” 姜芸简直是心服口服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取号点餐裴良知都已经参悟了。 她突然一脸严肃,“或许你知道二十一世纪?” “嗯?”裴良知有些不解,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姜芸摇了摇头,有点遗憾,又是不知道为什么怅惘起来,“无事,只是昨晚做到的梦,就当我胡言乱语。” 裴良知将一目了然的布局递给她,“只是建议,尚且还有不成熟的……” “我很满意。” 姜芸抬头笑了笑,认真将那纸张叠起来了,“细碎些的事情,我会亲自去盯着的,这些敲墙扩建的事儿,我喊哥哥帮我。” “谢谢阿良!”她笑起来甜得过分。 裴良知心神一动,将她拦腰抱起,听到人惊呼一声。 “我也会帮你的。” 姜芸听到这话,搂住他脖子将脸埋靠上去笑,“知道了,你上辈子不会是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吧,什么都要争一争!” “没有。”裴良知面颊一烫。 不过两人上了床榻正要亲热,情到浓处触及一抹略显厚实布料时,都是明显一顿,然后姜芸用褥子捂了捂脸蛋。 “我日子还没走……” 裴良知哑了声音,将她散落肩头的乌发理好,“没事。” “你先睡,我出去一下。” 姜芸闷闷地嗯了一声,看到自家夫郎略显狼狈地起身,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裳下摆,将外袍套上便往外走。 她不由喊道:“天儿冷,不许洗凉水!” 差些没让人在门口绊了一跤。 但其实姜芸也是身上热的过分,露出的肩头和锁骨处全是密密麻麻的,要不是这天气穿的衣裳多,被看到就是羞人了。 不过沈玉应当是乐了。 她一天到晚,就是想着如何抱外孙子外孙女儿。 第98章 你完蛋了呗 天光大亮之前,姜家院子里便是锅碗瓢盆的哐当声。 姜力对乡镇上很熟,今日早早便去与修屋子人洽谈。 姜芸在铺子里忙了一个半时辰,便抽空去了一趟酒楼,与那些请来做工的人还有姜力,一块商讨了一会儿—— 暂且敲定了将戏台拆掉,和打通后厨与屋子。 夔县是个人口众多的县城,乡镇聚居在一起南北贯通,而姜姜卤煮这几日,人越来越多之后,竟是有些接待不过来了。 主要是不够卖。 但在搬到酒楼之前,姜芸依旧只按照五百斤左右卖。 要不然家里人就会很辛苦,铺子也站不下这么些人,还会惹得那块儿车马不通,进镇子里的农户十分糟心。 忙完一上午,姜芸让裴良知洗了澡,然后从房里给他拿了书生的牌子。 她鼻尖还带着点方才收拾铺子的油渍,裴良知低头给她抹了抹,就见姜芸给他戴好牌子,推他赶紧走,“快去吧!今日下了学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我走了?” “嗯,再见!”姜芸看都没看他,弯腰去水井边洗锅子。 最后还是裴良知,走回来院子和人交换了个吻,非得是弄得妻子脸红起来,要瞪他一眼,才是心满意足地往书院去了。 最近这人可真是…… 越来越会了。 已经是午休后一刻钟了,今日走到书院的学生不多。 裴良知有了书院的牌子,守门的小厮便放了行,又是打量了他一番,但昨日的两位老师外出,今日书院只有按往常一样的读书声。 不过遇见了林时寅。 他看见裴良知在门口,正问一个要去上茅房的书生,便出声道:“裴公子。” 那书生显然是忍不住了,随意指了指一间屋子,便是赶紧走了,不过林时寅走过去与他说话,“是没有找到上课的屋子吗?” 今日林时寅脸色没有冷淡,只是寻常的礼貌。 但裴良知由于某些原因,还是不想亲近这人。 没想到他合上手中的书册,指了指一间最大的屋子,“老师说了,裴公子进任何一间课堂都可以,不过多数及冠的公子,都在那间。” “时寅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裴良知点头,“谢了。” 两人就这般擦身而过,也没有过多交流。 只是那课堂正是安静的时候—— 裴良知正要踏脚进去,身边急急忙忙又跑过来一个公子,正是方才急着上茅房那位,已经一脸舒心了。 看来是解决了内急。 不过主桌上的老者突然道:“站住。” 裴良知和那人一起止住步子。 “你们两位,还敢在我的课堂上迟到?” 裴良知第一回来,自然不知道这规矩,只是低头安分站着,反倒是身边那人,望着那上面的老者笑道:“抱歉老师,弟子受罚!” “好——” “对我三句下联,方可入堂。” 那公子眉梢一挑,却是淡淡道:“没问题!” 裴良知听着他们之间对答如流的诗句,眸色淡淡,直到这最后一句,身边的公子显然难住了,一下子脸色不好。 那上位的老师面露不满。 不过转瞬之间,他突然听到一句—— “不以悖论,反则之持以国道。” “这句名论,出自前朝松雲《持法立国》。” 那主位上的老者看向裴良知,发现他说出了下联来由后,竟然是浅笑出声:“你们这同窗之间,还相互帮助。” “行了进来吧!” 裴良知轻轻点头,没想到他旁边的男子,还悄悄看了他一眼,在发现他一个人没有座位,打算跪在软垫上时,轻声道:“喂!” “你真打算这么跪着啊?” 裴良知看向他,那公子给他挪了个位子。 让出半张矮桌。 “你方才帮了我,过来呗!” 裴良知正要拒绝,却是与主位上的老师对上眼,似乎在示意他快些坐下,不要挡住其他学生,他只好默默走过去跪好。 随后前面的公子一脸冷淡,给他递过来一张宣纸。 “老师给你的。” “一会儿随时抽人回答其中所论述。” 裴良知巡视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是有这张纸,才低头仔细看去,发现是许多新的知识,竟让他不是陷了进去。 反倒是一旁的那位,拿着毛笔随意画了两下。 然后伸手过来,轻快问了一句,“你要笔——” “傅恒轩,你给我安静点!” “是……” 被叫到名字的人往嘴巴上比了个叉,只见裴良知也被他打扰得皱起眉毛,没有接过他的笔,然后傅恒轩撇了撇嘴。 在一张白色宣纸上写下一行字,放在裴良知面前—— “你完蛋了哦。” “叶老师最喜欢抽爱出风头的。” 傅恒轩写完便随意摊了摊手,见裴良知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心道:“还不信邪呢!你看看一会儿是不是抽……” “时间到,傅恒轩你来回答一下!” 众人挺直背脊,松了口气。 傅某人:“……” 他忍着委屈站了起来,虽然方才已经看得大差不差了,但是这叶老师一向出题刁钻,还有些不满意循规蹈矩回答的学生。 他方才是故意没答出第三道题。 这法子,只要不答正确,以往都不会抽他啊! 叶文川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傅恒轩问道:“你说说,这今日所誊抄的词文之中,是从哪一段开始讲水利之策的?” 众人皆是低头去看。 这两面宣纸的词文骈句,结构并不清晰,很难看出来。 不过傅恒轩记忆确实非常好。 他松了口气,笑道:“正巧方才圈画到,正是这第六段的第三句开始。” 裴良知听这话微微抬头。 这人记忆非常不错。 看上去虽然是有些散漫,但是几乎是过目不忘的本领。 方才对诗也是。 他看得出来傅恒轩不是不会—— 是不打算开口。 正如他所说的,他不想当那个“显眼的人” 现在裴良知终于知道,为何姜芸要执意将他送来敬书院,可能是在这里,短时间内能接触到最多,最是出类拔萃的人。 而后叶文川点头,慢慢闭上眼睛,“那依你看来,这篇词文通篇上下,该用古文中哪一种来释义?” 全场近乎鸦雀无声。 这题目简直刁钻得过分。 因为这篇文章压根不是名篇不说,估计是哪位小国的文官或者国师所作,得读过多少史书,才能了解到这么复杂释义方式…… 傅恒轩也是实在不会。 不过鞋面突然被人拿着毛笔轻敲了下。 他低下头,看见裴良知在宣纸上写下了三行字,傅恒轩知道其中两种,但还是照着念了出来——“畧文,转易,和假形……” 主位上的叶文川突然睁开眼。 第99章 资质过人 “不错。” 傅恒轩第一次听到叶老夸人,这人竟然还是自己,说不开心是假的,毕竟读书之人都是有种好胜心,他也不例外。 坐下的时候,已经开始抽下一位的人了。 而因为方才的问题太难,课堂上其他人都是尤为认真。 傅恒轩坐在座位上,悄咪咪地打量了一眼裴良知,见他还在看面前的文章,便小声问道:“公子,我可否问你的名字?” “姓裴。” 裴良知没抬头,伸手拿起毛笔做注解。 “裴……好像没有在城中有名的,不过我以往没有见过你,是敬书院老师引荐进来的新学生吗?年后你参不参加科考啊?” 傅恒轩声音挺小的。 但是这就在耳边嗡嗡嗡,实在是让人觉得聒噪。 裴良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这时候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家中有妻子,科考时间长久路程遥远,裴某暂时不做考虑。” “啊你成亲了啊,那你……” “我想再看看书。” 傅恒轩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不过他悄悄打量身边人,对裴良知真是充满了兴趣,发现这人眉眼异常好看,虽然皮肤稍微黑了些,但面容干净。 而且眉骨深邃。 不过今日裴良知并没有逃过点名,那老师应当是知道他—— 特意问了多两个问题。 前面的人答题虽然是还算顺利,但是不免有结巴的地方,实在是叶老过于爱钻牛角尖,要叫人将思路细细说来。 但裴良知确实侃侃而谈。 甚至还提出了些他未曾问道的几处,指出漏洞。 叶文川默默从靠背上起身,眼睛已经睁开来,看着那个站起来的孩子,“先前柳询和朱鸿先生与我说,我还不信……” “倒是个资质过人的孩子。” 这话一出,有几位一直稍沉稳的公子,都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敬书院老师只有四位。 除了朱鸿以外,只有柳询、叶文川,以及城外一位叫韩瑞的先生,就是林时寅上回给送书的那位。 不过韩瑞家中偏远,除了上课不常露面。 甚至没有收过学生。 而敬书院的院训一直以“谦”为主,老师不主动夸学生,多以提点和严厉为主,不过这些年真遇到资质好的,也会不吝夸奖。 但几乎没有。 林时寅算是第一个。 裴良知如今,竟然是让三位老师这般夸赞。 众人心思讪讪。 一直到下了这节课,已经是一个时辰了,在得知下节课是对诗和背诵时,裴良知便是主动上前和叶文川行礼。“叶老师,我家中有事,要先行告辞了。” 因为下课稍微歇息的书生,听到这话都是看向他。 没想到叶老正在休息,看了他一眼便道:“第一天便是这般啊……” “难怪一来就和傅恒轩处个好友。” 傅恒轩:“……” 我怎么我我很差吗!明明我上回随堂考试第一名! 他实在忍不住出声:“老师,这裴公子与我说了,他家中有娘子的,而且您就爱与人对诗,下堂课不让他回去,不就是想试探人家功底吗!” 叶老轻笑一声。 “行,走吧,反正啊我的课缺了……” “五日之内,选两篇五千字以上的策论,各用台阁体誊抄两遍。” 台下众人:“……” 好尖酸刻薄的要求! 裴良知却道:“是。” 他看到叶老点头之后,给他递了一本策论,是极其厚重的,他没有像其他人觉得幽怨,反倒是极其认真了翻了翻。 然后快步往门口走去。 而敬书院门外,此时正是林时寅的马车停下。 他下来后没有进去。 而马车上又慢慢走下来一位男子,那人容貌平平,身上衣物也稍显破旧,感觉家中环境并不好,但看上去已经年过四十。 林时寅恭敬道,“韩先生注意脚下。” 韩瑞冷冷点头,扫了一眼从敬书院出来的裴良知,看到他随意往街道走去,但想起这时并不是下课的时间。 林时寅见状轻声道:“这是书院新收的旁听生,裴公子。” “旁听?”韩瑞没有再问什么。 他对学生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敬书院头一个旁听生,还如此闲散归家。 有些惰性了。 林时寅也看了一眼裴良知,心中一片平静。 “劳烦今日先生进城,只是老师不在,时寅有许多请教之处,还望韩老师能够从您的角度为我指点一二。” 韩瑞见他恭敬,也没有生出什么喜爱之色。 按理来说有天赋还虚心请教的学生,谁人不喜爱? 但韩瑞不是。 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怪人。 “走吧。” …… 裴良知径直到了酒楼中,看到大堂门口有好些人在看。 里面声响还很大。 应当是姜力已经与他们一起动工了,而他走近了才发现,姜芸抱着小侄儿,站在门口和秦芒一块和大家说话。 “姜姜卤煮是不是要迁到这里哟!” “我看你咋还将戏台砸了,放这么多桌子呀!” “正好我家就这儿不远,你家以前我都要都一段路,搬到这好啊!” “这地儿大!” 和姜芸说话的大多是妇人,还有些在铺子里买了很久的,她都是记得的,伸手给小姜成用口水巾擦了擦,她一边道—— “放心,这半月能修好!” “这开业头两日,我都是会比平时便宜不少的。” 那周围人听着这下开心了。 还有人过来问是要开家什么铺子,这些人就和他说,这卤煮是多么好,肉多么香一样的话,说的没吃过的人都口水潺潺。 和软乎乎的小姜成一样呢! 不过这时,有人看见身后,匆忙喊了一声,“哟!” “这是哪位俊俏的公子啊,怎么这么眼熟呢……” 姜芸听闻抬头,见众人中间走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宽肩窄腰,头上还束起了书生的发带,看上去十分养眼。 秦芒也差些没认出来。 直到姜芸突然笑出来,惊喜道:“阿良,你下学了!” 裴良知站到她身边,看了眼里面和汉子围在一起的姜力,将手里方才买的桃酥递给姜芸,“嗯,给你和嫂子带的,我去帮哥。” “今天好玩儿吗?”姜芸眼神亮晶晶。 裴良知笑着点头,摸了摸妻子的秀发进去了。 背影都挺拔有力。 “这……这是你家小良啊?” “姜芸你这夫郎腰上,还挂着敬书院的书生牌呢!” “真是太有出息了……!” 第100章 砸了 涌上来问姜芸的人越来越多。 她只好先将小侄子放到嫂子怀里,让她进去避一避吵闹,只是实话实说:“努力了挺久的,就是个旁听的名额,大家别想得这么厉害。” 就算日后没考上,也得留条谦逊的退路。 姜芸其实也不怕人家乱说。 首先他们家阿良这人,从来不会讲自己的优点,对别人的夸赞也是淡然极了。 她和大家寒暄完,便走了进去。 那戏台的位子,已经拆了四分之一,一堆木头架子在地上摆着,姜力和裴良知站在后厨门口,不时地说着些什么。 姜芸走过去便听到有人问—— “这面木墙真要拆下来?这可连着二层的?” 姜力在一边挠脑袋,看着手里原先说好的图。 真要上手了确实有些麻烦,毕竟这酒楼的木柱和榫卯,都是打得极为牢固。 这拆木头一个不小心,酒楼就垮了。 这边都围在一起说话,只有裴良知,还在拿着酒楼原本的图例看,是上一回姓张的走之前,他们从库房里找到的构造图。 上面写了大部分结构的注解。 而姜力看向他时,也皱着眉毛说:“这法子风险大,要知道有些木头都是承重的,这卡在关节处,拆了可不太成。” 裴良知淡淡道:“嗯,我知道。” 他说完看了眼拿着工具的汉子,上前从他们手里借了个锤子,还有一把小匕首,从方才搭墙面的木梯上去,几下到了最高处。 姜芸见状连忙道:“诶!你们给他扶一下!” 站在边上几人顺手稳住。 但裴良知只是拿着小刀,在好几处都割开一个小口子,撬动几下。 最后才是拿锤子敲了敲。 没想到很快,松松垮垮掉下来一块横木。 几人赶紧让他下来,已经发现了什么。 “诶,这木墙的柱子好像可以……” 没想到裴良知几步下了木梯,直接开口道,“塌不了,都砸了就行。” 姜力满眼疑惑:“就这么看出来了?” 姜芸也是云里雾里的,结果有汉子说道:“确实能砸,若是承重的柱子,木头首位处都是灌了砂浆的,牢固得很,刀子切不进去。”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是明白了。 这么多年没接过拆屋子的活儿,这点都没想到。 裴良知走回姜芸身边,手臂被她锤了锤,“不错呀!真是厉害!” 他对着妻子的赞美全盘接受,笑了笑,“小时候跟着舅舅做多了木工,房屋构造大多都有大同小异之处,突然想起来了。” “这叫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姜芸还是习惯性夸他。 而这木墙砸了,扩修就简便了。 那些汉子原先看到这大堂图,都是说,“这格局难倒是不难,就是没做过这样的,确实是个极为好的法子,这两边木窗可是点睛之笔。” 姜芸听到这里默默嘀咕一句。 可不嘛,裴良知若是去二十一世纪当老板。 行业新兴第一手。 秦芒因为带着孩子,在这里带了一会儿就和姜芸回去了,三个女人家在姜家院子里做饭,等到姜力和裴良知回来。 到了晚上才吃第三顿饭。 着实是没几个干苦力的忙不了。 他们围着火盆架上一张高桌,点着两盏油灯,在院子里吃饭,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还是姜芸道:“日后铺子搬过去,让哥将桌子搬到前面铺子。” “入冬了就冷了。” 沈玉也点头,以往姜家人少,屋子倒是有三间。 吃饭的地儿都是在院子里。 但姜芸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娘,我都忘了,酒楼后院了那地儿大,有十几间屋子呢,要不我们考虑考虑搬过……” “那不成!”沈玉一下子就眉毛一拧,想到什么,“这后院以前都是什么,你不知道啊,平日要是图个方便,你们几个在那儿住住,我不去。” 姜芸一下子噎住了。 确实,以前千福酒楼的后院,是姑娘们接待恩客的地方。 但是要是以后酒楼开业大了,楼里指定是忙得不可开交。 哪儿还有闲心姜家酒楼两边跑啊! 但是退一万步说…… 酒楼离敬书院十分的近。 其实姜芸倒是没想那么多,这后院这么大,再说还有宛溪的屋子,那可是干干净净的地儿,实在不行请人彻底洒扫一遍。 她不由看向裴良知。 只见他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趁着沈玉和秦芒说话,轻声道:“芸儿去哪我就去哪儿,我帮你找由头。” 姜芸眼神一亮,“嗯!” 她开开心心地将那块儿肉啃了。 直到夜里洗澡换了衣裳,姜芸将这月猪场送来的银子,和铺子的帐算明白之后,才上了榻。 裴良知擦着头发过来。 看到她拿着钥匙嘀嘀咕咕些,“里面还有宛溪的屋子,好些姑娘早就被赎了身的,空了好些屋子呢……那边多大呀!” 裴良知听闻一笑。 他扔了帕子上前将人搂住,将姜芸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你想得入迷了。”裴良知捏了捏妻子的手。 有点凉。 姜芸哼了一声往他身上靠,裴良知用腿将人冰凉的脚捂热,“芸儿,你有没有想过,娘只是觉得她与我们住不方便?” “啊?”姜芸听见这话蒙了,“可是她还催我怀……” “怀什么?” 姜芸一下子急忙转弯,“快……快把酒楼的事儿弄好。” 夜黑风高,赶紧打住了! 裴良知点了点头,“确实不能拖太长的工期,但是今日娘说,让我们图方便和哥哥嫂子过去,若是真觉得那地儿风水不好……” “都不会让我们去的。” “当然,也可能是姜家院子娘住了十几年,对这里感情深。” 姜芸对一句比较赞同,“好像是哦。” 酒楼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后院那么大,连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若是以后挣银子了,她出钱给自家买个大院子! 不过姜芸灵光一闪而过,“阿良!” “嗯?” “要不这样吧,我明天问哥哥嫂子,愿不愿意搬过去,若是不愿意,我们现在的这间屋子都给他们,我们搬出去!” “那里离你学堂近,我也能赶一赶酒楼的活儿。” “那地契上,不是写的你名儿吗?” 裴良知眼里冒出一丝错愕,“这……” 他可是入赘的女婿。 搬出去和姜芸单独住大屋子,岂不是乱了规矩? 第101章 浓情蜜意 秦芒和姜力还真不愿意。 第二日天没亮,趁着姜力还没去酒楼忙活,大家在院里准备卤煮的时候,姜芸特意在沈玉面前,和哥哥嫂子提了一嘴。 说她和裴良知单独搬出去住。 让哥嫂一块儿。 但姜力只是稍作思考,便道:“你们俩去酒楼住挺好,离学堂和帮工都近,我和阿芒就不去了,住不惯。” 而且哪能把沈玉,一个人留在姜家院子里。 姜芸早就想到这一点,很快便答应了,“行,那我过几日,和阿良把屋子收拾干净,日后你们住主屋里去,宽敞些。” “侧屋等你们要第二个了,给大了的姜成住!” “小芸,你这话说的……!”秦芒在一边抱着儿子,脸红的不行,这小姑子也是越来越喜欢打趣她了,这小姜成才不到三个月。 哪就能要第二个…… 不过终归是让人都满意。 沈玉也觉得合适,看着姜芸和裴良知,眼里闪过一丝笑…… 酒楼虽然地方大,但是冷清空旷,他们是住不惯的。 而且昨晚他们手里,还收到姜芸还回来的银子,有一百五十两,说是这些日子将猪场的钱都挣回来了,不能让他们手头空着。 姜力看着来这里短短几日—— 卤煮铺子和猪场的盈利,一天就有快二十两银子。 这以往在乡下,可是半年多的收成。 他更是觉得当初听秦芒的,把乡下的地和屋子卖了,过来帮姜芸是一件极为庆幸的事儿,可算是一家人都好过了起来。 帮着自家妹妹开铺子,这指定是要好好干! 一家人两边忙活。 铺子这边,几个女人家开得红红火火;这酒楼那边,裴良知和姜力手脚快得很,加上姜芸又是个严厉的东家,十日不到已经修工大半。 这期间,裴良知每日都去学堂。 基本会待上一个半到两个时辰,课业十分繁重。 他和姜芸已经搬了出来,在原本后院宛溪的屋子里住着。 隔壁的屋子偏小,已经作为他的书房,若是有空闲,便去里面坐上一会儿。 这要是姜芸想搬出来的原因之一。 裴良知没有自己屋子,甚至连张书桌都没有。 姜芸在酒楼动工的第五日,让陈丰过来,在为裴良知修了个书架,十分的大,可以放下上千本书,虽然她夫郎不会买那么多。 但陈丰在得知他在敬书院……直接做了个最好最大的。 当时姜芸见陈丰打量了酒楼,又是忙不连跌地在屋子里量尺寸。 像是知道了外甥现在日子好了,开心又激动。 那书架两日便做了出来,还用了最好看最耐磨的木头。 边边角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 每日深夜等到姜芸睡着。 裴良知便去隔壁的屋子,誊写欠下的罚抄,以及课业。 但这些日子两人因为搬了出来,夜里几乎是浓情蜜意,再就是说他们睡的这间屋子,让人彻底打扫过灰尘,将窗帘和床铺换了。 连净室都是干干净净的。 净室的浴桶是姜芸新换的,可算是来这里最大的满足,每日二层烧水的屋子里,时常被裴良知热着,随时都能洗澡。 不过…… 前日洗了个鸳鸯浴。 回想那日—— 姜芸在酒楼忙完,收到了秦芒专门送过来的饭菜,热乎的,还有一份食盒里的,是给下了学堂的裴良知。 “嫂嫂,都说了我会给阿良做饭的。” “你和娘忙活这么多做什么!” 秦芒抱着胸前眨巴大眼睛的儿子,“你自己就别动手了,这么晚小良还没回,阿力能回家吃,你这边都没人忙活饭菜。” 姜芸接过来,也是一身汗。 方才和姜力在与那些汉子在弄木窗。 她干不了什么力气活儿,于是有了个新想法,自己趁着他们修大工程,在一边用那些多出来的木料,做了好些牌子。 用这些牌子日后大堂喊号。 秦芒和她说完话,就带着姜力回去了。 正走出去没多久呢,裴良知今日便脚步匆匆地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好几本书。 姜芸给他开了门,“今日怎么这样晚?” “柳询先生留了几人随堂考试。”裴良知见她累的额发都湿了。 脸上红扑扑的。 他心中一疼,伸手揽了揽妻子的肩膀,“辛苦了,芸儿,” “下回这些考试我都不去了。” 姜芸听这话脸色一沉,“不可以,若是这样,那你日后都别来帮我,哥哥已经能做大部分事了,你不许缺考!” 裴良知见她生气,连忙又道:“好好,我就是随口一说。” “老是这样。”姜芸嘟囔着不开心。 现在这样的机会,多难得啊。 两人栓了酒楼的门往后院走,到了宽敞的房里,姜芸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 还是十分热的。 沈玉想得周到,这今日她没回去家中吃饭,便让嫂嫂给她带了过来,不然裴良知回来了吃食都没得。 他们还未洗漱,已经是饿极了。 裴良知将书册放下,坐在妻子身边大快朵颐。 今日有三四个菜,应当是不是姜芸做的,她一向是嫌麻烦。 来了这两日酒楼太忙,只给他做些炒饭汤面。 不过滋味也很好。 两人吃完坐了一刻钟。 姜芸看到他放下的书册,便伸手翻了翻,没想到夹着几张宣纸,应当是试卷一类的,她都是展开看了看。 上面字迹工整,连圈点勾画都极少。 三张卷子只有一处红圈。 姜芸托着下巴问:“这处被圈点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裴良知将身上的外袍褪去,看了一眼:“是先生判卷,圈点出了我写错的地方。” “只是写错了一个字儿吗?”姜芸惊讶极了,翻着看了看上面的策论题目,她自然是辨识得出的裴良知写的文章。 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甚至逻辑严密。 说是范文也不为过。 上回她在书院时,姜芸是没有看到裴良知写的卷子的,那张让朱鸿和柳询商讨许久的卷子,看来也是极好的。 她心中酸涩。 他还有多少让人不知道的地方。 姜芸故作不懂,随意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厉害?” 裴良知将两人的碗筷收起,身上只剩下贴身的袍子,他起身摸了摸姜芸的脑袋,笑道:“只是些寻常的题目。” 姜芸也不拆穿他,指了指净室:“去洗洗吧。” “方才我掺了热水。” 裴良知点头,转身便进了里间。 他脱了衣裳搭在木架上,便是打算用木桶里剩下的热水擦一擦,他用不惯妻子的浴桶,觉得有些麻烦。 只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拖沓着睡鞋的响动。 他眼见木门被一只纤手推开。 裴良知正是褪下上衣,便看见门口处,除了轻薄丝绸亵裤,就是披着一件外袍的姜芸,而她上裳……只有一件单薄的肚兜。 姜芸将身后的门合上。 转身时她眼尾一挑,随意将外衣从肩头褪下。 裴良知整个人已经呆了,只能听见人声音比以往还要轻—— “一起洗,快些。” …… 事实是不可能快的。 但是有些时候,裴良知也能真正体会到住出来的好处。 简直多多。 第102章 卤煮大全 姜姜卤煮这几日停了铺子。 酒楼大堂已经是收尾了,工钱也是给完了。 这几日酒楼的五个小厮,都是上回剩下来的,也在姜芸这儿签了工钱状。 除了祥子四两,其余都是三两一月。 但是大家伙儿都是没什么意见,因为姜芸说了,祥子不仅是要管这大堂和包厢的事儿,每日还得对账。 事情多着呢。 再就是裴良知说了,这干的好会让他们涨工钱。 三日后要开铺子,那开始订的二十口锅子,也摆在了大堂后厨。 金黄色的铜锅,阵仗很大。 姜芸带着沈玉过来时,身边还有个吴婶,说是来看酒楼沾沾光,没想到一见到那大堂,眼睛都瞪大了,“诶哟!” “这也太气派了啊!芸姐儿力哥儿你俩兄妹真是……” 吴婶连连拍手,沈玉也是沉默着打量。 姜芸招了招手,笑道:“娘,婶子,你们这边来。” 沈玉带着吴婶听她的话过去,看到大大的柜台那边,有一个小厮笑眯眯的,站在那儿朝她笑道:“东家好!您今日看看要些什么!” 那小厮手指向柜台上整整一面的菜谱。 上下整齐,笔锋利落。 还分了四个区域—— “招牌卤煮” “卤味鸡鸭” “新品滋味” “加量加菜” 甚至最后还能选干拌、热炒、还有小锅炖煮。 还有姜姜卤煮独有的辣味。 姜芸见吴婶看不懂字儿,便朝小厮使了个眼色。 他笑着把白巾往肩上一搭,分别递给她们两个木牌子,每一个都是长条的,有条缝在中间,能从中扯开,上下一样的数字。 “大娘第一回来是吧,让我们大堂的伙计带您先坐下。” “这是……” 姜芸见吴婶和沈玉没太明白,便笑着说:“您就跟着走,尝试一番我们这酒楼的新规矩,好不好玩儿。” 沈玉觉得有意思,拉着吴婶跟着那个小厮。 没想到她们一坐下,便是祥子拿着一张新的菜单,放在他们面前介绍,“两位夫人,我们这卤煮有鸡鸭猪,你们想吃哪一种?” 沈玉听这话也有些疑惑,“诶,以往我们没有卖鸡鸭啊?” 姜芸站在一边,浅笑道:“三日后就有了,新花样。” 是的,她请李全在村子里包了养户家的鸡鸭。 又是去了五百两。 日后做成些鸡翅鸭翅,鸡鸭架,脖子后腿儿一类的。 和猪肉一起卤煮大全。 沈玉点了点头,见吴婶已经在祥子的介绍下,认真看上菜谱,其实都是些简单的字儿,说几遍就能看懂了。 裴良知写的极为清楚。 而且这菜谱不仅是柜台有,大堂现在二十张桌子上有,连原本戏台的位子,现在修建了一条长长的隔道,带着尖顶儿。 在两侧对着桌子出,开了两面木窗。 木窗上面也是大大的牌匾。 刻着菜谱。 吴婶很快点好了要的卤煮,祥子写好了,在她身边又问了一遍,“五花两斤,鸭脖鸡翅各一斤,要藕片和小笋鸭蛋,小锅炖煮,要辣。” “诶诶诶,对!” 吴婶一下子就乐了,“芸姐儿,你这小厮记性真好,我这方才叭叭叭一大堆,他都是能说清楚得嘞!” 沈玉听这个话也笑了。 姜芸指了指四五个大堂的小厮,“随便一个,都能说清楚。” “他们每日都要背五遍菜谱。” 吴婶啧啧啧几声,“难怪说三两一个月,这还得背记东西,我原本啊,还想让二朋过来你铺子里做工,他这东西来不了!” 不过姜芸倒是认真道:“吴婶,我还缺人。” “若是二朋真愿意吃苦,你可以让他来试试,在祥子那儿背得合格了,我也给三两一个月。” “真……真的啊?”吴婶也站了起来。 她家二朋是个给人抬轿子的,行情不好挣不了几个钱。 姜芸这么说,真是欠着人情了。 一旁的祥子也笑,“我们姜老板这儿找伙计确实难,要求高……” “招人的单子还在集市告示边上贴着呢,人来得多,就招进来一个,喏,就是方才柜台上那个笑的伙计,可机灵了。” “裴当家都是夸他脑子活儿。” 吴婶是知道裴良知在敬书院的,这下悄悄看了眼门口那个伙计,还在给在做新的木牌,手脚麻利得很,她心一狠便说—— “行!我到时候真让他来试试!” 沈玉完全没意见,甚至觉得帮了吴婶高兴呢。 不过这时,祥子还想继续给沈玉介绍卤煮。 但她自家卖的东西,自然不用介绍,,“来个半斤猪头肉,五花半斤四枚卤蛋,鸭腿两只,素菜只要豆腐芦笋。” 祥子边听边记,“好嘞!” 然后极快重复了一遍。 他将沈玉和吴婶的牌子从中间扯开,留一半给她们,然后把扯下来的一半,压在写好的单子上,放在最近的木窗。 让里面的小厮拿进去。 没一会儿,便有个胖子探出脑袋。 “十五!十五!” 这两嗓子喊得整个大堂都是回声。 沈玉看到自己手里的木牌,“这,这是十五吧。” 寻常人家数还是能数清楚的。 沈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是应了一声,“这这这儿!” 然后看到另一个小厮,端着那窗前横木上的盘子,走过来放到了面前,将她手里的木牌收起,“您的卤煮,慢用大娘!” 那小厮笑起来憨厚得很。 看着就让人舒心。 木盘自然是空的,只是让人知道罢了。 沈玉一回就懂了,吴婶也觉得特别有意思,“诶哟!我知道了!这胖伙计嗓门儿大!喊道这木盘上的数,就有小厮送菜!” “二朋要是做不了大堂伙计,让他喊这几嗓子可以。” 姜芸忍俊不禁,“行,就是后厨热,忙起来得出一身子汗。” 但这时,沈玉不由问道:“那若是客人没听到呢?” 姜芸指了指大堂现在的几个伙计,“他们都会注意的,会帮着喊几句,我到时候还会买几个铃铛,闹耳朵的很。” “而且有牌子,若是迟迟不上菜,他自个儿去拿也行。” “就在木窗边。”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沈玉赞赏得点了点头。 不过姜芸还补充了几句,“我还要招十来个伙计,都得会背菜谱听牌子,这木窗前很大,若是有想带走回家吃的,都是自个儿拿。” “伙计大多都是招待坐在这儿的客人。” “不懂的都能问他们。” 吴婶听到这话简直是高兴了,“行了,开业那日啊,我要让邻居也来,我带着他们弄弄这点菜,他们肯定没见过啊!” “这多有意思!” 第103章 我娘子 自姜姜卤煮陆续搬到酒楼之后,裴良知便与其他的学生一样,辰时便去了敬书院,到下午无课才会回家。 书院是有食堂的。 只是大多数学生家中宽裕,吃不惯敬书院的清粥小菜,一荤两素,就算交了银子也是会在正午或者傍晚赶回家,吃上一顿好的。 但裴良知从不挑剔。 姜芸给他交了二两银子学费,让人肚子饿了有地方吃饭。 若是待上一天,便都能在书院解决。 晚上的姜芸做的宵夜,是额外犒劳。 也不都是炒饭汤面,姜芸本就是个喜欢捣腾吃食的,酒楼收尾的那几日,裴良知吃到了她做的热菜和肉汤。 不得不说,其实比沈玉手艺还要好。 也不知道是如何练就的。 而裴良知自从整日待在学堂——好几回都被柳询和叶文川留下。 他们好像对裴良知的乐此不疲地试探,还让他将自己看过、记过的书册细细说来,每日还要要求他看些新的策论。 和他一同留下的,往往还有傅恒轩。 不过他是真因为功课完成不认真,但天赋摆在这儿,就是不好好对待,让叶老气得半死。 不过他每日,都想给傅恒轩开小灶。 明日便是学堂的休沐日,学生今日早早下了课,柳询将裴良知和傅恒轩都留了下来,还有一位公子,也是平日功课极好的。 三人一同在下面考试。 裴良知依旧是第一个写完的。 他起身将自己的卷子拿起,走到主位的柳询身边,双手交给他之后,刚想说话,柳询却是道:“今日不急,你先坐下。” 说完他拿出毛笔,放在裴良知手里。 然后将一本书册递过去。 “这里是我给孩子们划的纲要,你在这里面看看,若是来年作为春招考试,哪些是不合适的,弄完了再下学,记住了吗?” 下面的傅恒轩手里的笔一抖。 “什么?!” 还有一位公子也是面露难色,“老师,您这让良知审题不太合适吧,这敬书院的招生考试,每年都是机密消息……” 柳询圆眼一瞪,看了一眼他们俩,“我还能不知道?” “我就是参考一下!” 傅恒轩:“……” 柳老师……你才是老师啊!怎么能说出这话的! 虽然这段日子裴良知的考试,超过了他次次第一不说,他们这留下来的三人,也是功底和资质最为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 裴良知能当出题人啊喂! 傅恒轩一时间突然道:“柳老师,你说过段日子,也别让裴良知参加入学考试了,干脆劝他参加科考,我和你说这一年……” “傅公子,我暂时不作考虑。”裴良知坐在柳询下桌,低头圈画。 不过这话倒是惊扰了一旁的柳询—— “你不参加科考?为何?” 他一下子严肃起来,一点笑意都没了。 这到了敬书院的孩子,只要不是水平起伏不定被退学的,留下来的都是上等的苗子,而且皆默认会参加乡试。 等过了年,敬书院春招,就是为了来年的秋闱做准备。 裴良知目前在学堂,已经是出了名了。 先前日子柳询外出还有些事。 他让少年班的孩子有何不懂的,便去问今日的他留下来的这三人。 现在竟然得出个,裴良知不参加科考的消息。 这还得了。 柳询看着裴良知不说话,重重叹了口气,不过望向一边的公子,看到他性子也安静,郑重说道:“雒齐,你和傅恒轩给我好好劝劝他。” 雒齐听到这话,起身行了书生礼,“是,老师。” 傅恒轩也重重点头。 他其实还是挺希望裴良知参加的,想看看他实力最好是如何。 一种慕强心理。 他们今日这三人,算说得上话的。 毕竟是书院,又是竞争的关系,这明里暗里有家室的公子,都是互相看不惯的,傅恒轩就不说了,没人瞧得上他懒散又聪明的样子。 有些招人嫉妒。 但是裴良知和雒齐性格相似,少言语。 裴良知第一回到这里,就是这位雒公子给他递来的宣纸,他也是柳询的弟子之一,还有这几日,他和雒齐在傅恒轩偷偷跑回家时,一直在一起做题。 有时还会一起对诗。 裴良知虽然还是表情淡淡,但是与他说话最多。 都是沉稳的性子。 而且雒齐和其他书生不同,他似乎出身不好,家中普通,每日都是两身相同发白的衣裳,但洗得干净。 而且在这贤才众聚之地,一直是名列前茅。 裴良知对他还算有好感。 在傅恒轩和雒齐写完试卷后,裴良知也将画好的重点给了柳询,三人结伴出了书院,已经是十分空荡。 明日休沐,今日大家早早都离开了。 而傅家的下人,早已在院子里等着了。 那人看见傅恒轩便赶紧上前,“公子,夫人早在家中等你了,今日您出来得有些晚了呀,没有什么事儿吧?” 瞧瞧瞧瞧,一看就是家里的宝贝儿子。 傅恒轩背后一阵发麻,“行了我又不是十岁,我自己还不会回家吗?让我娘先照顾好身子,都那么大月份了,别老是等我回去才吃饭!” “到时候我爹又要骂我。” 说完他看向裴良知和雒齐,“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三人一直往外走了几步,跨到门外。 裴良知:“不用。” 雒齐点头道:“我家偏远,不用劳烦相送了。” 傅恒轩摊了摊手,“好吧,那……” 他眼前映入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整个人一愣。 雒齐见他这般,也是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是位姑娘,便撇开了眼睛,只是那姑娘看到他们,便笑着走了过来。 傅恒轩盯着她精致的眉眼。 久久不能回神。 然后见那眉眼如画的姑娘,径直挽上裴良知的手臂,而他也摸了摸她的面庞,用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 “明日我们开业,我接你和家里人外出吃饭,提前庆祝一下!” 姜芸说完话,看了一眼夫郎身边的两人,“这是……” 裴良知笑着握住妻子的手。 姜芸今日异常美丽,她平时不施粉黛,今日描眉上妆,而香甜的口脂应当是樱桃,有种让人想咬下去的柔软。 他突然想将人藏起来。 毕竟他也是第一回见她这般。 但裴良知还是随着她目光,介绍了两人,“雒齐,傅恒……轩?” 雒齐轻点了点头。 他话音刚落,见傅恒轩猛地回神看向裴良知。 见他和那美丽的姑娘十指相扣,连忙道:“这位是?” 我去,这还能是谁啊! 他脑子抽了?! 最后果然,裴良知眼神就不对劲了,“我娘子。” 和要把他揍一顿似的。 第104章 难怪不想上课 姜芸没注意到他俩什么眼神,只觉得到裴良知交了朋友,感到开心,“二位好,平日阿良多亏你们照顾,对了——” 她低下头,将手里麻绳提着的油纸递过去,“这是一些我自己做的芝麻桃酥,若是二位不嫌弃,便……” “他们不嫌弃。” 裴良知首先接下,没让姜芸手悬着。 这时候傅恒轩头一个反应过来,还没等雒齐接,他一把拿过裴良知手中的东西,语气打趣道:“难怪裴兄每日不想来上课啊!” “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了,这不就是——” “美娇娘在怀!” 傅恒轩说完认真作揖,“嫂子好!恒轩眼拙,只因欣赏,方才一下子看入迷了,不过绝无冒犯的心思!” 这话说得诚恳又是坦率。 姜芸倒是对这样的人挺喜欢的,还乐意大大方方的夸赞姑娘,比起有些觊觎女子美貌,还要打量那可是好多了。 裴良知交友眼光不错。 雒齐见状也点头,“夫人手巧,今日收到也算沾了良知的光。” 姜芸看了一眼自家脸色转晴的夫郎,心底偷笑,不过面前这两人的年纪,应当是都比裴良知小的,方及弱冠。 裴良知过了年,便有二十二了。 但这里的公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姜芸自然不会把自己身份摆高,“只是一些小东西,若是日后阿良有机会入学,到时候宴请二位来我家酒楼。” 此话刚落,有两人神色就不对劲了。 裴良知和雒齐双双对视一眼。 有机会…… 裴良知都他娘的帮来年考生出卷子了! 姜芸一脸天真,更是让两人不知说什么好,傅恒轩却快快笑道:“原来裴兄家是开酒楼的啊,那我得去看看!” 哪有从商的家里,像裴良知性子这么冷淡的。 “雒齐你呢?”傅恒轩随意提了一嘴。 几人刷刷都看向雒齐。 他虽然抿了抿唇,将身上的料子扯平,但也还是道:“嗯。” 姜芸觉得这两人性子都好,语气也友好极了:“今日天色不早了,那我就带着阿良先行离开了,来日好好款待!” 裴良知见她笑得这样好看,趁妻子说完,便拉着她先走了。 两人背影般配。 傅恒轩不禁摇头,“没想到啊……” “我还以为裴良知这种的闷葫芦,家里有个母老虎呢!” 雒齐抱着手中书册,缓声道:“裴夫人蕙质兰心。” 他们两人手中,还有人家亲手做的桃酥。 傅恒轩这回倒是没反驳,往空中抛了抛手里的油纸包,“确实,真是美娇娘在怀,不想来上学堂也是正常的。” “我娘早就给我定了亲,弄得今年我也想讨娘子了。” 雒齐没说话,先一步离开了。 …… 姜芸带着裴良知不是往家中走,到了书院转角口,打转步子往西市后街,她晃了晃手中咬了一口的桃酥,“这是我吃过的……” “只剩这一个了,给你填填肚子。” 裴良知皱眉,“为何都给他们?” 不过他还是拿在手上,就着她咬开的那口吃下去。 粉酥得掉渣儿。 姜芸见他这般小气,不由失笑:“平日怎么不见你心眼这般小,我顺手做的而已,你要想吃,我回家再给你做不就好了!” “那也不能白白给傅恒轩……” “嗯?你和雒公子关系更好啊?”姜芸有了点兴趣。 这读书郎之间,该还搞小团体呢。 “都一样。”裴良知摇头,几口解决了姜芸那块桃酥,寻了个过路铺子门前的渣斗扔进去,便回来牵住姜芸,“我们去哪儿?” 这条街两人都是不常来的。 此时正是酉时,大家伙儿吃饭的时间。 这条路上吃食铺子众多,只是最显眼的当属不远处,九品香。 姜芸看到有辆马车过来,便拉着他走过去,“原本是想着,等你正式入学之后,我们来这铺子吃一顿,不过今日我高兴——” “请家里人试一试,这有名的九品香!” 方才的那辆马车下了来人,是沈玉姜力,还有抱着小姜成的秦芒。 还真是一大家子。 姜芸拉着裴良知朝他们招手,“娘!” 沈玉今日也难得穿了身有颜色的衣裳,靛青色的夹袄,但脸上的神色,不知为何并不是多高兴,还看着这九品香的门头,眼神停留了许久。 似乎在怀念些什么。 直到姜芸走过来,和门口的小厮笑道:“我定了包厢。” 那小厮挺上道的,周围不少往里走的客人,还赶紧过来弯腰问,“诶好,请问夫人的名讳是……” “姓姜。” “好六位这边请——清风阁包厢贵客六位!” 九品香待客之道也是顶好的,不过大堂一层,没有姜姜卤煮现在这么大,多数是些散桌,不过姜芸不是来打探敌家消息。 只是品鉴美食! 姜芸定了中上的包厢,场地宽敞,带大茶桌和供休憩的床榻。 从窗户推门望过去,还能看见整个夔县西市街道,和前面一条街,最显眼的当属他们家明日要开业的姜姜卤煮。 门头和门前千福酒楼,已经换掉了。 姜姜卤煮抬过来的时候十分气派。 一条街的人都看着。 秦芒怀里的小姜成已经睡着了,姜芸让跟来的小厮,拿着菜谱去问沈玉和姜力,给小侄儿在床铺上垫了层被子。 他过来前吃了奶,让娘亲爹爹和姑姑一家好好吃饭,不会醒。 姜力可没见过这好看的屋子。 又是屏风又是熏香,整个和什么文人雅客会面似的。 他这么说出来,那小厮也呵呵笑。 沈玉对吃食没什么要求。 她和姜力不识字儿,直接给了裴良知,不过他没有自顾自地点,反倒是将这菜品给他们说了一遍。 姜芸挨着裴良知坐过来,也听上了。 然后她拖着脑袋问,“哥你想吃什么,都行!” 姜力虽然寻常还算稳重靠谱,可到底是个汉子,和裴良知这种读书多的又不同,这下到了饭桌上,可不就来劲了—— “八宝鸭招牌来一份把,还有烤羊腿,这油煎草鱼,在来两个清汤肘子……煎馒头片儿,芋头骨肉盅……” 沈玉这时候就看不下去了。 她让小厮将肘子和排骨划掉,"你这真是肉不嫌腻的,你媳妇儿和妹妹吃什么,这些肉不能把你撑死了。" 姜芸在一旁哈哈笑,“没事娘,反正吃不完哥和阿良扫尾。” 裴良知无意识盯着姜芸的口脂瞧。 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第105章 好好吃! 好不容易来一回,姜芸自然是十分乐意让哥哥吃开心。 她让小厮又写上了方才点的肉,多加了一道汤和时令菜,再是看看有何其他的口味,比如辣味一类的。 不过小厮见姜芸阔绰,又道:“夫人对海味有无兴趣?” “什么?”姜芸随意翻了翻菜谱。 那小厮伸手翻到最后一页,九品居竟有新进来的海食,这里距离有海的地方,还是差了一千多公里的,难得看到这些食材。 可姜芸看到清蒸蟹,不由撇了撇嘴。 好腥。 不过她还挺想吃的,指了指那螃蟹说道:“酒楼能帮我做成炒的吧,或许可以放些花椒,味道重些?” 那小厮挠了挠脑袋,“这……没试过啊?” 沈玉就坐在女儿旁边,方才和秦芒说话去了没注意,现在看姜芸还在点,不由问了句,“点的什么,有菜还做不了?” “螃蟹啊……”姜芸执意要让那小厮拿到后厨问问。 不过沈玉听到这东西,便拉着小厮道:“不成,这东西不要!” “娘?”姜芸有些疑惑。 这东西在夔县多稀有,难不成沈玉吃过? 也不可能啊…… 没多久那小厮出去了,沈玉才倒了杯热茶放姜芸手里,神色有些沉,“大夫上回和我说了螃蟹性寒,你一点都碰不得。” 姜芸:“……” 所以我让他爆炒,还寒啊? 不过沈玉这样子,她倒是有点觉得不对劲啊,他们这地方不常产螃蟹,那大夫还真专门嘱咐一句吗? 奇怪。 不过很快菜就上来了。 最开始那道八宝鸭,上面的酱汁淋下来,简直色香味俱全,加上已经烤到脆皮冒油的鸭皮,片片切好,还有面皮裹上。 加几根葱蒜,淋一勺香油。 姜芸低头喝汤的时候,裴良知已经替她卷好一个,只不过那面皮实在是烫,她没接过来,直接就这他手里的咬了一口。 然后便眼睛一亮。 “好好吃!” 姜芸知道他还没尝,让人搁在碗里,“我自己来。” 其实对面姜力也是个疼媳妇儿的。 他虽然自己吃得多,可每一样第一口,都是先给秦芒夹,之后自己才端起碗吃饭,还不忘给沈玉说哪个好吃。 姜芸见他如此,忍不住笑道,“哥,明日可就开铺子了,我让你背下来的,你现在都记住了没,要是客人问不出……” “那不能。”姜力说完扒了口饭。 “你不信问问阿芒,我这几日都快倒背如流了!” 秦芒听这话也没有偏袒,“还行,能答个七七八八。” “那就成了。”姜芸喝了口汤道。 “哥本来就不是招待客人的性子,我是打算让他帮我后厨的活儿,不过菜谱还是要熟,日后我让阿良带着你点儿,如何?” “好啊!”姜力这可求之不得。 他可不想去大堂,性子一会儿就和人急了。 外面的小厮又进来上菜了,姜芸趁着人出去了又说:“我今日不是让全子叔送了一千斤肉来,鸡鸭猪都有,在后厨锅里处理了……” 裴良知给她戳了个芋头。 姜芸吃下去,发现香甜软糯十分可口。 这很难不说滋味好! 姜姜卤煮现在后厨非常大,除了那木窗上菜有小厮,放锅的那一大块地方,也招了三个专门切肉的汉子。 而现在那二十口铜锅,有十口都是炖煮猪肉的—— 归姜芸和裴良知在管。 这鸡鸭那边轻松些,就交给了沈玉。 每日按照姜芸的腌料方子,给宰好送来的鸡鸭抹上,再是炖煮就行了,就是要时刻看着锅子,调调柴火。 姜力很多东西不懂,还在学。 他什么忙都帮点,在后厨帮沈玉和姜芸端大锅子,帮汉子切肉,还有早晨大家一起做卤煮准备工作,没停下来过。 就是要快点熟悉酒楼里新规矩。 姜芸说,日后姜力若是能一个人管后厨—— 每月给他五十两。 秦芒要带孩子,但是学东西非常快,有一回姜芸发现嫂子算数也好,便说让她在大堂和柜台伙计一起,收银子记账什么的。 没想到嫂子十分乐意。 就因为姜芸说,秦芒每月也有三十两银子,而这样一来,夫妻俩一月合起来,都有八十两银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姜芸今日来吃饭,都是把这些说了清楚。 在酒楼说毕竟还有外人在,这给家里人的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他们毕竟是商人,哪能不挣钱呢! 姜力听到这饭都吃不下了,“这么多啊?” 姜芸不由笑了,“那我也给你签个工钱状?” “不不不……那不用!”姜力一下子摆手,自家亲妹妹没必要唬他。 沈玉听着也点头,“这法子行。” “日后阿良要去学堂,不能再经常在酒楼里,若是力哥儿能把后厨管了,也能让芸姐儿轻松些,别总想着忙这忙那儿。” 姜芸听出点不对劲,“忙着挣银子不好吗?” “非得让我又说……” 沈玉说到这儿,还看了眼给姜芸挑鱼刺的裴良知,不由皱眉道:“现在学堂也上了,酒楼也要开业了,你俩还不打算要孩子?” 姜芸:“……” 裴良知:“……” 沈玉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开始急了。 秦芒看出了小姑子低头不说话。 她方才受了这么大的好处,哪儿能不出手相助一下,连忙说了句,“娘,这才哪到哪儿啊。” “成哥儿才是这么小,还得让人抱呢,若是小芸现在有孕,这酒楼也照顾不过来啊,而且你看小良还没考试呢!” 确实诸多不便…… 一个个点子抓得一针见血了。 姜芸对嫂子投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不过这次倒是没有跟着附和。 她认真思考了一番。 这时裴良知将弄好的鱼放在她面前,收回手后,在桌子下被姜芸悄悄握住了,只见她望着沈玉轻声开口,“娘,关于这事儿吧……” “我和阿良已经有打算了。” 沈玉原本就是觉得糟心,前些日子姜芸一直没有空闲,于是昨日,她自己就去找了先前的大夫,问了他一番话。 只见那大夫还记得呢。 当时人家说什么—— “你家女儿我想起来了,上回问我如何避孕来着。” 沈玉难以置信,“什么?!” 那大夫叹了口气,缓声说道:“原本呢,我是要为她瞒一瞒的,但那回我让她过两日来找我,开些另外调补的药,结果呢——人也不来!” “你得好好和她说说!” 沈玉昨日在医馆里,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心里跳个不停,原本是想要酒楼开业之后,好好听女儿解释,这为何要去开些避孕的汤药。 现在姜芸说她有打算,她不由误解了。 沈玉一下子情绪激动:“你们俩打算什么?身子不好也不去治?” “不问我还不知道呢,大夫都说你怀不上,你倒是好,还偷偷瞒着我要去开避孕的汤药,还有你裴良知,就是顺着她乱来!是不是!” 身后突然姜成的哭声袭来。 秦芒见状不对,赶紧拍了拍还在吃的姜力。 “把儿子抱出去哄,去!” 第106章 我讨厌你 姜芸被沈玉数落砸下来的话,弄得整个人呆在原地。 而一边的裴良知也望向她。 眼里都是震惊,“你当真去找大夫开那些药了?” 这么伤身子的东西…… 若是不想有孕,和他说便好,大不了日后……不碰她。 可是姜芸隐瞒这些。 若不是沈玉说出来,他都是一直不知道,这些东西喝下去,对一个姑娘家,几乎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更何况姜芸原本癸水就不正常。 这东西对女子气色影响极大。 沈玉看到这一幕,倒是回了神志。 裴良知是不知晓这件事的。 姜力带着受惊吓的姜成出去之后,基本听不到小孩儿哭闹了,可见这包厢隔音十分的好,裴良知眼神渐沉,“说话!” 姜芸被他吼得一震,不由下意识道:“我没有喝……” 可话说到一半,她看向秦芒和沈玉都不算好的脸色,还有面前,一直以来待她极具爱意的夫郎,如今为了一个孩子…… 不过瞬间—— 姜芸一下子甩开裴良知的手,“我讨厌你。” 她吸了吸鼻子,提起裙摆转身便冲了出门,在一串急促地下楼声中,沈玉头一个起身想去寻,“芸姐儿!” 不过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过。 裴良知冲了出去。 还是秦芒率先喊来了小厮,让姜力结了银子,沈玉心里一万个后悔,“我,没想怪芸姐儿,我是怕……” “娘,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都是生了孩子的,哪里不清楚这避子汤的坏处,喝多了伤身子不说,这到了日后生产之时,难产和血崩的可能性极大。 会弄得宫壁极薄。 若是让沈玉在女儿和外孙里选一个…… 姜芸一辈子无儿女也没关系。 就算是平日里孩子心性,不知其中利害,沈玉是想要严厉一些,好好与女儿说这事儿不能做,想来裴良知也是这样。 成亲以来哪里舍得凶她。 现在到了这一步,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教训了。 不过姜芸肯定误会了。 秦芒想起方才,她看向自己和沈玉的眼神,连忙道:“娘,方才你和小良都在质问小芸,没有听她说一句话……” “她成亲以来做了这么多,家里也宽裕了,你们就因为孩子的事儿,在外面这样训斥小芸,她哪里能不伤心呢?” 沈玉听到这:“可我是担心她的身子……” “你们没有听她解释,她又怎么知道你们的想什么?”一旁的姜力沉声说道,看着沈玉,叹了口气,“我先把你们送回去,再去找找妹妹。” 沈玉听这话赶紧说:“你现在就去!” “大晚上的,我放不下心……” 姜力迟疑了下,招手走过来一个伙计,给了他两颗碎银子,让他帮沈玉和秦芒喊辆马车,剩下的钱归他。 那人连连连点头。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夜市也出了摊子,人群众多鱼龙混杂,都是些吆喝声。 裴良知方才出来就跟丢了,整个人脸上紧绷,却还是时不时拉着路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很瘦,大概这么高,穿着粉色的裙子带毛领。” “没有没有!” “没见到啊,估计走远了吧!” “这块儿没有。” 裴良知整整找了一个时辰。 直到夜市的摊子,全部都收干净了,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 就像再也不会出现。 …… 而姜芸在跑下来时,发髻早已因为动作大而散开,一头秀发披在肩上,小小的桃花簪子也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有没有被人捡到。 她并不是高挑的女子,脸蛋也显得小。 就像家中逃出来的小姑娘。 直到跑远了,在夜市堆放杂物的巷子里,蹲在一个补鞋的阿婆身边,那阿婆看见她过来,忍不住有点好奇:“你这女娃娃这么漂亮,怎么坐这儿啊?” “嘴上还红红的呢!” 姜芸抹了抹眼睛,“和娘亲闹别扭了。” 她没有和夫郎闹别扭。 讨厌裴良知。 那老太太给了一块不要的布,姜芸接过来将嘴上的口脂擦干净,然后听到不远处熟悉、传来找人的声音。 她和奶奶道谢后,赶紧起身离开了。 一直一直跑,不知道这边的巷子是通往哪里。 姜芸很快便发现,前面就是城门的位置,而且已经快要宵禁了,她心一狠,径直跑了出去,可能因为是城中出去的人—— 竟也没有人拦住她。 直到身后的城门重重关上,意味着裴良知也不会出来了。 姜芸站在城门处十分开阔的地方。 空无一人。 她转身往城外走去,身上应当尚且还有些银子,走远了寻到一处村庄,便可接住一晚,这是十分不理智的举动。 但她就想要这样放纵一次。 只是这时突然听到面前一道马鸣,勒紧缰绳后,车夫突然地叹息,“啊呀,今日没有赶上,城门封了!” 里面传出女子的声音,“我说不要赶回来了,你倒好!” “我明日要给学生上课啊……” “爹爹不要说啦,娘亲要生气了!” “楚楚……” 姜芸听到莫名熟悉的嗓音,然后见下一秒,马车的幕帘掀开,走出一个身披狐毛的女子,面上带着些薄怒,但很快望见了她转成惊讶—— “姜芸?!”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徐楚看着这开阔之地,一点人影都没有,姜芸的毛领也不见踪影,脖颈处的青丝被吹起,抱着手臂颇为狼狈。 她推开夫郎扶着的手,赶紧下了车。 徐楚将自己身上的披肩给人围上,一边止不住的斥道:“裴良知怎么回事儿?” “他也是不着急,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出来?还是现在是只会读书,把你丢这儿?也是真新鲜!什么人啊……” 姜芸比徐楚小十多岁,又是身形娇小。 这般被她用衣裳包的严实,更像是未及笄的小姑娘了。 突然吹来一阵冷风—— “楚楚,你带着这孩子先上来吧。” 马车里的男子见妻子身上也单薄,赶紧下车给她披上自己的袍子,看向马车里掀开帘子要冒出来的小脑袋,“璨儿,回去!” 那么冷。 徐楚见姜芸手指冰凉,浑身细细发抖,赶紧搂着她上了马车,只是一上去,那古灵精怪的璨儿,便是拿着她的小手炉过来。 放到了姜芸手里。 “姐姐,给你!” 第107章 姜芸哭了 “阿昭,你出去坐一会儿。” 徐楚感觉到抱着的姜芸,不断颤抖的身子,已经不止是因为冷了,伴随着攥紧她身前的衣裳,这孩子一直在抽泣。 姜芸在哭。 每次见她都是笑着的,脑袋又聪明。 这下可真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冯昭点了点头,撩开幕帘与车夫坐在踏板上,说道:“打转回方才的庄院。” “得嘞!” 马车里面璨儿攥着徐楚的袖子,一直在瞧姜芸,眼见娘亲拿着手帕给姐姐擦眼泪,半块都湿透了,“我可没见你这么哭过,姜芸。” “是不是裴良知做什么了?” 这话说完良久,都没有回应。 直到怀里突然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好想回去……” 徐楚摸了摸她的脑袋,顺着说:“你想去哪儿,明日我带你去?” 姜芸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她起身时,蜷缩起来自己的腿,捂着已经哭疼的眼睛,“楚姨,我以前觉得,只要我好好挣银子,家里有富余,我就能很好的过完这一辈子。” “我一直在适应这里……” 徐楚有些不明白,“那……你想要回到哪里?” “这里很好,有我娘和哥哥,嫂子和小侄儿也很可爱,我遇到了很多很多帮我的人,包括你楚姨,但是……” “我也特别害怕。” 姜芸说完声音又是很轻,“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说我想给家里多挣点银子,我不想怀孕,不想生孩子……可是我做了这么多。” “他们一直就是围着这个话题转。” 此话一说完,徐楚一下子便听出了重点,“裴良知因为这个和你吵架?” “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了?” 姜芸揉了揉鼻子,发现也已经堵住了,“不是。” “他平时不和我发脾气的,今天我娘和他说,我去找大夫要避孕的汤药,他一直问我有没有喝,很凶,就像是我杀了他的孩子一样……” “我跑出来了。” 徐楚也不清楚其中隐情,有些沉默。 但是很快她便开了口,“小芸,你是不是该问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究竟是因为避孕,还是……你喝了药这件事本身?” 姜芸听到这话愣住了。 “我……” “可是我娘也这样,明日本来就是酒楼开业的日子,今天在外面,就当着哥哥嫂子的面数落我,而且我真的没有喝药!” “我早就知道自己难孕了。” 说道这里,姜芸捏了捏冰凉的手指,苦笑了一声,“原本今日我娘问我,我还想告诉他们,等裴良知学堂稳定下来,我就去调理身子。” “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想了。” 姜芸还想说—— 我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儿,不想身材变形,不想因为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弄得自己满脸沧桑疲惫,也害生产。 她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想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不过这时,姜芸发现徐楚没有说话,周围安静的过分。 等她再抬起脑袋时,马车里已经是空无一人,直到身前出现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 那个白胡子的老人。 改写她命格的人。 姜芸看到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甚至掐了掐自己的腿,发现是尖锐的疼痛之后,便是那星君淡淡出声:“姜芸,你想回去吗?” “什么?” 周围的一切东西都已经静止。 而姜芸在被这些东西冲击到前,那星君已经拿出的命簿子,看向她露出一抹笑意,“你这个女娃娃,真是特别厉害。” “原本我说你命格写错,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你倒是没有堕落。” 那仙君看到簿子上的命格,脸上似乎十分满意,“原本我还头疼,这姜家和裴良知的命运,格局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命格,错乱至此。” “如今裴良知前程平布青云,已然脱身厄运。” “沈玉和姜芸姜力,是一位贵人转世,用了自己几世的福运,让我换来这一世姜家与他的缘分,现在都是入了正途……” “我方才听到你说想回去,便……” “等等。”姜芸下意识说道。 她眼眶已然红了彻底,看向这星君,“那她日后呢?” “你说姜芸啊?”星君一下子就懂了她的话。 “姜芸原本就是在新婚那一夜便死了,等你走了,我便是会抹去这一切和姜芸有关的记忆,他们也不会记住的。” “他呢?” “谁?” “裴良知。” 星君说道这里,是面上是最为开心的,“裴公子更是不会为了小爱,他可是大有作为,日后你走了,他便是不会记得姜芸,只记得陈丰供他上学……” “日后平步青云,而且这姻缘也是极好,娶了京城……” 姜芸听闻此话,红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了。” 她缓缓抱紧了自己的腿。 “仙君可有办法让我看一看,他现在在哪里,是什么样子?” “就看一分钟。” 她已经改变自己说话的方式了。 也不想与这老头子争辩些什么,从哪儿来也无所谓,是不是真的也无所谓,反正他能出现在这儿,已经是一些契机了。 比如让她回去。 那仙君听这话,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不过他故作为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道:“好吧,念在你为我办了大功的份上,把这小子现在如何给你看一看,确实有点惨……” “等你走了,他不记得这些便好了。” 那命格仙君袖子一挥,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一抹亮光,随后那光微微展开来,露出一条巨大黑暗的街道—— “芸儿!” 是裴良知的声音。 背影孤寂,衣衫凌乱,再也没有去学堂的意气风发。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见识到的。 姜芸下意识伸手,去碰他疲惫空洞的面庞,却很快就散了,随后手边又是出现一个多时辰以前,裴良知在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失魂落魄的他,一个个问路人的场面。 甚至他还遇到了傅恒轩。 傅恒轩应当是在夜市游玩,看到裴良知这般,上前问了他一些话,却被他挥手甩开,面上一片苍白,“我没时间。” “你告诉老师,日后的学堂,我不会去了。” “你这——!” 他说完便是朝远处走去。 下一刻,姜芸又是看到了,裴良知在问路人她的模样,而她露出一片粉色的衣角,蹲在墙角的画面,而她走后—— 裴良知终于问到了那个奶奶。 他嗓子已经哑了,却还是急切道:“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粉色衣裳的姑娘,只有这么高,很漂亮……” “诶,方才就蹲在我这儿,走了啊!” 那老人家见他这样,赶紧给她指了指位置,“就朝那儿走的!” 裴良知说了声谢,下一刻直接快步跑了过去。 最后一个画面—— 城门关闭的那一刻。 裴良知满面狼狈地跑到城门口,然后她背对着城门,缓缓合上。 两人背影错过。 姜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108章 你让他找到我吧 仙君见到此画面,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只是姜芸还是许久没说话,也不说留下或回去,而且直至那画面全部消失,还是有些恍惚喃喃道:“蠢死了……” “裴良知蠢得和猪一样。” 命格仙君:“……” 你骂人家干啥? 只是过了一会儿,城门似乎子时的钟声响了。 时间为何是在动的? 姜芸捂了捂眼睛,发现一碰就火辣辣的疼,缓了好一会儿,才消下去一些痛感,闷闷道:“我可不可以不回去……” “嗯?你说什么”,那仙君故作没听清。 姜芸放下手,低头轻轻开口:“你让他找到我吧。” “可我不想自己回去,走不动。” 仙君:“……” 这自己写错的命格,谁能来替他承担呢。 “你不是神仙吗,把我变到城门里就……” “行了,姜芸,我就当你放弃回到原来的世界。”仙君松了口气,不过这般说道,还是十分严肃认真,“记住了,这一次反悔,便是没有机会了。” 不多时—— “别废话了。” “我酒楼都没有开业,我舍不得。” “裴良知……我也舍不得。” 仙君听到这话,默念了一句,“这就对了嘛……” 日后这裴良知的命格和前途,和你关系大着呢! 随后姜芸似乎看到他磨磨唧唧,又是一阵心烦,本来就还在为方才看到裴良知颓丧、又不求上进的模样伤心。 “你快点儿行不行。” “你出现就应该是解决问题的!” 仙君也是感觉自己没受到尊重,这寻常人哪里能见到他啊! 若不是姜芸功过相抵,怎么他也不愿意帮,“催催催,我施法不要时间的啊……” “你若是干脆就不会和……” 呼—— 姜芸下意识闭上眼,嘴里念了一句,“万年老乌龟……” 一瞬间,身边的黑暗就是和几个月前,自己睡了一觉的梦里一般,慢慢悠悠地,脑中浮现一道道光亮,而后身边的画面转动 最后…… “姑娘,你这嘴角红红得和小花猫似的,擦一擦吧。” 姜芸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依旧是热闹的吆喝声,夜市里大多是各种各样的,比起早晨的摊子吃喝玩乐多些。 她蜷缩着双腿,从手臂中抬起脑袋。 看到眼前递过来的旧布。 那阿婆是方才熟悉的面庞,姜芸接过去,见她又开始拿着自己的针低头纳鞋底,“我这儿啊也没人说话,你坐着哭一哭,没人看到!” 姜芸攥着手里的帕子。 随后耳边,不远处裴良知被傅恒轩拉住—— “诶!你怎么回事儿啊,脸色这么差!” “别碰我。” 姜芸听着两人有些激烈的吵闹,再是裴良知那道,“告诉老师,明日我不去……” 她下意识侧过身子,露出一只微红的眼睛。 和裴良知正正对视上。 他面上的紧绷瞬间消融,然后是如获至宝般的往这边冲,看到她又下意识转身,赶紧颤着声音喊了一句,“芸儿!” 姜芸是不会走的。 她收回脚尖躲在原来的位置。 等到身前投下来一阵阴影,然后被裴良知猛地拥入怀中,感受到可能是后怕吧,呼吸滚烫洒进她脖颈间,弄得很不舒服。 她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个拿着命格簿子的老者。 身边人来人往,不断在他虚幻的身体穿过的模样,那仙君见她这般,哼了一声,“别看了,他们都是看不到我的。” “姜芸,我们就此别过。” 随后一阵寒风袭来,姜芸下意识闭紧了睫毛。 而后被裴良知的声音唤回神。 “头发怎么散了,坐在这儿是不是脚扭到了,方才是我不好,芸儿你这回真的将我吓到了,那药随便能喝的吗……” “我没有拿那副药。”姜芸轻声道。 裴良知被她低垂的眼睫弄得心中钝疼。 他其实早就信了她的话,虽然平日里许多时候,她多少都有些古灵精怪。 但真正说谎,却是屈指可数。 姜芸对不想说的事情,大多只会逃避,而不是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真相,只是还没准备好如何让人接受。 他从来没有不相信她。 只是害怕。 裴良知第一次见她这样伤心,方才还说——讨厌他。 这句话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和离书一般。 都那么让人不愿提及。 此时两人沉默良久,还是纳鞋底的阿婆,收拾了自己的竹篮子和板凳,看着裴良知说了一句,“这姑娘,一个人在我这儿坐着好久了。” “这样娇小,我以为她还没及笄呢!” “日后可别让娘子伤心跑出来了,这大晚上的,若是人丢了,找都找不回来,伤心难过的可不就是你们这家里人。” 那阿婆说完便走了。 姜芸听这话,想起方才的仙君。 她任由裴良知给她裹上他的袍子,自己只剩下一身浅色外衣,不由想起方才仙君没说完,被她打断的话……裴良知平步青云,迎娶京城贵女。 她不由轻声问道: “若是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不会……” “那就没有我。”他捧着姜芸的脑袋认真道。 说完这句话,然后把对她来说大大的袍子,在肩头围好,这样看上去更加消瘦—— 他俯身将手臂穿过妻子腿弯。 “我会将姜家的事情安顿好,让娘和哥哥嫂子衣食无忧,让姜成有地方上学,而我之后……或许在酒楼房中,或许在肮脏泥河内,或许在悬崖底下……” “别说了。”姜芸搂住他的肩颈。 将自己蜷缩在他日益宽硕的胸膛前,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声音—— “所以你不要走。” “对不起,芸儿,我为今日所有让你难过的话感到后悔,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我和娘只是害怕,毕竟……以前你身体过于弱。” 姜芸还没有从那段类似于殉情的话中脱离。 只是抽了抽鼻子应声,“嗯。” “我想回去找娘。” 裴良知知道她有些话要找沈玉说,也是方才受了惊吓,现在下意识还要找母亲,他手稍微收紧了她的腿弯。 “啊……” 姜芸下意识缩了缩。 她伸了伸腿,发现关节十分难受,才想起自己方才跑出来,撞到不少周边的摊子,说不定连膝盖上都已经青紫了,很疼。 “腿上有伤?”裴良知声音着急。 姜芸抹了抹眼睛的余热,后知后觉地委屈,“撞到了。” 她平日都是笑嘻嘻,最多不过就是掉两颗眼泪,这回这么久了,都还是这般觉得难过,裴良知忍不住心生怜爱。 他低头印了印妻子的额角。 然后将人轻轻放下,让她趴在背上往外走。 发现今日她还是安安静静。 似乎不想说话。 走出去不到一会儿,便是正巧碰上过来找人的姜力。 姜芸眼睛还绯红,又是肿着。 他下意识眉毛紧蹙,冲着裴良知厉声道:“找到人就算了,大晚上的多危险,怎么还一副受了教训的样子,你又说我妹什么?!” 姜芸连忙摆手,“哥,他没……” “嗓子都哑了,还说他没欺负你!” 第109章 过继一个 姜力脸色并不好,还气喘吁吁的。 显然也是找了人挺久。 说句实在的,姜力是现在姜家对姜芸最宽容的人,这还得是因为相处时间最少,在他印象里,姜芸最接近以前—— 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现在秦芒总是与他说,姜芸变得活泼开朗的不少。 但姜力和姜芸毕竟是一母同胞出来的,又是见证了妹妹整个从小孩儿到少女的病弱身体,加上结婚后分了家,没能照顾她和沈玉。 基本上他对妹妹还是十分偏袒的。 今天看到一家人,对他从小到大都护着的妹妹这般。 已经是看不过去了。 而且在他心里,姜芸原本就还小,他结婚晚,儿子才三个月不到,现在就因为妹妹不生孩子的事儿,沈玉在外面说这些话。 想起秦芒生产的时候,那真是一天一夜。 因为姜成流的血,简直是床上被褥一滩一滩…… 他到现在都还做噩梦呢。 也不知道她们女人家,不是最应该知道这生孩子,都是让着妇人在鬼门关走一遭吗?姜芸这身子得比当年秦芒都差……还催着生。 裴良知还在那儿耍脾气。 姜力看着就气打不着一处来。 这都多少年没看到姜芸哭了,现在给她弄成这样,他小时候那么皮,都不忍心耍妹妹哭,本来是个开心的日子! “芸儿腿撞到了。”裴良知轻声道。 他也没有多解释,对大舅子这一番责备,他尽是全全收下,没想到姜力听到着急了,“撞了一下,还走不了路?” “不是骨折吧?” 姜芸眼睛还有点疼,看到哥哥又想哭了。 于是赶紧摇摇头。 姜力看裴良知自己身上也没穿衣裳,全披在姜芸那儿,终究是没多责备什么,“先回酒楼屋子那儿,方才阿芒她们没肯回去,都等着。” “找到了就安心。” 姜芸趴在裴良知肩上,闷闷嗯了一声。 她是有点任性。 可很快就知道了,决定留下来这件事,她再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裴良知一路背着她,回到了酒楼后院。 屋子在二层,里面沈玉正走来走去。 秦芒拍着睡熟的姜成劝道:“娘,你坐会儿,说不定一会儿就……” 吱呀—— 裴良知背着姜芸进了屋子。 一头披散的青丝显眼,和身上裴良知宽大的外袍,更过分的是,姜芸眼眸鼻尖还没散尽的红肿,看得沈玉一下子掉了眼泪。 “诶哟,我芸姐儿……” 她上前赶紧摸摸女儿的脸蛋,眼睛绯红地打量了好几番,“怎么是背着回来的,是不是哪儿伤着了?告诉娘成不成?” “娘日后不说这些了,咱不要孩子就不要了……” 姜芸看到沈玉这样也不好受。 她咬着唇瓣内侧,想要说话,却不知为何疲惫至极。 还是裴良知开了口,“芸儿身上冷,腿上还有伤,娘,劳烦你去芸儿的梳妆匣下面的柜子里,有个凉布袋帮我拿出来,我去给她洗洗身子……” “好好好,我放了热水,你手轻点,她身上容易留印子……” 沈玉抹了把眼泪。 她想说她来给姜芸洗,怕她腿疼不方便。 不过又想起女儿已经十九了,有了夫郎,有些事情她得避避嫌。 背过身时,匆匆走到了里间的梳妆镜匣。 姜力走到秦芒身边。 他轻揉了揉儿子的小手,“小芸真不是随意闹性子的人,今日她还在路上问我,是不是娘觉得她矫情,特别不讨人喜欢。” “怎么能这么想!”秦芒连忙压低了声音。 “你没看到娘,今日多难受说了小芸,姑娘家家的,害怕生孩子都是正常的,日后除了小芸自个儿说,我们都不催了。” 姜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芒说到这儿,柔声道:“这样也好,小芸原本自己就不想要,这般小良在我们家,也不会为难她,怀不上也没事,实在不行……” “我第二个过继给她吧。” “阿芒你……”姜力听闻眼中惊愕。 秦芒说到这,声音更是轻了几分,“女子无所出,实为大不孝。” “小芸对我们掏心掏肺,为我们为姜成打算,而且都是一家人,我心里虽然是舍不得,但若是都在一家子住着,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姜力听到这话,一个大男人都是忍不住。 他怎么不知道,秦芒对姜成多宝贝。 去年儿子生不下来,他在村子里到处找人。 沈玉守着一天一夜不说,最后好不容易生完了,是弄得秦芒在月子里,见一点风都受不得,那身下落了一个半月的红。 寻常人家是二十来天。 姜力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家媳妇儿,生完第一天下床,他和沈玉扶着她,走几步都是疼的脸色发白,将他差点看哭了。 结果她说这第二个,竟然是要过继给姜芸和裴良知。 这事儿轮到他一个亲爹做主,都是舍不得的。 这可是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 但是,他如何说得出一个不字。 姜芸若是一辈子无所出,凭着妹夫现在的本事,在敬书院这样好,日后若是科考中举,大好前程却一生无子。 他也是替妹妹遭人唾沫感到心痛。 两人就这短短一番说,竟是难得的一致想了这么多。 沈玉在屋子里给姜芸整理床铺。 她自然不知道儿子儿媳说这些,只是拍了拍身上,到前屋和他们开口,“芒姐儿,太晚了,你先带着孩子去睡,别累着。” “姜力你也出去,别在妹妹房里呆着,她一会儿不自在。” 这态度还是十分有区别的。 秦芒淡淡笑了,“好,娘那我们下去了。” 姜力嗯了一声,主动抱了儿子,和秦芒一块儿绕过长廊,往另一间屋子里走,明日本来就是要酒楼开张的。 这几日太忙,他们都住这儿,姜芸已经喊小厮打扫干净了。 过些时日客流稳定了,再搬回去。 不过沈玉宁愿每天早上走过来。 虽然只有一刻钟不到的路程,可她还是坚持在家里住,说不想住大屋子。 很快,净室的木门便开了。 姜芸脸上被热水熏得红扑扑,可能是还混着什么其他的红,身上穿好了干净的亵衣亵裤,被裴良知一路抱到床上。 沈玉不放心,一直跟着。 “腿上怎么样啊,严不严重?” 裴良知听闻撩开袍子半跪在床榻上,袖子因为给妻子擦身,早早掳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拿着被子给人裹上。 “大腿上一片,已经血紫了。” 姜芸抿了抿唇。 确实撞得有点严重,尤其她皮肤白,挺吓人了。 第110章 没说不生 “就是有点儿疼……” 姜芸看着沈玉,声音下意识软了不少。 她心里不是和娘生气,想到方才进来时的那一幕,早就有些愧疚了。 怎么能让娘给她道歉。 沈玉趁着裴良知拿凉布袋摸了摸,又去衣柜找东西,她将女儿裤脚掀了掀,看到白细的腿上,明明如玉一般的肌肤—— 多了一大片又青又紫的淤血。 “这……多疼啊这,都是怪我。”沈玉又是不敢碰,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姜芸赶紧抓住了手,连忙摇头,“娘,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的!” 沈玉说了声好,又是赶紧去拿了帕子。 给姜芸将弄湿的发丝吸干水,“你小时候走路我都不让摔的,这现在一弄就这样……” 这可真是心里话。 姜芸有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姜力已经摸爬滚打,都学会跑了,自己还被沈玉心肝宝贝儿似的抱在怀里。 学走路都是牵着一点点走。 这么多年除了身子不好,连个伤都是没有的。 家里不富裕,但也娇养了这么多年。 姜芸这样想着,仿佛那些再也回不去自己世界的恍惚,都是已经消磨了彻底,而这时,裴良知拿着方才的凉袋过来。 或许是上面凉的过分,他拿了块薄薄的布巾包了起来。 轻轻给她按到腿上。 “嘶——” “疼还是凉?”裴良知柔声问。 “都有,明日酒楼开业,我走不了路怎么办……”姜芸发现鼻子已经通畅了,忍不住揉了揉,结果沈玉以为她心里还是难受。 “芸姐儿你不忙了,你和芒姐儿坐着就行。” 一点儿没责怪姜芸跑出去,才弄成这样。 裴良知手轻了些,握着她一只脚腕,不让人乱动,“娘今日也难受说你,这般还没睡,就是怕你出事儿,日后你要是真不想生,也……” “诶不说这事儿了,芸姐儿好就好!” 没想到是沈玉开口阻止。 她收了给姜芸擦擦头发的帕子,将手里备好的手炉塞进褥子,没想到姜芸看了看她,又是看了看裴良知,最后抿了抿唇,轻声道—— “我没说我不生……” “今日我在九品香,就是想要和你还有娘说的。” 裴良知给她按着凉袋的手一顿,“说什么?” 姜芸似乎做了很久思想准备,但还是说出了口,“我去开避子汤那日,没有拿,原本大夫让我过几日,去拿些新的补身子的药……我没去。” “因为那段日子很忙。” “但是从那以后,我就没有想过避孕了,因为……那日我和宛溪去楚娘铺子里,听到她说自己的事儿,有点动摇……” “原本想说酒楼稳定了,我便继续调补身子试一试。” “若是顺其自然的有了,我就生下来。” “可是你们都没听我说……” 沈玉听闻这,已经知道自己完完全全的误会了,今日姜芸说自己有了打算,以为她“打算”再也不想孩子的事儿,干脆不管了,但现在…… “芸儿,不用为我妥协。” 裴良知的话把沈玉又拉回了现实。 她见女婿低头,轻摸了摸姜芸腿上的淤青,“在你时常吐血那段日子,我便问过大夫,他说你身子太弱,完全平安生下孩子的概率极小。” “你就算喝药调理身子,也是为平安康健。” “不能是为了孩子。” 沈玉听到这话,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伸手握住姜芸微凉的手指,柔声道:“良子说得对。” “我们家什么都有了,就算是没有这个孩子,娘也是已经攒了几辈子福气,才是得了你们这几个孩子,顺其自然也好,没有也罢。” “芸姐儿,娘只希望你高兴……成不成?” 姜芸听这话,忍不住捂了捂眼睛。 这一直以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的事情,竟然能这样因为她的任任性,就这样说开了。 他们说,无子也罢…… 可这是一个女子生儿育女天经地义的年代。 连她都妥协了。 姜芸可以劝自己裴良知对她很好,又是容貌俊俏,日后孩子也会极为可爱的,她嫌孩子闹腾,便多挣些银子请一位奶娘。 就算脱手不管,裴良知也乐于教养孩子,但沈玉也说,只要她高兴…… 哥哥嫂子也疼她。 小姜成也这样可爱,又喜欢她。 还有林灵儿、昨日徐楚的璨儿…… 这些,其实已经给了她极大的勇气,去尝试一次。 这日晚上,姜芸在裴良知怀里,睡了一个极为恍惚的觉。 他手臂将她抱得很紧。 就像是知道,姜芸差些就和那仙君走了一样,用自己仅有的方式挽留她,可是裴良知却不知道,她差点就抛弃他。 “芸儿,睡不着吗……” 在子时钟声又敲响的那一刻,姜芸翻了身。 这是新的一天。 裴良知起身,将她侧抱进怀里,轻轻撩开裤腿,摸了摸姜芸的伤处,“是不是还疼?多等几个时辰才能用药酒,忍一忍,嗯?” 姜芸望着他出神。 随后才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将唇瓣贴上去。 裴良知下意识托着她的脑袋,夜里不再是激烈的火热,是耳鬓厮磨的唇齿相贴,让那柔软传递一些想说的话。 直到月光入户,两人依偎而眠。 “裴良知……” “嗯?”起身掖被子的裴良知应了一声,等她说话。 “我都不知道,我会为你留下来,你……好像比我想象的重要一点,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他们。” 我恩爱的父母,我交心的朋友,我原本世界里的小猫…… 哦对了,还有我过来前,睡的那张柔软的大床。 日后再也不用憧憬了。 姜芸声音十分的轻,而且模模糊糊。 其实有点让人听不清,大多以为会是梦里胡乱说的。 而且今日她经历了太多,在街上又是跑又是撞到了腿,就算有人欺负了,只要她不说他都是不会知道的。 所以裴良知没有听懂。 他伸手绕过她平坦的腰腹,习惯性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那样柔软。 裴良知俯身凑近怀里柔软的身子,犹豫了许久,才认真轻声说道:“谢谢芸儿。” “愿意让我在今日找到你。” 第111章 开业 “大家伙儿都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我们姜姜卤煮今日首迁开业,酒楼内菜品一律五折!花样多滋味足,尝过的都来趁机会买划算,没尝过的都来瞧瞧新铺子!” 祥子带着一众大堂的伙计,在火红的门头下敲锣喊话。 足足有一排十几个。 原本姜姜卤煮就有不少老顾客。 休了五日左右铺子,那可是早就馋这一口了。 现在这整个酒楼前,原本十分开阔的一片地儿,现在男女老少,都已经是挤得水泄不通—— “五折,五折啊!” “诶你听吴婶在那一片说了没,现在啊,这姜姜卤煮大堂里面气派得很,她家二朋还在大堂当伙计呢,听说三两一个月!” “就在这儿大堂端端菜,三两啊!” “可不嘛!这么多银子,一天一百文呢!听说干得好还有的涨!” “他们家滋味如何?有没有吃过的?” “好吃得很!” “我家孩子都馋这一口,这掌柜给的量可多了!” 祥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那都是一个个进来的,这开卤煮酒楼,没想到这门口都堵满了,他乐得呵呵笑,“诸位我们这酒楼有规矩啊!” "进去了都先找我们这大堂伙计,柜台和身上背着木箱子的都行,反正先拿个木牌子,不会点菜跟着伙计问,成不成!" 大家齐刷刷的觉得新鲜,“好!” 祥子这才让开了门,大家一窝蜂往里冲。 那柜台前的伙计和秦芒,一下子见这么些人进来,双双对视一眼,赶紧将木牌箱子拿出来,开始干活儿了,“柜台在这儿啊!” 柜台后小姜成被热闹声吓得一激灵。 然后娘亲脚勾着摇摇小木篮子,又是砸吧砸吧嘴睡过去了。 是个有人声才安心的娃娃。 大堂伙计有足足十八位,都是在为了三两银子,在姜芸那儿磨了最后几天,选上来的利落苗子,介绍十分迅速。 再说了这大堂十分清楚—— 来了在柜台,或者随便拉个伙计,拿个牌子点好了卤煮。 寻个位置等着被喊,起来应一声就得了。 大堂可不止二十张桌子。 除了后厨靠着后院那一条,三面都是修了一大条给客人坐的横木。 大堂可容纳接近四百八十人。 若是想清静些,这二楼还有二十间包厢,因为是给客人饮酒洽谈用的,里面的格局比九品香的还要好上不少,连重修都是省了。 没多久,进来的客人都是知晓该如何做了。 那木窗前喊了一个又一个。 铃铃铃—— “二十七,二十七!” “三十五——三十五!” “打包走的木窗上头搁着木牌,自个儿来拿啊!” 那胖子喊得非常大,里面有三四个小厮,也轮着叫唤,酒楼回声也大,嗓子喊多了倒不是非常难受,二朋也在里头。 就是吴婶家儿子。 只要想起那三两银子,他就是干劲满满! 完全看不出,在家里背了整整三天,因为他这不会念书背书,可难受死了。 还有不会的客人,迷迷糊糊走到了木窗前,二朋还能给人家递一个木牌,“诶您看看这木窗头顶刻着的菜谱,看要吃点啥——” “鸡鸭猪肉都有,腿把子鸭脖,要带汤的还是干拌的……” 整个大堂热闹非凡。 但是因为伙计多,问题虽然也多,但都是能及时处理。 这姜姜卤煮规矩清楚,后面连来个老太太,都是能随便找个客人,两三下给她讲明白这如何点菜,快速得很。 而后厨更是没手忙脚乱。 “慢点跑别摔了!” 姜力拍了一肩膀走过去差些绊倒的伙计。 那人点了点头,“好嘞力哥!” 姜力点头,去和切肉的汉子站着砍卤猪蹄儿。 因为清早就过来准备了,已经将炖入味儿了的卤煮,切好再是放进去重新热着的,有些锅子上去整整齐齐。 小长条方片五花,摞起来在卤汤中咕噜咕噜。 鸡鸭也是按部分砍了分好。 只要过来的小厮,跟着写好的单子,拿了夹起来装到盘子里。 若是打包呢,就是个刻着姜姜卤煮字儿的木盒,但是小厮端出去喊说,“这木盒子啊,是送您的,若是您下回来,擦干净还带着!回头客我们还送两个卤鸡鸭蛋!” 好多人都是冲着这卤蛋去,纷纷打包回家吃。 不过木盒每日只有五十个。 而后厨上菜装菜的人,大约有四五个,若是姜力得了空闲,就帮着跑两步。 旁边还有两口巨大的饭锅。 还没到正午,竟然是已经少了半锅饭了。 都是被外面人要求加的。 沈玉也在帮着上菜的伙计,按着单子上菜。 今日后厨倒是不急。 大堂门口呢,站着两个十分健壮的伙计,是姜芸请来专门看眼色的,客人得从柜台秦芒那边交了单子结算,才能是出这大堂的门。 不然就让人逃了。 才不过一个时辰,这箱子里就有快一百两了。 而此时,迟迟没有在大堂现身的两人—— “芸儿,不许出去,人太多了撞着你。” 一道隐约的声音从净室传出。 “能有多少人?总不能走都走不动啊……”姜芸默默嘀咕道。 她披着雪色的披肩,一瘸一拐地走到屏风外面的屋子,刚想要自己偷偷跑出去,却转头对上一双无奈的眼神,“芸儿。” 裴良知穿着新的亵衣过来。 他将妻子扶着坐在茶桌边,见人撇着嘴不开心,便道:“我刚忙完整个后厨过来,包厢也快满了。” “这才多久啊……”姜芸瞪大了眼睛。 她是知道会有不少人的。 但这也太吓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裴良知能回屋子来洗澡换衣裳,也是意味着,大堂和后厨哥哥嫂子和娘都能忙得过来。 幸好这些日子请了不少伙计。 可她还是想去瞧瞧情况。 裴良知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不由笑了笑,“我带你去也行,不过你少走动,坐在柜台那儿和姜成玩玩儿,如何?” “好!” 姜芸一百个愿意。 裴良知也不是担心过头,毕竟这今早一起来,她发现自己腿疼得受不了,走路差些从楼梯摔下去,弄得来看她的沈玉,差些吓得心头疼。 于是就在屋子里歇了一个时辰。 不过这可是开业的日子啊!她期待了半个月呢…… 却不能帮他们一起忙。 但是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小侄儿,看看大堂生意也好过在这儿! 裴良知很快收拾好,将一身汗的衣裳放进木桶,他为了方便,抱着姜芸走了一段路,快到大堂才将人放下来,扶着她慢慢走。 今日他没有打算去学堂。 首先是铺子忙碌,另外昨日他和傅恒轩有了极大的争执,还没和人道歉,今日他没心思处理这种人际关系。 而且是自己有错在先。 再者姜芸伤还没好,他怕她乱跑弄疼了。 自从昨日那一番看来,在裴良知心里—— 什么都不及她重要。 第112章 人气爆满 大堂里人来人往的。 若不是场子大、伙计多,单单凭借就这火爆程度—— 那就和每三年一次的乡试一般。 来的人众多,连二层的包厢都是爆满了。 裴良知小心翼翼扶着姜芸,从后厨小门进了大堂。 届时沈玉帮着姜力在后厨忙活。 已经快临近午时了,方才蒸上了好几锅新的白饭,都是前头喊着要的,沈玉让姜力去帮帮上菜的小厮,“大堂人多,你也去前头看看。” “成。”姜力赶紧应了句。 沈玉转头看到裴良知扶着姜芸。 她立马抹了抹手走过去,“怎么还把芸姐儿扶着过来了,不是说让人在房里歇着,一会儿撞着了可怎么办!” 看样子是不太满意女婿这作为的。 姜芸整个人不让抱,单脚蹦跶着在原地,主要是一用力就疼,她眼睛亮亮地望着人来人往的后厨,“我来看看嘛……” 最后听到她是要坐到柜台,沈玉也就没说什么了。 而大堂更是人潮涌动—— “诶伙计!刚才的烧锅卤肉再来一盅!” “多点麻椒多点辣!” “再给我个木牌,外带一份外带一份!” “您一共三位是吧,包厢方才有了!这边请!” 姜芸脚步一深一浅地,被裴良知扶着走到柜台,而秦芒还在给人递木牌写单子,原本她是不识字儿的,但学得快。 又是做的多了,也会了不少。 铺子里的菜谱如何写、认,姜芸教了她。 姜芸打开木门坐到柜台后,看着台边和小厮忙得不亦乐乎的秦芒,而这身边的小姜成似乎刚醒,哼唧个不停。 娘亲都没听到。 “行了,你走呗!”姜芸朝裴良知眨眼。 “那我去二……” 裴良知见姜芸说完,弯腰将小姜成抱起来。 小家伙有人搂着就好些了,就是这时候饿了,肉肉的脸蛋贴着姜芸鼓鼓的胸脯,一直往姑姑胸口钻,这是…… 找奶呢。 可是姜芸笑着戳了戳姜成小脸,“小坏蛋!” “姑姑可没有,饿了去找娘亲……” 她一边说,抬头却对上裴良知的眼神,不知为何感觉到胸口热乎的小娃娃,还嗷呜嗷呜个不停,竟是连她胸口的衣裳都咬湿了。 姜芸突然红了脸蛋。 她原以为裴良知走了,也不知道在这儿看了多久。 “你看什么!不是要去招呼客人……” “嗯。”裴良知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 他收起笑意,想起昨夜姜芸说的话,方才看到她抱小姜成就不免出了神,心里不由涌现出往后的一些场景…… 比如他们也会有孩子吗? 或许。 但他不强求。 昨日的姜芸说的那些,已经是令他极具心软了。 裴良知走了之后,姜芸脸上还是烫的,不过怀里的小家伙没闻到熟悉的奶,开始掉金豆豆了,她才连忙站起来。 稳着步子一点点走到柜台边。 秦芒还在写单子。 “诶,我们方才和你定了位子,现在有了吗?” “已经——” “靠近最二层最里面的还有。” 秦芒听到身边熟悉的声音。 她准头,眼看着姜芸扫了一眼包厢的空位簿子,然后顺手把姜力放在她怀里,小家伙呜呜哭个不停,“饿了,嫂子你先去喂,给我来吧。” 秦芒连忙道:“你这腿上……” “我坐着我坐着,去吧!” “呜哇——”小姜成见娘亲不理自己,一下子打雷了。 秦芒只好嘱咐了几句姜芸,晃了晃儿子,又是和旁边的小厮说道,“看着当家的,别让她站久了,我一刻钟就回来,记住了!” “诶诶!”那小厮连忙说道。 说完他从身后拿了个高凳让姜芸坐下。 他们两人都是对酒楼规矩十分熟悉的,没多久这边就上了手,看到带着孩子的客人,姜芸便是笑着,从一边的柜子摸几颗糖送了。 倒是赢得许多妇人的好感。 姜芸长得漂亮,就这般披着毛领儿竹青披肩,没多久过去,一下子柜台就来了大批客人,还都是男子。 就爱看这美人低头写字儿。 不过今日也是各大学堂书院的休沐日。 若是碰到一些来搭讪的公子哥,又是看着认识字儿的,姜芸脸上笑意便收敛了些,只会温声问一句,“公子吃些什么?” “夫人音色极美,给我好好介绍介绍如何?”有人朝旁边的同行的好友挑眉。 不是什么好语气。 轻浮。 而且这人……看到了她的妇人发髻,仍然这般姿态。 姜芸淡淡抬起眼睛,“柜台上有菜谱,若是二位公子不认字,便随旁边小厮进去,自会有人专门为您介绍,后面还排着不少客人。” 不远处的伙计就跑了过来,喊了句姜芸,“当家的!” “二位里面等?” 那两个男子显然面上尴尬。 因为小厮引路的,多是为些没念过书的妇人,或者汉子和老人。 还是他旁边的公子反应过来,连忙看向那张近三十寸的菜谱,脸上也是烫得很,“我们不是第一回来,就尝尝这新……” “啊!” 那人痛的捂住腿,一下子火了,看着刚才出言不逊的男子,“你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想调戏人家夫人,还恼羞成怒这般,好不好笑!” “滚你的!你哪只眼睛看我调戏了!” 姜芸眉头轻蹙。 她眼神示意,让守门的汉子过来拉人。 后面排队的不少都在看戏,不过过来的伙计身近八尺,将两人很快拉开,又是有伙计分别将两人带到不同的位子。 因为大堂人众多,许多人没有注意到这些。 姜芸看着那被踢了公子,脸色不好,但是很快看到小厮笑着与他介绍,倒是心情好了不少,还指着菜谱问了些什么。 她不由笑了笑。 男人都是些要面子的,有些肮脏的东西…… 说了就炸了。 姜芸转头瞥见新进来的人。 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低头检查完怀里女儿的小围脖毛领儿,伸手牵住身边的女子进来。 那女子一席华贵的狐毛披肩…… 徐楚! 姜芸眼睛瞬间亮了,不过骤然想起昨夜的事儿—— 若是那仙君,让她回到了跑出来不久的时候,也就是没有去城门外,也没有她被徐楚安慰哭泣的那一幕,那也就不会遇到这一家。 她也应当装作不认识。 所以徐楚身边是…… 她的夫君冯昭,和她的女儿小璨儿。 第113章 小璨儿 “楚楚!” 姜芸朝人挥了挥手,看到徐楚拉着人走过来,她便赶紧和身边的小厮说道,“继续接待客人,二层最大的包厢留出来,记在我账上。” 说完见小厮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空出来两间最大的。 姜芸又说,“文雅居那一间。” “诶好!”那小厮赶紧画了记号。 秦芒也正好喂完奶,抱着吃饱喝足的姜成起身拍嗝,看到姜芸单脚挪着要出柜台门,连忙担忧道:“小芸,不许这样动!” “我不疼的,真……” 吱呀—— 裴良知从门外打开,姜芸由于惯性差些没站稳,要朝前扑过去,看得秦芒心口猛地一跳,“诶小芸——” 不过被人眼疾手快地搂住了。 小姜成被娘亲喊得吓了一跳,原本在认认真真玩儿小手,蹬一蹬小胖脚丫,这一下动都不敢动了,“呜……” 秦芒看到姜芸被裴良知扶稳了,又赶紧哄儿子。 最后拍完了奶嗝儿,把晃悠的小摇篮放到自己身边。 秦芒脚一边踩一边在柜台继续做事,看到徐楚他们和裴良知上去。 “方才小芸要了包厢?” “嗯,都没了。”那伙计忙着写单子,抽空赶紧回了一句。 秦芒是姜芸的嫂子,这大堂的伙计都清楚。 对姜力和秦芒都尊敬。 秦芒点头,伸手给儿子盖了盖毛毯说,“日后这文雅居就不对外开放了,都用来招待当家的贵客,昨日我差些忘了和伙计们说。 “是,我一会儿就把簿子上这一间划掉。” …… 姜芸在二层和徐楚一坐下来,就聊开了。 小厮在一旁将菜谱给了冯昭。 冯昭抱着不好好自己坐的小璨儿,非要坐他怀里,望着裴良知眨巴大眼睛,“你是小芸姐姐夫君吗?” 徐楚在一边喝了口甜茶,不由勾起嘴角。 小机灵鬼。 姜芸听这话笑了,伸手捏捏这璨儿的小圆脸,“这你就看出来了啊?谁教你还有夫君这词儿的?羞不羞!” 璨儿却没像其他孩子一样躲开。 她嘟着小嘴仍由姜芸捏了个开心,然后累极了似的,叹了口气往后一倒,靠在爹爹怀里,大眼睛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才不羞羞脸……” “小芸姐姐上来的时候,还要夫君抱呢!” 姜芸:“……” 有点丢脸。 一旁的徐楚忍俊不禁,很快便是伸手戳了戳女儿的脑门,轻轻地,定是没有使劲儿,“行了,小嘴少说点。” 她望了一眼捶裴良知的姜芸,漫不经心道—— “不然小芸姐姐就要气鼓鼓。” “啊……”璨儿模仿着自己气鼓鼓的样子,捂着小嘴笑眯眯,她乖乖坐起来趴在桌子上,看着爹爹手里的菜谱,“璨儿饿了,要吃很多很多肉肉!” 一旁的姜芸正皱着眉毛与裴良知说话。 她听见这话转过头来,和一边记着菜色的伙计说道,“那就上一大份烧锅吧,微辣,每种都凑上一些,鸡鸭翅多一些。” 小朋友就喜欢这种上手啃的。 大堂里好些桌子上都是些孩童,小嘴小手油汪汪的。 璨儿听见这话,果然就是小鸭似的点,“要!” “璨儿有什么忌口的吗?”姜芸问了一嘴。 徐楚方才来了兴趣,拿过冯昭手里的菜谱看了几眼,“我们什么都能吃,不过你这儿还有糍粑?什么味儿的?” 姜芸听闻点头,“红糖浆、黄豆粉,你想吃哪一种?” “各来一份吧。” 徐楚还真就馋这一口了。 不过方才突然想到什么,她咦了一声看向姜芸,面上露出一抹疑惑,“我没和你说过璨儿的小名儿吧,你怎么知道的?” 姜芸神情一愣。 这就……穿帮了? 原本上来之前,她还特意嘱咐过一遍自己,徐楚说话之前,至少她自己不能多说些什么,现在—— “上回宛溪在你那儿试衣裳,你和我说的!” “忘了?”姜芸神色自然。 徐楚看着给女儿扣披肩的冯昭,淡淡蹙眉,“我说过……吗?” “这个好吃这个好吃,小璨儿试试!” 说话没多久,就已经有端着菜上来的小厮了,那黑色石盘上金黄的圆条糍粑,配上红糖和黄豆粉—— 小璨儿眼睛亮亮,低头咬了一口姜芸手上的那块。 “还要还要!” 徐楚见璨儿小花猫一般,还轻轻舔嘴巴。 冯昭面色温和,将自己干净的筷子换给姜芸,才礼貌的结果女儿咬下的那双,继续给小璨儿喂食,“很烫的,慢些。” “哼!”璨儿抓着爹爹的手不乐意。 她知道烫呀,但是拿得太远啦,吃不到吃不到! 姜芸看到徐楚也点头的模样,不由笑,“外面脆皮儿的炸过一遍,里面应当才是你常吃的糯米糍粑,怎么样?” “手艺不错。”徐楚认真道:“我是真知道,我进来时候你这铺子,大堂没有一个位子是为何了,不仅是卤煮花样多,还……” 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 “叔叔,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呢?” 姜芸和徐楚一同侧过头。 只见裴良知神色淡然,不过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姜芸,最后落到徐楚身上,礼貌开口,“夫人,我想单独问冯公子一些问题,可以吗?” 菜还没上,这样的请求也挺新奇的。 这两人素不相识。 不过徐楚只是点头,给自家夫君使了个眼色,“去呗,裴良知现在可是敬书院的,向你问几个题而已。” 姜芸拿着筷子戳了戳嘴角。 搞什么? 冯昭是位私学书院的教书先生不假,学识上有所成就也不错,但裴良知连朱鸿的邀请都不甚上心,竟然主动问冯昭? 怕不是学习上的事儿吧…… 直到小璨儿被徐楚抱到怀里。 姜芸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由歪头打量着小姑娘,璨儿生的玉雪可爱,小脸蛋和剥了皮儿的鸡蛋似的,嫩生生的。 一双眼睛特别圆。 和徐楚不像,反倒是更像冯昭。 璨儿仰头让娘亲擦擦小嘴,不像在爹爹怀里那样,总是不乐意,反倒是笑嘻嘻的十分甜,徐楚喂一口就吃一口。 才不闹脾气。 “他们能说什么?”姜芸不由嘀咕道。 徐楚听到轻笑一声,“你方才没听到啊?” “你家那呆子夫君,可是盯着璨儿好一会儿了,这不就是想要女儿了。” 姜芸:“啊?” 不是,有必要那么急吗…… 她不是才刚答应调理身子,再快也要到年底吧! 第114章 提前学习 冯昭跟着裴良知到了走廊一茶桌前。 因为位置有些背光又是两人的位子,所以没有对外开放,只是主人家平时自己用来闲谈,能看到整个大堂。 冯昭提起袍子有些疑惑地坐下,“您这是……” 他年纪比裴良知大了不少。 但或许是读书人的习惯,都是少不了敬称。 裴良知给他沏了一杯热茶,面色倒是十分认真,“上回听芸儿说,冯公子家中只有小女儿,是您亲自着手带大的,事无巨细。” “正是。”冯昭倒是诚恳。 “楚楚生璨儿的时候身子虽不错,但毕竟年岁大了,又是没什么经验,我自然是事事操心,吃食到衣物,尤其……是怕错过孩子长大。” 裴良知倒是直白,“那调理膳食方面呢?” “有孕期间有何要注意的?” “除了孕期,孩子出生时有些格外注意的吗?” 冯昭看到他让小厮拿来毛笔,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你今日就是为了问这些?那为何不问大夫?还有公子问这些,可是夫人有喜了?” 裴良知却摇了摇头。 “还未,只是裴某实在是不太懂,大夫说的我都是知道……” “有些事情不够细。” 他虽然饱读诗文书籍,可这方面确实一窍不通,方才冯昭怀里的小璨儿,养得极为水灵可爱,而且主要是性格上…… 十分娇玲。 不管是红润细腻的脸蛋,还是说话言语之间。 都是教得极好。 裴良知问的大多数是关于女子调养的,孩子的事情虽然细致,但记下来的远不及对姜芸的事情多,他其实也是突然萌生的想法。 姜芸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 他只管让她放心。 冯昭原本就是教书的先生,自然是喜欢好学的学生,他讲得清楚又有条理,裴良知记得也快,结束时—— 整整五张纸。 但是不过才一刻钟多。 而这时走廊尽头小厮拉着的璨儿,一身樱粉的衣裙,顶着孩童的花苞小髻,蹦蹦跳跳走过来拉着冯昭的衣角,“爹爹!” 清甜又软糯。 裴良知又不自主看向这小姑娘。 “娘亲和姐姐喊你们回去,很好吃的肉肉!” 璨儿说完,然后便看到木楼梯哒哒哒上来的小厮,正是祥子,手里不知道拿着个什么,走过来笑着塞进璨儿手里。 看来是受了谁的信托。 “谁买的?”冯昭一下子佯装冷脸。 前段时间小姑娘因为吃糖,乳牙都坏了一颗。 还不吃些主食。 璨儿表情委屈,把大马样式的糖人儿藏到背后,只见爹爹一下子抢走,她瞬间哼哼跳起来够不到,裴良知以为她会哭闹,但—— “是芸儿姐姐买的,奖励璨儿自己吃饭!” “娘亲没有气鼓鼓!” 璨儿一下子抱住冯昭的腰身,还伸出小手抹了抹糖人,悄悄舔了舔小手,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露出亮光。 好甜呀! “要吃完的……”璨儿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冯昭一下子没看住,无奈又好笑。 还是掰了一小块糖边给璨儿。 于是他回头看了一眼裴良知,“最后一点,若是孩子顽皮,家中最好是有个能治得住她的,我这点给不了你建议。” “我一向是舍不得。” 裴良知看到乖乖趴在冯昭怀里的璨儿,眼神闪过一丝柔和,不过还是在纸上写下来这一点,只是……多了一个前提。 只是对男孩儿。 若是姜芸真生了个女儿,这句便是不成立了。 他估计比冯昭还要宝贝些。 两人最后带着小璨儿回了包厢。 几人重新凑到一桌时,已经替上了一轮大的卤煮烧锅,方才小份的竟然是让姜芸和徐楚,加上一个小璨儿,吃了个彻底。 也是到了午饭时间。 都是饿了。 小璨儿瞧着大锅里的鸡鸭翅,竟是还要,“爹爹,璨儿的肉肉!” “最后两个,不许再吃了。”孩子吃太多积食胃难受,徐楚夹了两个小的,放到女儿面前的盘子上,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裴良知的神色。 不过只见到他望着姜芸吃饭。 还真是呆子。 徐楚笑了笑,和冯昭交换了个眼神,得到想要的答案时忍不住撇了一眼姜芸,姑娘家家的耳朵后面红的滴血。 两个人倒是般配。 都是为对方想。 裴良知自然问得都是些正经的调理方子,还有些孩子身上的问题,姜芸嘛,不就是问些易受孕的法子咯,不过她给的熏香……十分好闻。 催情效果也是顶好的。 不过就算是有了,这男子乐得带孩子,倒是省心。 姜芸日后就知道了。 …… 今日徐楚是专程来捧场的。 姜姜卤煮迁地儿之后,这回真是第一回酒楼开张,她作为朋友自然得是来,所以最后也没让姜芸请客。 冯昭按着价格结算了银子。 不过璨儿更是直白表露喜爱,“璨儿喜欢吃鸭鸭!” 裴良知看着她挣开冯昭的手,自己提着小衣裙下楼梯,差些绊倒时他伸手扶住,然后抱着人下了楼梯。 姜芸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出神了。 裴良知生的高大俊俏,又是性格淡然,不会畏畏缩缩的自卑。 他气质有些冷,但基本上难看出来出身不好。 但是抱着璨儿…… 十分温柔。 姜芸在他偶尔的神情中,体会过这样的温和。 但那是细细的,缱绻而缠绵。 但是这是对着孩子,便是只有疼爱和心软了,姜芸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总觉得日后就算有了一个小家伙,她也能分清一些东西。 不至于争风吃醋吧。 徐楚走下楼梯到了姜芸身边,浅笑了笑,“真考虑好了?” “嗯……” 姜芸下意识咬了咬唇瓣,这是犹豫的表现,但是她很快就松开了,轻声道:“我身子不好,难有,就是怕有心就要不上了。” “顺其自然就行。” 徐楚点了点头,“他人倒是不错,而且有意思的是,冯昭方才和我说了一些话,关于裴良知的,你想不想听?” “嗯?”姜芸来了兴趣。 “其实也不多,总共就两句。” 徐楚拉着姜芸停住步子,待到裴良知将璨儿放下来,她才说话:“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裴良知定是不让你吃苦的性子。” “还有冯昭说……” “他有些东西少见,前程应当不俗。” 姜芸被这句话镇住。 她突然也想起来,那昨日那仙君说的话中——“裴良知他定是大有作为,日后平步青云……” 第115章 日进千百两 酒楼是夜里戌时打烊的。 姜姜卤煮将最后一间包厢的客人送至门口,小厮都是收拾好了锅碗。 姜芸与秦芒在算今日的银子。 柜台里面的碎银和铜板太多,她们从账本点到钱箱,其实还多出了一些,因为有钱人家公子姑娘打赏的,一共算下来—— 一千一百八十二两三百四十文。 秦芒在柜台一天,自然是心里有个底的,但是真正算下来还是叹为观止,没想到姜芸却是满意地点头,“不错。” 说完看向大厅里收拾桌子的伙计。 “大家伙儿收拾完下工了,都过来!” 沈玉去后院的屋子,带着姜力抱着小姜成烧水洗澡去了,前面秦芒倒是主动留下来帮忙,“小芸你这是……” “开业喜庆,也给大家分分红利。” 姜芸眯着眼睛笑,拿过一边的账本,翻到后面也记上了秦芒和姜力的名字,直接拿了二十两塞进嫂子手里,“你和哥哥的!” “谢谢小芸。”秦芒已经乐意接受了。 这柜台的银子都在她手里如流水过,姜芸这样放心。 她不见得再做一些客套。 等到柜台前站着十来个伙计,大家伙上前各自领了一两银子,眼睛都是发光的,“谢谢当家的!”喊得一个比一个大。 姜芸可不得说几句大方话—— “今儿酒楼开业红火,大家都是使了劲的。” “我说了啊,在我这儿干得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的分红,还有这每月底的三两银子,都不少你们,成不成?” “好!” “这有啥不成的!” 伙计们身上都是满头大汗的,但是脸上是真心的笑,虽然累,但是比起在外头顶着刺骨的风给人干活儿,那真是好了不少。 姜芸这酒楼难进,但是进来是真待遇好。 众人都是揣着银子归家了。 裴良知也从二层包厢下来,钦点了一遍没有客人遗留下的物品,便将大堂的门栓好,看着柜台只剩下姜芸。 正托着下巴晃悠着腿,瞧着账本的数。 看上去十分开心。 裴良知走过去倒了杯新的热茶,塞进她手里暖着,一边问道:“这样开心?看来是今日进账不错了?” “一千多两。” 姜芸晃了晃手里的账本。 不过想起什么似的,莹白的指尖戳了戳纸,“我自然知道酒楼盈利大,毕竟小溪最后跳舞的那一天,我就收了一千两。” “还不够?”裴良知不免失笑。 哪知姜芸一下子便是皱着眉毛抬头,“不够啊,日后家里要买大院子,而且若是你要科考,我多挣些银子送你去京城,总不能比人家差吧,还有——” “不是说要养闺女儿嘛……” 这句声音小的蚊子都听不清了。 不过裴良知听清了,他唇角扬起弧度,捏了捏妻子热红红的耳朵,“闺女儿可以有,也是得养好了,不过今年的乡试——” “我不想参加。” 姜芸听到这话就疑惑了,“为什么?” 难道还有非不能参加的理由? 这乡试三年一次,今年正好是个大风头,敬书院都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年后再是招一批学生进来,自然也是为了这科举。 哪知裴良知不参加。 不过有些事情裴良知不想说,自然由头众多,“芸儿,敬书院的规矩,一向都是由老师向上举荐自己门下的学生去,我还未拜师,不合规矩。” “就算有人收了我做学生,也不见得我就有这个名额。” “过几年再说吧。” 姜芸被他弄得云里雾里,“可是你很厉害啊……”说完,她还是但还是不放心的问:“试一试也不行吗?” “我天赋不高。”裴良知眼神平静。 他又补充道“芸儿,你觉得我好,但是敬书院比我好的学生,许许多多。” 姜芸又想起仙君的话,总觉得不对劲。 可裴良知从来不骗她。 或许那样人才济济的地方,的确是许多好学生吧。 裴良知弯腰将椅子上的妻子抱起,看到她听到这些,却作深思状搂上他的脖子,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莹润面颊,“别想了。” “好吧。”姜芸面上也不动声色。 心里却是悄悄记下了。 改日她倒是要问一问,裴良知在学堂到底如何。 他这样贬低自己。 连科考都找了理由不参加。 而在后院,沈玉给孙子洗了澡出来。 她把孩子交给儿媳后,就打算回姜家了,姜力提着油灯送,路上两人碰见了抱着姜芸的裴良知,沈玉便嘱咐了一句—— “药酒能擦了,晚上记着给芸姐儿抹上。” “好。”裴良知点头。 几人说完话各自朝两边走了。 今日天凉,姜芸随意散了披肩,随意洗漱了一番便上床,瞧了瞧自己关节处的淤青,这不按还好,一按下去疼得嘶气儿。 裴良知很快拿着药酒过来了。 只是看到她嫌地龙热,只穿着藕粉的寝衣,香肩半露出细带的模样,不免上前给人挽起一个松松的髻,柔声道:“夫君给你揉揉?” 姜芸听这话脸上一下子爆红,“你……!” 哪知裴良知眉尾轻挑,“怎么了?” 完了完了,这下是学坏了。 整的她都不会了,这还能说什么! 姜芸被他握着脚腕时候,简直是羞耻心爆棚,只是药酒是得用力揉的,不然轻了没用,昨日确定了骨头没问题。 裴良知下手已经够轻了。 但是姜芸一下子被尖锐的疼痛激得轻喊,“啊——” “疼!”她下意识蹬腿。 不过裴良知倒是手快,心里听到妻子带着哭腔的痛呼,自然是难受的,但是有些东西可惯不了,只好几下弄完收了手。 看到姜芸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他笑着给她抹了抹,“很快就好了,乖乖的。” “怎么和小姜成一样……” 姜芸听到这举起衣袖抹了抹眼睛,“下次不离家出走了……” 还差点回不来了。 裴良知单脚跪在床上,搂着她揉了揉肩膀,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然后转头去收拾药箱和手上味道极大的药酒,“我不会让你再跑出去的。” “哦。”姜芸抽了一下鼻子。 那可不一定。 她性子受不了一点委屈,说不定就娇气了。 但是很快就觉得后悔了,因为这事儿说起来,她也算是有点小错误的,于是这酒楼开业的第一晚,就是…… 被夫君狠狠惩罚了。 力道重的过分。 第116章 房事如何? 姜芸第二日差些没起来床。 她光溜溜地抱着被子起身,刚准备下床,便被一双软了的细腿,弄得寸步难行不说,还被裴良知揉了腰才算好。 两人头一回这么疯。 或许是记着姜芸答应了要孩子。 而姜芸竟然也是纵着他,一回又一回,也是不带让人出去的。 这上面的执行力有点高。 等到姜力开了大堂门,伙计都来上工了,猪场拖肉的汉子来了两个,连带着鸡鸭场子那边的,今日又是一千五百多斤肉,从侧门巷子运过来。 天还没亮呢就声势浩大了。 姜芸因为腰酸腿软,加上腿伤还没好…… 这点就要好好说说了,昨日裴良知都情到深处了,都还记得她腿伤,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腿外侧,轻轻扶着的,可动作是一点没马虎。 弄得她今日浑身不得劲。 便还是和秦芒坐在柜台了,两人按着昨日的客量,钦点些木牌子和账簿还有包厢的事宜,乐得轻松,看裴良知和姜力在后厨跑。 家里这几口人,都知道卤煮的方子。 姜芸早就教过。 还没开大堂门前,后厨的事儿最多最累,外面大堂打扫的伙计只有三四个,今日大家都熟悉了一遍昨日的规矩,做得更快。 沈玉在准备开铺子前,走了过来,“芸姐儿!” “嗯!”姜芸没抬头,应了一声。 沈玉走过来,理了理衣裳看向秦芒,“我今日约了大夫,带芸姐儿去看看,酒楼你们先忙着,有什么事儿……找良子吧,他能拿主意。” 秦芒点头,“行。” 这些日子下来,裴良知都是成了除姜芸之外的定心骨了。 姜芸看到沈玉略显轻松的神情,便点头答应了,家里人看上去对这事儿氛围轻松了不少。 她都怀疑,如果不是她自己说要生…… 大夫都是不用看了。 今日还未开张,竟然就有不少人闻声而来。 姜芸被沈玉拉着避开人群,慢慢走腿上也不疼,比昨天好了不止一点。 果然不是白揉的,疼得要死也好得快。 沈玉看到集市上的菜,还顺带瞄了几眼,“一会儿我也买点东西回去,这几日在酒楼,晚上给你们做了饭再走。” “好。”姜芸忙道。 沈玉弯腰看了好几个摊子的芋头,姜芸突然就觉着饿了,知道她是要给自己做那粉蒸芋头排骨,特别香! 每回有这菜,她都要多吃半碗饭。 咸甜口味的。 不过随手拎了四五个,两人慢慢也就走到了医馆。 其实请大夫到家里,都是要一两银子出诊费,先前家里不富裕,沈玉也十分舍得,寻常人家都是随意到医馆开一副中药。 今日太早,医馆才开门。 姜芸是大夫的第一位客人,还是熟客。 那老大夫看到她就眯了眯眼睛,“你这女娃娃……我有点眼熟。” 姜芸:“……” 您都将我卖了,还不够眼熟么? 沈玉瞧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还是怕被一些人听了,乱嚼舌根子,便到了里面一些的位子,让大夫给姜芸摸了个脉。 这段日子她十分安分,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芸,很快点头,“身子恢复的还行。” “今日就来问个平安脉的?” 姜芸这时候就没说话了,眼睛眨巴眨巴,和小姑娘说不清自个儿症状似的,一下子望向沈玉,不知道从何开口…… 还是沈玉开口问了一句,“上回您诊出我家闺女儿难孕,说要给她开服调理身子膳食,您可还有更好的?” “若是难治,我们就先养着如何?” 那大夫听闻摸着胡子道:“你说这事儿啊!” 他谴责似的看了一眼姜芸,“家里有个替你着急的娘,倒是好,你要知道,你上回月事疼的走不了路,可不就是这上面调理不好?” “还真以为只有怀不上孩子,这一点不好啊!” 姜芸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那大夫又说道,“上回是我说的严重了。” 沈玉和姜芸一齐看向他。 老大夫面不改色,“你这身子确实不好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好起来的,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短短数日便好了,但这病根子……” “就是留在这不孕上头。” “怀上固然难,你最好是有时间,带着你那夫郎也来一趟,让我瞧瞧他的身子,不单是一个人的事儿,对了——” “你们房事如何?” 姜芸听到这话,原本浅浅抿了一口的茶水…… “咳咳——” 沈玉听到话转的这般快,也是有些想笑。 不过瞧见女儿脸上的红,不知是被呛着了还是羞得,只是抬起头时,低声说了一句,“娘,你……你先出去一会儿!” “我听着不行?” 姜芸猛地摇头,一张小脸被弄得通红。 沈玉也不是硬要听,直到这上面女儿到底知道得浅,也不难为她,只能走开到医馆大堂前,和秤药材的伙计说话。 那大夫看到人出去,便面色平静道:“年轻气盛也无事。” “你这身子骨,还是注意些。” “平日那事儿有何不适?” 姜芸无言扶着额头,“还成,多数时候,就……也会有点疼。” 太羞耻了。 但是人家大夫是见过多少场面的,大病小病都是精通,这般听到竟然是淡淡点头,“若是想怀上,平日多几回也是好的。” “一会儿我给你开药膳,多加一盒香膏如何?” “嗯。”姜芸头都快埋掉地上了。 香膏能是什么好东西! 特么的到时候裴良知更兴奋了。 她怎么觉得这孩子……指日可待呢? 那大夫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又嘱咐道:“也不必太担心,这若是你这夫郎身子健朗,也还是有机会的,不要总想着。” “不过这月事期间,就不许再同房了,对女子伤害十分大。” “不至于。”姜芸这次赶忙回应。 她又不是傻子。 没必要真没必要,都说了,顺—其—自—然。 那她肯定是不想这么多。 但今日姜芸以为要开一堆难喝的中药回去,不过沈玉竟然拒绝了一些,只跟着大夫说的,留了一些能做在菜里的膳食药材。 “就这些吧。” 老大夫点点头,看着姜芸偷偷自己掏钱,买下伙计偷偷递给她的香膏,忍不住有些想笑,沈玉倒是没发现。 主要是姜芸觉得丢人。 有些事儿吧,也不能告诉娘太细是不是…… 主要是裴良知平日里太老实了。 她得帮他保持形象呀! 第117章 蝴蝶兰花 姜芸和沈玉回到酒楼,手里提了不少菜还有药膳,守门的小厮正好看见,帮忙拿了进去。 但不远处,一辆气派的马车缓缓停在酒楼前。 车夫扶着一位白金褙子罗衫的妇人下了车,而她身边同行陪着的,也是十分熟悉的面容,尤其在看向自己时—— 那人眼中染上笑意。 林家大夫人郝霞和林时寅。 姜芸让沈玉先进去,自己则迎上去,朝郝霞笑道:“林夫人多日不见,我这才想着让人去请您来酒楼,好好款待呢!” 林时寅未出声,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说话。 郝霞确实是来寻这卤煮的,自然笑道:“你这孩子,我就是瞧着你忙,没让人请你去府上来找我,现在自己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我来瞧瞧罢了。” 说着放开车夫的手,拉住姜芸的,“走,带我进去瞧瞧。” “好啊。”姜芸面上笑起来。 其实她心里有些惶恐,这林夫人虽然说是欣赏她的手艺,但这态度有点太过于亲昵了。 主要她们也没见过几次,这般对她怎么和对待女儿似的。 一层大堂也是没有什么位子了,不过秦芒有先见之明,昨日在徐楚过来之后,便将文雅居一间包厢空下了,这事儿倒是做得好。 给嫂嫂涨银子! 姜芸现在腿不太疼了,便和祥子带着林夫人和林时寅,到了包房内,“酒楼上了不少菜色,夫人想吃些什么?” 人家早早就付过银子了。 还是姜芸包下猪场时的救命钱。 这是一定得好好款待的。 林夫人望着菜谱,心情更是好了,“这卤煮烧锅,就是你好几回为我做的那种?现在都是招牌了?” “正是。”姜芸笑着点头。 “那不如阿芸替我做些推荐?” 郝霞对喜欢的小辈,是个十分好说话的,姜芸和她相处也觉得轻松,便挥手与祥子道:“卤煮烧锅一份,素食各样都上,鸡鸭中翅剔骨不要下水,两份米饭。” “芋头糕和糍粑也各上一份。” 姜芸说完看了一眼林时寅,又道:“一会儿裴当家上来,让他带上一壶碧螺春。” “是!”祥子记得飞快。 郝霞在一边听完,颇为惊喜地点点头,“阿芸竟记住了我的口味。” “这点小事,真是上心了。” 她确实不吃下水一类的东西。 觉得腥气。 虽然姜芸每回都处理的极为干净,但人多年的习惯改不了,身为贵府千金,郝霞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对这下水着实不喜爱。 而且还记得阿寅饮茶。 瞧着姜芸这模样,郝霞确实觉得讨人喜爱。 不过没多久,她突然诶了一声,转头与林时寅道:“寅儿,你父亲前些日子在当铺存了一对玉貔貅刻印,你去帮我去取……” 哪知还没说完,抬头看到他望着姜芸出神的模样。 郝霞一下子皱眉。 “寅儿!” 林时寅心下一震,但姜芸正巧望向大堂巡视,是没有发现他的目光的,不过生他的母亲看了多少人心,眼神透出一些费解。 “去吧。”郝霞还是轻声道。 姜芸被两人说话吸引了。 林时寅起身点头走了出去,很快包厢只是剩下她们两人,郝霞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不着痕迹地扫视姜芸的面容。 难道…… “阿芸,平日里偏爱什么颜色的簪钗?” “我?”姜芸不由茫然。 问这个做什么? 人家贵夫人的心思细腻,也不见得会害她,姜芸没那么心眼,自然是笑着答了,“我首饰不多,都是搭些衣裳来的……” “青绿藕粉一类的,还有一只湖蓝的金钗。” “是何种样式?” 姜芸更加疑惑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蓝色的钗子,只有裴良知送的那支—— “蝴蝶兰花。” 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十分昂贵的。 她很喜欢。 上回陪夫郎去见朱鸿先生,带了第二次。 郝霞听到这里却沉默了,面上的笑意一下子凝滞住,胸腔里陡然弥漫着一股怒气,不过自然不是对姜芸的。 蝴蝶兰花,蝴蝶兰花…… 林时寅书房那副女子的背影图。 发髻不就带着这钗子吗? 她这半月以来,看着陆家风风火火地操办婚事,因为陆文尘将她原本为林时寅看好的儿媳宋雨迟,都是提了亲。 于是她心里着急许久。 今日,也是想来和姜芸聊天解解闷。 不过也就是这半月前,郝霞有一回,在林时寅书房送汤水,瞧见他低头作画,面上带着从未见过的柔情笑意,却是在看到她时—— 赶紧收了回去。 不过郝霞瞧了许久,已经记住了。 那窈窕身姿和发髻上的蝴蝶兰花钗子…… 可不就是位姑娘。 还是位少女发髻的女子。 林时寅不仅是作诗读书好,少时画作在这城中也是有着一席之地,所以那簪子画的极为精细,郝霞记得十分清楚,十分好看的首饰。 不是一般人家带的起的。 至少有个十几两。 她认为是出自一位家室不错姑娘。 郝霞还十分欣喜,觉得儿子情窦初开,珍藏哪家姑娘的画像不让她知道,只是没想到……是姜芸。 寅儿竟还将人臆想成未成亲的模样。 都是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少女髻。 简直是太过了。 裴良知和姜芸感情这般好,时寅如何能有这些想法,就算是有,也要一辈子藏在心中,就算带进土里,也不能作画思人! 腌臜至极! 姜芸见郝霞情绪不对,便担忧道:“夫人,是不是有何心事?” “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说一说?” “无事。”郝霞露出一抹苦笑。 只是习惯性看向姜芸时,望见她美丽的凤眸,心下叹息,“近日我是瞧着文尘也要成亲了,不免想到我家寅儿……” 说完默默看向姜芸。 只见她突然笑了,“夫人就为这事儿?” 郝霞见她美丽的面颊,竟然也不由生出一丝遗憾的心思,若是姜芸没有成亲,就算出身低,但……寅儿这般喜欢。 从小到大,这个二儿子都不争不抢。 才学出众。 姜芸性子也好面貌又出挑。 日后生出个哥儿姐儿,得多好看呢…… 郝霞赶紧收了心思,叹息道:“心力交瘁罢了。” 姜芸小臂搭着桌面笑,“林公子多才,城中多少姑娘家都是芳心暗许,但若是夫人看中家世,确实得好好挑挑。” “但只求林公子喜欢,便好找些。” 郝霞聊到此处,不免冒犯问了一句,“那阿芸觉得,我家寅儿如何?” “在为人夫君方面。” “这……” 姜芸满面为难。 林时寅什么都出色没错,可是在她心里,夫君这身份…… 肯定是裴良知最好啊。 第118章 收好你的心思 林夫人也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妥当。 姜芸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最后还是打了圆场,“林公子品行才学样样好,是夔县数一数二的男子,我家夫郎也是多受了他的推荐,见了朱鸿先生。” “实在是感激不尽。” “还有这事?”郝霞吃惊道。 这就…… 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林时寅帮了姜芸的夫君,又是心悦于她,这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看上去并没有破坏人家夫妻的心思啊…… 到底还是堂堂正正。 郝霞对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偏爱的。 这样想来便有些心疼了,于是她心一狠道,“阿芸,我与你聊得来,便也想问问你的意见,时寅过了今年便有二十二,我对这亲事实在着急……” “正巧半月后,我京城有一好友之女要来。” “她自小性子安静腼腆,又是有些胆小,这在林府难免没有伴儿,我也想着撮合她与寅儿,你就当多了个妹妹,平日带着她在这夔县玩儿,如何?” 姜芸对这要求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林夫人是让我也出出主意?” “嗯。”郝霞正有此意。 姜芸是个好姑娘,但毕竟已为人妻。 林时寅就算再怎么喜欢,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与姜芸有什么,他但若是能接受将要来的姑娘,也是一桩好事。 郝霞的心事也在此处。 心上人为他挑的姑娘,这般如果都不答应…… 难道寅儿这辈子要孤独终老吗? 郝霞舍不得。 她只能放手一试。 姜芸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而且林时寅对裴良知有恩,这点小事她还是十分乐意的,而且现在酒楼操手的人多。 她乐得清闲。 做个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好啊。”姜芸面上淡笑,“半月后,我倒是正好闲了,过几日忙完陆家婚宴,还能为林公子做媒,都是喜事儿呢。” 郝霞被这话说的笑起来,“可不就是个小红娘呢……” 真好的姑娘。 这一想完,郝霞就不由自主转了话题,“听闻你成亲也有几月了,肚皮里头有没有什么动静?不急?” “啊……”姜芸听到这话收了笑。 “我身子比较弱,准备调理调理好了再说。” 有些事情就不用与外人说了。 虽然说郝霞位金贵的夫人,不是嚼舌根子的那群人,但是太交心的事儿,不是什么都要和别人说的,有了倒是无事,要是一直怀不上…… 裴良知也会落人闲话。 郝霞听闻,也是摸了摸姜芸的手,“是瘦了些。” “我府里最近有一些对女子极好的膳食,黄果人参一类的,还有些温补养颜的方子,也改日让小厮送一些给你。” “不用,这太贵重了。”姜芸连忙摇头。 郝霞倒是早就想好的说辞,柔声笑道:“就当是你陪觅儿的谢礼吧。” “觅儿?” “半月后我好友之女,父亲在京城为七品官大理寺评事,名唤甄觅,她性子温吞好相处,你带她玩儿我也放心,就是时寅与她……” “我知道了。”姜芸很快答应。 不就是做人红娘的谢礼吗,有什么收着就行了。 林家先前还给了五百两银子呢! 两人聊了许多。 …… 林时寅带着小厮回来时,已经将那一对玉貔貅拿了。 不过进了包厢,看到坐在姜芸身边的裴良知,一只大掌抚着她后腰,似乎在替人揉腰,他眸色深了深,礼貌开口,“裴公子。” 几人都看向他。 裴良知浅浅点头,“林公子,贵客。” 林时寅总觉得,他身上气质变了许多,就像是…… 大气不少。 菜色也上齐了,林时寅没多想,坐下拿起筷子。 郝霞在儿子一进来便注意了,方才受伤的那一眼,她又如何没看到,心里重重叹息一声,在姜芸和裴良知出去后,她沉声道:“寅儿。” “母亲。”林时寅不解。 “收好你的心思。” 郝霞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便是抿了一口茶。 林时寅却是倏然抬起头,仿佛是被发现了什么,手指钻得极为紧,甚至已经发白到暴出一些脉络,“娘,我……” “喜欢一个人,不丢人。” “但是自小你念了这么多的书,纲常伦理公序良俗,寅儿在院子里背书时,已经念了千百遍……娘只问你,放不放得下。” 林时寅在郝霞面前,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许久许久,才轻声开口,“放不下。” “但……我不会越界。” 郝霞眼睛倏然红了,看着面前最让她得意的小儿子,“寅儿,你喜欢哪个姑娘不好,就算是个青楼女子,母亲也有办法,让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 “偏偏是姜芸……” 林时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娘……” 郝霞对他的纵容,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一时之间觉得心力交瘁,但初尝情意,他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只是听到母亲又说,“若是她为你选的姑娘,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什么?” 郝霞看着儿子这般,也是不忍心,“觅儿半月后,要来林府住一段日子。” “你身为她名义上的表哥……” 林时寅瞬间苦笑,“母亲,我只当觅儿是妹妹。” 这话说出来,就当先前打算都是白费了。 可这甄觅…… 已经心悦林时寅许久了。 郝霞未出阁时,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父亲在京城也许多熟人,她自然就在京城小住过一段时间,便有了自己的闺中好友。 可惜她的第一个儿子是林武。 打小就对武场强烈喜欢。 但巧的是五年后,她又怀上了林时寅,这时甄觅的母亲,也在后一年怀孕,与林时寅相差不过一岁的年纪,生的安静讨喜。 原本郝霞就头疼。 毕竟这让人家娇娇弱弱的闺女儿,配上她家整日舞刀弄枪的大儿子,简直不成体统,原本都已经要作废的亲事……倒是能解决现在林时寅的处境。 甄觅来林府,已经是八年前了。 那时两人便由着大人说笑,日后要做亲家,林时寅确实只当父亲母亲说笑,这些年从未主动联系过甄觅,只觉得不能坏人姻缘。 那时甄觅不过十三岁。 到了如今,竟然还未说亲。 已经能看出是在等林时寅,可这孩子…… 说人家只是妹妹。 郝霞对自己的二儿子,一向是骄傲又宝贝,就算甄觅是官家之女,但说实话在官场也说不上话,所以在她心里,甄觅还是比不上宋雨迟的。 也就是陆文尘现在未过门的妻子。 她原本想上门提亲。 不料被陆家先了一步,总不能说不好。 宋雨迟的父亲是宋家大房,掌管着整个夔县的盐铁冶炼,这城中是出了名的权重,全城上下哪一个商户不和他们打交道? 但甄觅可谓一片痴心。 又是知根知底。 郝霞这才是向姜芸开这个口,将这亲事说定了。 不然日后…… 不可能真让林时寅念一辈子姜芸。 这样看来—— 甄觅已经是上上选了。 第119章 被罚站了 学堂的休沐日只有三天。 酒楼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是这条街上最是火爆的,就是这短短三日,很快大街小巷的便已经熟知这以往的“千福酒楼”改名为了“姜姜卤煮”。 姜芸脚上的也伤好了许多。 这不,今儿一早就催着裴良知去学堂,因为就是昨日下午城门告示处,敬书院贴了新的招生条子,这可不得了了! 今年的招生提前到过年前。 裴良知这个月底便是要准备入学考试了。 姜芸听到这个脑袋转得飞快,诶了一声,“阿良,你正式入学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拜师了,那过完年后的就有举荐名额,这参加乡试……” “这个不急。” 裴良知在房里收拾衣裳的手一顿。 姜芸注意到了他略显僵硬的身子,心里疑惑但也没表现出来,赶紧从一旁的檀木架子上,把书生牌走过去给他戴好,“快要迟到了。” “赶紧去吧!” 裴良知嗯了一声,但盯着她没动。 “干什么?”姜芸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很快看面前人眼睫微微下垂,视线落在她唇瓣的位置,姜芸才是面颊稍烫,踮着脚上前迅速印了个吻,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行……行了快走!” “好。”裴良知笑意颇深。 只是这浓情蜜意坏了读书的时辰。 裴良知从酒楼走到敬书院不到一刻钟,他和平常上学一样进了书院,却发现十分安静,甚至连对答的声音都没有。 以往傅恒轩都要不时说上几句。 不过几日前,在寻姜芸回家时他与这人争执过。 说话有些伤人。 裴良知到了屋子外发现门是紧闭着的,便伸手轻推开,只是看到主位上,有一位面色冷峻的老师时,他发现自己不认识。 正想出声,却听到那人抬头沉声道:“为何来晚?” “家中琐事。” 裴良知不为自己辩解,弯腰与老师道歉,不过敬书院上下仅有的几位老师,都已经知晓他旁听的身份,但这位老师…… 似乎不知。 因为那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在外头站着。” 裴良知只是犹豫一会儿,也轻声道:“是。” 说完默默站在老师能看见的地方,也能听见里面讲课的声音,而课堂无一人敢往后看。 傅恒轩今日也面色冷淡。 还是雒齐,坐在第一排却望了一眼裴良知。 他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但还是起身作礼道:“韩老师。” “卷子做完了?” “……是。”雒齐把自己面前的书卷递到韩瑞面前。 在座的几位书生见状,也纷纷下笔快些,有些震惊。 雒齐的速度太快了。 韩瑞极少来课堂授课,今日进了屋子,将几位学生都是弄得严肃起来,十分认真细致,生怕漏了一个字没听见。 毕竟……这是敬书院最特殊的老师。 十一年前,夔县乡试出了两名解元,考官对此不分高下,韩瑞便是其中一位,他的书卷从字迹到答题,毫无一处错误。 但因为另一名是城中有名的才子。 师从朱鸿先生,是他的第一个学生。 如今已经为正三品官,全家老小都已定居京城。 但—— 其实当年的加试中,韩瑞更胜一筹。 但可惜的是最终在会试途中,韩瑞先生得知爱妻病重,他为了带着重疾的妻子四处求医,很快放弃了所有考试的机会。 而他的妻子也在次年,去世了。 韩瑞不过二十八,看上去已经不惑之年。 两鬓白发错生。 在妻子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续弦,也没有参加任何考试,最终是朱鸿先生惜才,到城外一家徒四壁的老屋中,找到韩瑞。 三次请他来敬书院为学生授课。 那时他已经瘦骨嶙峋。 这些年韩瑞性格孤僻,不收学生只偶尔授课,但是每回找他请教的学生中,只要是听过他教导的,都是书院中名列前茅的。 这简直是天赋。 而这种两三句点人半生困惑的天赋,林时寅也没有。 书院唯一能对上韩瑞的策论的,便是朱鸿先生,除了他,柳询、叶文川和剩下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中,都不喜他的剑走偏锋。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人多才又刁钻。 大家都是有才学的人,自然不爱与这不说话的人相处,也极少有人能参透韩瑞的学识,究竟有多高多深,不知,为爱妻放弃一生值不值…… 也不知。 他是个怪人。 就比如现在,韩瑞浅浅扫视一眼雒齐的书卷,仍旧神色不变,“下去吧。” 众人心里一惊。 这不被韩瑞挑刺儿,简直是比天上掉金子还难。 不过雒齐原本资质就非常好,又是学堂最努力的那个,大家也不眼红,只是…… “我也写完了。” 傅恒轩今日不知为何,板着个脸。 他弯腰双手将卷子交了,看着韩瑞比许多老师更加严肃,毕竟知道人家老师的性格,不爱开玩笑,他还分得清孰轻孰重,连下课也没提前走。 众人看到韩瑞看着傅恒轩的卷子,皱起眉毛。原本等着他被骂呢。 但突然老师轻声道:“嗯。” 韩瑞淡淡挥了挥手,让两人可以先出去了。 今早还有一堂柳询的课,在半个时辰后,大家下了课便能自主背书做题。 或者在书院走走也没人说。 底下的有位书生,见两人都提起步子出去了,平时也是个资质不错的,也大着胆子上前把卷子交了,面上挺自信的模样。 不过下一刻…… “逻辑不严谨,诗作方面诗韵不论内容只重形式,策论字迹涂改,行文上下层次混乱,你这个水平,不合格。” “……是。” 那学生被当面批评,脸上涨得通红。 不过老师点出来的,确实是他一贯的风格,这点极难改变,而韩瑞不过只是看了片刻,便是瞬间点出他近些年的水准。 虽然说得太夸张,但足见功底。 其实柳询先生也说过,只是有一两句错误而已。 在韩瑞这就变成了通篇混乱了。 而接下来的学生里,都纷纷不敢再上前提前交卷子,只是默默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刚才出去的雒齐和傅恒轩……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雒齐身为第一名自然没事,但……傅恒轩。 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第120章 甲等! 雒齐提前交卷后,很快走到裴良知身边。 他看到人站得笔直,仿佛罚站对他来说丝毫不受影响,因为裴良知望着手里的书卷看的认真,他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今日来晚了?” “他不一向这样?” 后脚跟着出来的傅恒轩冷声道。 雒齐有些不明所以。 他看了一眼两人,发现都没什么表情。 吵架了? 裴良知听闻,把手里的书放下去,“傅公子,前几日夜市上我出言不逊,冒犯了,日后如若不喜,便当作不识我便好。” “你——!”傅恒轩简直被气笑了。 这什么人呐! 说话难听就算了,现在道个歉,倒是弄得他小肚鸡肠了? 裴良知也不看看,他当时在大街上找人找疯了,狼狈成那样,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自己替他解围想帮他一起找娘子,结果呢…… 他说多管闲事! 傅恒轩想到这一点,简直是气得不能再气。 他一挥袖子往外走,雒齐这个和事佬赶紧抓住,连带着看向裴良知道:“恒轩今日还问你为何不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必这般……” “谁问他了!谁要和他和好!” “他眼里除了他媳妇儿还有谁啊!” 雒齐被噎了一下。 这话说的…… 怎么和裴良知是负心汉似的。 不过—— 依照平时裴良知独来独往的性子,道歉是不太可能的。 裴良知在一边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前面的那句话,随后没多久,他却向前几步,将书卷下的一塌宣纸递给傅恒轩,“对不起。” 雒齐:“……” 傅恒轩:“……” 今天咋回事儿啊? 这种突然正经又真诚的道歉的方法,还是挺见效的,至少对于傅恒轩这种平时很少计较的人来说,确实容易心软。 特别是…… “你你你都抄完了?” 裴良知手里的宣纸十分整齐,是三日之前,叶老罚傅恒轩抄的策论名篇,整整五万字,他自然是嫌累不肯写,随口和裴良知提了句。 原本以为人家不会愿意了。 但不仅抄完了,还和他特意模仿了他的字迹! 我靠! 傅恒轩心里开心的要命,面上佯装淡然,“那……那行。” 明早就要交了啊,这小子掐点这么准! 裴良知虽然极少注意他人的情绪,但是也知道,傅恒轩这是不生气了,他点点头又站到原处,雒齐连忙道:“你还真继续站着?” “我去和老师解释,你只是旁听就好了。” 雒齐无奈摇了摇头,提起步子就往里走。 傅恒轩也发现许多人已经交了卷子,在外面冷不如进去坐着。 “韩老师很严格。”傅恒轩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回头提醒,“反正他就是……性格有点不同,太勤奋的太聪明的,他就要求更高。” “诶,我可没夸你啊!” 傅恒轩说完哼了一声,直接转身去了茅房。 也不知道整天哪有那么多三急。 不过裴良知转头看向屋子里,雒齐弯腰和老师说些什么,韩瑞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皱了皱眉毛。 随后雒齐听到他说了句什么,连忙跑了出来。 “良知,快进来!” 雒齐站在门边喊他,脸上神色轻松了不少,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裴良知点头跟着他进去,到了韩瑞身前。 但看到人递过来一张卷子。 “一刻钟做完。” 雒齐一顿,随后连忙给裴良知使了个眼色。 看来也是不知道老师的心思。 赶紧让他示弱。 韩老师的卷子出了名的难,题目有近五千字,审视下来都不止一刻钟。 因为是许多在课堂上提过的点,若是做不出,日后便要一直站着上课,可裴良知从未听过韩老师的课,他的观点剑走偏锋,很难完全参透。 这是存了心为难裴良知。 但—— “是。”裴良知接了那张卷子。 雒齐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信任好友,只是事实确实如此,平日里的卷子若是他自己做,七七八八也能和裴良知同样的时间交。 只是他习惯检查几遍。 但若是裴良知隐藏实力,便是另说。 …… 一刻钟后。 韩瑞看着不远处拿着书,慢慢悠悠进来的柳询,只是扫了几眼裴良知交上来的试卷,默默起身看了一眼他,“念书要不骄不躁。” “悟性确实还行。” 雒齐在一旁惊讶地说不出话。 韩瑞…… 第一次夸学生。 还是在裴良知犯了错的情况下。 方才裴良知答题的时候,他就站身边看到人便审题便下笔,写下来的字儿没有一次修正涂改,工整严密的吓人。 直到计时的香断了。 收手的瞬间,一张密密麻麻的卷面放在了韩瑞面前。 学堂有人方才去外面走走,有的去上了茅房,和傅恒轩说说笑笑,回来的时候大家看韩老师还没走,又瞬间收了声音。 看到裴良知在一边站着,众人都是不明所以。 直到韩瑞慢慢提起笔尖—— 在卷子上写下鲜红锋利的“甲等”二字。 甲等…… 第一名!!! 韩瑞淡淡扫了一眼裴良知,便出去了,然后这张卷子从裴良知面前,迅速到了傅恒轩手里,他高声道:“我天,韩瑞的甲等!” “裴良知你真的是……” “太厉害了!” “我瞧瞧我瞧瞧啊,给我瞧一眼!” 众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大多是羡慕而惊讶的,还有小部分人,坐在自己位子上脸色不太好,也目睹了裴良知答题全过程。 难得的天赋…… “若真是好,便不会只是一介旁听生了。” “还得靠林公子的引荐进来……” “那才是惊才绝艳的才子,怎么和没见过会念书的人一般。” 众人听到角落的讥讽声,突然安静下来,雒齐正要出声阻止,便看到一道深蓝的衣袍一闪而过,拿着那张写着甲等的卷子—— 扔到了说闲话那人面前。 “所以这课堂甲等的名次,你得过吗?” 傅恒轩踩着那人的桌子,眼神眯着笑,“不管是柳先生还是叶老的课堂,再到今日韩老师的,我怎么不记得你呢?” “下游的鱼儿,也游不上来啊!” “你——!” 那人气得双目发红。 但事实如此。 在场的书生中,雒齐傅恒轩一贯在顶尖的位子,直到裴良知来了,他们竟然是很快打成一片,一个比一个强。 雒齐出生贫寒没日没夜的念书,最不令人眼红。 可傅恒轩、裴良知都是天赋型选手,如今一个旁听的书生,比他们这些正式生都要厉害,就算是引荐,的也能堵住众人之嘴。 用这话刺人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21章 外面有位夫人 柳询拿着书进来,看到大家围在一块儿,特别是傅恒轩还踩着人家桌子,一副居高临下的意思,立马训斥道:“放肆!” “一群读书人,这像什么样子!” 柳询平日里还会和学生开玩笑。 这般严厉起来,傅恒轩很快乖乖站好,周围的学生也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一个个都没有坐下,站着听老师说话。 “雒齐!” “是。”雒齐主动上前,“老师,只是方才良知做的一张卷子,韩老师批了高分,大家觉得厉害这才激动了些。” 他还是为同窗好友开脱。 很快,几个人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雒齐悄悄挥手安慰了大家。 "哦?韩老师批的高分卷?"柳询一下子来了兴趣,看向雒齐有些惊喜,“阿良的啊?” 裴良知见老师看向自己,只是点头,没什么骄躁的情绪,其实方才韩瑞说他需要戒骄戒躁时,雒齐都有些无言。 平日谁不知道裴良知是除他之外,最安静的学生。 “拿来我看看!” 柳询这话一出,傅恒轩伸手又抢过丢到那人面前的卷子,随意哼了一声双手递给老师,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好了都坐下吧。”柳询低头看卷子。 众人纷纷盘腿坐下。。 不过片刻,柳询便嘀咕着说了一句,“确实,真有几分那小子的影子。” “第一回我怎么没发现呢……” “老师你说什么?” 第一排某个学生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却压根儿没听清楚柳询的话,这般问出来,却看到老师笑了笑,“确实是篇范文!” 沉寂片刻后,雒齐笑着鼓掌。 众人也跟着响起。 真的很厉害。 大家多数是心服口服的。 柳询看到傅恒轩朝身后几人洋洋得意,笑道:“今日的课程,原本是想给大家上名篇赏析,不过……我临时改了主意。” “那我便从良知这卷子谈起——” “将你们近日的卷子都拿出来说一说,从行文到逻辑,再到诗词格律,对仗韵词,一个一个看看与身边人的差距如何。” “好!” “我觉得也好!” 敬书院的老师们十分有才学,这般教学方式在民间其他书院,是不可能的。 因为不乏有家室好的公子。 老师话不好听,多少会顾忌自尊。 柳询这一课堂,竟是将大家的专注都吊了起来,而且在听到老师评述这张卷子时,不少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 老师一眼便能解出裴良知的思路。 而且清晰有依据。 更甚是因为,裴良知淡淡点头,“正是如此。” “那你是如何想到的?” “看书,一本一本地看,将所有能接触到的古册、名篇诗词,都一一看完,背完,到能够脱口而出到倒背如流,便是释义自通。” 柳询心下赞叹,巡视了一圈学生们,“大家作何感想?” 众人面面相觑。 随后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句,“是你!” “我天,我记得他!” 在场的书生一顿,一同看向那个脸蛋稍显稚嫩的公子哥,还是傅恒轩挤眉弄眼地提醒道:“老师课堂上呢,你说些啥呀这是……” 可那人突然站起来。 他其实心底压抑不住的惊喜,都表露在了面上,看着裴良知眼神发光,朝柳询行了个书生礼,“老师!你可知道裴良知看了多少书!” 柳询笑道:“说来听听?” 他以为这两人关系不错,他才知道。 裴良知看着那个陌生的面孔,感觉从未见过,但是那小公子却说:“我父亲的雅书阁,裴公子日日去,现在整个二层的书屋,他都是看完了!” “整整一千七百五十三册!” 各位书生:“……” 天哪…… 一千七百五十三本书。 傅恒轩也是蒙了,结巴着开口:“雅书阁你不是很少去吗?裴良知与你相识?” 那小公子摇了摇头,“裴公子应当不认识我,因为是父亲与我说的,我确实极少去雅书阁,只是裴公子这么爱看书的人少见……” “父亲说,以往裴公子来极少买书,不过前段日子和他一起来了位夫人,应当是裴公子的娘子,十分漂亮……为他包下了新的三百册古籍。” “其中有十本孤品。” 众人听到这突然有些兴奋:“诶哟喂——!” “肃静肃静!” 柳询皱着眉毛,看到众人安静下来暗戳戳的开始八卦,自己瞪了几眼学生,然后清了清嗓子,撑着桌子道:“然后呢?” 众人一阵憋笑。 那小公子挠了挠脑袋,“还有……” 叮——叮—— 下课的铜铃被小厮敲响了。 身边人还等着听八卦呢,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哪儿有平日一群才子课堂上的严肃,也就是在柳询课上,大家这般开心。 学堂也是好玩的地儿了。 不过外面小厮突然过来道:“裴公子,裴公子!” 裴良知一直没有阻止大家说他家事,而且傅恒轩还从他眼里看出一点……类似于自豪的情绪?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有媳妇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会儿众人看过去,还是柳询开口问小厮,“何事?” 那打扫的小厮瞧了一眼敲完的铜铃,确信是下课了,才抓了抓脸颊迅速说道:“外面有位姑娘,说是给裴公子送饭……” “不不不,是位夫人!” 裴良知还未等人说完,便缓缓起身。 柳询以为他朝自己走来,是想打招呼请假,刚准备批,却见人直接提起袍子便出了课堂,看上去还有些急不可耐。 柳老:“……” 随后众人起哄声极大,纷纷到屋子外围看向书院门口。 “诶诶别挤别挤,我也要看!” “你急什么你又没成亲!我先来的!” “裴良知那个木头,他娘子得美成啥样,才能让他死心塌地啊!” “我也好奇,我娘说我念书傻了,不让我娶媳妇儿啊……” 柳询见状简直是控制不住了,他一下子拍案而起:“反了你们!” 好家伙,一声下去没人理。 于是他只气笑了。 不过裴良知家那小娘子姜芸…… 是真真的美人儿。 第122章 他是第一名 书院外每日守门的小厮不同,也不会随意将来人放进去,姜芸体谅人家,也没有说一定得进去,便乖乖站在门口等裴良知出来。 不过站的久了脚还有些疼,便低头按了按。 “芸儿。”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姜芸缓缓站直,转头看到快步出来的人。 裴良知面上带着喜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而且还欣喜得有些过头了,含笑出声道:“天儿这么冷,怎么来书院了?” “给你送饭啊。” 姜芸也没当人面挣开他。 裴良知拥着她往书院中走。 小厮看到是书生家属,便是放了行让人进去,连带着提食盒的小厮,也是没有拦着的,几人准备往后院竹亭去。 “我瞧着路上,也有许多敬书院的学生,年纪小些的都归家吃饭,想着应当是书院这边伙食差了些,便想给你……诶?” 姜芸说完感受到一道,不,好多道奇怪的眼光! 她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裴良知—— 一间大屋子门口,扒拉着四五六七个脑袋。 姜芸:“……” “他们这是……” 裴良知眼见也是皱了皱眉,伸手微微挡住她柔美的侧脸,将人往书院后带,直到坐下在竹亭中,身后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姜芸不时往后看,“他们是你的同窗吗?” “嗯。”裴良知望着她。 姜芸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蹙金罗裙,带着暖乎乎的毛领儿,简单清丽的随云髻上只有那支蝴蝶兰花点缀,配上她精致眉眼十分好看。 “今日很漂亮。”他这样说。 还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指尖。 然后—— 一阵小声惊呼后,有人从草丛间摔了出来! 姜芸下意识推开他的手。 裴良知:“……” 而身后把人不小心把人推出来的傅恒轩,有些尴尬地抵着唇咳了几下,然后十分熟稔地走出来几步,和姜芸挥手,“好不久见啊嫂子!” 雒齐送完气呼呼的柳询先生,听到声响从不远处走来。 看到大家都有些尴尬。 他也见过,便轻轻和姜芸点头,“裴夫人。” 姜芸忍不住笑出声,她看了一眼裴良知,见大家都一同走过来,便也起身站了起来,和小厮挥了挥手喊人过来,“正巧。” 说完,小厮将手上另一个大的食盒打开。 “我家酒楼做的是卤煮生意,不过这带过来定是凉了,所以给大家多带了些自家做的黄豆糍粑和热乎的酥肉饼,看合不合大家口味……” 众人对视几眼,然后很快双眼放光! “嫂子大方!” “咸甜口味都有啊……” “黄豆糍粑?还有肉饼?” “天,这糍粑外壳裹了酥粉可是炸了的!那肯定好吃!” 食盒里是准备了签子了,不少人上前也想尝个鲜,姜芸见状松了口气,她还怕这些其中有些出身好的公子哥,觉得寒碜…… 不过看上去都是好相处的人。 她不由心想,裴良知应当不会受人欺负。 不过确实是不受欺负的,只是今日某人确实不开心,特别是看到傅恒轩一个接一个,毫不客气的拿了第三个饼时…… 裴良知实在忍不住了,起身牵过姜芸一支手。 “已经午时了。”他淡淡出声。 这些人明明都是能回家吃饭的。 傅恒轩一下子就听出他赶人的意思,不过笑了笑,接过那小伙计手里的食盒,调侃道:“成,我们就不打扰裴公子和夫人相会!” 众人都是起哄笑了几下。 姜芸不好意思的瞬间,他们也开开心心地拥着食盒走了。 不过,在雒齐要抬起步子的瞬间,她突然出声:“雒公子止步!” 后者有些疑惑地转身,先是看向裴良知,见他已经低头在亭子的石桌上用饭,抬头也是有些疑惑,似乎也不知道妻子要做什么。 雒齐只好走过去。 姜芸似乎在措辞,然后试探道:“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夫人请说。” 雒齐十分温和。 裴良知对雒齐留下倒是没有那样排斥,只是悄悄看着人家一会儿,似乎也在无声地说“我夫人问完你赶紧走”,看得姜芸悄悄瞪他一眼。 可随后,她却是浅笑道—— “我想问一问,阿良在书院如何?” “与大家相处是不是融洽,或者老师有没有不喜欢他?我一介女子,也不懂这些,他也总是不予我说,是不是……跟不上老师?” 裴良知夹菜的手僵硬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雒齐便惊讶道:“怎么会?” “许多老师都十分欣赏良知,次次他都是第一名。” “今日还得了韩瑞老师的甲等。” 姜芸先是十分震惊。 然后笑容凝滞住,最后笑意越来越小,甚至带上些怒气…… 完了。 裴良知下意识冷冷扫了一眼雒齐,将人弄得不明所以,最后还是姜芸撑着笑意道:“多谢雒公子,我知道了。” “那……我便走了。”雒齐试探道。 他见裴良知皱眉,转身便离开了所在的亭子。 小厮站在不远处,正踩了踩地上的石砖,虔诚地看了看这著名的敬书院,却突然听到姜芸怒道——“你吃什么吃,不许吃了!” “芸儿我……” “你为何要骗我,你若是不愿参加,为何连个正经理由都没有,就是单纯的不愿意吗,为何这般不求上进,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多重要,你日后的前程……” “我不想一人去京城。” “为什么?” 小厮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劝,然后很快他就不敢动了。 因为裴良知一把将看上去怒气冲冲,其实已经眼睛漫上泪水的姜芸拥在怀里,她倏然轻声道:“我想你去,好不好?” 不能因为我,你一辈子都在这小地方。 仙君的话—— 他应当平步青云的。 裴良知也不松口,但也很快便败下阵来,望着妻子那双美丽的眼睛,终于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最直白的理由,“我舍不得。” “什么?” “我舍不得你,芸儿你这般聪慧,怎么就是想不到呢?你知道的,若是我没有在你身边,你就会很快适应没有我的日子,自己将酒楼做大做强,可我不想……” “我就想让你离不开我。” 说完还觉得一点也不害臊,将人搂得十分紧。 姜芸被这幼稚的发言弄得气笑了,“你真是……” 可说到底,她其实还是心软。 这样直白表露自己心意的裴良知。 他说舍不得。 第123章 心情好就有了 姜芸没有打算在书院与裴良知争执,只是继续坐下看人吃饭,手抵着脸颊无奈道:“你说你这样聪明,干嘛总想些奇怪的事儿。” “我又不会跑……” 以前还有可能,现在是完全没机会了啊。 为了你一辈子搭在这儿。 裴良知缓缓咽下一口饭菜,听到这望着她笑,但姜芸又顿时想起来一件事,“不对,你还是骗了我!” “你考了很多次第一,是不是?” 姜芸因面上白里透红,不知是喜悦还是怒气。 看到自家夫郎略显犹豫地点头,她伸手捏了捏他手感颇好的脸,“真厉害!” “我们阿良特别争气。”她又说了第二遍。 裴良知被这顿夸弄得心里满满当当。 其实他极少收到别人的夸赞,在裴家的时候,不管做多少事情,不管为家里干了多少活儿,仿佛都是应该的。 就连陈丰对他的好,也不是这样直白的。 但是姜芸和别人很不一样。 应该说和他以前认识的人都完全不同。 她总是乐于夸赞身边的人,直白又热烈地、吐露自己的赞赏和喜爱,又不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接受,因为习惯看着对方眼睛说话,特别真诚。 对裴良知来说,像是……心头朱砂。 比初见时的心动更甚。 但姜芸性格如此,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微微笑眯了眼睛,轻声问道:“那若是,我陪你一同去京城参考呢?” 空气中突然沉寂下来。 裴良知是没想到,妻子是这般在意这件事。 他还未回应,姜芸又是补充道:“阿良,我完全确信你能有乡试晋级的资质,今年我们只是试一试,没考上,我们便再等三年,若是考上了——” “说不定好事成双,我也怀上了呢……” 姜芸说完突然闭嘴。 这话说的……有点不经过脑袋啊! 不过没想到,裴良知放下碗,有些茫然地抬起脑袋,“可大夫不是说,这事儿……” “他说要让我带你也去看看。”姜芸低头将裙摆上的落叶扫开。 “他说上回说得确实严重了些,这概率的事儿,也与我平日的膳食调理和心情有关,若是太过于着急,郁结于心自然就难上加难。” “但若你一举中第……我自然开心。”姜芸说完悄悄打量裴良知的面色。 不过他只沉默片刻,便沉声道:“好。” 姜芸神色一愣。 这这这……这就成了? 她还准备抛出好多诱惑呢! 裴良知这般听着,心中难以自持升起一股期待,看着妻子再次重复了一遍,“那芸儿要陪我赴京赶考,答应我的。” “这么自信?”姜芸哭笑不得。 怎么一下子这么兴奋。 裴良知是多想和她有个孩子啊…… “嗯,下午我下了学堂,就和你去趟医馆。”裴良知将面前的碗筷收起,小厮也从不远处走来,将东西收到食盒里。 裴良知饭量本就不小,姜芸带来的都是净了盘子。 不过这话显得十分憨厚老实。 哪儿有男子听到自家夫人,要带他去医馆看身子,就是为了生孩子啊,这自古以来都是女方调理,裴良知还真实诚—— 完全不避讳自个儿的毛病。 但姜芸肯定知道他没问题,毕竟…… 每日腰酸得要命。 不过准备和小厮走的时候,她还特意提了一嘴,“你记着和方才的同学都说说,等你入学考试结束,请人家到酒楼来!” “……嗯” “怎么这样不情愿。”姜芸轻捶了他一拳头。 裴良知想着他们聒噪的模样,便是脑袋锐疼,不过妻子热情好客也是为他打算,自然不能拒绝,只能问温声说了句好。 这顿饭吃完,裴良知就回了教书的屋子。 大家都回家吃饭了。 只有雒齐从后院回来。 他家中偏远,一向正午只在学堂用饭。 雒齐走到裴良知身边的桌子,随意盘腿坐下,“良知,今日不午睡吗?” 敬书院是供学生有休憩的屋子的。 雒齐用功,不会浪费自己午睡的时间,一直都是待在课堂看书写题,不过今日看到裴良知也这般,还看他微微点头,“誊抄的课业还未做完。” 裴良知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两人都是喜欢安静的性子,这点互相欣赏。 但没过多久,雒齐便想起柳老的话,放下书转头看向裴良知,“良知,年后的乡试,老师们都想你参加,我觉得……你应当好好考虑。” “而且我也希望,与你一同比试。” “嗯。”裴良知没有抬头。 雒齐听他的语气不感兴趣,叹了口气。 以为又是拒绝了。 他也是三年前那场乡试后,招进敬书院的学生,因为先前也是上的散学,没有举荐的老师,在一众才子中并不让人注意。 但是,柳询在贴榜后留住了他。 雒齐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只得了个榜尾的位置而羞愧,觉得自己会试肯定会落榜,所以他没有与当年的书生一同赴京赶考。 但其实在那场乡试中,柳询一眼相中他的卷子。 因为雒齐的格律虽中规中矩,但内容功底十分扎实。 可事实是,乡试榜上的人才济济,雒齐比起那些有天赋差了许多,也没有好的老师教导,这才落得个榜尾。 但敬书院收了他做学生。 不可否认的是,雒齐是个好苗子。 在这般人才济济的地方,他从头一年的下游水平,短短两年,凭借努力到了如今尖子班前三的位子,柳询都看在眼里。 他十分爱惜这样的学生,对雒齐偏爱至今。 雒齐不骄不躁,勤奋好学,是寒门学生中的典范,是敬书院人人得以喜欢的好书生,好师兄,是关心包容身边同窗的好友。 他和裴良知竞争,但仍旧劝他参加科举。 真正的海量。 若林时寅是百年难遇的才子,那雒齐也不会是陪衬。 他能走到今天,人人得以敬佩。 好友中多的是喜爱他的。 不多时,雒齐无奈看向手中的书,却见裴良知抬起眸子看向他,露出一抹稍显柔和的笑意,沉声道—— “雒师兄,我会参加的。” 第124章 喜宴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陆家办婚宴的日子。 姜姜卤煮如今已经彻底上了正轨,每日的客流量只多不少,就按照平均盈利来说,一日约莫最少在一千两左右。 但人总是不嫌银子多的。 陆家喜宴这一日,叶老给裴良知批了下半日的假。 酒楼的生意有哥哥嫂子照顾着,姜芸换了一身轻便素净的衣裳,和裴良知带着三四个干活儿最快的伙计,一同到了陆家。 夔县街道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已经接近黄昏,不久后陆府接亲的马车便会过来。 听说抬仗举红左右有十八人,前些日子陆府聘礼四十箱,金银珠宝皆有,而今日同行车队前后,帮新娘抬嫁妆的就有二十位。 通行还有漫天洒下的金箔。 颇有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之景。 但是一直听着周围人的言语,姜芸坐在马车上,默默将帘子放了下来,“陆家算是下了血本,对宋姑娘这个儿媳,看来极为满意的。” 然而,谁能记得宛溪呢…… 陆夫人只知道她出生青楼,不想她玷污自己儿子。 裴良知看到妻子莫名的伤感,不由握住她的手,“芸儿,陆文尘已经成亲了,虽然这般说不好,但……他不见得已经忘了宛溪。” “你什么意思?”姜芸突然挺直身子。 “我们搬来酒楼后,有时下学堂的夜深了,怕你晚睡等我,我平日都会从酒楼后院小门进去,但有许多次,都碰见有人站在远处树下。” “原本我以为是贼。” “是陆文尘?他每日都来?!”姜芸不由瞪大了眼睛。 天哪…… 宛溪已经走了许久了。 难道陆文尘以为宛溪一直在酒楼后院,不过也是,宛溪离开时身上伤也初愈,至少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完全康复。 只是没想到陆文尘一片痴心。 还从未让人发现。 宛溪和陆文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芸觉得十分糟心,但是这陆家都给他安排亲事了,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就算是皇帝来都不能毁这一桩婚。 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小溪和他有什么。”姜芸叹了口气,默默放松身子靠在裴良知胸膛上,被他拥入怀中。 “开心些。”裴良知柔声哄了一句。 姜芸后脑袋轻砸了砸他,小声的嗯了一声。 两人到陆府时,门口已经有大批宾客了。 今日陆府张灯结彩,烫金的门匾上围着流苏喜花,还有整个府内和后院,添置上了喜庆的物什,处处用心…… 陆府的管家认识姜芸,上回是她将宛溪带走的。 宛溪走了之后陆夫人江苓受惊,一连病了好几日才好。 陆家家主看着爱妻这般,也是千般万般着急,于是顺着妻子的意愿,教训了一顿儿子之后,亲自出面与宋家定下了亲事。 江苓这才安心下来。 姜芸是忙后厨的,见不着人家家主夫人。 说实话也不是很想见。 九品香的厨子是最晚来的,姜芸和裴良知不是第一次接席事,这次又带着伙计来,更是有条不紊,后厨大家还有空说笑。 “当家的,我们将这灶子用了,可要全部占了呢……若是后面别家的厨子来了,没地儿了咋整?”一个伙计挠了挠脑袋。 “先来后到,外面还有五口灶子。” 裴良知这话一说完,惹得周围伙计都笑起来,连带着姜芸也是,总觉得这话若是被人听见了,都是无力反抗了。 但其实卤煮的锅子真挪不开,得炖煮上好一会儿。 为难他人也不能为难自己。 “真就这么不道德啊?” “嗯。”裴良知给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外面天气这么冷,灶子又没个棚子,厨子若是出身汗还不冷,但是冷风一吹其实还容易染上风寒,他舍不得妻子出去吹凉风。 今日天冷,却是没有风雪的。 外面天逐渐黑了下来。 突然,外面众人的起哄声骤然响起,还有喜婆带着陆家少夫人跨火盆,催着新郎倌儿各自牵红的声音,“来,陆公子和少夫人牵好了啊——” 姜芸蹲在裴良知腿边烤火,听闻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也想去看看!”姜芸抬头望向裴良知。 看看这新娘有多好看…… 就算是替小溪看一看,陆文尘的妻子是何模样。 裴良知点了点头,拿起一边的青灰色披肩给她披上,两人让伙计看着灶上的火候,便一同出去看人拜堂了。 陆府后院人潮涌动,都是往拜堂的地儿走。 那边已经围着许许多多的宾客,姜芸和裴良知也不是什么沾亲带故,没凑近去赶这个热闹,找了个能看到人的树下。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喜婆看着似乎比新人都还要开心,只是众人注意到陆文尘的沉默,一身红衣似火,发冠高高束起,露出冰凉无一神色的眉眼。 也是容貌上佳的男子。 喜婆见宋雨迟身段窈窕,已经缓缓侧过身子对着陆文尘。 可他还是垂眸一言不发。 喜婆赶紧笑着打圆场:“我们新郎倌儿都紧张了,这还有最后一拜,就能将这少夫人拥入洞房了呢,公子这可是着急了?” 江苓今日原本喜笑颜开,发冠步摇轻响动。 但此时见状,不由皱眉提醒了一声:“尘尘!” 这孩子…… 已经许久没有朝她笑过了。 陆文尘听到母亲的训斥,淡淡抬起一双桃花眼,自然也看到父亲凝重而警告的眼神,没有感情最后扫视一眼周围的人,没有发现她…… 他眸中碎成一片一片。 终于缓缓侧身。 喜婆见状赶紧又道:“夫妻对拜——” 宋雨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这般等着,也是没有一丝恼怒,在喜婆说完后,便才是缓缓弯腰,盖头下露出一抹嫣红。 还有小巧挺翘鼻尖。 “她很漂亮。”姜芸轻声说道。 裴良知自然知晓为何妻子这般伤感。 为宛溪没有好结局。 人人都能得到幸福,但宛溪却没有。 但看两人礼节行完被送入洞房,他不由想起自己与姜芸成亲那日,因为身份被灌了不少酒,但多是看不起自己的。 如今…… 他笑了笑。 “芸儿,我们该走了。” 姜芸小小嗯了一声点头,然后跳下踩着的石头,挽住裴良知手臂往后厨走,很快就要开席了,后厨会很忙。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第125章 宛儿过的好吗? 陆府的喜宴在城中出了名。 不仅锣鼓震天响,和一公里的接亲队伍,连来的人有接近三十桌的宾客,不单表示了对宋雨迟的重视,更是陆家的雄厚家底。 连姜芸他们都是有位子的。 陆府的宾客众多,后厨忙了一下午。 新郎倌儿被灌酒是常事,但姜芸不胜酒力,再者裴良知也不愿意她碰,所以面前连个酒樽都没见着,只有一盏九品居的炖盅。 姜芸抵不住饥饿,喝了几口。 滋味不错。 不多时,身边最热闹的那阵已经过去了、 裴良知见妻子吃得少,给她夹了些清爽些的小菜,正吃着呢,身边却投下一片阴影,一道略显沉闷的声响起:“裴公子,裴夫人。” 姜芸默默转头。 看到一身喜服的陆文尘。 也是挺厉害的,被灌了半个时辰的酒,脸上一点都没红。 裴良知成亲那晚,都有点神志不清。 他们这桌人少,又是位子偏,按道理来说没什么人注意,但陆文尘是主角儿啊,这宾客时不时都盯着呢…… “恭贺陆公子,早生贵子。” 姜芸起身以茶代酒,和陆文尘递过来的酒樽碰了碰。 陆文尘对她的话没有道谢。 裴良知拿起了桌上的酒樽,喝了今日第一口酒,点头与他也说了声:“新婚燕尔,恭喜陆公子与夫人同缔良缘。” 两句祝词。 可都不是陆文尘想听的。 他并不是专门过来听这些祝贺的话,只是看到姜芸和裴良知还没走,心中的那一抹绝望还未完全将他淹没—— “宛儿她……过得好吗?” “陆公子说笑了。” 姜芸很快扫了一眼往这边看的人,其中还有面带喜色的陆夫人江苓,她难得面无表情道:“宛溪日后的生活,都与您无关。” “您只管好好对如今的夫人。” 话音刚落,陆文尘便勾起勉强笑了笑,“她已经走了,是吗?” 姜芸顿时哑口无言。 原来他知道。 但是……是这几日发现的吗? 若是知道宛溪已经走了许久,为何裴良知还发现他近日在酒楼外徘徊,却从来不进来看看。 是因为没有发现宛溪进出? 陆文尘也不与她确认这件事实,抬了抬无神的眼睛,“到头来,这么多年我等她的一句解释,终究是场笑话……” “你们到底——” 姜芸和裴良知对视一眼,刚想问真相,便看到江苓走了过来。 最后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陆文尘被母亲唤了一声离开后,那个背影透出来的寂寥,有种被世人抛弃的意味,裴良知自然是不关心的,“芸儿,我们回家?” “嗯。” 姜芸再怎么觉得不对劲,也终究是答应了。 就是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回去的路上眼皮跳个不停,陆府距离酒楼得走上半个时辰,姜芸他们是坐马车回去的。 直到车厢猛地往前冲,最后又倏然停下。 “怎么了!” “当家的,我们马车失控撞上一位姑娘!” 姜芸心头的预感愈发强烈。 于是她没有管裴良知劝阻,径直下了马车,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倒在马蹄前,而已经那显示出身份的白纱斗笠。 下摆沾上了一些血迹。 “小溪?!” 姜芸近乎失声地喊出一句。 而她匆匆扶着伙计的手跳下马车,小跑至那抹单薄的身躯前,将她轻轻扶起撩开白纱斗笠,窥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小溪,小溪……” 宛溪已经昏迷过去,而她原本极具美丽的脸颊侧—— 多了一道浅褐色的疤痕。 “阿良,你快过来!”姜芸红着眼喊道。 裴良知眼见妻子这般慌乱,沉着脸跳下车,随后看到宛溪腿上被马车刮蹭到的伤口,正泊泊流血。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伸手将人抱了起来。 “芸儿,我们先回去。” 姜芸连忙点头。 两人带着宛溪上了马车,简直一刻不敢耽误。 就是这样离陆府不过一公里处,因为宛溪的突然出现…… 全都乱套了。 …… 而此时陆文尘的院子里高朋满座。 只是到了后院他的屋子,今日连闹洞房的也不敢来了,可能是今日他心情不好。 众人都看了出来。 原本自己的屋子,此时多了两个守夜的丫鬟。 一看便是母亲安排的。 陆文尘没有看她们,伸手推开了自己的屋子,那大红喜床上坐着的姑娘,纤纤玉手丹蔻淡粉,一丝不沾阳春水,似如柔夷。 宋雨迟不由悄悄攥紧了喜袍。 面前的盖头被一杆喜秤挑开,入目而来的是…… 陆文尘俊朗淡漠的脸。 宋雨迟不由有些紧张,却是端着名门贵女的态度。 她娇俏的面容稍显羞涩,望着面前的夫君轻声道:“我……我唤你阿尘可好。” “随意。” 陆文尘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宋雨迟不由咬了咬唇,但骨子里持有的骄傲和自信,在看到面前人拿着衣裳推门出去后,美目震怒,“陆文尘!” “今日新婚,你要将我一人留在……” 陆文尘看着已经被暗卫请下去的守夜丫鬟,转头看向宋雨迟,面上与以往嬉皮笑脸不同,“雨迟,日后这陆府的少夫人,只会有你一人。” “但更多的……对不起。” “那日提亲时我未曾去,父亲替我与你说了一门亲事,我派子卫与你通信,说我无法通人事,问你愿不愿意主动退婚,选择权在你。” “如今也是你的选择。” 宋雨迟听着这般,才知道自己误解了,“你——!” “一个男人怎么会说出这般话!” “你若是有隐疾,陆夫人怎么会瞒着我,这分明就是你退婚的借口!你知不知道宋家与陆家有多少往来,这婚事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你这般不免太过分!” 陆文尘没有反驳,“我确实有隐疾。” “宋姑娘若是不信,问问我娘,这些年我身边有何通房姑娘就知晓了。” 他对于这些床榻之间的亲密事…… 只感到无止境的恶心。 尤其在看到当年的那一幕之后,在宛溪背叛他之后,在那个小心翼翼呵护的姑娘,在他人身下之后,陆文尘再也不会觉得这件事—— 是成为爱人之间的亲密契约。 他也不会为了将就,毁了宋雨迟一辈子。 第126章 舍不得 “大夫,您顺带瞧瞧她脸上的伤!” 姜芸在一旁坐立难安。 一层的屋子里染着淡淡的熏香和药味,并不难闻,反倒是有些安神的效果,让睡着的人舒心多了,因为宛溪面容看上去安稳极了。 今日陆府办喜事儿,酒楼打烊得早。 秦芒和姜力昨日便搬回姜家住了,一个是为了沈玉,娘一个人住难免孤单,还有就是住在姜芸这儿,两人过意不去。 虽然说主人家觉得没什么。 姜力到底是个传统的大丈夫,这帮妹妹做生意,拿最多的工钱就算了,还在这院子里住着,有种吃软饭的意味,觉得自个儿心里不舒坦。 原本姜家的屋子才是他的。 这酒楼是姜芸盘下的地儿,姜力怎么都不是说想白嫖。 而且姜家过来才不到一刻钟,活儿也熟了。 还是住回家里好。 裴良知在后院烧水洗衣裳去了,姜芸守着宛溪,现在是满心担忧,又是有些欣喜——喜的是宛溪没有走。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回来。 还有脸上的伤。 姜芸轻抚了抚她脸颊,看到大夫一边上药一边道:“这小姑娘脸上的伤,应当是被锐器划伤的,刀剑,箭镖一类的东西,还带着毒。” “什么?”姜芸满目震惊。 这伤痕这么明显,就是存了心情让人破相。 “但应当是及时用了药,不然这疤痕周围是要整片烂掉的。”大夫说完,将手里的药递给姜芸,“这姑娘应当身上有药,比我的应该还要好。” “脚上的划伤,用些金疮药便好了。” 姜芸接过道谢,又赶紧问道:“那她何时能醒?” “昏迷是因为受惊,不出半个时辰便会醒来了。”那大夫说完,便很快走了,这晚上医馆都是关了,姜芸好不容易寻到一家请来。 她小步将人送到门口。 裴良知这时也到了门外,没有直接进去,“如何?” “小溪脸上的伤还带着毒,是遭人故意弄的。” 姜芸也不知该如何说。 她将身后房门轻轻关上,牵着夫郎到长廊边坐下,“我知道自己这般猜测不好,但……宋雨迟或者陆夫人,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芸儿。”裴良知摇头制止妻子。 虽然说是自家的院子,但前面收拾的小厮还未走。 难免怕人听到乱传。 姜芸想到那条已经发暗的疤痕,突然有些想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家都是极为爱护的,陆文尘大婚美人在怀,凭什么小溪要被这般……” “咳……咳——” 裴良知见她这样激动,连忙拥着人安抚。 “芸儿,现在我们将人带回来了,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只管先等宛溪姑娘醒来,亲自问她,不必自己猜想更好?” “我知道!”姜芸越想越心疼,“可我就是不喜欢陆文尘,直觉告诉我,他就是个负心汉!不管是陆夫人还是宋雨迟,为何都要这样把人逼上绝路呢!” 裴良知沉默了一会儿,“陆公子与宛溪姑娘,旧情未了。” 姜芸听到这话怒气稍微平息。 "但他已经成亲了。”她语气冷冷的。 姜芸心里想着,就算今日宛溪是特意来看陆文尘大婚,但是她没有在人前出现过半分,没有让人半分难堪。 她回到这里,谁都没告诉。 包括我。 以前是因为貌美,带着一副白纱斗笠。 现在是遮盖丑陋的疤痕。 姜芸越想越难受,看到不远处二层书房亮起的油灯,只是闷闷地推了一下裴良知,“你不是课业没做完,去吧,明日还要早起。” “你要守着吗?”裴良知微微皱眉。 虽说宛溪对姜芸来说很重要,但他自然是更担心妻子。 “大夫说半个时辰左右就醒……” “咳……咳咳……” 姜芸话还没收尾很快听到里面的声响,她往里瞧,转头和自己夫郎道:“你上去吧,我要问小溪一些话!” 有他在不方便。 裴良知点点头,嘱咐了一句,“早点回屋子睡觉。” 姜芸敷衍似的点点脑袋,进了屋子把门关上,不让冷风进去将人吹感冒了。 而此时宛溪正靠着床边,有些没缓过神来。 直到看到熟悉的面颊。 她愣了愣,抬眼扫视了一圈熟悉的地方。 酒楼…… “怎么,不认识了?”姜芸抿着唇,佯装心里有气似的坐到床边。 不料宛溪看见她,却垂下眼睫笑了笑,握住她温热的手轻声道:“小芸,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姜芸一下子就只剩下心疼了。 她抬手摸了摸面前人的手,发现宛溪又是瘦了,“你知不知道,简直要将我吓死了,夜里一个人走夜路不注意,我伙计驾车都将你撞上了!” “又是麻烦你了。”宛溪语气有些抱歉。 姜芸一下子哼了一声,“说的什么话!” 宛溪知道她只是担心自己。 这二十多日以来,头一回感觉到自己回了人间。 可能今日,是感受到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和喜庆,她想到一身红衣的那人,不由心脏骤疼,轻缓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去哪儿?你身上还有伤呢!” 姜芸见她又要走,语气也急了些。 不过宛溪拍了拍姜芸握着她的手,笑道:“我在城中有家铺子,也有自己的屋子,只是住得远了些而已,走回去还不算晚……” “已经很晚了!” 姜芸说什么都不肯。 但是捕捉到宛溪话里的字词,她诧异道:“你一直住在这儿?还有了自己的铺子?为何一直没有来告诉我?” 宛溪先是没有说话。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梳妆台面,上面的铜镜能看到一些,“半月前,我在路上遇到了石流。” “通往京城的路段中,能通马车的路全部都是被封了,而我在一处村子住了几日,准备启程时……”宛溪停下来,语气有些缥缈,“差些丧命。” “你——!” 姜芸有些后怕地红了眼,赶紧查看她身上。 “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宛溪摇了摇头,“只有躲避那些人的箭时,脸上被划伤了,后来我不慎掉下一处小坡,他们才没有发现我,我望到那人的腰带处的牌子……” “是陆家的暗卫。” 应当是陆夫人的意思。 姜芸哽咽着将人抱住,“那……明明这样危险,今日你为何还来陆府看他?” 宛溪睫毛轻颤了颤。 她轻轻抱住姜芸的肩胛,而后轻声道:“舍不得。” “小芸,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和他的故事。” 姜芸摸着她柔软的青丝,柔声问道:“小溪想说吗?” “嗯。” 原本要埋在心底一辈子的故事。 但是她太无助了。 很想说。 一个,只剩怀念的故事。 第127章 尘封的记忆 宛溪出身于京城上一任五品官御史中丞之家。 是家中唯一的嫡女。 宛溪的父亲从事着监察司中一职,有着绝对的职权和能力,对朝廷的各类官职和史书撰写严密把控,但宫廷之间…… 难免势力分派。 遇陆文尘那年,宛溪十五岁。 方才及笄的年纪,因为一张出色的容颜,在京城小圈中,是许多名门贵公子说亲的对象,媒婆在她及笄礼后,来了一位又一位。 但母亲疼爱宛溪。 不愿小女早早嫁作人妻。 但就是在这一年,陆文尘与母亲来到京城。 宛溪那日梳着少女的双髻,未曾携带任何彩线,却依旧容颜夺目,彰显着自己未出阁的身份,与母亲一同赴往这安陵寺祈福。 宛夫人为小女求姻缘,为夫郎求前程。 也是为全家上下求平安康健。 陆文尘在这日遇见了她。 那时,宛溪站在一梧桐树下,身边白芍开了遍地,而她亭亭玉立白花丛中,握着母亲求来的平安符,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寺庙殿堂。 “姑娘迷路了吗?” 陆文尘尚且稚嫩,上前搭话都会双颊微红。 宛溪笑着摇了摇头,“我在等我母亲,多谢公子。” 她身上的礼仪和教养极好,看得出家中富裕。 但这一笑,便是陆文尘心动的开始,因为看到不时有人瞧见这般貌美的姑娘,频频侧目打量,他便守在不远处。 直到一人上前冒犯。 那男子似乎喝了酒。 在寺庙这处饮酒乃是大忌。 那男子不守规矩,上前便是要伸手去摸宛溪的面颊,而她却微微皱眉,却没有躲开…… 背到身后的手正准备挥起。 陆文尘提起袍子,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上。 宛溪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但他却没有过来邀功,只是黑着脸将人赶走后,陆文尘朝她微微点头,便朝自己母亲所在的殿堂走去,宛溪不免轻声道:“谢公子……” 而他没有回头。 原本以为会就此别过。 而这第二回见面,两人都是始料未及。 京城夜市比起夔县热闹,到半夜都是不会关上城门的,而这汇集八方之地的满目繁华之城,夜市上一处台上,有不少人围着。 宛溪今日带着丫鬟,也被吸引到此处。 …… "大家伙儿瞧瞧瞧,我这姑娘舞剑如何!" “好!” “不愧说是外邦姑娘,就是比我们这京城娇滴滴的娘子,那些名门贵女厉害了不止有一星半点儿啊!听说还能上阵杀敌!” 周围人都是议论起来。 宛溪今日一席轻便的雪色衣裙,唯有多一层装饰,便是那蒙面的白纱面罩,但是街上来的人众多,奇装异服的皆有。 她并不突出。 只是听到周围人议论女子无能。 宛溪眉心紧蹙,忍不住扫了一眼周围起哄的汉子。 女子不能上阵杀敌,便是无能,不能抛头露脸为家中维持生计,也是无能,不能为男人延续香火,更是无能。 简直可笑。 评价女子,竟然由这般权衡。 生来为男子,他们竟然只会由自己一身气力,为自己在这平庸的京城之地,来争得一番口中的“地位”。 直到台上那武夫道:“有没有哪位姑娘,愿意来试一试!” “赢了,便是能得到我们这从古彝寻到的宝贝——” “银火琉璃翠圈!” “若是输了,只要给我十两银子!” 宛溪默默望了一眼那说说的宝贝,发现确实美丽,拿来送给上回家中的小表妹,应当也是极为好看的,小姑娘就喜欢亮的东西。 她顺手将发髻上的簪子放到丫鬟手中。 “小姐!” “夫人知道您这般在外人面前舞剑,生气可……” “无事。”宛溪柔声安慰了她。 直到那武夫发现身形窈窕的她走了出来。 “这位姑娘……” “不是说,可以试试吗?”宛溪淡淡问道。 那武夫显然不信,见人走到剑屉前,随意抽出一把轻巧的银剑,便呵呵了一声提醒道:“姑娘若是受伤了,我们可不负责!” “而且啊,您还得给我十——” 宛溪将一个钱袋扔到他手中,那人赶紧接住。 有足足二十两。 “送你的。”宛溪浅笑着点头。 这台下一下就沸腾了,很快便是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武夫喜笑颜开,将方才舞剑的姑娘拉了过来,小声道,“这可是贵客,千万别伤着……” “不过,我想挑他比试,如何?” 宛溪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武夫被她指的一七尺男子惊到,“他?姑娘你确定?” 只见宛溪没有说话,默默将剑顺手背在小臂后。 是极为标准的姿势。 武夫看到观众越来越多,自然开心,就当是做个噱头,也不拒绝直接让那男子上,“来来来,让人小姑娘玩玩儿,就你了!” “喔唷!” “一出好戏一出好戏!” 而拿着自家小姐簪子的丫鬟,确实满面担忧。 她突然转头,发现身边站过来一个公子,一身火红的衣袍,面上俊逸风发,且盯着台上美丽的身影目不转睛,“是她……” 众人都聚精会神。 随后在那男子的银剑刺过来时,耍技巧似的改了方向。 宛溪脚尖微微后撤,她一个侧弯腰,很快回正脚尖轻点跃起,而后重重踹上那人腰肢,顺便剑首一收,击中那人手腕。 男子手中的剑瞬间落地。 站在原地蒙了。 众人:“……” 假的吧。 宛溪一只手都还是背着的。 “诶诶诶!你干什么呢!”那领头的武夫忍不住了,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只见他面如菜色,有苦说不出似的捡起。 宛溪淡淡点头,“你没准备好?” “嗯,再试一次。” 那男子:“……” 可是这姑娘的眼睛,好美。 他想说自己方才准备好了,可不知为何,这姑娘的反应太快,原本以为可以击中的地方,却被她轻巧躲过,甚至……还被反击了。 这男子眼神认真起来。 他弯腰,正正行了个外邦礼节,“姑娘赐教。” 宛溪点头,也学着他这般。 正好一阵风袭来。 宛溪的衣角和面纱被吹开一个角,她微微侧头掩饰。 可还是被台下的陆文尘看到,他发现自己的心脏,正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速度跳动起来,好像……十分剧烈。 直到台上再一次刀剑落地。 众人看到宛溪风轻云淡地躲过剑法,随后眼神一凝,弯腰挥剑之时,那手中才磨合不到片刻的刀剑,在她手中恣意横生。 其实众人都能看出,姑娘的体力不及这男子。 可宛溪的招式却没被这男子破解。 最后将人用刀剑逼到台边时,男子刀剑落地。 宛溪收手背剑而立,“承让。” 在众人都没有缓过神时,她已经走到那个银圈处,将美丽的物什望了几眼,随后朝一边方才领头的武夫道:“我可以拿走了吗?” “什么?!” “哦,拿……拿吧……” 那武夫都满脸糊了屎的神色。 这姑娘看着娇娇弱弱的,怎么这般……厉害! 第128章 情意 银火琉璃翠圈的价值,是不止二十两的。 那领头的武夫压根儿没想到宛溪会赢,但是那么多公子姑娘都看着,他当众反悔,简直就是自砸招牌,再说…… 也不是每个姑娘都是像宛溪一样的。 说不定从今日后大家都觉着容易,来挑战的人越来越多,自然很快就把银子挣回来了,也不算亏。 老板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不少。 而宛溪早已离去。 辽阔的紫禁城中一片繁荣之景,酒家摊贩万家灯火,是多少人一生都不曾见过的场景,虽令人向往,但也容易迷惑人心。 在人潮来往中,说话的声音被掩盖了。 宛溪回头发现的时候,已经和身边丫鬟走散了。 她正欲回头寻找,只能看见身后阑珊灯火的石桥,但人都在往她前方走去,宛溪被拥簇着,差些脚下被人绊倒。 却骤然被一只手稳住小臂。 “没事吧。” 宛溪行礼道谢,“谢……是你?” 她抬头望向扶着自己的人时,眼神闪过一丝错愕,可陆文尘却浅笑着,微微退后保持着距离,“姑娘伸手敏捷,但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才好。” “公子跟着我?”宛溪语气已经有些不满。 他们只见过一回,这人又如何得知自己身手敏捷,只能是方才在那舞剑的台子上看到,一路跟过来的罢了。 宛溪瞬间好感全无。 但是陆文尘面上却没有尴尬,“若是我说,我家府邸也在这条路上,姑娘信不信?” 说完,那双漂亮的眼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陆文尘只觉得面颊发烫。 他确实撒了谎。 但是若不是宛溪差些被人撞到,他是不打算现身的。 不过他们说话之时,一直待在一处没有动,宛溪身边的小丫鬟很快寻了过来,看到自家姑娘和一男子在一起,心下有些焦急,她连忙跑过去:“小姐,我们快些归家吧!” “夫人知晓您夜里出门,是真要担心的……” 宛溪最后看了一眼陆文尘。 她转身带着小丫鬟离开了,就是没想到回到家中,就与丫鬟走散的那一会儿,那银火琉璃翠圈却丢了,令宛溪小小失落了一阵。 她确实是喜爱这东西。 今日上台太过于招摇,也是因为真心喜欢。 小表妹生的玉雪可爱,她想送一份最是独特美丽的礼物,给她过三岁生辰,这般便是落空了…… 但没想到,隔日便寻了回来。 第二日,有位小厮带着这物什送到宛溪家中时,小丫鬟欣喜万分,连连与人道谢后,将东西送至自家小姐手中,愧疚自己不小心没有保管好。 但宛溪却眸中闪过一丝不解,“是谁送回来的?” “玉儿不知。”丫鬟摇了摇脑袋。 宛溪今日在府中,一身烟霞色交领绣花马面罗裙,面上端庄美丽,发髻的白玉珠花映衬美人,看上去被母亲养得十分好。 “玉儿我出去一趟,不必跟着我。” 宛溪缓步出了自家的府邸。 她听到身后丫鬟焦急的呼喊,却没有回头,只是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发丝扬起柔风吹的弧度,进去后与车夫道:“往前寻一位年轻的公子。” 宛府的车夫听到这话,脸上略显震惊,“小姐,这……” 您还未说亲,这般寻一个男子…… “走吧。” 虽然轻柔的话却不容置喙。 …… 宛府的位置并不在京城中心。 每日父亲上朝,都要马车走上半个时辰。 而找到陆文尘与他的暗卫骑着马时,宛溪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过来,只是她望见陆文尘回头,便缓缓撩开车帘。 “公子三次帮了宛溪,却不留姓名。” 陆文尘不知为何,看到她今日美丽的模样,眼神却勇敢地迎上去,将她的脸好好记在了心中,“姑娘怎么知道是我?” “随意猜测。” 寻常来宛溪面前表现的男子,无一不是等见她一面,还要表现一番自己的公子风度才会离开,没人与陆文尘一般。 转头就走。 陆文尘笑着撩起袍子,利落翻身下马。 他走到宛溪马车窗边,微微行了个礼,“第一回遇见姑娘,是佳节那日在寺庙为家中求福,方觉姑娘善心,再遇出手相助只是本能。” “不过,姑娘的名字很好听。” 宛溪听到最后一句耳根微微泛红。 原本就是及笄的年纪,就算平日里再清冷的性子,遇到与身边都不同的公子,自然有些心动,但她也念着身份轻声道:“那……谢公子,我先回府了。” 车夫眼见不对,也是赶紧驾车走了。 陆文尘望着远去的马车不语。 京城这般大,原本按理来说两人邂逅,是极少能碰到的,也没有刻意安排的机会,但……短短半月,他们偶然遇见了三次。 连宛溪身边的丫鬟—— 都是被陆文尘的爽朗和意气风发征服。 玉儿觉得自家姑娘与陆文尘配极了,还试图说要告诉夫人…… 为小姐说亲。 宛溪好几回趴在床榻,或寝屋中的铜镜前听着,都赶紧阻止了玉儿,但是心里却不可名状的羞涩,不免想起陆文尘。 在城中书院与她对诗,在城郊与她并肩骑马。 他从未像其他人要求女子。 而她也知晓,他并不是京城的公子。 陆文尘姨母是当今雍亲王的嫡女,陆家为夔县城中第一大家,身世也是不差的,宛溪想到自己已经开始考虑家室,不免抿了抿唇。 但却是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见陆文尘。 而近日父亲总是忧心忡忡,宛溪便也不常出门。 母亲夜里总是呓语,握着她的手说些什么胡话,让下人将府内府外的门都栓好,夜里也不再让人出去,下人也不许。 听说今日朝廷出了大动静。 皇帝生了大病,太子和一众皇子暗自争锋。 宛溪知道父亲是全全在太子这边,平日对几位皇子虽尊重,但是盯得十分严密,在监察司做事儿,已经被人视为眼中钉了。 而且她总觉得,近日宛府周围不时有些生人。 却停留不久。 直到那一日,原本是安静祥和的午后。 宛溪在院中看书。 她念书十分用功,从小家中便是请了女先生,为她单独授课教学,但是今日却是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有些失神。 她已经五日没有见过陆文尘了。 但少顷,身边倏然传来一道轻柔含着笑意的:“宛儿——” 她微微巡视,却没有看到什么人。 直到抬高了眼睛,才看到那高高的白墙高处,一红衣少年侧坐,发冠高高束起,歪头望着她挥手,有着独特的热烈。 宛溪神情一怔,而后倏然便笑了。 第129章 不堪 “你这般,是要被我父亲赶出去的。” 陆文尘看着紧闭的府门,轻巧地跳了下来,而这时宛溪才发现,他手中还捏着个大大的狐狸形状的糖人儿。 “那我见见伯父?”陆文尘轻放进宛溪手心。 问得却是极为认真。 宛溪与他几日不见,见人眼神严肃,直接就问出这样的话,心头猛地一震,“陆公子才十七,不必……” 陆文尘却出声打断:“宛儿,我想娶你为妻。” “我未有通房,日后也不会有妾。” “你……可愿意?” 宛溪一时之间双眸低垂。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男子提亲之时,这有身份的姑娘,都是不许露面,只能待在闺房。 陆文尘却越过父母,先征得她的意愿。 可是宛溪比起他,自然显得多虑些,“我……父亲母亲不愿我远嫁,我身为女子,这自然轮不到我做主。” “那我明日便喊我母亲来提亲,好不好?”陆文尘看上去十分着急。 他再也不顾及礼节,伸手握住宛溪一支柔夷,在她慌张地望着他时,陆文尘连忙安抚道:“宛儿,若是你愿意,我也能搬来京城。” “你——!” 宛溪被这番话弄得双颊绯红,却是轻放开手,咬着唇瓣道:“我……回头与母亲说说。” “好!好!”陆文尘简直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望着宛溪端坐美丽的模样,情不自禁弯腰,在心上人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看着她茫然地抬头,“宛儿,我现在就回去!” “你等我,就今日!” 宛溪还未从那个吻回过神。 但是看到陆文尘又是利落地爬上墙面,她连忙起身,瞬间担忧道:“你小心些,为何不走正门,这若是摔伤了——” “我着急娶你回家!” 宛溪不由抚上额间温热的那处,眼眶发红,“嗯。” 母亲若是知道有人这般对她,也会答应吧…… 但是身边似乎寂静异常。 宛溪的院子离主厅很远,后面是一片青山,小院雅致安静,但今日只是坐了一会儿,从方才的羞涩喜悦回神过来,便感觉到死寂一片。 “玉儿?”宛溪下意识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 她缓缓起身朝前院走去,正要踏出自己的院子,却正好听到隐约压抑的声响,有种凄厉而绝望的沉闷——像是被人掐死了脖子。 宛溪脸色突然发白,提起裙摆往前冲。 却看到不远处,地上错落的血色和尸首,玉儿脖子上的血痕深重,惨白的手边还有……原本要端给她的绿豆糕。 “父亲……母亲……” 宛溪看着玉儿,眼眶的泪一下掉落。 还来不及去看她,却突然想到屋内的父母,宛溪快步跑到前院时,猛地推开大厅的门,除了一地的下人尸体,却未见他们。 她发了疯似地往外跑。 没有事……父亲母亲会没事的…… 宛溪心中绝望,在听到一声轻响进到侧屋。 却倏然闻到一抹奇异的幽香。 这抹香气混着府内的血腥,将她整个人重重包围住,她不由晃了晃身子,双腿软下来的瞬间,对上一双邪恶幽深的眸子。 “宛家小姐,真是花容月貌啊……” “做谁的走狗不好,就是跟着太子身后,他那个懦弱的性子,上位之后有多少人要将他拉下来,你们宛家不知道吗……” 那深青色衣袍的男子走进宛溪。 他身材臃肿,脸上还带着油腻的肥肉,缓缓蹲下来,伸出粗粝的手指,抚上面前眼睛猩红的宛溪,不由啧啧称奇,“你皮肤好滑……” “京城的女子,好像都不如你好看呢。” 说完那男子便开始将人一把抱起。 接着扔到了床榻之上。 宛溪整个人颤抖起来,想要出声尖叫,却发现屋子内的熏香令她浑身发烫,竟是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她不由望向床边的剑鞘。 父亲酷爱习剑,每个屋子都会有。 可…… 宛溪眼角缓缓低下几颗泪珠,用尽全力碰到剑鞘的那一刻,被那男子提前一步抽出,最后大笑了笑,“想拿剑?” “哦对了,我怎么忘了,宛姑娘身手不错!” 那男子说完,拿着剑抵上宛溪。 随后,确实极为羞辱地挑开了她的腰带,那人欺身而上将她肩头的衣裳重重扒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宛溪想要尖叫,却被死死压住手脚。 直到衣衫褪尽。 “啊——” 宛溪无声地尖叫起来,她费尽全力将自己蜷缩起来,在男人的粗喘声落在脖颈处时,她望着暖色的床幔无声落泪,“滚……滚!” 随后是身下尖锐的疼痛。 不多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喊。 “宛儿……宛儿!” 宛溪犹如毫无灵魂的木偶,被身上的男子摆弄手脚,在陆文尘满面焦急地进来之时,眼里只能看到那双挂在男人腰上……如玉般的双腿。 还有闭着眼满面潮红的面庞。 宛溪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身体因为熏香变得不受控制,在最后一刻,对上陆文尘那双如遭雷击的双眸时,再也没有情绪,只剩下无尽的祈求与绝望…… 陆文尘因为暴怒,提起剑将那人杀了。 那男子显然是十分激动。 倒下时都还满面都是情潮,令人作呕。 最后陆文尘红着眼望见心爱的宛溪,布满痕迹颤抖的身躯,他只想要离开宛府,仿佛看不见那满地尸体,无法思考心上人的处境。 直到第二日,宛溪失踪了。 京城到处在传近日几户官吏暴毙家中。 满门无一生还。 但是从御史中丞宛诚家中,发现一具玄色衣袍男子尸首。 那男子死状凄惨,遭人发现时裸露下体,还有屋子内催情熏香,官府从他衣着中没有发现是何身份,但……也能猜出来。 宛家站太子一边立场数年,如今皇子动乱。 手刃太子的追随者泄气。 那日之后,陆文尘在京城中发了疯一般的寻找宛溪,在接连十日无果,从此性情大变,除了浪荡不羁,对任何女子都不甚上心。 身侧好友妻妾成群,他也毫不关心。 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懂。 而宛溪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四处私下安葬父母无果。 最后为掩人耳目沦落到青楼。 早已不谈情爱。 这些便是姜芸,从宛溪口中所得知的她所有的过往,以及和陆文尘之间,那句“舍不得”的缘由,而说完这些,空气似乎都静默了。 姜芸哽咽着将她抱紧了,很紧很紧,“小溪,不要想这些……” “可是,我很疼。”宛溪轻声道,“不只是身上,在发现母亲屋子里,她与父亲双双暴毙与房中时,我心中更疼……” “可是我很疼,我在流血,他却走了……” “我刚答应或许会嫁给他,却被他看到我与他人苟合。” 姜芸听到这里,红着眼厉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小溪,不许说这样的话。” “他说等你的道歉,可未曾问过你一句是否受了伤,是否是受人欺负,这般掉头就走,你该如何,你日后的人生该如何!这是真的爱吗!” 第130章 各自两宽 姜芸这晚没有回屋子。 她不知道在听到这样的真相之后,如何才能帮到宛溪,明明和她相处以来,她娴静乖巧,却对她总是笑盈盈地。 现如今…… 姜芸靠在宛溪身边,挽着她的手。 直到她安稳入睡。 默默地陪伴可能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裴良知夜里过来找姜芸,她只是让他回房,并没有把听到的真相告诉夫郎,看到男人不满,便皱眉道:“我好些时日没见小溪,就要与她睡! “你明早还有课,赶紧回去!” 姜芸方才将人就这么赶走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裴良知,但是今日宛溪过于脆弱。 可能一不小心就碎了。 姜芸在这里,对交到的每一个朋友都十分珍惜,除了徐楚,就是宛溪对她最重要,现在还知道了她的身世,只觉得万分心疼。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酒楼便是来了一位不想接待的人—— “我家大公子的包厢在哪一间?” 姜芸刚将裴良知送出酒楼,见人去了学堂,回到酒楼大堂,便看到柜台处两三位丫鬟拥着的尊贵妇人……宋雨迟。 秦芒自然是认得的。 陆家的事儿可都传遍大街小巷了。 但是这新婚头一天,陆文尘便跑到这酒楼,倒也不是专门来喝酒的,独身一人点了几道菜,在这二层一间包厢内。 姜芸见状走了过去,“原来是陆家少夫人。” 秦芒接到小姑子的眼色,继续招待后面的客人。 宋雨迟身上穿着端庄大气,她发髻盘起带着华贵的头面,看上去虽然堆砌,但是好歹面貌在这儿,倒是不显得庸俗。 是个明艳的美人。 就是面上却冷冷的,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不过……带着丫鬟拦在柜台处,着实让人不好做生意。 姜芸看着秦芒给她指了指包厢,便直接道:“少夫人是来寻相公的吧?二层左拐第三间。” 宋雨迟轻哼了一声,提着裙摆便上去了。 身边的下人还扫了姜芸一眼。 姜芸:“……” 不是你们没事儿吧? 莫名其妙。 跟这种人计较就没有意思了,姜芸轻嗤一声摇了摇头,到了从后厨往后院走时,看到穿戴好衣裳的宛溪,她连忙上前,“小溪,你要回去了吗?” 两人昨日说了交心的话,宛溪对姜芸越发珍惜,自然不会瞒着她,浅笑着缓缓提了提裙摆,“脚上的伤也无大碍了,我想先回去。” “昨日铺子里,还答应了一位姑娘的单子。” 姜芸听闻惊喜,“是吗?”她稍微扫了一眼二层包厢,拉着宛溪往后院侧门走,“正巧酒楼还不算忙,我送你回去。” “好。”宛溪浅笑着点头。 在姜芸有心掩饰下,不会遇见不顺心的人。 酒楼后院的小门,再走一段便能喊到马车,两人吆喝到一同上去,宛溪便温声开口:“到城北青衣巷处,有一家裁缝铺子。” “好嘞!” 车夫都是知晓四通八达的路。 这城北巷子里的裁缝铺子,得走上一个时辰。 姜芸见宛溪面色平静,知晓她还算情绪稳定,便也安心了,“小溪开了一家裁缝铺子?我如何不知道你会做衣裳?” 可宛溪却是摇了摇头,“是一家胭脂铺子。” “我怕车夫不认得我那小铺子,说了个显眼的地儿。” “我面上的伤用了药后一直没好,是现如今的胭脂铺子的老板娘,给我用了她的香膏,现在已经淡了不少。” 姜芸避开敏感的话题,只惊喜道:“这么神奇?” “嗯,现如今我盘下了她的铺子。”宛溪说到此处,眼神都不同于以往的淡漠,仿佛有光亮露出出来,“半月以来,我学了许多做胭脂的法子。” “一会儿挑些,让小芸你拿回去。” “那我想要新的口脂!”姜芸连忙挽着她的手。 “好。”宛溪露出真心的笑。 小芸能喜欢便好。 在这世上,姜芸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也想要有自己的生活,既然浪迹天涯太难,那便让她在这小小的铺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此后与那人……各自两宽。 …… 宛溪所居的铺子确实偏远。 虽是在城中,但弯弯绕绕的巷子,里面是没有多少人的,小小的门头藏在巷子深处,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红木牌面——“琼玉间。” 宛溪从腰间拿出门匙,撩开木门上的珠帘。 姜芸进去,发现却是十分雅致的门面。 两侧的红木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胭脂盒子,整整四层,上面都放着白玉小勺,可供抹在手背尝试,也有封好小罐的口脂。 铭牌上用簪花小楷写着—— 樱桃、玉兰、丹桂梨花等等,以表示香粉和口脂的味道和颜色。 姜芸不由上前探视,“我可以看看吗?” “自然。”宛溪笑着让她去。 铺子内很香,连装着胭脂的罐子都十分好看,琉璃的,白玉的,镶嵌着翠色珠子的小罐,简直是姑娘都不能拒绝的地方! 上一个这样惊艳的地儿,还是徐楚的华容裳呢…… 宛溪见姜芸十分认真,浅笑了笑。 她走到一方小柜台边上,她将昨日上午写了不多的账本收起,手边新研磨好的香粉被她用木盒细细装饰好,放在小台上。 随后宛溪转身进了后面的小门。 那是一间小屋子。 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仅有一张木床和梳妆的镜匣,再往里便是通往小院子洗漱的柴房,狭小却很让人有安全感。 这是一处极好的休憩小铺。 宛溪从梳妆柜中拿出一盒白玉小盒,将面纱撤下,随后抹出一些,细细擦拭在那个暗沉的三公分疤痕处,望着自己的面容。 而铺子中,姜芸对面前数不清的胭脂充满了兴趣。 宛溪的铺子简直是宝藏,从女子描眉的眉黛膏,再到香粉胭脂,最后到口脂的选择都多种多样,还有各种毛质的刷具。 由细到粗足足有七种。 眉眼刷到胭脂刷,都是一点点手工制成。 “好厉害……”姜芸简直要崇拜了。 她不是没有进过城中的胭脂铺子,但有些东西是寻不到的,比如这样多新的品类和刷具,就算是大铺子中都没有。 可见宛溪用心。 古时上妆的工具,一向是这女子的指尖。 或者一把描眉的小刷。 姜芸将手边试用的口脂拿起,抹了一些在手背,发现那玉兰花香味的口脂,竟然还能闻到些蜂蜜的清甜,十分滋润。 身后宛溪缓步过来,手中拿着一白瓷小罐。 “阿芸,这个给你。” 姜芸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不由笑道:“是什么?” “雪梨玉面香膏。” “抹在面颊,有润颜使其透亮的功效,我以往在酒楼这些年,都是自个儿做着用,因为只有冬季能制成,所以只做了这一小罐,你拿回去用。” “日后有了原料,你用的好,我再为你做一些。”宛溪说完弯着眼睛笑,还拿了个小小的竹篮,放到姜芸手里,“这上面的胭脂,你也挑一挑。” 她不懂如何与朋友相处。 只想给姜芸她有的、最好的。 第131章 脂粉铺子 可姑娘家哪个不爱美呢。 姜芸原本底子就生得好,到这儿之后为了挣钱,一直晕头转向地忙,很少闲下来能专注自己身上的事。 有时候看到街上的姑娘梳妆打扮,与闺中好友在市上闲逛…… 也会偶尔觉得羡慕。 首饰胭脂衣裳,哪一样不好看! 但现在不一样,宛溪回来了不说,在打扮这方面能给她不少建议。 酒楼这些年除了对姑娘们抚琴舞曲要求高些,对这外露的肌肤与容貌,张掌柜都是很看重的,还会不时请些调理身子的大夫给她们。 或者就是像宛溪这样—— 琢磨些为自个儿容颜添色的胭脂。 姑娘们充当门面,看着越美生意才能起来。 张掌柜也乐得她们关心这些。 没想到这些小玩意儿,现在竟是能成为些糊口的东西。 宛溪看着姜芸挑胭脂,时不时为她说些额外上妆的法子,两人这会儿有说不完的话,不免指着一类油膏问:“若是疤痕一类的,能遮住吗?” “上妆前抹在疤痕处,能淡许多。”宛溪有问必答。 姜芸望着手里的小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时,外面的珠帘忽而响了—— “有人吗?” 宛溪带上面纱走过去,将那一方小木门推开,发现是昨日找她买胭脂的姑娘,她缓缓点头,“姑娘这边请。” 那姑娘挽着篮子,跨过门槛进来。 姜芸坐在柜台晃悠着腿。 她平日不怎么上妆,除了口脂,方才就只挑了几盒香粉。 宛溪说玉容膏效果最好。 沐浴后抹在肌肤上,能使得女子皮肤看上去雪白细腻,姜芸坐在柜台后抹了些在手背,闻着是十分淡雅的蜜桃香味。 好好闻哦! 柜台上还有宛溪的半成品香粉,姜芸握着杵臼捣了捣,看到宛溪带着客人转过来,她也正了正身子,说了句欢迎的话,“姑娘瞧瞧,有何喜欢的。” “近日会上新的雪花膏吗?” 那姑娘接过宛溪递过来的胭脂。 宛溪想了一会儿道:“雪花膏昨日卖完了,若是姑娘着急,兴许就要等一等了。” “没事,我不急,日后若是有帮我留着吧。” 宛溪接过她的铜板点头,十分好说话。 姜芸见状淡笑起来,接了这句话,“好的姑娘,不过我们都是小本生意,手工制成的香膏年后排了不少单子,若是提前预留,可能要收取一些定金。” 宛溪听到这话,看了一眼她。 见姜芸拿起一旁的纸笔,写下一张单子,“姑娘意思如何?” 宛溪没提前收人家的银子过。 以往是害怕客人怕东西不好,后面会拒绝她,但有些妇人见她是个年轻姑娘,确实有几回没守信,原本说好的都不要了。 害得她看着一些香膏过了日子,便不能用了。 也赔了些银子。 姜芸一来,便是准备将这规矩立住了。 宛溪有些紧张地看向客人,这姑娘在她这儿买了许久胭脂,若是就这么走了,她也算损失了一位熟客,但…… “可以,我要先付多少?”那姑娘点了点头。 姜芸听闻露出笑意。 果然,只要是好东西,没有人会拒绝提前预定。 宛溪也是安心下来,看到姜芸鼓励似的眼神,只是稍作想了想,便打算用的香膏售价原本五分之一,轻声道:“十文钱。” 雪花膏原本也才售五十文。 那姑娘听到还算便宜,很快掏了铜板给宛溪,拿到单子后心情颇好地挎着篮子便走了,看上去十分满意。 宛溪将人送到门口。 姜芸看着她回来开心的模样,不由无奈开口:“怎么卖这样便宜,我瞧着那些胭脂铺子,一盒那样小的口脂都要卖上八九十文。” “你还做的这么好……” “无事,薄利多销嘛。”宛溪攥着铜板十分高兴。 她如今吃得少,穿的也没有以往讲究,整齐干净就行,除了做生意还剩下几十两银子,维持温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每日铺子的进账,就都用来买些原料了。 宛溪觉得这样也好。 不过姜芸一来就显然看不下去,先不说她现在日进千两银子,就算是以往姜姜卤煮最开始,都比宛溪挣得不止多了一两倍。 她哪能看着姐妹这般。 “雪梨玉面香膏……” 姜芸不由喃喃,拿起手边宛溪为专门为她做的那罐。 从未售卖……也就是说,这是独一份的,而且小溪说只有冬季能制成,是所有润面增亮效果中最好的一种,她自己用了许多年。 姜芸望着宛溪面纱后露出的侧脸。 肤若凝脂,雪白细腻。 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姜芸自己也十分喜欢,就论哪个女子听到保养容颜的东西不心动,但若是能让越多人知晓就好了。 又不能暴露宛溪在这里的身份。 姜芸想了许久。 两人久别重逢,快到了正午姜芸才要归家,而宛溪送她到巷子后,见她上了马车又轻声嘱咐一道:“路上小心些。” “我过几日还要来的!”姜芸从车窗探出脑袋。 “好。”宛溪自然开心,“不过……” “我知道,不会让人发现的!”姜芸说完和宛溪招手,看到她身后的铺子门前,又几位姑娘驻足,她连忙道:“有生意呢你快去吧!” “那我先走了。”宛溪说完站在原地没动。 姜芸嗯嗯几声。 马车启程到了远处,她面上的温和笑意平静下来,但看向手中的一盒子的小罐时,面上深思着……如何将这香膏售出去。 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件事令姜芸没想到。 裴良知对她的香膏极为喜欢。 也不是说喜欢些姑娘家的东西,只是今日夜里姜芸沐浴后,在净室内呆了许久才出来,裴良知在榻上等了她许久。 而后等来只着薄衣衫的妻子。 究竟有多薄呢—— 姜芸只穿着一件肚兜和亵裤。 系带都松松拢着。 “快些,我背后抹不匀,你替我来!”姜芸将白玉罐子都塞进裴良知手中,自顾自缓缓趴在他身侧,将一头青丝拢在一边。 “这是……” “不要管了,你弄就是了!” 姜芸没发现人眸色深了深,只翘着纤纤小腿,闻到手臂和颈窝处的香膏,发现比平时确实滑嫩许多,还极为好闻。 简直像是一颗泡在蜜罐中的桃子。 背后被人细细抹开配上按摩的手法,姜芸舒坦极了趴着,只是很快,她便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声音软了不少,“好闻吗?” 裴良知哑着声应了一句,“嗯,芸儿身上很香。” “那……” 话音未落,香膏罐子被他放到一旁床头。 “我灭油灯了。” 喂——喂! 姜芸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拥进怀里,在颈窝印下一个浅浅的痕迹,见人情不自禁地流连忘返她锁骨和耳后,她忍不住失笑。 这么喜欢啊…… 谁说香膏只有女人家爱不释手呢。 第132章 独特的体香 近日敬书院极少授课。 马上要到招生考试的日子,这也意味着,敬书院的也会如期举行淘汰考试,在如今收入的学生中,实行课业淘汰制。 每位书生都有自己的温习方式。 裴良知习惯性与雒齐一同自习,至于为何不带傅恒轩…… 太吵了。 平日他们一块上课倒是还好。 但不得不说,在学习方面他们三都是互相欣赏的,毕竟就说这记忆力,傅恒轩往往都能在他们之上,这人认真起来学东西非常快。 一目十行也说不准。 傅恒轩就是领悟能力上差了些,没有裴良知强。 也比不上勤能补拙的雒齐。 敬书院的学生就没有普通的苗子,但傅恒轩这样的,真是少之又少不说,许多老师拿他也没办法,你说他不努力,确实! 但你说他不懂,又不见得。 难怪能和裴良知和雒齐玩儿到一块。 没有哪个是平庸之辈。 这几日学堂正准备入学考试,他们这些书生已经停课,除了去寻几位老师问自己不懂的题目,便是自己准备淘汰考试。 裴良知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在一众准备淘汰考试的同窗中,自己默默准备着旁听生的入学考试,连雒齐都觉得有些好笑,关心着问道:“良知,近日感受如何?” 老师可说了,他的卷子是独一份。 和人家不同的。 难度也是成倍的涨。 裴良知昨儿夜里与妻子共度春宵,今日心情颇好,“还成。” 雒齐见他面上带着笑,“这般开心?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没有。”裴良知这才收了笑意。 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傅恒轩进了自习的屋子,见他俩都在直接跑进来坐下,一副“总算有人陪着”的开心,不过他坐在裴良知身侧的桌子。 “什么香味?” 傅恒轩嗅了嗅鼻子,四处瞧了瞧。 雒齐也看过来,眼见他凑进去闻了闻自己,没发现什么味道回正身子,然后傅恒轩眼神一凝,朝裴良知身边凑近,很快眼睛闪过一丝揶揄,“哟!” “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这么香。” “但还怪好闻的呢!” 雒齐:“……” 裴良知:“……” 雒齐在这儿许久都是没有注意这个,但这下傅恒轩说出来,他倒是刻意闻了闻,确实是一股极为舒心的香味,很特别。 虽然有蜜桃的香味,还混着一种特殊的幽香。 像是女子身上自带的。 裴良知低头感受了一阵,直接承认了,“我夫人身上的。” 这回傅恒轩脸上的笑变得有味儿,“啧啧啧……” “行了,好好看书。” 雒齐听着耳朵发红,连忙制止了这个话题。 读书之人,怎可在书院学堂之处谈论这些,一会儿让路过的老师听见,就要说他们三个不务正业,破坏书院风气了。 总算是安静了一会儿。 但傅恒轩只做了一张卷子,便起了身,“行了,半个时辰到了,我回去了,” 雒齐没抬起脑袋,“这是你给自己规定的?” “我爹说的。”傅恒轩摊手随意道:“他说了让我来看看别人,哪个不是在学堂奋笔疾书一整天,我哪怕坐着半个时辰也好。” “这不是时间到了吗?” 裴良知默默拿起一捆竹简,朝傅恒轩轻砸过去。 “嘶——” 这东西打到手还挺疼的。 “聒噪。”裴良知淡淡看了好友一眼。 傅恒轩也不气恼,只是哼哼几句“妻管严”便走了,也不知道是进来干什么的,雒齐瞧着有些无奈,但其实也是羡慕的。 恒轩家室上等,又是天资聪颖。 但性子十分的好。 雒齐和裴良知一同坐到正午,互相告别时,裴良知想到什么开口:“我这几日下午不来了,想在家中酒楼帮忙。” “我帮你与老师说。”雒齐点头。 两人已经十分熟悉对方的性子。 两人道别之后,裴良知打算抄小道到家中后院,就是没想到,在拐角处却遇到了柳询先生,还在马车上喊住了他,“良知!” “柳老师。”裴良知看清后,上前行了礼。 “正好。”柳询见到他,瞬间语气轻松道,“你与时寅相熟,前几日他请求我为他搜集些近几年时政的卷子,你帮我下午帮我交给他。” “哦对了,有两份,你也拿回去一份。” 裴良知原本想说自己与林时寅不熟。 但柳询说出还有一份是他的,那便是不能不接了,而且近几年时政的卷子,确实十分有诱惑力,裴良知点头拿过,“好。” “好孩子。”柳询说完笑了笑,很快便走了。 这卷子确实是多命人抄了一份。 原本是想让雒齐和裴良知这俩写得快的,做完之后誊抄一份给其他学生,但让人家孩子跑一趟,就当是奖励罢。 雒齐稍后些也无妨。 裴良知拿着书卷回到酒楼。 姜芸正抱着睡醒吃饱的小姜成晃悠,顺带在大堂给新来的客人指路,主要是柜台那边秦芒太忙了,没时间哄儿子。 裴良知过去接过小侄儿,“我来吧。” “成。”姜芸很快撒手,转头便和几位姑娘道:“诸位随意在大堂先找位置坐下,二层的包厢一会儿便有了。” “嗷呜……哈!” 小姜成趴在姑父肩头软声软气地叫。 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堂,可兴奋了! 姜芸安排好伙计招呼人家,便转身过来戳戳小侄儿,看到裴良知抱着闹腾个不停地小家伙,她不由默默道:“可重了,我抱一会儿就手酸!” “是吗?”裴良知掂了掂小家伙。 明明这样轻。 不知想到什么,他很快便柔声道:“日后我来抱就好。” 姜芸被他这突然的话弄得挑眉—— “不说也是你抱……” 两人自然知道,自己说的可不是小侄儿。 但该说不说,姜芸方才去了趟后院,如厕时发现自个儿这月癸水又是来了,虽然是没有怀孕,小肚子却不怎么疼了。 而且气色也不虚。 看来每日,沈玉给她炖的调理药膳效果不错。 姜芸想到这里,还是凑到夫郎身边小声告诉了他,却见裴良知没有失落,只是认真问她:“真不难受了?” “还有一点点。”姜芸比画着一颗豆子大小。 裴良知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笑,拍了拍在肩头睡香了的姜成。 “没有不开心?”姜芸试探道。 裴良知轻轻摇头,见妻子不信,还拿起小姜成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嫩嫩的触感柔软极了,姜芸也十分喜欢。 她眨了眨眼睛,“那好吧。” 裴良知对这件事有多执着,她自然知道,只是觉得夫妻之间什么事情都要说开了才好,怕他心里否认自己,虽然上回大夫说…… 裴良知身强体健。 第133章 哪家铺子的? 酒楼正午是不歇业的,替班的伙计换到后厨,沈玉已经为家中的几个小辈做好了饭菜,一家人在二层包厢吃了午饭。 正说着入学考试的事儿。 这时裴良知却忽然提道:“我下午帮老师送东西,得去一趟林家。” 姜芸听闻喝汤的动作一停,只是考虑片刻,便立马出声道:“我陪你一块儿去,我正好得去见一趟林夫人。” “好。”裴良知将她嘴角的油渍擦了擦。 姜芸见一家人都盯着自己,红着脸将人手拍下去。 姜力匆匆吃完下去忙活了,每日上工都一副兴奋劲儿,沈玉看着几个孩子开口嘱咐了句,“还有半月要过年了,这段日子忙完你们得歇下来。” “乡下祭祖和庙里都得去。” 这是姜家的传统。 “知道啦!”姜芸连连应声,秦芒也抱着儿子点头。 这是裴良知到姜家来的第一个年,他不清楚,怕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心里安不得,便主动问道:“要准备些什么吗?” “你们人来就成了。”沈玉没多说。 按理来说,姜大为和他们一家没了关系,姜家的祭祖轮不到他们去,可……她心底有罪安不得,姜大为不在这里了,没人去看看姜家的坟。 做人不能这样。 吃了顿饭的时间,酒楼大堂客人又进来了一大波。 沈玉和秦芒都下去帮忙后,裴良知收拾完桌子,姜芸趁这时回到屋子里,拿上了那罐还未动过的雪梨玉面香膏,以及两盒口脂细心装好。 她还没用过呢…… 姜芸不舍了好一会儿后,顺带拿上了裴良知的书卷。 其实她并不是心血来潮去林府。 昨日她回来后想了许久,怎么让宛溪的脂粉铺子卖得好些,但是也不能让人在明面上太过于招摇,到时候惹了陆家的眼,被发现就太过于危险。 但是这些东西实在是品质太好。 姜芸不忍心,看宛溪这么长时间制成的脂粉香膏,只单单几十个铜板这样卖出去,只想着如何帮她一些。 集市上卖不现实,那有条路正正好—— 她来做这个中间人,让林夫人这般贵妇人瞧上眼。 而且仅有一次机会。 今日也算是多亏了裴良知,真是找了个特别好的由头,又是因为天气不错,两人去林府权当散心,走了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林府的管家周振在大院命人清扫,看到了两人。 “姜夫人,裴公子。”周振想了想,换了个另外的称呼。 裴良知也不多在意,只是将手里的书卷拿出,“书院老师给林公子的卷子,劳烦周管家代替转交——” “芸儿!” 不远处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 周振转眼瞧见自家大夫人,弯腰行礼后没有接过裴良知的东西,只是朝他伸手示意,“裴公子随我来吧。” 这话就令人费解了。 不过姜芸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了,哪儿有心思管裴良知。 “去吧去吧,我和林夫人说会儿话!”姜芸说着便朝不远处走去。 裴良知心下无奈,却只好朝人管家点头,提起步子亲自去了。 …… 郝霞看到姜芸笑着走过来,眼里止不住的喜爱,待人到了身边,便径直拉起她的手佯装生气道:“你这孩子,多久都不来府找我!” 林时寅这段日子也面色冷淡,自从说完不许他喜欢姜芸,都是不爱与她说话了。 惹得她这个娘十分难受。 “我这不是来了吗。”姜芸被拉着往院中走。 丫鬟都觉得这姑娘性情讨人喜欢,不由解释道:“我家夫人日日盼着您来,说是没什么人在身边说话,没生个女儿贴心!” “日后等林夫人有了儿媳就好了!” 姜芸与人说着体己话。 两人一路走到主院中,郝霞喜欢姜芸,还命人端了些糕点上来,她虽然不爱吃这样甜腻的,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林府的糕点厨子手真巧!” “但其实我不爱吃甜的……” 到主人家将自己的喜好说出来,其实有些不好。 但显得人真诚。 郝霞见状也是完全没有生气,反倒是认真开口,“那小芸喜欢吃些什么?灵儿这孩子也喜欢甜食,我以为你们小姑娘都是这般呢!” 林夫人还十分好学,“不知觅儿喜不喜欢甜的……” 姜芸露出个真心的笑,真给了林夫人些建议,“甜食也未尝不受人喜爱,许多姑娘家都喜欢,甄觅姑娘自京城来,口味不像我这般喜爱咸口。” “只是……这做糕点不免要放些糖,甜过了度对女子皮肤不好。” 郝霞听得极为认真,“还有这说法?” 姜芸话题抛得十分自然,心中欣喜却没有表现出来,“自然,若是林夫人不信,便是去问问大夫,这嗜甜对女子肌肤的坏处。” “摄入过量会使得面色暗沉,发黄发暗。” “这——!可有补救的法子?”郝霞看上去十分焦急。 这也是姜芸说到份上了,林夫人确实喜好吃甜食,这般年纪还与小姑娘一般,但近些年发胖了不说,确实肌肤不比从前。 原本一直以为是年纪的问题。 姜芸这说出来,还真是个关键的点子! “林夫人皮肤这么好,为何这样问?”姜芸故作不解。 她其实不知道郝霞爱好糕点。 只是今日来了这里,寻常主人家都是将自己好招待的东西,都摆在了桌子上,而林府就连糕点都有四五种,可见主人家口味。 但现在看来是猜对了…… 郝霞听这话,叹了口气道:“小芸这般夸我,我也不瞒着你,我这些年皮肤是不比从前,城中的调理的膳食我也吃了不少,平日用些脂粉掩盖,看不出来罢了。” “夫人对脂粉十分喜爱?” “自然。”郝霞轻轻点头。 令女子容颜亮丽貌美的,谁不喜爱? 反倒是一旁的丫鬟,望着姜芸认真道:“我家夫人最是讲究这些,衣裳和首饰都是有一间单独的屋子,脂粉香膏这些涂在面上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呢!” “这……”姜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郝霞看到人手中拿着的精致木盒,诶了一声道,“这是何物?” 眼见面前人都注意到了,姜芸佯装犹豫地将新买的雕花木盒拿了出来,打开锁扣后放在郝霞面前,“不知夫人对这些喜爱……” “这样看来,是我投机取巧了。” 这话半真半假。 “天,真好闻的香味……”身边的丫鬟嘀咕道。 姜芸看到郝霞拿起白玉小罐,柔声解释道:“我城外有一好友,是专门做这女子容颜生意,不仅脂粉做得精巧,这香膏也是十分好闻,夫人手中这罐,名为雪梨玉面香膏。” “有使女子肌肤白润通透,提亮柔嫩之功效。” “嗯?真是如此?”郝霞听这话眼神都亮了,她打开小罐闻了闻,“确实,与我以往的抹面香膏不同,香味淡雅。” 姜芸却浅笑道:“面上的香膏香味不宜过浓。” “正是。”郝霞对这点赞同极了。 花香果香虽好,但抹面的润肤之物不应当注重香味,更是应该在这功效上下功夫,不然许多女子对花粉敏感,不敢上脸涂抹, “那这两罐……” “是两种口脂,夫人可以瞧瞧。”姜芸说完见林夫人轻轻打开。 一粉旭桃红,一雪山白。 “林夫人不缺口脂,这罐雪白的口脂滋润效果不错,是给您的,而另一罐……是给即将来京城的甄觅姑娘,算是我远道而来的礼物。” 郝霞瞧着十分喜欢。 那一罐娇俏美丽的桃红口脂,果真是好美的颜色。 “我十分喜欢。”林夫人这样说道。 姜芸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还没有说其他的话,就看见郝霞命人小心收起,”我脂粉许多,也收到许多贵夫人命人送来的京城的香膏,但功效性的香膏确实少,更不用说令肌肤润白。” “这是哪家铺子的?” 成了。 姜芸心底这样说道。 第134章 老往外跑 姜芸高兴归高兴,但也没忘记什么事儿不能做,宛溪的铺子不能透露不说,还得看看这香膏的效果,日后再说也不迟。 但郝霞却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与姜芸见得不多,但能感受出来,面前人是个细心又懂分寸的姑娘,这送给自己的东西若是不好她也不会拿出手,更别说上门来。 那只能证明一点—— 香膏难求。 郝霞也不是个为难人家姑娘的性子,再加上自家儿子对姜芸暗自喜欢,她见这姑娘大大方方和她亲近,其实是心软的。 “是不是不好说?这制香膏的老板不出售?” 姜芸听到这话,才轻轻点头。 不过果然见到郝霞遗憾的表情,她又贴心劝道:“夫人先用着,若是效果好又实在喜欢,我再想办法弄一些,如何?” “那不能让你破费!” 林夫人见面前人松口后便笑了,大方的手笔一览无遗,很快让一旁丫鬟去库房,拿了一百两银子交到姜芸手中。 “夫人,要不了这样多的!”姜芸很快推回去。 郝霞却止住姜芸的手,“瞧你今日带来这些,我一看便知道是用了心寻到的,这小小几罐都难求,让你替我做人情再拿些,想必也难。” “等觅儿来之后,我是打算给甄府也送去一些。” 姜芸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夫人是想我为您挑选?” “嗯。”郝霞见人一点就通。更加满意。 原本林夫人还忧虑,送出去京城的礼不能过于贵重,在路上难免被贼人盯上,抢走就是一场空了,但礼物太轻面上也过不去。 倒不如送些合心意的。 甄觅的娘亲也是个十分通人情世故的,年轻时小家碧玉之貌,如今送些养颜的香膏胭脂,也应该很合适。 姜芸没想到还有这一好机会。 但她想了想还是说真话,“林夫人有所不知。” “这脂粉铺子的老板,每一种都是自个儿亲手做出来的,与那些喊人制成的不同,这些银子确实是够了的,但可能要等上许久。”姜芸说完还补充道:“尤其是您手中的那罐白玉香膏,目前是制成不了的,要等到下一年冬季。” “这……”郝霞确实没想到这情况。 她以为这东西买不到,多少就是一个“贵”字上出问题,有银子姜芸自然能做这个人情,城中最好的脂粉铺子,一盒最贵的香膏约莫十五两银子。 她要得多,自然给了足量的钱。 都是按最贵的算。 但如今姜芸却说,确实买不到。 郝霞想到自己得了独一份的香膏,心里开心的同时想了一会儿,“那便挑些其他的吧,方才的口脂也好看。” “我会尽量帮夫人多问一些。”姜芸这才笑着点头。 就这短短两刻钟,成了一百两银子的单子。 裴良知由周振引路到了此处时,郝霞正拉着姜芸的手出来,两人亲密之姿态,还真是像极了一番对女儿的喜爱。 姜芸走过来到自家夫郎身边。 见裴良知很快牵住自己,便笑着与郝霞道别,“夫人的事儿我记着了。” 郝霞轻轻诶了一声。 裴良知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对话,可见妻子手中的钱袋,猜测应当是生意上的事儿,两人步行归家时,他忍不住开口问了,“林夫人让你为她办何事?” “不告诉你。”姜芸看上去心情甚好。 应该说一路上都开心。 裴良知回到了酒楼换了衣裳,去后厨给姜力帮忙了一会儿,没忙活多久出来准备找姜芸,便发现她又是不见了,连去柜台问嫂子也不知道。 秦芒还张望了几眼,然后有些疑惑道:“小芸?应该是出门买东西了吧,我方才瞧见她拿着钱袋走的,往市上那边走了。” 裴良知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失望。 怎么不与他说呢…… 接连两日,一直老往外跑。 而且没想到的是,这一去便是一个下午。 此时城北一小巷中。 姜芸隔日便来了铺子,宛溪是没想到的。 她正送走一位姑娘,刚在柜台写着的调香方子,便听到珠帘传来新的响动,宛溪顺手将面纱带上才看清了来人,满面惊喜,“小芸!” “嗯哼。”姜芸将虚掩的木门轻关上。 她走过来将手里的钱袋背在身后,到柜台前查看新的方子,“珍珠粉、胭脂粉、滑石粉……” 宛溪也未避着她,任姜芸瞧她的方子。 直到姜芸望着展示柜台上,又少了一些胭脂,想着应该是卖了的,“小溪,你说若是你这儿有大生意,一百两能买多少你的香粉胭脂。” “一百两?”宛溪浅笑着抬起眼睛。“能将我这铺子都盘下来了。” 姜芸听到笑了笑,但是约莫数了一番,铺子虽小但胜在脂粉花样多,至少也有三四十种,还不知道价格,“你这些香粉按现在的价钱,利润如何?” “是挣了一些的。”宛溪瞧着自己小小的铺子。 虽然挣不了多少。 她卖得便宜,比起城中最贵的脂粉铺子,都是接近它们的半折售出。 只是挣些原料的银子。 姜芸拿过她一旁的账本,上面不仅写了各类香粉的价格,还有些进账和出账。 铺子运营还剩下四十多两银子。 “想过将价钱调高吗?”姜芸瞧着低廉的价钱道。 宛溪很快便摇头,“知道我这铺子的,都是些附近的姑娘们,寻常的人家做些小买卖,我也不好定价太贵。” “至少上调一些。”姜芸把手中的钱袋放在宛溪面前,“我昨夜抹了你送我的香膏,今日去林府送东西,林夫人喜欢极了这味道。” “托我为她挑些。” 宛溪见人带着沉甸甸的银子来,满目都是震惊,不过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有了生意,反倒是焦急问道:“小芸,林家的人在上层圈子里走动多,你这般……” 陆文尘若是知道怎么办。 她不想与人有交集。 “他们不知道。”姜芸轻声安慰。 宛溪见她这般冷静,安心下来的同时,知道好友是为她着想,不免觉得自己责怪的举动有些过激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抱歉的!”姜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她说完转身,到小铺子内转了一圈,拿起几盒香膏瞧了瞧,每一个都做得精致无比,这小罐子都还没算成本呢,更别香粉特有的调香和味道,“我有个小点子。” “是什么?” 宛溪走到她身边。 让你与我一起挣银子,但是——不会被发现。 不过这话姜芸没说。 第135章 新的挣钱方式 “我记得小溪说过,每个季节能制成的香膏不同,若是根据制成时间和原料珍稀材料不同,价钱就会有所差异,对不对?” “嗯。”宛溪惊讶地发现,姜芸记得很清楚。 而她也缓缓补充一句:“不过我还有更好些的脂粉方子,只是考虑到原料过于昂贵,售出难以挽回成本,还没有做过。” “那就对了。” 姜芸听到这里,拿起最上面极少的几罐的纯露,朝宛溪道,“小溪,日后你这脂粉铺子,只出售些平价或中等的脂粉,至于极少量的那些——” “将价格全部调高。” “要……调高多少?”宛溪有些不明所以。 “至少将成本翻十倍。” 此话说完,宛溪满面震惊:“这……” 生意是这么做的吗? 这不是讹人家银子吗…… 但姜芸想了想,趴在柜台上拿起纸笔给宛溪,“你把如今季节性可以做的一些,市面上还未有的脂粉香膏,最难做的、功效最好的都写出成本来给我,好不好?” “嗯。”宛溪点了点头。 她起身坐在柜台后,翻开自己的脂粉方子,还想起一些古法的脂粉,脑海里转的飞快,手下的字迹却工整秀气。 她写了近十二种。 期间姜芸还帮她招待了两位姑娘。 买了些寻常颜色的胭脂走。 直到姜芸都困了,浅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坐在宛溪身边,她仍旧低头认真写字,然后将近二十张宣纸放在桌子上,“小芸,就这些了。” “嗯?嗯!”姜芸眨了眨眼睛醒神。 她低头瞧了瞧,很快便清楚宛溪为何不做这些胭脂,首先在成本方面,半斤的原料得要一两二银子不说—— 只能制成十几克的成品。 这售价得高到什么地方去? 而且就分次静置和研磨的时间,都要近半月。 说实话这种精细的活儿,就让姜芸来干,卖三十两银子她都不愿意,这么费心费力难怪城中的胭脂铺子这般贵。 一小罐白瓷纯露要十几两银子。 是按十多倍的利润算。 寻常人家只会买些便宜的口脂,省吃俭用的才狠心。 姜芸越发觉得宛溪更是良心了,这贵不仅在原料难找,还在于制成的人花的心思和手法,“约莫每样一罐……差不多三十两银子成本。” “嗯。”宛溪也算了一遍。 不过片刻,姜芸点了点头,“小溪,若是将方子上面的全部做出来,每样至多不过两罐,一月时间够吗?” 距离过年正好还有整整一月。 宛溪低头瞧着面前的方子“一两罐的话,我多花些心思,应当二十日左右便好了。” 姜芸听这话松了一口气—— “好,明日我托人给你送来四十两,剩下的……就当原料耗损和你的辛苦费吧。” “小芸,你要这么多吗?”宛溪说完连忙道:“这其中有几种,只是使用时感受不同,但功效其实大差不差,不同人吸收程度相异而已……” “我要的,你帮我做就好!”姜芸撑着脑袋点头。 “日后你这儿到了季节,都按时做一些新的脂粉香膏给我,喊个跑腿的小厮给我送来便好,我来帮你卖出去,只要最好的那些!” 宛溪好像知道了面前人的心思,不由失笑道:“你不会是要将这些卖给林夫人?” “猜对了一半。”姜芸将脸迈进自己的毛领儿中,眸子笑得弯弯,“现如今酒楼客人不少,城中有名的几大官家富商家,都来买过东西。” “快要过年了,这酒楼不得给他们送些礼,我看你做的香粉品质这般好,最是合适。” 而且有句话姜芸没说。 宛溪方才写的那些方子,城中脂粉铺子里都极少有。 贵夫人最喜爱这些。 年后宛溪的香粉一旦受到这些夫人的喜爱,每一位拿到礼盒的不一样,各自分享些胭脂,定是会传遍整个上流圈子,到时候便一香难求。 别说是十倍的成本价格,就是二十倍也有人上赶着买。 所以说为何只做贵的。 利润高是一回事,但最重要的是买它的人,不是些寻常人家的姑娘,而是些家中富贵的夫人小姐,当然还能用作林夫人这样送礼给好友的。 孤品都是拿得出面。 手工制成的东西原本就没有多少,不会大量售卖。 宛溪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只觉得姜芸昨日用了她的雪梨膏觉得喜欢,想送给身边的客人作谢礼,一会儿便笑道:“好吧,但不用四十两银子。” “按原料的价钱给我就成了。” “什么成了?不成!”姜芸这下就不开心了。 怎么能请宛溪白做这些? 日后这生意要是真起来了,宛溪也是要拿多的那一方,自己只是充其量做个中间人,让那些贵夫人知晓在她这儿有个途径。 主要是帮宛溪做生意。 但是身为生意人嘛……还得是预估风险。 姜芸现在就是选择自己来担着风险。 毕竟目前四十两对她来说不多,但是对宛溪来说,那就是非常大的一笔银子,就算是没成功,卖些便宜些脂粉,铺子也能维持基本的生计。 但富贵险中求,总得试试才好。 “这买不买得到原料不说,万一这些涨价了怎么办?”姜芸找了个能让人接受的理由,还顺带转移了话题,“下月要过年了,要不今年小溪你来我家吧!” “我娘和嫂子都很好说话的。” 宛溪果然不再在意那银子,听到这有些为难,“我先前的身份不好,要不还是……” “我娘知道的。”姜芸很快安抚她,“上回盘下酒楼我就与她说了,说我认识了一位美丽心善的朋友,我娘还让我感谢你呢,还有阿良,你认识的……” “不过除了哥哥嫂子,我还有一个小侄儿,只有三个多月大。” 宛溪安安静静听姜芸说话,看到人比画着小小的孩子,似乎在告诉她,他们都十分好客欢迎她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任谁都觉得暖心。 姜芸见她答应,一下子开口:“我到时候来接你!” “那……我要准备些什么吗?”宛溪仍旧想得多些。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好好过一个年了。 以往在酒楼也是。 年夜酒楼是不开门的,张掌柜会在这一日,让厨子为酒楼里的姑娘们做一桌好菜,然后命小厮送到她们房中。 关系好些的姑娘便聚在一起说笑。 但是宛溪不同,她因为身价过高,许多姑娘对她都是望而远之,虽然不出于任何嫉妒的心理,但还是怕这样清高的美人不愿与她们玩乐。 所以她一直是孤身一人。 “你人来,就什么都不用带!”姜芸认真说道。 新年之际,宛溪一人在这小小的屋子。 如何让人不心疼。 日后……便一起过年吧。 第136章 入学考试 “报名的牌子拿上了没有!” “前段日我去书院听雒公子说,老师额外给了你一些题册,都做完了吧?感觉怎么样?难不难,若是作为考试的卷子,能正常发挥……” “芸儿。”裴良知满眼无奈。 他一把搂住给他整理衣扣的妻子,望着她淡笑道:“不用紧张,我都准备好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放轻松。” “我哪有紧张!”姜芸叉着腰不承认。 但转眼看到花盆边漏刻的上的时间,一下子就惊讶了,“快快快!” “误了时辰了!” 裴良知被姜芸拉着跑出去时,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到了酒楼外面,沈玉和秦芒也在柜台前招呼客人,看到他们都喊了声,“良子!” “娘喊我们。”裴良知看上去并不着急。 他牵着明显“着急”的姜芸,还有心思到沈玉面前,看她擦了手从袖子里掏出根红绳,迅速给他稳稳系在手上,“这是娘求来的。” “祝我们家小良考试顺顺利利!” “好了好了,真晚了!”姜芸还没等裴良知说句话,直接将人拉走了。 “小良金榜题名啊!”秦芒也抽空喊了一声。 这一出惹得周围不少得客人乐了—— “这是你们家孩子?是今日去敬书院考试吧?” “入学考试是不是?” “诶哟那谁不知道啊,我有几个表弟堂弟都是去了!” “这可是每年城里的大日子!” 秦芒忙着柜台的事儿,沈玉招呼着客人坐下后,趁着不忙还能和人家唠唠家常,“我听我家良子说,今年有五百人参考呢,你们知不知道?” “是啊,还有十二三岁的孩子。” 一个大婶就算不懂,也顺带问了句,“敬书院呐!今年招多少学生哟!” “最多不过十五个!”有个去年孩子参加了的大爷开口了,“听说今年是柳先生和朱鸿先生一起出卷,难得很!” “沈玉,你家这女婿是怎么的,以前在哪个散学?” 那人问出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知道、 但这话沈玉可听着不乐意,她觉得裴良知是第一个敬书院的旁听生。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但这是客人,总不能给人家看脸色,于是沈玉好脸色道:“良子念书用功,我们就让他去试一试,这敬书院报名考试没有门槛,我们这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去是不是!” “诶你可别听沈玉乱说!”一个大婶听见了连忙打断。 “她算是捡了个倒插门女婿,但也算半个儿子了,你是不知道她享福了哟,这女婿在敬书院旁听呢,夔县头一个!” 这话竟然听不出是夸是贬。 今日就是入学考试的日子,把人捧得这么高,话说死了可有意思。 万一这辈子就是个旁听的名额,没能入学,那可真是让人看了笑话,再说沈玉确实不了解裴良知在学堂的表现,是姜芸偷偷与她说了一些—— 裴良知是十分出色的。 那她在外人面前,就得接下这话。 沈玉换了一副好说话的温和模样,“我家良子是入赘的不错,但这也是亏得家里穷,让我捡了这么个好女婿,干活儿念书都用功,我真真是喜欢。” 周围也有经常来的客人,默默点头。 裴良知经常在大堂帮忙。 大家只要是回头客,每日听伙计叫他二当家,都是知道他是入赘到姜家来的,尤其是夫妻俩关系十分好,就算姜芸不在他也是个能拿主意的,将伙计管得井井有条。 但是刚才那个大婶就脸色不对了。 她鼻子哼了一声,心里头有点儿不满,虽然沈玉没说什么,但是话里话外都是说明白了——不要揪着裴良知入赘的事儿再说。 她不爱听。 这大婶忍不住默默讥讽了几句。 这敬书院是什么地方,大多数能进去的,不是家里从小请了私塾的先生教书,就是书香门第的贵公子,寒门哪儿有几个书生哟! 虽然说这学费不贵,但你也得有天赋进去呀…… 先前哪儿听过裴良知这号人,可真别笑死人了。 沈玉今日开心,没打算和人多计较,说了几句话就到后厨帮忙了,看着街上还有不少行人陪着孩子往敬书院赶。 有好些都是一大家子去的。 她不由顿了顿手。 敬书院参考的学生有几百号人,为了公平起见,都是在书院后开放的一大块坪地上闭卷考试,家里跟着去的会被拦在外头,但也能看见自家孩子。 良子就姜芸一个人陪着呢…… 沈玉把拿起的围布又放下,匆匆拍了拍身上的灰,“力哥儿,我去书院陪着芸姐儿等!” “成,娘你去吧。”姜力回头应了一句。 沈玉诶了一声。 …… 敬书院的考试座位实行现场抽号。 今日连凉风都不曾有,天光晴朗无云。 后院一大片干净平整的大坪上,摆放着上百张桌子,看上去十分严格肃静,而上面的纸笔一一备好,只差学生入座了。 距离几百米的入口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姜芸和裴良知来时,正巧是抽号人数算少的时候,他们走上前去,发现是第一回来书院见朱鸿先生碰见的小厮,看到他们笑了笑,“裴公子、夫人。” 说完他朝人示意,“您不用抽签。” “裴公子的书生牌给通行的人看便好。” 周围前来参考的人众多,无人注意这边,姜芸听到这话便想起来,朱鸿先生确实说过,裴良知的卷子与他们正常参考的人不同。 要更加难些。 但为了公正公开,要与大家一同参与流程。 她不由更加紧张,转身看到那些书生都被守门的小厮搜身后,纷纷拿着签子落座的模样,顺手揉了揉自家夫郎的脸,深吸一口气道:“进去吧!” “慢慢来,多检查几遍。” “嗯。”裴良知眉眼都染上笑意。 其实他真的不紧张,就算是周围成群的竞争对手,可在他看来仍旧比不过妻子故作淡定地为他打气,看上去十分可爱。 他趁着身边不少人离开,没有多少人注意时,拉着人避开抽签的位子,俯身在姜芸耳边说了句,“亲一个。” “嗯?!” 姜芸听着身边的人群声,原本要瞪他一眼的,此时都变成了无奈,不过微微侧头后,正好与他在耳侧的唇瓣碰了碰,发出轻轻的一声“啵” “我走了。”裴良知心满意足。 姜芸面颊微红和他招手,柔声道:“我等你出来。” “好。” 第137章 重要的日子 裴良知的位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 他是最后一个落座的,拿着木牌子放下时,周围人望着他几眼也不熟悉,很快就没注意了,还有不少人低头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就知道是书里面的诗文。 就算临时温习一遍学过的知识。 一直到面前的铜铃敲响了。 “诸考生均已落座,开始发卷——” 今日监考上座的老师是叶文川,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盏还没点燃的香,约莫半个时辰。 每一列桌子都有发卷的小厮。 落座之后的位子是固定的,裴良知抽完签,他的卷子便被书院排好了顺序,所以一直到发下来都与大家无异,但若是有人揭开看去…… 就能看出题目与他们不同。 在最后一个小厮回到叶老身边点头示意,他便低低嗯了一声,把一炷香缓缓点燃,然后那敲铜铃的小厮又高声喊道:“考试开始,各考生落笔——” 众人纷纷开卷。 远处的不少人在木栏前踱步,看上去比自家孩子还要紧张。 这样姜芸还是最特殊的那个。 她一人安安静静,在刚才抽签的台子边上站着。 只是不一会儿,看到那熟识的小厮收拾抽签的箱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说今年书院准备招十五个左右的学生。” 原本以为人家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那小厮十分有礼貌—— “只是传言而已。”那人笑了笑,“主要看老师们的意愿,若是有十多位资质好的,就都会招进来,若是少,便也只有一两个人选敬书院没有传统规定书生数量。” 姜芸听闻点头,“原来是这样。” 但其实谁心里都清楚,反正还是进不了多少! 小厮将今日的登记好的木牌和册子收起,有不少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围了过来听,“那、那今年的题目和以往比起来,难不难啊?” 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 但结果是又一窝蜂人涌了过来。 姜芸也是想听的,但被身后的汉子靠得太近,身上的味儿混着汗水实在难闻,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些,只好离开人群。 不过小厮声音尚且还大,“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每年书院的考题都是不外泄的,老师们都说了,这想要参加敬书院招生考试的公子啊,就得多做些历年的乡试会试的题目!” “诶小哥儿,你再和我们说说这……” 上前问话的人越来越多。 姜芸看到被人群淹没的小厮,突然有些觉得对不起他,但这都是些大爷大娘,拉又不能拉说也说不动,她只好叹了口气。 转身准备走远些。 不过突然姜芸与一个身影冲撞到,因为那人走得急,一不小心将她肩膀往后推,她没反应重心不稳……被力道推得跌到地上! 感受到疼痛抬手时,白嫩的掌心被擦出一道道血痕。 姜芸有点蒙了,但这还没说话,就被不远处匆匆赶来的沈玉看到,一下子拔高了声音,“诶你这姑娘怎么回事!” 她是亲眼看着闺女儿被推搡到地上的。 沈玉先上前扶着姜芸起来。 原本就是养得十分白皙的皮肤,这般手上看得触目惊心,简直是让沈玉心疼坏了,拉着那面容焦急的姑娘不许走,“姑娘家这般莽撞,推了人也不道歉吗!” “欺负我家孩子身边没丫鬟是不是!” 沈玉调子拔得高,但其实没说什么重话。 那姑娘身边的丫鬟见自家小姐被吓到,低头不知所措的样子,也匆匆行礼道歉,“对不起这位夫人,我家小姐平日不这样的,只是……” “好了,没多大事。”姜芸见前面的人都看过来,连忙出声打断。 没想到那姑娘现在冷静下来,望着姜芸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随你去医馆吧……” 还挺真诚。 姜芸也不是多矫情的人,给还在气头上的沈玉使了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也没计较,“罢了,只是看着吓人,不怎么疼。” 那姑娘面色柔美,其实看上去也挺好相处的。 也确实如此。 “确……确实是我不对,不过我还有事,姑娘还是要去大夫那儿瞧瞧,这些银子你收下吧,若是觉得不够,来林府寻我便好。” 姜芸听闻疑惑,“林府?你是……” 甄觅一身淡粉色的袖衫外加披风,见姜芸手心的伤口处,将那钱袋抿着唇递给沈玉,“我叫甄觅,身上出来得急只有几两银子,不知够不够姑娘治伤……” 几两银子是肯定够了的。 甚至还多了。 姜芸听到她名字时,就想起她的身份了…… 林家二公子的准夫人。 郝霞为林时寅挑选的妻子,京城来的姑娘。 姜芸面色稍微软下来,见她这般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但还能放下身段道歉确实性子不错。 沈玉见状也没继续为难,“银子肯定是够了。” “那……我可以先走了吗?”甄觅拉着丫鬟的手,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姜芸忍不住说话都放小了声音,没有再计较,“甄姑娘若是有事便去吧。” 说完面前人便点头,和丫鬟离去了。 甄觅还频频回头看她,似乎还有些担心,怕自己的失礼是不是惊扰了别人。 其实就这番初次相见而言,姜芸对这姑娘的品性确实觉得不错,但若是林夫人让她撮合,她就不免会注意些其他的……比如甄觅好像胆子十分的小。 再者还有一点。 出生京城的姑娘,怎么举止仪态方面,在这小地方看上去并不自信,是在家中受到过什么不好的影响,还是过于小家子气了? 林时寅心悦什么样的姑娘,姜芸还真不清楚。 但直觉告诉她,甄觅这就有些悬了。 若是考虑到林时寅少年才子,要不就是喜欢一见倾心的、如宛溪那般容颜极佳的姑娘,要么就得是性子足够活泼,十分机灵会讨人喜欢的。 这最后一种嘛…… 估计就是与他一样有才的女子咯。 但是一定程度上,姜芸猜测又是对的。 因为她自己就属于第二种。 姜芸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同时,沈玉不知从哪儿向人讨了一块干净的布,细细给她擦了擦手掌的灰尘,“现在的姑娘真是……疼不疼?” 姜芸浅浅摇头,“娘你怎么来了,酒楼交给哥哥嫂子了?” “还说呢,平日你们都是些不上学的,我也不懂,我今日看到街上都是一家子人跟着来这儿等孩子的,良子就你陪着,我哪儿坐得住?” “啊?”姜芸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不解,“可是阿良和我说,原本今日都不用我来送的,说在这儿也是吹冷风,还是我非要来……” “他不上心哟!”沈玉点了点女儿的脑袋。 裴良知那是不愿意大家为他操心。 在寻常人家里就算是个远房表亲,只要有机会进敬书院,都会沾亲带故地来送送,这谁不知道,迈入敬书院就是半只脚进了乡试的榜。 招生考试这么重要的日子。 姜力小时候不会读书,沈玉是没体会过的。 过了没一会儿,沈玉望着那几百张的桌子后,每个人都神情专注,还有人急得挠头的模样,还真让她紧张起来了。 “保佑保佑我家良子……” “娘你嘀咕什么呢?”姜芸浅笑着挽住她的手。 第138章 他举手了 叮——叮—— 这时候,半炷支香燃完了。 沈玉很快就被吸引了眼光,拉着女儿踮起来脚往人群里头看了一眼,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高喊声,“还有半炷香——” 姜芸这才发现过得很快。 就这么说了会儿话的功夫,一刻钟就这么过去了,但说到这里,她还是有点疑惑的,历代以来科举每场应当是一个半时辰左右。 但敬书院招生却只考半个时辰。 虽然姜芸不知道题量和难易程度,但就算是从后世来说,这主科的卷子都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如此看来确实是难…… 而且还是用宣纸毛笔,若是修正就更加费时费力。 “诶芸姐儿,他们怎么了这是!” 沈玉突然说话打断了姜芸的沉思,她跟着人群叫喊的地方看过去,向前走了几步,拉着一个人问了问,“大爷,怎么了?” “有人交卷了有人交卷了!!” “我家孩子来考了三年了,我可是第一回见到提前交卷的呢!” 姜芸突然心头一跳,也不由替裴良知紧张起来,想着这几百人的考试,人家资质也不免有好的,果然还是不能太自信。 沈玉也被这话弄得着急,“这这就交了?” “是不是不会做啊,今年的题应当太难了是不是,良子可要好好检查才能出来,可不能学人鲁莽地就交了这……”说完她就拉着姜芸站到一边。 恰巧从人家身后路过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形宽硕大叔走开,沈玉抬起脑袋,发现也能看清那个大坪上,正中间有个举手的书生。 叶老正朝他走过去。 “这衣裳的颜色我怎么这么熟悉……”沈玉喃喃道。 姜芸也抬头望去—— 那人一身青衫缓缓起身,将手上满是书墨的卷子双手递给叶文川后,周围大部分书生都抬起了脑袋看向他,十分震惊,然后迅速做自己的卷子。 原来是裴良知。 他就这么短时间……写完了?! 姜芸提起裙摆站上一旁的石头,发现那考场上,小厮检查了裴良知的签子和试卷,发现顺序相对后,便让人带着他离开了考场。 而他正朝这边的木栏杆走来。 沈玉这下也看清了,脸上都是蒙的,“这…这是我家良子啊……” “这你家孩子啊?”一大娘猛地凑过来。 “诶呦头一个出来的,真真厉害!” “大家伙这孩子过来了过来了,问问啊都上去问问!” 姜芸看见守门的小厮将木栏打开,众人很快将裴良知围着,脸上都是焦急得不行,而他生得高大,只是在人群都多扫视一眼。 便看到站在石头上的她。 裴良知一时间眉眼染上笑意,扶了一把身边差些摔倒的大娘,大家见自己都快推人到地上了,赶紧往后退了退,给裴良知让道离开。 直到他走过去方才那个小姑娘身边,牵着她从石头上走下来。 “嘶——” 姜芸一时间忘记了手上的伤。 “怎么了?”裴良知这才发现沈玉也在,喊了声娘之后,转眼便看到妻子手上的擦伤,在掌心红彤彤的,还带着血,“摔了?” “唔……” 大爷大娘盯着他们的眼光有点太那啥了。 姜芸虽然不是一个内向的人,但是此时心里一大段话想问,现在也说不出口是不是,“你……你就这么写完了?” 裴良知点点头,然后慌忙去瞧妻子手心的伤。 “要快些上药,不然会留疤的。” 沈玉听到女婿的话也是一下子回神了,赶紧推着两人朝家里走,“先回去先回去,方才芸姐儿被一小姑娘撞了,摔的可疼了……” 几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后面几百号人面面相觑,“这……这是考啥样呀?” “他没说难不难呀,也不可能这么简单是不——” “说不准,估计就是不会,头一个先出来的呢!” “我也这么觉着……” “他家那媳妇儿我记着,方才还和那书院的小厮说话呢,你说这是不是认识啊,平日在这书院走进走出的,知道题目什么的……” “别乱说别乱说!” 身后的喧嚣都与裴良知无关。 他一心想着姜芸手上的血痕,应当是及时清理了灰尘,血还是鲜艳的红色就好说,不然等感染了就十分麻烦,得留疤的。 但姜芸想问的不是这个。 “良子,你为什么头一个出来?”沈玉是开口的那个。 裴良知眼看着都快到酒楼了,身后的姜芸和沈玉两人都一脸认真,看样子是想问一路了,他稍微措辞了一会儿,“我写完了。” 好家伙,完美一句文不对题。 姜芸马上把想笑的声音憋了回去,然后见沈玉啧了一声,竟然还没有生气,“娘是问你觉得难不难,这有没有机会进书院呐!” 怎么和个呆子似的。 “挺简单。”裴良知笑着说道。 虽然他的卷子不同。 但是柳老师出的卷子,他平时做得最快。 今日的题虽然剑走偏锋,看出了有朱鸿先生参与的痕迹,但是上回韩瑞老师那几节课他收益极大,这些题目对他目前来说……确实不难。 就和平日的练手一般。 姜芸和沈玉双双对视一眼,在两人眼里看到了安心,特别是沈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双手合上十分开心,“好好好——” “这书院是怎么时候出成绩贴榜啊?” “这个我知道,三日后!”姜芸乖乖举起那支伤手。 裴良知见状也不拖沓,急急忙忙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沈玉,“娘,我先带芸儿去屋子里上药了,一会儿再来大堂帮忙!” 沈玉连忙应了一声。 街上有不少人看沈玉站着,脸上笑开了花儿似的,姜芸和裴良知还在往里走,就有人过来问:“诶沈玉,敬书院招生考试还没结束吧,你家女婿就回来了没去参加吗?” “那不是!”沈玉腰板都挺直了些。 第一个!我家良子第一个出来的! 还说简单呢! 她这话可没说出口,只是心里已经是开心的不得了,想到年后正巧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了,进了书院就好了,都能想象到裴良知得了秀才,在城里做官的模样…… 太争气了! “五日后书院才贴榜呢,他说自个儿写完就出来了,现在我这也不知道,不懂这些啊我,人家都说这不能往坏处想是不是,我也想我家良子能上学念书……” 沈玉尽管低调。 那些商户问了一嘴,也是很快点头,“那就祝你们家女婿高中啊!” “行啊,到时候真是成了,请这街上大家都来我们酒楼,我出银子给大家伙儿请客,让大家沾沾喜气吃顿好的,成不成!” “好啊!”另外几个老掌柜也在听着,走了过来。 “我们这条街上,只有前头雅书阁家儿子进了呢,这小裴也能进!我说的!” “是是是!” 沈玉听着这边街坊邻居的话,心里万分开心。 大家伙还是乐意听好事儿的。 而被夫郎拉着回了屋子的姜芸,就和人家脑回路不同了。 裴良知正认真给人上药呢,她倒是蔫蔫地趴在桌子上,专注盯着他纤长的睫毛看,伸手拨弄了一会儿发现好软好软,脱口而出一句,“你与我说说……” “是不是柳询先生给你透题了?” 第139章 将你看光了 姜芸这话问得也不是没有缘由,在他们与朱鸿先生会面那日,柳询当场就对裴良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裴良知瞧着她认真思索的表情,不禁笑道:“若真是这样,朱鸿先生为何让我参与公开的招生考试?” “为了不让大家知道你走后门?”姜芸指尖被药粉弄得一疼。 裴良知见状吹了吹,手放轻了些,“我哪儿有这个面子,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对,今年招生考试的卷子,我确实参与过选题……” “什么?!” 姜芸整个懵掉了。 他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类型的试卷,按理来说就算是老师之间过审的卷子,裴良知什么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能目睹这些吧…… “只是帮柳老过筛了几篇不合适的。”裴良知补充了一句。 “可还是……此话当真?”姜芸还是无法相信。 裴良知点头。 就算这样还是很炸裂好吗? 但是换一种角度来看,裴良知有能力帮柳老审题、筛选招生试卷的题目,加上不久前她去敬书院,雒齐说的那番话——韩瑞老师的甲等,许多次的考试第一。 姜芸突然正起身子,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你与我说说……” “这次考试究竟什么感受?” 裴良知觉得自己说得还算清楚,但是姜芸明显不是想听这个,他收起药换了种说法,“朱鸿先生与柳老师在试探我的能力,卷子本身对我来说确实不难,但……似乎没有固定的答案。” “这就要看两位老师如何认为了。” “总之,不至于没有书念。”裴良知不知道这样说她满不满意。 但姜芸听完他的话,摇摇欲坠的心总算真正落到实处,“肯定会中榜的。” 就算不是第一名也好。 反正那老仙君说了,裴良知日后肯定是平步青云,至于这过程嘛……曲折平淡都无所谓啦! 姜芸心态放得特别开。 只要这正轨不走错了就行。 酒楼是每日都忙的,不和城中学堂一样每半月一次的休沐日,要是真轮上学堂休沐的日子,街上做生意的商户只会更累。 可不得抓紧客量多的日子挣钱呢! 敬书院这三日没有开课。 应当是说裴良知暂且还不用去上课,因为是招生考试后看卷的日子,也是学堂在读学生们的淘汰考试日。 只有拿到中或优的成绩方可继续留在书院。 但是裴良知不去上课,就有了更多的时间与姜芸一块儿。 他看上去丝毫不担心,每日忙完后厨或接待完包厢的客人,就会来大堂找姜芸腻歪一会儿,或者帮忙抱着小姜成,总的来说还算悠闲。 沈玉倒是越来越紧张。 无他,就是招生考试结束后,酒楼大堂老老小小都在讨论这回的考试,听说不少书生回家便失魂落魄,还有苦读几年,连最后策论题目都没有落笔的。 酒楼客人多,从大家嘴巴里听到的话也多。 姜芸这几日看到沈玉茶饭不思,就差问她百遍裴良知是不是为了安抚他们,才说这题目简单的,心里一直不安。 毕竟对门几家也都等着看呢! 这诸多学生都说难之后,一开始再怎么相信自家女婿的沈玉,也是都懊悔自己那日太过于招摇,怕自己给裴良知立了个不好的形象。 整天就想着什么时候贴榜了。 但三日而已,一眨眼便过去了。 贴榜的这日,姜芸因昨夜与人闹得过了,一直到辰时还未醒来,虽然癸水还未走干净,但是尽兴的法子那可是有许许多多。 哪知今日裴良知头一回也没醒,拥着她在被褥里熟睡。 两人身上都衣着单薄。 姜芸更甚,现在虽然冷但已经快开春,已经有回暖的迹象,屋子里一直通着地龙也确实热,加上……身边还有个体热的夫郎。 裴良知又喜欢贴着她睡。 所以近日姜芸夜里睡觉穿的少,最好是只有一件肚兜才舒心,反正裴良知讲究,被褥床布换的勤快,丝毫没有不适之感。 总算是消了点睡意。 裴良知拥着她微微起身后,见人还捂着眼睛挡光往他怀里蹭,他只好给她先盖了褥子,自己去净室洗漱。 等姜芸磨磨蹭蹭从榻上坐起,抱着褥子呆呆的还没醒神。 手腕疼腰疼! 而且疼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姜芸拿起裴良知的束带,给自己松松挽了一个髻,起身时手边碰倒了两盒小罐,她弯腰捡起放在床头处,发现是自己抹在身上的香膏,宛溪做的。 还有一罐…… 是大夫开的那罐润膏。 姜芸红着小脸准备收到枕头下,发现打开已经只剩下一个底儿了,而且裴良知随意摆在床头处,还真是看着……好奇怪啊。 真是考试后玩儿疯了。 一点以往的矜持和约束都没了,这人现在是打了放纵的心思,寻着其他法子与她亲近,现在没了课业,书房都是待不住了。 不对——! 今日是贴榜的日子。 姜芸意识到这一点时,匆匆起身换了件衣裳,“阿良!你好了就——” 原本一脸急切地想喊人用完了净室赶紧出来,但推开门后绕开浴桶的屏风,却是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正对恭桶,身前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手上还扶着睡眠状态下十分可观的…… 砰—— 姜芸没有犹豫地跑了出去。 门被迅速且重重关上了。 她捂着脸往外跑,整个人和煮熟的虾子一样,从头到脚都是烫的,姜芸这下清醒得不得了,脑海里源源不断浮现方才看到的场面,大清早的简直…… 太刺激了。 虽然说已经与自家夫郎坦诚相见过数次,应当是十分了解对方,但那是昏暗油灯下,再是大晚上意乱情迷,哪儿这么清楚啊……还看着人家如厕。 就算是夫妻之间也应当是不能这般。 姜芸迅速收拾好心情回到铜镜前,觉得自己今日都不需要梳妆打扮了。 宛溪的胭脂都没有她面上的红。 “芸儿。”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姜芸不是很想回头,裴良知好像还怕她尴尬,在她身侧停下将弄乱的台面收了收,温声问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方才生气了吗?” 门关的那样响。 “没有。”姜芸闷闷出声。 裴良知松了口气,觉得方才的场面确实不雅观,只是夫妻之间倒还算过得去,应当就是觉得害羞罢了,只是这事儿污秽……他就怕脏了妻子的眼睛。 姜芸可不这么想。 她托着脑袋话不经脑袋出口:“可是,我将你看光了。” 两人一齐静默了一阵。 然后裴良知挑了挑眉,不知为何也不经过脑袋地问出一句,“那芸儿觉得……满意吗?” 姜芸:“!!!!!!” 什么?! 裴良知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第140章 喜报 这究竟是什么发言?! 姜芸满面震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救场,但显然面前人比她更加觉得不妥,“对不起芸儿,我并非……” 他为自己的话冒犯而道歉了。 其实已经这么亲密的身份了,就算是偶尔说点调情的话也未尝不可,姜芸看他慌乱道歉,只好避开和人对视轻声开口,“挺……挺满意的。” 裴良知:“!!” 他们应该是在说一件事儿吧…… “等等,我不是去找你说这些的!”姜芸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今日是敬书院贴榜的日子,我们去的这么晚,一会儿人太多了怎么办!” 但这时,屋子外的门被急促敲响。 “芸姐儿,还没起呢!” 姜芸和裴良知对视一眼……两人都穿戴妥当。 她便起身去净室匆匆洗漱一番,刚回到镜子前门就被打开了。 沈玉今日一身新衣裳,人精神气很足。 她看裴良知过来给她开门,还穿着干活儿的衣裤,连忙推着人往里走,“刚刚准备说要贴榜了,穿着这身不好,换一身换一身!” “芸姐儿呢?” “这儿这儿!娘我就快了!”姜芸说着将发丝散下来,一旁的裴良知被沈玉从衣柜里重新挑了一身衣裳让人去换,又走过来看,“平日怎么不见这么晚!” 沈玉说着拿过女儿手里木梳。 她为姜芸梳了许多年的头发,就算是成亲那日也是,不过别人家梳完头闺女儿就得嫁出去夫家,日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但姜芸不同。 沈玉现在也能为她梳发。 她十分手巧地盘起一个干净的发髻,又为她插上两支花簪,姜芸省了力气便由着娘亲来,其实她如今也不怎么熟练,每日都要弄许久发髻。 幸好有娘! 三人出门时,这个时辰酒楼客人还不算多。 街上可就热闹了,不少人都往夔县告示处的位子赶,“喜报呀喜报!招生考试的名次出来了出来了!” “今年有哪些孩子入选了呀?哪家的?” “还不知道呢!听说啊这敬书院今日忙活许久的,不只是贴了一张榜呢,他们那些人挤着又看不懂字儿,我们的后头的怎么看得着!” 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往那边赶的行人。 沈玉也一路上问了不少人,因为她就是那些个看不懂字儿的,一会儿就怕自己去也不顶用,就想问个名次,能过了就心里踏实了。 “杨家婶子,今年我们这条街上有孩子进没!” 那被她拉着手的杨婶回头应了一声,“沈玉啊!我不晓得呀,这太早了来的人又多,我替我侄儿来瞧瞧,还没找着名字呢!” “那估计是落榜了呗!”旁边走过来一个大爷。 姜芸看见那婶子明显就不开心了,拉着沈玉轻声道:“娘,我陪阿良去看,大家现在也都看不到,没事。” “好好好!”沈玉拍了拍裴良知的肩膀。 身后来的人越来越多,明明只是几百米外的告示榜却是围满了人,加上有不少挎着篮子的妇人和汉子大爷挡着,看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正中间还有人弯腰,拿起一道刷子在贴榜。 敢情还没贴完呢…… 姜芸正苦恼来晚了如何能看到,身后便突然人群散开了些,伴随着一些惊呼和探讨声,众人都朝后看去——“裴良知!嫂子!” “良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裴良知拉着姜芸侧身,入目而来的是两人青衣白衫,穿着敬书院特有的书生服饰,这是书院有规定时便需要穿,而两人正是傅恒轩与雒齐。 他们二人远远便看见裴良知。 他比旁边人高了不少,与他们也算旗鼓相当的,只要靠近这里看一番就能发现了。 姜芸在这里碰见敬书院的人,肯定是开心的。 “雒公子、傅公子。” 一旁有人听到名字就按捺不住了,“我说的吧我说的我吧!这是敬书院的两位书生!是傅家的才子小少爷啊!” “雒公子……雒齐啊,这是雒齐!那个柳老最出色的学生!” 面对众人的探讨声,雒齐还是面色沉静,不过傅恒轩脸上就难得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挥了挥袖子露出自己手上的卷轴,“咳咳——” 裴良知只是淡淡抬起眼睛,“嗓子不舒服?” 傅恒轩:“……” 重点在我手上啊兄弟!我都这么晃悠一圈了! 雒齐在一旁轻笑。 但这时候姜芸已经注意到了,那卷轴侧露出一些红色的章印,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倏然心下激动,“二位前来贴榜处是……” “前来恭喜良知。”雒齐笑着开口。 “天,天哪——” “今年只有五人中榜!落榜四百九十余人!” 面前的告示榜上已经完全张贴满当,众人都被吸引过去不说,傅恒轩也将手上的卷轴收了收,伸手示意裴良知,“今日有些特殊,我就不与你呛声了。” “直接看榜呗!” 姜芸已经完全放心下来,挽着裴良知止不住地开心,她看到傅恒轩和雒齐先一步开路,让敬书院的小厮维持秩序。 “娘!过来!” 不远处的沈玉和一位大娘一起念叨些什么,看到女儿朝自己招手,哪儿能静得下心,赶忙走了过去被姜芸抓住手,“阿良在榜上!” 沈玉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老天保佑……”她突然都不知道说什么,抓着女婿的手有点抖,“那那是第几名呀!我方才听他们说,只有五个入选了呢……走走走,去看看去!” 裴良知看到沈玉和姜芸这般开心,也不由自主染上笑,而前面的人虽然众多,但因为傅恒轩和雒齐的站位自动分成两边了。 大家都认出了这是敬书院的学生。 沈玉拉着自家两个孩子,一边说着“让让”“让让”,还真杀开一条路站到了最前头的位子,而裴良知一路上护着姜芸,让她不被人挤到。 几人很快就到了榜前。 从姜芸的身高来看,平视着的只有大大的告示木栏,还有三张铺满文墨的宣纸,她急着寻排名的那张,只觉得这些字迹有些熟悉,没有注意多少。 随后看到了最上面的那张名单。 第五名……不是 第四名……姓李 第三名……孙志匀 第二名……名字中有个生僻字 姜芸一下子笑容从淡淡到满目震惊,最后紧紧锁住了那个第一名,由朱鸿先生亲自拟写的正体楷书第一名——裴良知。 他是第一名。 第141章 他是假的! 裴良知是一眼能看到自己的。 沈玉着急在一旁,试探着抓住雒齐的手,“这位小公子,我也不会看,你能不能帮我瞧瞧,再说一说我家孩子在哪儿啊!” “这位夫人是——” “我娘。”一旁的裴良知轻声开口,和雒齐对视一眼之后,他突然笑了笑,然后十分温和地问了沈玉,“贵公子的名讳是?” “裴良知!”沈玉拉着女婿的手。 雒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故作认真地巡视一眼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后一脸惊讶地看向好友,“哦!原来是你!” “夫人,裴公子是我们这次考试的第一名。”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纷纷看来。 沈玉脸上的迷茫变成了巨大的惊喜,“这,这是真的?!” 因为这边的声音十分的大,在前头的人几乎都听见了,而不知道是谁鼓起来掌声—— 随后众人一阵欢呼! “这孩子我记得啊,一个叫交卷的那个!” “我瞧瞧这第一名的是哪个名儿啊,裴—良—知!” “哟!沈玉家的女婿啊!姜姜卤煮二当家嘛——!” “这孩子真是大出息!” “诶你不知道吧,他可是入赘的女婿……现在可真厉害!” “啧啧啧……还真是不能看人低一等了!” 傅恒轩见状也扬起笑容。 他在众人眼光下走到裴良知面前,将手中的卷轴拿了出来,随后弯腰笑道:“原来榜首的公子就在现场,这入学书卷原本是要由我和雒齐公子送到众书生家中,这现在便不用走第一趟了。” “谢了。”裴良知真心应答。 原本是令人激动的时刻,但姜芸却一直未有说话。 她瞧着那榜上十分认真。 而裴良知正欲接过那道卷轴,突然人群中出现一个疯狂的身影,念叨着“滚!滚!他是骗子,他是假的榜首——敬书院招生考试不公不正!” 姜芸望着告示榜的眼睛收回。 “住手!你是何人!” 傅恒轩见裴良知的卷轴被一个满脸怒气的书生抢了过去,立马大声喝止住,但那人显然是失去了神志,举着卷轴扔在了地上。 “我说他徇私舞弊,第一名的名次是假的!” 如今这里已经围了几百号人,几乎听到什么都全神贯注,众人一听这话,都有意无意地打量裴良知,而且只见那衣衫凌乱,眼神发红的男子十分狼狈。 然后不多时,他竟然上前,把那张名单榜狠狠撕了下来! “阿良。”姜芸轻轻将夫郎拉到身边,"没事。" 裴良知全程淡漠。 只是看到妻子这般神情,他默默攥紧了她的手。 清者自清。 沈玉也是懵了,心中的怒气和恐惧是一起升起来的,生气是真真切切知道这人污蔑裴良知,而恐惧是全城的人都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雒齐跨步走到傅恒轩身边。 他寻常性子温和,如今却看着那人皱眉,“这位公子口出狂言,不单是污蔑了敬书院的名声,还带着裴公子一并辱骂,是何居心?”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人指着雒齐的鼻子骂,又狠狠瞪了一眼傅恒轩,后者简直是暴脾气,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儿受过这种待遇,“你他娘——” 在傅恒轩脏话出口前,雒齐连忙拉住他。 现在他们代表的是书院。 那人压根儿没有想和他们多争执的意思,只是晃悠着手上的纸张满脸讥讽,“大家伙好好听听!这位裴公子是如何瞒过众人的!” 姜芸瞬间眼神冷到了极点。 这人一来便控制众人气氛,好笑,说出这些带着激起人兴趣的片面之词,更好笑,看样子是个参考的书生,没能力入选便怀疑别人—— 好笑至极。 只见那人手上拿着名单纸发抖,声音低沉,“三日前考试那日,我亲口在敬书院小厮抽签处听到,这人是不用抽位置的!” “后来我见他拿着书生牌子进了考场!眼睁睁看着有小厮给他递上提前准备好的签子,我原本想要声张,可考试已经开始,我不想坏了规矩,不过巧的是——这人正巧坐在我侧前方!” “他的卷子与我们都不同!” “卷子上只有寥寥数行字!题目简短留白处许多!” 接下来众人一片沉默。 随后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式的唏嘘声,还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大爷气急败坏指着他们骂,突然,人群里朝姜芸头上扔了一个鸭蛋。 她下意识抬手躲了躲。 直到被裴良知眼疾手快地挡住,很快手臂上粘糊糊的一片。 “良子,芸姐儿!”沈玉来不及反应,看到这一幕气得发抖,捡起地上烂掉的叶子往刚才扔鸭蛋的汉子身上丢,“你凭什么打我家孩子!” “他说的胡话就是对的!你丢东西没家教你有理吗!” “那他就能徇私?!我们多少孩子念书就为了进敬书院,凭什么你家孩子就能进啊?你家有银子买的是吧!要不要脸!” 那汉子说着就要伸手推沈玉。 一个女人家到底是占弱势的,只是下一刻——裴良知猛地一脚将那男人踹在地上。 众人一下子就没说话了。 有些人就会逮折软性子的人欺负。 姜芸拉着眼睛绯红的沈玉,只是巡视一眼众人看戏的模样,最后落在那疯子身上,“徇私舞弊?你是这次考试的书生是吧?” “如果不是他徇私占了一个位子,能有更多的人入选!”那疯子狠狠盯着姜芸,眼看着她从头到脚看了自己一眼,“所以你落榜了?” “你——!” 那疯子眼睛瞪圆发红,显然听不得这话。 他正要上前抬手打姜芸,却见裴良知瞬间过来,足足比他高处一个脑袋的压迫,即使他想动手也缩了缩,“大家看啊!这人不要脸还想打人!” “闭嘴!” 姜芸已经毫无耐心看这场闹剧。 今日原本是裴良知被众人恭贺的好日子,如今却这样。 每家的孩子寒窗苦读,为自己争取一番念书的资格不丢脸,但用侮辱贬低他人的方式,不弄清楚缘由随意污蔑他人,就是小人之举。 而且方才有人质问裴良知凭什么能进,凭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却不能…… 很好。 姜芸会告诉他们为什么。 她声音本是婉转动听的,笑起来更是好听,但此时冷到极致的音色,让众人竟然真的停了嘴,倒不是被唬住了,就是想看看这个貌美的姑娘要说些什么。 雒齐和傅恒轩原本准备控场解释,此时也停下步子。 只见姜芸上前—— 抬手重重将榜上那几张宣纸全部撕了下来! 第142章 三科甲等 雒齐傅恒轩看到这一幕,竟然瞬间懂了姜芸想做什么。 其实今日敬书院贴的—— 不仅是入选名单。 姜芸将那满书文墨的纸张,面色毫无波澜举起在众人面前,“我想请这位满口胡话的‘公子’好好看看,你考场上瞧见裴良知的卷子,是不是这几张。” 那疯子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只见那男子笑容停在了脸上,似乎不可置信般抢过了姜芸手中的宣纸,随即不过片刻,扫到那与他不同的题目时,也没有看内容……“是!是!这与我们周围的学生考得都不是一张!” 大家伙儿听着这话不对劲,都没说话。 姜芸看都不看那疯子,直接将那宣纸抽过在众人面前举起,“这位公子也说了,这卷子与他做的完全不同,想必他也是瞧了别人的卷子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徇—私—舞—弊。” “这不一样!你这是血口喷人!”那人迅速反驳,十分的激动。 但姜芸用他的方法回击,见人急得跳脚自证解释。 她只是冷眼相待。 周围不少人对那男子也指点起来。 但姜芸继续平静开口,“我知晓大家想要急切知道入选名单,为自己的孩子查阅是否有入学敬书院的资质,也没有看懂这三张卷子为何出现在这……” “不过我想问问,若是卷子有问题,又为何会在这儿!只要是考试过的书生一看,便能知道这卷子与他们所做不同。” “今日这疯癫的男子满口胡话,就是想证明我家夫郎的卷子,与他所做的相比要更加简单,这个第一名他配不上,那我想问问,现场有没有哪位公子,能够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考完这张卷子,况且——让朱鸿先生亲自拟写三科甲等!” 一下子大家的情绪完全跟上了姜芸。 而只待行人纷纷看去,却发现自己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写满漂亮字的宣纸整齐无一处修改同时,每一张右侧……都写上了鲜红的“甲等”二字。 “这——这不可能!”那疯子突然叫喊起来。 然后他发疯般地扒开众人,突然就双眼猩红得和犯了病似的,直接推开人群到了大街上,只见重重撞上一辆马车,晕倒过去之后被车夫抬到了路边。 只见车上下来一抹白袍身影。 有人突然嚷嚷起来,“林……林公子!林家二公子来了!” “等等——那是韩瑞先生?” 姜芸见众人被吸引过去,面前林时寅跟在韩瑞身边,两人缓缓下了马车,随后朝这边人群最拥挤处走来,随后雒齐和傅恒轩也很快迎了上去。 裴良知看到妻子举着试卷的手放下来,好像…… 松了一口气。 他默默上前,上前将那个瘦弱的倩影拥入怀中,轻轻捧着她的脑袋,甚至还能听到她埋在他颈窝,哽咽呼吸的声音,但十分轻微。 裴良知无法准确地形容自己的心情。 原来她在沈玉激动开心时,没有和他道贺,是因为默默看到了那个被众人忽视的卷子,上面写满了他的每一个字。 其实真相就在眼前。 他当时心里的想法是什么?让一字不识的一群路人,去认真查看他三科甲等的试卷,然后告诉大家他考得比所有书生都难,还拿到了榜首的名次。 简直是可笑的。 但是姜芸要说,她还说得清楚至极——裴良知就是第一。 配得上。 姜芸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在韩瑞和林时寅到身前时,默默退出裴良知温热的怀抱,只是由着老师接过自己手里的试卷。 “我瞧诸位对这次的考试名次,有些不满?” 韩瑞一向是不露面的。 林时寅站在他身侧,只是眼神看向姜芸还有些红的眼睛,不禁低头将袖中的方巾递给她,直到裴良知轻声道:“不用了,谢过林公子。” 说完裴良知蹭了蹭妻子的眼角,为她轻轻拭去。 林时寅只面色淡然,随后收回手。 韩瑞将卷子递给雒齐和傅恒轩,让他们重新贴上,“我今日原本是去书院,途中停下看到这场闹剧觉得学生委屈,便想着过来还是说一说。” “诸位应当听说了,敬书院今年有位旁听生。” “正是这位裴公子。” 围着看戏的众人知道的点头,不知道的也恍然大悟。 “这次招生前五名的卷子,是由我和朱鸿先生、柳询、叶文川先生加上敬书院共七位老师一同审阅过目,最后得出的成绩。” “而这位裴公子的卷子,确实与大家不同。” “他这张卷子的难度和答题规范程度,在这后面的四名书生中,应当也是无人能做出的,所以既不存在徇私这一点,也不存在不公,若是真说不公——” “裴公子才是受到不公的学生。”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卷子不是平常人能做出来的,难度已经是很高了,卷子也贴在大家面前,但凡裴良知能力和资质差一点点,今天都不可能入选。 更不可能是榜首和三科甲等。 韩瑞是什么人,就是听过敬书院的都知道他的名声,而且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没有收一个学生,也不见得偏袒别人,他出来为裴良知说话,和朱鸿先生今日亲自在这儿…… 是一样的。 况且,林时寅也在他身边。 “诸位,还有何疑惑的地方吗?”韩瑞全程没有一句废话。 众人无话可说。 直到有认识的婶子拉住一边的沈玉,给她递了帕子,“沈玉啊,刚才我也是怕人推,没敢过来,对不住啊,你家这女婿我是真觉着好……” “每日都是清早去学堂半夜才回来!” “人家书生休沐的日子他还在酒楼帮忙呢!” 姜芸知道沈玉不想现在和人说客套话,直接拉着娘到了身边。 而这时韩瑞抬起步子离开了,林时寅原本是要跟上去的,但又折回她身边轻声道:“裴夫人,我母亲明日想你到林府来一趟,不知……” 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面前人,未曾挪开。 “我会去的,今日谢谢林公子。”姜芸抬起眼睛认真道谢。 即使他什么都没做。 但姜芸知道…… 韩瑞鲜少是管闲事的人,今日大概率的是他说的情。 林时寅手心紧了紧,随后还是看向一旁裴良知,“恭喜裴公子正式加入书院。” 这时候傅恒轩走了过来,不知何时拿回了那疯子手中的卷轴,整理的十分干净了,他双手交到裴良知手中,望着姜芸和他十分认真:“恭喜。” 雒齐也过来与他们道贺。 众人这时—— 看戏的路过的,只要是刚才没讥讽过的,都鼓起来掌声。 比先前的更加大声。 第143章 设宴 “各位稍安勿躁——!” 酒楼门前没有热闹成这样过,还有半个时辰到正午,来姜姜卤煮的客人成群结伴,而且今日等了许久,都不见姜姜卤煮开门,正嚷嚷着不停呢。 这时候姜力就带着大堂伙计们出来了。 本不是招摇的性子,但抵不过是个大喜的日子,姜力身着绛红的衣衫面带喜色高声道:“想必大家伙儿都听说了!” “我们家妹夫中了敬书院招生考试的榜首,今日一直到现在才开门啊,是在准备为他在二层包厢设宴忙不过来,不过掌柜说了!今儿大家伙儿来酒楼吃饭的,一律二折!” “好——!” “我们街上寻常人家又出敬书院的书生啦!还是第一名!来来来我们也带着孩子去沾点光!来年一定也能考上!” “沈玉家女婿呀,我记着这孩子!” “姜家这可是找了个好女婿,这日后是祖坟都有光了,人家入赘过来有名分的!这不就是半个儿子吗?诶等等,这沈玉不是和姜大为……” “这不重要不重要!二折二折啊,走走走进去说!” 反正街上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大多都是好话。 但一众包厢中就热闹了。 秦芒抱着姜成进了沈玉说话的那间屋子,是她娘家那边的人,也是和和气气地拉姜芸和今儿的主角裴良知说话。 大家在姜成满月宴上都是见过的。 现如今姜芸酒楼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十杏村猪场也有名气了,秦芒家走得近的亲戚住在乡下肯定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候秦芒和姜力也还在乡下。 众人想来也没有什么机会。 说巴结也好,说上赶着恭贺也罢。 沈玉和亲家母相处确实不错,秦芒的娘通透还说话好听,姜芸裴良知成亲那日,她都是带着几个儿子过来帮忙了的。 姜家和秦芒娘家,那都是逢年过节都要走动的。 现在姜力秦芒都在姜芸手下做事儿,都是一家人了,请过来一屋子亲戚撑撑场子也不错,在外人嘴里也是有好话说的,而且他们来的二十来个人都带了礼。 至少都提了一篮子鸡蛋。 姜芸就属于那种你对我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姑娘,想着是嫂子的亲戚,当时沈玉说的时候她就同意了,让裴良知亲笔写了二十封请柬过去。 可是给足了面子。 这女儿夫家出了个敬书院的榜首,多少人羡慕着。 “阿良现在真是一表人才!” “小源啊,你瞧瞧你裴姑父,那是你日后的榜样知不知道!” “这真是不容易,现在孩子想要进敬书院,哪儿得只是勤奋读书啊,这若是比别人差了一点半点都不行,听说良知这回的卷子,比人家都难是吧!” 裴良知站在正中间,一席雨过天青色长袍,白玉色发带束起。 用沈玉的话来说,简直是比那京城的小公子还要好看,这眉眼生得俊朗,认真被姜芸拾掇一番,可谓是让一群长辈刮目相看。 但他确实不太会说话。 还好姜芸挽着他在众人中。 这边热火朝天地聊着,包厢外祥子却匆匆跑进来,和姜芸喘着气开口了:“当家的,刚才来了两位公子,我瞧着好像是傅家小公子,还带了一位朋友,我已经把他们安排在对面的包厢了!” “行,我们现在过去。”姜芸对祥子的眼力劲儿十分满意。 两位,应当就是傅恒轩和雒齐了。 傅家也是城中响当当的官家,傅老先生担任水路码头上的河道总督一职,夔县南北每天的水路运输不计其数,都是傅家把关的。 而身后沈玉身边一大群人听着,又是感叹了。 谁不知道敬书院贵家公子多啊! 这还没正式进去呢,现在裴良知都交上傅家小公子了,也是个颇有名气的书生才子呢,这日后怕不是要一起科考的。 真是厉害。 沈玉是记得傅恒轩和雒齐的,连忙朝两人道:“行,这边我和芒姐儿在呢,下头后厨还有力哥儿,你们俩去招呼朋友就行!” “是是是,你们年轻人也有要说的!”一旁秦芒的母亲也开口。 姜芸自然是带着裴良知走了。 一直到走廊上,姜芸也听到自家夫郎松了口气,她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夸还不开心啊!” 裴良知无奈地扬起嘴角,“只是有点不习惯。” 头一回收到这么多善意。 但是不得不说,自从与姜芸成亲以来,那种寻常人家屋子里的烟火气,邻里之间的人情味道是很容易感受到的,与他的冷冰冰的童年很不一样。 热闹也开心。 两人牵着手到对层包厢时,还没推开门,一时间里面传来满屋子的笑意,还有熟悉的女声,“傅小公子以前还是你的学生啊?” “对嘛,我以前也不知道师娘这么年轻!” 随后屋门就被小厮推开了。 傅恒轩转头诶了一声,瞬间挑眉,“哟!我们裴大公子来了!” 姜芸一眼看到包厢内的众人,不仅是傅恒轩和雒齐端坐着,还有一旁多日不见的徐楚,今日她十分端庄美丽,一身松花缂丝八宝裙。 还有抱着熟睡的小璨儿的冯昭。 方才一番话自然是听清了,姜芸和裴良知浅浅落座后,她便笑着问:“原本还想让大家坐不同的包厢,这是相熟呢?” “冯先生是我少年时的私学老师!”傅恒轩是个热场子的。 雒齐一直安安静静,在一旁坐着似乎有些拘束。 姜芸见状给每人都将沏好的茶倒了一杯,轻轻放在他们面前,听到雒齐双手接过道谢,她面上笑容温和,“无事。” 傅恒轩在一旁瞧冯昭怀里的小璨儿,“上回我见小师妹,就这么一点点大,还要人团在手里呢!现在这么大了,看着生得真是可爱!”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笑了笑。 尤其是徐楚,瞧着这比她小一圈儿的傅恒轩雒齐,“今儿裴良知中榜,又是和姜芸成亲有半年了,你这两个小公子家中娘亲也不急?” 雒齐红着脸摆手,“我家中不急……” “那也是没遇到心动的姑娘啊……”傅恒轩说到这儿耸了耸肩,看向裴良知时随意伸了个懒腰,“又不是每个人都像裴良知这样,找的嫂子这么美!” “不是我说裴兄,这倒插门不亏啊……” 他也是昨日知道的呢,裴良知竟然是姜家的赘婿! 傅恒轩这话一出,是一点没有鄙夷的意思,包括姜芸在内大家都是真性情的人,一下子笑出声,连裴良知都不免勾起唇角—— “确实不亏。” 第144章 傅恒轩看呆了 二层的欢笑声骤然起伏不断。 今日设宴,林家和陆家姜芸都发了宴请的帖子,反正来也好不来也好,主要是得明面上走个形式,不过这陆家确实没人来酒楼,但陆文尘竟然是给了面子。 让身边的小厮送了礼。 而林家就不同了—— 姜芸没想到林时寅不仅来了,还带来了甄觅姑娘,她今日一席绣栀子花蜀锦罗裙,带着林夫人的贺礼,一套古法文房墨宝。 林时寅用的规格也不过如此。 “多谢林夫人备的厚礼了。”姜芸让裴良知接过。 但一旁的甄觅这时却一直在她脸上瞧,姜芸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还未等林时寅介绍,她便开口了,“甄姑娘好久不见。” 甄觅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林时寅也困惑,但见两人这般也能听出一二,他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姜芸身上,但由于裴良知望着,始终不太明显,“裴夫人认识觅儿?” “敬书院开考那日,我与觅儿姑娘见过一面。” “是……是我将裴夫人撞伤了。”甄觅很快便是回应。 “撞伤了?那日为何这么不小心?”林时寅一时间听到姜芸受伤,竟没有控制住语气,望向甄觅的眼神有些许责怪,而后者倏然心下委屈。 甄觅一双白皙的手握着垂下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他今日来时便十分沉默,现还在外人面前责怪她…… “只是手掌擦伤了一些,已经好多了。”姜芸连忙出来控场,也有些不满林时寅今日对人家姑娘的举动,柔声朝甄觅道:“外头冷,先进去吧。” 甄觅咬着唇点头。 姜芸见这娇滴滴的姑娘,想起林夫人说的她芳心暗许林时寅,也是不忍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无事的,觅儿姑娘不用在意。” “好……”甄觅红着眼睛点头。 目光却一直在身旁林时寅身上,却突然瞧见他望了姜芸一眼。 …… 是错觉吗? 甄觅知道自己爱胡思乱想,又不怎么自信,但姜芸让裴良知带着他们上去包厢时,她一直在想方才是不是看错了,时寅哥哥那一眼…… 姜芸先没有上去。 她让大堂的伙计回了一份酒楼糕点的手礼给陆家,真正准备上去的时候,在不远处小摊旁边忽而缓缓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 姜芸微微侧头一看,随后便是巨大的惊喜,“小溪!”她连忙提起裙摆跑过去,十分欣喜地牵起面前人的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宛溪面纱下的唇角轻笑,“我也想来送一份贺礼。” 她说完将手上的提前准备好的、用木盒装饰精美的礼物放在姜芸手中,“我寻城中一老师傅做了这只笔,是用鹿毛所制,应当很好写字的。” “你花了多少银子啊!”姜芸很快便不满了。 “不贵的!”宛溪连忙摆手。 也就五两银子。 是她铺子一月的收入。 姜芸怎么看不出来这对她价格不俗,可宛溪都说了这是找师傅做了许久,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扫了人家的心意,只是笑着收在手里,“好,我替阿良收下。” “今日楚姨也在,你和他们坐一桌好不好?” 宛溪听闻抿了抿唇,轻声道:“小芸,我就不进去了吧……” “没事的。”姜芸看出她的不安,挽着她扫视了一番周围,“陆家今日没有人来,我都是打听过了,我也想有人说说话嘛……” 宛溪看到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最后她柔声答应后,姜芸开心地带着她上楼,因为大堂人流众多宛溪不敢与行人对视,虽然带着面纱还是低低垂着眸子,一直到二层包厢屋门才脱下。 也是礼貌。 而这一间包厢都是城中好友,就算是林时寅也无事,他性子温和不多嘴,与陆文尘并不深交,不至于认识宛溪。 姜芸径直挽着她推门进去—— “楚姨,你见谁来了!” 方才进来的人多了,吵醒了在爹爹怀里睡着的小璨儿,就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一起来也不怕生,被傅恒轩逗了一番,竟又寻着裴良知身上去了。 还趴在他身上,瞧着一屋子的人瞪圆了眼睛。 林时寅和雒齐倒是能说上些话,甄觅在一旁倒是成了最拘束的人,她也是喜爱小孩子的,看着璨儿眼里都是笑意。 徐楚听见声音,侧头便望见进来的两人。 “……宛溪?!” 徐楚一瞬间不知作何想法,有些震惊但确实很快平静下来,她见姜芸拉着人在她身边坐下,终于是出声问了,“你怎么回来了?姜芸也未与我说啊?” 这简直太疯狂了。 宛溪以往是千福酒楼的头牌姑娘啊,若是那最后一舞之后,人既没有被赎走又是在城中一人所居,这得多危险! 而且又靠着什么谋生呢? 徐楚有许许多多的想问,但身边人众多,她收了收想说的话,但在看向宛溪脸侧浅浅的痕迹时一惊,“脸怎么是这般?!” “不小心便弄伤了。”宛溪看到相熟的徐楚在场,更是轻松了些。 她们都是熟了极为好相处的。 徐楚这次真担心起来,倾身过去伸手抚了抚,“你可真是,自个儿的脸姑娘家都是宝贝着呢,你这般漂亮,哪儿能是一个不小心!” 这可是宛溪之绝色啊…… 而姜芸也想起什么,笑着看了一眼众人,“在场的大部分已经认识了,那我便与大家介绍一番,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宛溪姑娘。” 雒齐、林时寅包括冯昭都是淡淡点头。 裴良知抱着小璨儿从窗边走来,哪知小姑娘看见宛溪,竟是突然眼睛眨了眨,轻拖着小肉下巴朝徐楚道,“娘亲!这个姐姐好漂亮——” “璨儿长大也要像姐姐这样好看!” 徐楚点了点头,“行啊,那璨儿记住了,若是像你宛溪姐姐这般好看,那娘亲真是会高兴的!” 宛溪被这番童言童语和徐楚夸得脸红。 姜芸笑完,望见对面桌上的甄觅也盯着宛溪面色茫然,而且唇语喃喃,“宛—溪?” 她倏然皱眉—— 不对,甄觅应当与她和宛溪都一般大。 而且她们二位姑娘都来自京城。 姜芸极快意识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京城官家圈子中,甄觅是否记得四年前皇子叛乱大肆谋杀官吏之案,但瞧她这般不确定……应该也是记不清了。 就算有事也只能糊弄过去。 宛溪已经是受害者了,就算甄觅认出她又如何,在四年前宛府的事已经由衙门不了了之,再去追责已然不可能,皇子与庶民不同。 不然这么多年宛溪为何只能沦落至此…… 唯一让人希望的,便是甄觅不知宛溪遭人侵犯一事,但是她也不可能知道,所有京城官家圈子里都已经忘却这件事了…… 转头之际,让姜芸还发现一个人异常安静—— “傅公子?” 傅恒轩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眼中全是对面姜芸身边的宛溪,凝望着她那纤长卷翘的双睫、一双眸子似乎含着盈盈春水,转眼含着笑时澄澈灵动,还因为害羞白里透红的肌肤,以及那眉眼与唇颊……堪称绝色。 而那脸颊侧淡淡的伤痕,完全不足以影响她的美。 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傅恒轩无法自制地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一旁的裴良知也注意到他的神色,先是微微挑眉不语,随后与妻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同一种肯定的情绪…… 傅恒轩看呆了。 第145章 嫂子帮我! 包厢里的圆桌宽大,这时候祥子带着一众伙计正上菜,林时寅和雒齐还算是能说得上话,冯昭又顾着小女儿……反正就是各忙各的事儿。 姜芸和裴良知默契地没有说话。 宛溪和徐楚说着说着,其实也发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她下意识寻着望过去,很快便与傅恒轩对上视线。 她并不知道这位公子的身份,只是微微点头。 傅恒轩却和被烫到似的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那个……” 众人被他猛然起身弄得疑惑,正巧上菜的伙计站在他身边,端着瓷锅的手一个没稳,还是祥子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姜芸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 裴良知在桌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安抚了一会儿,淡定地抿了一口面前的茶,“祥子稍微注意折点,方才锅里沸腾的油都溅到傅公子手上了。” “元子!教了你好几回了,动作轻点轻点!”祥子赶紧念叨了一句,那伙计满头大汗地赶紧应了,“诶诶!好……” 姜芸与徐楚对视一眼,掩着嘴轻笑。 宛溪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面上有些许茫然。 等她再次抬头望向对面时,却与那神情安静的甄觅对上眼,她也是笑着点头打了招呼,但是傅恒轩这一眼就看错了。 他以为宛溪看的是林时寅。 傅公子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脑袋里飞速想起些什么,然后迅速挺直背脊看向裴良知,疯狂给他使眼色,但余光一直注意着那道窈窕的身影。 宛溪和徐楚说话、笑,拿筷子夹菜,最后再轻轻咬了一口甜糕,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人赏心悦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礼仪极好。 连吃东西都没有什么声音。 傅恒轩觉得自己那万年不动的心,正随着宛溪的一举一动牵引,现在是她呼吸都觉得心动,哪知这时姜芸看不过去,直接出声道:“傅公子这是——” 在众人转头都来看他时,傅恒轩脑子转得飞快。 砰—— 滚烫的茶水被泼了一片,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红了大块,连衣袖全部都湿透了,雒齐都没看清傅恒轩怎么不小心弄倒的,当事人却淡定地起身了,“抱歉。” "祥子,带傅公子去后院处理一下。"这时候裴良知开口了。 傅恒轩原本还在可怜巴巴地望着姜芸,试图让她看懂自己的急切,现在不可察觉地僵硬了一下,懊恼的神情让姜芸不由想起半月前,在酒楼小巷口中一只白色的小狗崽。 于是她叹了口气。 “我来吧。”姜芸身为主人家起身,“阿良的衣裳应当尺寸还算合适,我去寻一套来,傅公子不介意吧?” “不会!”傅恒轩连忙摇头。 姜芸点了点头,让人带着傅恒轩先去后院处理手上的烫伤,她拍了拍裴良知,“阿良帮我招待一下客人,我去去就来。” “好。” 正说完呢,有伙计拿着单子走了过来找裴良知,和他确认隔壁包厢的菜谱,“裴掌柜,刚才姜力哥说,那边后面的菜上原本定的有两道……” 徐楚那边好像看出了些什么。 她带着笑意打量了一番宛溪,随后看她被自家小璨儿拉着手,漂亮姐姐叫个不停不说,自家闺女儿都快爬人家美人姐姐身上了。 “姐姐抱抱璨儿!” 姜芸和裴良知离开桌子,现在璨儿便腻着宛溪了。 “好啊。”宛溪也欣然接受。 她一双纤细的小臂衣袖半落,轻轻抱起半大的孩子,虽有些重,但璨儿却觉得姐姐身上软软的,还不由到她胸口衣襟处闻了闻,“好香!宛儿姐姐身上好香呀!” 宛溪也被她的小奶音弄得心软。 两人一块儿便说起来话。 这时候,徐楚喝了一口冯昭给她舀的小碗骨汤,抬头注意到对面的甄觅,看到这小姑娘一句话不说,不由伸了伸手,“觅儿姑娘过来坐吧,和他们几个大男人一同也无趣。” 这话说的…… 正在和雒齐说话的林时寅顿了顿,他回头看到甄觅捏了捏裙角,他终于感觉自己今日让她十分尴尬,语气软了几分,“去吧,姜……裴夫人的朋友都很好相处。” 其实他不知道。 但是姜芸这样好的姑娘,相处的人应当不会差。 甄觅终于面上带上点笑意,“嗯!” 她好不容易说服母亲来夔县上,也是十分渴望有朋友的,于是缓缓起身过去时,徐楚拉着她坐在宛溪身边,甄觅才真正看清这美人的模样。 方才她也是被宛溪的容颜所吸引。 并不认识。 但是总觉得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这时宛溪抱着璨儿,抬头轻声和她打了招呼,“姑娘的名讳是……” “我叫甄觅。”她赶紧应了一声。 徐楚见甄觅这般拘束,拿起公筷戳了一个糍粑到人家姑娘碗里,“以前没见过甄姑娘,既然来参加裴公子的升学宴,想必也是小芸的朋友,日后也欢迎到我街上的华容裳逛逛,多的是姑娘家喜欢的衣裳首饰,我也给你打折……” 宛溪听闻也笑了笑。 徐楚这是瞧着人家姑娘身上首饰不俗,拉客呢! 但甄觅是个善良的姑娘,见两人和她一块儿说话,也是心里十分高兴,不由真认认真真念了一遍,而后眯着眼睛笑:“华—容—裳,我记住了,我下回会去的!” 宛溪和徐楚相视一眼。 好单纯的姑娘。 …… 而方才走廊上演了一场有意思的戏剧。 “嫂——嫂子你等等!” 傅恒轩不确定酒楼隔音效果如何,也不敢大声喊,只是把小厮打发走之后,看到在木梯上快要消失的姜芸,简直心急如焚。 后者故作不解地停住步子,“傅公子这是……” 傅恒轩还是很懂得分寸的,和姜芸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脸上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嫂子你都支开裴大哥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 “谁说我支开他了?”姜芸不禁笑了笑,“怎么,为了我家小溪,手被烫了也要出来和我讨要追人家的法子啊,真的不疼?” “我我我……”傅恒轩这下又嘴瓢了。 姜芸与傅恒轩见了一共三回,对他印象还十分不错的,只是要谈到宛溪身上,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她不由表情严肃起来,“傅公子是认真的?” “千真万确!” 傅恒轩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心动。 这如今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如若不是青梅竹马的公子姑娘,成婚前几乎都是只有一面之缘——在城中选位名声不错的姑娘,然后男子让媒婆上门提亲。 他认识的姑娘并不多,家中也问过他数次意愿,傅恒轩都没见过几个姑娘便拒绝了,但今日遇见宛溪……他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感觉。 不仅是她的美。 宛溪身上有种极为少见的气质。 就好像……让人捉摸不透,抓不住握不着的缥缈。 好像天上下凡的仙女。 姜芸见傅恒轩炙热又真诚的眼神,内心只微微感叹一句遗憾,她望着大堂形形色色的客人,半晌才开口,“抱歉傅公子,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为何?”傅恒轩一下子蒙了。 “我平日最是喜欢在大堂听些轶闻和消息,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傅公子原本是家中独子,但近日傅夫人应当又要临产,是吧?”姜芸说完,看傅恒轩点了点头,便继续道:“不管傅夫人诞下公子还是千金,您是家中嫡子,仍旧身份尊贵。” “从客观上说,小溪与您难以终成眷属。” “宛溪现如今无父无母,我身为她唯一交心的好友,便就是要作为她的娘家,不愿她被傅家以儿媳的身份所评判和打量,傅公子应当好好思虑一番,是否只是心血来潮。” 傅恒轩听到这里急忙道:“我只是想与她相识……” “若是一开始就抱着不单纯的心思,朋友是不必做的。”姜芸眼神流露出一些心疼,“宛溪是个再经不起伤害的姑娘。” 傅恒轩不知为何,心中感应到什么似的,觉得十分难受。 宛溪的过往千疮百孔吗? 姜芸说现如今她无父无母,这么漂亮美丽的姑娘,内心却还被人肆无忌惮地伤害过,是被其他的公子所辜负,还是被家中抛弃。 傅恒轩只觉得自己……更加想保护她。 姜芸见他这般,淡淡柔声道:“我去给傅公子找一身阿良的衣裳。” 这话已经是最委婉的拒绝了。 第146章 姑娘间的默契 姜芸首先进来屋子的时候,对面前的局势莫名感到好笑。 这阵营呢分为两拨—— 一边是以徐楚为首的美人阵营,聊得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另外一边便是勉强以裴良知为首的书生阵营,有雒齐在中间,偶尔对答几句也不算冷场,但不同的是,冯昭仍在自家夫人身边。 哦,还外加一个小璨儿。 因为圆桌太大,中间空着几个位子,和隔了条楚河汉界似得。 各聊各的还成…… “芸儿。”裴良知头一个看到了她。 方才走的时候伙计才刚上菜,这面前的碗筷自然是没动过的,而姜芸看到裴良知自然为她拉开木椅,另一边宛溪也朝她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姜芸几乎没有犹豫地坐到了宛溪身边。 她拿起筷子戳了一个鸭翅,扫到裴良知神色闪过一丝震惊,随后傅恒轩也进来了,换了一身新的、还没穿过的衣裳,魂不守舍地一屁股顿在他裴哥身边。 刚好是拉开的椅子。 裴良知:“……” “你能不坐这儿吗?” 傅恒轩猛地转头,原本心中就为姜芸不许他亲近宛溪,感到异常难过,裴良知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的委屈,他捏着拳头委屈怒吼,“为什么!!” 姜芸默默咬了一口肉。 结果裴良知都懒得解释。 幸好位子还多,他终于还是起身与妻子坐在了一起,这就自动加入了这边姑娘们的夫婿阵营,但是傅恒轩一看就不对劲了。 “我想和冯老师坐在一块儿!”他突然说完这句话,很快绕过半个桌子,丝毫没有将林时寅和雒齐扔在一边的愧疚,只因为…… 那边离宛溪近了一个位子。 对面两位孤家寡人:“……” 林时寅莫名萌生出一种,想把觅儿喊回来的冲动。 姜芸见状皱了皱眉,但是终归是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傅恒轩也没做出什么越界的行为,她不再打算做人家的思想工作。 不过有件事儿她得问问。 “我瞧着,觅儿姑娘好像很喜欢酒楼的卤煮?” 姜芸望见甄觅低头用膳,虽然动作优雅但能看出吃了不少。 “嗯。”甄觅没想到姜芸注意到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往在京城口味淡,今日尝试过这卤煮的滋味,觉得甚好!” 姜芸恍然大悟道:“方才我见姑娘一直瞧着小溪,还以为是上的饭菜不合口味,想吃她面前的糍粑呢……” “糍粑也是好吃的!”甄觅很快应道,“宛溪姑娘为人温柔端庄,我见她与夫人一齐进来,竟是没目睹过这般美丽的姑娘,就不免一下子入了迷……” 这话就说到某人心口上去了。 傅恒轩有一句没一句搭着雒齐的话,但耳朵却是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 听到这话,他又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心上人。 宛溪之绝色。 可不嘛,哪儿只是他看呆了,甄觅都说自己看入迷…… 这时姜芸却突然出声,“小溪原本也不是城中姑娘,觅儿姑娘打小在京城长大,要知道我们这小地方,确实难以养出小溪这般水灵的美人。” 甄觅突然疑惑,“宛溪姑娘不是夔县人吗?” 这样问就是不认识了。 见宛溪平静的表现,对甄觅也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姜芸确认过两人没有见过面,心里的石头都陡然落地,“小溪家中离京城也近,现如今搬来夔县,我们也是偶然相识的。” “那……我平日可以找宛溪姑娘和夫人您玩儿吗?”甄觅说完,发现对面的林时寅淡淡看向她,倏然就红了面颊。 她已经快十九,说这样的话就和孩子似的。 不过姜芸就热情好客了,“当然,不过小溪住处偏远,平日自己经营铺子,也可能忙不过来,觅儿若是想去便先找我就好。” 至少要避开一些人。 一旁的宛溪听闻也没有拒绝。 陆家林家虽在城中都出了名,但不管在什么方面都有点对峙的意味,说到底是有利益冲突的,更别说甄觅只是个小姑娘,不会有什么危险。 宛溪看得出姜芸也想让她多些朋友。 甄觅为人性子单纯善良,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在场的几个姑娘就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也知晓她可能是对林时寅心有所属。 但都默契的未提起。 不过姜芸可是有红娘任务在身上的呀! 一直到宴会结束,众人都是离场之时,姜芸趁着几个公子在走廊说话,直接了当地拉住了甄觅的手往回走了几步,“觅儿,你这次为何从京城来这里?” “啊?我……” “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林夫人是我的贵人,我与她关系也算得上不错,你与林公子的事儿我知晓一些,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的心意。” 宛溪也在一旁听见,不由惊讶问道:“甄姑娘是林公子的……” “准夫人。”徐楚这般说道。 甄觅这未出阁的姑娘,哪儿见过这直白场面啊…… “我……”可是她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姜芸见这姑娘满面通红地解释,知晓是被她们吓到了,便顺手先将门带上,拉着甄觅回到桌子与她们坐下,“别紧张,觅儿过完年便十九了,是不是?” “嗯……”甄觅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 姜芸心想,比她还小了一岁,但她与裴良知成亲时,已经是比寻常的姑娘家晚许多了,要知道今年成亲的宋雨迟,才不过十六。 徐楚听这话啧了一声,“这一圈儿姑娘都不着急成亲呢。” 在场的四人还真是。 最早的就是过完年二十的姜芸了。 甄觅听闻这话才抬起脑袋,看着大家含笑的眸子,主动说出了一些话,“其实我来这儿,也是为了躲避我母亲为我说亲……” “哟,这么厉害!”徐楚听闻倒是惊讶了。 毕竟就甄觅这害羞的性子,还会为了逃亲独身一人跑出来,简直是存着些叛逆的。 姜芸听着就意识到什么,“所以你是为了……” “时寅哥哥。”甄觅虽然绯红着小脸,但也是眼中漫上一些认真,“我知道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是自降身价,但……我从十岁那年便喜欢他了。” 整整九年。 宛溪听这话默默垂下眸子。 但是姜芸却凝重起来,“觅儿,我虽然是受了林夫人的嘱托,但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林公子品行样貌确实是上等,但……” “你这般等他,我会为你觉得不值。” 第147章 不能有染 “甄姑娘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 场面正逢沉默时,徐楚首先打破了,“林公子是城中有名的少年才子,现如今弱冠的年纪还未娶妻,只能是三种可能……” “一种是无心情爱,一种是没有心上人,还有一种……是不但有了心上人,还不愿将就过日子,为她清白守身。” “不……不会的!”甄觅听闻下意识反驳。她起身慌乱解释道:“姨母说了,时寅哥哥这几年从未提过娶妻一事,都是整日待在书院中,不会有上心的姑娘……” 姜芸和宛溪对视一眼。 “我倒觉得是第一种,”这句话出自姜芸口中。 而宛溪与林时寅不熟,就算他是城中上层圈子出名的公子,她作为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没有私下议论男子的癖好,实在是不妥当。 她只是听着她们说话。 徐楚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只是随意猜测,但姜芸伸手牵住甄觅,“楚娘说的并无道理,但觅儿我只是还想和你说,你有没有考虑过若是这次你回到京城后,林公子没有上门提亲的意思……你该如何?” …… 场面又一次沉默下来。 于是乎甄觅慢慢红了眼睛,勉强撑起笑意,“可……我已经喜欢他九年了,他少时与我相识,这些年偶尔与我通信,虽从未对我表露过心意,可姨母说他性子原本就安静含蓄,或许只是嘴上不说都在心中,我也想试一试……” 姜芸忽而生出一丝不忍。 九年。 甄觅这样保守单纯的姑娘,因为少时心中的一个种子,如今已经是长成了青葱翠绿的大树,能促使她独身一人为林时寅来到这里。 姑娘家能有几个九年呢? “好,我来想办法。”姜芸说完,见三人都一齐看向她,便笑着朝甄觅解释道:“帮你试探林公子的心意。” “真……真的?”甄觅眼尾的余红还没消掉。 不过这时,裴良知推开门走了过来。 他望着几人还在说话,过去将手轻放在妻子肩头,“酒楼外马车备好了,我让冯先生带着璨儿和林公子都先下去了。” “傅公子呢?”姜芸听出些不一样的。 “他……” 裴良知眉心抽了抽,话还没说完傅恒轩就进来了,一脸看上去无比正经的模样,“我让家中小厮送雒齐先回家了,和良知有话要说。” 姜芸莫名望了他一眼。 但徐楚这时首先站了起来,“我就先回去了,一会儿璨儿看不见我会闹腾。”她说完看向甄觅,没想到她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先回去了。” 林时寅在下面等着。 姜芸见状笑着开口,“好,今日的事儿还未说完,觅儿姑娘下回来酒楼找我,若是大堂没见到,便喊小厮带你来后院。” “嗯!”甄觅重重点头。 等到众人都已离去,一时之间包厢就剩下姜芸、裴良知、傅恒轩和宛溪四人,而这时沈玉突然进来,找闺女儿女婿说事儿的时候—— 傅恒轩终于有机会走近心上人。 宛溪是个十分能自处的姑娘,人家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也不会觉得处境尴尬,反倒是安静坐着,看姜芸什么时候与娘亲说完话,自己便和她道别离开。 这时一个仪表堂堂的公子走来。 宛溪微微抬起眸子。 傅恒轩手心全部都是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不知姑娘住处,不过恒轩家中邻近,方才又喊小厮拉来一辆府上的马车,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乘坐归家。” 宛溪听闻蹙眉,“这……” “宛溪身份不高,与公子共乘一车实属不妥。” “不……”傅恒轩差些又慌乱起来,听到共乘都满面通红,“我……我不上车的,我毕竟是个男子,不会坏了姑娘的名声,是街上人群纷杂怕姑娘请不到马车,我是良知的同窗好友……” 这解释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恒轩心中十分懊恼,但其实衣袖都已经揉皱了,和姑娘说话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不过突然见面前美人耳根微红,“抱歉,方才宛溪未有听清。” 脸红是因为尴尬。 不是害羞。 傅恒轩一开始便十分有风度,说了让她乘坐归家,本就是没有送她回去的意思,自己这般确实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 不过姜芸转身过来看到两人说话,微微心中一沉。 傅恒轩……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他就算是绝世好男人也好,为了宛溪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也好,只要是现在想勾搭宛溪就是不行,她不能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了…… 更何况没人能保证,傅家会娶一个没有完璧之身的姑娘。 以前还是青楼女子。 傅恒轩现在是怀着满腔热血,对宛溪一见钟情不说,日后真要是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难道要让宛溪又把伤疤揭开给众人看吗? 而且就算傅公子情比金坚,为了心上人瞒天过海,到了洞房花烛夜…… 那贵府都是要用白帕验身的。 若是傅夫人发现没有那一道落红,宛溪又该如何自处? 姜芸想到这些,还有以往陆夫江苓对宛溪的侮辱,只觉得万分心疼,越想越是望着面前的傅恒轩,眼里都是怒气。 正要上前,手腕却被裴良知轻握住,“芸儿。” “你做什么,我不喜欢傅公子和小溪走得近!”姜芸被他拥着侧过身子,声音压得很低,却被自家夫郎柔声安抚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拦着我!”姜芸想到此处,怒气横生。 裴良知不清楚妻子为何这样生气,想起方才傅恒轩头一回这么委屈,与他说姜芸不愿宛溪与他走得近,整个人都十分难过。 不过现在……他也自然是帮不了的。 姜芸不肯。 裴良知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姜芸直接挣开他,顶着一张有些冷漠的脸走过去,强势出声道:“不劳烦傅公子了,我会亲自送小溪回去的。” 傅家的马车,姜芸可不愿意让宛溪坐。 万一傅恒轩知道了住处,日后怎么偷偷去寻人她都不知道! 裴良知给好友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哪知后者瞬间面色失落,望着姜芸的眼神已经近乎祈求,他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想要表现,也不是想让下人打听宛溪的住处…… 只是不愿她一人归家。 “对不起,恒轩冒犯了。”傅恒轩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没有责怪姜芸的意思,只是觉得心中的难受难以疏解,怎么都不想再说话了,于是径直越过裴良知转身离去。 宛溪也有些不明所以,“小芸,你……怎么了?” 好像有点生气…… “没什么,近日来了癸水,心情不好。”姜芸黑着个脸。 “这样啊……”宛溪没有多在意傅恒轩,想了一会儿柔声说道:“我那儿新做了个手炉,小些的,能随身带着暖小肚子,我过两日托人拿给你。” 姜芸听到她这般关心,心里软成一滩水。 “好了,没关系的。” 只要让一些与陆文尘这般的贵公子远离你,便好了…… 傅恒轩再好也不行。 第148章 蜜桃香膏 升学宴之后,裴良知的名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先不说西市这条街上的左邻右坊,就连后街的九品香一条街上的商户,都是知道了今年仅招生五位中,排在榜首的“裴良知”。 不过出名的不仅是人。 还因为那日在告示处姜芸为自家夫郎正名,以及韩瑞首次代表敬书院为学生解释,当时的林时寅、傅恒轩和雒齐都在场。 也算是一个名场面了。 这事儿不知为何传的越来越开,一直到裴良知正式入学,已经需要按照学堂规定的时辰上学散学,不能再像以往旁听一样,随时离开。 酒楼的后厨也全全交由姜力。 秦芒和姜芸都是在大堂,和银子还有包厢的客人打交道。 沈玉现在是偶尔来帮忙酒楼做生意,多数时候就乐得个清闲,给他们几个小辈在酒楼做做饭,带小姜成回姜家院子里玩儿,或者在吴婶家坐坐。 还因为吴婶家儿媳要临盆了。 姜芸听沈玉说的时候,还给大堂做事儿的二朋,在发工钱时弄了二两银子的红封,说着是给小娃娃讨个吉利。 吴婶算是在姜家巷子里,给姜芸好话说遍了。 哪儿都说姜家人好。 还有几日便是要过年了,酒楼自明日开始要挂牌休业,家里几口人是打算回姜家小院子里过,不然这边太大了没人气儿。 不过但休憩的前一日,甄觅便来找姜芸了。 就像前几日说的——祥子带着甄觅去后院屋子寻她时,姜芸正在裴良知书房中钦点家中的账本,没什么人在。 今日天气寒凉,甄觅随着祥子为她轻敲了门,很快便听到里面轻柔的一声“进”,她浅笑着与祥子道谢后,便自个儿推门进去了。 姜芸望见甄觅一身莲青色毛绒披风,款款而来。 “觅儿姑娘来了。”姜芸放下手中的毛笔。 甄觅在她对面的椅子落座,看到姜芸面前数沓账本摞起来,被她一一放好书柜归位,她不由轻声问道:“阿芸姐姐,你上回说为我试探时寅哥哥的心意,到底是要如何做……” 姜芸缓缓坐回她对面,“这么心急?” 甄觅被她的话说的顿住,忍住不脸红,“确实着急……原本今年我是要回家过年的,只是……我骗了母亲,说回京的路途受阻,只能留在了林府。” “觅儿,姑娘家可不能这般。”姜芸听着这话有些震惊。 她怎么忘了,这甄觅选了近过年的日子来到这里,原来打着这般主意,看来是对林时寅真是一往情深…… 还想着与他一同过年。 甄觅伸手牵住姜芸,眼睛有些发红,“阿芸姐姐,我知道我这般不好,但昨日我拿到母亲给我寄的信,她说一月之后我必须要回去,家中父亲也要为我说亲了,我不想……” 姜芸见她眼泪掉下来和一串一串的。 她本人都被吓着了,连忙伸手抹去面前甄觅的眼泪,“好了好了,不哭,我既然答应了觅儿,自然会帮你的,你与我说说,你有没有这几日与林公子相处,感受如何?” 还有一月的时间,应当是足够了。 足够看清林时寅,到底值不值得甄觅真心托付。 甄觅听到这吸了吸鼻子,"我每日都与时寅哥哥在一起的,姨母也说一直让他带着我,就算与他在一起极少说话,我也开心……" “他极少与你说话吗?”姜芸听到这儿不免皱眉。 “平日倒是还好,不过……”甄觅想到什么,倏然掩下睫毛暗自神伤,“若是我出现在他书房,他便是一直不与我说话。” “可他一整日都是在那儿的。” 姜芸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或许,他不喜他人进去书房?” “可丫鬟和姨母进去,他都没有这样。”甄觅说完还想到什么,立刻瞪大了眼睛,“不过我初到林府时,冲撞过一回他在书房,时寅哥哥好像在看一副画像,但他见我便冷着脸收起了……” 姜芸听闻此处笑了,“这便是了。” 她说完将身边一盘栗子糕放在甄觅面前,“觅儿,我与你说,这公子与姑娘家不同,他们是需要自己独处的。” 甄觅听闻有些好奇,“裴公子也这样?” 姜芸:“……” 他可不这样,恨不得每日都与她在各处…… 反正粘人的很。 但胜在大部分男子都这样,在甄觅面前她只能故作淡定地点头,“就像你说的,你整日都想与林公子在一起,可你也知道他学识出众,这书房呢,便是他自个儿的院子最独特的一处,需要一人自处。” “那丫鬟和姨母呢?”甄觅不懂。 为何只有她就不行?难道是只要外人便都可以? “觅儿不是说了,你不小心打扰林公子赏画在先,又是整日想与他一同谈心说话,就算是再不介意姑娘家这般,林公子都会不自在的。” 甄觅听闻愣愣点头,“好像确实如此。” 姜芸说到这里又是笑道:“觅儿,我与你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甄觅忽而紧张起来。 “小溪家中住在城北处,那儿有家著名的烟花铺子,我让她为我挑了许多,年夜后我们便一同去林家武场后放风,把你和林公子也叫上,如何?” “烟……烟花!”甄觅忽而眼睛发亮,“真的可以一起吗?” “嗯。”姜芸轻笑着点头。 夔县城北的烟花铺子做得十分出名,不仅是能销往举国各地,连京城的烟花都是要从那边进货,只是极少有本地的人买来玩儿。 姜芸上回是去瞧了的,发现特别漂亮。 甚至还有拿在手上玩儿的燃火棒子,细细的一条,若是胆大些,连姑娘家都是可以拿在手上的,看上去十分好精致好玩儿。 当然了,也是产生情意的好机会。 甄觅也意识到这点。 不过还未等她说话,姜芸便起身走到那一面大大的书柜上,伸手拿下来一个木盒,而后放在她面前轻手打开,“觅儿挑一挑?” 木盒里都是十分精致的香膏。 姜芸见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罐,将罐子的锁扣打开后,独特的调香味道蔓延出,甄觅不由低头闻了闻,“好香的茉莉……” “这都是小溪制成的香膏。” 姜芸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觅儿身上的香也好闻,不过会有些淡雅,我用过小溪调制的香膏,滋润皮肤极好不说,在身上留香的时间也十分的久。" 甄觅听闻欣喜地眨了眨眼睛,“真的很好闻!那……我挑一罐时寅哥哥喜欢的味道吧,这样……” “觅儿,挑你自己喜欢的。”姜芸柔声劝道。 甄觅见面前姜芸眼里的认真,她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心头一震,随后望着她美丽的面容点了点头,低头拿出一盒香膏,“嗯,那我选这罐。” “这罐……”姜芸看到那熟悉的瓶身,突然笑了笑,“倒也无事,只是你若不介意与我用相同的味道就好。” “啊?”甄觅有些慌乱,想要放回去,“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的。”姜芸笑着摇头,“你若是喜欢便拿去,我原本也想换新的香膏味道了,小溪还在调制许多,我都想试一试。” “可以吗?”甄觅确实喜欢手中这罐。 特别好闻。 姜芸又一次点头后,她才心无芥蒂地收下来了,直到让她再挑些,甄觅也没有贪心地多拿,只是笑着与她道谢。 蜜桃香膏……她确实十分喜欢。 前几日时寅哥哥也说让下人买些蜜桃,可这季节哪儿有蜜桃呢? 用还未开成的花苞……制成香膏还差不多。 第149章 到底选谁? 不过姜芸正为甄觅的事情想的头晕脑胀的时候,敬书院那边又是出了不小的声响,主要是这在裴良知正式入学第一日,整个书院都是知道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 他拒绝了柳老和叶老的收生邀请。 姜芸是怎么听到这个消息的呢? 除了昨晚自家夫郎散学归家之后,为她端水洗脚时“顺带”提起了一句之外,还有翌日朱鸿先生遣人来姜家院子里找人了。 酒楼新年修业后,他们便搬回来住了。 今日上午那阵仗大的,简直是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听,姜芸只好趁着裴良知还未下学,和沈玉把人家请进来屋子里喝茶。 没想到人家第一句是—— “现如今书院新入学的书生都已经拜师,朱鸿先生找过裴公子两回,他只是说再考虑考虑,不过夫人我与您说,这时间确实紧……” “三月后便是乡试报名了,若是要参加科举的学生,最好是要有老师举荐名额。” 其实也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是为了在日后出成绩时,对一些考的学生好的有评判的依据,主要是针对与出现同一名次的书生身上。 考官会根据名师的推荐名额,偏重个别学生。 姜芸听闻露出些不解,“阿良确实与我说过这些,只是我以为他有所打算,没有再继续追问,肯定不是对柳先生和叶先生有不满的地方,希望两位老师不要与他计较……” “两位先生海量,这倒是无事。”那人接过沈玉手里的茶水,叹了口气,“夫人还是好好想想,如何与劝一劝裴公子吧。” "这是自然!" 姜芸将人送出院子,还是十分恭敬的。 周围那些邻居有人方才听见,纷纷围过来问是个什么事儿,沈玉其实也一知半解这些,姜芸也由着她与大家闲谈。 只等着晚上回来与裴良知好好聊聊。 家里这段日子为新年准备,从购置物什到拾掇屋子,沈玉和秦芒又是一齐赶着给家里做新衣裳,整日忙得不行,导致一家子睡得也早。 今日裴良知下学比平日还晚了。 这也亏得是在姜家院子这边,姜芸见他回家时手脚冰凉,肚子还发叫,趁着人去柴房洗漱,专门从榻上下来给他去煮了碗面。 在酒楼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那儿后厨离屋子实在是太远了。 等到两人能坐下来说话了,也就点了两盏小的油灯。 裴良知端起滚烫的面碗还没多久,望见姜芸朝手心哈气儿,又放下了,起身先给她找了件更厚实的披风裹紧了,“要不先去睡?” “不要,我有事儿问你!”姜芸一下子严肃起来,“我听说,你这几日在书院还未拜师,你不是与我说已经想好了吗?怎么如今又拒绝了两位先生?” 裴良知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 昨夜他其实主动提起过一些,但觉得近日家中事情许多,没必要再将自己的一些麻烦事儿和妻子说,怕惹得她心烦。 “是。”他低头咬了一口面。 姜芸瞧他这般着急,“慢些,太烫了……” 裴良知没说因为拜师的事儿,今日书院的课程繁重,许多时候就连几位老师布置的课业很多,他差些做不完。 而且傅恒轩已经接连两日没来学堂了。 听雒齐说是请了假。 裴良知了解的是,傅家夫人年纪已过三十五,如今又是有孕身子重了,不知为何近几月一直觉得亏欠嫡子,想傅恒轩在跟前,就希望他多待在家中。 不过傅恒轩不来也无事。 上回书院考试中他是与雒齐并列第一。 柳询和叶文川嘴上不说,但都是各自骄傲的,尤其是叶老,傅恒轩是他最调皮却是最喜爱的学生,平日不爱与人竞争。 这回稍作努力便是与雒齐并榜。 确实是难得的苗子。 裴良知也不是突然想起这些,只是觉得傅恒轩近日不来学堂,怕是与前几日他和姜芸没有帮他识得宛溪有关,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稍微有些对不起人家。 至于为何迟迟不选择老师这事儿…… “我想拜韩瑞先生为师。”裴良知声音平静。 姜芸一下子愣住了。 她原本还在想一大堆话劝的。 说实话,通过这段日子真实了解过裴良知的能力,加上已经提前知晓,他日后大有作为这一点来说,姜芸是真想过——是不是裴良知心高气傲。 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一向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与她在一起才自在些,面对外人还是含蓄和内向的,连对沈玉都是才敞开心扉不久,在外也不会高傲到哪儿去的吧……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已经找好心仪的老师。 还是韩瑞。 一个从未收过学生的刁钻老师,虽然在敬书院地位极高,但确实不太可能。 “是因为那日韩先生帮了我们?”姜芸只能想到这一点。 裴良知却摇了摇头,“芸儿,柳老师和叶老师都询问我,是否愿意成为他们的学生时,我内心十分感激,他们学识定是在我之上的,但……” “我始终认为,拜师讲究相互成全。” 姜芸其实隐约能懂一些,心中大为震撼不说,突然就握紧了裴良知的手,听他柔声和自己解释,“若是我与芸儿说,以韩瑞老师的才学,当年就算到京城会试场上随意做完一张卷子,他的前途不会比朱鸿先生差,芸儿作何感想?” “这……!”姜芸瞬间瞳孔紧缩,“那他是为何……” “为了他的发妻有安定之所,魂魄有所依存。” 裴良知说到这里抿了抿唇,只觉得心中敬佩,其实这点,叶老和柳询先生一眼便是能看出来,就从韩瑞指点学生来看,都是不俗的才学。 但麻绳专挑细处断。 给了人能成为天之骄子的机会,却还要将你从天堂上重重摔下来,那年发妻重疾而亡,留下一世苍凉,朱鸿先生大义,给了韩瑞先生收容之处。 裴良知放下筷子,“再者就是,韩瑞先生的行文风格,一直都是我所追求的,我还有很多地方都不及先生,真心想做他的学生。” 姜芸忽而望向他的眼睛。 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类似于期待和想要什么的情绪。 于是她轻声道:“嗯。” …… 姜芸突然知晓了,这几日裴良知提早出门是为何,还有每日明显晚归,从今日朱鸿先生请来对她说辞的先生也是,稍微露出一点……裴良知应当是去城外村中找过韩瑞。 但是肯定被拒绝了。 所以他迟迟不愿意拜他人为师。 但是她现在听到自家夫郎这番话,心下很难不理解他的执着,若是遇上自己钦佩才学又是敬仰人品的老师,谁能敢说不争取一番? 不过,有一人能帮他…… 虽然欠妥,但她想帮裴良知试一试。 第150章 为他求情 这一日,甄觅陪着林夫人在府中挑选新衣裳的料子,而这些都是林府命人从华容裳,精挑细选后才拿来过目的,绣线和花色都极为精致。 “都好漂亮……” 郝霞见面前小姑娘矜持地伸手摸了摸,又放下手望向她,圆圆的杏眼怯生生地,十分漂亮,“觅儿眼光不好,姨母替我挑一挑便好……” 真是惹人心生怜爱。 其实依甄觅的性子,是不适合做当家主母的。 林时寅在林家是二公子,虽然是唯一念书的苗子,但是日后林家的武场家业,也确实不会在他手里,况且以他的心性,分家是早晚的事。 甄觅就算是什么都不懂,只要郝霞一日还在这儿,便是能多教儿媳一些东西,为她日后帮林时寅掌管院子打下基础。 但确实还早。 因为近日,林家又是有了喜事—— 林家大公子林武已经定亲了。 年后二月底,林武迎娶的是城中县衙主簿之女,尹清清。 这亲事其实郝霞早就为林武敲定,原本还怕自家儿子五大三粗,人家姑娘不会愿意什么的,但前几日提亲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武这几日都是要开心坏了。 因为那尹清清也是个容貌不错的姑娘。 这美娇娘拥入怀,不管是多铁汉的公子,这般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现如今大儿子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林时寅自然是不能差。 郝霞是喜欢极了甄觅这个准儿媳,平日都是要拉着说话许久。 而且就说甄觅的小院子里,哪一样不是极好的? 衣物首饰都是按照少夫人的规格来了。 下人都是知道郝霞有多重视这个甄觅姑娘,还让人在她的小院里,另外支起一口锅子,新的后厨尽是做些甄觅爱吃的,生怕是饿着了她。 这不今日新衣裳的料子来了,第一时间就是把甄觅喊过来了。 要是知道林时寅都还没挑呢…… 而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外面周振小步子跑过来—— “夫人,姜夫人在院子外等着,说是想要见您一面,您看……” “阿芸?”郝霞说着放下手里的衣料,“快快快,让人进来!” 甄觅听到这话也满面欣喜,待到姜芸进了偏厅,她便提着裙摆过去,十分开心地挽着来人的手臂,“芸儿姐姐!你是来林府看我的吗。” 郝霞见这一幕突然失神了片刻。 觅儿……什么时候与姜芸这般要好了? 不过现实如此,姜芸将甄觅小自己一岁姑娘当做妹妹,笑着拍了拍臂弯中她的手,侧头与身后的小厮说道:“盒中物什贵重,慢些放在林夫人手边。” 郝霞这才看到这小厮。 半个桌面大的锦盒稳稳放下时,姜芸也过来与她行礼,“这脂粉香膏昨日才全全做好,我从城外拿到便赶紧送来了,真是劳烦林夫人久等。” “倒是不晚,只是我没想到……觅儿这般喜欢你呢。”郝霞面上十分感慨,看到姜芸的心境却不同以往了。 尤其是想起自家儿子还喜欢她。 可能是已经将甄觅当做儿媳的心态,她现在越发喜爱姑娘家单纯的模样,不会说什么精明话,性子安静还有点迟钝。 不像姜芸。 她是个商人,一个通透、懂得怎么说话好听的人。 郝霞现在才发现,如果不是自家的孩子,她并不是十分喜欢这样性子的姑娘,做朋友倒是无碍,但若是儿媳……会有些心思重。 但甄觅好不盼到人来陪她玩儿,她不知姨母的心思,只连忙拉着姜芸坐下,将自己方才桌子上的蟹粉糕拿起,“姨母府中的糕点特别好吃,这是甜咸口的,芸儿姐姐肯定会喜欢,尝一尝好不好?” 姜芸有些受宠若惊,“这样吗……谢谢觅儿。” 她没有拒绝,低头掩着嘴轻咬了一口,见甄觅笑得眉眼弯弯,姜芸真心实意地望着林夫人与她点头道:“确实滋味不错!” 甄觅更是开心不少。 可一旁的郝霞却有些神色淡淡。 她不喜欢看到甄觅讨好别人的模样,毕竟是她挑选的儿媳,若是对那些名门贵女搭话,便是还有些利用的价值,但讨好姜芸……林夫人浅浅蹙眉。 觅儿若是知道时寅喜欢姜芸,又是如何作想? 郝霞望着她们这般好,对当初自己的抉择感到了后悔,她不由出声道:“小芸今日来也未告诉我,也没准备些什么招待……” “夫人不必。”姜芸听闻起身,神色有些歉意:“我今日来送香粉,是想着快要年夜,夫人说要为甄姑娘家中送礼,怕耽误了。” “不过……今日我确实也有一事相求。” 郝霞听闻略微抬起眼睛,“哦?” 连甄觅也感受到姜芸情绪不对劲,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她起身拉着姜芸的手轻声问道:“芸儿姐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应该不是银子的问题。 郝霞打量一番姜芸如今,身上的衣物已经是上好的料子,连发簪都是比以前贵重的许多,人肤色养得白里透红,而且或许是成亲半年多,有了夫郎之后身段儿愈发窈窕…… 还娇媚了几分。 若是来求她办事,除了人情、便是走关系了。 姜芸看着甄觅担心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安。 不过最后还是望向林夫人,她上前几步微微提起裙摆,而后双膝轻跪下,在郝霞无比震惊的目光下轻声道:“林夫人,我只是一介女子。” “近日敬书院中所有书生都已拜师,我夫郎裴良知因一心只向韩瑞先生求学,近日去其家中数次,但屡次受阻,希望……夫人能帮帮他,为韩瑞先生说情收他为学生。” “你——!” 郝霞因为震惊瞪大了眼睛。 以姜芸的性子何时这般过,这怕是她第一回求人。 为了裴良知。 但是她这算盘打得极好,说真的,这夔县若是稍微认识韩瑞的,谁人不知这林家对他韩瑞有恩,在他妻子重病无钱医治时—— 林家帮了他。 这么多年韩瑞是记着林家的恩,对林时寅是最好。 甄觅不知这些,只觉得是一件极小的事,不知姜芸为何还要跪下说情,她忽而一下子动情起来,红了眼睛上前想扶起她,“芸儿姐姐……” 见姜芸朝她轻轻摇头。 这是最快的法子,况且在她看来下跪只是古时的行礼。 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但甄觅又连忙起身,很快望向郝霞开口:“姨母,芸儿姐姐与裴公子情投意合,平日更是恩爱如斯,就算看在觅儿的份上,您就帮帮……” 还未说完话,身后突然冲进来一道白影。 “阿芸!” 林时寅方才倏然看见地上熟悉身影,他每回默默注视过多少次,是如何都不会认错的背影,此时这般单薄地跪在母亲面前。 他上前连忙将人牵起,望着母亲怒喝道: “阿芸犯了什么错!母亲为何让人跪在地上!” 第151章 你想我帮他吗? 姜芸感受到身边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几乎没有思考地挣开,但看清身边林时寅的心疼又带着怒气的神情时,她几乎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林时寅见姜芸这样,更是丧失了心智,上前想拉住她的手,“阿芸,是不是我母亲对你出言贬低,对不起,我没想过破坏你和……” “林公子请自重!” 姜芸又退后几步,面色已经冷到了极致。 她如果还看不出来面前是一幅什么场景,就是蠢到家了,难怪……明明受林时寅的举荐,裴良知每回见到他,都是不冷不热的疏离。 现在这是什么? 她自己心中觉得荒谬的同时,只是连忙望向一旁的甄觅! 觅儿…… 而甄觅早已因为被林时寅推开,而跌倒在地,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手臂挫伤的疼痛,只因为眼前的景象…… 从满目震惊到泪流满面。 唤回众人神志的,是林夫人激动的一声厉喝—— “放肆!” 一旁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扶着面色近乎失态的郝霞,顺着她喘气不停的胸口给自家夫人顺气,“夫人!大夫说您平日不能激动……” “时寅!你如今在做什么!” 郝霞激动的手指不断颤抖。 她捂着胸口起身,上前便对心爱的小儿子重重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后,通红的手掌印出现在林时寅白皙俊朗的脸上,可他仍是望着姜芸,随后捏着拳头垂下眼睛,一字未说。 他今日算是彻底疯了。 而甄觅被林夫人身边丫鬟扶起的那一刻—— 径直跑了出去! “觅儿!” 郝霞近乎万分心疼地喊出一句,然后指着身边的下人连忙道:“快!快去找觅儿……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这般跑出去,快去啊!” 话音刚落,一道纤细的身影首先转身追了出去。 是姜芸。 而林时寅见状转身,却被看出他心思的林夫人狠狠抓住手腕,“林时寅!若是觅儿有事,你便不必喊我这个娘亲!” “母亲为何让阿芸跪下?”林时寅冷冷抬起眸子。 又是这一句质问。 郝霞简直失望至极! “我看你已经是疯了!私藏姜芸的画像!为她一个有夫之妇神魂颠倒不说,你究竟知不知道今日她跪我是为何!” 郝霞望着他不知悔改的模样,内心绝望,“她一心为了自己夫郎求名声,想让我为她与韩瑞说情收裴良知为学生!你呢?我这般用心培养出来的孩子,现在就是个笑话!觊觎同窗之妻,你说说觅儿会如何被人指点……” “你给我去院中跪着!” 林时寅听到真相,内心一片荒芜,“原来是这样。” “但是母亲,寅儿不后悔,我那日与您保证过这一生都不会说出这件心事,可是我没有与您说,我只想等她和离的那一天……娶她为妻。” “混账!”郝霞几乎要气晕过去。 一旁的丫鬟都已经听不下去,“二公子!不要再说了!夫人近日气虚难喘,您这般……” 周围的下人都低低垂下头。 “就算今日当着觅儿面说出,也算是我对她的解释罢,日后她仍旧是我疼爱的妹妹,人……我也会安全带回来。” 林时寅说完,撩开衣袍便快步走了出去。 “你是去找觅儿还是姜芸!你给我回来!”郝霞对着小儿子背影喊叫,贵夫人的风度尽失,只是不断哭叫着,“好——真是我生的好儿子!” 郝霞手一下下重重拍着桌子,突然便晕了过去。 身边的下人见状便赶紧去通知林老爷和林武,只希望有人能回来主持大局,二公子平日完全不是这般,现在已经是全部乱了套。 姜芸这姑娘身上到底是有何魅力?! 真是让他们林家翻了天。 而另一边的姜芸,正满心焦急地寻人,只是她身子原本便不好,现如今调理许久,跑了近两公里的路程,便实在难受了。 但很快,远远望见甄觅湖边的身影。 姜芸心下一喜,正要上前去寻她,却被身后赶来的林时寅拉住手腕,“芸儿!你以往身子虚弱还有吐血的症状,不要再跑得如此……” 啪—— “我再说一次,林公子自重!” 姜芸转身看到林时寅,狠狠推开他的手,只面前人万分厌恶,她唇上的口脂掩盖了泛白的病弱,但这并不是她接受林时寅好意的理由。 他们没有关系。 可林时寅似乎没有责怪,只是柔声说:“好,你不喜欢我这般,我并没有想要强迫你,那……你想我帮他吗?” 姜芸只觉得问出这话的林时寅,是不是疯了? 但是—— “我不需要了。”姜芸只盯着他满眼冷漠,“我对不起觅儿,对不起林夫人,对不起整个林府上下,林公子若是愿意给我留一些颜面,日后不要说认识我姜芸。” 林时寅心口忽然尖锐的疼痛。 但姜芸说完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撑着难受的身子,跑向那柳树枝干下甄觅。 “觅儿!”姜芸呼吸如小刀刮嗓子般的难受。 甄觅听到声音转身过来,已经一双眼睛通红,而在看向她时忽而激动,“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 “觅儿,我只想与你说一些……” “我不想听!”甄觅把姜芸伸过来的手重重拍开,看到她面色疼的发白,心中也是难受的,但忽然望到她衣裙上的粉桃,喃喃道:“难怪……” “我前日进了他的书房,原本他不情愿的,直到我靠近,时寅哥哥闻到了我身上的蜜桃香味,便没有向以往一样赶我走……原来是你的味道。” 姜芸听闻内心震惊的同时,看着甄觅捂着耳朵蹲下的样子心疼,“觅儿,这些事情我并不知情,我心中从未……” “可他喜欢你。” “他就连单单看着你,就觉得足够了,前几日我偶然听到下人说,时寅哥哥书房里内间总挂着一副姑娘的画像,说是带着蝴蝶兰花的簪子,而我的首饰盒子中,正好有一个粉色的蝴蝶兰花簪子……我以为是我的。” 甄觅说完看向姜芸,“我记起来,裴公子的升学宴那回,你的发髻上也是这样一支簪子,楚姨说是你的夫郎送你的!” 姜芸再也听不下去,上前拉住甄觅的手,"觅儿,我只能说我这一生,只对裴良知有过动心的一回,我不知林公子心意,日后更是不会沾染半分,觅儿喜欢他我自然知道,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便不会在插手你们之间任何……" 正说着,甄觅却忽然抬头。 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那芸儿姐姐,最后帮帮我……” 姜芸虽然不知道她要如何,但听到这般话,心中对小姑娘愧疚自然是什么都答应,“好,觅儿要我……” 下一刻,她被一双手猛地往身后带去。 二人双双落入冰凉的湖水。 第152章 阿良…… 水面的光线慢慢变得幽深起来,随着越来越深的水没入鼻腔,眼睛看不清任何的东西,就像是整个人在冰冷的世界,无法动弹。 挣扎也只能越来越深。 姜芸隐约看到很多身影涌入水中,应该是林夫人派来的,将身边甄觅慢慢拉起回到了水面,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下沉,脚腕手腕还被水草缠住了,如何挣扎都没有力气了,就像是…… 半年多前自己跳河的那一次。 那次是为了回去,现在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回去了吧。 她水性不好。 都说人死的时候,能够看到这辈子脑海中很多难忘的画面,姜芸有些意识不清,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些面容,有哥哥嫂子,娘和宛溪…… 还有裴良知。 阿良……她还没能给他生个女儿。 她多怕疼啊,现在竟然是想着给他生孩子,裴良知真是有福气,但她日后若是死了,那个又傻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夫郎,会不会被人欺负…… 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姜芸突然看到了一个拼命朝她靠近的身影。 …… 裴良知抱着昏迷不醒的妻子游到湖边时,林府的下人连忙朝湖中喊道:“二公子!二公子您快上来啊!” 林时寅还在找人。 但众人都没注意到,裴良知阴沉到极致的面色,他全身湿透双眼猩红得要命,只能看到抱着姜芸腰肢和腿弯的手颤抖着,“芸儿,醒醒……” 他没有犹豫,将身上的衣袍脱下。 裴良知将妻子湿透的全身盖住,才伸手到她胸口按动起来,道路尽头的雒齐和傅恒轩赶过来——正巧望见他俯身贴上姜芸的唇瓣。 一直重复,不断重复。 求求你,不要睡着了,芸儿…… 头一回见裴良知这般狼狈,他们却不敢说话,傅恒轩转身便是去打算找大夫,却突然听到身后突然一道轻微的咳嗽声。 “咳咳——咳——” 姜芸缓缓睁开眼睛,将呛进肺里的水侧身吐出来,只感觉到身上冷的刺骨,不过片刻间就被稳稳抱进温暖的怀抱,“芸儿,芸儿!” “阿良……”姜芸下意识地呢喃。 却很快便重新昏迷过去。 林时寅被下人围上披肩时,只能看到雒齐和傅恒轩,面上担忧地一路护送裴良知、和他怀中那惨白脸色的姜芸离开…… 他又是迟了一步。 甄觅只是轻微呛了水,被林府的人救上来毫无大碍的那一刻,姜芸该有多害怕,明明能救她的人就在身边,却无人施救。 林府的人不会救她。 林时寅只觉得焦急万分,想要跟上去瞧一瞧姜芸如何,但终究是先跟着小厮回了府内,想着随意换一身衣裳,就去姜家找人赔礼道歉。 就是没想到……裴良知来了林府。 林时寅在踏进林府正厅时,明显感到气氛安静,直到看清大厅内那个修长高大的背影,一身简易的青袍,身上却带着不容靠近的凛冽。 “这是前前后后,芸儿受到林夫人的恩情。” 裴良知恍若换了一个人,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冰冷至极。 他身后的祥子想拿着木盒子上前,却被裴良知伸手拿起,随手扔在地上不说,他还伸脚踩住——重重一踢到林金荣脚边。 木盒也被踢开来,整整五百两银子。 裴良知还给多了。 林时寅双目瞳孔紧缩,果然看到自家父亲陡然发怒,“你这男子好大的口气,来到我府上闹事有理了不说,还侮辱我的夫人!” “侮辱您的夫人?”裴良知淡淡抬起眸子。 他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和人说话,更别说是自己不尊重的人,就算是长辈,也得按照顺序和人情来说,况且……林家的人想致姜芸于死地。 “林老爷的二儿子,对我家夫人心怀不轨在前,恶心至极,您府上准二少夫人推我夫人落水在后,小人作风,如今我夫人风寒病重,高烧昏迷不醒。” “想问林老爷作何感想?” 裴良知的话,让原本不清楚状况的林金荣脸上一黑,他一时之间皱着眉毛,看向身边的下人,见那些下人也战战兢兢。 直到看向不远处的院中,林金荣厉声道:“给我进来!” 林时寅听到这话,面上更是惨白几分。 裴良知在他进来时,竟是一眼都没有抬起眸子,甚至在林时寅经过自己身边时,他眼神一凝,忽而掀开袍子,力道极重地一脚踹了过去。 林金荣看到林时寅重重摔在了地上,“咳咳——” “放肆!” 他怒喝完直接起身,魁梧的身形让人不寒而栗,裴良知身后的祥子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裴良知一动不动,望着林金荣冷声道:“林府的二公子真是金贵。” “林老爷平日倡导的行侠仗义,心怀天下,看来不就是空口一说,这后院夫人养出来的少年才子,不过只是心胸狭隘的伪君子……” “今日林府对我夫人的所作所为,来日……我必十倍奉还。" 林时寅听到这话,捂着胸口看了一眼那人,裴良知背着手面色平静,声色却已经低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林金荣到底是没有动手的。 首先是从下人口中断断续续听到的真相,关于自家小儿子觊觎人家妻子,他先是觉得荒谬,但听说今日林府上的甄觅加上林夫人,差些把人逼死了。 他忽而沉默。 林金荣一辈子光明磊落,武场都以扶持弱小为宗旨。 这一件件的小人行径是否为真不说,他还未查明真相,这都是不能与裴良知动手的理由,况且姜芸那姑娘林金荣见过,是个好姑娘。 现如今林府这般逼迫一个孩子…… 简直令他蒙羞。 看着脚下的钱箱和面前年轻男子的面容,林金荣一句话未说,只是心中突然涌现一种莫名奇怪的感觉,甚至有些心悸。 裴良知眼里的东西,和他见过的许多人的不同。 那不是一种战场或打斗时的狠厉,也不是家底丰厚给的底气和自傲,是一种被人动了底线的、沉寂的攻击性。 这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 裴良知转了步子离开大厅,听到身后林金荣对林时寅的质问声,面无表情地往外走,直到余光闪过一抹藕粉。 他的眼神彻骨的寒意,满是冰冷—— 投向那个单薄的身影。 甄觅望着他退了几步,被丫鬟扶着的身子尚且虚弱,但此时眼中的歉意全部变成了害怕,“对……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芸儿姐姐出事的,我只是……” “你不配喊她的名字。” 裴良知一字未多说,带着祥子离开了。 从今以后,姜芸不欠林家任何一点人情,他们也不必让她费一丝心思,日后酒楼与姜家,也不会做一点与林家的生意。 至此为敌。 第153章 真心喜欢 “哥,你回来了!” 傅恒轩和雒齐正满面忧虑,在长廊处也没有靠近屋子。 看见裴良知来了两人很快起身,傅恒轩主动上前打量了一番,“我说喊我爹请县衙的人来帮你也不肯,怎么样没事儿吧?” “大夫怎么说?”裴良知眼神凛冽,看了一眼两人。 雒齐知晓他是心境还未转变,但傅恒轩就是被吓到了,直接捂着胸口道:“嫂子现在好多了,你别用这眼神瞧我,怪吓人的……” 他今日不过抽空去了趟学堂。 而且就是……昨儿下午发生了一件事儿,就还挺开心的,今日就想来学堂上上课,想着问裴良知一些东西。 没想到遇到人找来书院,说姜芸落水了。 还是林家弄的。 那找来的人是个商户铺子里的小厮,家住在湖边上,说是贴榜那日认识裴良知,今日觉得姜芸眼熟,被人推了在水里。 当时裴良知跑出去的时候,几乎是连人影都看不见的,雒齐这时候反应比谁都快,拉着傅恒轩就去给他请了假。 两人也匆匆赶了过去。 他俩还算有点用,抓了个林家正巧把甄觅救上来的小厮,也不整书生那一套和人说道理,直接把人架着问了一通。 结果好家伙—— 问出林时寅喜欢姜芸不说,那甄觅还把姜芸推下湖里了! 简直过分至极。 而且他俩其实还问出点东西,没敢和裴良知说,就是姜芸下跪在林夫人面前,为他求韩瑞收生一事,主要是……裴良知当时都快疯了。 还是不开口的好。 况且以前傅恒轩不懂,裴良知对姜芸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就觉得最多不过就是因为入赘到姜家,寄人篱下,便要对妻子好点。 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傅恒轩当时听到那小厮说,姜芸跪下求林夫人的时候…… 真心是羡慕裴良知的。 有个愿意对他付出真心和情意,为他前途着想的妻子,漂亮还性子这般好,真是万一挑一都不为过,傅恒轩现在叫裴良知“哥”,也是真心实意。 不管是学识上,还是感情上。 他都觉得裴良知是个值得学习的好榜样。 裴良知越过他俩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拍了两人的肩膀,“谢了,日后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若是能帮上……” “举手之劳而已。”雒齐面色诚恳。 傅恒轩也是点点头,“真别这么说,那林家是真的恶心,我觉得嫂子做人这份上,实在是太好的姑娘了,而且我可能还得和她道个歉……” “什么?”裴良知转身过来看了他一眼。 傅恒轩脸上红了红,突然抬手挠了挠脑袋,“就是……” 屋子的门突然开了—— “傅公子,小芸身上太烫了,你最好还是去找一下……”宛溪手上搭着姜芸换下的衣裳,转身过来看到裴良知一愣,“裴公子?” “芸儿如何了?” 宛溪很快回神,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公子,放轻了声开口:“我给小芸换了衣裳,大夫说人没事了,但她近日应当身上快要来癸水,这下落了水,实在是太凉了,对姑娘家身子伤害极大,大夫说这回可能会很疼的,裴公子要稍微注意些。” “我知道了。”裴良知面上一沉,径直几步推开屋子门。 身后傅恒轩见她出来,背着手也隔着几步保持距离,跟着宛溪去了后院柴房,“我……我帮你一起吧。” “不用了,只是怕一会儿衣裳不好洗,顺手而已。” “我我我,我帮你提水!烧柴我也可以的……”傅恒轩总是想保持风度,但面对宛溪却经常手足无措,看上去傻傻的。 “那好吧。”宛溪只好点头。 不远处望着他们的雒齐面上惊奇,见宛溪笑了笑,虽然有客气但看得出两人是认识的,这两人……天哪。 傅恒轩铁树开花了。 没错,昨日傅恒轩与宛溪有过一段邂逅。 其实是一件寻常的事,但在傅公子看来,简直是做了十足心理准备才是鼓起勇气的,他也并无冒犯宛溪的意思。 只是在集市小巷中看她带着斗笠,一人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回家。 有些于心不忍。 那时傅恒轩从马车上下来后,整理了许久的衣裳,还将自家小厮赶走了,隔着很远默默跟着,直到宛溪坐在一家茶铺休憩。 他终于上前搭话了一句—— “宛溪姑娘。” 那日升学宴的包厢中,姜芸请的都是朋友一类的,宛溪被人喊了名字先是心下一惊,但看到是傅恒轩,才认出是那日想送她回家的公子。 他应该也是小芸的朋友。 宛溪念及此处,于是语气也好了些,“是……傅公子?” 最后傅恒轩主动提起菜篮,想要送她回家。 宛溪看他结结巴巴的模样,突然便笑了出来,还慌乱可爱地解释,自己只是看到他身后的一只小土狗肥嘟嘟才笑,让傅恒轩闹个大红脸。 但是宛溪答应了。 主要是那日姜芸态度强硬,将人弄得太伤心了。 宛溪觉得有一点愧疚。 走路的话城北还是很远的,于是两人保持着半米远的距离,一路上傅恒轩只是偶尔说话,而且十分有礼,宛溪也只让他送到了巷子口。 还是有戒备心。 但是就这一段路程的相处,已经是傅恒轩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而且这次他还意识到一件事——就算宛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心跳仍旧没有停。 多说一句话,手心的汗便多一层。 所以今日他才说,想向姜芸道个歉,要表明自己实在喜欢宛溪的决心,就算她不帮自己也好,只要……不要阻拦就行了。 他会努力证明自己真心的。 姜芸落水后,裴良知也没有带她回姜家,因为怕若是沈玉和姜力知道了,会直接抄起东西去和林家闹事儿,其实一家子都是护犊子的。 傅恒轩也是在方才找大夫时,遇到了宛溪。 她只听到姜芸落水,便是着急得眼睛都红了,也顾不上礼节,上前便拉住傅恒轩,让他带上自己,两人便双双赶到了这里。 然后傅公子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和心上人牵了手。 不过宛溪已经到屋子里去了。 雒齐和傅恒轩是有分寸的,姜芸落水身上湿透,他们不会靠近屋子,而且傅公子可会打马虎眼了,直到裴良知回来了,才舍得说宛溪的事儿…… 但姜芸醒了才是重点。 因为昨日在路上的时候,宛溪话里行间都透露了,姜芸现在是她最重要的人,不仅仅是朋友般的重要,也是家人。 傅恒轩对姜芸不由更加尊重。 因为日后若是想要与宛溪提亲……姜芸是他小丈母娘啊! 第154章 一时之间变了 屋子里的地龙刚烧起来不久,裴良知进去后首先脱掉了身上的外袍,怕惹的寒气弄到了妻子身上,而姜芸也才刚醒来。 她窝在被子里安安静静的,不知道望着哪里发呆。 平日姜芸睡觉要么都是抱着他,或者自己入眠后睡相极其放松,哪儿像现在这样没安全似的蜷缩起来,裴良知心头一酸,将人揽进怀里,“还难受吗?” 说着唇瓣贴了贴她的额头。 “很烫。”没等人说话,他就自己先出声了。 姜芸许久没有这般沉默过,面上虚弱又有些白,她伸手环抱住裴良知的腰身,好不容易回到有温度的地方,她很累。 “不要告诉哥哥和娘。” 他们会到林家闹事儿,她怕林金荣伤了他们。 “我知道,芸儿,我知道……”裴良知第一次见妻子这般情绪,只觉得万分疼惜,他不断将人用力拥进怀里,有些失而复得的珍贵…… 刚才她毫无生气地被他从湖中救起时,鼻尖的呼吸已经很弱了,如果再晚一点去到那儿,晚一些在水下找到她…… 姜芸就要死了。 裴良知在听到一声痛呼时,发现自己差点把她纤细的手腕攥红了,连忙伸手抚了抚,“对不起,是我捏用力了。” 姜芸也感受到他不正当的情绪,“没事的,阿良……你怎么了?” 裴良知摇头,穿过她身着单薄亵裤的腿弯,抱起她让人坐在腿上,而后将被褥拿过来为她围好,“日后与林府有关的任何事,芸儿都别上心。” 他语气十分冷漠。 就好像瞬间变了一个人。 姜芸好像想到了什么,“你方才去……” “我已经将先前受过林府恩惠的五百两,全部按照原数还了回去,只多不少,不管是林时寅还是林夫人,你都不欠他们的。” “甄觅更是。” 姜芸默默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她能明白甄觅多难受,林时寅有喜欢的姑娘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可接受,偏偏这个人,是姜芸…… 况且就甄觅今日的做法来看—— 她对姜芸的好,也是完全出自于她会帮忙获得林时寅的青睐,并不是和宛溪一般,把她当做真心朋友来对待。 姜芸想到这里,忽而觉得难过。 她在这里的朋友不多,加上徐楚也只有一两个,所以十分珍惜身边的每一个朋友,对姑娘们都是尽可能的帮助,只觉得在这样的时代中,女子已经十分不容易,但甄觅为了林时寅却想致她于死地。 连解释都不愿意听。 姜芸所做的一切,在甄觅看来,都是与她抢林时寅的手段罢了。 不多时,裴良知看到她缓缓环住他的脖子,温声问道:“芸儿难受?” “嗯。”姜芸闷闷出声。 而后裴良知侧头,唇瓣印了印她滚烫的面颊。 林时寅的那些腌臜心思,原本他确实有所察觉,只是多数时候姜芸与自己同时出现,那人确实未有什么不当的行为。 现如今在林府,这般折辱他的妻子。 听傅恒轩逼问小厮的话来说,他在林夫人面前承认,自己心悦姜芸…… 还说等她和离。 裴良知在姜芸没看到的地方,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但在望向怀中人时,语气又温柔到了极致,“方才宛溪姑娘来了,知道吗?” “嗯,小溪给我换的衣裳。”姜芸趴在他肩头抽了抽鼻子,“大夫说这回落水,我身子又要养好一段日子了……” 裴良知听到这话,心中酸软得要命。 姜芸自从沈玉给她炖药膳以来,从来不像以往一样闹脾气,每回都是乖乖吃干净不说,平日对自己身子十分注意。 因为大夫说,有些事儿还是得看运气。 言外之意就是治那难孕的毛病仍旧难,现在经甄觅这般,也就是说前些日子的那些努力都是白费了,姜芸只觉得也难受。 药膳一点都不好吃…… 裴良知伸手撩开她额发,看到她难受的红彤彤的小脸,柔声安抚道:“没事的芸儿,有些事儿不着急,慢慢来,小肚子疼不疼?” 姜芸听他的话一愣。 她停下来感受了一会儿,小肚子真坠坠的,熟悉的坠胀和抽疼来时比上回难受多了,她不由掀开身上的被褥,“我怕弄到褥子上……” “来了?”裴良知也没想到这么准时。 姜芸满脸不开心,“嗯!” 还亏得是来了月事,避开了一些不想提及的话题,很快裴良知便抱着她去了净室,重新拾掇了一番出来时,也换了身衣裳。 虽然发着烧,好歹是衣衫整齐能见人了。 一会儿还得回姜家。 而屋子外,宛溪从傅恒轩手里端过姜汤,正准备敲门,下一刻裴良知就开了门,她差些被吓到洒在手上,小小惊呼一声,“啊……” “宛儿小心!”傅恒轩吓得脸都白了。 幸好是扶着端住了。 裴良知轻声说了句抱歉,见傅恒轩那眼疾手快的样子,在书院抽背都没这般反应快过,还有他方才说……宛儿? “你们……”他不由有些疑惑。 而屋内姜芸听到门前宛溪的声音,轻声问了句:“小溪?” 宛溪只觉得是自己没端住,叹了口气,朝裴良知点头后先进去了,剩下傅恒轩,悄悄将自己有点烫伤的手收在袖子里,“哥,你下回别这么——” “怎么回事?”裴良知眼神看了一眼走进去的宛溪。 傅恒轩不解,“啥怎么回事?” “你和宛溪。” 突然空气都安静下来。 傅恒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最后被裴良知提醒着拍了一下手,正是烫伤处,他就突然叫起来,“嘶——” 他哥这才发现这人烫到了。 裴良知皱眉推着他下去,把后院井边水瓢拿起,掐着人手腕舀了几勺在红彤彤、有些趋势起泡的地方,傅恒轩凉得的嗷嗷叫,“成了成了——” 这还没开春,水冷要命! “雒齐呢?”裴良知又顺带问了一句。 “柳老师今日还要给他开小灶的,听说今年的乡试报名,柳老师就准备推荐他一个,我拉人出来已经耽误他了,就让雒齐先回去了。”傅恒轩甩了甩手,还呼呼吹了吹。 “那你怎么不走?” “我……” 裴良知抬起眸子淡淡看向他,“因为想和宛溪多呆一会儿。” 傅恒轩脸上又是和煮熟的河虾一样,简直是要跳脚了,看了一眼二层的屋子,“哥你这么看我和我犯罪了一样,我真没对宛儿做什么……” “你最好换个称呼,芸儿听到会生气。”裴良知提醒道。 “生气就生气,反正我……” “芸儿若是生气,宛溪日后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好的哥,我只是昨日在集市小巷里遇见了宛溪姑娘,她一个姑娘家提了七八斤重的菜篮,距离城北太远了,我就送她回家了。” “但是只送到巷子口!我不知道她住哪一户人家,真的!” 傅恒轩占的笔直,和老师联系策论时都没有这么严肃,说完看到裴良知点头,眼里不算批评也没有赞同,“我知道了。” “知道啥?” “为了感谢,我会帮你说服芸儿。” 傅恒轩:“?” 他一下子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时,裴良知已经走到长廊上,傅恒轩这明白过来什么,脸上直接蒙了,“我靠靠靠靠——” “哥!哥!我下辈子为了报答你,我嫁给你——” 裴良知:“……” 他上楼的脚步一绊,差些摔倒。 第155章 是谁? 当天下午回到姜家的时候,裴良知是背着姜芸到院子里的,沈玉和秦芒都是吓着了,但他还是将林家的事儿瞒了过去。 只说在路上姜芸身子不舒服,是寻常的风寒。 不过这一病,就接连病了五日,中途反反复复的高烧不退,裴良知好几日半夜抱着妻子去医馆,大夫也说没办法,是因为她身子还未调理好。 姑娘家来了癸水,这身子会更加难好些。 家里人都是着急的不行。 尤其是沈玉,每日除了置办年夜和祭祖的东西,还找了些土方子,和姜力到南边山上采一些中草药熬了水,搀着热的给让裴良知给姜芸擦身子。 不过还真有点用。 一直到过年前一日清晨,终于是没有再烧了。 裴良知抱着妻子坐着睡了一夜。 因为高热时只要是姜芸平躺着,便是止不住的吐水吐粥,会时不时呛到喉咙里,他于是只能这般才安心些。 她几日已经瘦了许多。 姜芸背后的蝴蝶骨越发明显,摸着硌人,裴良知平日最爱这一处,但如今却是止不住的怜惜,她在沈玉秦芒面前从不喊难受,夜里便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喊疼。 哪一处都疼。 头疼小腹疼,全身都像被火烧,又扔到冰池子里的难受。 整个姜家上下担心但是不明缘由,只有裴良知看在眼里,知道她不仅是身子难受,还有被恶意对待的委屈……在这样脆弱的时候爆发了。 而且裴良知现在已经说话越来越少了,整日帮姜家干活儿完,就是陪在姜芸身边照顾,除了清晨会出一个时辰的门。 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 今日天亮起来,裴良知已经两只手臂都全部麻掉了。 他下意识去摸怀里姜芸的额头,发现上面搁着的帕子,应该是沈玉还是秦芒昨夜来弄的,已经没有很烫了。 她趴在他胸口,有些呆呆地扑闪长睫毛。 “芸儿?”裴良知轻声喊她,没想到她已经比自己先醒了。 姜芸慢慢地抬起眼眸,看到他的脸色掩饰不住的疲惫,忽而就想起,这些日子家里被她的病弄得担心极了,尤其是他。 “累吗?”她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脸。 裴良知只是笑了笑,见她精神还不错,心中的石头终于是落了下来,而转头望向外面的天,已经快亮了。 他今日也不打算去了。 …… 姜芸身上大病初愈,有了力气能自己穿衣洗脸,但裴良知还是不放心,一直扶着她到院子里坐着,趁着大家昨日累了还没起来。 拿了温热的帕子,小孩儿一般给妻子擦脸。 很用力。 姜芸:“……” “你这几日都是这么给我擦的?” 裴良知面上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停了手,“是不是弄疼了?” 姜芸摇了摇头,轻声和他说可以了,等人将帕子拿过去洗干净,她捂着肚子起来走了一会儿,活动活动已经四五日没伸展的手脚。 原本今日要走了的癸水,也还是有,和身子没好之前一样的疼。 不知道是不是落下病根了。 姜芸走了不过一会儿,屋外锁着的门缝忽而有一道身影,好像是停下来了,一直都没有走,她不由看了看,有些疑惑这人不敲门吗? 是谁?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去,伸手打开了老旧的门锁,将门拉开时,对上一双正在门头不确定张望的眸子,有些淡漠还带着沧桑。 韩……韩瑞老师?! 姜芸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见韩瑞看见她似乎想了想,但打量过后平静开口道:“请问裴良知是住在这儿吗?” “是……”她下意识站直了些。 随即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少人好像听到什么风声,都在门前望着这边,姜芸赶紧又拉开了一些门,“韩老师,您先进来吧。” 她转身想喊裴良知,但嗓子却和被刀子划过一样。 没想到沈玉首先从屋子里出来了,看到姜芸和她身边一身蓝色长袍的韩瑞,一时之间没认出来这是谁,还是裴良知过来了—— “芸儿,怎么在……” 他看到两鬓斑白的韩瑞时,也是敬重出声道:“韩先生。” 姜芸见他放下木盆,难受得嗓子咳了几声连忙道:“阿良,你站着干什么,快去先给韩瑞老师沏茶,去啊!” “好。”裴良知原本想先去扶她,却看到妻子迫切的眼神。 只好先去沏茶。 沈玉也是听清楚了来人,连忙上前请了韩瑞进来,他们家就是寻常人家的小院子,没什么有正厅这一说,于是几人就坐在院子棚下。 外面还有不少人张望。 沈玉想要上前把门关上,韩瑞却摇头,“不必。” “今日我来,是为裴良知拜师一事。” 端着茶水过来的裴良知脚步一顿,但还是十分淡定地走向韩瑞,姜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伸手先结果了那一壶茶水。 这茶得等等。 这时姜力也抱着胖乎乎的小儿子,和秦芒一块出来了,见生人不认识都是一脸懵,但沈玉拉着两人使眼色,让他们不许说话。 “先生……这是同意收阿良为学生了?” 姜芸首先耐不住,在裴良知执意扶着她坐下时,推开他的手,让他在老师面前不要这般不守礼节,像什么样子。 没想到韩瑞笑了笑—— “你不如问问,裴良知这七日辰时前,来城外我屋子是做了什么?” 周围人都安静没有说话。 直到韩瑞看着那个安静不说话的身影,是个人都看得出,姜芸应该是生了病,站得摇摇欲坠的,他一直伸手注意着她。 怕人摔了。 韩瑞一时间恍惚了片刻。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想来找我拜师,又是不说话,我屋子破烂不是这几年的事儿的,他倒好,趁我还没醒,每日把我水缸挑满、屋顶的瓦片给补了、这几天我地里的草,也是除得干干净净……” 韩瑞说完面无表情道:“我也是前几日到处问村子里的人,才知道是这么个家伙,要不然还被蒙在鼓里,这都过年了,还等着我来找呢?” 姜芸听到这里,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但确实眼眶一热。 阿良他…… 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是这般和傻子一般的行为,到底有没有想过,若是韩瑞先生不发现这些,他做了便是白费力气。 比她去求郝霞还要傻。 他们两夫妻简直都是一个傻模子刻出来的。 但韩瑞说完不到片刻,扭头看向裴良知,见他低着眼睛不说话,便板着脸开口,“怎么,我都坐下了,这拜师礼……” “跪跪跪,良子,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多大的面子!” 沈玉是家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第156章 举荐名额 拜师礼以叩首以及敬茶为不能省的。 裴良知虽人情上愚钝,但这些只要在学堂念书也是懂的,他转了步子提起衣角跪在地上时,外面都张望个不停—— “这这……这就是韩瑞先生啊!” “这裴良知是不是撞大运啊,这是韩先生第一个学生吧!” “你可不能说别人,你瞧瞧韩先生说什么,良子这孩子给人干了七日活儿,你瞧瞧人家做了什么,现在哪个求师不是带着银子去的……” 韩瑞没有理会外面的众人。 在裴良知第一回叩首时,他也平静开口: “做我的学生有三条规矩。” “其一,每日你上书院其余老师的课程,不能缺课,尤其是叶老和柳老的课程,我规定你必须一字不落的听下来,是为基础。” “其二,任意一次随堂考试,必须在书院前两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必须报考年后的秋闱。” 裴良知听完,低头完成了最后一叩首,“是,老师。” 随即姜芸首先起身,将方才就倒好的茶杯放到裴良知手中,看着他起身给韩瑞敬茶。 “好。” 众人见韩瑞点头接下,抿了一口。 姜家人也走过来道谢,原本以为这就是要结束了,只见韩老师巡视一圈,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裴良知,“将你敬书院的入学卷轴给我。” “三月份的乡试,我会替你留出举荐名额。” 外面的街坊邻居惊呼一片! 韩瑞的举荐名额,这可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其实就举荐而言,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如果对今年的学生不满意,老师是可以选择不给举荐,单凭学生自己能力上榜。 但韩瑞竟然给了。 说明完全认可裴良知的才学。 要知道,这当年韩瑞先生虽没有上京赶考,但单单凭借那榜首卷子,都已经传到了京城学子耳朵里,他成了秀才之后,让知县大人都曾上门过请他做官,更别说朱鸿三顾茅庐…… 而且韩瑞出了名的刁钻。 能有他举荐的学生,就算是林时寅和裴良知同为榜首,卷子都完全优秀的情况下—— 考官都得思索再三。 家里人不了解这些,可姜芸却是完全知道的,一开始确定裴良知要参加科举时,她做了不少这方面的功课,已经不能用感动来形容了。 是打心底的震撼。 韩瑞先生拒绝了姜家留他下来吃饭的邀请,只说自己今日还要去朋友,裴良知将老师送到门口后吗,看到了他踏上林家的路。 他没有说话。 林家对韩先生有恩,是不能忘却的,但是对他裴良知来说,来日不管是功成名就还是登榜做官,林时寅都是他的对手。 林家亦是。 裴良知回到姜家时,一家人正高兴地在院子和邻居说些什么,他一眼望到姜芸尚且虚弱的面色,还带着笑意与他们说话,顿时走了过去将人扶起。 “阿良?” “芸儿身子还未好,我先带她回屋子。”裴良知沉声说道。 这边的邻居哪儿能说不好,看到裴良知就和眼睛放光了似的,这眼皮子底下看着人家还疼媳妇儿,都是说不出不好两个字。 秦芒见状,把儿子放在姜力怀里,从后厨端了一碗米糊过去。 “你昨儿晚上都吐完了,喝点这个。”秦芒说完把他们房里的水盆端走,“很好喝的,是我给成哥儿熬得鸡汤糊糊。” 姜成奶吃得好,现在长得很快,都有小乳牙了。 每日现在就要咬东西。 姜芸听到有点呆,“啊?” 小朋友吃也给她啊? 不过裴良知倒是笑了笑,说了句谢谢嫂子,接着秦芒手里的黄灿灿的米糊,闻着味道是特别浓郁,熬了很久了,“姜成是这几日吃米糊,很喜欢。” “那干嘛给我……”姜芸偷偷瞄了眼嫂子和夫郎。 多丢人呀。 秦芒见状笑道:“你这几日吓坏我们了,我和娘夜里起来就来看看,阿力哄不住孩子,娘年纪大了也熬不住,我放心不下,只能两边都看看,你这胃里现在比小成哥儿还娇弱,什么都吃不下。” “病才好也吃不了油腻的,喝点养养胃。” “谢谢嫂嫂。”姜芸听着都替他们累。 想着年后再给哥哥嫂子涨工钱。 秦芒离开后,裴良知便给她将米粥喂完了,而后他拨了拨不远处的炭火,姜芸一暖和便又有些昏昏欲睡,“阿良,一会儿喊我,我要去接小溪过来的……” 裴良知见她这般执着,忽而试探道:“今日街上车夫都回家过年了,不然我喊恒轩去接,他应当在府上无事……” “不许!”姜芸瞬间不开心。 裴良知沉默了会儿,见她举起拳头鼓了鼓气。 “我只说了顺其自然,你可不许撮合。”姜芸说完眼睛有点红,这一招就对面前人拿捏住了,裴良知瞬间便道:“好好好,我不去喊他。” 姜芸轻轻哼了一声,脱了外衣缩进褥子里。 裴良知轻手轻脚给她盖到肩膀。 这几日高烧出汗,方才起来时他便将褥子换了,是前几日晒得新被褥,上面皂角的香味十分好闻,姜芸没一会儿便睡过去。 还牵着他的手。 裴良知心中柔软,俯身又在她唇角吻了吻。 前些日子还算清醒的时候,他与姜芸讲了傅恒轩对宛溪的心思,还有那日两人偶遇的事儿,包括他和雒齐帮自己救她。 一件件足以见人品。 姜芸原本就对傅恒轩本人没有意见。 在听到这些时除了感激,便是真考虑了一会儿,最后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回宛溪,她倒是没有听出来什么,只说傅恒轩为人有礼。 似乎也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姜芸那时意识到,就算她不阻拦傅恒轩,其实宛溪也不见得会喜欢上,并且答应与傅恒轩有什么,他要做的实在太多了。 让宛溪敞开心扉,让宛溪当做好友,让宛溪爱上他……让宛溪答应说出身世。 几乎是不可能成功。 于是姜芸便也释然了,只退了一步说,她不会在宛溪面前说提防傅恒轩的话,而且若是他们正常相处,也不阻止两人。 但若是真到说亲那一步,就…… 反正不可能。 姜芸一点不相信傅恒轩能做到这一步。 裴良知告诉傅恒轩时,他都快高兴死了,一个男子汉差些哭了不说,直接让人从傅家库房送了两根大人参过来慰问,弄得他裴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因为过于贵重,最后还是退回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拿出来的。 第157章 年夜 大年三十这日,姜家所在巷子的左右邻居,都是知道了韩瑞亲自上门,在姜家院子收了裴良知为学生这事儿,到了晚上就传开了。 这前后两条街都知道。 过年走动的日子,大家伙儿也有不少上门恭贺的,都是愿意沾沾喜气,毕竟也是前段日子招生考试的榜首呢,讨个彩头! 姜芸这一觉就睡得沉了。 她睁眼之后天都有些黑了,裴良知见她醒来便气呼呼的模样,穿好衣裳就要往外跑,裴良知不由笑道:“不用去了。” “我不去小溪怎么办,这么冷她走过来很远……” 外面突然传来“吁——”的一声叫喊。 姜芸愣了片刻,然后看向裴良知,“你去找傅恒轩了?” “没有。”裴良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是我准备出门,想去祥子家中借一辆马车,在街上遇到恒轩了,他说正好顺路……” “他那是顺路吗,这大过年的在街上游荡呢!”姜芸睡了一觉不难受了,面上气色也红润,说着气都不带喘的。 走了出去,看见街道上的情形却令她气一下子消了。 傅恒轩一身虎纹交领蓝袍,披肩上还是华贵的雪绒,而他却没有在马车内,只不拘小节地在车板上,屈起一只脚,与车夫并肩同坐。 直到宛溪出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裳,跳下去站在脚凳旁,伸出一只袖子,她犹豫了一会儿,但马车太高,还是扶着他小臂下了马车。 傅恒轩露出一抹笑。 姜芸竟不知道他能做到这般。 难怪,那日宛溪听他们提到傅恒轩,一直用的是“有分寸,懂礼节”这样的词来形容他,现在看来她不排斥他靠近,也是有原因的。 确实是朋友作风。 裴良知也从院子里走来,看宛溪的喊了一声“小芸”,但还有些拘谨地拿过车上竹篮,姜芸很快便走了过去。 “你上回和我说家中有嫂嫂,我做了一些润手的香膏,还有伯母的,这些山菌是我在山上采花时挖的,不知道合不合他们心意……” “都说让你不要带礼来了!”姜芸说完有些无奈,裴良知上前接过后,她便故作惊讶地看向一边,“今日可是大年三十,傅公子怎么来了?” 宛溪在场的时候,傅恒轩看见姜芸还是很小心。 这时裴良知淡淡看了他一眼,傅公子立刻亮了眼睛,“哥在街上碰见我,说嫂子家里今日做了好些菜,吃饭很早,让我和你们吃了年夜饭回去!” “我方才闲着无事,也知晓在哪儿,便顺道去接宛儿……宛溪姑娘了。” 傅恒轩赶紧嘴打转! 这么蹩脚的理由,姜芸不可能听不出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然笑着答应了,“确实,我们家年饭吃得早,傅公子不嫌弃就留下来用饭吧。” “嫂子这话说的,你们不嫌弃我就行!”傅恒轩心中感慨万分。 裴良知在一旁笑了笑。 姜芸拉着宛溪先进了屋子,就感受到身边傅恒轩脸上的喜悦,他大步冲过来,“哥!我真能在你家吃饭啊?嫂子不会是当着宛儿的面,和我客套……” “多双碗筷而已。”裴良知把篮子塞进他手里,“拿着。” “好好好!”傅恒轩宝贝似得抱好了。 那是一篮子干干净净的菌子。 裴良知方才拿起来看了看,竟然是城中极为稀少的茸菌,价格有些贵而且十分少,这东西鲜香异常,炖在肉中吸汁水,滑嫩爽口。 半斤要五百文。 宛溪送的东西都是细心挑选了很久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沈玉还在厨房忙着,秦芒抱着刚喂完奶的成哥儿出来了,和宛溪三人正坐着说话,看到傅恒轩姜芸便伸手,“哦对了!” 傅公子连忙点头,将手上的篮子递给姜芸。 “嫂嫂,这是小溪给你们制的香膏,你上回不是还说我身上好闻吗,小溪做的香膏都是天然的,成哥儿闻着也没事!” 秦芒拿到那小精致的小罐子,有些爱不释手,“真是漂亮……” “宛溪姑娘这手真巧。” 这时沈玉也出来了,宛溪看到这个和姜芸有这六分神似的妇人,发现她眉眼十分祥和,也起身轻轻着喊了句“伯母。” 不出意外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宛溪。 只是有些人注定没这个福气。 姜芸只是将宛溪带来的东西给娘和嫂子看了之后,她们都是印象好的不得了,尤其是这般漂亮的姑娘,她们十分稀罕。 尤其在“大概”知道宛溪现在的身世—— 没有父母,一人独自在城中居住。 沈玉自个儿有孩子,宛溪还和姜芸差不多大,当场就是恨不得让这姑娘做干闺女儿了,说日后逢年过节,都让来。 气氛温馨又融洽。 傅恒轩沈玉见过两回了,印象也好。 今日大年三十,姜家一件件喜事临门,自然是做了不少好菜,人多起来之后,直接让姜力和裴良知在偌大的院子里支起一个大桌板,弄得十分有烟火气。 沈玉做饭的手艺是非常好的。 芋头排骨、酱猪头肉、鸡汤煮千丝、铁锅鱼片…… 傅恒轩吃的时候都连连道好,也不是说傅家家底丰厚没吃过什么,但这就和平日都是吃些摆盘精致的食材,现在将原汁原味的柴火菜端到面前。 简直是大快朵颐。 在场几个大男人饭是添了一碗又一碗。 而且沈玉其实非常讲究,大家伙儿都是用公筷的,这得说到姜芸小时候身子不好,嘴里吃进去的东西甚为重要,她都不让一身泥巴的姜力把菜翻乱。 那时候姜大为就更别说了。 两个男人吃饭没有规矩,手抓又翻菜不说,有一回闹得六岁的姜芸肚子疼,病殃殃的一直不好,听大夫说吃了不干净的,弄得沈玉都是长记性了。 往后家里要么给姜芸留在一边,要么就是用公筷。 也算是姜家一个习惯。 宛溪自小便学习礼仪,用饭习惯也是特别好的,但是沈玉给他们几个小辈夹菜,她都笑着慢慢吃下,心里暖呼呼的。 但有些人就过于明显了—— 连沈玉都看出来了,她趁着大家说话的说话,吃饭也没停的时候,桌子下拍了拍姜芸的手,见她从喝汤的碗里抬起头,“娘?” “傅公子是不是喜欢小宛呢!” 姜芸:“……” 她还没想清楚怎么这么明显,就看到对面陆文尘悄悄看着宛溪,发现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脆藕,却没有动手去夹,他默默拿起公筷。 而后起身夹了放在她盘子里。 “谢谢傅公子。”宛溪有些惊讶,但还是轻声道谢。 她一双眼睛漂亮的过分,注视着他。 今日好像十分开心。 傅恒轩耳朵又红了,但还是尽力维持淡定,“无事。” 姜芸顿时都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沈玉无奈地点了点头,最后见自家娘亲眼里透出点笑意,她低声道:“娘,这事儿你可别掺和。” “怎么,这小宛和你一般大,找个归宿也好啊,傅公子这一表人才又是前途无量,日后两人能一起,你别这么死心眼啊……” “小溪她——”姜芸知道沈玉是为宛溪打算,但她还是找个理由搪塞,“娘,小溪身子也不好,就……和我有点像。” “这……”果然沈玉就为难。 这难孕的姑娘怎么这般多呢,小小年纪都身子这般差,而且这就不好说了,改日得让芸姐儿也拿点药膳给小宛也试一试。 不嫁人生娃娃怎么行! 那这亲事还是不好说,就算傅恒轩再喜欢,这传宗接代的事儿都是不能瞒着傅家的,宛溪也会受委屈,不成不成! 第158章 你又帮他! 大年初一这天,沈玉给了每个小辈一个红封。 每人一两,都不偏爱。 姜芸也给了,她现如今是姜家挣得最多的,对家里出手也大方,每人十两银子,就连这小姜成也有,这小家伙抱着姑姑给的大红封啃,全部都是亮晶晶的口水,咿咿呀呀还说不全。 惹得一家人呵呵笑。 姜家过年的祭祖是要清早上山的,姜芸因为大病初愈,还没有完全恢复气色,就和秦芒走在后面,裴良知和姜力轮流挑着扁担。 小成哥儿被娘亲背着,乖乖睡得安心。 上路不好走,泥巴又湿又滑腻,到顶上的墓碑得一个半时辰,等到磕了头烧了纸钱,姜芸再下去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只能坐在石头上发呆。 姜力常年是干活儿的,有的是一身劲。 他一个人挑着扁担先下去了,裴良知把沈玉和秦芒扶着下去了一段,到平坦处才发现妻子没跟上来,于是又折回去找。 姜芸背着空的箩筐,在路上走得很慢。 “怎么了?”裴良知快步走过去,见她咳了几声说有点难受,连忙把箩筐背在胸前,就直接在姜芸面前蹲下来,“来。” “走下去要很久。”姜芸不肯。 裴良知见状笑了笑,伸手扯了她一下,靠过来背上的一瞬间,他双手穿过姜芸腿弯一个起身便将她背起,“路滑,抱紧点儿。” 秦芒和沈玉已经走远了。 姜芸开始还试图劝他将自己放下,后面已经快到山腰了,裴良知一点气都不带喘的,于是她也就安安心心趴在他肩头了。 两人极少出来单独相处过。 裴良知走的很慢。 “一会儿拜年之后,你陪我去给城中几个经常来酒楼的客人府上,我们去送点礼,晚些再去找小溪。” “还要去放烟花?”裴良知听出下文。 不过姜芸轻轻嗯了一声,“原本是要带甄觅一起去的,现在……” “这样吧,带上恒轩。” 裴良知将妻子轻飘飘的身子拖了拖,转弯后,已经能看到山脚下的姜力他们了,“芸儿,我们只带上宛溪姑娘一人,恒轩在好些。” 姜芸听闻这话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又帮他。” 裴良知笑了笑,心里知道她已经不会计较了,况且现实如此,宛溪若是得知只跟着他们夫妻一同去,难免尴尬。 最后还是要答应的。 姜芸说的送礼也不是其他的,正是宛溪这些日子制成,给她送来的香膏和脂粉纯露,看上去颜色惊人的漂亮,她已经都装好了锦盒。 给那些酒楼常来的贵客都送了一份。 陆家和林家是没有的。 姜芸带着最后一份锦盒,和裴良知乘着马车到了傅家,看到门口华贵的门头牌匾和石像,便喊了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 没想到是傅恒轩本人出来了。 “哥!嫂子!”他看上去倒是神采飞扬的。 几人在院中说话,没过多久,不远处精致的长廊,走出一位蜜合色绣金褙子的妇人,面容娴静温和,正由着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 姜芸猜出来人,却还是向傅恒轩确认,“这位夫人……” “你们是轩儿的朋友吧。”苏黎温和出声。 一旁的傅恒轩见母亲脚下的步阶,上前扶了一把,姜芸这才看到她近乎足月的小腹,圆滚滚的,连忙道:“傅夫人身子重,要万分小心些。” 姜芸和裴良知在一起,郎才女貌。 苏黎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夫妻,虽然这几月鲜少出门,但傅恒轩却是很多事儿都与她说了,她笑道:“是卤煮酒楼的姜姑娘和敬书院的裴公子?” 这竟然是看了一眼就认出来。 姜芸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一个未曾谋面的贵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苏黎更细心的是,还认出了裴良知,而且是敬书院的——裴良知。 不是姜家赘婿。 几乎是一瞬间,姜芸感到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 她朝苏黎笑了笑,将手上的锦盒递给她身边丫鬟,“傅夫人如今是双身子,但也是常让小厮在我们酒楼订卤煮,如今新年,我自然要来回一份礼。” 姜芸说完,还笑着看了一眼傅恒轩,“傅公子平日对我家阿良极为照顾,我们还未来拜访过夫人,就是太失礼了。” 苏黎很喜欢听姜芸说话。 无他,只觉得这姑娘漂亮,说话也真诚。 她托着沉甸甸的小腹,看了一看那十分精美的锦盒,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何物,让二位专程来找一趟轩儿送礼?” “一些赠予夫人的天然香膏,还有几味山菌,平日做家中下酒的小菜也不错,不是贵重的。”姜芸见苏黎打开闻了闻,温声道:“得知夫人有孕,挑了一些助眠的安神草香膏,还有纯露,都是对胎儿是没有影响的。” 一旁的傅恒轩见状,立马就知道这香膏是谁的了。 而且苏黎看上去特别喜欢。 “真是好闻……”她面上赞叹,“我往日也最爱脂粉香膏,现在都许久没用了。” “当然好闻,这可是——!”傅恒轩说完,看大家都看过来,特别是姜芸,那个眼神简直是警告加冰冻三尺……“嫂子挑的啊,娘,我裴哥媳妇儿眼光特别好!” 苏黎见他大呼小叫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但还是难以掩饰疼爱,不过裴良知开口了:“夫人,今日我们来这边,还是想约恒轩外出,不知……” “我去我去!”傅恒轩现在是只要听到出去就开心,而且他又不是傻子,若只有姜芸和裴良知两人,怎么可能叫上他呀,一看就是有他的宛儿。 不过……姜芸竟然也同意。 苏黎是个温柔的妇人,见傅恒轩这么开心自然不会阻拦,而且他们走的时候,还喊了傅家的马车,不让儿子挤到人夫妻俩中间。 但是这两辆马车原本也是要有的。 就是正准备起程时—— “汪——!” 众人看到一抹不大不小的白团子,一下就熟练地窜到傅恒轩马车幕帘中,然后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厉喝,“半斤!不许跟出来!” 原本看狗的下人一动一不敢动,“大……大公子!” 姜芸撩开马车的幕帘,眼见着后面车上伸出一只手,提起嗷呜嗷呜叫的毛白小狗崽子,不过那小狗尾巴摇起来,欢快又可怜得要命。 身上干净又蓬松的软毛特别可爱。 “罢了,轩儿,反正你也是出去,把半斤带着吧。”里面苏黎传出一道声音,只见傅恒轩脸瞬间不开心了,“我出去是要……算了!” 傅恒轩又提起白毛小狗的后脖颈,直接又缩进去,等到马车起程后,他撑着一张俊脸,和车厢内前掌趴着乖乖的半斤对视…… “臭狗。” “汪——!” 不过傅恒轩怎么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只狗,成就了他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姻缘,而且他也完全不知道……宛溪很喜欢小狗。 不,其实她说过。 在自己送她回家的那一次,他脸红了,她说自己笑不是嘲笑,是看着他身后四脚朝天的狗崽子,胖乎乎的…… 觉得可爱。 第159章 可以抱吗? “一起二百文。” 宛溪出门仍旧带着面纱,在和烟花铺子的老板讲好了价钱,还多要了三根香以及火折子,正要低头掏钱的时候,一支纤细的手递过去碎银子。 姜芸正歪着脑袋看她。 “小芸。”宛溪眼睛不由笑弯了。 “掌柜的我们四个人,你再多拿些吧,不用找了。”姜芸笑着搂住她的肩膀,亲密得恨不得黏在一块儿,没别的,小溪身上又香又软。 或许是每日与香粉打交道,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 多少香膏都比不上。 “好嘞!”烟花铺子老板来生意,吭哧吭哧就进去又提了一布袋子,“姑娘你看看啊,这方的还能摞起来在地上,点一个能放一圈!” 姜芸一个个听他说咋玩儿。 裴良知站在一边,接过掌柜的手里朴实无华的烟花袋子,还没走呢,身后就传来一道欢快哈气的声儿:“汪——!” “哟,这公子的狗养得真好看!” “不咬人吧这狗,喊啥名儿啊?” 姜芸没回头就知道是哪个显眼包了,宛溪却不明所以,侧头便发现是熟悉的面庞,怀里正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 突然那粉嫩的两只耳朵动了动。 那小狗崽圆溜的葡萄眼动了动,然后突然抬起脑袋,从傅恒轩修长的手掌上探出两只软软的前掌,笑着歪头看向宛溪,“嗷——” 是小狗讨好的叫声。 宛溪一时间十分恍惚。 她少时养的那只小狗,与它太像了。 是娘亲送她的八岁生辰礼。 傅恒轩抱着那只干净柔软的小白团子,从街道往小巷子中走过来,一身玄色阔袖蟒袍,和那个记忆中的红衣男子不同,想起他如今只剩下苦楚。 傅恒轩…… 就好像带着她少时美好的回忆,朝她走来。 姜芸感受到宛溪不对劲时,是看见她心不在焉,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那抱着狗一脸不情愿的傅恒轩。 他还不情愿……? 有这种想法的下一刻,傅公子就扬起笑快步走过来了,还轻轻捂着手上小狗崽的嘴巴,不让它乱叫,“宛溪姑娘,好久不见。” “你们昨日才见。”姜芸不想看他们搞情调。 傅恒轩有些尴尬,却见宛溪一直望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他也想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直到上车,裴良知和他一辆马车,姜芸和宛溪一辆马车…… 这时宛溪忽然轻声和姜芸说了什么。 很快,她走过来他们这边的车子,认真看着傅恒轩——怀里的狗轻声道:“傅公子,我可能有个冒昧的请求。” “不会,宛溪姑娘请说。”傅恒轩怎么会觉得冒昧。 心上人和他主动说话,简直开心得要命。 “这是公子养的小狗吗?”宛溪许久没有这么情绪波动,见面前人点点头,她眼神露出一些伤感,而后轻声道:“我可不可以……抱抱它?” “啊?”傅恒轩一瞬间不知所措。 这般便是不情愿了。 宛溪见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说了句抱歉,正要回头上马车时,傅恒轩反应过来了,直接大步上前握住她柔软的指尖。 而后将那只小狗轻轻放在她手臂上。 “可以。”傅恒轩发现自己看不了一点心上人难过,“宛溪姑娘想什么,都可以与我说,不必拘束,我们……早已是朋友了,不是吗?” 他这次说话没有害羞和结巴。 连姜芸也没有阻止,只提醒道:“外面风冷,小溪上来吧。” 傅恒轩见她笑着挠半斤的下巴,也心中柔软,宛溪进去后他也很快也上了马车,坐上马车时重重呼出一口气。 “呜——” “你又怎么了?”裴良知见突然趴在车窗上的傅恒轩,拿起手边的策论又放下,这是韩瑞先生手书的题目,仅此一份,他随身带在手上。 “宛儿她……” 手心好软。 不过这点傅恒轩是不会说的,只是心中激动,但没过多久突然停下来,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冒犯,还没确定关系不应该碰宛溪的手…… 会不会觉得他失礼? 反正身边人脸一下黑一下红,裴良知没心思猜,只见他疯狂探头看向前面的马车,今日街道拜年的人还算多,他们往城外驶还走走停停。 “半斤是我娘养的,我爹那时候见她因为有孕不出门许久,郁结于心,就抱着一只十分温顺的白毛狗回来了,我娘特别喜欢,没想到它也怀孕了……” “而且就生了半斤一个。” 现在才六个月大。 傅恒轩说完靠着马车窗傻笑,“没想到,宛儿这么喜欢这小臭狗,你说是因为半斤她来和我搭话,还是就是为了和我……” “不怪宛溪,傅夫人的狗确实可爱。”裴良知淡淡打断他。 傅恒轩:“……” 哥你说话不好听,我不喜欢。 而另一方车厢内,姜芸看着宛溪腿上翻肚皮的小白毛团子,还真看出点傅恒轩的意味,上手挠了挠它软乎乎的腮帮,“嗷——” 叫起来和没断奶的小崽子似的。 宛溪嘴角一直挂着笑,但那并不完全是开心的。 “小溪这么喜欢半斤?”姜芸轻声问。 “它名字叫半斤?”宛溪指尖揉了揉,将小狗拖着屁股抱在怀里趴着,“小芸,半斤很像我母亲送我的那只小狗,那时候,是我八岁的生辰礼。” 姜芸少顷便心疼起来。 她握住宛溪的手,听见身边人轻声说:“可能是缘分吧,我今日看见傅公子走过来时,一时间好像已经忘了陆文尘带给我的疼,我很感谢傅公子这段日子的陪伴……” “小溪……” “我知道傅公子的心意。”宛溪柔声道,随后眼里都是浅笑,“我配不上他的,过年本是开心的日子,我不能这时候伤他的心,等下一回……” “我会与他说清楚。” “小溪,你不会配不上任何人。”姜芸只在下车前这样说。 宛溪只是淡笑,低垂着长睫不语。 马车路程已经驶入放风之地,他们开得快,到的时候还是天光大亮,能与半斤玩一会儿,等到天色黑下来再放烟花。 傅恒轩算是沾了半斤的光。 小狗到开阔的地方是十分兴奋的,偏生还喜欢极了宛溪,要等她跟上来才扭头往前跑,傅恒轩以“怕狗被蛇咬”一直跟着。 周围绿油油的草地已经很软了。 再往前走一走,还能看见瀑布和树林,裴良知将那些花样众多的烟花拿出来后,布袋便放在了草地上,让姜芸坐下来。 不远处还能看到几个住在周围村子里的孩子。 大冷天还要拉着风筝。 “阿良,你说傅恒轩到底对宛溪有多喜欢?”姜芸靠进裴良知怀里,他坐下来之后将她拥在怀里,趁着其余两人走远了,抱一会儿妻子。 没想到裴良知听这话,真想了想,“或许比芸儿以为的要用心。” “他会失望的。”姜芸只提醒道。 不远处半斤闹腾的厉害,围着宛溪一直跑来跑去,只是姑娘家的裙摆长,就不由踩到了一些,她差些被绊倒之时—— 傅恒轩搂住她的腰。 然后迅速又收回手,脸红红地说对不起。 宛溪只笑着道谢。 姜芸见状叹了口气,“他只能看见小溪朝他笑,觉得开心,而后自己又心动不知所措,沉浸在自己以为的世界中……” “殊不知,笑是小溪拒绝的行为。” 第160章 发妻 事实证明夔县城北的烟花铺子出名是有原因的,看似毫不起眼的泥巴方盒,在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后,不过片刻,满目星火。 宛溪在不远处抱着半斤,抬起头看黑夜。 傅恒轩侧头看向她。 现在却不是黑夜,似二月流火,不远处看见焰火偷偷从村子里跑出来的小孩儿,跑到了姜芸身边发出“哇——”的惊叹。 方才是裴良知点燃的烟火。 “姐姐,我们也想玩儿……” “好,阿良,你给小朋友点吧。”姜芸笑了笑,从一旁拿了些手持的燃棒,小小的,看见裴良知蹲下,将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小男娃搂紧怀里。 滋—— “哇!”那小男娃忽而眼睛瞪大大的。 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出来了,可能是城外难有烟花之景,一个个老老小小都出来探望,姜芸让裴良知将剩下的烟花一一点燃。 没发现,不远处的大道旁停下一辆马车。 而这美景之下,傅恒轩望着宛溪美丽的侧脸,在烟火隐匿之间,突然就萌生出一种冲动的心思,他悄悄攥紧了拳头,“宛——宛儿姑娘……” “嗯?”宛溪侧头之后,脸上的面纱忽而被一阵风吹下。 露出了那道淡淡的伤疤。 傅恒轩心脏忽而停了一拍,但难掩紧张,“我——” 还未说出那句话,忽而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带着狠厉的冲劲站定之后,他发现宛溪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忽而惨白。 那红衣男子面目俊朗,此时却死死盯着他的心上人。 是陆家长子,陆文尘。 “你没有走,为什么不来找我……”陆文尘如今早已不复当初,他眼底的死寂和冰冷在看到宛溪时,尽数变成了疯狂和不顾一切。 直到半斤突然从宛溪怀中跳了下来。 “汪!” 它像是意识到这人的攻击性,对着宛溪开始护主,一口狠狠咬上陆文尘的腿,在宛溪惨白着脸想要挣开他的手时,傅恒轩已经反应过来了。 眼见心上人的手腕一片青紫。 陆文尘正欲一脚踹上半斤柔软的身子。 “不要!”宛溪颤抖着声音。 这一句挽救的是半斤,也是当初的她自己。 不要再一次次伤害她的过去…… 可下一秒—— 傅恒轩玄色的衣袍略过,重重一脚踹上陆文尘的胸口,他眼里射出从未有过的怒气,瞬间靠近后狠狠一腿扫过他肩膀,将人猛地踹倒在地上! 宛溪在软下身子的那一刻,被傅恒轩一把搂住。 他不再顾及礼节执起她的手查看一番,只见上面指印久久不消,温声问道:“疼不疼?” 直到看到她红着眼摇头。 陆文尘捂着胸口缓缓起身,看到这一幕满眼荒凉,却抵抗不住的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若是今日不做出些什么,就要完全失去一些东西…… “宛溪,你万般想要逃离我,如今选择了他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这般处境,傅家若是知道你被……” “闭嘴——!” 霎那间,一道怒喝声迅速传来。 姜芸方才隔得远,天色黑沉没有看清陆文尘的脸,但看到傅恒轩出手伤人的那一幕,就知道不对劲,过来便听到这句令人寒颤的话。 他这么多年丝毫不知小溪的痛苦。 远处烟花人群聚集,这边就像一幅破烂不堪的画。 姜芸看到陆文尘如今模样,只觉得这人可恨,“陆文尘,你和你母亲对小溪做的事这辈子都恶心至极,如今还要当着外人的面,又侮辱她是吗!” “那她呢……”陆文尘双目猩红,“她和我解释过吗?!若不是心甘情愿,她为何是一副任由那男人索取的模样!被灭门也不愿来找我!” 宛溪听到这话,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起来。 傅恒轩浑身僵硬的同时,却下意识将人紧紧抱进怀里,可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苍白的唇瓣时不时开合,蜷缩起来想要推开他,“我没有……” 姜芸再也听不下去,上前狠狠扇了陆文尘一巴掌。 啪—— 裴良知阻拦他想要上前的动作,沉声道:“陆家主母江苓,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宛溪姑娘赶尽杀绝,将她推下山坡、划伤她的脸,我想陆公子应当不知道这些……” “什么?”陆文尘顿时满面苍白,“宛儿……” 涉及宛溪的命,他再也想不得其他,只赶紧去看傅恒轩怀里泪流满面的那人,她单薄的身子不断颤抖。 却被傅恒轩抱得很紧。 他甚至在听到那句“任由男人索取”,都没有放开宛溪。 陆文尘方才失了心智才那样说的,虽然说出便后悔了,但看到傅恒轩满目震惊和愤怒,他竟然找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快感。 还有能拆散他们的庆幸。 他知道自己心中已经烂透了,下流又肮脏。 但是宛溪不能属于任何人。 可陆文尘不知道的是,傅恒轩从来不是听片面之词的人,和他从来不是一种人,他将不断颤抖的宛溪拦腰抱起,满面寒意地走到陆文尘面前。 而后伸脚踩住他的脸。 “恒轩!”裴良知皱眉阻止。 傅家虽权势重大,但和陆家还有一些利益往来。 这般会两败俱伤。 他没见过傅恒轩这样,裴良知了解过他少时习武,身手是非常不错的,但此时傅恒轩眼神薄凉,一支鞋靴径直把陆文尘脸踩在地面。 “陆文尘。” 他稍微抬起脚尖,露出这男人的耳朵。 偏偏陆文尘如何都无法挣扎,他自小锦衣玉食,连富家公子的习武也是不常去的,只会些花猫功夫,现在双手连抓住傅恒轩的脚也站不起。 姜芸此时竟不想打破这局面。 为何? 陆文尘已经发现了宛溪身处城中,不久陆夫人也会知道,可是不管是哪样她都无法保全宛溪安稳过日子,而现如今…… 傅恒轩今日的态度,实在令她大为震撼。 而耳边—— “今日你辱我傅某发妻,你父亲寻求傅家协助通关水运一事——我自会与家父说,不予理会,来日陆府与傅家官场不谈脸面,至于你父亲这么多年贪污……等我来日一锅给你端了。” 傅恒轩说完,鞋面抬起轻轻踢开他的脸。 而后转身离开。 姜芸眼看着宛溪还未平静,心中担忧不止,想要跑过去却被裴良知抓住手腕,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芸儿,恒轩有分寸。” “可是……” 正说着话,一旁的陆文尘,晃晃悠悠走到他们面前。 他死死盯着姜芸,可能也没注意方才傅恒轩的话,直到被裴良知伸手抵住肩膀,而他还在喃喃道:“你刚才说,我母亲让人取宛儿性命……” 第161章 轩儿真心喜欢 “你大可回去问问陆夫人!” 姜芸没有说出宛溪去过陆文尘大婚,只是她还活着一事,再怎么都瞒不住了,现在不如以客观的角度说出来,防止有些人恶人先告状。 “当初我找到小溪时,一眼便看到她脸上的疤。” “她想要离开的那几日,你们陆家便派人灭口,若不是摔下山坡前小溪清清楚楚看到,那些人腰带处陆府的牌子,你母亲难道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吗?!” “不……不会的。”陆文尘下意识反驳道。 “她自己心里清楚。”姜芸说完便拉着裴良知准备走,但突然猛地回头,“你今日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派人跟踪我多久了?” 他都成亲了,怎么能做出如此下流的事。 裴良知也面色一沉。 这是他的错,原本傅恒轩和他的马车在后,应当要注意后方跟上来的人,更何况陆文尘是乘陆府马车来的,这般显眼,他们却没注意到。 陆文尘神色恍惚,说不出一句话。 他其实并不知道姜芸是去寻何人。 他是在赌,赌一个已经消失许久,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其实京城中他早已派人在城中接应,一旦宛溪回到以前宛府所在之处…… 他便能知道。 可是近乎两个月,她没有到。 所以陆文尘在按照规矩与妻子去宋府拜年时,看到从另一街道驶出的马车,裴良知和傅恒轩的车帘被吹开,正赶往城北处。 陆文尘心中预感强烈。 于是他抛下了宋雨迟,径直乘车远远跟上他们。 没想到—— 是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相见的宛溪。 更令他发疯的是,她以往那样矜持清高的姑娘,连沦落到青楼做招牌,都不愿意将自己出卖的人,身旁竟然已经有了傅恒轩! 傅家多有权势,她终究是寻了一户好人家。 可他怎么能甘心。 姜芸与裴良知早已走远,正欲驱车去陆府寻人,但身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男人“驾——”的训马响动,她迅速撩起幕帘。 陆文尘竟一人首先朝城中飞奔而去。 “这人真是……”姜芸明显急了,连忙朝车夫道,“师傅,快,跟上方才走的那个人,事关人命,务必在戌时入城。” 马车即时赶路起程。 裴良知见状,握着手将她拉到身边,“芸儿,在恒轩那儿宛溪不会有事,只是我觉得我们应当想想,关于他们之间……” “可是今日傅公子都那样说了!” 姜芸真是焦头烂额。 傅恒轩今日那番话,显然不是说笑的,要是真如他所言傅家与陆家为敌,加上他今日所言宛溪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简直是把话都说死了。 但……这是目前最安全的法子。 傅恒轩的为人姜芸现如今是完全相信的,裴良知极少与人交心,这朋友的人品中都是一个比一个好,这但毋庸置疑,但现在就是…… 傅家的态度。 姜芸想到陆夫人对宛溪的态度,还有后来郝霞对自己的态度转变,这贵府中的夫人,哪一个是好相处的呢,她不能让小溪陷入泥潭。 裴良知自然也是想到了,“芸儿,我倒觉得傅夫人不同。” “现在我们怎么猜想都无果,事关宛溪终生大事,况且,我还没有问过她的意见,我不能这般替她下定论。”姜芸不想什么人劝她。 裴良知看出妻子的担忧。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姜芸心中烦闷,也没有拒绝靠近他怀中,马车行驶太快难免颠簸,在不断靠近人群之地。 …… 姜芸和裴良知是戌时赶到傅家的。 没有发现陆文尘的身影时,他们放下心来了不少,但是他们说了是傅公子的朋友后,很快有人请他们进去,大厅前是乖乖坐着的半斤。 低垂着脑袋趴在前掌上。 姜芸弯腰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等到人通报后,两人才进去在门口,一眼在大厅中看见傅恒轩直立的背影,于是没有冒昧上前。 主位上还有傅大人和傅夫人。 傅大人傅尧作为河道总督多年,却仍旧是一身风骨气,看上去堂堂正正,在年轻时也是响当当的才子,如今一人之上,掌管傅家上下。 而且只娶了苏黎一人。 如今傅夫人苏黎年过三十五又有孕,可谓是恩爱如往昔。 就是这样一个宠妻如命,通常不与人红脸的傅家家主傅尧,此时看着面前的长子,却难得面色低沉,“你如今做事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 “谁允许你站着,给我跪好了!” 傅恒轩对父亲尊重,听到这话便地低头撩开衣袍,径直跪下了。 “轩儿——!”苏黎看着就心疼了。 她正欲伸手去劝夫君不可这般教训孩子,然后情绪有些激动,竟是弄得腹中孩儿也心慌,重重踢了她一脚,“啊……” “夫人!”傅尧马上变坐不住了。 “娘!”傅恒轩也神色一变,起身去瞧母亲,见她捂着小腹满脸苍白,才知道自己今日大过年,将因为刺激昏厥过去的宛溪抱回府上,是有多不合礼数。 这时傅尧见他起身,仍旧厉声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爹……”傅恒轩见苏黎平静下来,也不由红了眼,“对不起。” 而后又重重跪下。 苏黎多宝贝这个儿子,城中谁人不知。 傅恒轩自小便是可爱聪慧,比起外面的公子,他十分会与娘亲撒娇,连傅尧都是嘴上不说,但心中万分疼爱重视,命人教他习文习武。 只要儿子感兴趣,喜欢,便是请老师上门来。 更令人骄傲的是,傅恒轩的天赋极高,不管是少时只学过两年的武术,还是在少年时期一举成名考入敬书院,都是自己的本事。 苏黎和傅尧从未对儿子失望过。 但如今…… 傅恒轩见苏黎朝他伸手,便连忙握上去,望着母亲红了眼,“娘……” “那姑娘很漂亮。”傅夫人这样说。 姜芸在听到这句话时,原本的紧张变得无比错愕。 傅恒轩觉得愧疚,却还是下意识说道:“是,宛儿是这辈子儿子见过最好的姑娘,若是能娶她入门,我保证与父亲一般,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娘,轩儿真心喜欢她……” 苏黎听到这话,不由望了一眼自家夫君。 傅尧冷着脸不说话。 他见傅恒轩跪在地上,哪儿有他当年一身傲骨的影子,简直是为了一个姑娘失了心智,作为他的儿子真是丢脸。 而且—— “你心悦人家姑娘,难道就能在大过年随意把人抱进傅家!” “我看你傅恒轩是疯了!这对人家姑娘的名声如何,你问问你娘亲,哪家公子在未成亲前,与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授受不亲!你一个大男人念了这么多书,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来人,给我将家法拿来!” 姜芸和裴良知对视一眼。 这…… 第162章 书香门第 “不许拿。”苏黎连忙伸手握住傅尧的手,没想到他竟要对儿子用家法,这下是万万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偏厅还有客人,老爷方才震怒将人抛下,实属的失礼了,赶紧先去吧,轩儿……你先在旁边罚站!” 傅尧面色仍然不好。 但妻子身怀有孕,他再愤怒也没有忘了这一点,而且傅恒轩从小到大就没有挨过家法,如今已经弱冠,傅尧也不想体罚孩子。 妻子给了台阶,他还是重重将袖子背到身后。 “老爷,县丞大人还在等您!”管家是个会来事儿的,这下连忙上前说了话,看到傅尧冷冷扫了一眼傅恒轩,随后真起身往侧厅走去。 傅恒轩怎么看不出母亲为自己解围。 但是他念着宛溪在他院中,怕人醒来惶恐,心中实在是焦急万分,但若是父亲一会儿回来没看到自己,他就更别想说与宛溪的亲事…… 父亲是个极为讲究规矩的人。 若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宛溪失了风度,傅尧不但会否定这个儿媳,更是连他这个儿子一起都失望了。 但是方才那番话傅恒轩也听见了。 他万分欣喜父亲不是全然反对,只说他这样会对宛儿的名声不好,所以在傅尧回来之前,他实在脱身不了,也乖乖抿着唇站在一旁。 一旁的苏黎见状,面上松了一口气招手—— “来人,快请姜姑娘裴公子落座!” 姜芸倒是没有觉得冒犯,只和裴良知落座后,看到傅恒轩更加紧张起来,她不由笑了笑,心想他以为接下来会如何? 让自己把宛溪带走? 但姜芸面上不显露,裴良知给好友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因为依照他对自家娘子的了解,多半是不会贸然带宛溪走了。 因为方才傅家的态度十分的好。 苏黎浅浅抚着小腹,可能因为又要做母亲,眉眼之间浮现一丝柔和,“抱歉二位,方才恒轩的事儿令他父亲大怒,没来得及招待。” “没事的傅夫人!”姜芸连忙摆手,“是我们冒犯了,只是方才傅公子救了宛溪,我们放心不下,便是着急跟来看看。” “所以那位宛儿姑娘是……” 姜芸淡淡看了一眼傅恒轩,见他双拳紧握,她没有犹豫便出声:“宛溪双亲已然不再,如今……是认了我娘做干娘,在城中一人居住。” 背后的某人拳头倏然松了。 裴良知也看出来了,姜芸在帮宛溪和傅恒轩。 至少有个清白的身世。 但很快他们都想错了—— “不过……”姜芸慢慢抬起眼睛,“不知傅夫人有没有听过,姜姜卤煮的酒楼前身,名为千福酒楼这一事。” 苏黎稍微皱眉,“是以往城中那青楼?” 等等? 宛——溪……宛溪! 姜芸眼见她面色不好,便轻微开了口,“正是夫人想的那样,小溪以往是千福酒楼的头牌,正是极少露面的宛溪姑娘。” 谁人都想目睹容颜的那位。 两月前还因为一支舞,又是惹得全城富家公子捧场。 “嫂子——!”傅恒轩站不住了,“别说了!” 他发觉母亲面上的笑都渐渐凝重起来。 苏黎是个极少黑脸的人。 “怎么,我是不是与傅公子说过,不要去招惹小溪。”姜芸脸色并不好,甚至在看到傅恒轩脸上的慌乱时,发现他可能早已知道这事,“所以你早就知晓?” 傅恒轩没有犹豫:“是!” “可是母亲,小溪……我托人了解过,以往在千福酒楼时,宛儿从来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姑娘,只要知晓她的人都清楚,她从未接过恩——” “轩儿,你先不要说话。” 苏黎第一次对着儿子这般冷淡,“姜姑娘,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好。”姜芸轻声回应。 她也正有此意。 傅恒轩望着母亲缓缓起身,被丫鬟扶着还是行走不便的身子,他心中愧疚无比,但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正欲跟上姜芸和苏黎,却被裴良知一把拉住。 “放开我!”傅恒轩眼睛都急红了,“嫂子不是说会帮我的吗?可是她刚才为什么要说出宛儿以前的身份,日后我要如何……” “她在帮你。” 裴良知眼里的认真和无奈,一瞬间令傅恒轩愣住在原地,“什么?” “平日你不是很聪明,怎么碰到这样的事儿就不懂了。”裴良知慢慢松开他的手,声音沉着冷静,“芸儿若是真不愿意宛溪嫁给你,便不必说出她的身世了,你今日只是一个冒犯姑娘的登徒子,知不知道?” 姜芸完全可以不说的。 而且他们也看到了,傅家为人处世的态度。 不愧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所以在妻子主动说出宛溪身份的那一刻,裴良知就明白了,她是决定帮助傅恒轩为宛溪正名的,不为其他的。 就从人尽皆知的千福酒楼开始。 宛溪的名声以前有多大,瞒不住的可能就有多大。 姜芸选择了坦诚。 她不仅是在试探傅恒轩的态度,还有苏黎的,还有整个傅家上下的态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考虑到宛溪醒来后的意思。 她若不肯,傅家也留不住她。 其实姜芸也心慌,但今日遇到了陆文尘,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解决,裴良知想到这些,只默默看向傅恒轩,“别忘了,就算过了傅夫人这一关……” “宛溪姑娘可没答应。” 傅恒轩今日真是鲁莽至极了。 而傅家的主院内,姜芸见苏黎坐下来有些吃力,便伸手扶了一把,后面来不及上手的丫鬟连忙道谢,她只说无事。 “我今日喊姜姑娘来,只想问一件事。” “夫人请说。”姜芸有些疑惑。 苏黎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我对以往的千福酒楼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轩儿为何会去那,或许是我有孕以来,没能照顾他的情绪波动,没想到他还认识了宛溪姑娘……” “这点夫人就误会了。”姜芸不由心中失笑,“傅公子应当从未去过青楼,他们是小溪被我赎身离开青楼后,在我夫郎的升学宴上认识的。” 苏黎听到这顿了顿。 “宛溪姑娘,是姜姑娘赎身出的青楼?” 原来不是被其他公子买下的。 姜芸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还没等她问出口,便盯着傅夫人的眼睛开口,“方才傅公子没有说完,我便替他与夫人说好了。” “城中宛溪名声在外,只要是认识以往千福酒楼的都知晓,这宛溪从不接待恩客,就连为客人抚琴,都是带着面纱的。” 苏黎面上松了松,“这我倒是知道一些。” “那夫人方才是想问……”姜芸更加不明白了。 苏黎的表情,也不像是全全厌恶,和当时陆夫人江苓对宛溪的唾弃,简直是天差地别,明明都是贵夫人的身份,就像是全然不同的性子。 “我是想问——” “轩儿平日和宛溪相处,是何模样?” 第163章 姜芸都心软了 俗话说,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 这是在苏黎眼神温和,听完宛溪和傅恒轩的每一个相处细节开始,姜芸心中自然而生的一句话,此时击中她那道最柔软的地方。 于是姜芸心软了。 她偶然萌生出宛溪若是错过这一段情缘,会觉得可惜。 “我今日见过宛溪姑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猜测一开始,轩儿应当是被她的容颜所吸引。”苏黎若有其事地说道,果然立马见面前人笑开了。 “确实。”姜芸难掩一番笑意,“傅公子那时看呆了好一会儿。” 苏黎掩唇也忍不住笑,若有所思地抚着小腹,诶了一声问道:“方才你说,宛溪在酒楼中只是卖艺,城中只要见过的人都应当知晓,是不是?” 姜芸只是犹豫片刻,便笑着点头。 对不起傅夫人…… 虽然知道这是一句试探的话,但是宛溪还并未成为您的儿媳,有些关于姑娘家清白的事情,恕她不能直言,就算要说—— 也应当是宛溪来说。 而且姜芸希望这辈子,除了今日他们那几人以外…… 不会有人知道。 就算是裴良知她也不会告诉,当年发生在宛溪身上所有的不堪,但若是小溪愿意接受傅恒轩,与他将心事尽数吐露出来。 还要看他的接受能力了。 至少就凭借这一点上对于姜芸来说,并不愿意全盘相信傅恒轩,所以她也会做好最后的退路,将宛溪保护起来。 最好是让人在能留在酒楼。 “我知道了。”苏黎眼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便心下一阵轻松,“原本我这辈子就最是疼爱轩儿,况且,他一向不主动与我求些什么。” 姜芸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您这是……” “阿尧那边我自有办法说服,若是宛溪姑娘醒来后,愿意接受轩儿与她在一起……我记得方才姜姑娘说,她已经认下你母亲做干娘,是吗?” “是。”姜芸默默点头。 就算不是,沈玉上回那样喜欢宛溪,回头认一个就是了。 这样小溪和她还真是姐妹了。 苏黎见状点头,“这样吧,宛溪这孩子父母已然不在,不能为她打算亲事,若是她同意之后,她与轩儿大婚能从姜家接亲,我便将聘礼下在姜家,其中姜家能留一半,另一半全全由宛儿一人收下,如何?” 姜芸:“……” 喂喂喂! 夫人我的大夫人,您这就叫上宛儿了! 而且怎么就谈到聘礼了,若是傅家长子大婚,按照陆家为陆文尘那手笔看来,少则十万两多则百万两的聘礼,姜家作为干亲还能留一半……而且苏黎还护着宛溪! 说要把剩下一半交给宛溪一人。 要知道从古至今,没有儿媳自己掌握夫家聘礼的,都是由娘家做“卖女儿”银子,正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卖身的钱。 姜芸对傅家宠妻宠子都叹为观止。 “姜姑娘如今作为姜家能说得上话的,这事儿你觉得……” “小溪若是同意,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姜芸立马回应,而且面色极为认真,“当然,如果……我是与夫人说如果,真到了聘礼那一步——” “宛儿一定从姜家发家,我们不会收一文钱。” 苏黎看着姜芸,觉得与她说话舒心极了,不知道面前人对她作为宛溪的婆婆,已经是满意到了骨子里,但她们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人通报—— “夫人,宛溪姑娘醒了想离开,大公子他……” “如何?”苏黎面色突然担忧起来。 那丫鬟却说着说着,脸上通红又难以言喻之色,令姜芸都是满面不解,直到人家别扭地说出一句,“大公子,大公子他将人抱住哭了……” “老爷知道之后大发雷霆!” 姜芸:“……” 傅恒轩你可真行。 但是一众人赶到那儿去时,情况却是截然不同的,至少裴良知这么一个会劝人会控场的人,都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而姜芸走进他低声问:“怎么回事?” “芸儿自己看就知道了。”裴良知面上露出一丝笑。 身后是赶来的苏黎和傅尧,而他因为怕妻子怀着身孕难受,一直满心都是喊她慢些,“黎儿,你如今快要足月,不能这般跑……” 姜芸由此轻轻推开傅恒轩的房门。 只见众人在屋外停下脚步,视线越过被移开的屏风,应当是傅恒轩方才抱着宛溪回来时,因为心急撞开的。 而此时那床边的主角儿…… 傅恒轩正蹲在床榻边,看着因为褪去披肩衣衫单薄的宛溪,“对不起……我今日将你带回是不合礼数,但这些日子一直未有与宛儿姑娘说……” “傅公子想说什么?”宛溪一头青丝散下,完全一副病弱美人的姿态,但看向傅恒轩的眼中有些茫然,显然是还未完全清醒。 只见傅恒轩突然起身。 他确实眼眶发红,一直四处焦急地找些什么。 只见最后傅恒轩拿了满满一手书册和卷轴,重新半蹲在了宛溪面前,一点一点清数着他几乎一切的“好名声——“宛儿,这是我少时被人传颂的诗集作品,还有敬书院榜首入学时的卷轴,还有成为叶老学生的公示书,还有许多许多考试第一名的证明……” “这本是我父亲给我置办的宅子,还有地契,还有我们傅家城郊马场的管理令牌,以及城中九间铺子的分红契——” “我现如今还未科考,不过年后便要参加,还需要从家中库房每月拿钱,这个,是我每月能拿三千两的额度,这些……若是你都不喜欢。” “汪——” 半斤方才一直乖乖趴在屏风旁,突然直接跑了过去。 傅恒轩一个大男人抹了抹眼睛,然后直接将这小白毛团子抱起,轻轻放在宛溪腿上,“若是你看不上,我将半斤也送给宛儿……” “你愿不愿意,我向你提亲。” 宛溪一瞬间确实蒙了,但不知为何,看到傅恒轩通红的双眼、和怀中热乎乎的半斤那一刻,看到面前男人因为紧张,轻声怕吓到她的那一刻…… “哭什么?”宛溪伸手抹了抹他下巴上的泪。 指尖微凉且柔软。 “宛儿……” 傅恒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从未收到过她这般温柔的呢喃,他听什么都觉得是拒绝,而他是不是该握着她的手,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挽留…… 宛溪随后收回手,垂眸揉了揉怀里团成球,往她怀里蹭的半斤,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说服了自己,极具轻微地说了一声,“我身子不干净的。” 屋外的人都没有听清。 但是姜芸却读懂了她的唇语,只觉得心疼至极。 又一次,又一次这样…… 但是片刻之后,傅恒轩却缓缓起身,倏然俯身吻住了那个眼中破碎不堪的姑娘,将她用力拥入怀中,挡住众人视线久久之后—— 宛溪犹豫着伸手攀上了他的肩胛。 似乎在勇敢着…… 接受自己再次有爱人的权利。 第164章 为宛溪正名 傅恒轩还是挨了一顿家法。 而且当时是被傅尧震怒冲进去,抓住人后领口提着出来的,据后来苏黎说,傅大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儿子风度尽失,要靠强迫留住人家姑娘! 但其实姜芸想说不是来着…… 没机会开口。 苏黎这回倒是没拦着丈夫,有点看不见便不心疼的意思,仍由儿子被拉走挨了一顿鞭子,身边丫鬟搀扶着她进了屋子。 看到姜芸替宛溪披上披风。 她脸上红红的,不管是害羞还是尴尬,但方才在傅家与傅恒轩于一众人面前亲密之事,她实在是觉得失礼,她不由轻声道:“傅夫人,宛溪无意冒犯……” “冒犯什么?”苏黎面色染上一丝笑意,“若真是说得上冒犯,我可是瞧得清楚极了,是我家轩儿强迫姑娘,我傅府定是要赔礼的。” 宛溪抿了抿唇,只能望向姜芸求助。 “傅夫人,今日天色太晚了,我想先带小溪归家。”姜芸被宛溪一副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样子惹得心疼。 没想到这下苏黎却急了,“宛溪姑娘真对我家轩儿无意?” 原本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姑娘面貌极美。 可是现在就在眼前,苏黎却发现这姑娘简直是天人之姿,不像是小家小户能养出来的气质,谁能说她以前是青楼女子? 若不是身世问题,就这富贵之气的面相,做傅家的儿媳是绰绰有余的,日后生出的孙子孙女儿得多好看……难得轩儿还喜欢。 城中都没有这般好看的姑娘。 姜芸没想到人家那么直白。 可这实在是个机会,若是宛溪答应,说不定就是能成就一番好姻缘,方才宛溪的顺从与接受她不是没有看到,若是拒绝…… 不好说。 苏黎护子心切,若是宛溪明确拒绝,依姜芸来看,傅家不见得会让自家唯一一个儿子受尽委屈,娶一个对他万般不喜欢的姑娘。 “对不起。”宛溪面对现实,还是选择了逃避,只见她缓缓起身,走到苏黎面前行礼,“新年之际我已经扰了夫人心思,日后……” 正要说完,一个丫鬟冒冒失失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您快去瞧瞧,大公子硬是不肯认错,气得老爷在客人面前,拿鞭子抽得满身都是血,已经快昏过去了——!” 宛溪倏然僵住身子。 “小溪?”姜芸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少顷间,面前宛溪便匆匆颤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径直冲出了屋子,朝着那不远处人群惊呼声跑去,见他们都围在一起不敢上前。 蓦然人群散开。 裴良知眉头紧蹙,稳稳架着一个毫无血色,满面惨白的高大身影出现,那原本玄色的衣袍尽数被血染深了,而傅恒轩缓缓抬起眼睛,看到远处朝他跑来的身影…… “宛儿……” 她唇瓣干裂得没有一丝红色,被病态和失血过多弄得虚弱异常,只记得方才亲吻过的姑娘,头一回朝他不顾一切地奔来。 他不会要死了吧…… 父亲的鞭子,那可是傅家列祖列宗传下来的。 以前抽死过人。 …… 姜芸被裴良知牵着上了马车时,只觉得浑身瘫软,大过年的经历这样的事儿实在是……太刺激了。 “真放心宛溪留下来?”裴良知轻声笑道。 “比在我身边安全。”姜芸只这样说,“若是小溪在我身边,陆文尘和他娘估计现在已经闹开了,我害怕自己护不住她。” 裴良握住她有些汗湿的手,“别担心。” 夜已经很深了。 他们回了院子之后,姜芸直到洗漱完和裴良知上了榻,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说,半夜里忽然又坐了起来,“不是他凭什么啊……” “芸儿?”裴良知被迷迷糊糊吵醒。 “还没成亲呢,傅恒轩就是再急也不能亲小溪啊……他真当那么容易,拐骗一个姑娘与他成亲,就直接坏了人家清白!” 姜芸将褥子摔在裴良知身上,“要不是宛溪担心他,被傅夫人劝着留下单独安排了院子,我怎么都不想小溪一人在傅府,万一傅恒轩又做出格的……” “不会的。”裴良知无奈伸手将妻子拉下,“恒轩身上伤得太重,大夫说至少要养上个把月,他就想向宛溪献殷勤也有心无力。” 一个轻微用力,姜芸就倒在他怀里。 不过她现在可不想谈情说爱的,气呼呼的双手拖着脸,因为生气红润而细腻的面颊在月光下透亮的过分,轻轻锤了他一拳,“你就是和傅恒轩一边的……” "你们男人就会耍小伎俩!" 裴良知:“……” “对了,就现在来看……反正我不承认也得承认,傅夫人都找我谈聘礼的事儿了,我改日让娘认小溪做干女儿的!”姜芸说完捏着裴良知的脸,没想到触感还挺好,又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你们……就谈到聘礼了?”裴良知不由挑了挑眉。 “所以说我生气!”姜芸情绪变化很快,又一个转身,将他身上的褥子全部夺走,把自己裹起来背过去气哼哼道:“傅恒轩最好给我识相点,我现在可是小溪娘家人!” “睡了,别和我讲话!” 究竟是谁半夜睡不着,来找人说话的? 裴良知笑了笑,将妻子露出的肩头盖好,而后倾身过去,将她连人带褥子一把拥入怀中,“好,芸儿睡吧。” 姜芸被弄得痒,好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身正对着趴回他怀里,“其实……我知道傅恒轩打心眼里喜欢小溪,今日傅家的态度也很好,傅夫人日后定是不会亏待她。” “但是傅恒轩若是娶了小溪,便要接受她的所有。” “他不知道的……” 裴良知却有些没听懂,可怀中人呓语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这才发现她睡着了,不由自主地往他颈窝蹭了蹭。 他只轻轻绕到她背上轻轻拍着。 若真是聘礼,倒也还太早了些…… 只是没人能想到,短短三日之内,苏黎就请了城中最有名望的媒婆,接姜芸和沈玉上门说亲了。 因为怕惹得街上动乱,是专门让傅府的马车去的。 排场大的无人不知。 城中人后来是这么传的—— 傅家嫡子傅恒轩近日新年外出,在外戚家宅子旁识得一女子,竟是早已不经见经传的宛溪姑娘,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而这宛溪姑娘,当时被接管千福酒楼的姜掌柜所赎身。 宛溪与姜芸年纪相仿,早在年前许久就认作沈玉干亲,如今宛溪被傅公子心悦,沈玉一家作为名义上的娘家,还被傅家十分尊重地请上门。 众人听闻一片唏嘘。 大家嘴上虽然说着什么青楼女子,一些妇人觉得晦气,但只要是稍微了解过宛溪的人都知道,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男人们都觉得傅恒轩捡了个美娇娘。 还有说姜芸沈玉一家走了狗屎运,认个干亲也能被下聘…… 欺负人家宛溪无父无母。 姜芸对此心中竟是无言以对,一听便知道应当是傅家找人放出的消息,不过这样也乐得清闲,总之若是找另外的理由,更是大家的笑谈了。 现在不过是一段风流佳话。 沈玉前几日便是知道了宛溪的事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今日是去傅家,沈玉也是用心拾掇了一番的,倒不是说要卖弄面子多收些聘礼…… 只是又一次见到宛溪时,听闻傅府下人说她在傅恒轩房中为他上药。 沈玉当时脸色就不好了。 哪儿有未成亲前去准夫郎屋子的! 她不清楚情况,只觉得傅家这般对宛溪是贬低。 “芸姐儿,你去带宛儿来正厅。” 沈玉年轻时是实打实的美人,今日身上的衣裳格外得体合身,自从酒楼挣银子,家中富裕起来之后,姜芸都是往贵了买。 沈玉簪子都挑了最好的带着。 姜芸发觉母亲身上沉静下来,被傅家管家请走的时候也是不露怯的。 她不免笑了笑。 前几日在房中,姜芸便与沈玉说了大部分宛溪的事儿,除却有些被隐隐带过,她娘都是打心底认定为宛溪好好说这门亲。 她娘啊…… 最是护犊子。 “麻烦为我去傅公子院中带路。”姜芸淡淡朝丫鬟点头。 “是!” 第165章 不忍直视 “一会儿小芸要过来,我让阿玉来给你上药,” “你要走了吗?!”傅恒轩整个人都慌了,但是因为整个后背和腿上的伤变严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敢浅浅拉着宛溪的手。 然后烫到似的又缩回来。 “我我我……我不让宛儿替我上药,你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傅恒轩心里龇牙咧嘴地吸气,发现自己一动便疼得要命。 但是嘴上还是温声请求着。 宛溪正欲往外走的步子一顿,心中还是不忍,于是俯身拿起药盘中的白纱布和药膏,缓缓坐在床边,伸手将他浅浅盖着的衣裳拉下,“疼要与我说。” “好!”傅恒轩连忙趴好。 宛溪故作淡定,其实早已满脸通红,虽然只能看到那健硕的背脊,指尖捻着柔软的白纱布,将那些触目惊心的脓水一点点吸去。 傅恒轩一只手悄悄拉住宛溪的衣角。 其实他这几日,已经经历了这辈子的激动了,从母亲过来找小溪,问她愿不愿意与他成亲开始,从宛溪竟然留下来照料他开始,从……他偷偷牵了好多次她的手开始。 他已经三日失眠了。 但是另一方面,不管是即将要确定下来成亲,还是宛溪这几日对他的关心,说句实在的,若不是身上有伤,他恨不得今日就大婚。 但是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 宛溪喜欢有分寸讲礼数,就和以前的他一样,至少在成亲之前他一定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嘶——!!” 疼得他想喊娘。 呜呜呜呜呜呜…… 傅恒轩被尖锐的疼痛刺激到想尖叫。 但身后的宛溪看到他额上的汗水,终究是心软……她俯身小心地吹了吹,为了他好受些,干脆将药膏抹在指腹上,小心翼翼地涂上去。 “疼吗?” “没。”傅恒轩声音有些沉。 其实在宛溪吹气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浑身僵硬,某些难以启齿的变化弄得他浑身燥热,那处……实在是发疼。 傅恒轩从未有过通房丫鬟。 其实苏黎在他十六岁那年给他安排过,但是因为未经人事又不懂,当时他看到那身材袅娜的姑娘跨进浴桶,整个人恼怒到将人赶了出去。 还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那回之后,苏黎便没有再在他房里塞姑娘了。 但是现在…… “宛儿,好……好了,嫂子应该马上就到了,你先去吧。”傅恒轩整个人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起身便要露馅,那实在是……绝对会被他吓跑。 不行不行。 经过昨日的事,他怎么可以这般将腌臜心思暴露。 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大夫却过来了,似乎还在与人说话,听声音好像是姜芸,没想到下一刻房门便被敲响了,“大公子——” “干……干什么!” 宛溪也收起药粉,起身为他轻轻盖上衣裳。 大夫和姜芸进来的时候,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床上人没有露出不雅之处,他便上前恭敬道:“夫人说让我瞧一瞧今日公子伤处,劳烦公子需要起身一下。” 傅恒轩:“……” 现在他的我怎么起来,它下都下不去! 宛溪眼见姜芸来了也是欣喜,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见姜芸扫了一眼傅恒轩,发现他诡异的神情后,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看来在房里没干什么。 但很快姜芸便道:“娘到傅夫人那儿去了,让我来喊你。” “啊?”宛溪知晓是前几日苏黎与她说的,和傅恒轩成亲一事,不知为何现在听到倏然紧张起来,看都不敢看身后人一眼,轻声道:“我与你过去。” 两人正说着,姜芸首先越过屏风,身后却—— “公子,你这这这……实在是太夸张了,近日是不是吃了何种滋补的药物,这年轻气盛是好事儿,但若是为了日后少夫人……” “闭嘴!”身后传来傅恒轩慌乱的喊声。 宛溪下意识回头。 只见被大夫扶着起身的傅恒轩高大健硕,正中处却鼓鼓囊囊的…… 惊人的高耸。 宛溪:“!!” 傅恒轩瞬间抄起褥子挡住,面色慌乱至极,“宛儿,我——!” 她瞬间脸色爆红地转过头,原本精致清冷的面容,如今被染得通红,正巧前面传来姜芸的问话,“小溪,你怎么……” “我……我们快走吧阿芸。”宛溪拉起姜芸就跑。 两人一起往正厅走去,宛溪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只低着头捏紧袖子,将身后苏黎留给她的丫鬟喊了下去,没想到姜芸突然出声,“咳咳——” “现在没人了,说说吧,你方才和傅恒轩在房中……” “没……没有,小芸你别问了。”宛溪现如今听不了这个,突然想起为何她抹药时,原本还喊疼的傅恒轩,后面几乎一句话都不说,他竟然…… 她日后不会进他的屋子了。 宛溪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惨白起来。 姜芸也感受到了她不对劲,伸手搂住宛溪的肩膀,轻声道:“我只是好奇,若是小溪不愿意说便算了,别担心,你今日要和我回去吗?” “现如今初五了,我也搬回酒楼和你一块儿住,好不好?” 宛溪知道她是为了保证自己安全。 陆文尘已经接连三日毫无动静了,陆家这几日甚至连拜年的人都没有,将大门紧紧关了起来,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芸是害怕她出事。 “好,我也想先和小芸回去,还有,关于婚事……”宛溪不知道该如何说,她突然心中发现还有许多事没有解决,她太害怕了。 她现在的状态—— 连圆房都觉得恐惧。 那日的吻,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致。 姜芸却瞬间看出她的不安,笑着说:“婚事再议,娘来的时候与我说了,她说会与傅夫人再留几日时间考虑,我们作为姑娘家,可不能媒婆上门第一次就答应了,是不是!” 宛溪眼眶默默红了,“嗯。” 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退缩…… 明明就在昨日,她已经将那些不堪的事情,尽数与傅恒轩说了,而且已经能淡然地说出那些,和讲述他人的故事一般。 但傅恒轩却哭了。 今早起来的时候,宛溪发现他坐在自己院子外一宿。 直到被傅尧和苏黎架着回了房间,骂了好一通,她才第一次进他的屋子,却没想到今日撞见的事儿,勾起了她那样痛苦的回忆……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隔阂。 不是单单动心就可以解决的。、 是的,宛溪动心了。 她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能带给她生命色彩的人,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对她散发乐观的情绪,为她的世界添彩添墨。 但是她仍旧害怕。 宛溪对自己感到失望。 第166章 大婚 宛溪与傅恒轩婚期在二月底。 那日从傅家回来之后,宛溪就回了酒楼,不过傅恒轩差些当场崩溃,由下人扶着赶到了大厅里,以为宛溪是因为他的失礼要离开,一定要人留下,最后沈玉头一个看不过去—— “这不行,成亲前一月这哪儿有见面的?” “宛儿也不许答应,” 苏黎就瞧着自家儿子被教训了一顿,也觉得失礼。 她道歉后给傅恒轩使了个眼色,算是警告,随后才瞧了一眼宛溪,发现今日不知为何,这孩子一直低着头不愿意瞧轩儿,原本两人都已经情投意合了…… 后面问了又去问了傅恒轩。 结果好家伙。 苏黎是从大夫口中的得知,说轩儿迫不及待和人家宛溪亲近,说了一大堆当时的情景,将苏黎差些都气得动了胎气! “你哪儿有这样的,宛溪就不同些,少时那些通房丫鬟你怎么不这般,人家清白姑娘哪儿能这样答应你,你说人家想不想走?” 傅恒轩委屈地嘀咕道:“宛儿就是不同……” 他才不会碰那些丫鬟。 而且他也一直在想,宛溪是不是对以往的事有阴影,心中计划着不能逼迫她,若是她不害怕或者没有准备好,短时间内圆房便算了…… 不就是忍一段时间。 但是宛溪已经回去了,傅恒轩闷闷不乐接连七日,直到能自己完全下地走路,第一时间便是偷偷摸摸去见了宛溪,在十分热闹的酒楼后院。 如今酒楼后院一层,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傅家下聘的时候姜家院子是放不下的,酒楼开业前一日,后院堆着满满当当的礼账箱子,算下来有足足五十万两。 甚至还另外准备了宛溪的嫁妆。 是苏黎到时候让接亲的礼队,一起抬着到傅家的,宛溪看见时只觉得心中满涨,想起昨夜傅恒轩伤还未好偷偷来见自己。 还差些又摔了。 她想要将他带进屋子休憩一会儿,但傅恒轩怎么都不肯进去了,离开时明明不舍都在脸上了,却还是十分克制了抱了抱她。 “宛儿,我到大婚那日再来接你回家。” 傅恒轩说回家。 宛溪在那一瞬间忍不住回抱住他,但怕碰到他身后还未痊愈的伤,只敢搂住他的脖子,头一回主动亲了他的嘴角。 没想到被姜芸和裴良知看到了。 那时裴良知捂着妻子的眼睛,笑着将她继续带到后厨忙,宛溪顿时心脏跳个不停,觉得自己十分羞人,但看见傅恒轩高兴得和傻子似得,她又心中无奈。 这些日子陆文尘完全不见了踪影。 听姜芸与人打听,陆府近日陆夫人以泪洗面,将儿子囚禁在家中已经数日,而且成婚这么久以来,宋雨迟未曾有孕。 她那日听说陆文尘与江苓说起什么姑娘,直接便崩溃了。 便直接说出了陆文尘从未与她亲密。 甚至还暴露出宋雨迟堂堂陆家少夫人,与外面的公子私通……简直是疯了。 陆家乱成一锅粥,姜芸说起也云淡风轻,但宛溪十分平静,似乎再对那人没有了任何心思,只是与她请教了一些…… 她近日的烦心事。 姜芸这才知道,宛溪为大婚做了许多准备。 甚至将沈玉瞒着自己,偷偷给她带来的图册看完了,都是姑娘家出嫁前,娘亲需要教的一些房中之术,她说也没想到沈玉会来送这个。 一开始听着,都是满脸苍白。 现在看到倒是不会难受恶心,觉得害怕发抖,但是想起就整个人心神不宁,生怕自己在大婚那一日,会让傅恒轩难堪。 姜芸听着便难受极了,“小溪……” 这种事情真不好说。 就算是傅恒轩纵着宛溪,不在洞房时逼迫她,可这圆房总归是要有个交代,又不像当初裴良知是入赘的,这姜芸不想圆谁也不能逼她。 而且这档子事儿,哪个男人不想? 有时候姜芸不得不说,这方面对于夫妻是十分重要的,就连最初的裴良知,还在姜家那样不自在,夜里都寻着她要。 傅恒轩是富家公子有过通房丫鬟,怕只会需求更高。 “况且,那道验身的白帕子,我也不知该如何交代。”宛溪想到此处低下眼眸,捏紧了袖子,“我与恒轩说了我遭人侵犯一事,让他在婚事说好前告诉傅夫人……” “可他只说,不许我再想这些。” 傅恒轩说一切有他。 宛溪那时候便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告诉苏黎和傅尧其中任何一个人,她以往最不堪的秘密,傅恒轩就算这辈子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再允许她受伤。 这点陆文尘好像从来都不懂。 但是姜芸听到这里,柔声道:“小溪,这件事傅恒轩想要替你瞒着,他肯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若是那日傅家下人来收帕子,瞧你的落红……” 宛溪听到姜芸在她耳边低语。 最后她紧紧颤抖了一下睫毛,轻声说了句——“好。” 而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二月二十八。 过完年没有多久,傅家这门亲事又是一道喜事。 大家没有不喜欢热闹的,只要是看着接亲队伍上前的,都是得了傅家的喜糖,还有十枚崭新的铜板,比陆家那日婚宴还热闹。 没想到傅家直接撒钱了。 这下没有一个人说闲话,一个个在路上看着花轿,都夸这傅恒轩娶了美人,众人现在是羡慕万分,也觉得宛溪好命。 姜家也是真认下了宛溪。 宛溪出门时,是沈玉替她梳头盖上的盖头。 今日大婚需要梳妆,宛溪是一早起来便仍由姜芸捯饬,到了最后,在场的人都无一不感叹这傅夫人的美貌,连来接亲的喜婆都是看呆了眼。 说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新娘子。 傅恒轩一身喜服骑着马来接亲时,是姜力背着宛溪出来的,大婚之时新娘脚不能沾地,秦芒当时便直接让姜力去了,说这样才是真正的娘家。 他们不会瞧着宛溪日后独自一人,便欺负她一个姑娘。 傅家的府上设了满宴,宾朋满座无一空席,敬书院的所有书生都是来了,还有冯昭和徐楚带着红封来祝贺……足足给了一百两。 而傅恒轩也是个狠人—— 在府上个个正门侧门都安排了人,说不许陆家和林家的人进来,自己没有准备他们的请柬,进来便是私闯他们家宅子,告到县衙门去。 他说特别是陆文尘,看到直接抓起来。 逗得姜芸都忍不住笑了。 但是新郎倌儿嘛……被一众同窗和城中好友灌了整整五大壶酒。 最后还是裴良知替挡下解围了,知道他开心得疯了,连一会儿还有洞房的事儿都不知道,和雒齐将人架着送进了院子,傅恒轩这才反应过来—— 一把推开了他俩。 “宛儿……我的宛儿……你们都站在这儿干什么,是我洞房不是你们俩,不要太得寸进尺啊,这个可是不能看的!” 裴良知:“……” 雒齐:“……” 没人想看。 第167章 洞房花烛 傅恒轩晃晃悠悠地进了自己的院子,借着撒酒疯的模样,硬是将苏黎安排的两个守夜的丫鬟喊了下去,直到管家过来,他还是一副谁都不许站在这里的模样,酒意上头满面潮红—— “记住了啊,我不喊水都……都不许过来!”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儿。 不过耍酒疯效果倒是好,因为傅恒轩难得发火,这一下子嗓门又大又要上前轰人的模样,好几个丫鬟都是十分忌惮的。 但他们只能看着新郎倌儿进了屋子。 只是无人知道,在傅恒轩迈进屋子的那一刻—— 眼中的迷糊不清忽而变得清明起来。 傅恒轩看向床榻一身喜服的宛溪,眉目染上万般柔情,远远便能见她纤纤玉指交握着轻放在腿上,有些不安地攥紧。 “宛儿。”傅恒轩的声音使她安心下来。 是啊,这可是洞房花烛,除了他还会有谁来呢…… 直到他又轻柔地唤了一声,宛溪纤长美丽的睫毛扇动一会儿,在盖头下轻声回应了一句,“嗯。” 下一刻,面前的盖头便被喜秤轻轻挑开。 傅恒轩原本还能控制的心跳,在看清宛溪今日面容的那一刻,就像是漏了几拍,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那双眸子忽而抬起看向他。 盈盈秋水,宛如一潭摄人心魄的美丽。 宛溪从不用正红承托自己,但今日是大婚,她上妆后的眉目清绝惊艳,那道淡淡的疤痕被完全掩盖起来,在榻边数盏油灯下显得肤若凝脂般,睫羽轻动,花瓣般的红唇莞尔一笑。 傅恒轩看呆了。 正如两人第一回初见的那一幕。 “阿轩,你……” 宛溪试探着说出这个称呼,只觉得面颊绯红,可能已经盖过了胭脂,但傅恒轩却缓缓蹲下,握住她的手,“饿了么?” “啊?”宛溪倏然眼睛眨了眨,但是见他眼神认真,便轻声启唇:“方才……娘命人给我送了粥,但喜婆让我咬了饺子,我便吃不下东西了。” “饺子?”傅恒轩骤然挑眉,“那生不生?” “生的啊……”宛溪下意识出口,这下立马反应过来了,他和喜婆问得一模一样,一时之间低头浑身发烫起来,她不敢再往下说。 他问她生不生。 傅恒轩抚上她发髻的珠翠,“宛儿今日好美。” 宛溪重新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看见他这般专注的眼神也没有躲开,反而是缓缓迎了上去,见他起身端过来两小杯酒。 “合卺酒。”傅恒轩声音十分柔和。 宛溪总觉得方才那句话后,面前人眼中的神色变深了,不过她看不懂,只抿着唇接过那小小的酒樽,两人喝完了那道酒。 傅恒轩似乎有些情难自禁,与她指尖交握。 大婚的礼节谁人都是知道的,这合卺酒后便是圆房,宛溪想到此处,面色忽而又是变得躲闪,发现自己手指不自觉的开始发抖,“阿轩,我……” 她太害怕了。 傅恒轩也很快感受到了她的恐惧。 “没关系宛儿,你夜里还未用膳,我出去让出自给你弄些吃的。”傅恒轩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冲动,轻轻抱了抱她,“今日累了,早些休息便好了。” 傅恒轩起身的那一刻,却被一支柔软的手紧紧攥着。 “宛儿?”他以为她还害怕没人陪。 只见宛溪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发髻上的满头珠翠步摇一个个拿下,随后垂眸解开了绣线精致的腰带,抬手将肩头的喜服拉下…… 露出雪白的香肩和脖颈处的细带。 傅恒轩整个愣在原地,但心中那些爱意和情动再也控制不住,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情不自禁抱起妻子,与她在床榻之上耳鬓厮磨。 看她绝美的身躯害怕颤抖。 但是宛溪疼到落了泪,都还是咬着他的肩头试图接受,傅恒轩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轻到这种程度,即使难以隐忍……还是如对待珍宝般。 直到宛溪筋疲力尽,傅恒轩将她拥在怀中还未尽兴,额角忍出青筋暴起,还是立刻一言不发地退出,为她拢了拢褥子眼见人睡去。 他只进了净室草草解决。 宛溪身子细嫩,傅恒轩不愿让人碰她,便亲自端了水给她清理了狼藉,眼见她蜷缩在自己怀中,他觉得莫过于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但还有一件事—— 床榻上那块干干净净的帕子。 傅恒轩眼神平静,拿起妻子的钗子划破自己的指尖,看着那鲜红落在上面,这才出门喊了水,看丫鬟悄悄将那块落红的帕子收起。 肯定是要给苏黎过目的。 外面宾客也散了宴,傅恒轩心中松懈下来,终于心满意足的上了榻将人拥进怀中,半夜好几回因为睡不着醒来,都要亲一亲宛溪的面颊。 好不真实。 宛儿成为了他的妻子。 …… 宛溪醒来时十分茫然,她平日手脚有些凉,一人入睡时第二日褥子里也不会暖和,但今日却是热乎乎的,十分舒服。 直到腰间被人又搂紧了些。 一瞬间回想到昨夜的事儿,宛溪悄悄往褥子中缩了缩,遮盖住自己装睡紧闭的双眼,但片刻后想到自己忘了什么,她忽而坐起…… 没有找到落红的帕子。 “怎么了?”傅恒轩一心都念着怀里人,这动静一点他都会醒来,更别说宛溪忽然红了眼睛,他赶紧起身搂住她询问,“是不是身子难受?” “昨日喜婆放的帕子……”宛溪一时间心中慌乱。 傅恒轩听闻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你说那个啊,我已经叫丫鬟给我娘了,有下人来说娘今日十分开心,不用担心。” “你……”宛溪面上一滞,“你做了什么?” 傅恒轩悄悄将手往后背,却没想到被她见着,直接伸手将他受伤的手指握住,看到上面一条有些深的伤口,“你就是这般解决的……” 宛溪心神晃了晃。 那时姜芸也是这么教她的,但傅恒轩想必是一直念着这事儿,怕她心中不安,也早早就想到这样做是最好的法子。 “不疼啊!”傅恒轩立刻收了手。 这男人成了亲就本性暴露,他一把搂住宛溪,抱不够似的就想往她身上贴着,最好是整天都不分开的好,况且昨夜他真是体会到这姑娘家的妙处…… 宛溪身子的馨香实在令人难以自持。 以前他连她手软都觉得惊奇,没想到她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傅恒轩以前哪儿体会过,这般拥着姑娘睡觉,觉得这辈子都交代在这儿了。 但想起昨日那毫无屏障的进入…… 傅恒轩心中难免闪过一丝失落,但立刻便不再多想,只笑着拥住她。 人在他怀中,便也足够了。 “我……我们要去给娘请安了。”宛溪抿着唇轻声道。 傅恒轩就是标准的妻奴,现在真是宛溪说什么他都说好,就是在丫鬟要来伺候她穿衣时,他都要横插一脚自己亲自来。 弄得下人在屋子里看着偷笑。 不过最后这发髻他还是不行,只能让丫鬟来。 “少夫人真是玉儿见过最美的姑娘……”为宛溪梳发的丫鬟笑道,直到眼睛瞥见自家少夫人胸口处鼓鼓囊囊的,还隐约透出些红痕,她偷偷笑了笑。 大公子怕是要醉倒在温柔乡了。 “不然呢。”傅恒轩穿好衣裳走到宛溪镜匣前,伸手接过玉儿手里的簪花,浅浅为她插上发髻,看到铜镜里绝美的妻子,“没有人比宛儿好看。” 宛溪红着脸伸手推了推他。 两人随着去正厅敬了茶。 傅尧和苏黎见傅恒轩满面春风地牵着宛溪进来,她一身端庄温婉的浅金色折枝兰花交领褙子,精致的妇人发髻更显得她十分貌美。 果真是好美的姑娘。 苏黎想起昨日落红的帕子,真是越瞧儿媳越喜欢,待到她轻声细语地与他们夫妻俩敬了茶,她望着丫鬟道:“去搬张软些的椅子,先让宛儿坐着。” 傅恒轩也是个不矜持的。 可见是昨夜儿里闹得狠了,宛溪都站着有些不自然,她瞧着开心是开心,毕竟一开始都意味傅恒轩有点子毛病……还想给他开点补药来着。 现在看来没问题。 这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苏黎就自然心疼起儿媳了,“日后请安便是晚些来也行,轩儿你还是得注意着宛儿身子……” 她原本想说宛溪身子单薄。 但是忽然瞧到儿媳那婀娜的身段,有些地儿挺拔又漂亮得很,瘦是真的挺瘦的,可宛溪身上却是真材实料,苏黎不由笑了笑。 生养上肯定好…… 改日请个大夫来瞧瞧。 第168章 给我生个孩子 这三月初一过,姜芸一直为宛溪担忧的心也落了下来。 因为近日傅恒轩入了学堂,宛溪来了酒楼寻她说话,身边有苏黎安排的丫鬟,连面貌都红润细腻,或许是成了亲有了这夫郎的滋润,平添一丝娇媚,比以往更是美得惊人。 在街道上令路人频频侧目。 “这——这是傅公子的夫人啊,真是太漂亮了……” “你没听说啊,傅公子自从成亲之后在敬书院可用功了,听说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每日都按时去上课不说,与裴公子、雒公子一直不分高下。” “傅家自从得了这个儿媳,前些日子上批公文也下来了,这日后夔县城外上游的地儿啊全部划过来了,都归傅大人管!” "真是旺夫又兴家的姑娘!" 姜芸从酒楼出来,听着这些人的说话,朝宛溪露出个揶揄的眼神,没想到惹得她面色越发红了,连忙道:“小芸,我都许久没见你,我们进去说。” “那傅夫人请吧!”姜芸挑眉,朝她做了个向内的手势。 “裴夫人就不要再打趣我家少夫人了!”玉儿笑得十分开心。 自从宛溪来了傅家,整个府内都十分有生气。 酒楼人源源不断的,姜芸挽着宛溪从小门进了后院,到了熟悉的屋子中时,两人相视一笑,“怎么样,傅恒轩对你好吗?” “哦,我应当也不用问了,每日裴良知回来都与我诉苦……说傅恒轩在学堂现在和打了鸡血似的,就要和他还有雒公子争个高低。”姜芸说到这忍不住笑,“还整日早退归家,怕不是舍不得你个美娇娘……” “小芸!”宛溪简直要羞死了。 因为最近夜里,傅恒轩真是太热情了。 尤其在她第二回与他行房,两人都是初尝情动和刺激顶端的滋味儿,连宛溪一向的害怕都慢慢消失了,提到这事儿,不再是以前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 只剩下对傅恒轩的全然接受,还有与他交付的场景。 但某人愈发暴露了一些本性。 姜芸见她这般赶紧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啊,有件事儿我要和你说说,你今日也来得太巧……小溪不妨猜一猜?” “与我有关?”宛溪有些疑惑。 姜芸嗯哼一声点头,见她真认真思索起来,随后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呆呆的样子可爱死了,令她直接上手捏了捏,“小溪啊小溪——” “你制成的脂粉已经供不应求了!” “嗯?”宛溪有些诧异,“我许久没有开铺子了啊,为何……” 姜芸说到这儿就兴奋了。 “是半月前,我送给一些贵夫人的礼,前几日你新婚我未曾说,直接上门也不太好,她们不知是哪儿来的消息,在圈子里都知道了我这儿的香膏脂粉。” “一起和我定了这个数。” 她伸手比了个五,宛溪轻声猜测道:“五十盒?” “五百盒。” 宛溪整个人都被吓到了:“这……” 姜芸还没说,她拒绝了其中还有宋雨迟的单子,足足要了十五种脂粉,各种三到五盒子,最后让她以制不出回绝了。 宛溪做都要做好一阵。 况且陆家现如今都要烂了,听说将陆文尘关在屋子里后,他精神恍惚一直念着什么名字,让江苓连夜送到京城医治去了。 陆家家主被查出私下贪污一亿两银子。 县衙已经出手后,姜芸第一时间就知道是傅家做的,听说最近傅尧外出都是带着傅恒轩,已经开始让他插手官场上的事儿了。 傅家与知县大人原本就是故交。 陆家这是撞在枪口上了。 江苓做主全部将宅子当了抵罚,一家子都准备着搬去京城,只能去投靠那个以往的郡主长姐,宋雨迟也是变了个样,一万个不愿意去京城。 她和陆文尘闹和离闹得很大。 听说……还怀孕了,是那个私通的公子的种。 姜芸反正是被这消息听得直直皱眉,还知道宋家把宋雨迟接了回去,也不愿意女儿和人家去投奔,寄人篱下不说,宋雨迟肚里的孩子…… 反正宋家也脸都丢尽了。 这些姜芸都没有和宛溪提起,看着她认真拿纸笔,将那些要做的脂粉记了下来,询问她要不要做些新的应季香膏,面上一直洋溢着笑意。 发现傅恒轩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对了小芸……”宛溪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娘前几日将城中几家傅家的商铺给我了,说让我自个儿处置。” “啊?”姜芸眼睛都放光了,“位置呢?” “有一家就在你酒楼侧对门。”宛溪弯唇轻声道。 “侧对门?”姜芸更加惊喜了,“那不就是一家脂粉铺子吗,虽然不是最大的那家,但一般都是从城外进货,卖得也不错的。” 宛溪点了点头,“所以,日后我想自己做这家铺子的生意,现在还要劳烦你替我拉客,平日酒楼这般忙,终归是给你添麻烦……” “这倒是不会。” 姜芸才不在意这些东西,“不过这样吧,我一向投资眼光还不错的,我给你投银子,日后消息的脂粉铺子盈利有分红了,带我一个如何?” “好。”宛溪笑着点头。 只是没想到没多久,两人这一说话,便聊到了傍晚时分,傅恒轩跑回家中没找到自家夫人,赶紧就脑袋一转追上了裴良知……果然在酒楼找到了宛溪。 “媳妇儿!”他一下子跑过去兴奋极了,姜芸看他一副不争气的模样,最后搂着脸红的宛溪归家了,路上还一直舍不得放手。 姜芸心中难免有些感动,但突然—— 裴良知将手里乡试的书生牌递给了她。 “已经开始报名了吗?”姜芸接过来,方才还说傅恒轩和傻子一般,现在自己兴奋起来也不由问了一句,酸酸的,“听说近日傅公子一直名列前茅啊……” “那芸儿拭目以待?”裴良知伸手将她搂住。 “什么拭目以待?”姜芸被他搂着往书房走,忽而听裴良知说道:“今年林时寅也会参加,而且他已经许久没有来书院了,朱鸿先生有些失望。” “他为什么不去……” 哦,近日林家事情也不少。 姜芸想到几日前,自己见到甄觅从城外回京城的那一刻,心中忽而变得有些沉重,她恍若已经换了一个人,消瘦得过分,甚至连面色都苍白如纸。 听说是小产了。 在落水后不久,林夫人心急如焚,想撮合林时寅和甄觅成亲一事,甚至让人在甄觅房中点了催情香,再是诱导儿子进去。 两人已经发生了夫妻之实。 没想到甄觅被请大夫发现怀孕之时,一向翩翩公子的林时寅一气之下,便让大夫给她开堕胎药,甄觅哭得不成样子跑出去找郝霞—— 却滑了一跤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听说当时腿间全部都是血,捂着肚子被林时寅抱着冲了出去。 姜芸虽然不是什么大圣人,但听到这些难免心情复杂,觉得这些事情对一个姑娘家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伤害,而且甄觅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但是……好像林时寅妥协了,来日会去京城提亲。 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对了阿良,昨日娘又带我去瞧了大夫,说我上回落水的病根已经痊愈了,还说……”姜芸轻咳了几声,脸上疑似有些红,“说我身子调理得还不错。” “若是想要个孩子,近日可以多些房——” 裴良知一时间眼中的神色深了不少,姜芸被他抱起大步跨上台阶时,整个人都是懵了的,但瞧着外面天色大亮,“裴良知,现在青天白日!” “芸儿……” 裴良知轻轻吻上她,近乎委屈的一句,“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傅恒轩都提上日程了。 他也想要,已经快要被刺激疯了。 第169章 半年后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过去了。 九月初的天还是很热,街道上艳阳高照,若是碰着些在路边打铁的汉子,那都是露胳膊露腿儿的,反正就是怎么凉快怎么来。 就连姑娘家的衣裳都还单薄。 但今日城中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日子,就连周边乡下的老人小孩儿,只要家里有念书的男娃娃,都是坐着牛车来了告示榜。 没有别的,今日是乡试出成绩的日子。 从七月半开始,官府和各大书院已经开始筹备举行科举考试,三年一次的乡试,来报名的就有整整一千人。 城中所有的书院不过才九百名学生。 还有不少散学的、没有上过学堂想来试试的,毕竟只要交十文钱,若是上榜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以往也出过民间学子上榜。 但是大家伙儿都挤不进去了,还能看到被布蒙住的榜单,还有隐隐透出被红纸遮盖住的前三名,在最顶头中央的位子。 简直是令人心痒难耐! 而现如今隔开了一大群人的围栏中,是京城派来的翰林学士和主考官,正在核对已经入榜的名单,与知县大人坐在一起,随后众人听到一声高叫。 “揭榜——” 一时间,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发现今年的入选的书生竟然有两张纸,比去年多了十几人,都是从下往上找自家孩子。 直到众人落在那个第五名—— “林时寅?!林家公子才第五!!” “天,林家这回丢大脸了……” “这怕不是疯了吧,而且不是说今年的考题出题人十分刁钻,只要是他出卷,往届不都是上榜的人少得可怜吗?怎么上了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上了,林公子才考了个第五……” “诶诶诶,雒齐第四!是不是柳先生的学生呢!” “这这这——” 众人简直不可置信。 城中百姓今日都是没有开铺子的,全部都围在这小小的一片地,把前后左右的道路都堵死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散去。 直到有位衣着官服的人喊道—— “此次乡试入榜者一百零一人,若是大家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揭榜本次乡试的前三名!” 只见百姓都连连道“好”! 于是接下来—— “此次乡试第三名经魁,李文书!” “啊——!!”不知从人群中尖叫出一个什么女声,一身寻常人家的布衣,抱着身边高大的儿子喜极而泣,整个人高兴道手脚发抖,“是我儿子!我李家的三儿子!我儿子是经魁——!” 这男子也是敬书院的学生,前五已经有三个敬书院的了。 来现场的书生可自行拿到入榜卷轴。 这是日后参加会试的入场资格,那李文书面上也带着欣喜,都说敬书院的学生低调,但他还是难言激动。 待交出自己的书生牌,接过知县大人手中的那道卷轴。 认识的人纷纷上前祝贺。 “此次乡试考试亚元,傅恒轩!” 众人听到这大名,一片哗然,不知道有多少人脸上带着惊讶,大家都是知道这傅家长子少年才子,但比起当年林时寅还是有所差距,没想到啊没想到! 竟然是超过了雒齐和林时寅,得了个第二名。 难怪说人家天赋在这儿,有些时候这努力都是够不上的,傅恒轩这种先天就有资质的公子,只要稍加用功,前途更是不可估量的。 对了? 第一名是谁? 众人突然匆匆看去,而且在人群中还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被儿子带着看了热闹,捂着一篮子鸡蛋,生怕被手脏的偷走。 是陈霜和裴杰。 “此次乡试考试榜首——” 众人呼吸都屏住了,但是也有反应过来知情的人,整个都是蒙在了原地,一个大婶在陈霜身边,拉着自家夫郎道:“诶诶诶,你记不记姜姜卤煮那个女婿,我记得他是去年敬书院的榜首,今天还没看到名字呢——” “我知道他啊,韩瑞先生唯一一个学……” 那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官大人把榜首揭开了。 “今年考试解元——裴良知!” 熟悉的名字令陈霜整个呆住了。 还有裴杰,眼睛瞪得比谁都大,几乎是扒开人群往里面看去,然后拽着陈霜道一边不可思议道:“娘,这……这是那个白眼狼啊!” 他是站在路边说的,周围正好站了几个常去姜姜卤煮的大婶,一下子就听到了,就尖叫起来:“你这汉子说什么说什么呢!这么没教养!” “你看不惯人家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姜掌柜和裴公子都人可好了——!” 突然周围也有人转头。 裴杰连话都没说,已经让一群人指指点点了,陈霜看着连忙拉着儿子走开,把手里的鸡蛋捂得越发紧,“不是不是!我们不认识——” “不认识说话这么难听!” “诶,你是不是南边十杏村里的,我们好像见过你!” “你认错了!”陈霜尖叫着把脸挡住,这时候要是被人认出来,不知道要受多少骂声,她当年卖儿子的时候还没想这么多。 现在裴良知不同以往了。 他有了身价,有了这乡试榜首的解元名头。 要是被人认出来,她今日不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日后别想在这儿城中买一文钱东西,还有今日裴杰喊她来找裴良知要银子…… “走!快走!”陈霜一个女人家都要疯了,“杰儿!跟我回去!” 裴杰也是个不要脸的,直接把陈霜推到地上,“要走你走,我偏要去找他拿银子,我赌钱还不起了,他就得替我还——!” 陈霜上前赶紧攥着他的衣角。 “算娘求你,不要再去和那他多费口!” 陈霜见他不理,直接冲向后面的墙狠狠砸了上去,裴杰听闻一转头,看到满头血的娘,一下子就吓住了,“你你你——” 他看到身边都是人来看。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裴杰吐了一口唾沫,赶紧扯着倒在地上的陈霜,赶紧离开了这些看着他像杀人犯的人,而且陈霜死了还得费钱买棺材。 要是被村子里人知道了,万一告到衙门去…… “哟,正巧找你呢,你还敢来城里啊——”面前小巷子里突然一大片阴影投下来,那些人都是赌场的,带着的汉子一个个高的吓人,裴杰看着腿发抖,“哥……哥……我身上没银子了,你看!我娘都一头血了,再不去看大夫要死的——” “那行啊,你和她一起去呗。” “一百两还了两年还没凑齐,你肯定也还不起了……” 那带头的人说完,径直挥了挥手。 …… 当日,不到两个时辰,满城皆知裴良知名声。 第170章 嗜睡 “乖成哥儿,去喊你姑姑起床——” 沈玉怀里抱着肉嘟嘟的大孙子,进了姜芸屋子,越过屏风眼见床榻上还熟睡的人,心里觉得这闺女儿真是越来越看不下去。 都巳时了还没醒。 “娘亲说……姑姑睡觉觉!”姜成如今已经一岁多了,不仅话说得早,圆乎乎的小脸儿被娘亲养得好,和刚出炉的白面馒头似的。嫩得能掐出水。 他软软地指着姜芸,伸出一根小指头放在嘴巴边儿,晃悠晃悠脑袋,现在夜里娘亲和爹爹睡觉,他也不闹的! 沈玉对孙子的疼爱到心坎儿里了,狠狠亲了一口,“不成,咱们呢睡觉是不闹,但你看姑姑太阳晒屁股了,姑父都出门多久了……” "唔……"小姜成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放开奶奶的手,迈着小步子走到姜芸床榻边,轻轻蹬掉了自己的小靴子,晃晃悠悠爬上姑姑的床榻,不算高,最后踩着白白的足衣,一屁股坐下推推姜芸,“姑姑……” “小成哥儿也起床啦!” 下一秒,姜芸从褥子里伸出纤细的手臂—— 一把搂住奶香奶香的小侄儿。 小姜成被姑姑一把抱住进了被窝。 “宝贝儿抱着你真软乎,再睡一会儿……”姜芸嘟囔着的不清不楚的,埋在姜成白嫩的小下巴蹭了蹭,还忍不住偷亲了一口。 “这孩子!”沈玉简直哭笑不得。 这日子怎么能这么嗜睡呢。 裴良知如今也是,惯得她越来越没个正行,好几回因为姜芸实在是困得紧,自个儿清早去书院,中午担心她睡得脑袋晕,又趁着跑回来看。 哪见过这样的! 沈玉把一脸茫然的小成哥儿抱出来,扯了扯女儿的褥子,“别在这儿赖床了,你知不知道今日多少人来祝贺阿良啊,这酒楼包厢都忙个不停了,你还不醒,还有——” “我昨儿是不是和你说了,宛儿身子重了,让你把我做的那些孩子的小衣裳小鞋都送过去,你每回去她都高兴,快点!” 沈玉提到裴良知时都是得意,而后说到宛溪…… 心里是又高兴又羡慕的。 傅恒轩疼夫人出了名,但宛溪那孩子也真是争气,在嫁进傅家的第二个月便有了身孕,那可是没给傅尧和苏黎乐的,当月傅家下人月钱翻了三倍,大夫也收了一百两的赏赐。 现如今都五个月的肚子了。 沈玉也去看了好几回,瞧宛溪孕相十分漂亮,四肢依旧纤细,也是个只长肚子的,还圆滚滚没有一点儿纹,做了母亲身上都是温柔极了。 和一众贵夫人怀孕都不同。 可见是傅恒轩多疼人。 而且当时沈玉摸着宛溪的肚子,尖尖儿的,像是个哥儿,她一瞬间就放下心来,总算觉得这孩子能在傅家完全站稳了。 这现实是这样,在这贵府里,有了儿子才能有底气。 哪儿像当时姜芸说的身子不好。 姜芸终于在这一句句念叨声中坐了起来。 她肩头的亵衣松散,露出些白皙的肌肤,还有些淡淡的没消的痕迹,沈玉将自己玩手的孙子放在一边,上前将衣裳给她拢上。 “也没发烧啊,这几天怎么回事儿……” 沈玉虽然这么说,但也是心里有些担忧的,突然身后门被人推开了,姜成抬起小脑袋,眼见来人圆溜溜的眼睛都笑弯了,“姑……姑父……” 裴良知见他坐在床边,便笑着抱起。 “娘,芸儿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一会儿我来喊她就行,您先去忙。”他如今说话沉稳,身上的气质也大不如前。 就连上回知县大人亲自到家里送卷轴…… 裴良知也只是点头,淡淡接下后道了句谢,沈玉当时就一直心里悬着呀,生怕年过半百、阅人无数大的知县对女婿印象不好,可谁知是她想多了。 那知县大人好像喜欢极了他。 “处变不惊,沉稳谦卑,这孩子好,不愧是榜首——” 当时夸得沈玉心花怒放,这辈子都没这么有面子过,这可是城中最大的官儿啊,夸她家孩子呢! 就是有一点得改。 沈玉瞧着他又是给芸姐儿找借口,就这么说话的一会儿,那姜芸又是趴下到褥子里去了,简直是有些无法无天。 “成成成,我不管了——”沈玉叹了口气抱过小姜成,直接走了出去,“哪能这么睡,先不说耽误事儿,这睡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是。”裴良知只管答应。 姜芸人还睡着,听见沈玉出去屋子,慢悠悠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他低头笑了笑向前几步牵着,听到人迷迷糊糊地,“你怎么进来了……” “醒了吗?”裴良知抱着人靠在他颈窝。 近日就是这般,姜芸是哪儿都能睡,有一回他从学堂回来,看见她在隔壁书房趴着睡着了,连账本都丢在一边没来得及收拾。 他还是有些担心。 “今日怎么睡到这个时辰?”裴良知见她起身,坐在床边开始穿衣裳,便轻声问了句,“芸儿,我一会儿带你去瞧个大夫。” “不要!”姜芸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立刻起身捋了捋衣领的发丝,动作迅速地踏上睡鞋走进净室,洗了把脸出来后见裴良知叠好了褥子,坐在床边等她。 姜芸径直坐在梳妆的台子前。 待细细抹了一层润膏,再到在耳后脖颈处抹开香膏,看到他还盯着自己,她从铜镜中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先去啊,娘一会儿要不开心了。” “真的没有难受?”裴良知走过来,捏了你她的肩膀。 “我不难受。”姜芸蹭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自顾自抹脸,“就是最近时不时下雨又发凉,我身上不得劲,睡得多了些而已,去吧去吧!” 说完还有时间回头,拉下他的领子赏了个吻。 “今日都是来找你的,我一会儿就去打个招呼,便直接去瞧瞧宛儿的铺子,然后顺带就去傅府了,你自个儿应付,成不成?” 裴良知点了点头。 但伸手帮她把一旁的披风取下,“好,不许着凉了。” 姜芸笑眯眯的,看他一步三回头的出去,赶紧伸手挥了挥让他走,但等到人从窗子都看不见了,她忽而笑了笑,但不知为何…… 突然感受到胸口一阵反胃。 “呕——” 姜芸瞬间白了脸色,弯腰止不住的呕吐。 但是昨日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胃里有寒气,她捂着胸口平息了好一阵,原本是没有在意的,又是重新漱了口。 只是出净室时猛地顿住步子。 她这个月的癸水已经延迟十多日没有来了…… “天……”姜芸一下子想到些什么,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敢动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下意识抚上尚且平坦柔软的小腹,想着夜里裴良知抚着这处。 她不会是……中了吧? 第171章 请教点事儿 “少夫人!” 玉儿笑着走进宛溪的屋子,见她一席月白缎绣着白芍的锦裙,正低头绣着一个新的红色荷包,纤长的指尖捻着针线,那绣面的走线精致缜密。 “您瞧谁来了!” 宛溪原本是安安静静的,听闻抬头看向屋门口,玉儿提着一篮子衣裳进来,身后是一身碧色缎织综裙的姜芸,正笑着看向她。 “小芸!”宛溪笑着放下手中的绣物。 她现如今身子十分重,五个多月比人家都大些,大夫都说要注意,不能再往吃些进补的膳食,不然日后便是可能难产的。 但苏黎就是舍不着她饿。 现在吃不了多的,就命后厨给她开小灶,每样都做的分量少,但是各个都是精致的小盘,傅家上下都将她宝贝得要命。 尤其是傅恒轩。 不过宛溪这么多年清素惯了,对吃食衣裳都是不挑的,只是这些,都比不过姜芸每半月来陪她呆一会儿,这不,立马就要由身边丫鬟搀着起身。 却被姜芸先一步扶住坐下,“不用起来,都成娘亲了还这么不小心。” “我一人在府中无聊。”宛溪看到她便忍不住多说些,“现在娘也不许半斤进我的屋子,说它大了,扑到我身上会伤着……” 姜芸听这话乐了,“那可不是,它现在就是一条大肥狗。” 说完看到她桌上的绣篮里崭新的荷包,特别漂亮,可见她少时女红也学得好,姜芸拿起瞧了瞧,“是给傅恒轩的?” “嗯。”提到夫郎,宛溪眼里蔓上一丝笑意。 这几日府上全是来恭贺的人,傅恒轩是今年的亚元,不少富家官家的都想来借此攀一番关系,但都是打心眼儿里的羡慕。 要知道傅尧当年科考,是没有这般名次的。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是傅恒轩本人就没什么感觉了,反正整日若不是被父亲叫走,势必是要和宛溪在院子里呆上一整天的,就苏黎碰见好几回—— 傅恒轩总是上手摸宛溪肚子。 然后就被骂了。 宛溪大多数时候也不许他摸久了,这大夫说了,怀孕时肚皮可不能乱摸,这孩子在里头会听着动静,怕到时候生产时这命蒂绕着孩子脖颈。 但傅恒轩多稀罕啊…… 恨不得整日守着媳妇儿,听她肚里的动静。 “你绣活儿好,傅夫人肯定也准备了不少小衣裳,我娘还让我带来给你。”姜芸伸手让玉儿将篮子拿过来,“不过啊,挑的料子都是最软的。” 宛溪露出惊喜的神色,手里从篮子拿了几件展开,那小小的衣裳尤其可爱,比手掌大一些的小帽儿,还有一双极其难做的虎头鞋。 连亵衣亵裤都是白绸缝制的,上头还熏了艾叶的草本香味。 比外头卖的还好。 “好漂亮……”宛溪真是爱不释手了,连忙让人都收起来,“小芸,你帮我和干娘道谢,这些衣裳她定是做了许久!” “你喜欢我娘就最开心了。”姜芸笑着说。 宛溪与她坐在一块儿,身上除了她自个儿原本的馨香,还似乎带着些更加好闻的味道,姜芸被她圆滚滚的肚皮吸引,在衣衫下顶起一个软软的弧度。 她突然轻声问道:“小溪,我可以摸一下吗……” “啊?”宛溪有些疑惑,但很快就笑了,见姜芸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她的小腹有些期待,她笑着牵住面前人的手,“当然可以啊。” 姜芸感受着那圆弧的神奇之处。 倏然—— 手下传来软软的一个小拳头。 就在那一瞬间,姜芸心头忽而一震,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惊喜,于是她收回手对上宛溪澄澈明亮的眼睛,头一回有些好奇,“它是什么时候,就会动呢?” “四个月左右吧。”宛溪说到这牵起姜芸的手,“小芸,你是不是近日不太开心啊,我瞧你有些面色不好,身子不舒坦吗?” 姜芸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她来的路上,是准备向宛溪请教一些事儿的,但是现如今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她想起裴良知科考,一直有些心绪不佳。 下月便是城中书生入京赶考的日子。 按照寻常来说,都是会试前三个月最好要入京。 意味着新年也回不了家。 裴良知若是没有她陪着,便是要独身一人去京城,虽然有雒齐同行,但姜芸怎么想都放心不下,一直觉得烦闷异常,心里很难受。 傅恒轩和裴良知情况不同。 他今年的乡试过了,但不打算赴京赶考,因为会试的日子正好是宛溪生产之日,人家压根儿就没想过去,傅家也同意他再等三年后再参考。 人家等得起,阿良等不起。 姜芸想到自己答应了陪他入京赶考,那现在这个孩子,就来得不是时候了,到时候家里人知道了,绝对不会同意她奔波,而且裴良知盼了这么久…… 放弃会试也绝对不行。 裴良知和傅恒轩全然不同,三年,人生能有多少机会错过,傅家从小给傅恒轩的条件,和她家阿良差得太多,她舍不得他放弃前程。 可是孩子要如何? 瞒着他一直到会试结束,五六个月才说。 裴良知怕是会疯了吧。 姜芸想到就脑袋疼,但是见宛溪面露担忧之色,她瞬间撑着桌子捂脸,“小溪,我近些日子一直都嗜睡,今早上还吐了,而且……我癸水许久未来了。” “这……”宛溪听闻面色一变,瞬间紧张起来,她还没等姜芸说些其他的,立马转头看向贴身丫鬟,声音有些沉:“玉儿,去将寻常给我诊平安脉的大夫请来,就说我不舒服,快些!” “别——!”姜芸赶紧阻止。 但是玉儿没听到他们之间说的话,听见宛溪难受,当然是一溜烟就跑了。 “什么别别别,小芸……你这般粗心就算了,裴公子也不知道吗?”宛溪简直要吓坏了,“吐的厉害吗,我这儿还有些南方的酸梅,你一会儿都拿走!” 她知晓姜芸难孕一事。 当时宛溪正好过了前三个月,等到能往外说了—— 傅恒轩是个心大的,什么都喜形于色,整日在裴良知面前炫耀这些,看人家一言不发,当时她就意识到了什么,拉着姜芸问出了一些。 当晚,宛溪就和自家夫君头一回生气了。 一句“阿轩,小芸身子抱恙,你若是再在裴公子面前说孩子的事儿,这几日便不许到我房里来”,给傅恒轩整个人吓得再也没说过什么。 好几回都觉得怪对不住他裴兄的。 “我还不想与他说——算了,一会儿大夫来了看看再下定论。”姜芸整个人蔫蔫的,“小溪,若是我真……怀上了,也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傅恒轩也不行!”姜芸还补充了一句。 他要是知道了,不出半个时辰裴良知也知道。 第172章 真怀上了 “小芸,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你。” 宛溪第一次明确拒绝的面前人,她眼见姜芸面色并不好,心中更是担忧,“这个孩子若是真有了,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要说裴公子……” “干娘也要知晓的。” 沈玉这半年因为姜芸的事儿,寺庙和医馆不知道跑了多少次,而且就宛溪有孕以来,这街上不免有经常认出她,猜测她肚皮怎么没动静。 总归是有不少闲话。 “小溪,阿良下月要入京赶考了,我这时候若是……” “你还要陪他去?”宛溪皱着眉毛不满,仔细瞧着姜芸的脸,发现竟然是瘦了不少,那下巴愈发尖儿了,原本这怀孕了应当是要发胖的,“裴公子如今为乡试榜首,若是不去确实可惜,但是小芸你要知道,这个孩子……” “经不起你在路上奔波。” 若是小产落了红,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怀上。 宛溪想起自己前三月时,苏黎可是一直命人看着她,生怕出一丝闪失,有一回就因为贪凉多吃了些荔枝,腹痛不止,半夜里请了大夫。 说她肠胃敏感有些东西不能碰。 可见这前三月,女子怀胎是要有许多忌讳的,而且姜芸若是真上路了,途中的吃食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的,更别说还有水路。 晕了吐了,难受了可怎么办…… 宛溪想都不敢想。 两人正说着,外面大夫便匆匆赶来了。 “少夫人!您这是——” “秦大夫。”宛溪伸手示意他将门关上,玉儿虽然着急,也只能在屋子外等着,“不是我,是小芸,我想您替她瞧瞧脉。” 秦大夫立马松了一口气。 这傅恒轩平日都要将宛溪宝贝得不行了,要知道这少夫人生产前,他都是要全权负责的,若是在眼皮底下除了差错,伤了傅家的长孙长孙女儿…… 小命都难保了。 “好,原来是裴夫人,是有什么不舒坦的?”秦大夫坐下将手里药箱子打开,坐到姜芸侧对面,示意她将手放到脉枕上。 “就……”姜芸也不太懂这些。 只是她还未说完,秦大夫面上露出些惊奇的神色,但似乎还是不确定,隔着一层薄帕子又摁了摁她脉象处,“裴夫人近日癸水如何?” “这月的还未来。”姜芸也紧张起来。 “那身子与寻常相比,有和不同的?”秦大夫面前隐隐露出一丝笑意,看了一眼宛溪,点头示意她安心,“比如嗜睡、晨起恶心一类的……” “都有。”宛溪首先一步回应了。 知道秦大夫点了点头,随后姜芸收起手腕,用袖子掩饰下去手心的汗,但不过片刻大夫收起脉枕,很快从药箱里提出两副药—— “恭喜裴夫人,来年要为家中添丁了。” “不过您脉象倒是有些微弱,摸出来应当不过一月未到,得让裴公子重视,这是我平日给少夫人配的安胎药,您不妨拿回去一些。” 就算早有准备,但是听到的这一刻……姜芸心里一万个茫然。 真就怀上了。 她默默接过那两副药,轻声道了句谢。 宛溪见她这般突然有些不忍,连忙命屋子外的玉儿将大夫请下去,给了五两赏金,让他先不要在外声张,毕竟还是头三个月。 “小芸!”宛溪伸手握住她的,脸上都是安心的笑,“这是多好的事儿!平日你收银子多开心啊,笑一笑!” 姜芸听闻抬起脑袋,勉强露出一个笑,“小溪……” “嗯?” “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害怕,就是整日肚子里带着一个小家伙,而且很多人说生孩子很疼的。”姜芸显然不是在想方才的那些事儿了,满面愁容,“而且我平日又不喜欢走动,懒得很,万一——” “诶!”宛溪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许说些不吉利的!” 姜芸闷闷哦了一声。 宛溪都不由笑了,见她调节情绪这般快,还是松了口气,“小芸,我在遇见阿轩之前,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虽说是为阿轩延绵子嗣,但有时候我就想,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下一个羁绊,从今以后除了阿轩和孩子,再没有与我有亲密的人。” 姜芸听不下去,径直起身过去抱住宛溪。 她听懂了。 宛溪又怎么不害怕呢,只是她仍然庆幸自己身为女子,小心翼翼地孕育着与爱人相连接的生命,比起许多东西都重要了。 裴良知也一样,他也是独身一人。 而且姜芸是默许的,是为这个孩子付出过心血的,这般想来确实好受多了,而且也多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可能是期待。 …… 原本是暂时不打算说了,不过—— 姜芸当晚就差些露馅儿。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秦大夫和她说完有孕之后,姜芸心中莫名有点儿别扭,想摸肚子又不好意思,还将带回来的安胎药藏在衣袖中。 反正是瞒过去顺利带到屋子了。 就是怎么也没想到,自个儿夜里洗了澡在想事情的时候,裴良知过来就将她衣裳摸散了,她头一回推开他,结结巴巴地,“你……你干什么!” “芸儿?”裴良知满面茫然。 他对妻子肯定是没有戒备心的,方才差些被她推到地上。 “我今日不舒服,不想做那事儿!”姜芸红着脸说完,直接缩进褥子里闭上眼睛,下意识捂着小肚子满心紧张,“我要睡了……” 裴良知直接便听出了不同。 他起身看到方才的衣柜,有些衣裳被翻乱了,下面的柜子露出些熟悉的物什,是他上回洗干净的,裴良知倏然想起些什么。 姜芸一直闭着眼睛深呼吸。 可是突然听到屋子的门开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裴良知竟然是走了出去,她现如今不知为何满心委屈,一下子便抱着褥子背过身去。 “还和我闹脾气……” 她都替他怀着他闺女儿了,他还这般耍脾气,而且以往不管是什么事儿,她都是会说给裴良知听的,可是如今有孕这么大一件事,她却要瞒着……还不能第一时间告诉他。 姜芸也觉得自己矫情。 但是眼泪又控制不住,她伸手迅速抹了抹。 只是下一刻—— 她瞬间愣住了身子。 身后靠过来的裴良知胸膛温热,还有脚下他拿来的小暖壶,更重要是……他手心抚上她平坦的小腹间,十分的热乎。 隔着亵衣与肚皮轻轻揉着。 “来日子了?”裴良知将她脑袋轻抬起,让人枕在他臂弯中,为她将一头青丝理好,这样就可以把妻子搂在怀里,给她揉小肚子,“是不是今日又疼。” 姜芸鼻子一下又酸了,心里万般滋味也不为过…… 才不是。 是你要做爹爹了。 第173章 不告诉他 姜芸一直都知道,宛溪是从三个多月开始左右,大概就开始吐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以为自己也会如此后,在发现怀孕的当晚就…… 半夜被一阵恶心感弄醒了。 “唔——” 姜芸挣开裴良知的怀抱,捂着嘴唇的手一下子放开,攀着床沿就忍不住俯身将夜里吃的小半碗饭,混着酸水尽数吐了出来。 “芸儿?”这样的动静裴良知不可能没醒。 他连忙倾身过去,将她散落的发丝拢起,差些就沾上一些秽物,不然她肯定是忍受不了的,现在姜芸却顾不上这些。 裴良知翻身下床,几大步便进了净室。 姜芸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她一开始还觉得吐出来舒服点,到了后来胃里空了,几乎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弄得小腹也隐隐抽痛起来,她下意识抚上,抬头发现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 她竟然还能乐观地想—— 揣个小东西可太麻烦了,这还没成型就开始折腾你娘了。 但是下一瞬间,看到裴良知拿着拧干的帕子,赤着脚跑过来给她擦脸擦手的时候,姜芸心里还有点子感动,“我没事……” “现在去医馆。” 裴良知面色并不好,说出的话不容置喙。 就是这句话的杀伤力吧,是真对姜芸和炮轰没什么区别的,她在还没考虑好的怎么说的情况下,实在是害怕面前人知道结果之后…… 会发疯。 姜芸今日回来的时候就在想,那个已经消失的仙君曾言——日后裴良知会前程似锦,她原本也有回去的机会,可是现在自己却留下来了。 若是他原本的结局是另娶他人。 那她现在怀了孩子,是不是意味着改变了他命定的走向,而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是也意味着一个阻碍因素? 若是如此,就更不应该现在说出来。 姜芸就不信了,不就是自己怀几个月孩子嘛,有嫂子有娘的,本来告诉裴良知就没什么用,他又不能代替她把肚里这小家伙揣着。 要是真能…… 让他生个七八个。 “你干什么,大半夜我可不想去。”姜芸心中偷笑,但面上浮现一丝不情愿,伸手就拿褥子裹住自己,“你夜里搂着我紧了,手那么用力箍着我胃,我没吐你一身就算是好的了。” 裴良知:“……” 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感觉有点怪异,他打量着妻子重新恢复红润的面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若是真生了病,应当不会这般快便不难受了…… 可能真是他手重了。 “睡吧!”姜芸慢悠悠地缩在里侧的位置,还十分友好地掀开褥子,眨眨眼睛示意他躺过来,看得裴良知满心无奈。 “芸儿先睡吧。”他过去给她理了理被褥。 姜芸正疑惑裴良知要去干什么,见他出了屋子,端着木盆的凉水走了进来,将榻边她吐得一地狼藉,利落干净地收拾了。 这吐的东西黏腻,用扫帚是扫不了的。 只能用帕子一点点擦。 裴良知倒是没有一点儿嫌弃,来来回回两三遍蹲下擦洗完,弄得屋子还散了会儿风,又怕她冷,睡前还是关上了窗子,折腾了好一顿。 姜芸忽而一言不发。 虽然这些事儿平日他也做了不少。 但是今日不同,可能是知晓自己有孕后,她确实容易情绪起伏,可能是被肚子里这小东西影响到了,心情大起大落的。 “阿良。”姜芸见他重新躺下,撑着脑袋开口。 裴良知见她还未睡着,将方才匆匆点起的一盏油灯灭了,再把床帘轻轻放下,这回注意着力道不抱紧了,“怎么了?” “我……”姜芸咬了咬唇,又变成嘟囔的语气,“没事,你下月不是要入京了吗,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盘缠,而且近日娘又给你做了好几身衣裳,我手笨得很,好像也没给你做过……” 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姜芸趁着黑夜掩饰面上的难过,心念了一句对不起。 “无事的。”裴良知轻笑了笑,“若是从小让你学那些,哪儿能有现在的芸儿可爱,整日笑眯眯的,我甚是喜欢。” 夜里调情更是让人脸红心动。 但姜芸听到笑出声,反手捶了他一拳头,“烦死了你……” “睡吧。” “那这样……”姜芸听闻他的声音,心中安下了不少,见他真信了方才的话,连手都规规矩矩地搭在她腰上,她默默把裴良知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轻一点搂着我睡。” 只是片刻,身后人又低声笑了笑。 “好。” 姜芸在心中对肚里的孩子碎碎念,就当是娘亲知道你在的第一天,你爹爹也算是摸过你了,不过你出生前他是定会回来的。 五个月吧,那时候你会有多大呢…… 姜芸想着想着就有了睡意。 事实证明想瞒住一家子人,对于姜芸来说还是十分容易的,前三个月她肚子大不起来,况且这半年来沈玉虽然说是着急,但也没抱太大期待。 尤其在知晓,他们夫妻几乎每日都有房事之后。 这一月以来,姜芸除了偶尔几回吐得厉害,是自个儿在裴良知书房理账,没什么人在身边,其余都是好好的。 而且沈玉做饭手艺滋味不错,她连饭桌上都没吐过。 甚至比以前还多吃了。 裴良知一点儿都没怀疑她,一直以为是天快凉了,胃里吃的就多了才暖和,但是说到这,姜芸到现在就苦恼一件事—— 今日在第三次推开裴良知时,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已经变成了沉思。 他们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过欢好了,而且姜芸每次提到这件事,或者他手只要有一点儿解她衣裳的动静,她都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 就差上脚踹他了。 “我近日很累,不想……”姜芸整个人不知所措,紧紧攥着衣裳不松手,看到他深沉望着她的眸子,还有不见疲软的…… 疯了? 还有半个月就要上路了,姜芸怎么都不可能功亏一篑,裴良知平日动作重,她意乱情迷根本顾不上,若是因为这事儿小产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抱歉。”姜芸只能这么说。 裴良知在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再说什么,沉沉嗯了一声后,想伸手去将妻子的衣裳系好,却被她下意识啪——的一声拍开。 他不由整个人愣住。 “我不是说不要吗……”姜芸不由声音大了一些,皱着眉毛有些不满,“这几日脂粉铺子里的事儿多,我有些累了,还有……” “若是你一直想这些事儿,我便去书房睡了。” 她说完自己都懵了,只觉得这些话特别伤人。 姜芸近日变得越来越容易生气,但她想张嘴解释,却只能默默咽到肚子里,看到他收回手,只觉得气氛尴尬异常。 她已经解释不清了。 这样闹脾气,纯粹是因为平日裴良知惯着她,就没见过谁家娘子这般无理取闹的,她以前做的这些事儿也不少,但她性格如此。 她从未说过自己是完美的妻子。 还有关于房事…… 她无心应付他的需求,只想着如何安稳保护肚里的孩子,而且若是裴良知半月都无法忍受,她也觉得十分不满,加上她不喜欢吵架。 无止境的争吵也无果。 姜芸起身默默扯下披风,踏上睡鞋想要离开冷静一会儿,她身子今日一直不舒坦,方才就想吐了,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明早一定想出法子解决…… “那边床榻硬实,屋子里凉。”裴良知犹豫着说完,猛地牵住妻子的手,见人没有挣扎心中酸涩,姜芸便跟着他的力道坐在榻边。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 裴良知给她掖好被子,姜芸仍旧背过身去,消瘦的身影径直蜷缩成一团,似乎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烦躁,还有无止境的沉默。 她还未入睡。 良久,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 第174章 乌龙 姜芸没想过,他们只为了一件小事闹脾气。 她知道书房的床板很不好睡,有一回她困了在那儿午睡,不知道是床板还是睡姿问题,起来后腰都是疼的,而且床榻还正对着窗户。 半夜肯定有些凉。 但是姜芸现在想不出个什么好法子,身上困意越来越深,一个人也没多久就睡熟了,就是习惯性蹭到裴良知那侧的褥子。 枕头上还有他身上的皂角香气。 殊不知,裴良知在窗子后瞧了瞧,看她入睡才缓缓走进书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拿起近日韩瑞先生写的题策发呆,半个时辰一字未动。 等身上燥热的感觉慢慢退却。 他突然觉得冷。 姜芸已经许久不愿意和他亲近了,甚至是排斥,还有半月便要踏上入京的路程,裴良知望向手中的书册,忽而有种强烈的预感。 她不会去了。 或许只是用这种方法在推辞。 裴良知心中一点点沉默下来,想要哄她和好,姜芸不愿意陪他去也无事,只要出发前不要怀着对他的怨念,这次少则五月多则六月…… 回来他们只会更加陌生。 她是不是……厌烦他在身边了。 裴良知缓缓侧目看到开了的窗子,难怪觉得身上发冷,而一旁的书柜正中央,摆放着规规矩矩的卷轴,还有下面大箱子中十分沉甸的包袱。 是沈玉准备好的。 酒楼如今已经是名满城中,和裴良知的名声一般,大街小巷妇孺皆知,一个赘婿翻身做解元,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有姜姜卤煮的生意实在好。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姜姜卤煮,甚至这半年来,李全的猪场每日进来的银子都有百两之多,姜芸和裴良知一开始做猪场生意的钱子—— 这半年还和他们抢过生意。 但是后来听沈玉说,这钱子也把家底败光了。 他前期一开始还是去城中两家小青楼,背着媳妇儿找姑娘什么的,整日都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后来他媳妇儿彪悍,把人家青楼砸了场子。 结果这钱子和失心疯似的,又搞到赌场去了。 从一开始赢五六百两,到后来直接把家底都赌了上去,现在孩子要上学都拿不出银子了,穷得揭不开锅还欠着债。 在姜姜卤煮总能听到各路消息。 姜芸一早醒来没看见裴良知,榻边的凳子有他叠好的衣裳,她最近好像记性也不是很好,总是迷糊忘记一些事儿。 不由摸了摸肚子。 嗯,这个小东西还没忘掉…… 她皱起眉毛想了想,昨夜里她又差点露馅儿了来着,又将裴良知推开了,他还生气去隔壁书房睡了,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听话…… “阿良!”姜芸想着就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才过了辰时不久,姜芸便洗漱一番去酒楼大堂,没想到看了一圈都没见裴良知,反倒是姜成踏着小软步子跑过来,“姑姑!” “诶乖乖……”姜芸在他冲过来时,下意识半蹲着用手接住他,做了个缓冲,这下她可经不得这么小胖子这么扑,摔了就麻烦了。 “姑父呢?”她试探着问。 小姜成摇摇脑袋,有些疑惑为何姑姑不抱自己,软乎乎的张开小胳膊嗯嗯两下,却看到姑姑亲了亲他的小肉手,“成哥儿长大了,牵着走!” “好。” 姜芸见他乖巧白嫩的小脸,心都软了,双手捧着小侄儿脸蛋揉了揉,比刚出炉的包子还软乎,心想若是这么可爱生个儿子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裴良知喜不喜欢…… 姜芸正愣神呢,看到身边姜成哼唧喊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哭了出来,她才连忙俯身,“怎么了怎么了?” “我,我拉臭臭……” 姜成是个爱干净的小家伙,近日会走路后,娘亲就不给他垫尿布,害怕和前段时间一样闷着红屁屁,要他拉了要喊人……他现在记着了,姑姑都不理他! 都拉到裤兜里啦…… “嫂子!”姜芸有些想笑,又觉得对不起小侄儿,牵着小团子哒哒哒跑到柜台,秦芒诶了一声看着姜芸和儿子,“怎么啦?” “成哥儿拉裤里了。” “呜——”小姜成一下子急得掉小豆子,抓着娘亲的衣袖哭兮兮,秦芒瞧着也一点儿也不嫌弃,抱着儿子就走了,“小芸,你和阿周看会儿柜台!” “行。”姜芸这还是答应的。 阿周也在这儿做了半年多了,姜芸坐过去他笑眯眯地喊了一声,随后低头给人找银子,姜芸也递给人一个木牌,“阿周,看见裴良知了吗?” “二当家?”阿周挠了挠脑袋,“方才他好像出门了吧,没和我们这些伙计说啊,而且好像也没去找傅公子……” 阿周给完银子连忙道:“哦对了掌柜的,二当家说您醒得若是晚了,后厨那儿给您留了早饭,您要去吗,我一人在这儿就行了!” 姜芸狠狠皱眉,终于发现不对了—— 裴良知又跑了? 她终于想来哪儿不对劲了,她一开始和他表白的时候,不就是他以为自己和林时寅去林家,然后吃醋一个人跑走了吗,还来! 姜芸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她还是先去将早饭吃了,以往她作息时辰都不是非常规律,现在她肚里还有个小家伙,就不得不重视一下了,早饭不吃更容易恶心。 但是姜芸这次没那么多精力,跑出去一个个地方找人。 趁着秦芒来了,她便起身去了傅家找宛溪,正巧这时候正是用早膳的时辰。 傅恒轩还在陪媳妇儿呢。 “嫂子?”他看到丫鬟带着姜芸进来屋子,放下手里喂宛溪的碗勺,见她又要起身连忙扶了一把,“宛儿,你慢些!” 自从宛溪有了身孕,他整日都一惊一乍的。 姜芸见状竟然有一丝羡慕,但还是拒绝了玉儿给她上碗筷,径直坐到宛溪另一侧,“抱歉,是我今日来得早,打扰你们夫妻用膳。” 宛溪也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嫂子你来宛儿开心啊,多来多来……”傅恒轩听闻连忙道,“哥怎么没陪你一起?他自个儿去啦?” “去哪儿?”姜芸有些疑惑。 傅恒轩见状也不太明白,撂起筷子给宛溪夹了块薄饼,“不是说一刻钟后,入榜书生得要去县衙吗?知县大人要说事儿啊!” 原来是这样。 姜芸想到自己误会了裴良知,有些尴尬,但是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和她说呢,还真因为不行房冷战啊? 谁不会生气啊还…… “他没和我说。”姜芸面色淡淡。 傅恒轩一阵懊悔,总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看样子又是帮他裴哥倒忙了,但宛溪听这话就不开心了,她伸手拿了桌上一盏新的炖盅。 打开白瓷罐子放在姜芸面前。 “你如今有孕还不稳,裴公子还与你闹脾气?” “什么?!” 一旁的傅恒轩诧异地勺子都掉了。 第175章 莫逆之交 “大公子,您别总这样一惊一乍的,少夫人要被您吓到的!”一旁的玉儿见宛溪捂了捂胸口,连忙上前出声道。 苏黎知道傅恒轩又要挨骂。 “对不起宛儿…”傅恒轩又坐回来,上手轻摸了几下自家媳妇儿的肚皮,把桌上的膳食往姜芸那边推了推,“嫂子,你也多吃点儿,别饿着了!” 宛溪面上也闪过一些愧疚,突然忘了自家夫君也在这儿,不是寻常她们两姐妹说体己话,身边都没什么人的时候。 姜芸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傅恒轩知道就知道了。 不过—— “傅恒轩,我会亲自告诉他的,你最好不要提前告诉你哥。”姜芸胃里撑得难受,现在是吃不下什么东西的,只喝了两口汤。 “这是自然。”傅恒轩再也不打算多嘴。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一开始是震惊,但是现在打心眼儿为裴良知高兴,不说其它的,就冲着自个儿当时,一直在人家面前炫耀这一点。 裴良知是个极少喜形于色的人。 书院这半年以来,他、裴良知和雒齐整日一同上课,他成亲这事儿原本就在院里传开了,宛溪当时怀孕才一个多月,他就无时无刻不在裴良知面前说。 一开始雒齐也都淡然。 到了有一回傅恒轩嘚瑟够了,还起了好奇心去问裴良知,人家在写卷子呢他就凑过去,问他和姜芸成亲这么久了,为何不要个孩子。 当时裴良知就一句话—— “我有重疾,要不了孩子。” 当场傅恒轩就再也没闹腾,甚至连道歉的话都是思索再三,加上夜里回去宛溪皱着眉毛训了一顿他,更是心里觉得愧疚。 但说到底,他们夫妻俩知道的真相是不同的。 傅恒轩一直以为是裴良知的问题,而且心里对姜芸无比尊重,当然,是对她的“不离不弃”无比尊重,还有同情裴良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姜芸这怀上了,就意味着裴良知也没他自己说的那样,所以当时是……他被骗了? 傅恒轩不死心,试探着问了一句,“嫂子,那哥的病是不是治好了啊?以后会不会影响什么?” 姜芸和宛溪一齐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说话的。”宛溪伸手拍了一下肚子上的手。 傅恒轩其实不痛,宛儿平日脾气好的不得了,只有碰上孩子和姜芸一家的事儿,才有点护犊子的意味,但他也没说错啊,“哥不是说他生不了……” 姜芸听到这儿倒是乐了,“怎么,他和你说他生不了孩子?” 傅恒轩连连点头。 “他骗你的。”姜芸讲到此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还是想着为夫郎正名,默默说了一句,“是我身子不好,怀不上。” 裴良知不仅没问题,已经很厉害了。 她能怀上都是是费了许多心血。 “这……”傅恒轩更加觉得歉疚,“嫂子对不起啊,不过现在好了!哥知道一定会高兴的,我一会儿让人去从库房送些滋补东西,都是宛儿用过的,放心一定是……” “别——”姜芸连忙伸手打断他,“日后再说。” “哦对对,你先告诉我哥我再送!” 傅恒轩这下反应飞快。 宛溪见姜芸没有生气,心中松懈下来不少,原本她是不打算替姜芸瞒着的,但是那时见她已经很郁闷了,她也不想给小芸添麻烦…… 实在不行她再护着点。 若姜芸实在要上路,她就花银子安排一个利落的丫鬟跟着,就去几个月而已,应当是无事的。 总之不能让她一个人。 “对了恒轩。”姜芸还是有些担忧,“我酒楼的事儿多,现在身子也不太方便,阿良今日出门也未和我说,你……” “我知道了。”傅恒轩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喊人去县衙帮你瞧瞧,若是哥没在或者走去哪儿了,我就让人去酒楼告诉你,成不成?” “谢了。”姜芸真心露出笑意。 “多大的事儿!”傅恒轩说完起身,搂了搂宛溪的身子,“我去找父亲了,你再多吃点儿,小崽子闹你了再告诉我。” “你不许——” “好好好不叫他小崽子!”傅恒轩俯身亲了一口宛溪,后者迅速看了一眼姜芸,见她挑眉更是脸上爆红,一下子抿着唇推开他。 “快……快走吧。” 孩子都踢了她好几脚了,有点儿疼。 宛溪稍微抚了抚肚子,稍微好一些才开口,“小芸,你和裴公子真没有闹别扭吧,若是还有什么我帮得上的,要与我说。” “没事。”姜芸笑着摇头。 但是她也知道,这话说出口也是为了自己放心。 县衙里酒楼和傅家都比较远,就算是她过去也要半个时辰,姜芸如今身子容易疲累,酒楼伙计也忙不过来,幸好傅恒轩愿意帮忙。 她与宛溪也算莫逆之交。 “那你打算何时和裴公子开口?”宛溪实在安不下心。 “这个……”姜芸面上露出一丝释然,“我还是准备陪他上路,打算至少将他在京城安顿好,在肚子大起来前寻个由头回来。” 都到考试现场了,裴良知就不会弃考。 他会识大局。 “你考虑好了?”宛溪仍旧一脸不赞同,“小芸,这马车去京城大约快的话也要半月,你身上还怀着孩子……” “我反应倒是没那么重。”姜芸说到这拍了拍宛溪的手,“放心,偶尔吐也能压一压,若是真有事,孩子肯定是第一位的。” “你考虑到了便好。”宛溪叹了口气。 随后她想到自己先前的法子,又连忙道:“这样吧,我院子里有个小姑娘,名为杏儿,我有孕以来都是照顾我许多,做饭洗衣都利索,我和娘说一说,准备些盘缠给她,小芸你把她带上。” “这不成!”姜芸直接便拒绝了。 人家府上的丫鬟,哪里能随便要的。 “要的!”宛溪在这事上尤其执着,“你不带着,便是觉得我无用,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若是给你写个信都没人替你接着。” “况且你若是身子不舒服,总要人陪你去瞧大夫的。” 裴良知到了京城,势必会和雒齐一块儿,加上京城满目繁华,难免有男子不外出,宛溪觉得,姜芸现在时刻都得注意着。 不过,她突然想到些什么…… “小芸。”宛溪忽然缓缓起身,走到梳妆的镜匣前,将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拿了出来,看上去还十分的新,上面刻着一个“溪”字。 她心下一坚定,伸手放到姜芸手中。 “这是……”姜芸有些疑惑。 “小芸,你从京城回来之前去一趟詹事府,寻一位叫做贺禄的大人,将这个交给他,若是他还记得,定会邀你入宅子。”宛溪说到这儿眼睛有些红,“你告诉他,宛府尚且还有后人在,日后裴公子即将会试,望受他举荐做官。” 姜芸简直僵在原地。 这块长命锁……与宛溪的少时有关。 而且当年宛溪的父亲的官职,也是正五品,况且当时她才刚及笄,又没有兄长姐妹,她父亲定是还十分年轻。 升官的机会也大大有。 姜芸瞬间便塞进她手中,“这我不能要,你若是给傅公子日后科考也好。” 这东西太重要了。 甚至还能为宛溪,洗清当年被灭门的冤屈。 第176章 你不是难受吗 "以前的东西看着也伤心。"宛溪展颜一笑,眼底的红还未完全消散,“贺禄大人是我父亲的故交,一同长大的情谊,只是……当年我家中遇难时,他正巧陪同陛下北上巡访,来不及出手相救,裴公子才学出众,我也不算徇私。” 姜芸听完这番话,望见宛溪神色悲怆,只默默将那个长命锁握在手中,“好,我会带到京城去寻那位大人,代替你交给他。” 不过不是为裴良知。 他不会要的。 如今裴良知许多事情早已自己做主,尤其是关于书院中的事,他虽经常与她说,但姜芸几乎是不插手了,仍由他自个儿做决定。 而且他从不受人恩惠。 最后宛溪执意让她收下杏儿,姜芸再没有推脱,与她再说了会儿话道别后,便觉得身上疲惫异常,只想归家休憩上一会儿。 酒楼生意红火,她应付了几句沈玉便回了屋子。 原本是想着睡上一会儿,而后等着傅恒轩安排的下人带消息,若是人没回来,她再出门寻人,结果一觉醒来已经是午时了,身上也好受了些。 姜芸不由摸了摸肚子,“为什么这么多觉啊……” 宛溪当时也没这种情况啊。 她是怀了个小睡神吗? 姜芸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才发现指尖热热的,似乎被什么人握住了,她愣了一下转头,发现身边和衣而眠的高大身影,侧睡着牵住她的手。 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裴良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眼下的乌青显眼,紧蹙的俊朗眉宇间,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但手心收紧她柔软的指尖后,那神情忽而放松。 随后片刻缓缓睁开眼—— “芸儿。” 裴良知看到她醒来看着他,立马直起身子,然后见她瞟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他这次却没有打算放开,更加握紧了些,“我早上去了县衙。” “哦。”姜芸随意应了一声。 她想到这就生气,以往哪儿有一声不吭的,昨儿夜里他们吵了架,于是今早裴良知就直接走了,一句话也不和她说,那她也委屈。 她就想闹闹脾气。 只是裴良知面上浮现一丝失落,“知县大人说让我们准备准备,最好是三日后便出发,这段日子入京的人众多,要走上许久。” 姜芸瞬间眼睛瞪大。 三日后? 怎么又提前了啊…… “芸儿,关于昨夜的事儿……我没有想整日都想那些,只是觉得这般与你亲密,觉得心中欢喜,若是你不愿意,与我好好说一声,我便不会碰你的。”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裴良知说完,见她皱着眉沉思,只觉得从昨夜开始,他胸中的沉闷万般刺疼,一点点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无力。 “芸儿,你还愿意陪我去吗?” “若是你觉得麻烦,我也可以一个人去……只要我们和好行吗,这期间我每日都给你写信,等到开春考试完,我就比他们提前回……” “停停停——” 姜芸正想事儿呢,耳边一直嗡嗡嗡个不停,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裴良知说起来话来这么多,连气都不带喘的还! 她一说话裴良知就赶紧闭嘴了。 三天…… 想到这个,姜芸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还没收拾包裹、还有带上杏儿的事,还有到时候在路途上要带的应急的东西、安胎药如何……好多事情没有解决。 “裴良知。” “嗯!”某人听到自己名字赶紧坐过去。 就是在腰带被姜芸几下解开时,他整个人动也不敢动,迅速瞧了一眼紧闭的屋子门,直到忽而感觉到一阵凉意……他瞬间瞳孔紧缩。 “你不是难受吗?”姜芸肉眼可见一些熟悉的变化,整个人就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手上的力道却没松懈,轻轻瞪了他一眼,“烦死了你……” 那么多事儿没解决,她就随便挑了一件解决先。 省得他还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还有声响的屋子变得寂静异常,裴良知匆匆进了净室,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姜芸擦了擦。 睫毛上都沾了些。 “对不起……”裴良知声音又沉又心疼,一点点将她手指擦干净,“芸儿,我日后会控制好,不像今日这般……” “没有下次了!”姜芸脸上的红消不下去。 手心红红的,好疼…… 酸得要命! 裴良知却是心中餍足,就算是这般法子他也高兴,只要姜芸不排斥他亲近,现在还主动帮他,等到将帕子弄干净,他出来时—— 瞧见姜芸绯红的面颊,闭着眼睛闻了闻手心。 他眸子不由更深了一层。 “我去帮你收拾衣裳?”裴良知一把搂着妻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等到姜芸别开眼睛嗯了一声,感受到他倏然埋进她颈窝,“谢谢芸儿。” “不许说了——”她听不得这种话。 “我要带很多很多衣裳,马车上都要放我的东西,我若是在路上花银子你也不许说我,小溪还另外给我准备了一个姑娘,一起跟着我们,还有……” “好。”裴良知低眸的眼里全是宠溺。 “我还没说完呢,你就答应了?”姜芸抬起脑袋,一下子捏住他的耳朵,见人眼底的开心,突然心头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姜芸发现自己不喜欢吵架。 她其实很喜欢裴良知眼睛都在自己身上,把她放在第一位,就算是路途遥远条件艰难,他也愿意带上她这个麻烦,只要她在身前。 傻子…… “我随口一说的。”姜芸凑近,心软似的亲了亲他的唇瓣,“只是路途长远我受不了晃悠,怕若是吐了,想去找大夫弄些药材。” 刚好瞒过去她近日的孕吐。 这药自然也不是治头晕的,她得准备些安胎的,到时候让大夫开些能随身带着的,放在杏儿身上便好。 这样想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法子。 而且姜芸想过,若是连做个马车孩子都能出事,那日后她怀着安胎,也难以完全挨到生产那日,至少要对肚子里这个小家伙有点信心啊…… 也不知道是个闺女儿还是儿子。 不然问问? “等等,我先问你件事!”姜芸见他要去为她收拾衣裳,连忙说了句,然后见他又坐回来,便有点试探地出声道:“近日娘总和我说,小溪的肚子尖尖儿的,老话说会是个儿子……” “你呢,还和以前一样真想要个闺女儿?” 裴良知听到此话笑了笑,“怎么想起说这事?” 说完他忽而眼神一凝,扫了一眼她的肚子。 “干……干什么?”姜芸手心瞬间出了汗,然后见他真伸手抚上她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衣裳,轻声说了句:“闺女儿像你。” “不过,只要是芸儿生的,我都会视之如珍宝。” 裴良知轻笑了一声,“没有也无妨,有芸儿就够了。” 姜芸伸手抱住自家夫郎,有种强烈的预感…… 肚里就是个女儿。 第177章 入京赶考 “不开业不开业,今日送我家女婿进京赶考,对不住了啊大家!明日这个时候我们铁定开门,菜品半价半价啊——” 沈玉和秦芒挂上休憩的牌子,酒楼外热闹哄哄的。 大巷子边上停着一辆还算宽敞的马车,姜力和裴良知正好在搬包裹,姜芸站在一边没上手,瞧着不远处熟悉的马车停下。 傅恒轩先一步,而后扶着宛溪下来。 “小溪!” 姜芸见状下意识跑了几步,却被宛溪连忙扶住,一下子心都提起来了,“慢些慢些,你现在……千万别摔了。” 说到后面一句宛溪声音赶紧放轻。 傅恒轩今天难得有些沉默,看着姜芸喊了句嫂子,而后一直一言不发地走到裴良知身边,帮他搬东西上马车。 “他怎么了?”姜芸不由失笑。 “无事,只是我来的时候与阿轩说,不许在裴公子面前提你有孕的事儿,可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吧。”宛溪说到这儿有些无奈,“对了,这是杏儿。” 一个衣着利落的丫鬟上前,走到姜芸身边。 “裴夫人!” 这姑娘眼睛圆溜溜的,眼神还有些说不出的灵敏,看上去让人心情极好,而且亲近人,似乎丝毫没有把路途当差事儿。 宛溪是个会挑人的。 “杏儿身上会点功夫,小芸你带着她不用担心。”宛溪说完从身边自己的丫鬟身上,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杏儿这些你也拿着。” 差不多有个白来两。 “这是做什么——”姜芸怎么可能接宛溪的银子,但是对面人却笑了笑,“就当是我给杏儿的,你们若是应急便拿来用用。” 这话一出还真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当着姜芸的面给杏儿,也算是让她心里有个底,知道有银子在丫鬟身上,就凭这点一路上姜芸也放心些,不怕人家有怨气。 “我身子不便,一会儿阿轩送你们去城门和雒公子汇合。” 宛溪说完便忍不住抚了抚后腰,这小家伙现在可不小了,坠得很,她原本腰上就纤细,现在站久了都觉得酸。 “不必了,恒轩——”姜芸连忙喊了一声,“你扶小溪上马车回府。” 说罢,那边东西也收拾得七七八八,傅恒轩拍了拍裴良知的肩膀,径直走过来扶着自家夫人,好让她轻松些。 “我们这就走了,你和小溪回去吧,别送了。”姜芸说完便笑了笑,转身往那边走去,就听到身后傅恒轩急忙喊了一句,“那个,嫂子……” “嗯?”姜芸回头看了眼。 “你真不告诉我哥啊,别啊他其实真想……啊——”傅恒轩正说着呢,手上被宛溪狠狠掐了一把,不过脸上却淡然地笑着。 “小芸,和裴公子一路顺风。” 姜芸眼见面前一对壁人,心中不免升起一些感慨,她笑着与他们挥手,裴良知也看到了,在身后与宛溪和傅恒轩点头后,扶着妻子上了马车。 “哥,嫂嫂,娘——” “这就走了啊?”秦芒和沈玉走过来,哪知听到一阵哭声,小姜成在娘亲怀里揉着眼睛,一直掉豆子呢,冲姜芸软乎乎地张开手,“姑姑抱……” “乖乖。”姜芸这可受不了,从车帘中俯身出来,稍微抱了抱哭唧唧的小侄儿,亲了好几口才逗得他呵呵笑,哪知这小娃娃还不忘记瞧裴良知。 “行行行,姑父也亲一亲我们小成哥儿!”姜芸伸手让人过来,但小成哥儿哒哒哒跑进去马车,扑在裴良知怀里,抽抽噎噎在姑父脸上叭了好大一口。 “哈哈哈——” 姜力瞧着就上去把儿子抱下来,也不知道怎么一个男娃娃,怎么这般喜欢撒娇的,偏得家里几个都宠着,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 “不抱了不抱了!” “呜——” 秦芒劝也没用,姜力一把按住儿子的小脑袋,伸手拍了拍马背上的东西,确定捆好结实了,和车夫说了声:“黑子稳点儿走!” “成!” 拉车的是姜力认识的,这样家里人才放心。 不多时,马车缓缓启程,身边一堆人都在与他们招手,沈玉忍着没红眼睛,和姜芸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到杏儿从一旁跑过来。 一个跃步坐上了马车踏板。 街上的人也有许多,来来往往无不侧目看向他们,在说些什么“金榜题名的”的好话,姜芸掀开窗帘与他们笑了笑,随后喊了一声,“杏儿——” “夫人,怎么了!”丫鬟应声很快。 “这到城外还有一段距离,这边人多,你进来坐。”姜芸见裴良知在一旁小茶桌整理书册,马车十分宽敞,直接便说了。 “不用!”杏儿撩开车帘,朝姜芸眨了眨眼睛,“我少时学过一些武,身子很好的,若是赶上天儿好,我到时候还能骑马上!” 姜芸扑哧一声被她逗笑了。 但就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在他们的马车到城门外与雒齐会合时,突然变得安静温和起来,和他打了招呼。 认识? 姜芸微微挑眉,似乎看出些什么。 雒齐一人赶考,马车比他们简陋不少,可终归还是坐在里头舒服,加上这一段路程尚且平稳,她应该极少用丫鬟,便轻声开口:“雒公子——” “嫂子有事?” 雒齐下了马车走过来。 他与踏板上的杏儿微微点头,没发现人家姑娘脸红了,微微低着头继续手上的绣活儿。 天快冷了,她带了些毛料,准备给姜芸做个裹手炉的毛套,这样放在小肚子处还能暖暖,以往她家少夫人也有一个,杏儿知道姜芸现在才一个月不到。 要格外注意些。 “我怕晚些时候凉,能不能让杏儿与你一起?” 姜芸说完不经意打量着侧坐的姑娘,见她震惊了片刻,然后没有说话,雒齐听闻自然是点头,“可以,杏儿姑娘若是不介意便好。” 杏儿是卖身给傅家的丫鬟,哪里会介意这些。 雒齐和傅恒轩是多年的好友了,以前她在傅家打杂,也是偶尔会碰见他给大公子送些书册,那时便自动把自己身份放低了。 “不用了!”杏儿想了一番还是这样说,“我怕裴夫人若是有事喊我,我答应过少夫人得贴身跟着的,谢谢雒公子,我就坐这儿便好了,真的!” 说完杏儿便继续手中的绣线。 其实也是不敢看人。 这孩子…… 姜芸无奈笑了笑,但给雒齐使了个眼神便放下来帘子,看到裴良知轻笑了声,伸手握住她细白的手腕,“好了芸儿……” “你这小红娘可不能乱当。” “哪有?”姜芸忍不住鼓了鼓腮帮子,而后想起外面的杏儿能听见,轻瞪了一眼裴良知,“你什么都不懂……” 有些人不是她能撮合的。 但是能留下些回忆就很好了。 外面的杏儿见雒齐一身素衣,几下上了马车,他们开始往城外驶去,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自己这回出来陪着姜芸很高兴。 裴夫人性子好,还有雒公子在路上。 还能去京城呢! 多少姑娘家都没有见过的世面,她就能见着了,而且卖身成了丫鬟就是一辈子,虽然说可以攒银子赎身,但那些银子都足够过得十分好了。 况且少夫人和大公子都那么好! 杏儿一直是个乐观的姑娘,这般想着摸了摸手里柔软的白绒,看着一路上吹过来的风,只觉得身上舒服极了,直到身后传来轻斥,“你——!” “夫人?” “没……没事,若是我不喊,杏儿不要进来。”里面姜芸的声音还有些喘气儿,似乎与人生气,杏儿意识到什么脸上发烫,重重点头,“嗯!” 裴公子和夫人亲近呢…… 第178章 你乖一点 “呕——” 在坐了整整两天的马车后,姜芸本就一直身子容易疲累,今日在入住客栈后,趁着裴良知下去与后厨端些吃食,她终于是没忍住。 止不住的恶心。 姜芸在桌边吐了出来,这些日子她已经悄悄难受好几回,杏儿简直都要急哭了,每回她若是神色不好,她竟是比裴良知还快发现。 两人便找由头下马车走走。 若不是有杏儿扶着,姜芸都怕自己会晕倒在路上,好歹是有个能照顾她有孕的人,这样想着更是不能让她夫郎知晓。 裴良知见她精神不佳,已经十分顾及她的口粮。 若是路过客栈,便直接停下几人用一顿热饭,若是路过些村子,他都是拿银子给她换碗热粥或者饭菜,连带着雒齐和杏儿也是有份的。 她哪儿能让人再多一层担忧。 得亏是姜芸平日睡得多,马车上被裴良知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还是沈玉带上的,说怕路上客栈不软和,两人睡不好什么的。 现在是马车上姜芸必不可少的了。 她几乎整日都在睡。 但今日她在裴良知起身出屋子这一瞬间,姜芸异常胃中翻滚,看得杏儿连忙上前扶住,压低了声音惊呼,“夫人——” “无事……” 姜芸伸手端起茶稍微漱了口,手都有些无力,然后杏儿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怕惊扰裴良知没有喊小厮,自己动手收拾了地上的污秽。 她是丫鬟出身,自然没有一丝嫌弃。 眼见着杏儿出去,姜芸下意识抚上小腹,幸好没有抽疼的感觉,只是孕吐无所谓的,就是怕坠着疼见红,那就麻烦大了。 “小闹腾……” 姜芸想到这么点儿小东西,就这么会折腾人,心中无力但柔软不行,“你乖一点,我们……就陪着爹爹两个月而已。” 到时候等娘亲打点好了,我们就回去了。 “芸儿——” 屋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姜芸下意识将手收回搁在腿上,裴良知带着小厮过来时身边没有雒齐,她不由问了句,“雒公子呢?” “他说想在大堂,就不到我们房里来了。”小厮将热乎乎的汤面搁在他们面前,裴良知将她袖子挽起了一些,“杏儿也在大堂。” “啊?”姜芸这下就来劲了。 一下子吐也不吐了,甚至还有点儿八卦。 “大堂许多入京赶考的书生,没位子的而已,那桌子上还有其他人。”裴良知说完见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行了小红娘——” 裴良知将那浓郁的汤面推到妻子面前,见她原本提不起兴趣,却在看见上面的酸菜、肉块儿和花椒时,噌的一下眼睛就亮了。 姜芸还真动了些食欲。 她许久没有碰过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从上路以来,村子里那些都是清粥和鸡汤,飘着油脂都是不会撇的,佐料也少,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 方才车夫黑子说,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应当是再走一段就到了河道处,这边的伙食肯定比山路要好上不少的,尤其是那颗酸菜。 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姜芸撂起筷子低头试探着咬下一口,发现那味道竟然出奇的好,而且这汤水的口味实在是熟悉,她瞬间便抬起头,“你做的?” 裴良知眉尾轻挑,“嗯。” 难怪,这么了解她的口味。 姜芸抿着唇笑了笑,很给面子地低头吃面,不过匀了些肉到他碗里,“这么多肉,你这简直喂全子叔的猪呢……” “你又瘦了不少。”裴良知见她终于能大口吃饭,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伸手给妻子理了理额发,瞧着她因为消瘦愈发的下颌,“芸儿,再忍一忍,还有三日我们就能转水路了。” “我方才听客栈掌柜说,近日有河道的老翁把风,接下来一个月都是无风无雨的,到时候一路上都有人家,我们随时停,我借人家的后厨给你做。” “我们单独包一支船,走得慢些。” “不用——”姜芸越听越觉得自己矫情,哪儿有这样的,“提早上路不是为了这个,而且多费银子啊,我们虽然带得多也不能……” “可是我想和你单独乘一辆船。” 他们因为赶路,又有雒齐和杏儿在,已经许久没亲近了。 姜芸觉得自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直接呛了一口汤,但她压着不让自己咳得厉害,怕动作太大晃着肚里的小租客。 然后红着脸拍开在她胸口安抚的手。 “摸哪儿呢——”姜芸桌下裙摆中的轻轻踹他一脚,“你自己也说了,你瞧瞧这大堂里入京赶考的书生,哪个如你一般还在路上想这些!” “羞不羞!” 裴良知:“……” 好像又被自家娘子误会了。 但最后的结果是,姜芸看着与十几人一同乘船的大船,与私户家宽敞精致,还带着包厢的昂贵红木船,包厢还有干净软和的床榻。 但因为价格,压根儿没人去。 另外的船只要三十文,但这个—— “十两银子。” 裴良知当场给了银子的时候,姜芸轻咳了几声,然后任由他扶着上了船,“我……我就是觉着这船底盘稳扎。” “娘子说的是。” 裴良知见她满心欢喜地弯腰进了包厢,姜芸还试图解释,“挣了银子就是要花掉,我可不是答应与你做坏事儿,大不了我还给你就——”她摸了摸腰带处,发现分文未有。 都在船板的杏儿身上放着。 姜芸抿了抿唇瓣,一本正经道:“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而且你都是我孩子爹了。 说完这些只见裴良知将包裹放好,一直没有说话就望着她笑,姜芸不知道怎么都生气了,觉得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解释啊,明明…… 她真没有答应和他那啥! “我要睡了。”姜芸褪下外衣衫躺进褥子,只觉得这好久都没睡过这么平软的床,她反应过来后面的水路不会难熬,忍不住开心,在困意要上来的时候,倏然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终于。”裴良知声音沉闷。 “终于什么?” 他笑了笑,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直到换成他们之间最为熟悉的姿势,裴良知下巴抵着她的肩胛,声音低沉好听,“终于能抱着你睡了。” “而且……” 姜芸迷迷糊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睡神体质又要上来了,直到辨识清楚了身后人的滚烫,心里叹了口气。 还说不想。 但她实在困得紧了,忍不住哼哼一声。 一支纤细的手放在裴良知脸上,发出清楚的一声“啪——”,最后留下令身后人沉默如斯的一句,“手借给你,别那么久。” 裴良知:“……” 倒也不至于这样。 他还不是禽兽,就是一时间没控制住反应。 第179章 胎心有些弱 紫禁城目之所及之处尽是繁华。 夔县已经是距离京城近、还算发展不错的城镇,比起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城池,已经好了许多,但就算是这样,还是不及这里的百分之一。 风水养人之地,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美丽姑娘。 就说这夜里没有宵禁的夜市上,从头到尾用两个时辰都走不完,这仅仅是民间之地,更何况天子所在的宫中。 而今日,雒齐约了裴良知出门。 初入此地时,姜芸知道出身贫寒的学子,若是有家中资助便会住得好些,但雒齐显然不是挑剔的性子,便直接去了寺庙。 许许多多书生都住在那儿。 而且皇帝重科举、招纳贤才,对于三年一次的会试,都下令各大寺庙凭借书生的卷轴收留远道而来的书生,期间费用都由国库补贴。 姜芸来这了,就不会让裴良知去那儿。 不是说寺庙环境差,只是有许多忌讳,她现如今到了此处,还得对腹中孩子负责,有些东西是需要进补的,况且距离城中有些偏远,紫禁城这样大的地方,虽说马车来回还算便利,但多费银子。 没人愿意天天往城中跑。 他们最后是在城中寻了一商户家。 院子宽敞且安静,于是姜芸便以二十两一月,带着杏儿和裴良知住进了他们的偏院,因为正好走过长廊就是侧门。 通向往京城最大的街道。 来到这儿姜芸本就一直想先去瞧瞧大夫,怕路上的奔波对孩子有影响,今日雒齐是一人从寺庙到城中寻他们,而且是走过来的。 姜芸连忙便让裴良知去了。 还给他身上塞了满满当当的钱袋,生怕不够。 裴良知想带她出去逛逛,但街上人太多,姜芸实在担心肚子里的小家伙,便以嗜睡为理由将他赶了出去,与杏儿对视一眼笑了。 “夫人,裴公子走了许久了,我们现在出去吧!” “快快快!”姜芸任由杏儿给自己披上披风,现在其实天开始凉了,她以往是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但是现在生怕染了风寒。 有孕期间是没有药物能喝的。 姜芸今日没有刻意拾掇,随意的发髻和湖绿的簪子,看上去十分端庄大气,杏儿走在路上虽然是好奇,但也一直注意着她。 “夫人……” “嗯?”姜芸小声应着。 “这儿的姑娘都亭亭玉立的,还有些衣裳华贵的呢,杏儿都没有见过……”杏儿眼睛亮亮的,弯起来像一轮新月,“不过,我还是觉着您和少夫人最好看!” “说好听话呢?”姜芸听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毕竟没有不喜欢人夸赞。 杏儿性子坦率,许多话也是很直接的,还喜欢对着人眼睛说,真诚的模样令姜芸不由笑了笑,两人缓缓走进一家医馆。 那门匾上的红木华贵,看上去十成十的好。 前些日子,杏儿替她买东西时便替她打听了。 是京城最好的医馆。 她们踏入里间,望见大堂四处都有些人,就是不见看病的老大夫,但是随后,有称药材的伙计见状,连忙从柜台上前,“夫人是来瞧病的?” 还是个懂得看眼色的,直接就是对着姜芸。 见人点头后,便将人请进了单独的屋子,正巧看见一位姑娘在问诊。 “二位稍等一会儿就行!” 伙计似乎是忙得马不停蹄,说完又点头哈腰地回到柜台,开始看着方子给人称药材,但是姜芸默默看了那伙计一眼—— 后面整整三面柜子的药材。 少说三百多说五百种药材,他看一眼方子就能准确找到柜子。 也是挺厉害。 “姑娘,来。”那边的老大夫摸了摸胡子,身前的姑娘走了,杏儿扶着姜芸坐过去时,他随意拿上一块白帕子垫在上面。 十分的干净。 姜芸是真心满意这般一个个小细节,默默将手腕放上去,见那老大夫一直闭着眼睛,和睡不醒似得,但是粗糙的手放在她脉搏处。 “五十二日了?” 姜芸听闻微微震惊,这问诊出喜脉不难,但是一般大夫都是说“一月有余”、“一月未到”这般字眼,不会这样清楚。 这老大夫能摸出准确的日子。 “应当差不多。”姜芸问问点头,但见老人微微蹙眉,她不由担心起来,直言道:“我这二十多日赶路奔波,可有何不妥?” “姑娘你站起来。” 那大夫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些,看见姜芸由杏儿扶着起身,他伸手在她小腹两侧处轻按了按,还有摸了摸盆骨的位置,随后才让人坐下。 老大夫摇了摇头,“姑娘,我这般与你说,你这七日最好是不要走动了。” “不然小产的可能性大大有。” 姜芸神情一顿,来时的喜悦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手心一下子攥紧了裙角,杏儿听到都直接急了,“我家夫人一般都很小心的!” 那老大夫摸着胡子摇了摇头,“这姑娘身子应当不好吧?” “是……”姜芸面色有些恍惚。 “我方才给你把脉便瞧出来了,你已经有孕快两月,胎心却十分的弱,应当也不是因为奔波的缘故。”那大夫拿起一旁的毛笔,写下几味方子,“若是你身子没有养好,有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便一目了然了。” “怀上了,也是极有可能怀不住的。” 这话就和判死刑了一般。 “可是以前的大夫说……”姜芸无力挣扎些什么。 “我与你说的是这七日内最坏的情况。”那大夫说到笑了笑,见面前人松了口气,才板着脸说道:“你这姑娘是不是挑食呢,身子也不进补。” 杏儿连忙点头。 姜芸叹了口气心想,她日后真要好好吃饭了。 她摸了摸那平坦的小肚子,担心又是觉得无奈,甚至都不敢训斥了,只是默念着让小家伙呆住了,在娘亲肚里别走。 姜芸是真难受了。 这家医馆的大夫十分的好,按状况给她开了保胎的药物,其中还有上好的人参,问她们需不需要,杏儿二话没说掏出了一百两银子,“要的要的!” 若是能用银子解决自然是最好。 杏儿却是记住了姜芸七日内要静卧休憩,最好不要在外走动多了,出了医馆提着药材,还十分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好了杏儿——” 姜芸心中还算乐观。 她看到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见一辆马车过来稍微往后避了避,在看到不远处的福满楼时,朝身边的丫鬟无奈道:“我本来想带你去吃顿好的,现在……” 她摸了摸小腹。 “不用的!我从小不讲究这些!” 杏儿说完,眼见姜芸又默默瞥了一眼京城那最大的酒楼,突然反应过来了,将她先扶到医馆门口的椅子坐下,“杏儿去给您买,夫人想吃什么?” “香酥鸡和笋泼肉面,再给我带些蜜饯梅子吧!” 第180章 娘亲的姓 姜芸早就让裴良知去踩过京城酒楼铺子的点,都是想吃许久,他今日出门被她赶得急,于是就没来得及说。 虽然他回来肯定给她带些吃食。 “好!”杏儿见姜芸愿意吃东西,那可是求之不得,想着还要带瓦罐的汤水回来,她这一身力气不能白费的,想着就跑到对面街道去。 姜芸却在支开人后,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小肚子,心情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好,甚至在想起大夫的话时,忍不住鼻子一酸,最后只是深呼一口气。 多大的事儿! 挣银子她都那么幸运,她应当福气没有那么差,连个小家伙都保不住吧,或许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希望它来…… 对不起啊乖乖。 娘亲没有不喜欢你。 姜芸终于平息好心情缓缓起身,低头提起裙摆越过门坎,想着自己走一走,瞧瞧周边铺子,但刚出门后身边陡然投下一片阴影。 “这位姑娘……” 她缓缓转头,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 来人一席玄色的青绿袍子,面貌虽已年长,但是腰带上的令牌看上去异常尊贵,而他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忽而跑过来一个侍卫,见状立马道,“放肆!见到邓大人怎不行——” 姜芸被那冰冷的剑光闪得脸色一白,向后退了一步。 那中年男子猛地扫了一眼下属。 只见那侍卫里连忙收起手里的剑,说了声“大人恕罪”便急忙弯下腰赔礼。 邓坪眼神的冰冷十分骇人。 那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只需要淡淡扫视一眼便能让人双腿发抖,但他望向面前的姜芸时,却忽而有些小心翼翼,“孩子——” “你不是京城姑娘,是不是?” “不是。”姜芸浅浅行了个礼,那双眸子已经恢复了平静,随后毫不畏惧与面前的邓坪对视上,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何值得让这位大人和她说话的价值。 但下一刻,她却见那双眸子漫上一层柔和。 “能不能与我说说,你来是为何事?” “陪我夫郎入京赶考。”姜芸已经有些不耐了,她其实现在不应该久站的,于是也就这般说了,“大人见谅,我身怀有孕不便多站,想先回住处了。” “你……” 这孩子怀孕了? 邓坪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去伸手扶她,却突然看到姜芸面色一沉,他忽而发现自己有些冒犯,连忙说道:“子安——” 方才身后的侍卫连忙上前。 “街上人多,你护送这姑娘回住处。”邓坪说完见姜芸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必了,幸好这时候杏儿提着大大的一篮子吃食,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夫人!我多买了些,都是您喜欢吃的!” 姜芸如今情绪容易受刺激,身边有熟悉的人好了许多,也分出心思看出那位邓大人,她没有感受到人家的恶意,况且…… 裴良知是来参加会试的,她不能招惹宫里的大人物。 “就不劳烦大人送了。”姜芸说完点头,随后又看到这人望着她出神时,总感觉的有些似曾相识,“您……” 等等! 他不就是……陈丰家门口的中年男人。 当时他也是停下来看了自己很久,姜芸心中愈发不平静,还突然想起了林家二夫人宋琳当时这般看她,说她像什么故人,而且当时她就想过一些原因。 刚才他身边的侍卫说………邓大人。 邓坪……邓坪…… “杏儿。”姜芸忽而不打算想这些了,“我身子有些难受,我们先回去。” 杏儿没有懂目前的状况,她身上力气有的是,挎着食盒还有药材,还能腾出手扶住姜芸,见她脸色并不好十分担忧,“夫人,您……” “走吧。”姜芸已经开始皱眉了。 杏儿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石阶,哪知气质卓然的邓坪紧紧闭了闭眼睛,望向姜芸的背影轻声道:“我可不可以问问,你母亲的姓氏。” 果然。 姜芸心中一跳,但是因为过于刺激,突然感觉到小腹隐隐约约抽疼起来,她还未来得及喊杏儿,便发现面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晕倒前下意识抚上肚子。 “小心!” 邓坪眉心紧蹙上前扶着,想到这孩子有孕,直接横抱起姜芸,在杏儿出手之前,他身后的侍卫猛地挡住,他直接抱起姜芸进了医馆。 而杏儿被一众侍卫拦住。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大人气势太恐怖,比以往傅家家主傅尧还要恐怖,可他这般年纪都是能做姜芸的父亲了,总不该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有何企图。 杏儿看到身边一众带着侍卫的刀剑,她浑身发冷。 他会不会伤害姜芸? 杏儿意识到这一瞬间,将手里食盒扔在一边,猛地一个侧身冲了进去。 她如何能把夫人一人扔下! …… 姜芸缓缓睁开眼睛之时,纤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待看清眼前朴素的床帘,慢慢认清了这是自己的住处,她心情稍微平静下来。 习惯性摸了摸肚皮。 她……是不是晕倒了来着。 “杏儿。”姜芸下意识喊了一声,闭了闭眼睛平稳自己的心态,不是很想大喊大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而且若是有事…… 她身边肯定是离不了人的。 果然,很快外面人推开了屋子,杏儿连忙在榻边弯腰瞧了瞧她,“夫人!您醒了就好,大夫只是今日站久了累着,孩子也没事的!” 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姜芸不免笑了笑,放在小肚子上的手也放下来,但是听到门口敲门的动静,不由想到些什么,她轻声问杏儿:“是阿良吗?” “不是的,公子还没有回。” 杏儿抿了抿唇,“是刚才的邓大人,在院子里坐着等您醒来,而且……这边偏院的动静有些大,方才主人家都过来了。” “他们都跪下行礼,说……说邓大人是——” 姜芸正要听,却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伸手制止了杏儿要说的话,屋子的忽而被人推开,随后裴良知快步走到她榻边。 “怎么回事?” 她只庆幸自己脸上应该还有些血色。 “你就回来了……雒公子呢?”姜芸一身亵衣,身上的衣裳都是被杏儿换过了,她默默给丫鬟使了个眼色,眼见她带上门出去。 “芸儿,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第181章 礼部尚书 “什么事儿啊?” 姜芸又不傻,裴良知什么都没提到,进来就问她,这时候承认才是最不打自招的一种,她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是啊,我今日和杏儿出门了。” “不就是没和你一块儿嘛?” 裴良知听闻眉头松了松,果然是不知道其他的。 姜芸见状笑了笑,然后趁机先斩后奏,“我一回来就累了,睡到刚才起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对了外面院子那位——” “谁?”裴良知满眼不解。 “外面……没人吗?” 姜芸想起刚才杏儿说的话,即使不想现在让自己操心这些,但还是起身披了件外面的衣衫,裴良知见状给她系上腰带。 “别系紧了,难受。” 她想起孩子,还刻意提醒了一句。 裴良知点了点头,眼见外面午阳正盛大,姜芸正欲出去,却听到一群人乌泱泱地朝这边院子走来,“邓大人——” “这是我见您还未走,我家夫人给您准备一些吃食,您光临哪儿能饿着肚子,来人来人把桌子架在树下,阴凉!” 姜芸稍微牵住裴良知的手,“慢些出去。” 杏儿应当是给她熬药去了,透过窗户也看不到人影,有些事情不能在外人面前处理,对邓坪的身份来说,还有…… 此时裴良知也会受到瞩目。 姜芸只想夫郎能安稳科考结束,她归家等待喜讯。 外面邓坪几乎没有声音,只听见他的侍卫和主人家推辞了,还因为嫌弃人吵闹,说偏院有人睡着不必接待他,将人……赶走了。 随后,她轻轻推开屋门。 院中的大坪还算宽敞,但是邓坪一人坐在在树下的石桌,身边三四位侍卫不免太过于显眼,但是在看到她时,倏然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 “芸儿,你感觉如——” “今日有劳大人了,我不过是有些疲累。” 姜芸见人将她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也应该知道她是姓姜的,竟然还留在此处不走,自然是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她也不会承认这个爹,不管他是多大的官儿。 为沈玉不值。 但这时裴良知随后走了出来,将手上的披肩给妻子系好时,这才发现院子里树下真是有人的,他望去心中有些诧异—— “邓大人?” “你怎么认识他?”姜芸一下子脸色很不好,裴良知不知为何她生气,抚了抚她的肩头,仍旧温声说了一句,“芸儿,不要无理,这位——是礼部的尚书大人。” “我前几日去寻雒齐时,他便在寺庙给书生们分发吃食,还将自己的侍卫派去给书生们修了新的瓦棚……” 姜芸瞬间顿在原地,她只听见了一句话。 礼部尚书。 掌管京城科举和官职升迁一事的礼部。 堂堂正三品官……姜芸却从未听说过夔县本地有这一名号之人,看来是外城中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将她母亲清白毁了,然后自己做官入仕途。 沈玉独身一人,带着她的哥哥嫁给姜大为。 “我不舒服。”姜芸面色很不好,但是理智尚存,直接挥开裴良知搭在她肩头的手,语气冷到了极点,“阿良,送客吧。” 邓坪见状心中酸涩。 原来……玉儿和自己的孩子说过他吗。 姜芸生的与少时的沈玉过于相像,连那美丽的丹凤眸子都相同,脸侧的痣都相同,邓坪明明知道她已经嫁了人,一个姓姜的男子。 甚至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邓坪心中苦笑,却是缓步走到他们身前。 “大人。”裴良知默默行礼隔开他们,“我夫人尚且年幼,也身子不好,今日是难受,并无冒犯的心思,望您不要与她一个姑娘计较。” 他已经看见邓坪身后的侍卫十分不满。 裴良知稍微将妻子牵到身后,这幅极具维护的姿态,面对人不卑不亢,甚至冷静到极点的性子,令邓坪不由望了他一眼,“你是此次科考的书生?” “叫什么名字?” “提前知晓入考书生的名号,若是被人知道尚书大人徇私舞弊,便是不好了。”姜芸这话并不好听,但好在她声音悦耳。 在外人听来就像是任性而已。 她说完再也忍不住,直接挣开的裴良知的手,深吸一口气,转身砰的一声回了屋子,怕自己再听下去会生气。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发怒—— 裴良知还要科考。 而屋子外的邓坪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望向裴良知时恢复了冷淡,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觉得样貌还算过得去。 玉儿心善会照顾人,对女婿也是极好的。 因为裴良知身上的衣裳,那腰带处他无比熟悉的竹叶绣法,看上去与他当年的那条一模一样,应当是芸儿不会女红,沈玉送了女婿一条。 “你好好想想。”邓坪语气沉稳,身上的上位气息无比强势。 “大人这是何意?” 裴良知原本是存着敬意的,但姜芸不是随意会对人不礼貌的性子,他不由心中揣度了一番,是不是要为难她,却听见邓坪说道—— “你的姓名。” 邓坪是有心注意这个孩子。 气质平稳遇事冷静,是个值得提拔的苗子,若是会试结束后,能在揭榜那日看见这孩子的名字,殿试也表现不错,他便会伸手举荐一把。 就当…… 弥补一些当年对玉儿的歉疚。 裴良知不由深思。 “不必了。”最后他行了个礼,“我夫人方才确实冒犯,但也不无道理,相信大人是公平公正的,不计较与会试无关之事。” 言外之意—— 不需要您别多管闲事。 提拔也好打压也罢,他哪一样都无所谓。 只是裴良知是下位者,这般对人说话隐晦极了,但邓坪是什么人,听闻自然是完全没有生气的,只认真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个孩子。 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 “来人,回府。” “是!”身后的侍卫早就看不下去,在起身跟上主子时,好几个都不由冷冷扫了裴良知一眼,实在对他们夫妻冒犯的行为不满。 一介贫民罢了。 邓坪大人当年是陛下亲赐的尚书位子,是唯一一个从童生试到殿试的榜首和状元郎,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城中谁人不知! 尤其是方才的姑娘,简直是上不了台面! 侍卫本不该这般,但他们主子位子高,第一回遇见这样和邓坪说话,作为下属自然是维护自家主子,不过这时,裴良知淡淡扫了一眼。 有个小侍卫不由惊了一下…… 这个眼神—— 怎么与当年初见邓坪大人这般相似。 第182章 见红 “芸儿,他不见得会完全知晓。” 裴良知在杏儿将滚烫的炖盅放在桌上时,用白瓷勺子稍微搅了搅,轻轻放在妻子面前,“很烫,等一会儿喝。” 姜芸一直皱着眉毛。 她看着杏儿重新买了一份方才福满楼的吃食,还有滋滋冒油的京味八宝鸭,甚至提不起一丝进食的心思,“他不知道,为何还会跟过来?” 方才他们坐下时,已经将事情讲清楚了。 很久以前,姜芸是打算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沈玉的事儿算是她和嫂子的秘密,但是现在不同了,裴良知与她是最亲密的人。 甚至还有了孩子。 对她的意义也已经不一样,姜芸对邓坪的出现觉得心烦,对裴良知说出来也是能出主意的,但是他却想到的与她不同。 “杏儿,你先去吧。” 姜芸看到夫郎的眼神,把丫鬟喊了下去。 裴良知撂起公筷,一边给姜芸布菜,“娘当年的事儿很大,关于你和哥的身世,我并不认为她会告诉任何人。” 因为说出来就是万人指点。 “那……”姜芸似乎有点被说服了,“邓坪总是瞧着我,若不是在确认我的样貌是不是与他相同,还有何种说法?” “芸儿。” 裴良知稍微将放凉的骨汤喂到她嘴边,但是姜芸倏然蹙眉,闻了闻才安心喝下,听到面前人开口,“其实你与娘很像。” “或许年轻时更像。” 邓坪不见得知道姜芸是他的女儿。 只是怀念。 姜芸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稍微松了口气,她不是很想去解决这个问题,沈玉肯定也不想她和邓坪有什么牵扯。 从以前那句“你爹死了”就能看出来。 但是,裴良知注重的点和她并不一样,姜芸虽然会对这件事持有迟疑态度,但是邓坪年轻时与她娘未出阁时就有过肌肤之亲。 这能是什么好人! 不过—— “今日他问你的姓名,阿良觉得是为何?” 裴良知见她终于是饿了,看着碗盘里自个儿喜欢吃的,便拿起筷子开始用午饭,他不由笑了笑,“若是我说,他是想要举荐我呢?” 姜芸手里舀汤的勺子一掉。 “那……” 不是——这时候接受了,邓坪不就是等于说把心里那份愧疚还清了,不接受,就是白白浪费这样一份名额,而且是礼部长官的举荐。 “芸儿不问问我怎么看出来的?”裴良知伸手将她胸前的发丝拢到肩头,却见她已经看向自己,似乎让他继续说。 “我今日出言不逊。” “他身边的侍卫频频对我冷眼,邓大人若是计较,就算我是一位京城出身的官家公子也没辙,但他却一直平稳与我讲话,最后还试图让我自己说出名字。” 姜芸瞬间灵光一闪,“你没说吧?” 裴良知摇了摇头。 他还以为这段日子姜芸睡多了,会反应有些迟钝,但此时此刻姜芸却点了点头,“定是不能说的,他是在试探你的态度。” 说了便是在徇私。 不说至少风骨在这儿,日后邓坪若是真有举荐裴良知的心思,肯定是在科举之后也会有的,只要在这之前她不去招惹,给人脸色。 因为邓坪连她的名字也从主人家打听了。 没必要亲自问裴良知。 “真聪明。”裴良知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儿。 姜芸不由心情大好,“真的?”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揣着肚里的小崽子,也没有一点儿脑子退化呀,可能是孩儿他爹也聪明,想到这儿姜芸嘿嘿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 但是这时裴良知忽而盯着她—— “芸儿……你近日是不是胖了些?” 姜芸:“……” 我劝你不要再往下说。 裴良知还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也不见你像以往一般吐的厉害了,不过还是瘦。” “再多吃些。” 姜芸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我确实重了,这肚里的小东西愈发长大,等到再有一月多就应该肚子大起来了,你也不知道。 “是吗?” 她想完,伸手把裴良知的手放在小腹上,面色郑重地让他摸一摸,“好像是的,都是一日四顿了,我都有小肚子呢!” 他笑着蹭了蹭,“就这点儿肚子,胡说。” 两人说话期间,姜芸忽而瞧见窗子处杏儿给她使眼色,似乎指了指后厨的位子,告诉她还要喝安胎药,她悄悄点头示意。 七日后要再去瞧一次大夫。 只是姜芸没想到的是……还未到第五日,她接到了宛溪寄来信件的那一刻,见人说自个儿有难产的迹象、茶饭不思时,心中不免有些情绪动荡。 然后姜芸自己也见红了。 杏儿那时差些哭了出来,幸好那日礼部主持参考的书生会合,在贡院提供参考卷轴一事,临时外出,不然姜芸那惨白的面色,和衣裙上的血迹。 简直无法解释。 最后大夫只说,已经有小产的迹象了。 姜芸完全没了法子,只觉得心力交瘁,但是大夫说三日内没有再见红,便是还能好好养着,无事,还开了更重的保胎药。 幸亏…… 她在第二日便没有再流血。 而姜芸也一直未与裴良知开口说这些,甚至在快三个月胎稳的那一日,带着杏儿去了一趟詹事府,将宛溪的长命锁交给了那位叫“贺禄”的大人。 那人已经是詹事府的长官。 但无论是多金贵稳重的大人,贺禄在见到她手中的长命锁时,一时间竟然热泪盈眶,还问了宛溪所在何处,似乎是多年的心结。 姜芸只说—— “大人,小溪如今有了归宿,所托良人。” 贺禄连连点头,还说宛溪日后若是要回京城,必定要来找他,就差没有将“让宛溪夫君知道有我撑腰”写在脸上了。 姜芸笑了笑,“詹事大人,关于宛溪,我还有一事相求。” “是何事?” “今年的乡试宛溪的夫君因她有孕,中了亚元却未曾入京赶考,三年后的那场乡试,我相信他能在会试中取得好名次,到时候……” “还望贺大人为一名为傅恒轩的公子,向上举荐。” 傅恒轩若是知晓,还能为当年宛家平洗冤屈。 贺禄甚至毫不犹豫,“未尝不可。” 今日他通过面前人,知晓宛兄长女还尚且在人世,已经是欣喜若狂,就算姜芸拜托让他为自家书生引荐,他也是愿意助力一把的。 不过姜芸说完,便带着杏儿缓缓离开了。 一路上杏儿一句话都不说,等到了住处,她缓缓跪下来磕了头,“夫人,您对我们少夫人的恩情……” 却被姜芸伸手制止。 “只是一点小事,杏儿,你回去以后暂时不要与少夫人说,我想日后等她陪傅公子来京城,寻到贺大人亲自告诉他们。” 也是磨一磨傅恒轩的耐性。 这样大的官儿,就算是傅家知晓,都是天大的恩赐,更别说会牵扯出宛溪真正的身世,这些都是需要尘埃落定,待小溪生下孩子之后才说。 杏儿连连点头。 姜芸说完笑了笑,见杏儿给她烧水洗澡,于是她解开身上的肚兜儿,只是赤身入浴桶时,杏儿转身拿了帕子转过来,却忽而惊呼一声欣喜道:“夫人……” “嗯?” “您好像肚子有些显了呢!” 姜芸听闻瞧向一旁净室的铜镜,伸手微微挡了挡柔软的胸脯,从侧面看上去,确实有及其轻微的起伏,或许是她以往腰肢过于纤细,如今才刚刚三月刚到…… 竟然已经微微凸起了。 第183章 对不起阿良 见字如晤。 阿良,对不起。 当你瞧见这封信之时,我已经在归家的路上了。 你知晓我性子懒惰,是个难以晨起的人,于是,在你出门这日给你写了辞别信,不过你从未与我急眼,定是不舍得责怪我。 只或许会疑惑,为何我这般着急往回赶,甚至连新年夜不愿与你过。 无他,我收到了小溪的信件,她问候我是否安好,自己却也即将是临盆之日,甚至有难产之迹象,我着实放心不下,想在这时候陪在她身边。 成亲两年多来,我见证了阿良的沉稳与才学,我只信你已经做好的万全的准备,若是提名之后你归家,我定会准备一份厚礼。 我想阿良定会高兴。 落笔姜芸。 …… 一支修长的手将纸张缓缓合起。 裴良知垂下眼眸,随后极力稳了稳心神,克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双手,转头看向屋子外光临的大人物,“邓大人日后不必来了。” “我夫人已然归家。” 说完,他似乎也没有心思再与人周旋,邓坪今天只身一人前来,还带着一个锦盒上的膳食,应当是他府上的糕点,但裴良知不愿猜测。 他需要一人静一静。 就在起身准备无礼将门关上之时,却被一支手拦住,身前的人与他同高,但身上的气势远不是他能及的,裴良知却见他径直进了屋子。 邓坪面色淡然。 “芸儿是我故人之女,若是裴公子想要正常参考,便回答我一些问题,你也不想归家时,因为背上罪名而去吧。” 裴良知淡淡抬起眸子。 “大人随意。” 邓坪皱了皱眉,似乎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学生,他前几日还托人打听过一番,原本以为只是与众多书生一般,结果…… 是夔县的乡试榜首。 他不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的老师是何人?” “韩瑞先生。” “你——”邓坪这回面上竟是十分严肃起来,望着裴良知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欣赏,最后心底叹息一声姜芸眼光不错时,面前人出声:“大人慢走。” 邓坪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对待过。 但是他只是笑了笑,竟是心甘情愿地走了出去,很快见面前的人将门关上,邓坪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这孩子。 只是在这日之后,裴良知再也没有见邓坪来过。 他起初万分不习惯身边的冷清,整日一人独来独往,这是他成亲两年与姜芸分开……倒不是说和孩子一般离不开娘亲。 裴良知只是有种打心底里的孤独。 于是他整日都是在屋子里看书,还有与雒齐相约去城中书院,再也无心思玩乐。 甚至变得愈发少言。 但偶尔能收到姜芸写来信,他是不会等的,约莫半月就去驿站问一次,每到这时候他都是最高兴的日子,能瞧着她写的一些话,虽然字迹有些稚嫩。 但裴良知觉着十分可爱。 第一回她说,自己已经平安归家。 第二回说了许多,说自己有些胖了,整日吃得比以前多一些,娘总是给她做许多吃食,还有些琐碎的小事,裴良知夜里点一盏油灯,细细摩挲那些字迹。 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 直至他考完了会试。 京城上下那一日十分规整,在贡院与雒齐一同进入后,他们的考试位置相隔甚远,甚至雒齐脸色也有些白。 他只说紧张。 裴良知不会安慰人,只是伸手拍了拍他,见人快要喘不来气儿的模样,竟是还有心思朝周边的大人要了一碗水,只说给好友。 惹得不远处坐在高堂上的邓坪浅笑。 但是有意在考试时,打量这满院的考生,只是时不时落在裴良知身上,见他与别人都不同,卷子一下来,便是直接翻了面,缓缓落笔写策论。 手中笔尖不曾停滞。 直到一个时辰刚到,他默默扫视一眼面前的卷子,只片刻便举起了手,在诸位考官都未反应过来时,都眼见邓大人起了身,“去收。” “是,大人。” 为不打扰考试,有翰林学士将他的卷子收好捧起,此时就连邓坪也看不见,直接被黄纸密封好,将姓名也要用东西糊上,然后放进一旁的收卷匣子内。 日后会再与交卷的考生打乱。 邓坪点头,让下属带人轻步出了贡院门口,再是让人将参考牌子留下,便可以自行离去了,不要让人逗留,以防徇私。 雒齐瞧着抿唇,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但片刻后,便立即投身于面前的书卷,缓缓呼出一口气,想起与裴良知一同考试的场景,慢慢沉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好字迹。 每一道题都检查五遍以上。 哪知一向处事不惊的好友,已经快步进了驿站。 裴良知听到面前的小厮说没有他的信,心中划过一丝失落,已经一月了,芸儿还未与他写信,他却还要等半月后的出榜日。 再与她分享喜讯。 他慢步回到住处的路上,细细回想自己的题文,心想在他范围之内,应当是不错的成绩,只要不让芸儿失望便好。 还有韩瑞先生。 不过,在揭榜的那一日,雒齐清晨便来寻他。 他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了,不想考试那般紧张,说还有半个时辰揭榜,两人一起去京城告示处,裴良知只嗯了一声,默默喝了一口粥。 寡淡、无味。 芸儿在的时候,他的粥永远不会是白的,可能有爽口的小菜,再不济都会给他放些糖水,现在他仍旧不喜欢白粥,也觉得枕边无人十分苦楚。 缓缓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正欲出屋子去瞧会试放榜,身后却突然传来主院小厮的叫喊声,裴良知回头,却见那人递来的信件,说是他夫人寄来的。 “我夫人的信?” 他心中大喜,连雒齐都顾不上,却见小厮却诶了一声,“公子!” “何事?” “这还有一封信,也是您的呢。”那小厮方才以为地址填着宅子,以为是主人家的信件,没想到还是这位裴公子的,“喏——” 裴良知缓缓伸手接过。 “良知,你……” “抱歉,你先去吧,我想先将我夫人的信读完。”裴良知见雒齐缓缓点头,转身回屋子的步子都轻快了,还有些迫切。 雒齐望着他的背影,不免摇头笑了笑。 只是不知道他刚出屋子不久,那院中之人,便细细读过了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在树下垂眸一遍遍扫视,随后默默放在心口处。 久久不言。 芸儿说,还有一月,她会在家中等他归来。 裴良知想起还有一封信,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拆开那封被水沾湿的信封,哪知压根儿没有几行字,但是好像是熟悉的笔迹。 傅恒轩。 其中寥寥数行—— 哥,不知你收到这封信时是多久,但我算好了日子,应当是在会试考完后,虽然宛儿和嫂子拦着我,不许我与你写信。 但嫂子已经有孕六月。 目前身子安好,孩儿也安好。 祝金榜题名。 裴良知整个人僵在原地,原本柔和的瞳孔猛地紧缩,捏着信封的指尖颤抖起来,只有身边缓缓下起了雪,与去年的初雪一般。 雪中景动,雪中人屹立而静止, 纸张缓缓落在地上。 第184章 弃考 “良知!良知!” 不知过了多久,雒齐欣喜若狂地冲进了裴良知的屋子时,整个人像是目睹了天大的喜事,直到看见人还在看手里的信。 整个人似乎静下来了。 雒齐现在如何都不关心别的,只觉得自己从未这般不冷静过,简直比他自己的在榜单前面的位子还要高兴——“宫中礼部亲自揭的榜!” “良知,你是今年会试的榜首!” 这对平常人来说,简直是光宗耀祖的喜事,连雒齐这样无悲无喜的性子,都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只上前一把握住裴良知的手臂。 猛地摇了摇他。 “你怎么了?” 裴良知缓缓抬起脑袋,雒齐这才发现,面前人的手心发凉,应当是这样寒风将汗水吹拂过后,不会热到哪里去。 “我夫人有孕六月。” 雒齐听闻这事,见好友这般失神的模样,不知为何自己也眼眶一红,见人起身便狠狠上前拥抱住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 真的是打心底的恭喜。 傅恒轩冒犯之后有多少次找雒齐谈心,后者就听了多少的歉疚,还有知晓裴良知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不容易,“良知,如今我们只等下月殿试,日后就能风风光光回家报喜给——” “阿齐,抱歉。” 裴良知忽而沉沉出声。 “为何这样说?”雒齐简直不明所以,狠狠摇了摇他的肩膀,“你头一回参考一路连中两元,若是一举夺魁,这可是满堂状元郎之名号!” “可芸儿身子不好,一人怀着孩子数月。”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 若是从日子算起,从出发时姜芸便有孕了,在家中嗜睡不止,再到路途中恶心想吐,而且与他亲近也是用了各种法子。 都是不能到最后。 他竟然还设想是不是芸儿不喜欢自己了,对他的身子厌烦,现在想来,若是她真无限纵容两人的亲密,孩子便是难以完全。 对啊…… 出发前一晚,他还搂着妻子入睡时,半夜醒来一回。 芸儿的小腹已经微微有起伏。 原来他是摸过的,芸儿也总让她搂着肚子睡,他以为妻子胖了,却没想到……是小小软软的孩子,是他多少次梦里都想过的面容,和芸儿一般漂亮可爱。 是他这辈子要守护的珍宝。 如今无人可比拟。 裴良知推开雒齐的手,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拍了拍同窗好友的肩膀,“方才我听闻你也中榜,恭喜阿齐金榜题名。” “我归家之时会带给你娘亲好消息。” “裴良知——!”雒齐简直是无法自控的愤怒,他狠狠砸了一拳面前的人,抓着他的衣领口怒吼,“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出身的人,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仕途!” “你为何这般不珍惜!” 裴良知只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信件收起,雒齐再也看不下去,狠狠摔上门大步走了出去,“你好好想想吧,我等你冷静下来。” 这边几乎是气氛冷到了冰点。 而殊不知,皇城养心殿内的情形—— 邓坪一身官服加身,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面前,仍旧是毫不怯场,将今年的榜单给那明黄的身影过目时,见人将折子放在手边。 “礼部都钦点好了?” “是陛下,这些是今年考试的金榜。”邓坪听了令缓缓平身,挥手让下属将画像端上来,“这是今年会试的前三名书生画像。” 每年的传统,是准备在殿试之时,对这成绩最好的书生格外注意,陛下也会多考量些东西,方能决策最后殿试成绩。 邓坪说到这不由沉声道: “今年会试榜首的卷子,实在不错。” “哦?”那尊贵异常的圣上面容没有起伏,只是看向邓坪时划过一丝兴趣,“难得还有你看得上的书生。” 邓坪可是他朝堂上,唯二的连中三元状元郎。 “让朕瞧一瞧,拿上来吧。” 皇帝说完,邓坪道了句“是”,屋子外礼部的人便捧着封好的卷轴上来,这时候,外面突然哟又有人通报一声,“陛下。” “三公主在殿外求见!” “沅儿啊……”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似乎脸上都笑了起来,“天儿这么冷,还不传公主进来,朕不是说了养心殿不拦着三公主吗!” “是是是!”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这可是处理政务的地儿啊…… 陛下最是宠爱倾国倾城的皇贵妃,对出自她腹中的三公主疼爱,甚至连长公主和太子,在许多时候都是比不过的,皇后对此都颇为不满。 但倏然—— “父皇不是说不批折子,为何这般又开始劳累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忽而在养心殿内殿的众人,眼见一席纤细的身影,身着镂金挑线的花缎面裙,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倩影走了进来。 萧沅儿的眉心花钿极为漂亮。 她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白珠金钗看上去美丽异常,况且迈着端庄的步子,径直走到了皇帝身边行礼,“女儿见过父皇。” “朕平日不是让你喊爹爹?” 皇上面上宠溺,但是故作薄怒之态,惹得萧沅儿笑着揽住父皇的手臂,“这不能坏了规矩,邓大人如今还在与父皇商讨呢。” 外人面前以下犯上便不好。 邓坪轻笑缓缓朝萧沅儿行礼,“见过三公主殿下。” 萧沅儿性子温和,又和父皇母妃十分亲近,因为遗传了皇贵妃的美貌,被皇帝陛下简直宠上了天,连大臣都不忍说这三公主坏规矩。 太标致的美人了。 “邓大人多礼了,不过今日父皇身子尚且虚弱,答应我不理朝政半日,您最好是——”萧沅儿在扫视到那份父皇面前正中央的卷子,不免惊叹,“这是……今年会试的卷子?” 如此字迹苍劲工整,行文完全无修正痕迹。 而且这整整五千字的卷面,竟是从头到尾逻辑清晰,不管是从引经据典还是个人策论抒发上,都是独具一格的角度。 正是与今年皇城水利一事的有关的策见。 字字见功底。 “正是。”邓坪恭敬答道。 皇帝见萧沅儿这般惊讶,也看过去,没想到就是这缓缓几眼,他倏然面色认真起来,缓缓看向邓坪,“这书生来自何处?师承何人?” 萧沅儿也不由露出一丝赞赏。 她自小是由皇帝身边的太傅传授学业,一直是所有公主中最博学的,加上爱读许多大家策论,在后宫中,是唯一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女眷。 不过这时邓坪笑了笑,从一旁下属手中拿过卷轴。 还有书生画像。 “这人出自夔县,名为裴良知,他的老师应当是当年我入京赶考时,在外戚家乡偶然识得的韩瑞,如今在当地敬书院授学,此人也是他家乡城中乡试榜首。” 皇帝仍在巡视那张卷子,“嗯。” 不多时,就在身边公公将画像和参考卷轴打开,萧沅儿站在一旁等父皇处理政务,随意撇了一眼,发现有些熟悉,“咦——” “沅儿有何见解?” 平日皇帝最是喜欢听这个女儿说话,有时候无意透露出的聪慧,比手下一些文官还要一针见血,十分让人惊喜。 “父皇……”萧沅儿上前拿过那副画像,仔细想了想,随后朝皇上笑道:“这位公子我似乎认识,父皇可记得我与母妃,南下陪您微服私访那一回?” “正是这公子和他的夫人为我解围。” 随后萧沅儿看向邓坪,“若是今年会试榜首,邓大人应当知晓这书生家中,是否有一位名唤姜芸的夫人,与我年纪相仿。” 邓坪心中震惊,但面上却淡言,“是。” 连名字都说得出。 皇帝见状还真沉思了一番,看到女儿眼中赞赏的神色,忍不住大笑了笑,“好——我倒要瞧瞧此次榜首的书生,在殿试表现如何!” 说完,皇帝执笔蘸上红墨。 在裴良知的卷子右侧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甲等”。 邓坪在来之前,是想过类似的场面的,例如陛下大肆夸赞这卷子中所展示的才学,没想到萧沅儿这一说,竟是让皇帝下手写了“甲等”。 这品行上、才学上做官都是出色的苗子。 第185章 不抱我吗? 只是邓坪如何都没想到—— 就在他命人写信,去寻裴良知来礼部说话时,住处主人家战战兢兢地说,人已经出了京城城门,返途归家了。 裴良知这就算弃考。 而原本雒齐的第四名的成绩,被礼部顺延为了第三。 但是邓坪面色也不好,将这事禀告给圣上之时,若不是有三公主萧沅儿和皇贵妃在场,都是要当场发怒的情况,幸好皇帝再无心追究。 那时邓坪还劝说了一番。 他本就是圣上心腹之一,以极好的口才给皇帝提供了一想法,周围人都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见圣上细细思虑了一番,随后点了点头。 邓坪这才退了朝。 …… 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底。 今日是夔县学堂的休沐日,酒楼秦芒和姜力一大早就在忙了,不过酒楼后院冷冷清清的,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沈玉一大早和他们忙活完,就提着菜篮风风火火往姜家屋子里赶,直到将院子门推开,熄了厨房里的柴火,这才去拐角推开屋子门。 正巧姜芸刚起床,低头微微闭着眼睛摸肚子。 “嘶——” 沈玉这几月只要一见闺女儿捂着肚皮,就是心里悬着,连忙过去时姜芸深吸了一口气,忍过那一阵有些重的胎动,抬头喊了声,“娘。” “还不习惯呢?” 沈玉走过去,见她面色红润细腻极了,自然是放下了担心,见闺女儿委屈地抿嘴,将她圆滚滚的小腹处亵衣的带子松了松。 “真是又大了点儿。”沈玉稍微摸了摸她的肚子。 姜芸笑了笑,眉眼中比起以前,多了些柔和以及不知名的暖意,只见她一头青丝披散,看上去肌肤更加雪白了。 竟是比去年宛溪有孕还是状态好些。 “是它,一点儿也不乖。”姜芸默默嘟囔道。 自从回来之时,第一回感受到孩子在肚里动弹,她惊喜又是小心翼翼,之后就是肚子大得很快了,动得越来越多。 时常踹得她疼。 一开始沈玉瞧着她快四月的肚子,差些晕过去不说,还是被秦芒和姜力扶着才情绪稳下来,面上又是生气又是不敢说她。 “胡闹!” 姜芸只记得这句话了。 反正后来是家里差些把她供起来了,就是听说她也没告诉裴良知,都是一脸不赞同但也没说什么,因为想来也是不合适的,影响裴良知会试。 不过—— 裴良知得了皇帝亲赐的甲等,已经传遍整个夔县了,更别说敬书院,朱鸿先生又是亲自上门了一遍,将裴良知以往交的学费都是退了回来。 韩瑞先生也来了。 还说让人归家,再回一趟书院。 不过还有三日就要殿试了,姜芸也颇为紧张,这几日她情绪受了影响,肚里的小家伙就一直闹腾,弄得她难受得很。 沈玉如今就细心照顾她。 前日宛溪刚好已经出了月子,她在二月初为傅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傅家又是风风火火的摆了酒,而傅恒轩的嫡子,名为傅铭琛。 乳名唤川儿。 川儿生的极为可爱,继承了爹爹与娘亲双双容貌,一出生哭声嘹亮又白白嫩嫩,也没少折腾娘亲,整整一夜才生下来。 得亏是没有难产。 宛溪刚生产完时不是家中丫鬟伺候的,更不是如当年秦芒一般,有沈玉在身边照顾,因为总归是外人,这般私密的事儿心中不安,于是都是傅恒轩亲力亲为。 连川儿出生时,他都是瞧见了的。 当时傅恒轩整个人都神志恍惚了,还冲进产房陪着妻子,听闻稳婆说,那时宛溪惨白着脸用力时,身下垫着的布巾全是血色,大公子在一旁直哭。 尤其是川儿出生以后。 傅恒轩一开始掀开襁褓,瞧着儿子的小茶壶,一脸失落不是漂亮闺女儿,他还试图拍拍小屁股教训川儿,折腾他娘亲,最后还是没下手。 他搂着儿子一道儿哭。 还真是惹人笑谈。 “起来吃完早饭,走一走。”沈玉把木柜里的衣裳拿出来,放在姜芸身边,“我得去瞧一瞧川儿,想的紧了。” “我也想去!”姜芸眼睛都亮了。 川儿她抱得不多。 只在出生第二日,坐在睡着的宛溪身边抱了抱,真就非常小一个,比她小臂还短一些的身子,眉毛生的秀气极了,小身子软绵绵热乎乎的。 姜芸一下子就喜欢上川儿了。 她现在月份大了,出门沈玉都怕人撞到她,大多数要么就是去酒楼坐坐,要么便是在这边养胎,收收酒楼的银子。 无聊死了。 “不成。”沈玉却不管她,瞧着她身前圆滚滚的肚子,“宛儿如今出了月子,待到川儿大些,我让她与小傅抱着来给你瞧。” “唔——” 姜芸有些不情愿,但最后拗不过沈玉,还是很快叹了口气说算了,穿上衣裳坐在院子里,被娘陪着吃完了早饭,给她又围上毛领儿才走的。 而后只能在院子里走一走消食。 “三日后殿试,还有归家的一月左右……” 姜芸默默嘀咕着什么,不由设想,若是裴良知见到她的那一刻,还有她圆圆的肚子,会不会哭呢,她还没见过他哭呢…… 正想着,院子的门被人轻敲了敲。 “娘?”姜芸以为是沈玉忘了东西,一只手托着下腹缓步走去,“我没有锁门,您自个儿直接推开就——” 在还有十几步远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映入视线。 那人一席石青色袍子,肩头垮着一个包裹,银质的发冠将头发束起露出额角,而那熟悉的俊逸眉眼,已经染上一丝笑意。 裴良知见人呆在原地。 他已经几月未见妻子,将心中的思念与爱意尽数压下,瞧着她肩胛仍旧纤细,脸上倒是圆润了些,还有……连披风都挡不住隆起的小腹。 “不抱我吗?”他只笑着张开手柔声道。 “你……” 姜芸瞳孔紧缩,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没有在京城,没有再等待考试,没有……参加殿试。 可是—— 姜芸只由于片刻,却提起裙摆走了过去,在小跑起来之前,被人一把拥入怀中,吻了吻额角,而且他手习惯性地楼上她的腰肢,却发现不再纤细。 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妻子。 “我摸一摸,好不好?” 第186章 一封举荐信 姜芸反应过来他在说孩子,心中震惊他为何知道,但见裴良知眼中泛红的泪,一时之间什么也不想问了,只轻轻嗯了一声。 拿着他的手放置在柔软的小腹上。 下一刻,他手指僵硬地抚了抚,一丝力气都不敢用,直到姜芸忽而眉心跳了跳,腹中传来一阵小小的动静。 裴良知不知所措,“它……” “睡醒了,在踢它爹爹。”姜芸微微歪着头,望着他说出这句话,“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的,就是踢我的时候,我会有点儿疼……” 裴良知手缓缓松开,从背后将妻子拥入怀中。 姜芸眼见人粘紧了她,分都分不开,不由笑了笑,随后想到些什么,忽而眉眼平静下来,温声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我弃考了。” 裴良知立刻说完看向她,“我接到你的信件之时,也收到了恒轩偷偷给我写的,他说你有孕许久,不曾告知我。” “芸儿,为什么呢?” 明明出发前就已经有了孩子。 一路上他总以为她不舒服,偶尔一整日都在马车上或船上入眠,尽可能地想她吃些好的,可是知晓妻子有孕之后,他还是无比懊悔。 做得还不够。 他未有在身子上关心她,未有第一次感受知晓姜芸有孕的喜悦,未有见证她肚皮的小家伙成长,未有第一次感受它会动……遗憾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裴良知也不会责怪。 就像姜芸在听到他弃考的那一瞬间,眼中虽然有生气和失落,最终还是归为平静,温和说了一句“无事,芸儿银子挣得很多了……” “日后还是我养着阿良。” 就算当时仙君的预想错了,也不必追究了。 姜芸觉得不知是自己接受能力强了,还是心境稳定,反正一直到晚上,整条街上的人都来了姜家院子,一边恭贺一边劝说她夫郎时—— 她还能慢悠悠准备涂肚子。 反正谁做的事儿谁负责,裴良知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她现在也无心管,加上他如今多有气势,用不着管,她只关心自个儿肚皮不能不好看。 油膏是宛溪专程给她做的。 天然的药草油脂香膏,宛溪说自己没有长那些奇奇怪怪的纹路,见一些妇人长过,她按着记忆中少时京城的一些贵夫人用的方子,慢慢做出来的。 制成便用了半年。 现在城中最火爆、宛溪的脂粉铺子—— 这一种油膏是最缺的。 但是姜芸有一大箱子。 她听着外头沈玉和人争辩,还拿“人到底要归根”这种由头当说辞,听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良久之后,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姜芸将身上的衣裳解开带子,薄薄的亵衣从肩头滑落,只剩下一条亵裤和松松垮垮的肚兜时,她稍微披上些褥子。 然后将手边的油膏打开。 此时屋子的门微微开了,裴良知进来时瞧见她微微俯身,露出起伏春光的一幕,先是愣了愣,随后走至榻边询问姜芸这是何为,细细听她解释。 “我为你抹。”他连忙说道。 “那好吧。”姜芸递过去,见他先是在一旁的木盆中净了手,擦干了才走过来坐下,“你如何说自己为何不参加殿试的?”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可面前人却不是这般心思。 裴良知满心只有眼前的夫人,眼前的姜芸露出下腹白嫩的肚皮,肩头和整片背后的肌肤雪白,薄薄的肚兜什么都遮不住。 而且他许久之前做过一些功课。 裴良知知晓这女子有孕之后,胸脯会有些鼓胀变化,为日后哺育孩儿所用,而姜芸本就自身条件极好,此时更是显得……诱人。 她察觉到面前人的眼光,看向自己一眼。 竟是露出些春光。 姜芸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情绪,一下便浑身泛起红,下意识挡了挡身前的柔软和圆滚滚的小腹,拿起褥子遮了遮,“你——” “我只说京城无发妻,无亲人在身侧,不愿意做京城官。”裴良知坐下拉开她攥着的褥子,轻笑了笑,克制着眼底的深色。 而后姜芸别别扭扭地露出肚皮。 “我胖了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瞧见裴良知眼里的宠溺,又安心将肚兜儿往胸脯上拉了拉,稍微抱着手臂挡住些,“你要抹匀的,快一点儿。” “嗯。” 裴良知伸手挖了两节指宽的油膏,按着姜芸说的一点点在手心融化,再小心翼翼地从她圆润的下腹往上涂,返现像极了刚出炉的白胖的包子。 里头还揣着肉乎的馅儿。 姜芸总算是不用自己动手,眯着眼睛感受到他轻柔的力气,觉得十分舒服,简直就想总这样睡过去了,还记着嘱咐一句,“不能一直揉久了……” 大夫说,孩子会被绕住脖颈的。 裴良知轻轻点头,心满意足地好好瞧了一番妻子的肚皮,偶尔,能与里头的小家伙碰到一些小胳膊小腿,他越发呼吸轻了。 这是……他与芸儿的孩子。 还这般小。 姜芸入睡之后,裴良知擦干净手心,也看了她许久许久,直至慢慢俯身,在她腹间隆起的弧度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从未后悔弃考。 若是再晚些回来,错过的只会更多。 如今他乡试会试皆过了,等到有了空闲日子,他便去知县大人那儿谋一份官职,日后说出去也让姜芸有些面子,以后往后也好说些。 但是,世事难料—— 在夔县街道不再猜测裴良知为何弃考之时,正好是姜芸腹中孩儿满了八个月之时,当来自京城的邓坪亲临姜家之时…… 带来了一样东西。 那时正巧碰见裴良知归家,还未开院子的门。 “城中知县大人年事已高,我与圣上和巡抚都督商讨过后,对裴公子的才学感到十分赞赏,陛下心怀天下,体谅裴公子放心不下妻子,不计较殿试一事。” “不过,三个月之后,裴公子须上任夔县知县一职。” “我已经将举荐信给了如今的知县。” 邓坪未有说,这是圣上的一次考量,若是日后裴良知治理得当,将所言策论运用到城池政务之中,他便会进一步升官提拔。 甚至仍然可以在京城入官。 知县是整个城中最大的官职,掌管地方政务,算是城中最大的官儿,不过对于今年裴良知的成绩来说,也是德以配位的,不算是徇私。 “谢过大人。” 裴良知接过,看到他身后华贵异常的马车。 已经有不少人围上来了,对这人的身份感到恐惧,而且因为一众侍卫在此,无人敢上前,也就没有人听清他们的对话。 邓坪也没有说完要走的意思。 他缓缓理了理身上的玄袍,将身上的一个看上去陈旧的荷包摘下,捏在手中,在裴良知皱眉之前,沉着声音开口:“今日我来,还有一事。” “我劝大人早些离开。” 裴良知微微抬起眸子,已经有些警告了。 不过,身后倏然传来开门声。 “良子,芸儿今日腿脚难受,你——” 沈玉拿着挎着的篮子出门之时,先是稍微带上了门,随后与那玄色衣袍的邓坪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面上的笑骤然凝滞。 “玉儿,我……” 篮子猛地掉在了地上。 第187章 临盆 “诶你知不知道,沈玉家女婿要做知县了!” “真是!听说还是京城来的大人写的举荐信,现在那裴大人已经开始做副手的位子了,整日在县衙呢。” “我还听说啊,前知县大人还划了一座宅子下来,给裴良知做府,你说这哪儿听过这赘婿翻身啊……真是有意思!” “他姜家——哦不对,不是说姜家了,沈玉被休了好久了,对对对那姜大为,我和你说啊,早就在津州娶了媳妇儿!我上回去探亲亲眼看见的!” “好看是没有沈玉年轻时好看,但是胸大屁股大的,看上去生养好啊,你别说……这几日我老看见姜家巷子里有人来。” “那人模样倒是真不错,年纪应该也有些大了,但身上那可吓人了,金灿灿的令牌呢!” “你说不会是沈玉的奸……” “诶这可别乱猜!被人听到要杀头的!” 裴良知一身官服,从县衙乘马车回到酒楼时,接了姜芸想去看新府的宅子,让妻子在他们自个儿的院里,看想要添置些什么。 马车为了走得稳一直很慢,就听见了不少闲言碎语。 姜芸一直忍着没揭开车帘,手抚上肚皮,看着裴良知一会儿,眼中的薄怒之后便是无尽的不满:“我听说,他已经被请到上任知县府中,你整日在官府,能不能让他别来了。" “我心疼我娘。”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邓坪。 自从上回沈玉碰见人一回,到现在半月了,几乎是屋子都不曾出过,除了姜芸的事儿她上心,连见到成哥儿她都没有心思笑。 姜芸就从来没见过娘这样。 她如今已经快要足月,肚子沉甸甸的,这身上出恭也多了些,有一回夜里裴良知陪她起夜,见到沈玉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衣裳。 就低着头,蹲在井边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玉原本就瘦,手上带着姜芸去年给她送的一个金镯子,头上也不带什么首饰,如今身上不缺银子花,但是骨子里还是节俭,宁愿给家里人多买些好东西。 她脸蛋虽然比以前多了些细纹,但周围的邻居是没人不说她好看的。 就算是这么些年和姜大为成了亲—— 姜大为也是被夸了很多年,说媳妇儿美。 但沈玉白日不会在院子。 因为邓坪偶尔一辆马车停在那儿,就是半日,虽然不进来。 她娘这辈子就没这么怕过什么,什么时候都是冲在她和哥哥前头护着,年轻的时候也是人家的好姑娘,听人家说,那时候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现在被人逼成这样。 姜芸实在怕自己气到早产。 裴良知现如今十分忙碌,虽然多数时候抽空还会帮家中做活儿,但是家里人都不让,催着他去官府上职,说不能干这些。 想到此处,他也心中也愧疚。 邓坪的身份太高,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但是今日妻子仅仅这几句话,便让他直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懊悔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些。 官府的事儿重要,也要顾家。 “好。”裴良知将她眼角的泪拭去,“我今晚就去找他,明日之后,不让他再出现在我们家面前,实在不行,我带着哥将他打一顿,好不好?” 姜芸一下子破涕为笑。 “哥早就想要打他了……” 早在邓坪出现的第三日,嫂子和哥哥就注意到了,后来姜芸找秦芒谈了一番话后,第二日姜力连人身份也不管了,差点闹到官府去。 但被裴良知拦下了。 是为了沈玉的名声,这么多年的名声。 县衙碍于身份,也无法对峙邓坪。 现在邓坪也不是大张旗鼓把马车停在巷子口,他一般是寻一个没人的摊位,或者酒楼远处的巷子,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还总让人捎上些银子。 好几次被姜力丢了出去,滚在地上一文钱不肯要。 邓坪那么大个官儿,对着他们一家人没点儿脾气,连姜力手都指到他脸上了,身边唯一一个侍卫都掏出剑了,却被他的怒喝声惊的退下去。 不知到底在执着什么。 其实姜芸让裴良知试探过了,邓坪并不知道她和哥哥是他的孩子,但是听说沈玉被人休了,还是一直来,有种想破镜重圆的意味。 也不嫌弃沈玉成过亲。 邓坪一生未娶妻,其实这般就算是沈玉嫁给他,便是京城的官夫人,说出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连带着姜芸姜力都能上邓家的祖坟。 但是不可能。 别说沈玉不愿意,姜芸姜力也不愿意。 和荣华富贵无关。 沈玉不愿意当年的事儿再揪出来,她骨子里是传统保守的,虽然姜芸姜力是邓坪的孩子,但是她当年趁姜大为喝醉,与人已经圆了房。 也怀过一个流产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便是邓坪许多年前,又回到夔县外戚家中探亲,沈玉在街上见到故人心中恍惚,不小心匆匆跑开,撞上一个县衙大人的马车。 于是小产了。 姜大为原本答应沈玉,若是不想追究姜芸姜力的身世,便好好给他生个儿子,反正他年轻时爱沈玉爱到骨子里,倾家荡产也要娶她。 周围说两个孩子不像他的越来越多。 就在沈玉怀上第二个孩子的那一刻,姜大为不计较了,再也不想逼迫沈玉说些什么,就是天天念着沈玉和他好好过日子。 最后孩子没了。 姜大为也因此发疯了。 姜芸这段日子,让嫂子去原本的沈家村问了一些人,这些真相大多数她们是不知道的,但是她们知晓的多,慢慢连了起来。 应当是九成接近的。 但是邓坪和沈玉少时的事儿—— 还是无从得知。 “今晚我会差人将东西都添置进新宅子,你们搬进去,给娘选一个清净大些的院子,在买些丫鬟下人进府内来。”裴良知轻声说道。 “嗯。”姜芸心不在焉的点头。 但是倏然,马车颠簸了一下。 裴良知下意识扶住妻子,沉着厉声道:“慢些!” 姜芸都差些被他的气势吓到。 但搂着她的双手温热,面前还是熟悉的人,只是阿良这些日子在官府,性子变了不少,还真是吓人得很,姜芸想到这儿笑了笑。 “对不起大人,方才小的没注意有块石头!” 外面的小厮声音都抖了,这段日子裴良知身份尊贵,官府中因为新官上任人心惶惶,已经有好几个趁着这回被撤职处罚了。 都是这位裴大人出手做的。 上一任知县大人还未退位,却是十分支持裴良知上位之前,将这官府县衙不作为的作风整治一番,已经交了大半给裴大人做。 姜芸望着裴良知浅浅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但是下一刻,便察觉腹中有些不对劲。 “嘶——” “怎么了?”裴良知面上沉稳不在,姜芸已经九个多月了,他如今每日都早早归家,按着大夫说的陪她走一走,怕日后不好生。 可此时,姜芸面上却出现一丝苍白。 “我有点儿疼,还有一点儿唔……” 下一瞬间,当马车正正停在新府面前时,那宽敞雅致的大门正对着他们,姜芸抿着唇深吸一口气,看向裴良知,“稳婆离这儿远吗?” “芸儿!” 姜芸感受到下身摆湿漉漉的,还强撑着靠近自家夫郎怀里,小声颤抖到:“阿良,我好像破水了……应当是要临盆了。” 只是片刻—— 一抹高大的身影抱着人,慌乱无措地快步跑进新宅子,看上去那样急迫,抱着姜芸的手却纹丝不动,生怕人再加重疼痛。 第188章 是个闺女儿! “啊……” 姜芸疼得迷迷糊糊之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因为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发出呻吟,但也没像寻常人家妇人那样叫喊。 她怕等会儿力气都没有了。 身边是陆陆续续有人走动的声音,姜芸缓缓睁开眼睛,被睫毛上的汗水弄得难以完全看清,腿上的亵裤被稳婆抓着脱下。 直至被探进。 “唔——” 姜芸整个人疼到满面苍白。 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眼前都是白光,也听不见身边娘亲的声音,只剩下握住沈玉的手,紧紧闭上眼睛。 汗水顺着纤长的睫毛流下来。 “芸姐儿!芸姐儿!看着娘,不睡不睡啊!”沈玉见闺女儿纤细的脖颈全是汗水,说出的话语都变得急切,她自己经历过这一遭,怎么不晓得有多疼。 沈玉心疼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好了好了!”稳婆一下子连忙说道,收回手在一旁的热水里擦干净,“开了都开了,我给小夫人用热水擦擦腿,就得开始用力了!” 那稳婆用热乎的帕子迅速抹了人下身。 这是隔一段儿就要擦一下的,不然孩子头到了出来,她看不出进程就是危险了,可姜芸不知是体弱还是为何…… 已经出了许多血。 这稳婆是城中最好的,当年林家陆家都是请了她去接生,如今是收了裴良知的一百两,才急匆匆来这知县大人家给他夫人接生。 但这情形,她心中不免有些慌了。 怎么多血……这夫人还没用力啊! 眼见这稳婆探了探姜芸的下腹,整个人连忙伸手将姜芸的枕头垫高些,沈玉听到女儿忍受不住呢喃,“娘……” “不怕不怕,娘在这儿在这儿——” 沈玉红着眼睛从榻边,拿出帕子又擦了擦女儿的汗水,伸手拖着姜芸的脑袋,让她不能一直悬着,有个着力的点儿。 其实,姜芸想问一句裴良知,现在却毫无心思。 她已经开始看不清了。 力气也在一点点消失,随着稳婆扯开她的双腿,一直在给她擦血,直到那句急促的:“来夫人,用力!疼的时候就用力!” 姜芸其实什么时候都疼。 但是还是强撑着用了几回力气,沈玉一直在她耳边说话,眼见闺女儿的力气越来越小,呼吸都薄弱起来,整个人都要被汗水浸湿了…… “唔——” “不成不成!”稳婆说完立马伸手过来,按了几回姜芸的肚子,眼见她疼得浑身发抖,连忙出声:“夫人,得用劲儿啊!” “若是时辰拖得久了,孩子会闷死的!” 一旁端着水盆的秦芒进来时,推开屋子就是满满的血腥气,她心中狠狠一跳,看到屋子外一群人急切的眼神。 都是心惊胆跳的。 虽然已经快入夏,但怎么都是怕姜芸见风,秦芒正欲将门关上,忽然屋子外瞬间跑进一个高大的身影,衣袍在众人面前闪过。 “哥!” “裴公子!” “大人,这可是产房,污秽之地您不能进去!” 跟着裴良知来的大夫一下子拉住他,但是被一股极重力气瞬间往后推,傅恒轩和姜力一把扶住人家大夫,拽着他去煎药。 “我嫂子都给我哥生孩子了,命都搭上了你叫唤什么?!” “滚滚滚,改改这些糟粕思想!” 这大夫便是一直给姜芸瞧身子的,原本以为还要半月才会生产,那助产的药材也是昨日才配好,最后一味人参昨日才进到货。 今日裴良知就连药带人给他拽来了。 这大夫自然是听说了,这裴良知马上就要是知县大人了,腿脚不利索也不敢耽误,直接被人抓上马车就匆匆赶来,眼见裴大人就要进产房。 这男子汉大丈夫哪儿有看女子生产的呀! 晦气又污秽的。 结果是直接被人拽着又带着到后厨,让他亲自煎药去了,姜力和傅恒轩也是高高大大的,怪吓人,弄得人大夫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接做了下人的活儿。 …… 姜芸用尽全身力气仰起脖颈的那一刻,很清晰的感受到,稳婆的惊呼声:“夫人夫人,看着脑袋了看着了!” 是吗…… 但是她没有力气了。 隐隐约约眼前出现了一个,似乎很久之前的身影,是那个仙君,而他今日没有拿命格簿子还拂尘,而是怀里小小的襁褓。 那是…… “姜芸,我上回说是最后一次机会,问你回不回去,今日呢我是为一事而来……”那仙君侧身让她瞧了瞧怀中的襁褓。 但是光太亮了,她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双柔软的小手,在空中抓吧抓吧。 “我今日再次出现,便是看你凶兆异常,似乎难以挨过这生产之苦,想着再是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和我回去,你原本的世界。” “这孩子,我便帮你留给裴良知。” 姜芸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浑身难以呼吸,她如何听不懂这仙君的意思,若是她留下,不仅自己会死,孩子……也保不了。 九个月…… 这个小家伙与她有了九个月的感情。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自私,只喜欢自己,一开始不愿意为裴良知生孩子,也是有很大一部分这样原因,可是…… “我不愿意。” 姜芸说完,一下子上前想要抢过他怀里的孩子,甚至手都不敢用力,只怕自己会拽疼孩子,会哭,会觉得娘亲不要它了。 “你这倔脾气——” 回神的那一瞬间,姜芸重重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唇边是被人以唇渡过来的药汤。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沈玉和秦芒已经出去,她感觉到肩膀被人紧紧搂住,额角不断被人亲吻着,混着浓浓的药汁的味道—— 是一场梦。 稳婆伸手托稳了那个小小的脑袋,用力连忙分开她的近乎麻木的腿。 “夫人!用力!最后用力一回!” 姜芸额发湿透粘在脖颈间,面色惨白且虚弱,但最后她还是紧闭着眼睛仰起面颊,捏紧了他的手,汗水成串儿地掉下来,“啊……” 这一幕裴良知深深记了下来。 “芸儿……” 他眼中滚烫的泪珠掉在妻子面颊上。 “唔……” “呜啊……呜啊……” 姜芸重重跌回裴良知怀中,一瞬间身下的疼痛消失了近九成,紧接着耳边传来微弱的哭声,稳婆手中拖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一下子用剪子弄断连接处。 还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脚心儿。 “呜啊——”孩子哭的大声了些。 裴良知却无心看稳婆处理,只是重重在姜芸额发上烙下一吻,声音颤抖着说道:“芸儿,唯一一个。” 他这一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孩子,如何也不能让妻子再遭罪第二回,今日,是他这一生中最无法忘却的时刻,若是不进这产房……如何能知道芸儿的勇敢。 她说过怕是最怕疼的。 “大人,夫人,是个千金!!” 稳婆处理了姜芸最后的狼藉,用布抱着紫河车捆起来扔在桶里,随后将孩子抱着到裴良知面前时,眼见他一言未发,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妻子。 “你……不抱抱吗?” 姜芸强撑起眸子。 裴良知不语,抱着她的手臂仍在发抖,姜芸惨白的唇瓣微微扬起,伸手朝向稳婆,见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以为是裴大人不喜欢。 毕竟是个姐儿。 “那……我摸一摸。” 姜芸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手,发现她似乎很小一只,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白白的皮肤很像她,嘴巴薄薄的,像她爹爹…… 眉毛淡淡的,眼线一点点长。 好可爱。 “你心心念念的闺女儿,我给你生了……” “以后啊,没门儿了。” 姜芸终于抵抗不住疲惫,轻声说完后,闭上眼睛熟睡过去了,而将妻子安顿好后的裴良知,在榻边看了她许久,半响,才起身缓缓看向跪下来的稳婆。 怀中是小小软软的身子。 “大人……” “我要……如何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