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宴》 第1章 临川城池陷 泽迁温国附属都城临川,元庆三年遇大敌,半个临川城一片滔天的火光,半城沦陷满地流淌着鲜血,铁骑踏过之处血沫飞溅,火油刺鼻的味道笼罩着这一个曾经无比繁华的城,像是遭了天谴般的大难,朱漆的城门千疮百孔已经不似往日的庄重肃穆了。 “淼淼……淼淼……”一声声微弱的呼唤声,在废堆中响起,伴随着痛呼的呻吟声,“我的淼淼……” 一个面容憔悴,衣衫满是血迹和脏污的妇女从半塌的草房子旁艰难匍匐在地上爬出,她半撑起身子,脸上满是脏污泥土看不清长相,但是气质却是绝佳,衣着也能看出不似寻常人家。她眼眸涣散,大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后,一瘸一拐的往城西走去。 此时,一阵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响起,那个妇女眼眸一亮,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正要靠近时“嗖”的一声,一只冷箭破空而过,从她的小腿处擦过,妇女痛呼一声跪坐在地上。 偏了,远处的伏兵一脸不快啐了一口唾沫,取出一支箭架在弓上再次蓄力向她射去。婴儿啼哭越来越大,妇女的明眸闪过一丝坚毅与决断,一咬牙忍着痛滚进草堆里。也顾不着疼,她抱起襁褓里的小娃娃头也不回的向西门跑,拼了命的跑。 百姓悲怆惨叫着被摧残至死,城内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宋苑一口气跑出了城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在路旁吐了起来。 宋苑积压已久的恶心和疼痛全都发泄了,吐完她微喘着靠在一旁的大树下,缓了一会,她拨开怀里的小棉被包着的幼儿,轻轻亲了一口。 野外丛林横生,野兽众多,宋苑不敢多待。她到底还是王侯之妻,见过的世面比其他妇人多。正想寻一个粗一点的树枝做一个趁手又能自保的武器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惊觉而起。 传来的说话声,却让宋苑放松了些警惕,她一转头一看果然是个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白净的脸上,并没有逃出来躲难那样的慌乱情绪。宋苑瞧着他的小脸,觉得有点儿眼熟。 “婶婶别怕,是我。” 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宋苑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宋苑狐疑道:“孩子,你是从迁泽温出来的吗?” 那孩子很明显是笑着的,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惊喜,他说:“宋苑婶婶是我,我是徐宴之。” “什么?”妇女走到他面前,借着微弱月光凑近了瞧他,白皙的小脸一脸惊喜看着她,确实是她友人的儿子。 “当真是小宴之。” “你父亲母亲呢?可跟你一起。”说着她还向四周瞧,却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徐宴之未答,拉着她的衣角道:“宋苑婶婶,这里不安全,我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我再同你讲。” 徐宴之领着宋苑穿过一片竹林,顺着山路向上走。一边走徐宴之一边同宋苑讲他在临川城中遇到的事情,以及他的父母已经双双亡故。 宋苑听着只觉得心中如刺扎脊骨如锤凿,可是徐宴之说话的语气却是平淡到毫无波澜。 “宴之,你可难过?” “不难过,为保家国虽死犹荣。” 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可以顶天立地,说的话令宋苑慨叹不已。宋苑能听出来他说的话是在自我安慰。 不出一会儿,山中小屋便映入眼帘,两面环山,前面又有竹林作为屏障,很适合躲避保身。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周围的景象。襁褓中的婴孩兴许是饿了,却也不哭。只是不停的在扭动着小小的身体。 徐宴之拉着宋苑进屋后,边去拿来了药草和吃食,他淡定的坐在凳子上给宋苑的小腿上药,像一个小大人一般嘱咐宋苑道:“婶婶,这几日不要外出多躺多休息。想吃什么跟我说就好了,我能做的我都会做。” 知道宋苑吃饱肯定要给淼淼喂奶,徐宴之很快吃完饭,便出去回避。 听着屋里婴孩的啼哭声弱了许多,徐宴之才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盒子进来,放在她面前说:“宋苑婶婶,这里面是我娘给你写的信,我娘让我交给您。那时候我怕这个屋子被人发现,所以把这盒子埋到了外面的土里,刚才把它挖出来洗了洗,希望您不会介意。” 宋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盒子是当年谢青青出嫁时,她花大价钱从云芮西域买来的羊脂白玉打造的首饰盒,给谢青青做的嫁妆,谢青青一直当宝贝一样收藏着。 顿时如鲠在喉。 宋苑将盒子打开,她一直盯着盒子里面信封上的簪花小楷发愣。 徐宴之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安慰道:“不管是临川王、我爹娘还是临川城的军士,他们都是渊渟岳立之人,我们日后要做的就是代替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徐宴之太过沉静了,沉静了不像一个六岁孩童该有的模样。 宋苑眼里含着泪面带微笑的说道:“你们徐家,当真是名门出英杰,谢青青能嫁给你爹也是她的福气。” 宋苑瞧着那信封上的那两行小字:“淼淼望湖水,青青芦叶齐。”最终没将信封打开看,她怕自己的承受能力还不如一个七岁小童。 温苑秋的小名,是谢青青取的,取自与她同一句诗。那便是淼淼望湖水,青青芦叶齐。以前是带着思念取的,如今依然是。 信纸上有一些坑坑洼洼的水痕印子,谢青青写信时是什么样子,宋苑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 宋苑累坏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秀气的鹅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让她趴着睡一夜徐宴之于心不忍,便将她喊醒让宋苑到床上睡,三人躺在一起。 半夜,淼淼饿醒了一直在哭,还抓住他的头发不松手,徐宴之抱起她,热了一些米粥,撇了一些汤喂给她喝,然后把她哄睡了。 第二日,外面的天亮了起来,但还是阴蒙蒙的,没有阳光的滋养,整片像历了劫的土地,依旧毫无生机。 徐宴之天蒙蒙亮时就去临川城附近打探消息,刚回来就见宋苑眼眸空洞的盯着高处的飞鸟发呆。 “婶婶你的伤还没好,昨日看伤口都快见骨了快进屋躺着吧,一会儿给您换换药。” 徐宴之自打记事起就是一直喊宋苑婶婶,从未改过。 闻言,宋苑目光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急切,“皇上可派人来支援临川?” 徐宴之摇了摇头说:“皇上并未派人来,但是一直驻守扶西的傅将军闻讯赶回来了。” 此时临川城中,气氛压抑又沉闷,军士们前前后后抬走许多尸体,有的人埋着头沉默着不说话,有的人一边哽咽一边抬尸体,有的人受不了在一旁干呕。 家亡了一半即便如何铁石心肠也都会难过的吧。 傅寒丘摘下兜鍪,兀自站在冷风里,望着这个城池已经满目疮痍,一瓦一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牵得他心肠剧痛。 “报。”一名小将士匆忙禀报。 “将军,西城沦陷无一生还。” 傅寒丘俊朗的面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白龟裂。他声线颤抖:“临川王一家子呢?” “临川王找到了,但是人已经没气了,尸身我们已经让军医处理过了。王妃和小郡主没有找到。不知是否已经逃出城外。” 傅将军点了点头说:“择日将临川王的尸身送回皇城安葬。” 几只黑羽乌鸦,盘旋在临川城的上空。嗅着血腥味儿,到处找残缺遗漏的尸体啄食。乌鸦呕哑嘲哳的声音尖锐刺耳,临川的西城已经是破瓦颓垣。 临川东城的百姓,个个自告奋勇前来想为重建西城出一份力,傅寒丘应允了。 “我们临川城这次算是元气大伤,想恢复以往的样子怕是需要许多年的时间。” “对啊,那临川王爷为了保住我们东城……”话没说完,东城的百姓哽咽声一片。 傅寒丘痛心疾首,却也无计可施。若是当年他不和临川王赌气,多听些他的劝告,如今也不会有这种局面发生,但是后悔已经为时已晚了。 “还有那个临川王府的门客,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怎么那么多突厥军一眨眼功夫就全都跑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傅寒丘一下子醍醐灌顶。 临川王不擅兵,是如何守得半城不破,傅寒丘早该想到的。当年临川王,救过一个叫徐尚安的人,并让他做了临川王府的门客。 “来人,去东城寻有没有人叫徐尚安。” “将军,您要找的人是他吗?”副将章周拉来一辆架子车,上面躺了一个人。“他身上有一块玉牌,刻的是徐家的图纹,衣着看着显贵,大抵是您要找的。” 傅寒丘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遗体。 徐家一直懂祭祀卜卦那些东西,而且祖辈历代为迁泽温祈福祭祀、占卜国运。但是到了徐尚安这一代就断了。 徐尚安不愿子承父业掌管迁泽温的祭神活动,当今执政的皇帝宽宏,也不太信奉神明这些东西。自然就随他去了,祭司这一职位就一直空着,空到朝廷的大臣都忘记有这么个职位了。 在傅寒丘的记忆里,徐家的人很神秘,也很特殊。具体特殊在哪里?傅寒丘只是从他面相看出来。 不知是不是来自遥远莱掖谷族人的血脉。今年五十一岁的徐尚安五官深邃清俊,发丝和皮肤都像是二十多岁的人,同傅寒丘七年前见到的人如出一辙。傅寒丘自然不知道他是莱掖谷的人,若是知道了。傅寒丘脸上的表情可就不只是只有惊讶了。 从未仔细的观察过他,俊逸的五官不硬朗,是很柔美的长相。五官的轮廓带着异域风情。 “他长的不像是我们中原一带的人。”章周皱着眉看着傅寒丘,问道:“将军,他不会是突厥人吧?” 傅寒丘摇了摇头,依旧盯着徐尚安的脸看。 徐家的人一直都疑点重重,令人匪夷所思,傅寒丘看着徐尚安的尸身陷入沉思。 “将军,他的尸体怎么处理。” 傅寒丘说:“把他送去鹿内山,厚葬。” “是,将军。”章周转头将事情交给下属去办了。 章周继续同傅寒丘分析道:“将军,听存活下来的临川军士说突厥国来犯势头迅猛并且一点预知都没有,来了十万人,本可以攻下临川城的却在半途突然撤离。” “十万人只攻下半城,据探子所说,突厥军已经退出迁泽温境外了。不会再有来犯的可能。” 章周将信息一一说明。 傅寒丘双眉紧蹙,想法脱口而出:“并非被击退的,突厥军向来骁勇善战,像一群死士那样,不是战死绝不会脱战而逃。很明显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落荒而逃的。” 这时,一名探子来报,说是看到在突厥国的亚拉江边,那群突厥军将战马宰杀之后一起自刎江畔。 “果然如此。”傅寒丘唇角上挑,垂眸视线落在徐尚安的尸身上:“或许他身上真的有我这一辈都未曾亲眼目睹过的东西。” 傅寒丘进营帐换了一身罩袍,拉着一匹马就要走。 “将军,这是去哪?” “赶在明日清晨,回皇城禀告皇上。” 说完,傅寒丘动作熟练的飞坐到马背上 ,勒马出了城门。 第2章 临川梦未销(上) 严冬的清晨霜很重。深蓝色的空中寥若晨星,昭通殿门前一片扎眼的朱红,穿着朝服的老臣们哆哆嗦嗦的抖着,但是依旧站的笔直。 “李公公啊,马上要到上朝时间了,皇上何时到啊,都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老臣们纷纷将不满的情绪同揣着手站在殿门口的李辛宣泄。 李辛在心里直翻白眼,在心里暗叨叨的:这一群老臣年老体弱的,站一会儿就喊腰疼腿疼。什么时候能换一群年轻鲜活的官员来,自己也能耳根子清净了。 “各位卿家莫急,皇上昨晚一晚上未合眼可能会过来晚些。”阉人捏着腔调,说话声音尖锐刺耳,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表情里却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快的敷衍。 李辛探着头,在一片朱红文官服里,看到了穿着一身罩袍的傅寒丘。李辛眼前一亮急忙跑到傅寒丘身边附耳轻问道:“傅将军,皇上昨日让将军你找临川王爷和王妃、小郡主,可找着了?” 傅寒丘本来就是连夜赶来宫里的路上一刻都不敢休息,身体疲乏心情也不太好。傅寒丘不愿意理他,没有回话,就一直挺直着腰板儿站着。 他一向厌恶李公公阳奉阴违的恶心样子,惯着一个阉人,给他好脸色瞧傅寒丘这辈子都做不到。 傅寒丘个子很高,李辛勉强能到他的肩胛骨那里,以为他没有听见,于是李辛准备重问一遍时,傅寒丘极其不耐烦打断他说道:“李公公是替皇上问的?还是替太后问的。” 李辛被拆穿了心思眼轱辘转的飞快,语气谄媚的说:“回将军的话,奴婢当然是替皇上问的。” 傅寒丘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一个阉人的话,本将军不信。太后娘娘要是想知道,就让她老人家自己找人查好了,有消息傅某自会向皇上禀告,就不劳你东跑西跑的传话了。” 一旁有人在听,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李辛本来就在傅寒丘这吃了瘪,一听有人在笑话他,他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回头向那官员瞪了过去。这一瞪没看好是谁,突然就被人提着脖子拎了起来。 李辛瞬间脸被吓得刷白,连忙求饶:“镇安侯饶命,奴才不知道是您啊。奴才一把老骨头了,您快把奴才放下来吧。” 向明可没有那么好说话,狰狞面目谁见了都要绕道走,怎么也没想到李辛这个倒霉蛋子惹了他。 “本侯可没有傅将军这么好说话,也没有傅将军那么好惹。本侯更喜欢用一些雷霆手段叫人服气,不知你这养在如意殿的狗腿子,能扛住本侯那种程度的体罚?嗯?你觉得呢?李公公。” 向明声音中气十足,大臣们都看向他们这边,悉悉索索的凑到一堆,眼里都纷纷露了怯。不由得想远离他们,看向李辛的眼神里写满了自求多福。傅寒丘不爱搭理李辛这种人,向明的做法倒是让他解了气。 原本向明是户部的二品文官,先皇信仰神明,当初的礼部只管礼仪、宴饮、贡举。祭祀祭神活动,由大祭司一手操办。 当时正值祭祀时期,大祭司在文武百官中瞧,视线最终落到了向明身上。大祭司看出他面相杀伐,身上血气很重,便跟先帝说他不宜留在皇城会冲撞了皇城中的紫气。紫气不能东来,是不祥之兆。 先皇丝毫没有迟疑,就给他了一个同二品的武显将军,打发去了边关御敌。让人没想到的是,向明真的是个做武将的好料子。御敌无数,战功赫赫。给先皇北扩立下汗马功劳。先皇在庆功宴时,大手一挥就给他了一个镇安城,让他去当镇安侯了。 傅寒丘倒不怕他,反而十分敬重他。可能都是身为武官,心意相通的,武艺相随。 这时从北宸殿方向,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温宏哲疾步而来。 “好了向爱卿,在昭通殿门前,少打打杀杀的。” 温宏哲语气里没有责备,倒是有些小孩子耍脾气时哄孩子的感觉。向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辛后将他放开,俯身向温宏哲作揖行礼,态度谦和有礼刚刚在判若两人:“微臣参见皇上,皇上身体近来可好些了?” 李辛这边得了解脱,灰溜溜的躲到了皇上身边。 众大臣正襟弯腰行礼,示意礼免后都一脸担忧的看着温宏哲。 温宏哲满眼的倦意,眼下也很明显的乌青。但他却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说:“爱卿不必担忧,上朝吧。” 辰时一刻,听着阶下大臣应接不暇的上奏,千篇一律的琐事听的温宏哲打了个哈气,一手支着头睡着了。 群臣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一时间上奏不是不上奏也不是。 向明本就是被逼着来的,他倒是比这些老古董识趣的多。放在以往他肯定会调侃这一群老臣,屁大点事情都需要每天忙不迭的跑昭通殿来上奏,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处理掉然后在家睡大觉。 向明向傅寒丘打了个招呼就转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反正有皇上的旨意,他也不害怕被责骂。 不多时,温宏哲有些清醒了,大手一挥说着每天都会说的话:“下朝吧,有事的上奏,无事的退下吧。”然后自己打着哈欠,跑到昭通殿内歇息去了。 “皇上臣有事需要同皇上说。”傅寒丘赶紧叫住了温宏哲。 温宏哲凝神注视着他,眼中逐渐清明起来,温宏哲同他寒暄道:“傅将军刚从扶西回来,朕便要你去处理临川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欠妥,改日朕给你设个宴洗洗风尘。”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进来。 “傅将军在临川发现了什么事情?”温宏哲私下倒是一点架子没有,斜靠在床榻上凝望着他又说:“朕的堂兄出事了,朕没办法亲自去就只能麻烦傅将军代劳了。” “皇上言重了,这是末将应该做的,临川王同末将也算是刎颈之交。皇上的心情末将能理解。还请皇上多多保重龙体,其他的交给末将去办就好。” 温宏哲颇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武将里面数你最年轻,以前是朕太轻看你了,现在想来旁人说傅将军年少有为也并非是空穴来风的。” 傅寒丘哪里敢接天子的称赞,守好本分便好,保家卫国镇守边关便是他一生诉求了。 “末将见到了黄德元,在派人寻找临川王妃和小郡主,所以……”傅寒丘没往下说,等着看皇上的反应。 果不其然,温宏哲阖眼养神捏着眉心的手骤然停止,温宏哲问道:“何时发现的?” 傅寒丘答道:“回皇上,昨日午时。” “朕并未派他去寻人。” 傅寒丘眉头紧锁,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盯着他,他向来一副不为人用的样子,朕早就防着他了,抓回来给都察院那边送去。省得朕日日要看他脸色,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那也抓交给都察院,没罪也找个罪给他钉上。”见温宏哲一提他便咬牙切齿的。傅寒丘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傅寒丘作揖直起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温宏哲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眼神里的急切难以遮掩说:“朕是信任你的,如果找到临川王妃和朕的小侄女。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朕。” “皇上请放心,末将一定办到。” “还有啊,这殿前的蜡烛点的太多了,帮朕熄了吧。晃得朕眼睛痛。”温宏哲突然高喝一声冲着殿外喊道。 傅寒丘还在愣神,见李辛面带谄媚的从殿前过来,傅寒丘心中了然。李辛这油头滑脑的人,怕是刚想来偷听吧。李辛笑眯眯的看着傅寒丘说:“傅将军走吧,这些奴婢做就好了。” 傅寒秋目不斜视的避开他,径直的走了出去。他一直疑虑为何这李辛有问题皇上还迟迟不肯换一个贴身太监。天子的心思哪是他能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傅寒丘也不便多问些什么,出了城门就坐上马车回了将军府。 远处望月台上,一位老妇人,她面色淡雅雍容,衣着华贵端庄,一副岁月不败美人的样子。她站在高处冷眼看着傅寒丘的马车远去。 太后常氏伸手接过从天上飘下的雪花,面带微笑的咛喃道:“多久没见到迁泽温的雪了呀,真是怀念当年的风景。” 贴身宫女拿来一张酡颜色的大袄子,披在她身上说:“太后娘娘别冻着了,要是冻伤了皇上该心疼了。” 常氏冷哼一声抱怨道说:“皇上会心疼哀家?他只心疼他那堂兄弟,临川城出事后,他就没来看过哀家了,哀家为临川王的葬礼忙前忙后的操心,他倒好在寝殿睡得安生的很。” “奴婢帮太后娘娘去传个话怎么样?肯定能帮您把皇上叫过来。” 常氏受用的点了点头,说:“去吧,就说哀家头痛病又犯了。” 宫女领着懿旨去了昭通殿,常氏被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回了如意殿。 常氏在如意殿的榻上没坐一会,殿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温宏哲走的很急把身后一众下人都落在了身后。 “是宏儿啊,走这么急做什么。”常氏面上欣喜之意不显,语气里带着责备。“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哀家着也没多远何必大张旗鼓的?” 温宏哲笑了笑:“听您的贴身婢女说您头痛病又犯了。给您找了太医瞧瞧。” 常氏并不是他的生母,但将他养大也待他极好,温宏哲心里其实是依赖她的。偶尔听闻他的这位母亲造出什么幺蛾子,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常氏对他有顾虑和隔阂他也能感觉的到。 温宏哲眼下最在意的除了这江山社稷便是他的兄弟姐妹,常氏怎样闹都好,只要不去伤害他的亲人,他都能做到十分的宽容大度。临川王是温宏哲的亲弟弟,他一直都很上心,如今…… 他甚至像是有了失心疯一样,在众多疑点中想到了常氏,她会去杀害他的亲兄弟吗?眼下并未有一丝线索指向常满凤,他也不敢就此盖棺定论。 “陛下,太后娘娘没什么大碍,可能最近下雪,身体入了寒气。才会头痛的。”太医诊治完,跪在温宏哲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年轻的太医将驱寒的药贴子交给常氏的贴身宫女,就退下了。 温宏哲坐在常氏的塌前,握住她的手说:“儿臣马上找御膳房熬些姜汤,再让人把驱寒的药煮了给母后端来。” “这几日实在是走不开了,母后心慈肯定能理解儿臣的苦的,等事情处理完了,儿臣天天来如意殿陪您可好?” 常氏坐在榻上面上是担忧之色:“皇上也注意自己身体,这腊月天冷得很,小心别着凉了。”说着给他拉紧了身上的大绒袄子,将上面融化的雪水擦去。 “儿臣知道。”温宏哲笑着,眼角细微的皱纹也出来了。 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最爱絮叨。 常氏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是忙朝廷上的事情,后头那么多女人天天盼着你忙完去看看她们呢。皇后你们二人,也未诞下嫡子,只有三位公主。皇上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你的子嗣少,哀家早说了要多开枝散叶,哪有皇上天天腻在皇后那里啊。” 温宏哲不由得苦笑,他不想像他父皇那样,天天腻在后宫的女人窝里面。他生性寡欲,自始至终真正与他结发为夫妻只有江霖一人,这一生也仅仅只有她一人。 温宏哲无奈的笑着说:“儿臣多来看看母后便是最好的了,难道儿臣不是母后的心头肉了?” 常氏佯装生气,嗔怪道:“你这孩子,倒是会哄哀家高兴。” “行了,哀家乏了想睡一会。你回去吧。”说着常氏就拉开棉被,躺了下去。 “那儿臣先走了。” 听见常氏闷闷的应了一声,温宏哲便走了。 临川西城 寒风刺骨但其实最是刺心,章周应了傅寒丘的要求,找了些军士清理断壁残垣,又找了户部申请调取了足够的木材和石材。 “将军,这是已经计算过的需求用料……”章周拿着账本,掀开傅寒丘的营帐,却发现帐中无人。 “将军……” 章周四处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傅寒丘。 第3章 临川梦未销(下) 西城郊外,傅寒丘被一众黑衣人团团围住,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傅寒丘抽出手中的剑指向面前的黑衣人说道:“黄都尉将本将军引诱至此,便是要派这点人来杀我?不知是黄都尉的实力有限,还是太看轻本将军了?” 语毕,一个长得鹰嘴鹞目的人从众个黑衣人身后走出来,衣着普通不夹杂任何修饰。 傅寒丘扬唇讥讽,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冰寒刺骨:“黄都尉这身打扮,不像是一个武将倒像是一介莽夫,从哪来派来的杂兵也想杀我?” “傅将军之勇所过敌营必定血流成河,但是眼下你没有任何兵马,单你一人如何敌我上千人。”黄德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脸上神采飞扬。 “傅将军以为这般便能激怒我,然后让我出手好让你钻了空子识破我的招式,顺手一举拿下我?擒贼先擒王对我不好使。” 朝中上上下下的武将都知道,傅寒丘最擅长的便是看人的招式,然后轻而易举的就能抓住那人弱点并击破。傅寒丘也没指望黄德元出手,只是这周围黑衣人众多,盲目打下去并不是上策,站着耍耍嘴皮子罢了。 黄德元扯下腰间的半块兵符拿在手中把玩,他看着傅寒丘说道:“哎呀,傅将军是被扶西的风沙迷了眼吗?这么大块的兵符都没瞧见?傅将军若是想着怎么让我出手那可就太傻了,有兵符还用得着我出手吗?这么多人这么多招式够傅寒丘您看一宿了吧。”黄德元手握半块兵符,神色里尽是嘲讽的味道。 见傅寒丘抿着唇,眼眸阴森森的看着他也不答话,黄德元又说道:“傅将军的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是以一敌百甚至是以一敌千,傅将军又有几分胜算?” “不过就是叛国忤逆之臣罢了,你的头颅本将军早晚拿下。” 兵符阴阳相扣一共两只,一个在皇上手上,另一个在镇安侯手上,黄德元手里的是镇安侯的那块阴符,那些凸起的纹路傅寒丘是熟悉的,作不了假。 这个黄德元官职小,胆子倒是挺大的。不知是用的什么阴手段从镇安侯那里拿来的。兵符私借可是杀头的重罪。以镇安侯的为人,为了什么利益将兵符送出,那是万不可能的。傅寒丘想着,不由得绷紧神经,不敢再掉以轻心。 像是知道傅寒丘在想什么。 黄德元眼神轻蔑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过是向镇安侯送了些美人儿,他一高兴就把兵符给我咯。” “绝无可能。” 傅寒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他。只要有一分一毫的破绽,就凭傅寒丘的眼力与在扶西御敌无数的经验,他都能突出重围。 傅寒丘个子高力气自然是大的,对于杀人他是再熟练不过了,滴水都能穿石更何况他在边关这些年,手刃的敌人能抵得上这一城的百姓了。 他一手握白刃动作利落迅猛,刀刀见血,刀刀致命。殷红的血如泼墨画山水一般,染红了他的衣衫、脸颊,地上倒下的全是尸体,就连天边云也开始泛起了红。 手刃百人依旧稳如泰山的矗立着,傅寒丘像是杀红了眼一般,一双含着杀伐气的瑞凤眼猩红一片。 金戈交击,白刃相接。 只凭一把剑足矣。 但傅寒丘并不想缠斗下去,听军中探子探查的信息来看,他要找的临川王妃大概会在这边,或者在东城的郊外。 眼下如何丢卒保车倒是个问题。 黄德元的脸上出现了裂痕,是他太轻敌了。本来想着傅寒丘年轻好对付,如今看来上来的人确实少了。 只见黄德元拿出来一个竹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声。片刻,一批黑衣人从远处疾驰而来。这是黄德元带来的最后一队人马了,傅寒丘也是人,体力终会消耗殆尽,黄德元心里想着脸上露出诡诈的笑容。 黑衣人的数量在不停增加,傅寒丘知道再战下去也无意义,顺着郊外山路往上逃去。不一会,入目是一片竹林。他停下脚步看着身后追击的黑衣人还在远处,环顾四周在周围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突然,他停下脚步,发现前方土地上有异常,仔细观察发现同其他的地面不同的是,多了许多树叶。仔细数了数,还真不少。 傅寒丘心中了然,以征战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陷阱很好发现。遇到地形好的话,他也会派人在敌军行军之处设下陷阱和埋伏。挖地洞这种小儿科,在军营里早就司空见惯了,现在也只能骗骗瞎子了。 但是,若是把那群人引上山去,山中居住的人便不太安全了。傅寒丘飞身越过那一片竹林,向深处走去。 刚看到不远处的小草屋子,便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未见人却感觉衣服被什么东西扯出。他低头,才发现双脚被缠住,几根细的看不见的丝线。不论傅寒丘怎么挣都挣不开。傅寒丘回过头才发现,所谓身后有人不过只是一个稻草人。 傅寒丘竟然也有被陷阱陷害的一天,他扬起唇角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也只能等着看捕抓螳螂的黄雀是何人。 “婶婶我就说了吧,挖那些坑不够,不会有人傻到看不清地面的,还是鱼线好用。” “还是我们宴之聪明。” 傅寒丘站在原地被鱼线紧紧勒住双脚动弹不得,不过他底盘稳,不至于摔倒。 一阵铃铛声由极其细微到越来越清晰。 “让我看看逮住谁了……” “肯定是坏人。” “是坏人怎么办?” “捆起来给我们钓鱼吃。” 傅寒丘耳目好,声音在大老远的地方他都听得见。说话声愈来愈近,傅寒丘握紧手中的剑。 宋苑和徐宴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木棍子,看到傅寒丘后皆是一愣。 傅寒丘也愣住了,找了两日的王妃就在面前,还是以这样的情形相遇。 “傅……傅将军?”徐宴之与宋苑面面相觑,脸上的情绪惊喜中还带着疑惑。 “你这身上怎么这么多……”宋苑打量着他。 看到他双脚被捆的狼狈样子后,宋苑赶紧唤徐宴之给他解开。只见徐宴之小手中捏着的铃铛,将铃铛从鱼线中扯下。 傅寒丘感觉双脚一松,一挣便解开了束缚。 “婶婶,我这机关只能用一次。”徐宴之有些委屈也有些心疼,他抬头看着宋苑。 宋苑摸摸他的头,看了一眼傅寒丘说道:“婶婶已经知道宴之的机关好了,到时你教傅将军如何布置如何使用,说不定傅将军打仗时就能用上了。” 傅寒丘附和了一句:“确实如此,这机关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什。” “将军怎么在此?”宋苑狐疑的看着傅寒丘问道。 傅寒丘答道:“王妃,寒暄就免了这儿不安全,末将送你们回临川城。” 说完他将身上带血的衣服利落的一脱,挽到腰间一系,将带血的一面藏到了里面。 现在是冬天他穿了较厚实,不至于脱了层外衣就挨冻。 宋苑愣了愣,问道:“城中是什么情况?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回王妃的话,黄德元谋反偷了镇安侯的阴符,遣兵追杀我,我才逃到此地。但是城中有末将的副将镇守,他不敢去。” “到了城中再细讲,现在你们先跟我走。” 宋苑刚进屋抱起淼淼,只听竹林外一阵惨叫声。片刻,呻吟声此起彼伏。 徐宴之同傅寒丘面面相觑。 “还真有不长眼睛的分不清树叶和竹叶的区别吗?我铺的那么明显。”宋苑抱着淼淼,身后背着包袱,走到他们面前。 傅寒丘哑然失笑的小声道了一句:“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傅将军说什么?” 傅寒丘摇了摇头,眼睛盯着宋苑的小腿岔开了话题:“王妃的腿……受伤了,末将背着王妃走吧。” 见他焦灼之至的样子,宋苑也没有推托,将淼淼交给徐宴之抱着四人绕出竹林,他留在原处的那匹马还在,他将宋苑扶上马拉着马往西城方向去。 “宴之,给婶婶抱吧。”宋苑上了马,见徐宴之抱着淼淼跟在后面就想要来抱着。 徐宴之摇摇头说道:“婶婶歇着吧,我来就好。” 傅寒丘瞧了一眼徐宴之精致白皙的小脸问道:“王妃,这孩子是……?” 宋苑知道傅寒丘是可靠可信之人 ,便跟他说了徐宴之的身份。说完还叮嘱傅寒丘千万不要跟皇上讲,也不要跟旁人说,只当他是普通的徐姓孩子,这也是在保护徐宴之。 傅寒丘点了点头允诺了。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城门。城门已经让章周找来的工匠换过了。朱漆的楼门焕然一新,门后的石狮子威武的仰着头, “傅将军,城中已经安置好了。”看守的军士见到来人,将城门打开。 傅寒丘点了点头拉着马进了城。 “才两日,西城便重建的差不多了。”入目的景象让宋苑不由的发出谓叹。“傅将军做事当真如传闻中那般雷厉风行呀。” “王妃过奖了,守护临川城本就是末将的职责,让半城失守已经是末将失职了。” “复建临川我等义不容辞。” 傅寒丘将寻到临川王妃的事情禀告了皇上,连同黄德元盗取阴符的事情也一同禀告了。 “镇安侯向来谨慎,怎么会如此粗心的将阴符落到贼人之手。”温宏哲有些愠怒。 傅寒丘一语不发的站在殿下。这时,向明走了进来,一撩官袍跪在温宏哲面前,头贴着地。 如今他官至正一品,身穿麒麟蟒袍,本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是如今丢失了半块兵符,向明瞬间感觉身上的衣服无比沉重,压的他心上惶恐。丢失兵符可不是小事,阳符同阴符合并可调集全国兵马,单是只有阴符也能召集十万兵马。 温宏哲坐在龙椅上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殿中跪着的人,浑身散发威严。 “朕前些日子,刚提你做正一品官,如今就给朕整出这种事情。” “皇上,臣执符不利,落入奸贼之手,臣愿意受罚。”向明将头上的兜鍪取下放在地上。他已经做好贬职收封地的准备了。他得了消息就把家中老小送去了老家住,害怕触怒龙颜后一家子都要遭殃。 向明感受到了温宏哲凌厉的目光,天子的威压如千斤重,稍一懈力便会粉身碎骨。 殿中一片寂静,殿前烛光将殿下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温宏哲捏捏眉心,他终是个心软的皇帝。说到底还是不舍得这些尽忠职守的老人。 温宏哲说道:“黄德元一事命大理寺立案追查,镇安侯既然是武将那便用你们的军法处置,杖责三十。” “傅将军。” 傅寒丘撩袍单膝跪地说道:“臣在。” “杖责之罚你做监管,不得有误。” “臣遵旨。” “你们退下吧。” 傅寒丘同向明并肩而出,一路上无言。皇上的意图怎么可猜,傅寒丘禀报皇上向明丢失虎符,杖责之罚也叫他看着。不免让傅寒丘心中有些不愧疚,本应该是做了一件忠义之事,可是如今温宏哲这般做分明就是想看二人如何处理,不愧为天子心思果然深沉。 出了宫门,向明叫住傅寒丘:“傅将军辛苦了,黄德元的事情多谢将军奔走相告,不然本侯一直要被蒙在鼓里。” 看向明的反应傅寒丘不由得在心中苦笑,是他想多了。但是听向明说的话,傅寒丘有些疑惑:“侯爷不知道兵符丢失?” 向明点了点头说:“兵符本侯一直没有拿出过,藏的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今日宫人拿圣旨来府上时本侯很是疑惑,查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本侯手里的兵符变成了假的,仿的很像。只是拿手上的重量有些差距。” 傅寒丘陷入沉思,但怎么想都觉得细思极恐。 两人说完话便分道扬镳了。 第4章 江春入旧年(上) 五日后,皇上拨款重建了临川王府,温苑秋如今是临川王的遗孤,被温宏哲封为霁月郡主。昭告天下,光风霁月。 十年后 迁泽温国势日益强大,边关也鲜少有别国来犯。 重建后的临川西城依旧繁华。 初春,临川城的桃花开了一路开至临近边塞大漠的凉州城。百姓纷纷出门踏青,浓浓的春意将临川城从漫长冬季中唤醒。 渔家撑着小舟在河中捕鱼,欸乃声时浅时重。 “渔家买鱼啦。”一声清脆软糯的声音传来。 卖鱼的大叔看到还没有摊位高的小人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小郡主起这么早啊,要买什么鱼?” 温苑秋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装鱼的木盆子,她伸出软软的纤纤手指着其中一条说:“就要这个吧。” “淼淼,明日你就开课了买鱼做什么?” 温苑秋想都没想开口道:“吃啊。” “厨房不是买了吗,怎么还要独自来买?” 少年在她的身后站定,看着她痴痴看着鱼的表情,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流口水下来。 “作业写完了?学的诗词可都会背了?先生发你抄写的经书可都抄完了?” 温苑秋回头看到徐宴之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心里咯噔一下。 他笑必定无好事。 十年,徐宴之的眉眼长开了,虽没有他父亲五官那么深邃,却也眉眼如画,墨眉似剑,个头也长高了许多。 两人差了五岁,温苑秋每次站着跟他讲话都要仰着头,有时候拗不过他,徐宴之提着她的后衣领都能将她制服,她人小胳膊短打他,只要他提着她伸直了胳膊她就打不到了。 气的温苑秋每次都要吃两条鱼才能不生气。 温苑秋暗暗咬牙。 “鱼杀好了,小郡主拿好了。”卖鱼的小贩将鱼装好递给温苑秋。 温苑秋不理他,拿着鱼自顾自的往府邸走。徐宴之也不恼,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没走一会儿,温苑秋突然转身走向他悄声说:“借我作业看一下。” 徐宴之歪着头看她,略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说:“你在蒙馆学的东西,我们私塾不学。” 温苑秋吃瘪,但她并不死心。 “你以前不是在蒙馆念书吗?那你给我写写嘛。” 温苑秋对他撒娇。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但是不能帮你写。”徐宴之依旧摇头,撒娇对他没用。 温苑秋鼻子皱起来“哼”一声,说:“小气鬼。” 当晚,厨房安排了饭菜上桌。今日温苑秋买的鲈鱼做成了清蒸鲈鱼在饭桌中间摆着。有笋片、火腿、香菇等菜做陪衬,提味又鲜美。还有水晶肴蹄,在盘中摆的方正,卤冻透明,剔透晶莹。还有清炖蟹粉,里面添了温苑秋最喜欢吃的蟹黄。 另一条鱼则做成了鱼丸豆腐汤,一大份汤温苑秋平时一个人都能吃一半。 不是偏心只给温苑秋做,是徐宴之并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对吃也不太热衷。有什么吃什么,所以一般同温苑秋吃一样的。他不爱吃鱼,一般厨房做的清蒸鲈鱼,他吃里面的笋片,鱼都给温苑秋吃了。 婢女们端来菜后,还站在门口偷偷的看徐宴之。徐宴之从没注意过,倒是宋苑眼尖,平日里宋苑总是发现这些婢女偷偷的看着徐宴之。每次她们一来上菜,宋苑就摆摆手让她们赶紧走。今日宋苑不在,那群婢女也能光明正大的看了。 徐宴之相貌生的极好,一双眼眸乌黑深邃如桃花,像是含着情一般,高挺笔直的鼻梁。明明是温润的长相却偏生了清冷疏离的气质,特别是不笑的时候让人不太想接近。 府上大小事务他也能帮着宋苑处理。这般俊俏又有能干的儿郎,有哪家的姑娘见了不心生欢喜。 他的长相格外吃香,尤其是出门在外,总有人夸上几句,起初他还不习惯,老是被说的耳根子红。但是渐渐的就听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了。 温苑秋端坐在饭桌前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菜肴。 菜刚上她就已经垂涎三尺了,刚要拿筷子,徐宴之连忙压住她的手,说:“长辈还没来,不可动筷子先吃。蒙馆教的你没有听吗?还是上课开了小差,跑出去给同窗们抓鱼去了?” 被他一下子说中了,温苑秋有些窘迫。 “我会游泳。”温苑秋见他面上严肃,怯怯的解释道。 徐宴之被她奇特的抓重点的能力逗笑了,他这一笑温苑秋怕的很,站在门口的婢女却是心花怒放。 在温苑秋这他就是个笑面虎。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你是郡主,这些礼仪是要学的,不然出去莽撞闯祸了,要被笑话,吃了亏可不要气的哭鼻子。” 温苑秋撇着嘴有些委屈的说:“可是先生教的真的很枯燥,我不想听嘛,而且他还拿柳条子打人手心。” “那先生打你了吗?” 徐宴之拉过她的小手,掀起她的衣袖来回查看,并没有发现伤痕。 温苑秋眨了眨眼睛瞅着他,企图多卖卖可怜,好让徐宴之少教些课给她,多让她跑出去玩会儿。 “同窗说我是郡主,先生不敢打我。” “那你就总偷跑出去玩?” 温苑秋肚子“咕咕”的叫,看来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她眼巴巴的瞅着徐宴之说:“我好饿,让我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她可怜兮兮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徐宴之眼前晃。 徐宴之心软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宋苑从不主动管教她,温苑秋年龄小又顽皮,不似旁的大家闺秀那般安生。对琴棋书画一样都不爱好,只爱去城东那家茶馆里听说书人扯皮子。在那一待就是大半天,徐宴之不忍心对她严厉,但是有些东西不懂不学实在不行。 徐宴之站起身,拿他筷子夹了一小筷的清炖蟹粉里的粉丝喂她。她瞬间眉开眼笑的要去抢他手里的筷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只能吃一点,下不为例。明日我继续教你礼仪规矩。”徐宴之佯装生气的说。 温苑秋赶紧将嘴里没嚼完的粉丝吐到痰盂里,头摇的像个小拨浪鼓。 “不要,那我不吃了。” 徐宴之:”……” 遇到困难时徐宴之都能想来法子,独独对温苑秋他狠不下这心。 桌上的菜快凉了的时候,宋苑才回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精致的盒子,是从宫里带给他们的礼物。 徐宴之的是一方端砚,乃是群砚之首天下第一砚,宋苑知道徐宴之爱学,便向皇后讨要来了。温苑秋的则是皇后给的江南云锦,说是女孩子家家多做些漂亮衣裳穿。 “娘,你下次能不能早些回来。”温苑秋一见宋苑坐下后就急忙拿起筷子夹菜,吃的狼吞虎咽。边吃边呜咽着说:“淼淼马上就要……饿坏了。” 宋苑将两个锦盒分给两个人,看着温苑秋狼吞虎咽的模样,无奈的嗔怪道:“淼淼你慢些吃,又没有旁人跟你抢。” 宋苑看着一旁慢条斯理吃饭的徐宴之。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感受到了目光他也抬眸,两人相视一眼徐宴之立马会意,站起身走了出去。 王府院外绿柳周垂,四面环廊。院子宽敞却不奢华。院墙边上种了许多蔷薇,有风吹拂时,一阵异香扑鼻。 徐宴之在离主屋很远的亭子中站定,宋苑不一会便到了。 他擅察言观色,自宋苑回来起就感觉她这次被诏入宫,回来后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婶婶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宴之,你自小懂事聪明又懂礼知分寸,我想让你陪同淼淼一起去皇都在国子监学习。你看可行吗?” 宋苑在询问他的意见。 “这是要把淼淼送去国子监吗?” 宋苑心情十分复杂,但毕竟国子监的司业、博士都是进士出身,宫中皇子公主还有各世家的公子小姐都在国子监里念书。 “这事是皇后要求的,皇后也是为了淼淼好,我也不能推脱掉驳了皇后面子。”宋苑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在国子监念书,休假时也可以回来的。这么看大抵是不必我陪同着去吧。” “休假时也不回来,皇后说要淼淼待在她那里,等她及笄了再将他送回。” 徐宴之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急促:“淼淼是您的女儿,要她离开您三年,这三年都待在皇宫里?要去看她的话还要去皇城那边。那岂不是跟”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跟探监一样。”宋苑内心百感交集。“我知道。” 徐宴之抿唇沉默不语。 “宴之,我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人去那里。”宋苑往主屋那看了一眼,说:“淼淼性格跳脱爱玩,也不太懂得礼仪。我怕她在皇宫闯祸。” 徐宴之依旧低着头,一语不发。宋苑端详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的少年,心里是极其放心的。但是叫他牺牲自我,做温苑秋的陪衬,宋苑心里也不是滋味。 “若是不愿,婶婶不强求。”宋苑安慰他。 半响,徐宴之抬头看她,轻叹道:“婶婶,我……确实不愿。” 宋苑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谅解。 “婶婶,淼淼也该学着如何处世了。”徐宴之顿了一下,喉结微动又说:“她不像其他世家小姐有父族庇护,她只有您。未来的路途很长,需要她自己去走。您不能护她一辈子。” “她如今十一岁,虽说是郡主单论身份地位,没人敢去伤她分毫。若是不受这些身份地位限制的人……那岂不是就可以随意伤害她?”徐宴之神色自若的说道。 宋苑认真的听他说完眉眼舒展开,她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也许是自幼失去双亲,心性坚毅独立。徐宴之长这么大从未让宋苑操心过,还经常帮她处理侯府的大小事务,一言一行都是别家同岁孩子的榜样,沉稳可靠。 “那这些时日,我们边陪陪她吧。让她再闹这几天。” 说完,宋苑走回主院,脚步十分沉重。 徐宴之脸上不显情绪,但是心里有些闷闷的。 那一夜,天气爽朗宜人晚风习习,应是只能入眠之时,但徐宴之却失了眠。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是从今日起。 当第二日,徐宴之用完早饭后准备独自去私塾时,被温苑秋突然拽住,少女杏眸满含期许的望着他。 “你今日不用去蒙馆念书。” “我知道。” 徐宴之不解,“那你拉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我不用去了?” 徐宴之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最讨厌去蒙馆吗?问这个干嘛?” 温苑秋瞬间眼眸含泪,眼眶中眼泪在打转。小嘴撇着像是马上就要嚎啕大哭一样。 徐宴之慌了神了,赶紧抽出自己的手帕遮住她的眼睛。他见不得她哭,不是心疼。而是她一哭就压根止不住,能坐那哭一天的那种。 “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听话不念书。你们是不是要丢下我,不管我了?” 徐宴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着:她知道了? 他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们不管你了?” “徐宴之你少给我装,昨天你跟我娘在外面说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在跟我娘告状。”温苑秋字正腔圆的喊他名字,一张小脸通红。说完,就”哇哇”的哭,中间也不停下来歇歇,这肺也是真挺好的。 徐宴之愣了愣,有些讶异。 女人的直觉真是吓人,少女也算。 徐宴之哄她哄了半个上午,去私塾时都已经放课了。他书读的极好,气性也极其沉稳。教他的先生并没有怎么责备他,简单询问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 第5章 桑榆非晚时 正午吃饭时,温苑秋的眼睛哭得红肿,坐在饭桌前小脸上满是哀怨,连她爱吃的鱼蟹都不看一眼了,不管它在桌上怎么散发香味的勾她,她都不为所动。 宋苑同徐宴之相视一眼,徐宴之便自顾自的低头吃饭,宋苑秀眉微皱眉眼含着忧愁。 “淼淼,莫要任性了,去皇城念书总比在临川好。皇后会照顾好你的吃穿用度。”宋苑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在国子监念书的还有许多你的堂兄妹呢,你以后能天天同他们一起念书玩乐。你看多好啊,比你在城中蒙馆念书,伙伴多了很多。” 温苑秋一直低着头,她虽然年幼但也明白她去皇宫意味着什么,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离开宋苑。去一个陌生地方,而且不小心谨慎的话就可能随时掉脑袋。如此谨小慎微的,凡事都要看人脸色看人心情的地方,温苑秋怎么想怎么觉得压抑。 温苑秋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去那里是不是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是不是一不按规矩做事情就会被砍掉脑袋,我不要……”越说温苑秋越害怕越觉得委屈,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 原来是怕这些啊,宋苑和徐宴之都松了一口气。徐宴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很是无奈,宋苑哭笑不得的说道:“皇上可是你的皇叔,你还怕你的皇叔会砍你脑袋啊?皇上和皇后可是天天念叨着淼淼呢。” “当真吗?”温苑秋眼里含着泪看着宋苑说道:“可是我不是要离开娘三年吗?我不要,我就是不要去。” 温苑秋在两人讶异的目光下站起身,一语不发的垂着头,闷声说:“我不饿,我先回房了。”然后就跑着了出去。 “淼淼……”宋苑刚要起身,被一旁的徐宴之拦住。 “婶婶不用操心,等下我去。” 徐宴之头一次吃饭那么快,简单吃了几口后就找人把温苑秋爱吃的菜装在食盒子里。 他们都不舍得让温苑秋去,但是皇命难违,而且去国子监确实是为了她好。 温苑秋经常这样拗气,也总是不吃不喝自己回房间躲起来。这种情形,徐宴之早就习以为常。 温苑秋自小就喜欢花,所以她的院子里不论是门前的桂花还是池塘中的苇叶青荷,入目皆是一片佳木葱茏。跟他的院子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风格。他的院子只有跟她相同的一尾池塘,其他的摆件什么的,他嫌烦杂也不爱摆弄,所以格外的冷清。 徐宴之刚提着食盒子,走到她屋门前时。就听见一声闷响,旋即听到了一声痛呼。 他赶忙去叩门,急切的询问道:“淼淼你怎么了?” “我没事。”温苑秋说话的声音有些抖。 徐宴之又问道:“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屋内,温苑秋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赶忙把手中的书塞进了床板的夹缝中。 “你来做什么,我还没消气呢。” “午饭还没吃,给你送来。” “我不饿,你快些走吧。”温苑秋嘴硬道。其实她的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小孩子就爱占着那么一点上风,守着自己那么一点的脸面。 徐宴之自然是了解她的,徐宴之顺手将手里食盒递给温苑秋的婢女。 一旁的琅冬恭敬的接过。 徐宴之扬声说道:“把饭替我递去,等她气消了再吃。”是说给温苑秋听的。 琅冬应了一声。 徐宴之见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便一直站在门口守着。 见他还在门口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琅冬也算擅察言观色的人,她识趣的提着饭盒出去了。 见琅冬走了,徐宴之轻咳一声,故意抬高些声音说:“听闻今日城东的锦什斋的柑橘椰蓉奶糕限量了。我看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要是去的晚的话,怕是有的人又吃不上了吧。” “徐宴之你少来,我已经不吃你这套了。” 徐宴之长吟一声,说道:“既然郡主金口玉言扬言说自己不吃,那我便买了送去给白家三小姐。” 白家三小姐名叫白婉儿,虽然跟温苑秋是同窗,但是跟温苑秋的关系一向不好。他也是常听温苑秋抱怨才知道这个人的,总见她义愤填膺的说哪天要逮着白婉儿做什么小动作了去告她一状。他刚想起,便想着拿来激将她一下试试,没想到效果显著。 温苑秋刚在他说完就冲出屋子,吓徐宴之一跳。 “你敢去给她,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徐宴之怕她再钻回去,赶忙拉住她的手腕唬她说道:“不给不给,事不宜迟赶紧去吧。等下真的要卖光了。” 徐宴之等温苑秋换衣裳,两人衣裳颜色相近,皆是蓝色调。她身上湖蓝色绣花齐胸襦裙还是她过生辰的时候徐宴之买了送她的。琅冬给她梳了一个垂鬓分肖髻,又插上她最喜欢的玉簪。打扮好后,整个人恬静了不少。杏眸灵动,粉香腻玉的脸红如早春含苞待放的花朵。 她还是第一次打扮的这么明艳庄重,平日里都是跟蒙馆里的男同窗出去玩沙戏鹅的,穿的都是蒙馆统一的学服,温苑秋扯了扯衣裙感觉有些不习惯。 她出来的时候,徐宴之只觉得眼前一亮,眼底尽是惊艳之色。 徐宴之很快回神,笑着扯着她说道:“这个颜色果真适合你,今日打扮的如此漂亮,怕不单单只想去锦什斋吃糕点吧。” 温苑秋的小心思一下被揭穿了,小脸一红娇嗔道:“如今都二月中旬了,我若下月初时进宫念书,可不就再不能经常回来了?反正那些书你早就看完了吧,若有闲暇陪我出去玩玩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陪着你。”徐宴之心里有些酸涩。 两人倒是幸运,坐着马车到锦什斋时,锦什斋小二说刚巧还有剩下几块柑橘椰蓉奶糕,再晚些就真的被买完了。 温苑秋早上没有吃饭,徐宴之点了许多她爱吃的。什么柑橘椰蓉奶糕、七色马蹄糕、龙须酥等。他还特地点了一壶豆蔻熟水。温苑秋酷爱吃甜食,其他的也爱吃,胃口很好从不挑食。常常夜晚结食在胃中,大半夜的闹人,说自己胃痛。这豆蔻熟水喝了对她脾胃好。 “让我看看这是谁?哎哟哟,这不是那个爱跟男同窗混迹在一起的霁月郡主吗?怎么今天不跟他们混了?” 今日出门可能是忘记看黄历了。温苑秋刚吃一半,就被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吵得没了食欲。温苑秋不用回头就只能是哪个丧门星。 “怎么不说话?平日不是特别能说会道吗?一个没有爹的也能叫郡主,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不过是一个挂名的乡野粗人。” 本不想理她,但是白婉儿越说越过分,气的温苑秋咬牙切齿。而一旁的徐宴之脸黑的一半。 白婉儿走到温苑秋他们桌前,才看到温苑秋身旁的徐宴之。仔细一看徐宴之的相貌,惊艳不已,也滋长了些许妒意。 “这又是哪位同窗?怎么没见过?” 徐宴之本来以为只是她同岁人的一些赌气和小矛盾,如今看来,这个什么所谓的名门小姐,性格还真不是一般的恶劣。年纪这么小,说话难听的很。 徐宴之冷着一张脸,看向白婉儿的眼神如刃,连他自己都不知,现在他的表情在旁人眼里有多吓人,连温苑秋也是头一次见他生气。 白婉儿不禁咽了咽口水,面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白小姐的教养是从哪学来的,当真是不辱祖辈。”徐宴之面色如常,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不要因为相貌长得好就能侮辱我。我爹可是”白婉儿冷哼道。“我爹可是宫中的户部员外郎。” 员外郎?真是可笑的紧,一个七品小官罢了。 “你爹若是真有本事,不妨坐上个户部尚书,你再拿着从你爹那讨来的资格,来这里嘲讽别人。临川王为临川城任劳任怨,为百姓身先士卒。他的后辈轮的到你这种吃着民脂民膏长大的人来说教?”徐宴之扬唇冷笑道。 见周围的食客都在往他们这边看,徐宴之抬高声音说:“白家三小姐的教养真是令人咋舌,不知是家教问题,还是你本身就是如此?” “当众侮辱皇室的眷亲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你不想你未来的风光日子就此到头吧?” 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的热闹,白婉儿目中无人的性子,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没人管的了她,现在她吃瘪被臊的脸红,没有一个人帮她,都等着她出丑丢人呢。 白婉儿的脸皮到底是厚,都被说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夹着尾巴走人。还嘴硬的跟徐宴之犟道:“那她一个郡主天天跟男同窗混迹在一块,你怎么说?” 徐宴之被气笑了,一瞬间一股子威压感上来了,徐宴之坐在那看着白婉儿,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压的人不敢喘息。周遭的人都回过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不再观战。 “郡主的所作所为轮得到你来管教?你若现在硬是要多管闲事来插一脚,明日你的一家子便别想在临川城出现了。” 白婉儿觉得他是口出狂言,也生气了,“你凭什么?你有什么本事这么做?” “凭我是我皇叔亲封的郡主,你再唧唧歪歪的在这没完没了,小心我揍你。平时不理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还不知道收敛点,你是狗养大的吗?这么不长眼睛。”温苑秋把以前受的气都撒出来了,心里舒坦多了。 徐宴之一听她在外失言,赶紧捂住她的嘴,在白婉儿要咬人的目光下。连忙起身拉着她向外走。边走边对周围人道歉:“打扰了大家吃饭的雅兴实在抱歉,郡主年龄小有些失言还望见谅。” “霁月郡主的郎婿真不错,说的好。我们都无事,就当是看个热闹。” 城西卖豆腐的张婆笑眯眯的看着他俩说。 “不是郎婿不是郎婿,大家慢吃我们先告辞了。” 徐宴之心砰砰直跳,把温苑秋拉上马车后说:“你若进宫也这般用词说话,可是要吃亏的。” 温苑秋被他捂着憋气憋的有些难受,呼了几口气后,她乖巧的点了点头说:“知道知道,我进宫后会注意的,能忍则忍,不能忍就拳打脚踢。” “诶不行,拳打脚踢就不必了。” 温苑秋突然紧抓住他手臂,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她万一回家跟她爹告状怎么办?” “她没脑子,她爹能入朝为官大抵也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 还真被徐宴之说准了,白婉儿回家后果真痛哭流涕的跟白高岑告状说了今日发生的种种。白高岑气的脸比胡须还白,指着她鼻子骂她愚蠢至极。罚白婉儿停学在家禁足一年。 “白婉儿你可真是个蠢才,平日里那般骄纵也就算了,还敢去招惹……那霁月郡主。你不想活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白府一声怒吼响彻云霄,连府外经过的路人都听见了。 白府的下人都不敢靠近主屋,说不定就会被从里面飞出来的凳子椅子不幸砸中。 第6章 江春入旧年(下) 徐宴之带着温苑秋在临川城玩了一天,在湖中泛舟钓鱼时,温苑秋鱼瘾犯了,伸着手在水里捞鱼,半个身子都伸出去,差点掉水里。徐宴之情急拉住她,她还傻乎乎的冲他笑。 “为了捞鱼小命都不要了?”徐宴之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从船边提到船上。 “我簪子掉水里了。”温苑秋突然惊呼道。 徐宴之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宽大的衣袍很暖和。他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贴着里衣,用体温给她暖手。 “掉了便掉了,你还能下去捡回来不成。再说了,我们现在还在船上,就算去捡也不过是刻舟求剑。” 温苑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瞅着湖面。 “你衣服都湿了,回家换一身衣服,不然会染风寒的,还想玩明日再出来便是了。” 徐宴之让乘船的渔家返回靠岸,下船时将他身上的衣袍拉紧,“天色已晚,注意保暖,冻坏了身子就不能出来玩儿了,就不能吃柑橘椰蓉奶糕了。” 温苑秋被他哄住了,赶紧拉了拉衣袍将自己裹住。 “那你呢?你穿的也太薄了,衣服给我你怎么办?”温苑秋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心里一阵暖洋洋的。 “我身体比你好多了,你天天吃也没见长肉,身板子风一吹就要吹跑了。” 温苑秋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徐宴之说话,她有些困了,一阵倦意席卷而来,她倚着徐宴之的肩膀睡着了。 到王府时,天上暮色已沉,连最后一线阳光都淹没在天边被黑夜吞没,星辰与晨光的交替只在一刹那。 宋苑这几日天天入宫同皇后谈论温苑秋入国子监念书的事,平日里都很晚回府,铺子里的事情也交给了管事的嬷嬷去打理,打理完的账目都送宋苑那里去。 申时,宋苑回宫,到了酉时他们还没回来。宋苑也不敢叫厨房安排晚饭,只能先等一等。 她有些急了,一直在府门口踱步。几刻钟后,今晨她们坐的那辆马车从远处驶来。 马车停下后,车帘撩开,徐宴之从上面下来。怀里安安稳稳的抱着熟睡中的温苑秋。 “婶婶,淼淼睡着了。” “淼淼的衣裳怎么是湿的?”宋苑伸手摸了摸温苑秋的衣衫。 一旁的琅冬拿着一个厚袍子细心的给温苑秋盖住裹上。 徐宴之同她解释道:“今日去湖上游船,不想正值鱼虾肥硕待收之际,掀起的水花弄湿了衣裳,是我考虑不周了。”徐宴之眉眼语气皆带歉意,半句不提温苑秋抓鱼半身落水之事,免得温苑秋醒来挨数落。 “考虑不周不碍事,婶婶没有责备的意思”说着,宋苑摸了摸他的衣衫说道:“宴之快回屋穿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徐宴之应了一声,抱着温苑秋往她房间去,给她掖好被角后便走了。 徐宴之刚回自己屋里,换了身宽袖长衫坐在书案前拿起律典时,屋外便响起一阵叩门声。 屋外人说:“徐少爷,侯夫人让奴婢给您端碗姜茶驱寒。” 是琅冬的声音。 “进来吧。” 得了允诺,琅冬轻手轻脚的推来屋门端着一碗浅棕色的汤水,放在他的书案上。临走时在屋门口顿了一下说:“郡主有些发烧,少爷要去看一下吗?” 徐宴之微愣,旋即应了一声:“等下就去,你先退下吧。” 徐宴之在王府长到十七岁,身边一个婢女家仆都没有,更别说像别的世家子弟那般十四五岁就有通房丫鬟了。 徐宴之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衣服自己洗,洗漱穿衣也从不使唤下人,按道理这种主子是很讨喜的,但是府上的人都不太愿接近他。 刚开始琅冬确实很好奇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听他训那些做了逾矩事情的婢女的时候她才明白。 当时琅冬躲在远处听墙根,只听徐宴之冷声冷语的说:“在外面卖力气挣钱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是想不靠卖力气挣钱实在是可耻。” 琅冬还有些不解便去问了温苑秋,哪知温苑秋知道她好奇要打听这件事情就开始双眼冒光,并声情并茂的跟她讲:“那几个婢女天天议论他,然后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开始搔首弄姿。结果被徐宴之嘲讽的无地自容。” 听温苑秋讲了一个时辰,琅冬这才解了心中困惑,平日里看着徐宴之就是一副闲人勿扰,杂事勿来的清冷样子。现在想来,府上的下人不愿意接近他也算是有了道理。 也难怪像郡主这么闹腾爱闯祸的性子。她应付不来王妃也应付不来,徐宴之三两下就给制服服帖帖的。 徐宴之去找温苑秋的时候,不经意间见侯府管事的嬷嬷在体罚婢女,本来徐宴之没有在意,但是冷不丁听到了他的名字。他才站着脚,打算听下去。 “王妃没让你去给徐少爷送什么姜茶,你这贱蹄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得了郡主的青睐不说,还想脚踩两只船?去勾搭徐少爷。看我今年日怎么弄你这贱蹄子。” 在远处偷听的徐宴之眉头紧锁,凝神一看,跪在地上的正是琅冬。 “嬷嬷若是觉得奴婢送姜茶有错的话,奴婢认了。但是奴婢并没想去勾引徐少爷,嬷嬷怕不是觉得奴婢踏踏实实,从不与你同流合污的在私底下做那些腌臜事,所以嬷嬷视我为眼中钉?” 琅冬虽然跪在地上但是丝毫不怯弱,仰着头字字戳上她的脊梁骨,那嬷嬷心虚了,她环顾四周看了看有没有下人经过。 嬷嬷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竹棍子向琅冬身上抽去,她厉声威逼道:“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休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宴之刚想过去就见宋苑带了一众下人,气势十足的向他们走去。 “她敢不敢说我不知道,但是你今日想走可就难了。”宋苑气势极强的站定,身后的下人将那嬷嬷围住。 那个嬷嬷可能万万没想到会被发现,吓得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求饶。 “并不是王妃想的那样,奴婢没有……” 宋苑瞧都不瞧她一眼,伸手去拉琅冬起来。 徐宴之看宋苑的样子还带了下人,心中猜了一个大概。 “事已至此,你还不交代?是要我把人证物证全都拿出来放你眼前?你猜肯说吗?” 琅冬面上坚毅丝毫不惧,她看着地上趴跪着的老嬷嬷,丝毫不怜悯。说话的语气里尽是讥讽的味道,她说:“奴婢同侯夫人的这一出引蛇出洞,你还满意吗?” “什么?你……你们……”老嬷嬷满脸的惊异与恐慌,突然她浑身抽搐着翻着白眼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众下人七嘴八舌的。 “她不会死了吧?” “这老妪平日里可没少苛待下人。” 宋苑冷笑一声:“来人,把她捆起来丢偏房去,晚上你们轮流看着她。明日送县衙去交给衙门处置。” 徐宴之在暗处看的这一出戏无疾而终,有些惋惜没有看到精彩的地方。 “宴之在这看的津津有味呢,我的戏演的可还好?” 宋苑何时走到他面前的?他回过神时才察觉。 “婶婶要不同我讲讲你们的引蛇出洞?”徐宴之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琅冬,然后视线落在宋苑身上,琅冬道了句“告退”,便走了。 “这个嬷嬷是太后送来的,说是宫里的老人了。处理府上大小事务十分熟练。叫我收着,我自然有防备。但她除了每月同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见几面,就没其它异常的地方了。” “那您这是?” “你虽然也能帮我打理府上事务,但府上账本都在我这里。你知道的,我平日不爱看这些。但是琅冬说日常收支一直都是收不付支,我便开始警觉。” “所以今晚这出戏怎么还有我?”徐宴之问。 “戏中有你,是因为需要你插这一脚。引她挑琅冬的毛病,我同那老妪说我并未让琅冬出给你送姜茶。我早知道她有问题了,所以琅冬就一直当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的样子,她心急便露出话柄了。” “您同琅冬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苑笑了笑,她略带惋惜的叹了口去说:“琅冬是我娘家表姐的女儿,我表姐没有嫁到良人,就随意嫁了一个当地的商人。哪知这个商人是假身份,实则那商人是个酒鬼,爱喝酒赊账。最后把我姐姐的嫁妆都给喝没了,日子过的揭不开锅。” “为什么不和离?” “我们女子嫁了人就是一辈子,和离会被旁人看不起的。我表姐临终前瞒着表姐夫将琅冬托付给我了。” “那她怎么做一个丫鬟。” 宋苑拂了拂他的头说:“自然不敢大张旗鼓的跟我们同吃同住了,就怕哪一天我那酒鬼姐夫找来要。” 徐宴之抬头看着天上的一明一灭的启明星,它犹如风中烛火,它时而微弱时而闪耀。 今夜晚风习习,吹的人骨头都是酥的,很舒服。 半晌,徐宴之冷不丁问了一句:“那您也是被世俗约束了吗?” 不改嫁,宁愿做一个寡妇。 宋苑摇摇头,眸中柔光闪烁,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整个人都变柔了。 “我同王爷是在临川相遇的,他待我很好,也不在意我是平民出身。当时我想离开他,我觉得我配不上他的。但是他对我说,如果不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是因为被朝政家族强行捆绑,他宁愿一辈子不娶。” 他在她的生命里熠熠生辉,哪怕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他了。即便独自面对流言蜚语和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我也愿意代替他守着这一方安宁。 第7章 落花人独立(上) 徐宴之原本没有想过,自己的所学能够得以施展,他常看司法和经义之类的书籍。但经义看的多了整个人的思想都是死板的,所以他就选择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看。 他父亲还在世时曾为他卜过卦,算出他这一生路途多有崎岖,而且难以幸免。但长大后策略智谋出众,白手可以成家,财源广进到老愈直,子孙也能继承余庆的福运,是个富贵的吉祥命。 他自小觉得这是那些为了谋生计的江湖骗子胡诌的,但毕竟他的父族自古便是擅于占卜的,而且还极其的准。 徐尚安没有教他那些东西,只同他讲过他的血脉和家族里事情。他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查十年前临川城的事情。但是量小力微,蚍蜉如何撼树,只能在心底沉寂。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记忆中抽出,唤起神智来。 “徐宴之是我,开开门啊。” 是少女甜腻柔软的声音。 徐宴之起身过去开门。 温苑秋性格不拘形迹从不避讳什么男女之别。她大大咧咧走进来,在桌前找了个位置坐下。 “大晚上来我这做什么?”徐宴之给她倒了一杯茶在她对面坐下,说道:“下月初旬国子监便要开学了,过几日就要收拾一下,准备入宫跟在皇后身边去了。” 温苑秋听他在一旁絮叨,她也没说话,拿起徐宴之给她倒的茶就喝了起来。 茶很苦,温苑秋不食苦东西,她柳眉微皱一口茶含在嘴里,茶的苦涩充满口腔,但是没一会一股茶的甘香冲了上来,一下子没那么苦了。她第一次喝茶,是不令人讨厌的味道。 见她皱眉,徐宴之才想起这几夜他睡得晚一直在看书,所以找人泡了些苦丁茶为了提神用的。有时候读到窗外云天亮漏微光了,他才卸衣上床,茶也没少喝,他倒是喝惯了那种苦味。 “苦吗?要不吃些蜜饯压压苦。” 温苑秋摇摇头说:“不用了,就只有刚喝是苦的。” 徐宴之点了点头,了然一笑:“找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想着,我走了让你好好照顾我娘。” “自然。” 温苑秋伸出手压住茶杯的沿口,轻轻摩挲。 像是看出她有话要讲,徐宴之调笑一般说:“你何时这么故作深沉了?有什么想说的快说吧,过几日就启程了,再想说什么可就难了。” 她能问什么呢?问他身世问他跟自己是什么关系?从温苑秋牙牙学语开始家里就一直有他。他们不同姓,他也不是府中下人。徐宴之待她有多好,她又不是没良心没眼睛。 半晌,温苑秋问他:“你是我表哥吗?” 徐宴之闻言,一时哑然失笑。原来她一直把他当哥哥? “你认为呢?”徐宴之面上含笑的看着她,没有给她正解,反而将问题抛回。 温苑秋思索了一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我们不同姓,那肯定不是我亲哥哥啊,所以我们应当是表亲吧。” “我并非你的表哥,我母亲同你母亲自小就很要好的玩伴,但是十年前我双亲遭难,我娘就将我托付给了婶婶。” 温苑秋从未听谁提起过,她心里一揪闷声道:“原来是这般。” “婶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自然会对她好。” 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徐宴之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 ,说:“你有亲哥哥的,只是你从未见过罢了。” 温苑秋年龄小心思单纯,情绪很容易被带着走,她眼眸亮了起来,满眼惊异:“我有亲哥哥?你见过吗?” “小时候见过,你哥哥比我大两岁。想来……”徐宴之顿了一下。他想说若是如今活着的话,但这话怎么说出口,他看着温苑秋脸上讨喜的笑脸到嘴的话如悬崖勒马。 他接着说:“想来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 温苑秋说:“那他现在在哪?长什么样子?” 徐宴之慢条斯理的将温苑秋茶杯里的存于茶水倒了,换了壶花茶给她倒上,徐宴之摇了摇头扯了个谎:“你兄长在别国念书,很多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儿时,徐宴之和温深时是玩伴,常常一起去书院念书一起玩蹴鞠斗蛐蛐,就连冬日里宫中玩冰嬉温深时也拉着徐宴之一起去。他们二人差的岁数也不大,堪堪两岁正是能玩到一起的年龄差。 亥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细如丝线连绵不绝,半空中浮起一层雾气,眼前有了一幅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的画面。徐宴之在窗前站了许久看愣了神,他将在他房里睡着的温苑秋抱走后,便下起了雨。 徐宴之喃喃道:“大抵明日就晴了吧。” 第二日,清晨阳光丝丝缕缕的,被不透明的窗纸削去锋芒,最后变得无比柔和的落在温苑秋脸颊上。 温苑秋醒来发现周围装潢是自己的房间,她白日里玩闹累坏了,晚上还去找徐宴之聊天,不知不觉在他哪里睡着了,至于怎么回来的她没有细想。 “淼淼起来了吗?明日就要启程去皇城了。娘帮你收拾些东西。”宋苑等她睡醒等了半个时辰,隔一会就去敲门,就是没动静。 “来了来了。”温苑秋跳下床,飞快的穿上鞋子。 宋苑领着一群丫鬟,端着各种各样盒子进来,摆放在地上一大堆,身后还有徐宴之跟着。 “这是干什么?我要把家搬去皇城去吗?”温苑秋站在一旁,惊得瞠目结舌。“娘别都给我带走,您也自己留点。” “你身为郡主去了皇城可要注意自己身份啊,莫要莽撞。虽然皇上是你亲皇叔,但是礼仪还是要懂的,做事可要谨小慎微了。”宋苑坐在床边拉着她手叮嘱道。 “还有穿着也该要有讲究了,在外要注意仪表形象,现在你可就代表你爹和临川城的形象。” “在皇城可就跟王府不一样了,但是三思而后行……”后面宋苑交代的什么她也没听,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琅冬伺候着温苑秋穿衣梳妆,温苑秋听着宋苑在一旁絮絮叨叨。 温苑秋有些晃神,心里开始紧张了起来,端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 “今日穿这个我找城中锦衣阁定制的衣裳,布料是皇上赏的江南云锦,每年给宫中供五匹,给了皇后两匹。上次皇后找我商议让你去国子监时给了我一匹。我便想着给你拿去做几件衣裳。”宋苑笑眯眯的看着她,满眼都是欣慰。 温苑秋仔细听着点头允诺,但是心有些刺痛,眼底也同时微微泛起泪光。 她不着痕迹的轻轻吸了吸鼻子说:“娘为何不给自己也做几身衣服。” 宋苑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屋里只剩徐宴之他们三人。 “娘有衣裳穿,如今王府吃穿用度都靠着皇上给,咱们不能这么铺张浪费。” 宋苑握住她的手说:“你爹走了,家里仅有我们母女俩。并无多少收入,宴之也还小,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能做主。我一个妇人家也没多大本事,如今这世道,没了夫婿的女人什么都不是,即便你娘我是临川王妃也没用。” 说到这宋苑声音微颤有些哽咽。 “在人们眼里女子只是男子的傍身之物,可以随意丢弃也可以随意买卖。你就不一样了,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这府中若不是还有你在,这临川王府早就是一个空壳了,任谁都能羞辱。” 温苑秋刚想说,她不是还有一个兄长吗?蓦然看到徐宴之向她投来的目光,赶忙把嘴里的话咽下去,话锋一转。 温苑秋说:“那爹不是临川的王吗?爹以前还救了临川百姓的命了,他们怎么敢?” “哪有什么真正念人恩情的人啊,不过都是利益罢了。人心叵测,你怎知一个平日同你交好的人,在危难的时刻不会突然背叛你,戳你心窝呢?” 温苑秋不懂了,她还是见识太少。什么人心什么背叛,她都不懂。 宋苑早就明白皇后为何执意要温苑秋去国子监了。想来,是要她学会如何没了亲族在旁也能独自面对这世道的不公,如何成长。 皇后还说服了皇上,下了一道允她入国子监的圣旨。 差不多时辰,来传诏的公公就要到了吧。 温苑秋用余光看了一眼,宋苑手里拿着的衣服。光是叠着码放在那里就感觉那一套衣裳十分的繁重复杂。 好看归好看,但是如果极其复杂的话,温苑秋会瞬间对这好看的东西失去兴趣。 温苑秋要换衣裳,徐宴之到去屏风那头回避。 半个时辰了,衣裳才穿好。温苑秋被繁重的衣服束缚的走路都不方便了。 琅冬看她绷直着双腿走路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 “郡主可别这般走路,前些日子少爷教您的礼仪。温习这么久,明日便要开始天天用上了。” 温苑秋一听什么什么礼仪的,她就开始莫名感觉肩膀和腿开始抽痛。 六日前,王府院子内。 温苑秋头上顶着三本书籍。一动不动的站着。 徐宴之拿着细长的竹条,在她身边转了。一边走一边拿着竹片放在她身上比量是否处于同一水平之中。 “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说着,徐宴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左肩,“肩膀不要偏斜 ,肩膀放松,调整好呼吸。” 温苑秋闭着眼,强忍着身上的酸痛感。 徐宴之继续说:“要是书掉下来的话,就再加一个时辰。” 温苑秋眼睛蓦然睁开,看着徐宴之脸上严肃的表情,不像是跟她开玩笑样子。 她刚深吸一口准备一鼓作气坚持下去,结果直接三而竭头上的书“哗啦”一声全掉了下来。 “这……”温苑秋偷偷看着徐宴之的脸色,既尴尬又害怕。 徐宴之看着她一语不发,看的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心里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她“如愿以偿”的从午时站到了夕阳西下,晚上回到房间,身上哪哪都是痛的。 她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宋苑心疼极了,找郎中开了一帖药,拿去让琅冬煮了,泡了个药浴。 “琅冬你说这是什么药啊,怎么泡了之后就不那么痛了。”温苑秋泡过澡后,躺在院子中的秋千上同一旁的琅冬讲话。 琅冬答:“奴婢不知道这些东西。不过郡主可以去找徐少爷问问,或许他知道。” “我才不去呢,他就是个恶人。”温苑秋咬牙发着怨气。 “真是娇气的小郡主。” 徐宴之的声音从一旁的传来,吓得温苑秋一激灵。差点从秋千上翻下来,幸好一旁的琅冬扶稳了秋千。 “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徐宴之笑了笑说:“就在你刚刚说我是恶人的时候。” 温苑秋突然“哎哟”一声,从秋千上下来,靠在琅冬身上呻吟道:“我身上又痛了,快扶我回去歇息吧。” 徐宴之看着她一眼就会被识破的拙劣演技,觉得好笑又好玩。 今天给她折腾坏了,就不逗她了。徐宴之没再说话目送着她们主仆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融进夜色里。 琅冬去煮药时,他去看了一眼,郎中拿的药里有红花、丹参、川芎,有舒筋活络的功效,今晚能保她睡个好觉了。 第8章 落花人独立(中) 不过半个时辰,宫里传召的太监就来了,王府一众的人跪了一地。因为昨夜刚下过雨地上潮湿,他们只是虚虚的跪着衣服没有挨着石砖地。 “今元庆十四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临川王爷之女霁月郡主,年满十一,按皇室规定,应入国子监修习经书礼学,即可启程,钦此。” “起来领旨吧。” 念诏书的公公将明黄的诏书一合,交到宋苑手中。 宋苑喊住那要走的阉人,说:“皇上要郡主立刻就走?” 那阉人挺着背,冷睨了她一眼,说话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这不是皇上诏书写的清清楚楚?即刻启程是何意思?王妃看不懂还是读不懂意思?” 那阉人想着这临川王都不在了,量宋苑这么一个弱女子也不敢怎么着。 “这位公公平日里同皇上与皇后就是用这般语气讲话的?”一旁的徐宴之越听他说话越厌烦。“鼠辈果然毫无教养。” 那阉人心中有些恼瞥了一眼徐宴之,颜色极淡的眉毛一皱,眼睛一眯,“嘶”了一声。 那阉人端详着徐宴之的脸,觉得越看越眼熟。好似在哪见过和他长得很相似的人。那阉人估计是宫里老人了,但上了年岁,他回过神什么话也没说,瞪了徐宴之一眼,冷哼一声就走了,走的时候心里想着,大概自己是脑子混了,眼睛看差了认错了人。 宋苑从开始时脸色就没好过,府里的下人也是觉得气愤,一个小小的阉人仗着在宫里资历深,就目中无人了起来,宋苑怎么说也是临川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啊。 “宴之莫要理他。”宋苑拍了拍他搀扶着自己的手说。 “今天记住他的样子了,等我进宫肯定第一个收拾他。”温苑秋在一旁愤愤不平的说。 宋苑说:“不可,进宫就不要再顽皮了。” “娘,那他刚刚那不是以下犯上吗?那我也是上,我要替我娘出气怎么了?您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 宋苑叹了口气,她实在是说教不动温苑秋。随她闹吧,反正她从来没有闯过什么大祸,还算知道些分寸的。 “快去把东西给郡主收拾收拾,马上皇城来的马车就要到了。” 宋苑命人给温苑秋带了大包小包的一堆四季换洗的衣物,徐宴之大早上就去锦什斋给她买了柑橘椰蓉奶糕。用油纸包着,沉甸甸的。 温苑秋抱着那包糕点杏眸中水光涟漪,嘴撅的老高了,唇角旁平日里鲜少露面的一对小梨涡都显露出两个浅浅窝来。 宋苑不敢看她,忙将她送上车,拉上车帘子,对琅冬说:“在皇宫可要督促淼淼好好修习功课,课业可不能荒废了。”说着,声音都在颤抖。 “还有她的性子,你替我约束好她,可别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她如今是寄人篱下了,没有我们护着她了。” 温苑秋没有拉起车窗帘子同他们道别,她坐在马车内将头埋到腿上,哭的泣不成声。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她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安慰自己说,就三年。眨眨眼睛就会过去的,三年后就能回来了。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没有忍住。 琅冬点点头应下,坐上马车。道了句:“王妃、少爷保重。” 车夫便驾着马车顺着阳关道远去。 宋苑被徐宴之搀着回了屋子。 临川城离皇城虽然不远,但是驾车走的阳关道将路途拉远了。哭了一会,温苑秋就饿了。她从她自己带着包袱里拿出那本她偷藏在床缝里的医理书拿出来,边吃着徐宴之买给他的柑橘椰蓉奶糕边翻着书,有她手臂粗细厚的书早就被她看完了,书页子都要被翻烂了。 “郡主饿了吗?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要不奴婢下去买些吃食?” 琅冬在外面向里喊。 温苑秋嘴里塞得鼓囊囊的说:“我在吃呢,你自己买些垫肚子吧。” “好。” “要不你进来坐吧,外面风挺大的。” 琅冬愣了愣说:“奴婢不便坐里面。” 这时,温苑秋撩开车帘子,拉着琅冬就要让她往里挪。 “哎呀快来嘛,还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以后在宫里就咱俩相依为命了。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几年了还这么生疏呢?” 琅冬被拉进马车,还在惊魂未定呢,突然嘴边便被塞来一块奶糕。 “这……不合规矩。”琅冬有些为难,赶紧把她手里的奶糕推远,连忙说:“不行不行,郡主吃就好了。” “哎呀吃嘛,可好吃了,你天天在府里呆着也不出去,肯定没有尝过吧。” 琅冬也不好再推脱,只好伸手接过。琅冬看着手里浅橘色的奶糕,心里暖洋洋的。 “你怎么哭了?” 温苑秋伸头看她。 琅冬看到她眼睛肿肿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说:“郡主还好意思说奴婢,您自己不也是刚哭过。” “哎呀我不是不舍得我娘嘛。” “那奴婢也是。” 琅冬转悲为喜,两人相视一笑。 温苑秋走后,王府一切如常只是没了平日里那般热闹了。宋苑去了临川王府名下的店铺打理生意去了,仅留徐宴之一人在府上。 未时,徐宴之刚午睡醒来,坐在桌前看书。 门外有个丫鬟说有人要找他。 徐宴之披上衣裳就出去了,还没到了府门口就见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水池旁要去抓里面的鱼。 徐宴之站在庭廊处看着他,撸起袖子就往水池里摸,站在一旁的婢女手足无措的制止他也不是,不制止也不是。那 婢女环顾四周时转头看到了徐宴之,面上一喜:“少爷……” 那男子回过头,看到徐宴之出来瞬间眉开眼笑的,笑的格外灿烂,赶紧往徐宴之这走。 徐宴之问道:“你不是被你爹拉去训练了?来我这儿做什么?” 苏祁笑嘻嘻的露出两排齐整整的白牙说道:“来向你借宿啊。” 徐宴之剑眉微挑双手负在身后转身欲走:“我可不敢收留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万一被发现,指不定哪天家就被抄了。” “哪有那么严重,我可不是逃出来的。”苏祁突然收起嬉皮笑脸上前去拦他,埋怨道:“我爹要去扶西拿人,我最讨厌我那群妹妹叽叽喳喳的了,影响我明年考进士。” 苏祁是家中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男孩儿。他爹喜新厌旧,娶回家的女人数不胜数最小的妾室刚二十,快跟他差不多大了。他家就像一个女人窝一样,他爹妾室成群,而他妹妹成堆。 半月前,苏祁坐在书案前 被先生处罚抄写经书三十遍。先生让徐宴之在一旁替他监督,苏祁就更不敢偷奸耍滑了。 这时,有一个同窗从院子外面跑来说道:“苏同窗……外面有一个女孩儿,说要见你。” 苏祁抬头看着那个同窗一脸的吃瓜样,他有些无语将笔搁下。苏祁对徐宴之说道:“我出去一下,跟我一起?” 徐宴之合上手里的书,就跟着他去了门口。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门口,就见一堆同窗围成一个圈儿,一堆白色中掺入了一抹桃红,见苏祁出来了那一抹桃红连忙扑过来。 “苏祁哥哥……我还给你送饭了。”苏雪将手里的食盒塞到他手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探着身儿看着徐宴之。“我还给……苏祁哥哥的这位同窗带了一份。” 徐宴之没看她,但毕竟是苏祁的妹妹他礼貌地回了一句:“不必了,已经吃过了。” 苏雪走后,同窗们不乐意了看在眼里心里不舒服,凑到苏祁面前说:“苏同窗好有艳福呀,怎么每天送饭的妹妹都不重样,昨天我还瞧见不是这个呢。” 另外一个同窗说道:“我前两天见到的都不是这样的,一天一个妹妹来送饭呀。” 说着,周围的人就开始起哄。苏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歪东西,他白了他们一眼说:“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他们都是我亲妹妹一个爹生的。” 那群同窗又开始起哄,听说是他亲妹妹个个如狼似虎的。赶紧向他推销自己,让他看看自己适不适合当他妹夫。 “你到底有多少个妹妹?”苏祁打发走那群同窗后,徐宴之问他。 苏祁明显被他的话吓到了,上下打量着徐宴之好似看到了怪物一样。苏祁说:“干嘛?你也想当我妹夫,我妹妹你基本都跟着我见过了有哪个你喜欢的?” 徐宴之看到反应笑了笑说:“没见过什么样子,只是听她们说话觉得性格大同小异。每天不重样的来给你送饭,大概是有什么事情求你。” 苏祁讶异的看着他说:“这你也能看出来?”苏祁吼这一嗓子差点破音。 徐宴之拿着砚台去后面的池子里洗苏祁在后面跟着,见徐宴之迟迟没有答话。苏祁说:“哎呀,他们就是想以后我继承我爹的位置,在等太子登基为帝后将他们推荐作为秀女选妃入宫。” 徐宴之扬起眉轻笑了一声:“年龄这么小,就有这般野心了?” 苏祁无奈的摊了摊手说:“我爹老拿管教锦衣卫的那些方式去管教她们,而且她们个个都觉得太子一表人才,天天的想着将来要嫁给太子,按我说太子还不如你呢。” 徐宴之看着他说道:“慎言,书院里世家子弟多的是,切勿被人捏取把柄,到时候你继承你爹的衣钵在朝中的威信,可要慢慢树立。” 苏祁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他看徐宴之又是洗毛笔又是洗砚台的,狐疑道:“这还没有下学呢,你洗这些东西做什么?” 徐宴之拢了拢长衫宽大的衣袖答道:“一会帮你抄些经书,今日过错也算我一份如果不是给你传话,你们二人也不会打起来,受了先生的责罚。这经书理应有我一份的。” “你这人就是太一板一眼了,打人的是我你抄他做什么?这些经书你都会背了给我抄抄怎么了?只管让你学,不准旁人学?”苏祁皱着眉佯装生气的将他洗好的砚台毛笔夺走说道:“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挺好的,怎么现在越发的古板了。” 苏祁为了防止他拿,将徐宴之的砚台和毛笔藏到了衣襟里,胸前鼓囊囊的。徐宴之哑然失语,傍晚下学回府上在家给他抄了一份两遍的经书,第二天早上拿着给了苏祁。 “你这人……看的我牙痒痒。”苏祁看着徐宴之放他桌上的那两遍经书气不打一处来。 徐宴之不理他自顾自的看起了书。 临川王府 徐宴之睨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同婶婶讲一声,你且跟我来这边。” 苏祁好奇心是真的重,不远的路,他探头探脑的东看西瞧,一会问他这是什么,一会问他那是什么。 第9章 落花人独立(下) 温苑秋到了皇城门,来接她的宫人领着她往皇城走,她迷茫的跟着。 “霁月郡主跟奴婢这边来,奴婢把郡主的东西送去居安宫,那是皇上给郡主专门准备的。皇上身边的公公跟奴婢传话说要见郡主,现在请跟奴婢去昭通殿吧。”说话跟她宫女福了福身,说话语气毕恭毕敬的。 琅冬在一旁就要上前跟着,站在琅冬身边的宫女伸手拦住她说:“宫中规矩未得允许不得前往昭通殿,你是郡主的贴身婢女吧,奴婢带你去居安宫熟悉一下环境吧。” 温苑秋回头示意她跟着去,琅冬点了点头允诺便跟着那个宫女去了。车上的大包小包由侍卫拿着去。 皇宫秦砖汉瓦,紫柱金梁。檐上的两条龙,威严矗立。青砖雕成的镂窗与玉石堆砌成的城墙,一条笔直的路一直到尽头。 走了许久,只见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昭通殿”。 森森的宫宇颇有皇家的威仪。 温苑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她登上那一直延伸向上的石阶。温苑秋被宫人引进大殿里,空旷宏大的宫殿里面十分华丽炫目。 高座之上穿一身圆领右衽长袍,身上金丝绣龙纹,头戴皂纱冕冠的温宏哲在金碧辉煌的龙椅坐着。 温苑秋有些局促不安,赶忙跪伏在地行了礼。 “臣女见过皇上。” 温宏哲见她跪在地上迟迟不敢抬头看她,看温苑秋紧张害怕的样子想要逗一下她。温宏哲声音故作严肃的说道:“你我叔侄可是头一次见,哪儿来的见过?” 温苑秋愣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回皇上的话,臣女见识短浅第一次来皇宫有些……有些紧张,皇上恕罪。” 徐宴之教她了许多在皇宫里,说话、行事,行礼时需要做的礼仪规范,温苑秋都牢牢记着的。 从刚进踏入殿中就感受到了一股子很强的威压,身上都开始冒冷汗了,可不敢出什么岔子。 温宏哲朗声大笑着说:“你可是朕的亲侄女,有什么可紧张的。快起来,找个你喜欢的位置,坐下来说话。” 温苑秋起身看中了殿门口的位置,这里离温宏哲最远。 她正要在殿门口的那个位置坐下。 “等下”温宏哲突然叫住她:“坐那么远做什么,朕能吃了你不成,快来朕的身边坐。” “这……不太好吧,臣女坐这里就好了。”说着她提起衣裙就要坐。 温宏哲佯装愠怒的说:“朕让你来你就来,这是朕对你旨意。” 温苑秋害怕极了她平日里什么都敢招惹什么也不怕,但毕竟是皇帝。虽然是她皇叔,但是毕竟是执掌生杀大权皇帝,她哪里敢放肆。 两人还在话语拉扯时,从殿外跨步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身荼白色的长袍,衣襟和袖口绣着有竹叶花纹滚边,头发被束起用玉制的发带箍住,整个人看着儒雅大气。 “儿臣参见父皇。”那人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行礼。 儿臣?穿的这么淡雅竟然是皇子,温苑秋打量着进来的人。 “太子来找朕何事?” 温霁舟说:“今年的科举,乡试、会试、殿试父皇可否交于儿臣操办。”说话的语气胸有成竹的。 温苑秋刚想着皇上视线被吸引走了,自己能放松一下。结果她刚坐下,温宏哲的视线便又落到了她身上,她连忙挺着背正襟危坐。 “这是你在宏远叔父的女儿……”温宏哲顿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像是想说什么卡了壳。 还好温苑秋机灵,猜到皇上兴许是不知道她大名是什么,她连忙接了一句:“臣女名苑秋,号……霁月。” 温宏哲笑呵呵的说道:“啊……对对,是叫霁月,她是太子的堂妹,进宫入国子监念书,你们兄妹二人第一次见面不免有些生疏,日后多接触多了解。” 温苑秋长舒一口气。 温霁舟回身极其温和的对她笑着。这时,温苑秋这才看清楚他的脸,是那种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模样,面容温柔又贵气。如玉的俊脸有些苍白,唇色也是极浅的那种。要不是他身形看着高大,温苑秋还以为她的这个太子堂兄是个病秧子呢。 温霁舟对她说:“第一次见到叔父家的妹妹,模样当真好看。” “谢谢,太子哥哥也很好看。”温苑秋对这种一听就是客套话的话,不知道回什么,索性也回他一句相似的。 他给温苑秋的感觉就是,太过于太柔和了看着一点锋芒棱角都没有,连说话声音都是极轻的,像一片羽毛落到湖面上那样。脸上的笑虽然是温和又和善的,但是其中夹带着的疏离感还是能感觉的到。 本以为他们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哪知温霁舟又说:“苑秋妹妹,若是在国子监缺什么可以来找本宫拿不必跟本宫客气。若是受了什么欺负,也可以来找本宫,本宫会替你出头的。” 温苑秋咧嘴一笑,脸上到底有多僵硬没有人知道:“好,那就谢谢太子哥哥了。” 温霁舟垂眸一笑,没在看她。 温宏哲允了他的请求后,他便离开了。 “你来,朕有话同你说。”温宏哲同她招了招手。 她迈着小小碎步走到温宏哲面前。 温宏哲今年四十有六,兴许是日益操劳国事鬓角全是白发,看着和蔼可亲,看她也是眉眼带笑都带着和蔼的笑容,原来对她发难也都是在逗她吓唬她。 温苑秋跪坐在他膝下端详着温宏哲的面容说道:“皇上跟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像。” “那是自然了,太子是朕亲生的孩子,能不像吗?”温宏哲乐呵呵的,光是看着这个小人儿他就高兴。 温苑秋扬起讨喜的笑容问道:“那为何臣女府上的嬷嬷都说臣女长的像臣女的娘亲不像臣女爹呢?” 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和圆润可爱的脸颊勾的温宏哲心尖尖酥麻,他笑得合不拢嘴。他溺爱的捏了捏温苑秋的肉脸说:“小姑娘家长得像娘亲多好,要是长得像你爹可就就麻烦了。你爹长得可不大好看呢。” 温苑秋笑嘻嘻的哄人:“是吗?那皇上同我爹不是亲兄弟吗?那为何皇上长得那么好看呢?” 温苑秋突然感觉她的这个皇叔也没那么可怕,反倒看她的眼神里都是温柔。一点也看不出是在作假,温苑秋狡黠一笑。 “你这小嘴啊倒是甜的很,真会哄人。不似你爹那般嘴硬的一点不给朕面子。”说完他眼眸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哀伤溢于言表。 “你爹不在了,以后你便当朕是你的爹爹可好?朕一见你啊就喜欢的不得了,朕没有一个女儿像你这般娇憨可人的,让朕喜欢的紧啊。” 温苑秋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她的小脑瓜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她本想哄哄皇上让他对自己有些好感,能以后不被杀头诛九族什么的,结果一下变成了她的意料之外。 “朕赏你个玉佩玩玩。”说着,温宏哲从龙袍中抽出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但仔细瞧会发现是上面雕刻的图案形似凤凰。 温宏哲将玉佩塞给她说:“拿着它便可在宫中随意出入,小心保管着别弄丢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宏哲说:“想拿着它偷跑出去可就不能了啊。要是被朕发现的话……”他眼眸微眯露出危险的神色。 “谢皇上,臣女……” “叫朕皇叔。” “好……皇叔。臣女知道了。” 这个皇上不太冷,她从进宫起整个人都是提起来的。她被徐宴之的千叮咛万嘱咐弄得十二分紧张。生怕那句话没说好,那个礼仪没有做到位。还没进国子监呢就被踢出宫去了,那就丢脸丢大发了。 温苑秋想起来府上发生的事情,便凑到温宏哲耳旁委屈巴巴的说道:“皇叔,今天清晨宫里来的传话的公公可凶了,他不仅凶我还凶我娘说话也十分难听。” 温宏哲听完后面色一沉欲有龙颜大怒之兆,他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霁月可知,你这告的可是御前状。” “什么事御前状。”温苑秋狐疑,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她看温宏哲脸色不对连忙捂住嘴。 温宏哲见她模样想来是被吓着了,神色缓和了一下说道:“告御前状,若是朕允了你那被告之人只有一死。” 温苑秋听完连忙摆手,话里带着试探:“都是小事能忍忍的,皇叔要不就当臣女……没有提过吧。” 温宏哲脸色转晴笑呵呵的说:“方才是逗逗你,朕为了朕的小侄女杀一个阉人又能怎样呢?” 传旨公公,卒。 第10章 守得明月出(上) 温苑秋稀里糊涂的陪着温宏哲聊了两个时辰,皇后江氏在凤鸾宫左等右等硬是没有等来人。让凤鸾宫的公公前去查看后回来告知,温苑秋还在昭通殿中陪温宏哲聊天,江氏便随意梳妆了一下便去了昭通殿。 温宏哲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跟她说了许多关于她爹的事情。温苑秋虽然从未见过她爹,但是如今也算是在心里落了个底。 “皇上还真是见了心心念念的小侄女,就撒不开手了呢。”一声清亮的女声从昭通店门外传来。 昭通殿传话的公公急忙跑进来跪在地上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温宏哲赶紧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台阶去门口迎,温宏哲上前拉住江氏柔弱无骨的手柔声说道:“皇后不是在凤鸾宫?怎么到昭通殿来了?” 皇后江氏胜雪肌肤只画些淡妆,粉黛微施,勾出柳眉朱唇。龙凤花钗冠插在发髻中,摇曳生姿。长得不是特别美,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国泰民安母仪天下的气场。 两人站在一起,实在般配。让温苑秋不禁想起了一句诗。跟人混熟之后她也是个嘴甜的姑娘,温苑秋提着裙子跑下台阶走到他们面前说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皇上和皇后娘娘感情真好,当真是羡煞旁人。” 说完温苑秋扬起唇角笑,唇边的一对梨涡也露了出来,看起来十分的讨喜可爱。 江氏弯腰拉住她的小手温柔的说道:“以前常听你娘说你顽皮,今日本宫见着后,觉得你倒是个嘴甜讨喜的姑娘。” 江氏拉着她的手就要走,温宏哲拦住江氏说道:“朕也去皇后的凤鸾宫坐坐。” 三人就一起出了昭通殿。 如意宫内 太后常氏斜倚在贵妃榻上身旁有几个嬷嬷伺候,捏肩的、捶腿的。常氏将手中的手炉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服侍他的公公赶紧换了一个新的暖和的手炉塞到常氏手里。 来传话的公公附在常氏耳旁低语了几句,常氏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冷哼一声:“皇上果然对那临川王的女儿很是上心啊,又是命人专门造一个宫殿又是送玉佩的,那玉佩可是公主才能佩戴的。” 常氏长吟一声,挥了挥手让那传话公公下去了:“李公公。” “奴婢在。”一旁的李辛俯身道。 常氏说道:“命人替哀家盯着那个小丫头片子。” “是。” 凤鸾内 温宏哲和江氏坐在凤鸾宫的主位上,温苑秋坐到一旁。 江氏问她:“陛下赐你霁月为封号,便是要将你当作自己儿女,宫中的皇子公主皆是用‘霁’字作名,你可知晓了?” “现在知晓了。”温苑秋依旧乖乖的点头。 “本宫且问你,功课读到哪里了?给本宫背几段经文来听听。” 温苑秋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臣女不太……会。” 江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周身凌冽的气势出来了:“听你娘说,你今年十月初就十三岁了。功课什么都不会,那你在临川城的蒙馆里都学了些什么?” 一旁的温宏哲见江氏表情不对,连忙劝道:“苑秋今日刚到皇宫来,都是第一次见面就别对孩子这么严苛。” 温苑秋赶忙说:“皇后娘娘,臣女愿意学的,以后肯定好好念书。” 江氏瞪了一眼温宏哲说:“臣妾让霁月去国子监,让她到臣妾膝下生活,就是为了让她好好念书,长些本事。她母亲的出身能护她到何时?皇上您若是以后老是这般护着,霁月将来如何独立自主?” “哎呀皇后,女孩子家要什么独立自主?将来及笄,给她找个朕信的过又身居高位的朝臣之子嫁了,靠着夫家靠着朕,哪个人敢欺负霁月?” 温宏哲说的话无疑是在江氏的火上浇了一桶油,江氏蛾眉倒蹙怒目切齿。但是顾及温苑秋在旁,她没有发很大的火气。 “皇上说要临川王家后继有人原来是要这般做?牺牲女子的一生去让临川王后继有人?那就当臣妾当初是看错了人吧。” 温苑秋一下子成了导火索,心里十分不自在。若是因为她帝后二人生气的话,温苑秋要内疚死。 皇后身边的张嬷嬷安慰温苑秋:“霁月郡主莫要忧心,皇上和皇后他们一直就是这般这不是群主的错,以往皇后教导三位嫡公主时皇上和皇后也总是争吵。”张嬷嬷贴心的给了温苑秋一些宽慰,温苑秋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谢。 温宏哲沉默不语,江氏眼眸通红眉眼间含着失望的说道:“女子本就该是如此的吗?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落魄不被人看好时,臣妾嫁给您也是因为您有什么可以被臣妾傍着的?陛下您的眼见也似着世道那般短浅了起来?” “女人离开男人便不能再活了是吗?” 温宏哲被这般说着,他也没恼。 “臣妾累了就先回去了。”江氏见他一直低头不语,她垂眉泪眼的心里很是失望。 温苑秋看两人情绪很不对劲,她急忙说:“皇叔皇婶别吵架,臣女会认真学习的。” “皇叔您别再操劳了,我总会长大的。我能自己扛。虽然臣女是女娃但是臣女不想靠着未来的夫家,家族没落岂能谈婚论嫁。” “臣女也听皇婶的话,皇婶别生气了,这么漂亮生气长皱纹的话就不漂亮了。” 江氏叹了一口气,眸光变得柔和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没在同温宏哲争吵。 说是哄他俩,倒不如说是她的真心话。她心里明白得很,她该做什么。她觉得成婚这种事情离她还很遥远。 但是,仔细一想她想起来。她小时候的乳娘也是这般,为了家中生计。白日里来府里照顾她,傍晚还要去茶馆做活,多挣一点。一天累死累活的回到家就要把辛苦钱交给她的丈夫。她丈夫好赌,一出去摇几把骰子。白日里挣得辛苦钱就打了水漂了。 后来她听她娘说,乳娘得了病。再也不能出去挣钱了,她便被家中的丈夫和儿子丢弃去了深山里不管死活。 她那是年幼不懂,现在算是彻彻底底的顿悟了。 女人一辈子被剥筋抽骨,掠夺到毫无利用价值后,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弃。到底何人是真心何人是假情肉眼凡胎的如何能看得清? 当晚江氏便将许多书籍命人送去她住的居安宫里,她发现居安宫同江氏住的凤鸾宫极近。所以这个地界怕不是她皇婶方便管教她才选来给她住的吧。 “霁月,你来。” 居安宫内,温苑秋坐在书案前看着诗词典籍。一旁的江氏招手唤她。 她连忙探头过去。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句讲的是什么意思?” 温苑秋瞧了一眼,思索片刻说:“大概是,明月在天山处升起,穿过苍茫的云海。” 江氏“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理解力尚可。” 江氏又将算学题拿给她做,她盯着瞅了半天就,突然开始抓耳挠腮的。 江氏瞥了她一眼,说:“怎么了?身子上痱子了?本宫寻思这才二月末,怎能长出痱子来?” 温苑秋愁眉苦脸的说:“不是痱子,皇后娘娘这个我不会。” “这才算学初阶。怎么就不会了?” “蒙馆还没修习这个。” 江氏撩起眼皮瞅她,眼底含锋。 “早知道便要你早些来本宫膝下念书了。现如今,若是在国子监考试,岂不是每次都要垫底。” 温苑秋小心翼翼的问:“皇婶,国子监里有教医学的吗?” 江氏柳眉上挑,答道:“没有。只有礼、乐、律、射、御、书、数。” “你想学医?” 温苑秋连忙点头。 “可以,但是你必须通过国子监的考试。考进了,本宫支持你学。若是考不过……” “考不过你就等着看本宫如何罚你。” 温苑秋一下便泄了气,趴在书案上乱翻典籍。突然她想起什么,忙问:“皇婶,那臣女学哪一个学科?” “全部。”江氏坐在主位上没抬头。 “全部学?” 江氏冷冷的看她一眼,“你有何疑问?” “没有,没有……”温苑秋觉得自己一下没了气力。 她的玩乐日子到头了。 第11章 守得明月出(中) 琅冬待在温苑秋身边十年有余,从未见过她这么认真的做一件事情。 温苑秋坐在书案前挑起烛火看书,读到天边星河欲转,繁星都将隐去。摞在温苑秋书案上的书比她站起身来都高。她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极有规律的翻着书。兴许是遇到难懂的,她还提笔在上面圈圈划划。 琅冬站在一边都要打瞌睡了,一问夜半值夜的宫人说现在的时辰丑时,琅冬有些心疼她的身体吃不消,毕竟半大的人儿,连着几个时辰不睡觉身体难免会很乏累。 琅冬开口劝道:“郡主,现在都丑时三刻了,您去睡觉吧。要不明日皇后娘娘来教您念书,您该犯困的。” 温苑秋打了个哈欠说:“我以前在府上见徐宴之也是这般,我半夜入厕老是看到他屋里还有亮光。原来圣人说什么寒窗苦读,不是口说无据啊。我这坐的眼酸背痛的。” 说完,温苑秋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接着说道:“今日我写的书信,你可差人送到王府上了?”见琅冬点头,她才放心。 琅冬见温苑秋伸了个懒腰,连忙走过去给她捏肩捶背,琅冬狐疑道:“郡主都写了些什么呀?怎么每天都要寄信回去。” 温苑秋靠在她怀里说道:“就是怕每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寄给我娘好让她放心。” 琅冬了然。 “琅冬你今年多大了?”温苑秋依靠在琅冬身上,能闻到她身上的很好闻皂荚香, “奴婢今年有二十岁了。” 温苑秋一惊,躺在她怀抬头望着她说:“这般年纪不应该早就嫁人了。你有喜欢过旁人吗?” “奴婢……从未想过嫁人,一心只想在王府服侍王妃和郡主。若是嫁的不好那往后的日子,奴婢便没有什么好盼头了。” 温苑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躺在人怀里感觉实在是舒服,没一会就酣然入梦了。 琅冬轻叹一声,轻手轻脚的将她抱起,安置在床上,自己守在一旁。 第二日清晨。 “霁月……”一声呼喊在她耳畔响起。 温苑秋一听这清亮的女声,打了个激灵,从床榻上弹起来。她一转头便跟坐在远处的江氏对上了眼。 “看着本宫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将昨日学的跟本宫背一遍。” 一旁的琅冬忙上前,伺候她穿衣。 温苑秋附在琅冬身前悄声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现在巳时了。” 温苑秋蓦然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又赶忙捂住嘴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不喊我起床呀?” 琅冬说:“皇后娘娘知晓郡主您昨夜看书看的很晚,所以命奴婢不要打扰您。” 温苑秋心中一暖。 “那……皇后娘娘何时来的?” 琅冬思索片刻答道;“皇后娘娘来一个时辰了吧。” “霁月!” 江氏厉声唤她,叱责道:“磨磨蹭蹭的在那做什么?再嘀咕些有的没的就去你们温家祠堂跪着抄写经词去。” 江氏冷眼看着琅冬话锋一转,说:“还有你,若是不知道如何照顾主子就收拾东西滚回临川去。” “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琅冬连忙跪下求饶。 琅冬心里捏着汗,这皇后远比那皇上还要不怒自威,气势浩然。 一听她吼,温苑秋就心惊胆战的。 “这就来。”她飞一般的快步走到书案旁坐下。 “你下去吧。”江氏说话的语气软下,跟琅冬说。 琅冬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一下沉静了下来,只有温苑秋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专心些,莫要分神。” 像是看出了温苑秋心里在想什么,江氏“啪”的一声合上书,说:“本宫对你是严格了一些。” 严格一些?这比在临川府上徐宴之教她念书时,严格了不知道多少。温苑秋心中暗暗嘀咕。 “喜欢吃些什么?” “啊?”温苑秋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她。 “看着机灵,怎么反应如此迟钝?”江氏柳眉微拧,睨了她一眼。 “臣女不挑食,什么都吃。”温苑秋笑呵呵的说,语气里有些讨好的味道。 江氏柳眉一挑,点了点头。 江氏喊来她贴身婢女,然后耳语了几句。那婢女便出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三两宫女端着菜肴便进来了。 温苑秋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本宫晨起吃过了,这是本宫命人为你做的,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宫女将菜肴放在饭桌上,温苑秋看了一眼江氏又看了一眼饭桌,赶忙起身屁颠的坐到饭桌上。 什么梅菜扣肉、清蒸山药、米酒圆子、龙井虾仁、辣子鸡丝摆了一桌子。咸的甜的辣的齐全了,馋的温苑秋学的礼仪都快要抛掷脑后了。 温苑秋刚拿起筷子要去夹那个看着又肥又鲜的虾仁时,只听江氏开口道:“注意吃饭的仪态。” 就这样,温苑秋活了十几年,头一次吃个饭这般难受,背后被如炬的目光盯着,面前被美食诱着。只得克制饥饿,吃的极慢极文雅。 温苑秋身旁有江氏盯着,每日苦学苦练。终于到了可以施展考察的时刻了——国子监初考。 元庆十五年,三月初 温苑秋在江氏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拿上考试用的东西,便启程去了国子监,偌大的学府门口人满为患。各世家子弟穿着打扮极其扎眼,晃得温苑秋眼睛疲惫。一个穿着不似宫中的中年男子,站在人堆里朗声说:“各位稍安勿躁,辰时便会让你们进去考试,下面由本官为大家说一下考试事项……” 离得太远了,前面又有许多的人。温苑秋听不清正要拉着琅冬往前走,这是她突然感觉肩膀痛了一下。有人撞到她了,力气之大让她痛的倒抽一口气。 温苑秋哪里忍得了,刚要回身骂人时,感觉背后一阵威压感席卷而来。身后的人粗声粗气的说:“麻烦让一让。” 温苑秋回头,入目竟然是极粗的腰身。她抬起头看来人,吓了一跳。估摸着面前的人足足九尺还有余量。又高又壮的,身量极宽,有她三个那么宽了。 男子低着头看着她,就像是在蔑视一般,温苑秋也顾不得肩膀的疼痛了,赶忙退到一旁,让他走。 就这体型,她哪里还敢讨什么公道,打她十个都绰绰有余。 那男子看她一眼,应该是看到她捂住肩膀,面上略显痛苦,他竟然开口问道:“这位小姐,刚才在下是不是撞到你了?实在是抱歉,在下太高了基本看不见人。” 看着长得挺粗糙,没想到说起话来还挺有礼貌。但是,看不见人是什么东西?是她太矮了?温苑秋在心里暗戳戳的指责。 “没事没事,一会就不痛了。” “阿会。”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穿着鸦青衣裳的男子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喊道。应该是喊这个大个子的。 阿慧?温苑秋疑惑,琅冬也疑惑。怎么一个比爷们还爷们的男子取这么……娘的名字。 等穿鸦青色衣裳的男子走近,温苑秋眨了眨眼睛打量着他。 男子跟太子相貌风格很像,都是很温润柔和的那种,但是面前男子的长相更偏阳光朝气。穿着打扮也很考究,能看出显贵但丝毫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什么晃眼的东西都往身上套。 那男子瞥了她一眼,眼眸亮了亮。然后收回视线看着大个子说:“你怎么在这站着不过去。” “大哥我撞到这位小姐了,我……”那个大个子竟站在原地十分无措的搓手。 大哥?这身高体型竟然是别人家的弟弟。两人长相气质大相径庭。温苑秋吃惊,琅冬也吃惊。 “实在抱歉家中庶弟鲁莽,不小心冲撞了小姐,在下替家弟道歉。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便去医馆看看,药费在下出。”神清骨秀的男子脸上带着歉意,脸上的笑意也有一些拘谨。 “没事的,你弟弟他已经道过歉了。”温苑秋连忙摆手。 那男子迟疑片刻说:“姑娘是来国子监考试的?” “是的,那你们也是?” 一旁的大个子抢着说:“我也是来考试的,我大哥是来送我的。” 温苑秋点了点头后,没再说话,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大个子倒是个爱说话的人,一直跟他大哥讲话。一旁的男子一边耐心的听一边笑着点头回应他。 “对了,家弟叫姓谢名会。日后可能会同姑娘一起念书,还望多多关照。” 温苑秋说:“哪个慧?” 男子笑了笑说:“相会的会。” 原来是这个啊。 “敢问姑娘高姓和芳名。” 温苑秋转头看了看琅冬又回头看着男子,对上他眼尾微挑还带着眼晕的双眼,有些魅惑。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只狐狸。说话的措辞和语气也没有什么不对,就是让温苑秋感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 见温苑秋迟迟不答话,男子说:“是在下唐突了……” “那公子呢?叫什么?”温苑秋反其道而行。 “在下姓谢,名关宁。”像是迫不及待的一样,男子眉眼舒展的很开,像是身后如果有尾巴立马就能摇起来一样。 温苑秋暗道失算了。 温苑秋有些不情愿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自小就怕,怕人说她的父亲,也怕被别人说她是个没有父亲可以仰仗的空挂名郡主。 “我叫……温……霁月。” 谢关宁闻言,脸上笑意尽敛。温苑秋见他脸色变化神速,心下一沉,做好了被人嘲弄的准备。 第12章 守得明月出(下) 霁字一出,谢关宁心中一惊。拉了拉一旁还在发愣的谢会。 谢关宁俯身撩袍一跪向她行礼,脸上的笑意敛去,他说:“臣子见过公主,公主万福。方才多有冒昧,还请公主见谅。” 一旁的谢会也惶恐着要跪下,温苑秋急了,她不是什么公主。 而且除了位高权重的人,她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以‘我’自称,哪有人跪过她啊,温苑秋从不拘泥于所谓的称谓和规矩。 她赶忙说:“别跪啊,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个挂名的郡主罢了。不必跪我的,我们都是朝臣之子,大家平起平坐。” 谢会他是拉不动,她伸手去拉谢关宁。但是谢关宁看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温苑秋偏过头去不看他。 “我叫温苑秋,霁月只是我的称号而已。” 谢关宁眼眸亮了亮问道:“郡主的父亲可是临川王爷?” 温苑秋答道:“正是。” “临川王爷碧血丹心,为护城池而身死。这等忠义之士,不是我们能比的。臣子同郡主怎能平起平坐。” “可是……” “臣子知晓郡主的想法,但是臣子认为您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小女儿家的情绪最好读懂了,从她犹豫不决,极不自信的样子。谢关宁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我自小散漫惯了,不喜欢这些敬称,你们不必对我如此。” 谢会弯腰对着谢关宁附耳小声道:“大哥,这个郡主好像跟白家少爷说的不太一样啊。” 谢关宁垂下眼帘,笑的意味深长。他本来就没想帮白绍元,他只是好奇想来看看罢了,这一看不要紧心丢在这了。 当初白绍元拿谢会到国子监的入学帖子要挟他,要他去国子监想办法整治一下温苑秋。说是这个郡主欺负她妹妹让她在临川城丢了脸,还弄得人尽皆知,还说她如何刁蛮如何阴险。他从不莽撞行事,只是浅试了一下心性。他就觉得这个郡主远远没有白绍元说的那么卑劣。 巳时到了,国子监开了门。 琅冬将包袱递给温苑秋说:“郡主加油考,奴婢在外面等您。” 温苑秋点头应了一声。 一旁的谢会早就准备好了,站在那看着她。 “郡主咱们走吧。”谢会憨厚的嘿嘿傻笑,“大哥再见。” “郡主可要好好考啊。”谢关宁一笑眼睛便是弯的,看着她时总让她浑身不舒服想缩脖子把自己藏起来。 见自己哥哥不理他,谢会委屈巴巴的背过身去,自顾自的往里走。 温苑秋颇为自信的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有备而来,当然会好好考。” 温苑秋道了别,就飞快的追上谢会。她本来还想着,自己独自一人。四下无人同她相识会受欺负,现在有谢会跟她一起,他往她身边一站谁敢欺负她。 两人找到考试的地方,一个隔间一共十个座位一共八个隔间。看着分发下来的纸条子写着的数字坐。 “郡主你在哪里考。” “三间六号,你呢?” 谢会脸上欣喜难掩,说:“我也是三间,但是是九号。” “没事,在一间就行。”温苑秋安慰他。 两人去了三间找位置,进屋时基本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都是生面孔。瘦的高的美的丑的齐聚一堂。 她走到六号位置坐下,同她身旁的五号位置上的人摆手打招呼。奈何那人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只能讪讪的收回手。 还没到开考时间,她坐在那不知道做什么,这时她身后的人戳了一下她说:“你是哪家的小姐?看着好生乖巧。我叫王语人,平秋城来的。父亲是工部侍郎。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温苑秋听着身后的少女自报家门还说要跟她做朋友,她愣住了。回头对上王语人的星星眼,欲言又止。 “我……我叫温苑秋。” “皇姓!多有叨扰,多有叨扰。”王语人双手合十头埋在臂弯里。 她喊的那声有点大,周围有人听见了纷纷往她这边看。方才温苑秋打招呼没理她的那人斜着眼睛看着她,温苑秋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恶意。 监考的学政来了,分发了一下考卷,然后背着手站在前面说:“各位我想让大家知道,来了国子监便不分什么地位身份了。不管你是王侯将相之子还是皇子公主到了国子监,一律都是监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如若抓到考试舞弊者,一律撵出国子监,往后都不能进国子监。明白了吗?” “明白。”下面异口同声的说。 “开始答题吧。” 监考的学政往旁边的香炉里插了两根香说:“两柱香时间,香灭即为答题结束。也可提前上交。” 温苑秋展开考卷,先览了一遍题,她发现里面考的内容跟平日里江氏让她背的读的东西相差无几,她心中暗喜,提笔就开始奋笔疾书。 一旁的学政注意到了她,走到她身旁看她做题。没一会,学政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很好。” 学政脸上挂着笑走了,去别的监生那瞧去了。温苑秋提在嗓子眼的心算是落下来了。 一个时辰后,温苑秋长舒一口气,将笔搁置在一旁。抬头看了一眼那两柱香。 才烧掉了一柱半。 温苑秋心上一喜,站起身拿着考卷交到了学政手里。 “已有一人交卷,还剩半炷香时间,各位监生抓紧时间。” 温苑秋回到位置上坐下,她旁边的那个人也站起来交了考卷。走到她旁边时还瞥了她一眼,温苑秋心里纳闷。自己也没有惹到这个人啊,怎么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锋芒。 最后半炷香还剩下最后一点,屋子里的考生也陆陆续续交了答卷。温苑秋站起来去找谢会。 “郡主,我看着那题好难啊,我不会怎么办,我感觉要考砸了。我大哥铁定要骂我了。”谢会愁眉苦脸的同她抱怨。 “两日后才出榜,不急不急,没出榜前最好先不要下结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 “学政,我没有舞弊,我真的没有舞弊。” 院中间跪着一个监生,他拉着一个学政的衣裳解释着,旁边还围了很多监生。 “这纸条便是在你脚边发现的,你敢说你没有舞弊?上面还写了你的名字。你还有何好解释的?”那个学政气的吹胡子瞪眼,将手上的纸团子丢在地上。 温苑秋身旁的监生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那个不是督察院左御史的儿子吗?” “他爹官职那么高,他还舞弊?” “不知道啊,我怎么听说这池极性子极其恪守成规,怎么会舞弊啊。”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舞弊就要是要取消入国子监的资格的,他怕是要完了。” 温苑秋倒是瞧出了端倪,她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池极面前,捡起那个纸团子展开递到司业面前说:“学政,这纸上的名字和写答案的字迹分明就是两种字迹。” “还有这字上的墨还没干呢,分明这答案是刚写上的。” 学政眉头紧锁接过那张纸仔细瞧了瞧,说:“这张纸就是快交考卷时在他脚下发现的。” “这样啊。” 温苑秋转头,指着那纸上的字问池极说:“这是你的字吗?” 池极摇摇头说:“名字是我的字,但是上面的答案真的不是我的字迹。” 学政指着池极说:“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的字迹?” 池极顿时颓然跪坐在地上。 温苑秋说:“拿着一个屋子的试卷一一比对,不就能发现是谁的字迹了吗?” “荒谬可笑,国子监的答卷岂是你一个监生想看就能看的?” “学政您去比对不就好了?” 学政被噎住了一口气没上来,他缓了缓说:“我只会负责监考,这答卷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翻动。” “那便给你这职权。” 围成圈看热闹的监生分开了一条道来,走过来一个鬓发胡须都花白的老人。含蓄明澈的眼睛看着温苑秋说:“你这女娃儿,胆量倒是不小。” “祭酒大人” 祭酒说:“这位考生执意说自己没有舞弊,那便证明一下,好还人家清白。” 他视线移到温苑秋身上说:“若当真是他舞弊,你替一个欺诈旁人的人辩白不会觉得后悔吗?” 温苑秋摇摇头说:“我不后悔,若真是这样,那就当是给自己上了一课,长长记性。” 祭酒欣慰的点点头伸手抚着胡须想着,这般有胆识又果敢的小女娃还真是不多见啊,前途无量。 温苑秋同谢会出国子监时已经天色渐晚了。他们一出来,琅冬便迎了上去。 “奴婢见许多人都走了,郡主您怎么才出来?” “遇到点事情耽搁了。” 谢关宁坐在谢家的马车上,笑眯眯的看着温苑秋说:“霁月郡主不愧是临川王之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琅冬一脸茫然的看着温苑秋。 “你知道?” “知道。”谢关宁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谢关宁依然笑着,没回答她的话,他说:“很精彩,但是也惹上了不必要的小麻烦。” “什么小麻烦?” “害池极的人,是谢家主家的二小姐。” 温苑秋秀眉微拧心想道,学政拿着那个纸团比对字迹时,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字迹,就连顿笔的点都是一样的。她眼尖看到了名字。 谢灵绮 “谢家二小姐?为什么要害池极?” 谢关宁挑眉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姑娘,竟不知道她是真的傻还是只是不谙世事,说她傻吧,她又聪慧过人,实在让人觉得可爱。 “郡主先管好自己,旁的事情不用太在意。”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谢关宁没跟她解释因为他断定谢灵绮不会轻易找她麻烦。 第13章 寒灯独夜人 谢府门前 “大哥,白家少爷让办的那件事情,你要怎么跟他说?”谢会忧心忡忡的瞧着谢关宁。 谢会虽然看着憨傻不太聪慧,但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哥哥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若不是因为自己对白绍元不设防,怎么会让他捏去把柄,还让谢关宁帮他收拾烂摊子。看着谢关宁白净俊逸的脸,谢会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虽然出身谢氏旁家,但谢关宁自小各方面样样出色,一点也不逊色谢家主家的同龄人。才学出色还受到了皇上的赏识,专门为他设了一个棋待诏,陪皇上下棋,主家的人看着他眼红的紧。 谢关宁理应是个骄傲的人啊,如今却被他拖累。 “我自有办法,到时你安心念书就好,旁的不用管。” “可是” 知道自家弟弟要说什么,谢关宁安慰道:“毕竟叔父是内阁首辅,我们作为旁家,他们白家也不敢动我们。白家少爷若是不给,我会想办法的。” “大哥小弟拖累你了。” “快些回去吧,真的不要紧。” 他住的谢府并非真正的谢府,只不过是给他们一家安置了一个不大的府邸。院子有些简陋,家仆也很少,谢关宁不太在意这些虚妄东西,他只求安稳便好。 “阿宁。” 有人唤他,是他的娘亲。 “娘,你怎么出来了。” “少爷,大夫人一天未见您,一直说想您要见您。”一旁的婢女搀着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说。 “阿宁阿宁”孟氏浑浊的眼睛一直看着谢关宁,嘴唇翕张嘴里喃喃的唤他小名。谢关宁跟她娘眉眼极其相似,年轻时一定是一个美人,只是如今神志不清见谁都叫阿宁。 “我来搀扶,你退下吧。” 一旁的婢女却面含春色,有些羞怯的瞧着他说:“少少爷,奴婢叫春丫。” 谢关宁冷冷的睨她一眼,狐狸一般的眼眸本来应该是魅人的,如今却含着嫌恶与不耐。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府上想要爬他床的婢女数不胜数,但是敢跟他搭话的还真没有。 谢关宁没想开口讥讽她,只当作视而不见。他扶着孟氏就要走。但奈何那婢女却不长眼,以为谢关宁是默许了她。 “少爷这是奴婢缝的荷包”春丫脸红的很,伸手将荷包递过去。 自作多情。 谢关宁厌恶到了极致。 一旁的孟氏瞧着春丫,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一般,指着春丫脸上露出惊惊恐和惧怕的神色,孟氏突然跌坐在地两只手抱着头,发了疯抓着谢关宁的衣裳往他身后躲。 谢关宁吓坏了,他蹲下来抱着孟氏语气里带着焦急,“娘你怎么了?” “阿宁救我阿宁娘怕”孟氏倒在他怀里又是哭又是嚎。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紧紧攥住他的衣裳。 谢关宁眼神暗了暗。 “夫人又神智不清了奴婢送夫人回房去”春丫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跑上去要去扶起孟氏。 “滚开。”谢关宁冷冷的看着她,深黯的眼底里含着愤怒。“别拿的脏手碰我娘。” 春丫退到一旁低着头,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管事的。” “大少爷,有何吩咐。”一旁的管家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怒,恭恭敬敬的过来说。 “我娘在她手里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管家瞥了一眼一旁的春丫,两人对视了一眼。 谢关宁表情森然,他说:“如若知情不报,把你们俩一起送去府衙。” 管家看着谢关宁眼底的阴鸷有些后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将事情全盘拖出。一旁的春丫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样眼神空洞无神。 “好的很啊。”谢关宁怒火中烧,“叫我母亲吃你吃剩下的饭菜,不吃就动手打人是吗?你干的腌臜事还不直这些吧。你这荷包用的什么料子缝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吧。嗯?” 谢关宁闭上眼缓和了一下,走到春丫面前说:“赶紧收拾好你的腌臜东西,滚出府去。” “在门口吵吵嚷嚷什么呢?”一个中年男人披着外衣出来,衣服有些凌乱。脖颈那还有女人的胭脂色。 地上的春丫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直起身匍匐向前,爬到谢平脚边哀求道:“老爷救救奴婢,老爷求求您救救奴婢。” 谢平五大三粗的,脸上还有些疤痕显得人很是凶恶。他嫌恶的用脚踢开拉着他衣角的春丫说:“滚一边去,看见你就烦。” 然后他嬉皮笑脸的看着谢关宁说:“嘿嘿,儿子回来了,快跟爹进屋坐爹有话跟你讲。” “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的,事情没办完就继续回去办。”说着谢关宁绕开他扶着孟氏就要走。 谢平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伸手拦住谢关宁,他急忙跟一旁的管家说:“快去把那个女人从我屋里扔出来。” 然后谢平回过头,一脸讨好的看着谢关宁说:“办完了办完了,现在能跟爹回屋聊聊了吗?” “不去,我嫌恶心。”谢关宁双眉微皱,推开他就走了。 谢平的手僵在原地。他便将火气撒在了春丫身上。 春丫一脸绝望的跌坐地上,脸上满是哀怨说:“老爷,奴婢将身子都给您了。您为何还要这般对奴婢。” “呸,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你以为你能进我谢府。你就回家抱着坟头等着它冒青烟吧。”谢平啐了她一口。 站不远处听着的谢关宁扬唇冷笑,他到底还是不能对他这个爹抱任何期许。自始至终一眼都不愿停留在他娘身上,半句话不离赏赐。对于女人也是玩个新鲜,容颜终将逝去,到最后拼命的付出又能挽留些什么。 谢关宁已经对谢平彻底失去了期许,他的娘他自己照顾。若不是他得了皇上的赏识,估计谢平这种人也不会正眼瞧他吧。 “阿宁。”床上的孟氏醒来,伸手拉住他的手唤他。 谢关宁回过神,回握住她的手说:“娘我在。” “身上很不舒服。”孟氏不安的动了动。“痛。” 谢关宁赶紧按着她,将她的双手塞进被子里说:“娘没事的,那是你身上的伤口,我给你涂了一点药,有点痛很正常的。” “不要”说着孟氏抽出手就要挠伤口。 “不行,若是娘答应我不碰伤口,我就带娘回临川好不好?”谢关宁按着她,只能想法子哄她。 孟氏的娘家在临川城,她一直都想回去,但是嫁出去的女子哪里能自作主张回娘家。如今算来,孟氏在这平秋城已经待了三十余年了。 孟氏一听果然喜笑颜开,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临川的的桃花开了吗?”孟氏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关宁哭笑不得,他点了点头说:“开了,很好看。我会带您回去的,现下应该好好养伤。” “那我就能见到阿平了,阿平说他考上进士了便会来娶我。”孟氏面色红润,模样像是少女怀春。 又乱套了。谢关宁哑然失笑,他的娘亲就连神智不清醒的时候都在想着谢平。 然而自谢关宁记事起,谢平带回家的女人就没断过。但是还知道避着她,善妒乃是出嫁女子的大忌,所以孟氏一直忍着。后来谢平就更加明目张胆,不顾她在一旁便能同那些女子亲热起来。孟氏一度气到昏厥。慢慢的就变成如今这般,谁都不认识谁也不记得。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这些不好的记忆,往后的日子也倒是清净了不少。 “阿宁,你说娘这一辈子过的幸福吗?”在谢关宁愣神的工夫孟氏已经泪流满面,谢关宁连忙给她擦泪。 “当然幸福,娘还有我。” 有我就足够了。谢关宁心里想着。 没等来答话,因为谢关宁看到孟氏闭上双眼已经睡着了。 谢关宁给她掖好被子便出去了。门应声而关后,床上的孟氏慢慢睁开眼睛。眼神空洞的望着眼前的床幔。这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下去了,她也该为自己儿子做些什么了。 第14章 情不知所起(中) 温苑秋还在被窝里梦周公呢,就被琅冬叫醒了。 “皇后娘娘来了,郡主快起来。” 语不惊人,但是人很惊人。温苑秋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裳,但是人还是睡眼惺忪的。她好不容易被江氏放了几天假,如今这种赶命一样的生活怕是又要回来了。 “霁月。”江氏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苑秋赶紧去开门。 江氏今天穿的正红色的华丽锦衣,唇上的胭脂也是很艳的正红色,衬得她更加贵气傲人。 她还在欣赏江氏的美貌,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今日是国子监放榜的时候,温苑秋瞧着江氏分不清喜怒的脸,心跳如擂鼓。 “这些书,本宫从太医院给你找来的,拿着吧。” 温苑秋一愣,伸头看了一眼。全都是医学典籍,足足有七本。她受宠若惊的接过,翻着看。 “这次考的不错,本宫兑现承诺。还有喜欢的书或者其他的,来跟本宫说便是了。”江氏面上带着笑意赞许的看着她。 温苑秋眼巴巴的瞧着江氏的脸色,话里带着试探:“那……臣女考了多少名?” “第一名。”江氏垂下眼眸,敛去笑意又说:“但是,骄傲乃是大忌。继续保持吧,有进步就有奖励。” “那退步呢?”温苑秋高兴的一下说话没过脑,脱口而出。 江氏喝了口茶,抬头看她时眼神都变了。一旁的琅冬吞了吞口水为温苑秋捏着一把汗。 温苑秋反应过来赶忙捂着嘴。 “退的少了本宫不罚你,退的多了本宫饶不了你。” 温苑秋心中一喜:“臣女知道了。” 江氏站起身说:“走陪本宫去御花园转转。刚巧,你有几个堂兄妹也在国子监念书,认识一下往后好相互照拂。” 照拂?能跟她聊到一起去,就已经很好了,照拂就不必了。 温苑秋应了一声,便跟着江氏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很大种着各式各样的珍奇花草,看的温苑秋眼花缭乱。 “母后。”前面一群穿着贵气,打扮的干净光鲜的人向这边跑来,温苑秋抬着腿往江氏身后挪。 “儿臣参见母后。” 温苑秋身后一片异口同声。 “都起来吧。” 几个皇子探头探脑的往江氏身后瞧。几个公主碍于礼节只得巴望着她这个堂姐妹快些出来让她们看看,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母后,这个堂妹好怕羞啊,怎么一直躲着。”其中一个穿的似花孔雀一样的皇子调笑着。一旁的皇子们没见着人也开始纷纷应和。 “也不知道这个堂妹长得美不美?但是据本皇子了解,皇叔长得不太好看 但是气宇非凡,这临川王妃呢……倒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 “四皇兄,要不然咱们押个注?压霁月堂妹长得像临川王,还是像临川王妃。” 语毕皆是一片叫好声。 这一群吊儿郎当的皇子激怒了江氏。 江氏怒斥道:“够了,还有没有一点儿皇室的样子?还押注?傍晚本宫就去找皇上,让皇上给老八尽早赐一个封地,要押注就去你未来的封地上押。” “还有你老四,今年也弱冠了吧?那你明日就陪着老八一起出宫去封地。前些日子皇上同你选的那位武将之女,挑个好日子去封地上择日成婚,若是想拒绝找你们父皇去。” 那几个皇子灰头土脸的走了,倒也是识趣会看脸色的人,要是再不走指不定能被江氏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霁月,你躲什么?”江氏转头瞧着身后的温苑秋,声音很柔。 温苑秋只能慢慢的挪出来。 温苑秋不习惯被一群人围着,她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 穿绿衣裳的公主满脸欢喜的跑过来拉住温苑秋的手:“堂妹长得好生娇俏可爱,好想捏捏这的小脸蛋。” 穿紫衣裳的公主嘟哝道:“哼,昨些日子皇姐还说我的 脸嫩嫩的很好捏的, 今天见着堂妹了就移情别恋了?好叫人伤心呀。” 在亭子中坐着的几位公主对她很是热切。 江氏对宫中的公主,还是很放心的。瞧见她们对温苑秋很热情,便也放心了带着琅冬就走了。 “妹妹你来,皇姐知道你今天过来所以给你做了些点心,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趁着那两位公主还在打闹的,一个穿白衣裳的公主过来拉住温苑秋,领她到亭子里坐下。 温苑秋被拉着坐到亭子里,面前相貌温婉的女子掀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端出来放在石桌上。 “皇姐倒是会哄人,不像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一旁的一个穿鹅黄色衣裳的公主冷哼一声,听语气有些不快。 “没事,我见到你们就很开心了,不用准备东西的。”温苑秋连忙打圆场。 “霁月快尝尝。”温苑秋面前的公主温和的看着她,但是眼神有些怪异。温苑秋没敢拿。 “皇姐不喊我们也尝尝吗?”穿鹅黄色衣裳的公主不依不饶。 “好了霁芊……少说两句。”刚才还在大闹的两位公主跑过来拉着温霁芊劝道。 温霁芊愤愤的坐到温苑秋旁,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吃了起来,点心刚一入嘴,她便“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其他的公主吓了一跳。却独独温霁瑶面不改色的看着她。 “温霁瑶……你……”温霁芊通红的一张脸。 温霁芊也顾不得形象提着裙子就跑了,那两位公主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温霁瑶,最后同温苑秋道了个别就走了。 温苑秋还在晕头转向呢,坐在她对面的温霁瑶打开了第二层食盒,温霁瑶把下面放着的莲花酥、南瓜酥拿了出来。 她纤纤玉指捏了一块吃了一口,然后笑盈盈的看着温苑秋说:“这些都是能吃的,快尝尝。” 温苑秋看来看旁边刚刚温霁芊吃的那一盘,有些茫然的看着她说:“那刚刚的是什么?” “泥巴。” 温霁瑶优雅的坐在那里吃东西,安静的像一幅画。 “为何……” “温霁芊总是这样跟我作对,我偶尔戏弄一下她不过分吧。”温霁瑶平静的看着她。 温苑秋看了一眼地上吐得半口糕点,上面分明是辣椒。温苑秋心中了然,她拿起刚才那盘子里糕点咬了一口,果然是辣椒。只是这味道好辣。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便留不得活口了。” “啊?”温苑秋赶紧站起来就要逃跑。 温霁瑶笑着拉住她,连忙说:“好了好了,逗你的。” “堂姐那你说这是泥巴。” “那也是逗你的,我还没有那个本事能把泥土捏成糕点的样子。” 两人吃饱喝足,温苑秋便同她道了别,打道回府了。 “下次来锦绣宫找我玩,我还给你做糕点。”两人还做了约定。 她们公主之间的恩怨纠葛温苑秋也不便多问。 温苑秋回居安宫的路上看到了谢关宁,她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本没想给他打招呼,毕竟才见过一次,确实不太熟络。 “郡主这就不认得我了?” 温苑秋刚想绕着走,却被他搭上了话。她抬头对上谢关宁含笑的眼眸,一时间有一种做了坏事被逮住的感觉。 温苑秋摆起假笑,“哎呀怎么在这遇到你了?幸会幸会,今日很累不方便待客我先回去了。”说着,温苑秋就要走。 “我是来找皇上的”谢关宁眯着眼睛,佯装认真的样子。 “……”温苑秋白了他一眼,径直顺着石板路往前走。 “郡主在这宫中会觉得无聊吗?”谢关宁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你不是来找皇上的吗?”温苑秋没有答他的话。 “找过了。” “那你还不快走?跟着我做什么?” “郡主还没有回答臣下的问题呢。”谢关宁不依不饶。 温苑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头一次见他印象倒是还不错,但是越是跟他讲话越是看他的表情,越是觉得他贱嗖嗖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感觉。特别是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宫里规矩多,肯定无聊啊。”温苑秋实话实说。 谢关宁得了答案,点了点头。 “臣下得了一只猫,但是家中无人愿意养,可以拜托郡主养些时日吗?” 闻言,温苑秋嘴角扬的老高,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软萌可爱,她当然十万个愿意了。 “那……我……”温苑秋语无伦次的说:“当然乐意至极。” “择日便给郡主送来。” 谢关宁人走了,但又不知道突然折返吓了温苑秋一跳。 谢关宁笑眯眯的看着温苑秋:“郡主,可还有什么其他喜好?” 温苑秋对他莫名都写防备随口道:“你想做什么?” 谢关宁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说道:“就是像了解郡主的喜好。” 温苑秋露出两排白牙假笑了一下说道:“我的喜好就是……”温苑秋拉着腔“是”了半天推着谢关宁就往殿外去:“你赶紧回去吧,一会要是被宫中的人瞧见了对你我风评都不好。” 谢关宁被温苑秋推搡着请出了宫门,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赶。 第15章 情不知所起(下) 过了几日,谢关宁真将猫送来了。 那猫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谢关宁怀里,雪白的毛跟绸缎似的。 温苑秋愣愣的站在那看着,脸上是又惊喜又好奇。 “它咬人吗?”温苑秋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 “不咬。它要是咬你你就咬它。” 温苑秋抬眸塌下眼皮看着他,仿佛是在说: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 “对了,上次忘记问了,谢会考上了吗?” “考上什么?” 温苑秋一脸疑问说:“国子监啊。” 谢关宁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如初见那般,弯如新月。 “你笑什么?” 谢关宁笑累了,寻了个位置坐下说:“你们早就是监生了。那个考试不过就是检查一下罢了,吓吓你们。郡主还真当是在科举考试呢?” 温苑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来她一直被皇后蒙在鼓里。但是转念一想,皇后这般逼她学也是为了她好。 谢关宁看着她的脸色从羞恼到平静如初变化飞速,对她这个人越发的好奇。 “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跟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似的。” 谢关宁施施然的抚了抚衣袖,拎起来老谋深算的架势说:“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不展示一下实力有些说不过去了。郡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尽我所知回答郡主。” 温苑秋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那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吗?”说完,温苑秋又补了一句,“亲哥哥。” 第一问就把谢关宁难住了,他皱起眉想了许久。 温苑秋冷哼一声说:“骗子,第一个都不知道你还端什么架子。” 谢关宁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耐人寻味:“郡主不会在故意刁难我吧,郡主不是临川王爷的独女吗?哪里来的哥哥。” “我故意刁难你做什么,我们又没有仇。” “郡主当真没骗我。” “当真。” 谢关宁沉吟片刻说:“那这个可以先放一放,改日我帮郡主查查,有消息就告诉你。” 温苑秋说:“那好吧。那天国子监里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关宁扬了扬唇角慢条斯理的说:“因为我就是旁观者。” “你在一旁看着?你也没拦着我点。” “郡主当时如此果断,我哪里敢拦。” “那个始作俑者,岂不是内阁首辅的女儿,那国子监开学我岂不是会被扒掉一层皮?怎么办?”温苑秋心急如焚。 “孙女。”谢关宁提醒道。“郡主当时不是说不后悔吗?” 谢关宁眸中的光黯淡了些,瞧着她时也没了太大的情绪。 温苑秋没瞧出来他表情的变化,自顾自的说:“并不是后悔,只是怕给皇后添麻烦。” 谢关宁面无表情的坐在那一语不发。 片刻,谢关宁说:“那郡主在逞什么能呢?自己怕有后顾之忧还如此莽撞,就为了出个头?” 谢关宁语气重了,这下温苑秋听出来了。 “你凶什么?”温苑秋蹙眉。真是莫名其妙的人,怎么突然间就生气了。弄的温苑秋丈二摸不着头脑。 谢关宁意识到情绪的失控, “抱歉,这些天被许多事情压着心情不大好,臣下失礼了。”谢关宁说这话时没有直视她,将猫放在她怀里便出去了。 “琅冬,快找些我不穿的旧衣裳,给这猫弄个小窝。”温苑秋没心没肺惯了转头就丢掉了不快。“还没问谢关宁这猫叫什么名字呢?” “那要不郡主您亲自取一个吧。”琅冬在衣裳堆里边找边答道。 “也好……”温苑秋撸着猫毛左思右想,片刻她说:“这猫好乖顺也不挠人也不闹腾,那就叫闹闹好了。听我娘说越是缺是什么越是应该取什么名字。” “王妃说的有道理。” “那就叫闹闹了。”温苑秋喜上眉梢,将猫跑到床上。猫挣开她的怀抱,懒懒的趴在被褥上,舔了舔身上的毛然后伸了个懒腰。慵懒的样子把温苑秋逗笑了。“这猫真有意思,跟我以往见到的猫都不一样,它倒是不怕生。” “衣裳找来了,这是郡主小时候穿的衣裳。奴婢发现自从来了宫中,您好像长高了也长胖了。有些在府上时穿的衣裳都有些穿不上了。” “确实是这样。”温苑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她神色激动像是要蹦起来一样,“什么!!我胖了?” “也没有,腰还是细的。是您的”琅冬指了指她的胸口笑得意味深长说:“郡主长大了该穿裹胸的里衣了。” 确实这些时日她也感觉自己胸上隐隐作痛,她以为自己生了什么病呢。翻着皇后给她的医书看,看了半天愣是没翻出来自己是什么病症。边去凤鸾宫问了皇后。 江氏却说:“霁月马上就要成大姑娘了,就更应该好生念书长本事了。” 当真是半句不离学业。 四月初旬,国子监入学时间到了温苑秋同谢会约好的时辰,在国子监门口等着他。 寅时,还不到日出的时辰。深蓝微白的天上散落了几颗未被晨光驱赶的星星,温苑秋坐在马车上依着车窗打哈欠。 一旁的琅冬看着有些心疼,“郡主您要不睡一会吧,昨夜您是因为开学高兴的还是怎么?折腾到了大半夜。” “高兴什么?我那是焦虑,我离开王府小半月了我娘也不来看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有上次的那件事情还不知道我将来会遭什么难呢,你又不在我身边,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温苑秋拧巴着张娇俏的小脸,一只手支着脑袋双眸无神的看着窗外。 琅冬说:“哪会,我认识的郡主啊可不是那种遇事就退缩的人。况且,郡主如今不是由皇后娘娘照料,若是国子监里有人欺负郡主,郡主大可去皇后娘娘那告她一状。” 温苑秋摇摇头说:“我不想何事都麻烦旁人,毕竟在外念书,凡事还是靠自己吧。” “奴婢能办到的事情,也能让郡主依靠的。” 温苑秋笑嘻嘻抱着琅冬的说:“还是琅冬最好了。” “哟,这是谁在玩主仆情深呢?给本公主瞧瞧。” 温苑秋刚警觉车外有人说话,车帘就被人拉开了,一张刁蛮嚣张的脸映入眼帘。 是温霁芊。 “皇姐怎么会在这里?” 温霁芊扬唇讥笑道:“本公主到哪里去还要给你打声招呼?听闻是母后在管教你,你这马车未免也太寒碜了吧。” 温霁芊相貌还是好看的,只是薄唇和上挑的丹凤眼,五官轮廓不柔和,眉眼中还带着英气,一股子尖酸刻薄的味道,说话的语气咄咄逼人,她刁蛮跋扈的性子在宫中也无人敢惹,除了那日温霁瑶…… 谈不上喜不喜欢,毕竟是堂姐温苑秋不跟她较劲。 见她不说话,温霁芊有些恼,“母后就是这般教导你的?见到本公主不理不睬,还真是什么出身养什么样的人。”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跟温霁瑶交好人都是本公主的仇人。” 温苑秋早就习惯了被旁人拎起身世说道,她只得扬起僵硬的唇角装出笑脸说:“皇妹只是愚钝,不敢不理堂姐” “七公主这般拿别人身世说教,难道也是皇后娘娘教的?”谢关宁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袍,袍内露出白色竹枝滚边,墨黑的长发被束起垂在身后。在未破晓的天际里入一缕阳光普照,眉眼入墨画,一双狐眸煞是惑人。 “你”温霁芊在看到谢关宁的一瞬,身上咄咄逼人的气质便烟消云散了。“谢家公子,你为何在这。”温霁芊的锋芒被钝化了,面上温婉柔和的瞧着谢关宁。想来,方才谢关宁说的话她是半点没有听见。 谢关宁常常去宫中陪皇上下棋,一来二去的宫中的公主们都注意到了这个俊俏又有才华的少年郎。但是,听闻他只是谢家旁家的公子,父母又毫无功绩名声。对他的喜爱骤然减掉了一半。 温霁芊对那群势利眼们嗤之以鼻,她认为俊俏有才就好,家世好否她自己有就行,未来的郎婿便能同她共享。 “臣下来送家弟,顺便见一下友人。”谢关宁抬眸看了一眼温苑秋说道。 温苑秋:“????” 你小子。 温霁芊顺着他“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向温苑秋,方才咄咄逼人的七公主又回来了,冰冷如刃的目光让温苑秋如芒刺背。 谢关宁收回目光,转眸面带严肃的看着温霁芊说:“七公主还是听臣下一句劝告不要拿郡主的身世说道,毕竟郡主资质好人也很好……相貌也好……还很贤惠。” 贤惠?温苑秋嫌恶眯起眼睛不去看谢关宁那张假惺惺的脸。 温苑秋拉下车帘子眼不见心不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温苑秋: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坑我。 谢关宁:当然是帮郡主了,要不然日后郡主在国子监天天学习,岂不是要学傻,帮郡主找点乐子。 温苑秋:……我谢谢你。 第16章 梦短别情长 谢关宁将谢会送到,便走了。谢会那么高一个大块头在人群里各格外扎眼。本想开学不冒头做缩头乌龟的温苑秋,自进国子监起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遭的监生窃窃私语,将她置于众矢之的。四面八方的目光如江水汇聚大海一般全都落到了她身上。 “瞧啊,那个不就是那日替池极出头的女监生吗?看着如此乖顺行事倒是勇敢。” “放榜时我瞧见她还是第一名呢,左御史家的公子在第二名呢,你说他俩” “那又如何?那日查出害池极的可是内阁首辅的长孙女谢灵绮,也不知道谢灵琦还能来不能。” “当然能来了,这考试不过是个幌子,那学政就是在诓骗我们罢了。” “谢灵绮今日要是来了,就她那养尊处优又嚣张的性子。那日吃了亏,这女监生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温苑秋在一旁听着,心里凉飕飕的。她确实冲动了,心里只期盼着别来没事找她的麻烦。或者道个歉什么的?但她又不是那种在恶势力面前低头的人,坑害他人本就是不对的,这点是非观她还是有的。 无意之中惹到如此大势力的家族之女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在温苑秋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只听一声惨叫,是方才那个说谢灵绮养尊处优又嚣张的女监生发出来的。两个穿着打扮都像婢女的女子,将那个监生推倒在地,一个人扯着头发一个人压在那女监生身上。模样是恶狠狠的。 那女监生吃痛的瞪着那两个婢女,目眦欲裂的说“你们是哪冒出来的贱婢,知道我本小姐是谁吗?” “哦?你是谁呀?家中可有官至三品的大员?”从亭廊处走来一个穿淡粉色衣裙的女子,衣着华丽身上琅佩甚繁。走到那女监生身旁蹲下来,笑得甜美可亲。 “没有?就闭上你的臭嘴。”脸上甜美的笑容敛去,按着她的头用力压,那女监生脸贴着地面,满脸的惊恐。 周遭的人看清来人,皆做鸟兽般四散而去。 谢灵绮站起身,拍了拍衣裳说:“下次要是再听见有人背后议论本小姐,往后在这国子监见着我就给我跪着走。”她俯身凑到地上趴着的女监生身旁温声说:“今日从你开始。” 说完,谢灵绮转眸看了一眼在远处看热闹的温苑秋,微微一笑跟她点头示意。颇有些杀鸡儆猴的味道。 “郡主快些走吧,还有半个时辰就上课了。”谢会也知道那是谢灵绮,一个家子的人哪会不认识。他走前谢关宁再三叮嘱他,若是谢灵绮来了一定要拉住温苑秋,不要让谢灵绮有刁难她的机会。谢会本来还想着今日偷懒睡觉呢,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谢关宁也是个贴心的哥哥,还给他专门做了一个“武器”——削尖的细竹。一防漏课二防误事。 谢会:大哥你对我真好。(哭)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句话是何意思,可有监生来说一下自己的理解?” 教论语的司业站在讲坛那,看着屋里的监生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负在身后。 坐在下面的谢会早就困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跳缝隙。 司业见无人应答,便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打盹的谢会身上。 “那位监生你还说一下自己对这句话的看法。” 谢会还在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十分滑稽。 “谢会醒醒,司业叫你了。”一旁的温苑秋压低声音喊他。 一听司业,谢会瞬间清醒过来。一脸茫然的看了看温苑秋,见温苑秋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他这才将视线挪到司业身上。屋里的监生看他憨憨的模样,有的监生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司业的脾气也是好,没有责罚他。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问题:“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来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 谢会站了起来,无措的挠了挠头说:“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是前面有三个人,里面肯定有我的老师”他还没说完,整个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 教五经的司业也不恼,继续引导他:“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又有何见解?” 谢会被一屋子的人笑得脸红脖子粗,一旁的温苑秋替他揪心。 “就是看里面有好人就跟着他,没没有好人就改掉的。”他刚说完,一屋子的笑声接踵而至比上次笑得更欢,就连司业也被逗笑了,但是碍于是师长只得憋着。 司业转过身走回讲坛,边走边说:“好了大家,不管这位监生说的对错与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也是一种好事,做人也不可太循规蹈矩了。这样也会误了大事,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坐下吧。”司业示意谢会。 司业从提问谢会开始就注意到了一旁的温苑秋,他看着温苑秋说:“本司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应当是那个看破舞弊事件的监生吧。” 教五经的司业慈眉善目的看着她,没有恶意的感觉。温苑秋点了点头答道:“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开学时,国子监祭酒诏所有入学学员警示过,在国子监内一律为监生与老师,不得有任何身份等级划分。 向来这个司业也并无恶意,于是温苑秋便坦荡的报上了名字。 只见那司业双眸一亮,面上的表情显出他有些吃惊。片刻,司业轻咳一声说:“我们接着上课,放课后这位监生来寻我。” 温苑秋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想那么多。 兴许是五经的课太过枯燥乏味,一堂课下来众监生哈欠连天。温苑秋也没怎么听,因为这些江氏早就让她学过了。 一听外面有人打钟是放课了,一屋子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宛如新生一般,拿起书本就跑了。 谢会倒是睡得熟,一屋子人都跑完了他才半梦半醒的直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喃喃道:“人呢?” “放课了。” 谢会抬起头看到站在一旁的温苑秋茫然的“啊”了一声。 “司业找我有事,你大哥肯定在外面等你,你先回去吧。顺便帮我给琅冬说一声我以后就会出去让她多等我一会。” 谢会昏昏沉沉的点了点头应下了。 “司业,您找我有什么事情?”温苑秋跟着司业进了一个房间里。 温苑秋有生之年都没见过的场面,只见司业背对着她撕下了自己的脸皮。吓得温苑秋花容失色。 温苑秋:???? 温苑秋刚扒着门缝要跑,司业转过身时便已经是另外一种模样了。 “郡主莫怕,且听在下细说。” “你你”温苑秋吓得说话都组织不好语言了,她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平复了许久才说:“你是谁?” 那人没答他,单膝跪在地上向她行礼,说出来的话也够她消化许久了。 他说:“末将名叫章周,跟随傅寒丘傅将军身旁一直镇守扶西城以防别国来犯。” 温苑秋屏气慑息的看着他说:“扶西?那里离都城很远。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假扮我的老师。” “扶西失守了,贼人使暗招把傅将军抓去做了俘虏。假扮郡主老师是为了在都城内活下去,但是没想到能遇到郡主。” “那你找我做什么?这种事情不应该进皇宫找皇上吗?” 章周抿抿唇一脸为难,他没有回答温苑秋的问题:“王妃可跟郡主说过十年前临川城的事情?” 见温苑秋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章周便给她讲了十年前临川城的事情,听闻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温苑秋只觉得这个世间当真没有她眼中的那么干净。 “你们十年前救了我娘和徐宴之。然后在扶西便开始万事不顺,最后和都城断了联系。”温苑秋捋了一遍,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说:“有人想让我们死,但是你们救了我们所以他也想让你们死?” 章周笑了,笑起来眉眼有些细纹,他说:“郡主跟傅将军的想法一样,郡主当真是聪慧。那日见您在院中替左御史的儿子出头时,末将有一瞬在郡主身上看到了临川王当年的风采。都是英勇的豪杰之士,只是” “你们十年未和都城取得联系,皇上就一点不感觉奇怪吗?” “有联系,隔几月便会给皇上写信汇报扶西城的大小事务。只是字迹一样,内容却不是我们想要汇报的。” “那傅将军如今……” 章周一脸哀伤与愤恨,他说:“如今的扶西早就是一座空城了,那群伽玛人说不会伤害傅将军,只是把他抓去。” 温苑秋秀眉微拧,她说:“没有利益交换?就单只把人抓走?” “是的。” 章周蓦然站起身,双眸泛起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他吐了口气说:“郡主可知道自己有一个亲哥哥?” 温苑秋点了点头说:“他不是去别国上学了吗?” 章周剑眉一皱脸色凝重:“谁同郡主说的?” “徐宴之。” 第17章 世事两茫茫 琅冬在外面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温苑秋,她担心温苑秋是出了什么差池。琅冬便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硬着头皮进了国子监。她刚进院子就见温苑秋颓然若失的坐在院廊中,琅冬连喊了很多声温苑秋都没有反应。 章周的话在她脑袋里挥散不去了,原来徐宴之骗她说她兄长是去别国念书都是怕她会难过才给她扯得慌,得知真相后温苑秋心里像是堵上了一块怎么也卸不下来的大石头。 如今想来,皇上对她好只不过是在弥补她分崩离析的家罢了。 只因她兄长长得与太子相貌相像,便要她的兄长去敌国做质子,越想越觉得可笑至极。皇上与皇后都在为过往的事情找补。所有的梦境被这一击击碎,在温苑秋面前的都是残酷而冰冷的现实。 温苑秋的天就要塌下来了,他们都戴着虚伪的面具。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她不谙世事的深陷旁人所营造的梦境之中,那种被欺瞒哄骗的感觉仿佛是抵在她咽喉处的刀,一声令下她就会灰飞烟灭吧。庆幸的是章周全都告诉了她,要不然温苑秋可能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温苑秋伸出无力的手,抓住了身旁人的衣裳,说话的语气像是脱了水的鱼抓住能让她活下去的水源:“琅冬……我好难受……”突然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在怀里。 琅冬焦躁不安的跟在谢关宁身后:“郡主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啊。” “她身体很烫,可能是发烧了。”谢关宁皱着眉看着怀中的小人搂着他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往他身上蹭,都把他的衣服当手帕用了。“怎么这么多泪?谢灵绮欺负你了?” 温苑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都是骗子……混蛋……”看这情况谢关宁是听不到答复的。谢关宁只能先将她往皇宫送。 琅冬见温苑秋坐在那里蜷曲着身体,拉也拉不动抱也抱不动,琅冬知道谢府离国子监不远,便去求助了谢关宁。 谢关宁刚从孟氏的院子里出来就见府中婢女过来跟他说有人急着要见他,见到是琅冬他心上一紧,以为是谢灵绮趁着放课无人去找了温苑秋麻烦。结果如今在他怀里哭湿他衣服不说,还骂骂咧咧了一路。一问她怎么了就嚎啕大哭,那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上了马车,谢关宁问琅冬:“她可跟你说过谢灵绮是否找过她麻烦。” 琅冬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谢灵绮是谁。”但是毕竟姓谢,琅冬便多了句嘴问道:“谢公子可否告诉奴婢,你一直在说的谢灵绮你们谢家的吗?” 谢关宁点了点头。 怀里的温苑秋开始不老实了,伸着手到处乱抓,谢关宁赶紧按着她的手耳朵凑到他唇边听她呢喃:“我要喝水……水……” 在马车上坐着哪里有水?谢关宁无奈只能哄她:“马上就到家了,到家了就能喝水了……” “我不要……我不要回皇宫……我要回临川……找……”温苑秋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谢关宁愣是没听到后面那半段,看温苑秋昏昏欲睡的模样谢关宁手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很烫。 第20章 宫墙锁清寒(中) 北宸殿内,一道声音如平地惊雷一般,吓得一众宫人跪了一地不敢抬头。温霁舟跪在殿前低着头一语不发。 温宏哲将温霁舟递上来的奏章丢到他脚边,怫然怒吼道:“这便是太子这几日得到的成果?凉州的灾情不减反增,本是赈灾安民,如今变成了谋反。朕看你是个贤才,便将此事交于你去处理。如今倒好,连大理寺都惊动了被派去审办查案。” “朕看你在宫中丰衣足食惯了,太子之位是做腻味了不成?若是不想做了,朕现在就能易主旁人去做这太子。” “父皇息怒,儿臣”温霁舟伏在地上头紧紧贴着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辩驳几句明日就要搬出东宫。 温霁舟话没说完,温宏哲就怒拍书案说:“息怒什么息怒?朕头一次交给你办的事情你就能办成这般。你叫朕往后如何信你?往后朕如何将这皇位将这江山托付于你?”温宏哲当真是气坏了,一只手扶着书案站起来都有些站不稳。一旁的贴身太监赵公公连忙扶着温宏哲劝道:“皇上坐下歇着吧,少动气当心气坏了龙体。” 温宏哲正值气头上,这时殿外的传话公公进来在温宏哲耳边低语了两句。温宏哲的脸色就更差了,他大喝道:“谁今天敢进来劝,明日就给朕禁足两个月。”一听就是说给殿外人听的,传话公公得了指令便出去了。 温霁舟自然知道是谁来了,他抬起头看着温宏哲眼中满是怯意。温宏哲瞋目视之沉声说道:“怎么?知道是你母妃来了便有了底气?” “儿臣不敢。”温霁舟连忙解释道。 温宏哲冷哼一声:“第一次办事便办成这样,惩罚肯定是少不了你。你知道朝中多少大臣都盯着你的一言一行吗?如今这般宫中的皇子该如何拿你做榜样?” “父皇教训的是。”温霁舟闷闷的说。 温宏哲看着温霁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如今是太子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要当的起太子也要担得起太子,切勿蹉跎自误。” 温霁舟说话掷地有声,面上严肃认真的承诺:“儿臣记住父皇的教诲,定不负众望。” 温宏哲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心软:“谅你是第一次,这件事还交到你手里查办,朕会命大理寺与刑部配合你。朕希望下个月就能看到你的成果,若是还是做不好。朕绝不会留情面,快回去吧。” 温霁舟站起身捡起丢在地上的奏章便出了北宸殿。 “娘娘,太子殿下出来了。”贵妃李氏的贴身婢女说道。 李氏一张娇美如花的脸都要结成冰了,她站在北辰殿的大理石台阶上冷冷的瞧着温霁舟。 温霁舟见了李氏俯身行礼,语气里满是倦意:“儿臣参见母妃。” 哪知李氏哪里顾及四周还有许多宫人,张口就讥讽道:“太子当真是给本宫长脸,本宫要你这儿子就是来讨皇上骂的?你若没有本宫的身份撑腰,这太子之位也轮不上你,废物一个。”温霁舟不敢反驳,只得低着头受着。 站在殿门口的传话公公跑下台阶,向二人行了礼冷着声劝道:“贵妃娘娘要是教训太子殿下就请移步东宫,切勿在皇上面前教训以免冲撞了皇上,若是皇上怪罪对你们谁都不好。”传话公公低着头,语气恭敬。 李氏冷哼一声:“不过一介阉人。”说完李氏便拂袖而去。 温霁舟自小性格孤傲清高的很,被自己父皇骂过后又被自己母妃骂,他哪里能受的了。 东宫殿内现在一团乱麻。 摆着的花瓶、桌上的茶壶、旁人送的小玩意等都被温霁川砸了个遍,贴身的太监也劝不住,只能任由他砸,直到气消为止。 江氏将温苑秋送回去后,听北宸殿的宫人来说今日皇上为了太子的事情动了气,正心烦呢。她便找御膳房做了点参汤送去,刚进屋门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 “怎么了这是?太医又给皇上开的什么药啊?怎么闻着味道跟以前的不一样。”江氏走到温宏哲的塌前坐下问道,一旁的张嬷嬷将装参汤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便站到了一边去了。 温宏哲将头枕在江氏的腿上,头蹭着江氏的小腹撒娇一般的说:“霖儿何时给朕生个儿子,朕都想了十几年了。” 江氏看他躺在她怀里跟一个孩子一样,面上含羞嗔怪道:“皇上都多大人了?还跟臣妾玩年轻时的那招。再说了,皇上现在不是有儿子吗?还让臣妾生儿子做什么?” 温宏哲叹息一般的说:“不是霖儿生的儿子做着太子之位朕不放心,总是心中有芥蒂。” 江氏听他说出口的话哭笑不得,她早就看出来温宏哲有这种想法了。朝中的一些迂腐的老臣也跟温宏哲想法一样,甚至执着到来凤鸾宫找她商谈生儿子这件事。毕竟是朝中之事她一个后宫之人不能干涉,她也不怎么向他提。 但江氏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的想法也该跟温宏哲说了。 “臣妾觉得太子不是臣妾所出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们都是皇上的孩子,怎能区别对待呢?臣妾认为只要能帮助皇上排忧解难,将来能替皇上接手江山,便可以了,皇上不必对自己的孩子心生芥蒂。若是旁人知道皇上有这种想法该说臣妾身为皇后祸乱朝纲了。” 温宏哲听完瞬间一股子怨气上来了他恨声说道:“你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皇后,朕看谁敢说朕的皇后祸乱朝纲,谁敢便诛了他九族。” “好了好了,都怪臣妾让皇上有动了气,喝点鸡汤暖暖胃也暖暖脾性吧。”一旁的张嬷嬷赶紧端来参汤递到江氏手里。 温宏哲靠在江氏怀里,江氏端着鸡汤喂他喝。温宏哲一直含情脉脉的瞧着江氏说:“都过去快二十年了,朕的皇后还是这么美,朕越是看着越是欢喜。” 江氏被温宏哲几句甜言蜜语哄得面色通红,江氏白他一眼说:“赶明臣妾就让朝中大臣知道,他们的皇上在臣妾这竟然是这般轻浮样子。” 张嬷嬷见着他们帝后情深的样子,识趣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张嬷嬷刚退出去便见到不远处的李氏,便开口问道:“李贵妃可是来找皇上的?” 李氏回过头脸色不太好,她讪讪的摆了摆手说:“本宫路过但是看到嬷嬷在这,想来肯定是皇后在里面,本宫就不方便进去了。” 张嬷嬷冲她礼貌的一笑,俯身作揖说道:“李贵妃慢走,奴婢就不远送了。” 说的好似着北宸殿是你们凤鸾宫一样,该死的贱婢。李氏转身就走,她向来欺软怕硬,皇后身边的人她还是尽量不惹,只能自己在心里咒骂。方才在殿内偷听帝后的对话已经够让她烦心了,太子之位易不易主还不都是帝后二人几句话的事情。 东宫内 贵妃坐在屋内,温霁舟站在一旁太子少傅跪在地上,听她发难一般的数落与讥讽。 “李少傅,若是教不好太子就尽早告老还乡,免得在这跟着这个废物一起受本宫的责罚。” 李少傅佝偻着年老瘦弱的身子,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看着令人心疼李氏伸腿就是一脚,这一脚踢不轻,李少傅忍着痛跌坐在地上。温霁舟苍白着一张脸,脸上满是怨气,但是不敢发作,只能忍着。 李少傅是他的舅父,还陪他陪了十几年。教他念书,教他为君之道,像长辈一样关心他。小时候温霁舟经常被贵妃李氏责罚李少傅总是替他说话。温霁舟当然念着他的好。 温霁舟于心不忍,他撩袍跪在贵妃面前,身子严严实实挡住李少傅,生怕贵妃李氏又往他身上踢一脚。温霁舟说道:“母妃,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真不争气给母妃失了颜面。” “如今你父皇看都不愿意看本宫一眼,还想跟皇后再生一个儿子,来顶替你的太子之位。” 温霁舟眉头紧锁,抿着唇一语不发。 贵妃李氏最讨厌见他这般窝囊样子,一脚踹到他的小腿上。温霁舟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咬牙忍住了。 “母妃……要罚就罚儿臣,李少傅为儿臣尽心尽责没有半点错,是儿臣没能处理好凉州的事务,害父皇生气。” “儿臣愿意受罚。” 贵妃李氏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冷笑的一声说道:“如今你还有心思关心他?倒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太子之位。既然你说罚你,那好啊,今日本宫就放过李太傅。你就给本宫跪在东宫院内好好反省如何哄好你的父皇。” 说完,贵妃李氏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等贵妃走好,温霁舟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李少傅说道:“舅父,是本宫太无能了。” 李少傅眼底满是痛苦之色,他说道:“太子这般说就让微臣寒心了,太子的才能在这宫中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太子殿下的母妃……对您太过严苛了。” “从小打骂太子,不让跟同龄的兄弟姐妹们玩闹嬉戏……导致皇子公主们都不敢跟您多说话,这兄弟姐妹们之间都生了嫌隙了。太子殿下喜欢什么,贵妃娘娘便毁掉什么。”李少傅一只手捶着自己的心脏说道:“贵妃娘娘这般教养您,实在是令微臣痛心疾首。” “好了舅父多说无益,你先下去吧。”温霁舟背过身没看他,但是话有一丝惆然。 李少傅长叹一声,最终道了一句告退便走了。 第21章 宫墙锁清寒(下) 温苑秋托琅冬给谢关宁送了些糕点,也不知道谢关宁喜欢什么,想了许久觉得送些吃食比较稳妥。 “堂姐,你尝尝我这做的怎么样?” 温霁瑶瞧着盘子里的糕点奇形怪状的,颜色也有些怪异。咂了咂嘴愣是不敢下手去捏来一块尝尝。 温苑秋本来想着找温霁瑶做些糕点,得知温苑秋要做了赠人的,温霁瑶便说要教她做,这一教就教了半个上午。 见温霁瑶盯着糕点看也不尝狐疑的问道:“怎么了堂姐?” 温霁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硬着头皮捏了一块尝,这味道 “堂姐觉得如何?”温苑秋满眼期待的看着她。见她表情有些难耐又问道:“是不是不好吃?那我再去重新做。” 温苑秋欲走,温霁瑶拦住她说道:“好吃是好吃,只是馅料放太多了。如果是嗜甜之人,那你这糕点确实是对他口味。如果口味清淡不太爱吃甜食,你这糕点确实是要了命了。” 仔细想来温苑秋确实不了解谢关宁的口味是什么,本来只想答谢谢关宁那日送她回来,却没有细想他可能有什么忌讳。如果不送些什么只是口头上道个谢,不免有些虚伪,至少要送些什么才会显得郑重一些。 温霁瑶见她苦恼的样子便说道:“要不,你去问问那个人喜欢什么样的味道?” “不行。”温苑秋连忙摆手说道:“若是问了,那这礼物便没了惊喜感了。” 温霁瑶被她逗笑了,随口问道:“妹妹这是送什么人啊?怎么还要有惊喜感?” 温苑秋一直觉得温霁瑶温婉大气像一个大姐姐一样,也没对她留什么心眼。并且为了答谢送东西给旁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事情告诉了温霁瑶。 温霁瑶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谢家旁家的大公子啊,他的喜好本公主还真不知道,但是七公主一直对这谢家公子有爱慕之意,不如去问问她?” 七公主不就是温霁芊吗,温苑秋想着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不想同她有什么接触,更别说问她关于谢关宁的事情了,若是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温霁芊不把她活剥了都得拿眼睛把她剜死。 温苑秋将盘子丢到桌子上,她一下子泄了气,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的捏了一块她做的糕点放进嘴里。 “呸,怎么这么甜啊。”温苑秋赶紧将手里的糕点丢了,接过温霁瑶递来的水漱口。 温霁瑶用衣袖遮着面颊笑她,然后问道:“自己做的,味道如何?” “甜的发苦,而且长得还这么丑。” “好了好了,我想了一个办法倒是觉得可行。”温霁瑶拂了拂衣袖眼眸含笑的看着她。 温苑秋眼睛亮了亮急切的问道:“堂姐有什么好办法?” 温霁瑶娓娓道来:“现下不知那谢家公子的口味,又不想让他察觉,我们倒是可以这样做” 温苑秋欢天喜地的跟着温霁瑶进了厨房,有模有样的跟着她学。温霁瑶看不惯了便手把手教她,两人从厨房出来时弄得满脸满头都是面粉,两人相视一眼笑得开怀。 “哟,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姐的千禧宫弄了两只鸡呢。”温霁芊说完,将目光放在温苑秋身上说道:“温苑秋,也只有你愿意同我皇姐玩,当真是臭气相投。” 不用看只闻声就知道是谁来了,温霁芊站在千禧宫的门前一脸讥讽的瞧着温苑秋和温霁瑶,旋即温霁芊冷哼一声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身后还跟着一众宫女太监,架势十足。 温苑秋回头见温霁瑶脸色不太好,便安慰道:“堂姐不用理她,我们过的开心便好,若是她欺负堂姐我便同皇后娘娘告状去。” 温霁瑶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将手放到温苑秋的手背上说:“没关系,都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没错的,妹妹的性子当真是率真可爱。你能想起我我就很开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温霁瑶还按住温苑秋让她在千禧宫吃了午饭再走。 午时,温苑秋酒足饭饱了摸了摸圆圆的肚子说道:“堂姐这的饭太好吃了。” 温霁瑶温和的笑着将手里的筷子放下说道:“妹妹喜欢就好,下次可以再来。” 温苑秋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了,遇到了两个好相处的人,一个是温霁瑶另一个就是温霁川了。温苑秋对好相处没有什么定义,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温温柔柔的没有一点架子,一眼便能看透内心一般,很纯粹。相处起来也不用费心神的去揣摩,没有心眼。说起心眼温苑秋想起来谢关宁,每每看见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众目睽睽之中,那种探究一般的目光让人不太好受。但温苑秋觉得谢关宁并没什么恶意,反而也习惯了他那种眼神那种目光。兴许是每个人的生活不同所以人就会变得不同吧。 温霁瑶目送着温苑秋出了千禧宫,闲聊时温苑秋问她这个千禧宫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温霁瑶说是她出生那年是元庆一年,正是千禧之年。后来她母妃因病去世,她父皇便将她母妃住的宫殿改名叫千禧宫,日后便成了温霁瑶的宫殿了。 温苑秋提着食盒出宫门时抬头看了一眼朱红色的牌匾,上面镌刻着引人注目的“千禧宫”三个大字,温霁瑶在同她解释时面色带着柔和的笑容,可是温苑秋分明从她眉眼看出了无尽的哀伤。温苑秋道了句抱歉,便怀着沉闷的心情出来了。 “郡主,现在你跑哪里玩都不带着奴婢了。”温苑秋回居安宫时琅冬看到了,赶忙去迎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醋意,琅冬说道:“现在郡主在宫中有了交好之人,便不在管奴婢了是吗?” “当然没有了,我最爱的还是琅冬啊。你天天在宫里忙上忙下的,我心疼便做了些点心给你。” 琅冬连忙摆手拒绝说道:“不行,这不合规矩。” “哎呀,我就是规矩,快吃吧。”温苑秋做了两份带了回来,她将糕点塞到琅冬嘴边。 “郡主你你何时会这些东西了?”琅冬呜咽着险些兜不住嘴里的点心。 “我去跟四皇姐学的啊,怎么样?味道如何?” 琅冬头点的如捣蒜一般她咽下口里的东西说道:“好吃,郡主果然有天赋。” 得了好评温苑秋底气足的很,温苑秋去凤鸾宫跟江氏说了一声。江氏嗔怪她有东西也不知道给她送来些,温苑秋只能讪讪的插科打诨说下次一定。江氏也没在说什么,命张嬷嬷备了马车给她送她去谢府。 “娘娘,这霁月郡主这般做是否不合乎礼数,毕竟”温苑秋走后,张嬷嬷忧心的瞧着江氏说道。但是话还没说完,江氏便打断张嬷嬷说:“本宫知道你担心霁月跟谢家公子有什么事情,但是凭本宫这么多年看人识人的经验,霁月并非对那谢家公子有意。” 江氏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张嬷嬷跪在一旁给她捏肩。 “若是霁月郡主藏着掖着没让您发现呢?” 江氏笑了笑将手放到张嬷嬷手上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张嬷嬷她说道:“就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逃过本宫的眼睛,有意或者无意行为不言而喻。” 张嬷嬷想了半天也没理解江氏的话,知道江氏又在跟她打哑谜,张嬷嬷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在问下去。 温苑秋从谢府出来,天色已经近黄昏,她施施然的提着裙摆上了马车。马车上琅冬睡得正香,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晃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温苑秋就坐在她边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聊了到这么晚回去皇后娘娘肯定要责问了。” 温苑秋拿着琅冬当椅子躺:“不碍事,到时候我会向皇后娘娘解释的。” “琅冬你说,谢关宁怎么这么在意我是不是被人欺负。” 琅冬秀气的眉毛微蹙:“谢家公子同郡主聊了什么?” “他总问我有没有被谢灵绮找麻烦。” 琅冬倒不关心谢关宁问什么,但她跟谢关宁关心的是同一个问题,琅冬给温苑秋捏着肩膀,话里带着些试探:“其实……奴婢也想知道郡主有没有被谢灵绮欺负。”怕温苑秋追问,琅冬不敢换气连忙又问道:“就是上次国子监考试,郡主没有跟奴婢说但是奴婢猜了个大概想来郡主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人物……” 温苑秋连忙摆手眉头也跟着蹙起来了:“谢灵绮倒是没找过我麻烦,只是每次在路上碰见她都会撞我一下或者瞪我一眼。”温苑秋回忆了一下又说:“谢灵绮好像喜欢玩群体欺凌,就是喜欢拉帮结派去欺负另一同窗反正没有欺负到我头上,我才不管她呢。” “要是他欺负郡主,郡主可一定要告诉奴婢。” 温苑秋笑嘻嘻的玩着头发允诺道:“放心吧,国子监里面一位司业对我很好而且国子监的忌酒大人天天都在呢。” 温苑秋说的司业是陈筠,也就是易容到国子监暗中探查的章周。 第22章 一为同心友 谢府门外 温苑秋提着食盒就急急忙忙的下了马车,上了台阶正要叩门时。谢府的大门却开了,一个穿着府邸管事衣裳的中年男子推着两个女子出来。 两个女子穿着打扮都极其的妖艳,脸上的胭脂看着也不像少涂的,厚的跟刷墙的一样。 “老爷让你们走你们就得走,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那管事的推搡着两名女子出来没看到温苑秋在门外,温苑秋赶紧往一边躲怕撞到自己。 那两名女子在她身前擦过,身上的胭脂气很重,温苑秋捂着鼻子躲的远了些,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那管事的像是丢垃圾一样将她们丢了出去,丝毫不顾及她们的衣衫是否单薄不遮体,女子的力气哪里比得过男子,那两名女子被推搡着坐在地上苦着脸一声不吭的。那管事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身强体壮的下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周遭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又是谢家的啊,这谢平还真的没干过什么好事,天天骗些女人回府上。” “要我说啊,官府看他是谢家的人都不敢惹,也难怪叫他‘旁谢’,哈哈哈……叫他螃蟹真一点不虚,吃软怕硬的东西罢了,要是他爹还在,现在都没有这个谢平活路的地方了。” “真是丧尽天良下流的很,逼良为娼的事情他也没少干……” “真是可怜了他的孩子,谢公子倒是一个顶好的人,若不是他爹这样,谢公子早就能娶上名门家的小姐了……” “谢公子真可怜,多么俊俏的儿郎竟然摊上这么个爹……” 旁人说什么温苑秋看倒是不管,她不得欺负人的阵仗,连忙伸手拦住说道:“你们做什么?赶人走便是了打人就大可不必了。” 管事的斜着眼上下打量着温苑秋,见她衣着不似贫民百姓说话也没有太难听:“若是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就不要在这里充什么仗义之士。” 温苑秋不依不饶的说道:“那你倒是说一个缘由来啊。” “嘿我说,看您的打扮是哪家的小姐吧,这些市井上的事情你还是少管。莫不是你……是来投靠我家老爷陪我家老爷吃酒来的?”那管事的说这话时,脸上满是轻浮之色,眼睛时不时的看着她手里的食盒。 “张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闻声,门口的众人都往府内看去。只见谢关宁冷着一张脸看着那管事的,怒目横眉的样子温苑秋还是头一次见,有点吓人。 “大……大少爷,奴才……”那管事的赶紧俯身弯着腰,已经没有刚才那般趾高气昂的气势了。 谢关宁没理他转头看着温苑秋双眉微皱,显然是方才的怒气未消他温声说道:“郡主怎么来了?” 他瞧了一眼阶下的两个女人,想来温苑秋应该是瞧见了家中的丑事。谢关宁连忙解释道:“家中杂乱不堪,今日郡主突然到访碰巧被郡主瞧见了,让郡主见笑了。” “无碍无碍。”温苑秋赶忙摇头。 一听谢关宁喊着她郡主,那管事的“扑通”一声跪在温苑秋面前连忙道歉:“原来是郡主……是小的不长眼,冲撞了郡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谢关宁沉着脸看着那管事的说道:“确实该死,谢平收人时也不看看是什么货色,什么不长眼的东西都敢收到家里来。” 那管事的跪在地上头压得更低了,怕是谢关宁早就想弄他的今日刚好便是一个机会吧,管事的伏在地上一直在抖。正下午的时候,大街上边本来就有不少人,现在周遭的人都慢慢的围了过来瞧热闹。 温苑秋有些无措的看着谢关宁,这是旁人家事她不好插手。本来这管事的说话也没多难听,当个屁放了就好了,但是如今这局面明摆着是在拿温苑秋当惊堂木使了,温苑秋心中有一丝不快,这谢关宁倒是会算计。 温苑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你的家事你处理就好。” 谢关宁垂着眼皮瞧着那管事的,冲一旁的下人说道:“依照府上的规矩该如何处理他,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大少爷。” 一旁的下人将周围的看客一一驱逐,现在府门口就只剩下了谢关宁和温苑秋两个人。留在马车上的琅冬奉命只得在车上不能下来,所以她只能掀起车帘子巴巴的往这边望。 “你这架子倒是端的起来,害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温苑秋不满的埋怨道。 谢关宁叹息一般的说道:“今日还得谢谢郡主来谢府了,改日一同去放河灯如何?” “河灯?” “马上中元节了,民间世俗称为七月半,佛教的话叫盂兰盆节,主要是祭祖的。”谢关宁领着她进府邸,边往后院走边同她讲。 温苑秋狐疑的望着他说:“那你要我陪着你去吗?” 进了主屋,一旁的婢女连忙走过来倒茶。 谢关宁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笑了笑说道:“到时候带你去玩,在宫里闷久了也该出来透透气了。作为今日帮我阴差阳错处理掉一个人的补偿如何?” 温苑秋盯着谢关宁的脸瞧,脸上的诚心可见不像是又在唬她。像是看穿了温苑秋的心思,谢关宁眯起眼睛笑道:“怎么了?我就那么不值得让郡主相信吗?” 温苑秋诚实作答绝不作假的点了点头。 “郡主这般那就太伤人心。” 伤心什么伤心,笑得跟狐狸一样。温苑秋在心里无情的揭穿谢关宁的狐狸面具。被利用就被利用吧,反正对她也没有多大伤害。 突然,温苑秋凑到谢关宁耳边问道:“那门外那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温苑秋好奇极了,总不能是谢关宁的女人吧,温苑秋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奇奇怪怪的猜想在温苑秋的脑子里绕啊绕,最终胆子还是败给了好奇心。 肉眼可见的,谢关宁的脸沉了下来。温苑秋知道这是料想中的结果,她赶忙说道:“对不起怪我多问了” 谢关宁摆摆手说道:“没事,反正都知道我爹这样,我也没法子。” “啊?你爹的女人啊。”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难以置信,谢关宁放下手中的茶杯挑眉瞧着她说道:“怎么?郡主觉得是我的女人?” “没没没没有。”温苑秋偏过去头连连摆手。 谢关宁扬唇一笑,温苑秋哪里藏得住事情,一个眼角眉梢一个表情都将心里的想法公之于众,嘴上撒谎唬人但是一个表情就能将真话说出来。 温苑秋被他逗得差点忘记来谢府的目的了,她拿着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给他看,温苑秋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作为上次你送我回来的谢礼。” “自己做的?笑得那么诡诈是下毒了?”兴许是混熟了,谢关宁每每说话都想逗她一下,见她赌气急眼的模样。 “你才下毒了呢,这是我找我皇姐学的。”温苑秋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将盘子端出来。 谢关宁捏了一块黄的咬了一口,温苑秋在一旁观察他的反应。 “这怎么是咸的?”谢关宁眉头一皱,丢在盘子上吃不下去了。“这皮是咸的,馅是咸的。” 谢关宁艰难的扬起唇角冲她勉强的挤出来一个笑脸说道:“郡主真是想法新颖独特。” 温苑秋在一旁鼓动他说道:“那你尝尝那个红的。” “辣”谢关宁勉强咬了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不吃辣啊?那我记住了。” 谢关宁急忙挡下温苑秋要拿下一块的手说道:“郡主是在拿我做实验吗?” 温苑秋很认真的想了想后,很认真的回答他说道:“是,也不是。当时不知道你是什么口味,所以我堂姐就给我出了一个招说到时候测试一下就知道了。所以这里面一共九种味道。” 谢关宁抬头瞧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不像是存心要报复他。他往盘子里一看说道:“只有九个点心,九个味道都不一样那我今日不得栽到这了。” “要不我直接说喜欢什么口味,郡主给我拿好了,不用每个都尝了。”谢关宁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说道:“我口味偏淡喜欢吃酸。” 温苑秋点了点头便给他拿了一个绿色的递给他说道:“这是青梅味的。” “郡主何必大费周章的做九种味道,直接来问一下不就好了?” 温苑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到了他身边说道:“你不懂,这叫神秘感。我若是问了你的口味,那你岂不是一猜就能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谢关宁笑着点了点头说:“确实如此,没想到郡主心思也是相当缜密的。”谢关宁吃完,一旁的奴婢递来擦手的帕子。他转头看着温苑秋百无聊赖的样子随口问道:“那郡主喜欢什么口味?” 温苑秋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说道:“我不挑嘴,什么都喜欢吃。” “那过几日的中元节便好办了,但是我要先去祭祖后才可以陪着郡主去放灯,郡主可愿意等?” 温苑秋点点头说:“当然可以等。” 第23章 陪赴凉州城 徐宴之正整理迁泽温历朝历代的律法和案文,屋门就被粗暴的推开,屋子里的花盆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徐宴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种情形他早已司空见惯。 苏祁进屋见他端端的坐在那,便急急的上前去拉他:“前天我爹来信,说今日派人来接我。” 徐宴之不紧不慢挣开他的手觉得好笑的看着他,狐疑道:“那你拉我做什么?” “哎呀。”苏祁衣服也不撩一屁股坐在徐宴之身边,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苏祁道:“凉州城有灾情,皇上让太子接手处理,你猜什么着?”苏祁这一脸激动的样子不给他来一壶酒来碟菜,都有点亏了。 苏祁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这太子是怎么办事的,弄得这凉州城灾情不减还死了很多人,当地的衙门验过尸体了,来的人上报说并非天灾导致,而是人祸。你不是修习法学最擅长研究这些东西了,我想着让你跟着我去凉州看看,说不定这案子一破对你也有帮助。” 徐宴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仔细想想确实对他很有帮助,只看书本上的案文不免有些纸上谈兵,他确实很想亲身体验一下案子的走向发展,一步步趋近于真理的感觉,若是奇案就再好不过了。 苏祁见他答应的这么快,心中一喜。 徐宴之茶杯还没送到嘴边苏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搁到桌子上站起身去强拉硬拽:“还喝什么喝?一会马车就到了快走吧,等事情办妥了有你被请去喝茶的时候。” 徐宴之扬唇笑了笑:“现在连案子的边都没摸到,你就对我这般有信心。” 苏祁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说:“以往在私塾里,丢一个鸡鸭鹅你能找回来,有同窗故意将戒尺藏起来你也那查出来,你说你多招人恨啊。” “当时确实没想过是被故意藏起来的,但私塾先生交代的事情我能办到便尽力办了……”见苏祁转过去头焦急收拾东西的样子,徐宴之没再说下去。 徐宴之想着凉州的案子若是奇案……那势必会有大理寺出马,想到这里徐宴之随口说道:“皇上可派大理寺去往凉州?” 苏祁转过头瞪大眼满眼的讶异:“真神了啊你,你怎么知道有大理寺。这次说什么你都要跟我去,你不去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正好能在大理寺卿面前展现一下,说不定将来考中了进大理寺那不是平步青云?” 徐宴之心中一喜,想来这次凉州之行竟能遇上奇案。 两人向宋苑辞行,拿上包裹便出了门。 “不是说不喜欢做锦衣卫,这身衣裳还带在身边?”徐宴之见苏祁穿一身正红色飞鱼服,上面绣龙首有鱼尾形,二品赐服飞鱼补袍。飞鱼压身苏祁整个人都变得有棱有角,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收敛了起来。 苏祁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解释道:“毕竟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皇上很早便赐了服,如今我爹负伤我理应担起他的责任,我确实不喜欢觉得这是一种束缚,但我还是心疼我爹的。” 徐宴之淡淡的笑着说道:“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你能这般想你爹会高兴的。” 苏祁这人再松散也不免要为自己的职位端起架子来。 马车到了,两人上了马车。凉州离皇都不远,但凉州地方过于偏僻所以马车行至路中未见一个行人和车马。 苏祁同徐宴之说起了凉州城的事情。 徐宴之不免有些疑问:“我看过迁泽温每个地方每年的气候和物产,凉州土地较为贫瘠,雨水也不多,自然而然它物产与商业往来就不能挂上钩了。如今发生涝灾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苏祁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洪水已经退去了,户部派人去查说是因为鹿内山上泄洪,凉州离鹿内山最近,洪水的路径也毫无问题,这一点已经有人查证过了。” 两人将已经证实过的事件一一罗列,一件件事情环环相扣,但是独有一点徐宴之得等到了凉州才能考证。 “大人,前面得路马车过不去了。” 两人在马车内愣了半晌,苏祁头一次接手任务有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喊他,苏祁急忙撩起车帘子说道:“那我们走着去也成,你回去吧。” “是,大人。” 徐宴之和苏祁两人下了马车,前面一条土路延伸至远处的城门。满是软泥的土路上全是鞋印子,坑坑洼洼的。苏祁有些嫌弃的退后了一步,徐宴之就已经沿着路旁的草堆往前走了。 “欸,等等我啊。”苏祁赶紧提着衣裳跟在徐宴之身后。 两人步伐基本一致的往前走,徐宴之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洪水退了几天了?” 苏祁答道:“三天。” 徐宴之往后面走过的泥路看了一眼,没在问什么。 凉州城的城门半开着,门口没有军士把守。两人弄掉鞋子上粘的软泥便进了城,放眼看去城内基本没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贩在收拾摊位,苏祁连忙跑过去拉住小贩问道:“凉州县衙怎么走?” 那小贩一见苏祁着一身飞鱼服一下子吓得不轻,锦衣过处惨绝人寰,在路上碰到穿飞鱼服的人就得躲着走,更别说被抓住问路了,那小贩哆哆嗦嗦的样子显然是怕的不行。苏祁眉头一皱有些不耐:“我又不杀你,怕什么?” 那小贩伸出颤抖的手往城东指去:“那那边右转就到了。” 苏祁拿着绣春刀抱拳道谢,那小贩吓得脸都白了以为苏祁要杀他。 那小贩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大人大人别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是个小商贩不骗顾客也不漏交税。” 苏祁一时间无言以对,徐宴之过来拉住他,语气里带着笑意说:“走吧,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有的。” “什么时候表演一下看看?”苏祁扬唇笑了笑,脑子里邪恶的想法要溢出来了。 徐宴之早知他正经不过一会儿,拉着他就往城东走去:“下辈子吧。” 凉州府衙内 身着四品官服的君礼中端坐在府衙大堂中,有些焦躁的捏着手指。这时,仵作从后堂过来走到君礼中面前说道:“少卿大人,下官已经查验过了,这些死者身上均有刀伤,衣裳盖着伤口所以前去未能及时发现。” 君礼中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等苏大人到了,没有锦衣卫在旁监察我们暂不可妄动。” “是。” 仵作退回后堂去,堂中一片寂静。凉州县令王生坐在君礼中身边一语不发,君礼中斜着眼瞥王生一眼说道:“王大人紧张什么?凉州处理不好并非你一人失职,还有那么多人陪着王大人呢。” 怎么会不紧张,上头都把大理寺派来了,来的还是大理寺少卿,这叫王生怎么不紧张?君礼中说话时语气平淡像是在安慰王生,说出口的话确实字字珠玑扎的他更加坐立难安。 王生没什么才干,当年考了个进士还是垫底的。没法入朝为官只能被派来管理凉州城,他自诩做事踏实肯干处理凉州的事务也是尽心尽力,但是毕竟能力有限。其实问题也出在王生只读圣贤书不会处理突发事务,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少卿大人,凉州一共四万人口,因为凉州物资较为匮乏所以有近一万人迁移人口。”王生同君礼中说道。说完,王生见君礼中没答他的话,他身上直冒冷汗。 君礼中低着头捏着自己手指骨节,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户部的李侍郎说统计伤亡人口达三千人,伤者皆是涝灾所致,那死者” 君礼中偏过头看着王生,眼睛微眯眸中含着些许探究。他话锋一转询问道:“王大人可与人结仇?凉州周围有什么山匪贼寇?死者皆是刀伤所致王大人觉得这洪水能切割人体?还是说王大人其实知晓一些实情但是并未讲述?” 君礼中只是心中猜测说出来罢了,但他不知自己的语气其实是像在逼人招供一般。毕竟只是猜忌,君礼中不太擅长断案,得个案文拿去审批就了事。 兴许是苏祁正红色的飞鱼服实在亮眼,还没走到府衙时,站在府衙门口一个穿四品官服的人便疾步下了台阶往他们这边走来。 “下官君礼中,现任大理寺少卿,苏大人这边请。”君礼中上前向苏祁行礼。 苏祁见着人了倒是端起了架势,他点了点头说道:“君大人事情办的如何?” 如今正值七月,正午太阳毒辣的很。苏祁穿着飞鱼服裹得有点厚实,又走了许久的路脸上全是汗水,头皮都晒麻了。反观一旁的徐宴之穿着单薄的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扇风,身板子端端的站着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苏祁咬了咬牙没等君礼中回话便快步向府衙里走。 君礼中只得拂袖起身跟着。 苏祁是江南人,个头本不算太矮,但是跟府衙大堂里面的朝中大臣站在一起就显得有些矮了。苏祁相貌随了母亲五官轮廓有点过于柔和,不说话不动时有一点女相。堂中站着的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凡是没见过他的都有些看呆了。但苏祁身上穿着的飞鱼服肃杀感太强了,而且锦衣卫在场如同皇帝亲临,各个大小官员哪里怠慢了他。 “这是我朋友,陪同我一并查案。”苏祁坐在大堂的正中间,很是气派。 徐宴之连忙向官员们行礼道:“草民徐宴之,见过各位大人。” 官员们纷纷称是,苏祁说是就是,底下的人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也没人敢笑,那倒也是,锦衣卫在旁监察哪个不想活的敢笑,就算苏祁不能那他们怎么样,他爹也得把他们整治的服服帖帖。 第24章 白刃斩春风 君礼中将人领去后堂,后堂一排排地白布四周也挂着吊唁用的白绫,整个后堂成了停尸房,苏祁只觉得身上发冷,他握着刀凑到徐宴之身旁小声说道:“这青天大白日的,怎么感觉凉飕飕的。”说完他还轻轻的抖了一下。 “为何让这些尸体暴晒在日光下,这样只会让尸体腐烂的更快,到时候再想在他们身上找证据,可就难了。”徐宴突然发话,一旁的官员纷纷看向他。 盖白布的仵作看了他一眼发现确实是他的疏漏连忙说道:“是下官疏忽了,下官这就去办。” 君礼中便命人去搭了小棚子,弄了一个简陋的停尸房。 君礼中眯着眼看着徐宴之,眼中有一丝狡猾:“苏大人带来的朋友似乎并不是来监察案子的,不知会不会查案?”君礼中在官场周游几十年,看人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打徐宴之进门起君礼中就瞧着他沉稳冷静的很。况且,被锦衣卫带着来那当然不会只站旁边看那么简单。 苏祁没答,眼睛一直看着徐宴之,像是给君礼中示意听他说话。 徐宴之冲君礼中拱手行礼说道:“草民略懂一些皮毛,但只不过是常看案文并未实践过。” 君礼中伸手摸了摸胡须,笑呵呵的说道:“那便交给你调查如何?有什么需要的我们一定会协助帮忙。” “那君大人的俸禄,也给徐宴之如何?”苏祁冷着眼瞧了一眼君礼中。 这老东西又想偷懒,平日里的案子常常丢给大理寺丞们去处理,每次一派他出来查案子,要么是推三阻四要么就是到地方了简简单单查探一下,写个案宗就递上去了。也难怪君礼中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几年,像他这般样子不给降职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皇上看了他写的案宗都气不打一处来,重点的没写因为压根就没去查,坐着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天天乐的清闲。 君礼中笑容微滞,然后赶紧摇头说道:“苏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有您在一边监察下官哪里敢偷懒。”说完,君礼中赶紧闭上嘴。 说漏嘴了吧,周围的官员用袖袍掩住脸偷笑,这明摆就是君礼中不打自招了。 苏祁抬高了些音量说道:“那君大人还不快办?皇上只给了半月时间,你们光安抚百姓就用了五天时间吧。我可听说,明日太子会来,到时候你们如何交代?” 君礼中说要去鹿内山探查一下,说完便走了。那几个官员留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大用处。索性,将城中大大小小的出口都排查了一遍,一切排查清楚,都写在案本上。 夜半,徐宴之坐在府衙堂中挑起烛火翻着案本,每一处他看一遍都会细想一次,等案本翻完了也没发现什么漏洞。 徐宴之拿着烛台去了后堂,掀开一块白布将人翻过去,查看死者身上的刀口,他凑近那伤口瞧眉头微微皱起。 “拿命来……拿命来……我死的好惨……” 夜半的穿堂风吹过,徐宴之在身后随意束起的墨发被风轻轻扬起,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说话声,声音阴森森的,听着真的如鬼魅一般虚无空灵,但又听的非常真切。 徐宴之抬起手中的烛火往前方一朝,苏祁的那张脸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一惊手抖了下往后退了一步,灯盏中的蜡油滴了出来,滴落在死者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苏祁见他的反应笑的开怀:“怎么刚刚听见鬼叫声也不怕,看见我就怕了?” “因为长的可怕。”徐宴之垂下眼睑看着尸体上那一滴蜡油,摇着头叹息一般的说道:“就知道是你在装神弄鬼。” “你可真没劲。”苏祁寻了个位置坐下。 徐宴之手里拿着一个剔骨刀扒开伤口,头也没抬说道:“你不是跟着君礼中去了鹿内山,这么快就回来了?” 君礼中毕竟已经年近古稀,上山也没带旁人,苏祁怕他在山上出了什么情况遇到什么危险,等君礼中走后便偷偷跟上了,顺道看看能不能找一些线索回来。 苏祁说道:“你瞧瞧这天都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我不回来难道住山里头吗?” 徐宴之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是在回苏祁的话,还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徐宴之将剔骨刀放在桌子上,拿着烛台就往大堂走。 “你这收灯走人也不回个话。”苏祁赶紧站起来跟上他。“有什么发现吗?” 见徐宴之眉头紧锁一语不发的样子,想来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点。他走到公堂书案前坐下,翻着君礼中给的案本。苏祁不好打搅他,便又寻了一个座位坐下了。 巳时 “两位大人。”一个家仆模样打扮的人站在堂前喊了一声,然后走到大堂内说道:“王大人已经在府上收拾好了两间房屋并差小的来告知二位大人,说天色已晚两位大人今日就不用回去了,在府上住下吧。” 苏祁今天跑的累的不行,再加上穿的太厚热的浑身要长痱子了,他准备站起来又抬头看了看徐宴之还端端的坐在那里,只得扬了扬手让那家仆先走。 苏祁走到案前跟徐宴之说:“要不我们先去王生府上休息吧,余下的事情等明天再处理,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应该够用。” 徐宴之翻了几页案本便熄了烛火,两人出了府衙,徐宴之依旧一语不发。苏祁用手肘戳了戳他问道:“怎么不说话?看案本看魔怔了。” 徐宴之面色有些凝重,他摇了摇头说道:“到王生府上再同你讲。” 一路上四周黑压压的一片,还好那个家仆他指了指路,然后留下了一盏行灯。他们二人走在官道上,官道上的路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去一样。府衙离王生府上不远没走几步路就到了,灯中的辣油都没烧多少。 刚走到门口王生便出来迎,他脸上带着歉意说道:“两位大人,寒舍简陋莫要嫌弃。” 苏祁打量了一下府邸狐疑道:“这不是你的府上吧,县令住的府邸可是皇上命人修建的,规格大小都是相等的。你这府邸……” 王生憨厚的笑了笑说道:“因为凉州这次涝灾,许多百姓的屋子哪里扛得住洪水啊,活下来的百姓大多都没了房子,下官便把府邸腾了腾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住了。” 这个王生虽然成事不足,但确实能担的上一个地方的父母官。 王生又说:“这个府邸是十几年前下官给母亲买的,但是前几年下官的母亲去世了……所以就一直空着,今晨起来时就已经收拾好了,不知道能不能用上,反正能用上便是最好的。用不上的话,收拾一下也没什么大碍。”王生自顾自的说着,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笑脸。 徐宴之觉得他确实不太适合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适合做一个坐贾行商的生意人或者做一个淳朴善良的耕作人。 进了房间,苏祁总算可以卸下一身沉重的包袱,端了一天的架子累的要命,他将飞鱼服脱了下来往床上一扔,瘫倒在床上。 “一会儿走的时候把你的衣服从我的床上带走。”徐宴之在水盆子里净手然后拿起门口挂着的帕子擦了擦手说道。 “好了知道了……快说吧,今天你有什么发现。”苏祁从床上弹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徐宴之。 徐宴之撩起衣衫坐在一个矮凳上,身后用束带束着松散的长发快要拖到地面上去了。烛光在他高挺的鼻梁处打下一片阴影,一张脸一半亮一半暗。清清冷冷的样子在有些昏暗的屋子里生出来一丝朦胧感。 徐宴之启唇说道:“那些死去的百姓身上的伤口我已经查验过了。伤口内发黑 是因为刀上有毒,但是伤口过浅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徐宴之顿了顿又说:“府衙的仵作说军士送来人时,死者的衣裳是完好的穿在身上,但是伤口却是在脱了衣裳后才发现的。” 苏祁听完有些懵愣了许久,徐宴之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徐宴之一拍腿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前写了一封信折好塞进信笺中递给他说道:“我已经写好案文,你差人送往君礼中那里,只需要君大人誊抄一份新案文递交给皇上就行了。” “这就结案了?”苏祁呆呆的伸手接过。 徐宴之先是摇头否定,然后解释道:“ 并不是结案,但这已经是两个案子了,所以这是第一个案子。” 第25章 见微而知著 “今天……吃什么……”苏祁躺在床上睡大觉,咂着嘴还在做美梦呢。 “奴婢……还不知道呢。” 床边有床幔遮着站在门口等他醒来的婢女看不到床上躺着的苏祁,不知道他其实是在说梦话便连忙回答。 苏祁被这一道女声吓得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喝了一声:“你是谁呀?怎么在我房间里?”说着,他还拿起被子往自己身上裹。 床幔都没掀开,什么都看不见。如果徐宴之在场肯定要白他好几眼,再调侃他一句:生怕别人看到你,知道你喜欢裸睡一样。 那个婢女被他的一声吼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解释道:“奴婢名叫春分,是王大人府上的婢女,是伺候大人洗漱穿衣的……” 苏祁说:“不用了,你出去吧,衣服我自己会穿。” 那个婢女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走,苏祁问道:“等一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春分答道:“回大人,现在已经巳时一刻了。” “都这么晚了……”苏祁喃喃道,他又问:“那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春分思索了片刻答道:“那位大人天还没亮就走了,奴婢留心替您问了一下,那位大人说等大人醒了再去府衙找他。” 春分拉上门走后,苏祁赶紧掀开床幔像是陪他娘赶集一般飞快的套上衣服,穿上那件飞鱼服拿好配刀。就出了府门往府衙去了。 昨天夜里路上没有灯笼照明,什么也看不清。现在天亮了苏祁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放眼望去凉州城中鸿雁于飞哀鸣嗷嗷,大半房屋坍塌有些屋顶都已经陷进了泥土里,差不多塌的只剩地基了。什么衣服生活用具,沾着泥土丢的满地都是,兴许是洪水冲过来的。 在天灾面前人类如此渺小,如同人和蚂蚁一样的存在,也许上一刻钟孩子还大街上玩闹、妇人们还在家中洗衣做饭,男人们还在运货劳作……但是下一刻钟他们就是无声无息的被洪水冲进了地府里。 那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苏祁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他只想飞快地逃离。 凉州府衙内 温霁舟坐在大堂中,身后站着宫中的侍卫,君礼中站在温霁舟身边汇报凉州城的情况:“太子殿下,如今房屋有两万需要朝廷放款重修,土地也需要重新开垦,百姓也需要……” “本宫要听的不是这些,不是说死的百姓是人祸吗?抓到人了吗?”温霁舟冷声打断君礼中质问道。 君礼中连忙说道:“有些线索,但还未找出。” 温霁舟挑眉手里捏着茶杯看着君礼中:“都已经过去八天了,你们大理寺就是这样办事的?还是说是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办事情太过闲散了?你这个位置是时候挪给旁人去坐了。” “微臣……一刻都不敢怠慢,凉州事大微臣不敢……”君礼中急的脸红脖子粗虽说平日确实闲散,但他这个位置坐了许多年,家里也只能靠他在朝中的这个位置谋生活。如今年老,移位他人是迟早的事情,但不是现在。 徐宴之一撩衣衫在温霁舟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太子殿下,这个案子少卿大人已经办了一半了,两天后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温霁舟来了好一会儿了,这才注意到徐宴之这个人他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子上,一旁的公公连忙给温霁舟倒水。 温霁舟狐疑的看着徐宴之,眸中的光幽暗深邃:“你是何人?”温霁舟打量着徐宴之,他身上并没有穿任何官服 。温霁舟冷笑一声说道:“你能替君礼中说话?你一个平民胆子不小啊。” 一旁的君礼中能听出来徐宴之方才是在为他开脱,君礼中心怀感激连忙打圆场解释道:“太子殿下,这位是苏指挥使儿子带来的朋友,能力卓绝给微臣查出了不少线索。” 听完,温霁舟看徐宴之的目光更加幽深难以琢磨:“哦?竟然能得少卿大人的夸赞,想必确实是个少年英才。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本宫倒要看看两天后,你能给本宫一个什么交代。” 温霁舟走后,君礼中将徐宴之拉去后堂的屋里内反手闩上了门。 徐宴之见君礼中这急急慌慌的样子说道:“君大人,不会是觉得两天太短办不到,就要把草民杀人灭口吧?” 君礼中面色凝重的说道:“言重了,昨日你写给本官的信本官看过了,确实后生可畏令本官折服,但是依本官之见两日确实太短了,如果到时候这个案子办不了本官被降职那就是小事,你在太子殿下面前亲口承诺,本官怕你……” 徐宴之知道他要说什么,开口打断他说道:“君大人放心,虽然以往草民都是纸上谈兵,但是如今已经有九分的把握。” “你们俩叽叽咕咕的在里面说什么呢,不如也同我说说。”门是闩着的,苏祁在外面推了好几下推不开,都想抽出刀给劈开。 徐宴之过去将门打开让苏祁进来。 苏祁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的,倒是有几分市井间的样子,徐宴之有些哭笑不得,三人围坐在桌前。 苏祁见徐宴之似有思虑心有灵犀一般说道:“你放心说吧,没人会来的,那些衙役都被王生遣去干活了。” “我昨日写给君大人的信里已经将事情说明。” 君礼中连忙掏出那封信件递给苏祁,把苏祁看的面色一沉眉头紧锁。 徐宴之继续说道:“昨日我有一猜测,需要今晚查证。” 君礼中和苏祁听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徐宴之在打什么哑巴谜语。 君礼中双手放在腿上摩挲了两下双眉紧锁说道:“本官还有一个疑问。” “君大人请问。” “你信中说这件事情让本官避开太子殿下,直接将案文递交给皇上是何意?” 徐宴之看着君礼中嘴角浮出一抹浅笑:“既然君大人问了,那草民可就说了。”见君礼中点头应允,徐宴之才开口说道:“草民猜测君大人不是太子队伍里面的一员吧,若是将案文给了太子殿下,这功劳不就全给了太子殿下吗?” “大胆。”君礼中老脸因怒而红,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不是要了本官的命吗?我若直接将案文递交给皇上,日后太子即位还有本官的活路吗?” 徐宴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两口说道:“君大人对自己站位皇子如此的不自信吗?” 君礼中一下子被戳穿了心思,他蔫巴着脸坐了下来说话都有些坑巴:“你……你怎么……知晓本官会站位哪那个皇子,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徐宴之纤长的手端端的拿着茶杯摇晃了几下,脸上微微泛起冷意:“草民能为君大人支个招,如果君大人想要保全如今这个位置就且听草民一言。” 苏祁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说话说一半,又不说清楚的感觉。他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放,双脚翘到凳子上说:“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话说完行吗?老是打哑谜我听不懂啊两位。” 君礼中则合眸养神眉头紧锁一脸忧愁。 徐宴之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君大人不必如此焦灼,您将信中所写的案文递交给太子殿下,后面案子的案文君大人交给皇上,切记要等太子与皇上的约定之日到期之后在递上去。” 君礼中暮然睁开眼睛,眸中微亮:“你如此信任本官就不怕到时候,本官在皇上面前找个理由将你置于死地?” 徐宴之不以为然的说道:“既然君大人想到过这个问题,那草民就更不用担心君大人会背信弃义,而且君大人拉草民来后堂说话,不就是害怕太子殿下治罪于我吗?如今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君礼中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站起来拍了拍徐宴之的肩膀感慨道:“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当真是怀瑾握瑜风禾尽起之人,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徐宴之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君大人过奖了。” “可有想过要考取功名?”君礼中见徐宴之点头,便又说道:“那到时候,本官会去向皇上推荐提点你入大理寺,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那草民就先谢过君大人了。” 君礼中笑呵呵摆了摆手说道:“先别急着道谢,把凉州城的案子办了让本官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再道歉也不迟。” 惰性之人本性难移,苏祁没忍住嘁了一声。 第26章 厚积而薄发(下) 两日后,君礼中按着徐宴之的说辞将案文交给了温霁舟,凉州城的案子算是了结了。 东宫内 温霁舟坐在主位上贴身公公常侍左右,君礼中附跪阶下。 温霁舟抬起眼皮看着他问道:“君大人可否跟本宫讲讲,这个案子是如何办理。” 君礼中应了一声道:“先前微臣发现,凉州百姓死者身上均有刀伤但是伤口过浅,并不能致人死亡。” 温霁舟撮了一口茶,长吟一声问道:“君大人何以见得?” 君礼中说道:“已经查证,凉州城的洪水皆来自于北上的水坝破损,常年累积的雨水河水冲刷,使水坝不堪重负倾泄而出所导致的。而凉州百姓死亡是因为被一个名叫见血封喉的毒草所致。” 听着有些荒唐,温霁舟眉头微皱问道:“从何而来的毒草?” 见温霁舟有些不信君礼中解释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见血封喉又名七步断肠虹,因为凉州城土地贫瘠不盛产物产资源,城中百姓为了谋生存一直都在鹿内山猎杀山中野兽剥去兽皮以此来谋生活。”君礼中顿了顿又说道:“太子殿下常年久居东宫,为课业为了将来能稳坐江山筚路蓝缕,这些百姓们的生活日后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后,就会知晓。” 君礼中声音悲怆欲绝:“城中百姓从鹿内山中采摘这种树叶本是利用它的毒性来捕杀猎物,但是因为洪水突泄而来身上便会被树枝划破,一旦液汁经伤口进入血液,人会立刻死亡。” 温霁舟垂眸沉思片刻问道:“不是说是刀伤吗?为何是树枝划破?” 温霁舟倒是心细之人,若不是被人操纵。像这样的心思缜密之人将来肯定是一个好帝王。君礼中来不及感慨这些了他赶紧解释道:“是微臣无能,那些伤口口实在太小而且十分齐整,所以微臣就误以为是刀伤……实则那是七步断肠虹的枝杈所为。” 傍晚 温霁舟亲自去了北宸殿进谏温宏哲,将案文递上并将凉州一事一并告知。皇帝当即宣布此案告捷,君礼中查案有功奖励大理寺大小官职月俸每人加五百两银子,太子的位置也稳妥了。 两全其美。 君礼中第二日回大理寺时,大理寺卿江琮专门开了一个例会,表扬他破案神速。 得了吧就这案子破了七天也算神速,但是按照以往君礼中的战绩来说这次确实是很快了。 王府内 苏祁背着手在府内东瞧西看指着院墙说道:“哟,快看这……雕栏玉砌。”然后苏祁转向另一边:“哟,瞧瞧这……亭台楼阁。” “苏大人……”王生怯怯的唤他。 苏祁发疯哪里有人能喊的住他,他眼睛都不往人身上看,踱着步子走到屋子前:“哟,瞅瞅这金碧辉煌。” 一旁的王生连连摆手:“苏大人……这金碧辉煌就不太能对上了。” 苏祁负着手向前挺着腰,颇有一些富商大贾的味道,他转了一圈最后指着王生的头说:“哟,看看这榆木脑袋。” 王生乐呵呵的陪着笑脸:“苏大人说的是,下官就是榆木脑袋。” 苏祁眉头一皱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来凉州这么久了,在你府上也住了几日怎么没见着王大人的夫人?” 王生低垂着头脸上泛起忧愁:“下官的夫人早就去世了。” 苏祁长吟一声道了句抱歉。 君礼中刚上完早朝又忙去开会,开完会已经辰时了,他坐上马车,马不停蹄的赶往凉州。当君礼中到了王生府上苏祁还在跟王生唠家常。 “下官见过苏大人。”君礼中赶紧向苏祁行礼打断了他。 “少卿大人,凉州的案子不是结了吗?您怎么……回来了?”王生狐疑道。 苏祁也收起放出闲散的模样。 徐宴之也刚巧拿到了证据,跨入了王生的府上。 苏祁和君礼中都还在一旁不说话,王生有些茫然的看着徐宴之:“几位……齐聚我府上……这……这是何意?” 徐宴之摊开手掌,将手上拿着的石头摆在王生面前问道:“草民想问王大人,这是何物?” “这……这不就是普通的石头吗?”王生一脸平淡的看了看徐宴之和旁边的两人。 徐宴之收起石头点了点头慢悠悠的开口说道:“看着确实是普通的石头,但这是来自伽玛国特有的矿产——金刚石,因质地坚硬不易熔炼而得名。他的用途王大人可知道?”徐宴之看着王生时眼眸深邃,让他感觉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牢笼,心中忐忑万分。 徐宴之唇角一挑笑了一声他看出来了王生已经有些慌神了,虽然面上一点也不显但他瞳孔猛缩,应该是心中建立起来的城防在一点点被攻破,看来要再接再厉了。 徐宴之故意拉长声调说道:“三日前我在府衙时故意说了一句,发现死者是毒死的但不太敢确定所以想等第二天再去查看一下。”徐宴之踱步到王生面前说道:“王大人您猜怎么着?第二日我去看的时候,尸体果然被替换了。” 徐宴之用的是果然,矛头的指向已经足够明显。如徐宴之所想的一般,王生的脸色果然开始变得不好看了起来眼神的光芒也已经涣散。 王生半晌才哽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一样:“你怎么知道尸体被换了?你又怎么知道是我换的?” 徐宴之看了看苏祁说道:“我是如何知道尸体被换的,还感谢苏大人。” “啊?”苏祁莫名被殃及,他指的是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就成感谢我了?我干了什么吗?” 苏祁来凉州确实什么都没干,除了差遣下人就是吃饭睡觉。还有就是穿着飞鱼服抱着绣春刀人凭衣贵的到处转悠,说是监管实则偷懒。 徐宴之用解释帮他回忆:“刚来凉州那天晚上,我在府衙后堂拿着烛台查看尸体你装神弄鬼吓我,我手抖了一下就将蜡油滴在了尸体上。” 苏祁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徐宴之转头看向王生说道:“三日前,我在府衙说的那句话本来只是打算赌一把,没想到被我赌赢了。” 王生面色有些发白双瞳紧缩:“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自知做的滴水不漏,没想到却被你误打误撞了。” 苏祁在一旁插上了嘴说道:“你这人还真是坦率,你问这话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你不应该反驳他一句你有什么证据吗?” 王生摇了摇头强颜着欢笑说道:“既然被发现了,那有什么好说的呢?而且我觉得我做的并不是错的。” 做了错事还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倒是可笑。 徐宴之叹息一般的说:“你将金刚石磨成粉末,投放在凉州城大大小小的水井里,用这种慢性的方式杀死城中的百姓。” “这是内部中毒?”听了许久君礼中终于发话。 徐宴之点了点头看着君礼中说道:“虽然平日里在研究法学看一些案本,但其他各种书籍我也常常看,对于解剖人体草民略知一二,如果解剖活人的话保不齐那人会死,但是解剖死人的话,草民还是放心的。” “所以,解剖完之后发现死者的胃黏膜脱落,而且有穿孔的迹象。参考古书草民发现这和长期食用金刚石粉末后出现的症状,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一句异曲同工,苏祁和君礼中双双皱起眉只觉得骨内生寒。看着徐宴之颇为淡定的样子,两人更觉得瘆人的慌。 王生却哈哈大笑起来:“朝中当真是人才辈出,不像我这种人只配在小地方苟活,我努力考取功名只想让我俩过得好一点……” 苏祁不耐的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行了吧,你这些陈年往事留着到大理寺说给他们听去吧。我们不在乎你的过去,只在乎你现在做的事情。” 王生一脸淡然,丝毫没有懊悔与内疚,凉州四万人口全部都遭到了他的毒手。锦衣卫押着王生送上来车。 君礼中突然问徐宴之:“在凉州的这几日,本官总是回家从没在这儿吃过饭,你和苏大人在凉州待了好几日。岂不是也喝了这的水?” 徐宴之浅笑着说:“像矿石这种东西疏水亲油,来的那天草民无意之中看到街边的小贩在做包子,和面的人无意之中打翻了一旁的油碟子那油被那面团吸走,当时还听到那小贩说了一句奇怪了,草民便开始怀疑。能做到这种程度,说明这水中的金刚石粉末的含量只会多不会少。” 听完,君礼中脸上笑意难掩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苏祁反应忒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难怪你说让我只吃干粮,别吃这里的东西原来是这样。” 君礼中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不是徐宴之知道他是一个好官,君礼中现在这个样子还以为他在打什么鬼算盘。 “寺卿大人,既然听完了那就出来吧。”君礼中突然高喝一声。 只见门口赫然走进来一个人,着一身深蓝的正三品官服,补服上绣着仙鹤儿。 徐宴之赶忙行礼:“草民徐宴之,见过寺卿大人。” 江琮走到他面前不住的点头然后说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本来我还以为是君礼中这老东西在吹牛所以扯的慌。” 君礼中不乐意了:“下官送去的信件可是盖了章的,怎么能是吹牛呢?” 江琮今年四十有二,相貌堂堂一身的浩然正气。身量较宽,颇有一些武将的气势。 江琮不理君礼中一直盯着徐宴之看:“有才能长的还这般俊逸非凡,若不是我的女儿已经嫁了人,本官倒是想把女儿嫁给你。” 徐宴之连忙道:“草民不敢当。” 江琮突然脸色一沉略显凶相说道:“听君礼中说你一无显赫门第二无考取功名,你在大理寺面前这般出头就不怕我们到时候嫉妒你将来会在朝中占据我们的一席之地,找机会除掉你吗?” 跟君礼中同样的问题,徐宴之依旧坦然作答:“能入大理寺者,皆是心胸宽广又襟怀磊落之人,又怎会徇私枉法。” 江琮连声称好:“本官喜欢你的性子,本官也非常希望待你考取功名能来我大理寺。” 第27章 感君缠绵意(上) 是夜,一辆马车行至路中,途经都城。城中灯火通明,许多人挑灯夜游。马车骤然停下。 徐宴之撩起车帘往都城望去,他摇了摇身边昏昏欲睡的苏祁说道:“过几日就中元节了,要不要去看一看?” 苏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因为刚被摇醒没有太习惯眼前的光亮,他勉强的睁开眼睛透过车窗往都城看,城内热闹非凡。苏祁眼睛的光锃亮:“去去去……不去白不去。” 两人进了城,在都城内找了个卖成衣的铺子,换了身衣裳。 “不是我说那些军士还敢拦我。没见过我也肯定见过我身上的衣服。”苏祁换上一身玄色袍衫,衣裳绣竹滚云纹风雅气派长发高束,十分有精气神,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又说:“非得要我掏牌子给他们看,这是怕我是假扮的不成。” “看着确实像假扮的。”徐宴之从铺子后堂出来,还打量了一下苏祁颇为认真的说道。 徐宴之跟他比素了一些,他不喜欢繁杂的衣裳只穿了件天青色的袍衫,腰间束带散散的束着,墨色长发也是散散的束着。颇有一些魏晋名士的风雅。 苏祁回头看他到嘴的话憋了回去,他打量着徐宴之说道:“你这穿的倒像是在过中元节。” 这时铺子的老板连忙过来给苏祁行礼说道:“草民把两位大人换下来的衣服都装好了,草民斗胆一问两位大人是来都城办差事的吗?” 徐宴之进铺子前就发现老板一直盯着他们看,有客人进来老板也不收敛如此明目张胆,想来肯定是要跟他们搭话的。 “差事?”苏祁狐疑道。他刚想否认只见铺子老板一脸愁容,连忙跪在地上说道:“昨日草民的女儿 被贼人拐了去了,草民恳请大人一定要替草民救救女儿。” 苏祁和徐宴之有些愣神,想来应该是这铺子老板看到苏祁换下的衣裳和佩刀了,误以为两人是来查案的。 徐宴之问道:“既然女儿被拐走了,为何不去报告官府?” 苏祁附和道:“这种事情应该报告都城的官府去查,我们今日是来玩的,并非查案。” 铺子老板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他叹了口气:“因为都城县令的……女儿……也丢了,府衙的人也一直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我们这些小百姓。” 苏祁一惊看了一眼徐宴之又问铺子老板:“这城里是丢了很多女孩儿吗?”徐宴之拉了拉苏祁附耳说道:“这件事还是都城县衙管制吧,我们不便插手。” 一个地方一方管制若是旁人插手处理,便失了县衙管制的作用了。如今能做的就是事小自了事大上报,只能做辅不可做主。 都城东城 “小姐来一个茄饼吗?”街边卖吃食的半大小孩儿极热情的跟温苑秋搭话。见温苑秋盯着这边愣神又说:“可好吃了买一个吗?” 温苑秋闻这味道确实香,她对上小孩子热切的目光实在不忍心拒绝。一旁谢关宁见她直勾勾的盯着便走到摊子前:“来两个吧。” 谢关宁将两个茄饼都塞在温苑秋手里,温苑秋欢天喜地的接过凑着闻了闻:“好香啊。” “你不吃吗?”温苑秋将一个递给谢关宁见他推了推她的手不接,温苑秋狐疑道:“那你买两个做什么?” 谢关宁笑着脸上有几分真诚:“买两个当然是祝愿,因为希望好事成双。” 当然希望我们也成双。他气性高说不出来那种话,所以他可以暗示可以表达可以让她感觉到他那么厚藏薄出的心意。 温苑秋还是头一次见着中元节前夕还能有这么繁华的街市,她东跑西瞧谢关宁跟在她身后,喜欢什么便给她买什么,看过两眼的也买下,最后逛了一圈下来谢关宁两只手都拿不了。 突然温苑秋抬着头指着远处的寺庙说道:“谢关宁那个灯笼为什么要挂在那里。” 谢关宁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寺庙的广场上竖立起了一根数丈高的竹竿顶端系着一盏灯笼,谢关宁笑了笑转头同她解释:“那叫灯篙是全国标志性的祭祀,有民间传闻灯篙上的灯笼点亮之后,是在告知散布于各处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明天在此处有食物可食用,也算是一种挂灯引魂来吧。” 温苑秋恍然大悟她点了点头说道:“那真的会有鬼魂来吗?” 谢关宁瞧她娇憨的模样笑了一声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只不过是人们编造出来的。” 温苑秋闻言沉思片刻,像是思考到了什么地方她打了一个冷颤说道:“鬼魂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很骇人吗?编这种东西是吓唬小孩儿吗?” 谢关宁见温苑秋手里的吃食吃的差不多了,递给她一个手帕答道:“并非吓唬孩童,只是……一种自我的慰藉,因为……逝去的家人朋友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人们就觉得他们会化作鬼魂回来,中元节挂一盏灯笼虽能指引亲人之魂也能给那些没亲没故的孤魂野鬼指一条路。”话题有些沉重,谢关宁说完瞧了瞧温苑秋的反应,该吃吃该玩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谢关宁叹了一口气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灯笼。 戌时 天空黢黑一片里面住着繁星点点街上灯火通明,是人们挑起了屋前悬挂着的灯笼。一条宽敞繁华的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宁静的郊区街上行人不断,都城有四个区:东城、西城、北城、南城,温苑秋和谢关宁所在东城最繁华。 温苑秋被前面一片喧闹声吸引。 一堆人在东城酒楼前围成圈:“小姑娘看你身打扮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啊,怎么吃完饭不给钱啊。” “还说什么忘了带钱?出门没带婢女?骗鬼去吧。” “我真的是荷包被人偷了,我……我真的不是……”听着腔调那人像是要哭了。 温苑秋急忙拨开人群忘离开,看见里头的人后她眼底浮出惊讶之色。 温霁芊? 温霁芊也看到了温苑秋,先是一惊然后赶紧用衣裳遮住脸,只觉得脸上发烫。 “哟这小姑娘还知道用衣裳遮着啊,吃东西不给钱还怕害臊。瞧这脸这身段,不如就去那燕春楼里卖上一个晚上说不定就能挣个几两银子。”说完,周遭的人哄笑一堂纷纷应和,语气刁声浪气听的温苑秋心里十分不舒服。 一听便知燕春楼不是什么好地方。 温霁芊这性子哪里能忍她愤愤的甩袖,瞪着那人说道:“大胆,你竟然敢对我说这种污言秽语,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不过是孤注一掷,单她一人如何能斗这一帮子坏心眼的男人。 那人邪笑着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那人向温霁芊逼近眼睛肆意的打量着她,明显是不怀好意。 真恶心。 温苑秋用力推开人群掐着腰指着那人咬牙切齿:“旁人有难不帮就算了还在这扇风点火,就你长着样上街官府的人都得抓你回去充罪犯还敢在这侮辱旁人?还去什么燕春楼就你这样只能去里面当个老鸨。” 周遭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慎入不备温苑秋抬脚就往那人胯下踢,着了她一脚正中靶心那人瞬间脸色聚变跪在地上嗷嗷叫。 周遭看热闹的人心里后怕,飞快地四散而去。 因为一路上都是谢关宁买东西她没有花钱,温苑秋掏出自己的小荷包略显沉甸递给还在发愣的老板手里,颇为豪气的说道:“她吃了多少钱?我给她付了。” 温霁芊在一旁红着脸没抬头看她,温苑秋瞥了她一眼说道:“堂姐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温霁芊蓦然抬头然后又慢慢低下头用着极像气音的声音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付了钱店老板将荷包换给温苑秋弓腰哈背的说:“小姐慢走。” 温苑秋咬了一口手里的冰糖山药说道:“听皇后说公主们没有及笄不能出宫。” 温霁芊脸更红了,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谢关宁又看了一眼温苑秋用残存的骄傲,昂着头说道:“这钱我回宫会还给你了……但是别以为你帮了本公主,本公主就会喜欢你……”说完,温霁芊哼了一声就跑了。 谢关宁跨步走到温苑秋身边,笑眯眯的说道:“原来郡主骂起人来是这般咄咄逼人。” 温苑秋回头张望:“那人呢?” “跑了。” 温苑秋失望的“啊”了一声。 谢关宁见她有些失望:“怎么了?” 温苑秋解释道:“我刚刚那脚是不是有点重,那人会不会废掉?” 确实重,谢关宁一直在一旁看万万没想到温苑秋会来那一脚,他当时也是一惊。 谢关宁摸摸鼻尖没有回话,拉着她去别的摊子玩去了。 一抹天碧色和一抹玄色在远处立了很久才转身融入夜色。 第28章 感君缠绵意(下) “我就说我的眼神好,我在远处一看就认出来了。”苏祁抱臂跟在徐宴之身后开始滔滔不绝。“这霁月郡主在皇宫待着几个月越发的好看了,不愧是临川第一好颜色。”苏祁自顾自的说着“啧”了一声又道:“霁月郡主身边那个男子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只不过怎么看着有一种狐狸精的感觉,你说是不是啊……”苏祁用手肘戳了戳徐宴之。 徐宴之听他长吁短叹的眉头微皱也不理他。 “干什么?怎么不说话?”苏祁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会看人脸色。 苏祁还想说什么,徐宴之突然站定不走了。 苏祁问他:“怎么了?” 徐宴之一直看着前方的胡同巷子,蹙着眉拉着苏祁躲到屋檐下贴着墙低声说道:“巷子里有人。” 苏祁狐疑道:“巷子里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徐宴之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别说话,你仔细听。” 苏祁连忙屏住呼吸侧耳仔细听,果不其然,从不远处的胡同巷子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呜咽声,极其细微。声音中夹杂着痛苦和哀求。 “你这小丫头片子,刚才有人替你解了围还敢到处乱跑。等会儿就把那个小丫头也一块抓回来,把你们一起卖了给老子换钱用。”猥琐的奸笑声传来。 女子的呜咽声更大了,夹杂了一声男人的痛呼。 “还敢踢老子,刚才被那小蹄子踢得老子差点儿断子绝孙……” “我管你是哪家的小姐,到了老子手里你就得去那燕春楼做小姐去吧……” 苏祁沉声说道:“看来不止这一个人,我们……” 苏祁话还没说完紧接着就是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从那巷子里传出来,巷子里瞬间变得鸡飞狗跳,紧接着一抹藕荷色又出现在了巷口。 温苑秋跑到胡同口吹了一声口哨大喊道:“你们这群下流的男人,看我不把你们抓了送去官府。”说完眼见那群小混混灰头土脸的从烟雾中窜出来,温苑秋扭头就跑。 那群小混混哪里能放过她。 “看老子今日不抓住你这小贱蹄子。”带头的那个人就是今天被温苑秋正中靶心的那个人。 在远处蹲伏的两人目睹了这一幕。 徐宴之脸色很不好看阴沉沉的,感觉他周身的气场有点不对劲苏祁也不敢跟他搭话只能说道:“要不我们追过去看看吧。” 正当他们要走之际,谢关宁探着身子查看了一下,发现四下无人。便走进了胡同里。 徐宴之剑眉一挑,原来玩的是调虎离山啊。 这边人倒是被谢关宁救出来了,温苑秋这边倒是不好受,她第一次来都城玩儿不知道路,脑子一热就想着随便跑吧,能甩掉那群人就行,结果自己就跑进了死胡同里。 “这该死的都城为什么哪哪都是死胡同。”温苑秋看着面前高高的白墙,身后又有一群人穷追不舍。 温苑秋借着微弱的光亮四处查看了一下发现旁边有一个木箱子,她刚提起裙子踩到那箱子上准备翻墙逃脱,那群人就追了过来。 “我王十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屈辱,被人踢裆这种丢人的事情要是被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在这一片混。去把她给我拉下来。” 得了他的指令,王十三身后的那一群地痞流氓,就向这边冲过来。温苑秋赶紧扒着墙边儿拼了命的往上蹬,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使出吃奶的劲头。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那群人快,温苑秋的腿被人抓住用力一拉就将她从墙上拉了下来,温苑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痛……”温苑秋扶着腰痛呼一声。 那一群人过来将她团团围住,王十三走到他面前蹲下挑起她的下巴,嘴里一股子恶臭的气息直扑过来令人作呕。 “你还知道痛呢?你踢老子那一脚,老子不知道痛吗?”他反手给了温苑秋一巴掌,王十三手劲儿大温苑秋的皮肤也嫩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一个火红的巴掌印儿。 温苑秋从小都没挨过打哪里受过这种罪,她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看这小模样真是娇花一朵。你不是挺有钱吗?还替人付账。老子瞧个热闹还被你打。”王十三啐了一口,伸出手就往她身上摸。 “你做什么?别碰我。”温苑秋挣扎着抱住自己,眼睛里是盈盈泪光。 温苑秋心跳如擂鼓喘着粗气,瞳孔微颤。 王十三扯着她的衣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老子对你没兴趣,老子只要钱。”说着,就在她身上搜。 温苑秋瞬间心中一喜,赶紧拿出荷包递给他。 王十三接过荷包在手中掂了掂,冷笑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富家大小姐呢?还替人付钱充什么女侠,就这点钱还让老子赔了一脚。” 突然,王十三身后的流氓地痞中传出闷哼声,王十三正要回头脖颈处传来凉意,他低头发现脖子上赫然竖了一把刀。 苏祁弯下腰沉声低语说话间已经让王十三感觉含芒刺背:“我这绣春刀刚开过刃,虽然算不上是削铁如泥但是削个人头的话……” 听他说完话王十三魂儿已经被抽走,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似的。 苏祁冲还坐在地上看着她发愣的温苑秋扬了扬下巴:“郡主还不快些走。” 脖子上架着绣春刀听身后的人喊郡主,这下王十三就更没了生气儿软的像泥一样坐在地上还失了禁。 温苑秋走的时候还特地又看了一眼苏祁,确认是自己没有见过的面孔,难道是谢关宁找不到她报官了?她一瘸一拐的出了幽深的小巷,快到巷口时她瞧见从巷口走来一个人看身形也不像谢关宁。温苑秋心里咯噔一下怕不是那地痞流氓的“救兵”来了,她赶紧有打算折返回去,哪知那人开口说话了。 “淼淼。” 温苑秋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到了,知道她小名的人屈指可数。那人背着光她也看不着是谁,她只能站在原地不动等那人过来。 徐宴之瞧见温苑秋站那扶着腰,连忙跑过去抱住她,衣裳长长的宽袖一合将她牢牢裹在怀里。 身上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只是温苑秋被抱住后第一个感觉。 “下次……”徐宴之开口说话声音都是哑的,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蹦出来两个字还在颤抖,他长舒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说道:“下次别在以身犯险了,去报官也比现在这般好。” “你……”怀里的温苑秋抬起头看到他的一瞬杏眸中熠熠生辉,然后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徐宴之赶紧放开她给她擦泪的时候有些无措:“哭什么?”徐宴之弯下腰借着街道上的光,才看见她又红又肿的脸。 第49章 莱掖起浮沉(上) 第二日晨起,温苑秋刚推开门出去,宋苑满脸欣喜的从亭廊处走过来,兴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娘。” 久别重逢的喜悦,温苑秋连忙走过去抱住宋苑,然后端详着自家娘亲的脸:“娘你怎么瘦了,听徐宴之说你得了胃病,现在好些了吗?” “现在娘已经好了,不用操心了,昨日宴之说你很晚回来的,叫你先睡下了,可叫娘高兴的今晨起来就叫你哥去买柑橘椰蓉奶糕了。”宋苑笑眯眯的,眼角有些淡淡的细纹。 温苑秋将她扶到屋里坐,拿来她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给她:“娘这是我拿的玉蓉膏和一下胭脂,送给您,眼下要到冬季了身上干的很,多涂一些玉蓉膏,我还专门拿了一大罐子回来了。” “女儿长大了,个子长高了,也越来越漂亮了,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家的小子,我可是听你哥说都城谢家的公子似乎对你有意?”宋苑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忧心之色。 温苑秋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我和谢关宁只是朋友,再说了喜欢他的姑娘可多了去了,怎么可能会喜欢我的?” 宋苑嗔怪道:“你哥在外面这么久,看人眼光准的很,你哥说谢家公子看你的眼神都不太对,你年龄尚小感觉不到很正常,你若是年龄再大些,说不定那谢家公子就自家坦明心意了。” 温苑秋蹙额,思索了一下:“可是……” 她想不明白,这根本就是无迹可寻啊,谢关宁除了看她时眼神确实怪怪的,有时候还能感觉到他有一种好事得逞的狡黠,但她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值得旁人觊觎的。 终究还是母子连心,宋苑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 宋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些喟叹:“娘就实话跟你说了,你别生你哥的气,说到底你哥也是怕你一个女孩子吃亏。” 温苑秋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哥带回来那个异邦人,耳目很好。你哥常去都城转,阿禄一眼便能认出你来,总是能碰到你跟谢家公子出来逛,谢家公子待你好可不是凭空的,若不是喜欢怎么会这般待你。” “娘问你,你可喜欢谢家公子?若是你们两情相悦娘绝不干涉,但若不是,听娘一句劝,离谢家公子远一些,免得被不怀好意的人瞧见被说闲话,女孩子家名节很重要。”说到这宋苑拍了拍她的手。 怎么都问她喜不喜欢谢关宁啊,温深时这个跟踪狂。温苑秋暗暗咬牙。 “娘我跟他真的是朋友。” 宋苑狐疑道:“真的?” 温苑秋丝毫没有犹豫,她点了点头说语气里带着无奈:“当然是真的,比珍珠都真。” 宋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谢家公子,但是你哥跟我说相貌妩媚不似好心,所以我生怕你被人骗了,不喜欢就好,不喜欢就好。” “啊?”温苑秋惊的瞳孔都缩了一下。 宋苑轻描淡写的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引她往主屋走:“娘只看得上宴之,旁家的公子我才不管,爱长啥样长啥样。” “咳咳咳咳咳”温苑秋都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喉咙眼一痒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宋苑连忙停下脚步,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温苑秋咳的脸都红了,她连忙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两人坐在主屋里吃饭,宋苑吩咐厨房做的奶馒头和鲫鱼豆腐汤,牛奶馒头能蘸鱼汤也能直接吃,拳头大的馒头她吃了四个又喝了两碗鱼汤。 宋苑没怎么吃,看她吃的香甜心里开心:“胃口这么好啊,娘还以为你在宫里吃惯了,回来就不爱吃这些了呢。” 温苑秋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她呜咽着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宫里的饭太寡淡了而且后宫送来的吃食全都是甜的,吃的多了腻的很。” 宋苑笑眯眯的看着她,眼里满是慈爱。 两人在这头有说有笑,那头的门帘就被人撩开了,温深时提着一个油纸袋子走了进来。 “呀。”温苑秋惊喜的说道:“可算见着你了。” 宋苑瞧他了一眼,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温柔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又在路上碰到了什么热闹,瞧热闹去了?” 温深时倒是诚实,他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油纸袋子放桌上,然后顺手揉了揉温苑秋的头顶:“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府衙,被人给拦下了,昨日河港口捞尸体”说到这他停着了。 “你们饭吃完了?”温深时问道。 见两人点头,温深时让婢女将桌上的残羹剩菜都收走了。 温深时问温苑秋:“你回避一下?” 温苑秋丝毫不在意:“你说尸体怎么了?我没事你说吧。” 温深时迟疑片刻才说话:“那些尸体差不多都领走了,唯独三个,衙役巡城去挨家挨户的问都无人认。” 宋苑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尸体并非本地的。” “临城的我们也贴了,从昨日下午到今天依旧无人,若是三日后再无人认领尸体,那就得交给捞尸人活化了,留着无家可归得孤魂实在是有些晦气。” 温苑秋哪里还有心思听,她拿着油纸袋子就里面得柑橘椰蓉奶糕就大快朵颐,她好久没吃了,在都城买糕点的铺子她全尝过了都没有临川城锦什斋的好吃。 巳时,外面出了太阳。温苑秋躺在庭院中的秋千上,琅冬再一旁给她慢慢的摇,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头上又有阳光照着,身上暖暖的,耳畔时不时还响起几声雀鸣,实在是怯意极了。 徐宴之这头忙的很,一手算盘一手毛笔忙的不亦乐乎,要不是有阿禄跟着帮忙他非得长出个三头六臂才能忙完。 铺子里人满为患,男女老少比比皆是,有他这个东家坐着,铺子老板不敢懈怠也不敢有谁来捣乱,毕竟是临川王家得产业,哪个不想活的敢砸场子。 但是砸场子的不敢,别的倒是敢的很。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可是新来的伙计?”一道脆如银铃的女声传来。 徐宴之打算盘的声音噼啪响,压根不予理会。 “打算盘那个小哥,抬头让姐姐瞧瞧你。”那人不依不饶,贴着柜台趴在上面瞧她,身上一股子脂粉味刺鼻的要命,徐宴之不着痕迹的往后倾了倾身子屏住呼吸,头依旧没抬。 那女人没恼反而“咯咯咯”的笑,她含娇细语:“竟然还有不理我沈盈曼的男人,你这人倒是有趣。” “买什么布料,找店老板。”徐宴之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不远处察觉到这一幕的铺子老板连忙赶了过来打圆场:“沈小姐,这位是我东家,小姐要是需要什么料子尽管跟我说,我能找来就全给您找来。” 沈盈曼是沈家的大小姐,从肃州城来的,她常来这家店买料子却不知道这家店是谁执手的,沈盈曼在性子张扬胆大,容貌甚美身材火辣,肃州的大户小户的都巴不得能娶上她做媳妇,今年十七岁,各家的媒婆都把沈府的门槛踏破了,也没一个是沈盈曼喜欢的。 如今她看着徐宴之倒是不错。 “当真?”沈盈曼美目一眯瞧了一眼徐宴之说道:“那我要他身上的料子。” 店老板一时间有些无措,他正要开口解释,徐宴之却抬眸淡淡的说道:“沈小姐还是买点别的料子吧,若是无意我家的布大可以换一家店。” 沈盈曼看着他的模样直愣神,她活了十七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就连宫中的皇子她也见过,愣是没见过这般俊朗的男子。看他搁下笔站起身,颀长的身影直看的沈盈曼心神荡漾。 店老板又去一旁迎客了。 “等一下。”沈盈曼扬起唇角笑得妩媚动人,她朱唇微启,说出来的倒是有了礼,不似方才那么轻浮:“这位公子高名是何?家住哪里?在哪高就?” 徐宴之垂眸看了她一眼,心有烦厌,但还是回答了,他倾身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徐宴之,住临川王府,还未有高就。” 我是个几寄人篱下的无用人,劝你快些走,徐宴之说完跨过门槛就往外走。 “临川王”沈盈曼楞了片刻后连忙追了出去,大街上他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了。 徐宴之听阿禄说昨日有三具尸体无人领,正巧快到晌午了可以歇息会,他闲的无事去瞧瞧,他这一走就直接走到了府衙,身后偷偷跟着他的沈盈曼可累坏了。 “书语快给我口水喝,渴死了。”沈盈曼靠在府衙外面的墙上冲一旁的婢女要水喝。 书语将水壶递给她问道:“小姐,你偷偷跟着这位公子做什么?” “我喜欢他啊,肯定要打探一下他去哪,做什么,喜欢什么吧。” 书语狐疑道:“小姐,你今天刚见就喜欢上了?这也太快了吧。” 沈盈曼双眸一眯往书语头上敲了一下说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我还后悔认识的晚了呢,若是我认识徐公子认识的早些,说不定现在我们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啊?”听完,书语五官都拧到一起去了,她不解:“小姐你这想象力倒是丰富的,可是小姐您不是去年才被老爷准许可以跑出来玩吗?再认识的早也不至于小孩子满地跑啊。” 沈盈曼气急败坏,一双美目中都要冒出火来了:“你个榆木脑袋,你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闭嘴,现在本小姐不想听你说话了。” 书语怕沈盈曼又敲她脑袋,连忙伸手捂住脑袋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 第50章 莱掖起浮沉(中) 徐宴之撩开白布看,尸身已经腐败散发出恶臭味,他蹙眉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府衙的仵作递给他一双手套说道:“公子带着吧,若是染上了味道不好洗掉。” 徐宴之道了谢连忙将手套带上,他顺着尸体的胸口往上看,忽然他脸色一变,抓住尸体的胳膊往上抬,果不其然的,尸体的腰侧延伸出来许多纹路,淡淡的很密,是紫色的脉络状,像是血管暴起时的出现的脉络状,十分密集。徐宴之的瞳孔都在放大,呼吸开始急促。身边的仵作听见他喘着气以为他受不了腐败尸体的味道,连忙说道:“公子,若是受不住就别看了……” 徐宴之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能帮忙把尸体翻过来吗?” 仵作连忙唤来两个衙役将三个尸体都翻了个身,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三具尸体身上都有紫色的脉络状纹路,密集的像是一棵几百年的老树攀绕在土壤里面的根茎一样,粗细皆有但走向不一致。 “这三个人大概死了多久?” 徐宴之脸色泛白,眼眶泛了红,他不是心里难受,只是现在心里动荡不定,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呼吸的气管。 仵作回答道:“三个月左右。” 半晌,徐宴之摘掉手套在水盆里洗了洗手说道:“不要让尸体在府衙放很久。” “这是为何?” 徐宴之回头看他,吓了那仵作一跳,他的脸上毫无气色像是被人抽空了气力一般。 “因为他们是……”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天而降几颗珠子,几人还在愣神时,那落地的几个珠子忽然炸裂从里面喷涌出一阵粉尘烟气。 “捂住口鼻,这是药粉。”徐宴之大喝一声,连忙遮住口鼻。 但是已经晚了,周遭的人都倒了下去,歪七扭八的。 “关大人。” 徐宴之往正堂跑去,但是没走几步就有一道寒锋划过他的腰背,他闷哼一声,背后是刺骨的痛,被划到了后腰。 他转身贴着墙往后堂看,伤口应该有点深,他疼的直冒冷汗,感觉后腰处开始发冷发麻,束发的束带也散了,他将头发从后面撩到前面。 他将衣裳下摆撕成长条子往腰上缠了两圈,紧紧的打了个结。伤口麻痛,疼的他手臂上、额头上的青筋突起,脸上也沾上了身上的血,他靠在墙壁大口的喘气,地上一摊殷红的血液,他坐在里面有一股子破败美人的味道。 后堂烟雾散了些,里面站了七个人都蒙着面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一个块头大的手里提了个刀,刀上有血,是他的。一道道凶恶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其中有人将尸体裹好扛着。 拿刀的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得看着他,眼底是冰冷直白的恶意,男人捏着他下颚:“徐尚安活不得,既然背了愿,那他的儿子也活不得,今日竟然让老子在这遇到仇家了真是老天眼,但是今日来的目的并非要你的命,你身上也有莱掖谷的血脉这点伤也弄不死你,我们来日方长。” “听你的话,你是莱掖谷的人,为何与我父亲有仇。还有莱掖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嗤笑了一声说道:“受了伤还这么清醒,看样子确实是没什么事了,但是只有三分之一的血脉,我要是再补一刀你就活不长了。”说着男人举着手里的刀就要砍他。 徐宴之哪里怕他,他红着眼继续追问:“你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我爹以前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我爹的死是不是跟你们也有关系?” 那个男人整张脸都用布裹着,只露出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睛,他瞳仁很大很黑,眼白有些少。 都说瞳仁很大的人,命好,为人仗义,徐宴之眼下命都要不保了,还在意这个人的瞳仁。 千钧一发之际,关裴冲来了,他朝着那个男人的肚子上踹了一脚。男人不设防,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敢在府衙行凶,你们是何人?”关裴忽然带着一众衙役过来,将几人围住。 “快去将他们抓起来,敢在府衙行凶作乱,杀无赦。”得了令,府衙的军士提着刀就冲了上去。后堂内一片混战。 刀光剑影间那男人冷睨徐宴之了一眼,吹了一声口哨。七个人齐刷刷的攀着墙头跳到了屋檐上。 “公子,您没事吧。”关裴瞧着地上的一大摊子血,又看了看徐宴之苍白无比的面容急得团团转:“快叫大夫过来止血了啊,快点!人要是有什么茬子,你们都给老子滚回老家种田去。” 有几个武功高的军士也爬上了房檐,屋顶上呯嘡几声,那七个人到底还是没人能敌得过,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跳上屋檐,跑了。 关裴大喝道:“全城通缉,不要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徐宴之放地上,艰难的站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有些突起,他冒了半头的汗:“关大人,给你添麻烦了。” “徐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公子帮我们搞定了不少案子,你可是我们府衙的大红人,我们还怕给你添了麻烦呢。”关裴看着他身上的血,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的,在他的管辖区域还能把人弄伤了,确实是他太失职了。 关裴亲自给徐宴之擦身上的血迹,紧拧着的眉毛舒展过。 “关大人放心,在下回去会和王爷说的,在下的伤与关大人无关。” 当官的无非就是害怕比自己更大的官罢了,见关裴的样子,他都能猜个大概。 关裴眉头确实舒开了些,但愁色依旧还在。 徐宴之叹了口气说道:“关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妨问。” “也没什么事情,我还是不问了。一会儿洗干净,让大夫清理一下伤口,我给公子拿一身衣裳换上,我的衣裳太老气,我给公子拿的我儿子的,希望公子别嫌弃。” “自然是不会的嫌弃,那就劳烦关大人了。” 徐宴之坐在凳子上,府衙上的大夫将他衣裳脱了,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讶异道:“公子,你这伤口都有些凝血了。” 关裴也愣住了,但是旋即又笑道:“公子年轻,身体素质好,这凝血功能好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的,赶紧给公子上药包扎了,我不敢怠慢。” “是,大人。” 而徐宴之却紧蹙着眉,一直想着方才那个男人说的话。 确实如此,他很少受伤也很少出血,小时候他父亲叮嘱过他叫这样做的,偶尔受伤流血,但是伤口好的很快,结痂也很快,几乎只要三天时间就只剩疤痕了。 半个时辰后,徐宴之套好关裴送来的衣裳从屋子里出来。 “关大人,不必了追查了,他们并非这里的人,逃走就抓不回来了。” 关裴狐疑道:“为何?” 徐宴之眸光暗了暗说道:“因为他们是莱掖谷的人。” 关裴一口茶差点呛到喉咙:“什么?”他连忙放下茶碗又道:“是那个血液有毒的外邦人。” “关大人了解?” “不了解,看过古籍而已,我一直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看到的东西图一个乐,当个传说看看。毕竟超脱正常范畴的东西,人们一概不会相信,哪里会有人血有毒呢?那岂不是自己也活不长了。” 徐宴之不语,他也不相信,但依照他自己的身体情况来看,他又不得不信,他的血有有没有毒他不知道,但伤口的愈合速度却比寻常人快的多。 徐宴之出府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徐公子,你可出来了。”沈盈曼到他的身影连忙跑了上去。 “小姐还是看上我衣裳上的布料?旁的都看不上?”徐宴之挑眉瞧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偏过去头。 “当然不是,徐公子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徐宴之愿意理她,她就很开心了,沈盈曼欣喜若狂的手舞足蹈起来。 “除了布料,在下一概不答,还请小姐斟酌好后再问。” “啊?”沈盈曼瞬间就泄了气,她伸手就要去戳他。被徐宴之的余光看到,他连忙退了一步说道:“没什么事情,我也该去忙了,告辞。”说完他侧着身子避开她便走了。 他们俩一个伸着手臂拦着,一个人迈着步子躲。 沈盈曼哪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人,她是越挫越勇:“徐公子,我第一眼见着徐公子就特别喜欢,要不你考虑考虑跟我先交个朋友,交个朋友我就不为难你,我们也可以日后好相见。”沈盈曼笑嘻嘻的冲他伸出一只手。 手很好看,纤长白皙,保养的很好连指甲盖上都染上了豆蔻红,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才有的手。 “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心意在下不会收,在下心中已有人选,还望小姐另去寻旁人吧。”徐宴之从她的手上移开视线,说话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统共也没有看她几眼。 方才徐宴之看了沈盈曼的手相,前生富贵命,后生劳碌命。遇人不淑是嫁错了人,日后肯定会有一个人带着目的接近她,并且同她成亲,婚后不美满家庭不和睦,那人是个唯利是图的骗子,骗钱骗色骗名利。 旁人的人生,他也不会去管,随眼一看却没想过竟然看到了不太美好的姻缘。无人能救她,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渡过难关了。 沈盈曼脸上的笑意敛去,心有不甘但是却是欣赏他的,心和人倒是对心上人十分忠诚,她羡慕极了,羡慕他心上的那个人。 “小姐,别哭了。”书语连忙拿出帕子喝刚刚买的糖炒栗子给她说道:“大不了找下一个。” “不要,这么好看的男人上哪去找第二个去。”沈盈曼想哭又怕在大街上丢面子,这能忍着,往嘴里拼命塞糖炒栗子:“本小姐不会放弃,没成亲就是还有机会。” 第51章 莱掖起浮沉(下) 天黑透了,秋夜里霜露湿气重,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徐宴之回来的时候在铺子里拿了一个厚实的藏青色袄子披上。 “公子,你这背后的伤要紧吗?”阿禄驾着马车有些担忧他。 下午徐宴之回来的时候,换了衣服但是背上还是可以隐约看到血迹,阿禄眼尖,就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答。 “不碍事。”徐宴之在车内说道:“不要跟他们说这件事情。” 他从马车上下来时牵动背上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的。他裹着袄子遮住身后的斑斑血迹。 他想了许久,依旧想不通,为什么莱掖谷的人跟他父亲有仇,他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能招自己家族人记恨这么久,下手也是真狠。 “徐宴之,听说你出事了?” 他走到门口,温深时就风风火火的赶过来,样子焦急的很。 徐宴之避重就轻:“还好,铺子里面没有事情,今日的账目都做好了。” “本王说的不是这个,你以为你不让阿禄说,他就不会跟本王讲?他是本王的人,还有你,你少给本王打马虎眼……”温深时有些恼了,他伸手就要去掀徐宴之的袍子。 徐宴之料到他会如此,他转身往屋里走,语气像是无奈的叹息:“王爷跟我到屋里来吧。” 屋内,烛火摇曳如蛇舞舔舐着微凉的空气,徐宴之将衣衫一褪背对着温深时说道:“王爷帮我瞧瞧背后的纹路现在是什么样了。” 温深时拿着烛台走过去,伸手抚上他光洁精瘦的脊背,眸中有闪烁的烛火:“你身上的这些纹路淡了很多,本王记得小时候你背上的东西还很深……” 后面的话温深时也没打算说。 两人很小的时候,温深时喜欢吃各种果子,买的不吃就爱上树上摘,后来还带着徐宴之一起爬上树去,后来有一次果树的树杈把徐宴之的衣裳挂烂了,被温深时发现了背后的秘密,徐宴之不让他看总遮遮掩掩认为自己背上的东西是不祥的,但温深时看到后依旧每天找他玩,就像失忆一样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夏天男孩子总是喜欢光膀子玩水,而徐宴之总是裹着衣服从来不脱,旁家的孩子都排挤他说他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娇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不脱衣服。 温深时是知道他背上的纹路的,但从未把他当一个另类看待,也从来不问他为什么背上会有这种东西。 温深时的视线往下落,看到他腰上缠的绑带,绑带上还有一些血,还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今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本王一日不在就出事了?” 徐宴之将衣裳套好才开口说话,但是却答非所问:“今日午时,我去府衙看了看无人认领的尸体,发现那三具尸体背后也有那些纹路,我爹是莱掖谷的人,我们背上有纹路一点也不稀奇,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越来越浅……” 温深时还是头一次知道他的身世,不免有些吃惊:“莱掖谷是一个永远与世隔绝的地方,能见到那个地方的人真的少之又少,你……” “我爹是莱掖谷的,那我身上自然有他一半的血脉……” “等等。”说到这,徐宴之脑海中不停的浮现今日那个男人说的话,他嘴里喃喃自语:“一半的血脉……” 温深时蹙眉看着徐宴之愣神的模样,又听他在低声嘟囔着什么,心里十分不解:“你今天是中毒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知道为什么,我背上的纹路淡了。”徐宴之情绪稍微有些激动,他声线有些颤抖:“但只是猜测,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什么啊?” 温深时还在等他说话,徐宴之却急步往放书的书柜里翻翻找找,翻了一会儿他拿了一本书页泛黄的书本出来,放在书案上翻,忽然停在一页上:“我以前看到过一本讲生物血脉的书,那么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男人说我身上只有三分之一的血脉了,因为我母亲是迁泽温的人,而我父亲是莱掖谷的人,按理说我应该拥有二分之一血脉的,如果我父亲身上也没有纯正的血脉,那么到我这里就稀释成了三分之一。” “难怪那些人不太喜欢我父亲,原来是这样吗?血脉不纯正受到同族人排挤。”徐宴之双手撑着书案,情绪激动的很,说话的语速也很快。一副马上要疯魔的样子,看的温深时心里都有些怵了,平常徐宴之都是沉稳的很,今日实在是有些反常。 温深时走过去,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书案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说道:“你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东西?怎么感觉你精神不太好。” 徐宴之转眸看他,眸中清亮无比。他将今天在府衙发生了所有事情,都和温深时说了。 听完,温深时却笑得开怀:“看来你倒是把本王当能够交心之人了,把家底儿都掏心窝子的说出来了。” 徐宴之眉梢一扬,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坚定:“王爷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说出来也无妨。” “你想入朝为官,也是为了查十二年前临川城的事情?” 徐宴之轻轻点了一下头答道:“是,也不是,突厥军到底是为何而来受谁指使我当然是要查的,他们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区区小国是怎么避开临川军士的眼线一举入临川的,我还是想不通。” 温深时说道:“想不通就对了,你一介读书人,你想知道的东西那是兵法,那是武将们擅长的。” 徐宴之沉默片刻,低着头翻书。 温深时站起身看样子是要走了,他看着徐宴之说道:“一会儿我叫阿禄拿着药箱,来给你换药,我娘那边我不会说的,你好好在家休息吧。” 徐宴之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心里有许多种声音,不停的响起。他现在思绪很乱,头还有些痛。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他将书一合,刚巧他的本也被叩响了,门口传来声音:“公子,我是阿禄。” “你进来吧。” 见阿禄提着药盒子,徐宴之站起身将上衣脱了,很自然的往床上一趴拿着枕头垫着下巴:“劳烦你了。” 阿禄斜坐在床上,黝黑的俊脸上又一丝愧疚:“公子,阿禄今天不是有意违背你的命令的,是……是因为阿禄真的担心公子一个人扛着不好受,公子和王爷的感情很好,所以阿禄就想着可以跟王爷说说,太王妃和郡主那里,阿禄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公子这次一定要相信阿禄。” 阿禄轻手轻脚的解开他身上绑带,徐宴之倒抽了一口气,半晌后说道:“没事,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的心意我知道,谢谢你。” 阿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我阿母说遇到困难了要跟家人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大家都可以为你出谋划策的,若是不说就是不把我们当亲人,自己一个人多孤单呀,身旁总要有人陪着的,人生路上那么长,公子也不想独自一人吧。”说完阿禄还嘿嘿的笑了笑。 徐宴之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下巴枕着枕头看着窗外,外面的月光总是能在戌时左右,从开着的窗子落在他床上,阿禄借着月光给他上药,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身上舒服一些。 徐宴之乌黑的眼眸深邃明亮,长睫微翘。被月光照着,眼眸宛如月夜中的一滩水,倒映着月亮的模样。 “公子,药我上好了。”阿禄“咔哒”一声扣好药盒子。 徐宴之半天没有说话,以为他睡着了。阿禄伸过去脖子见他眼眸很亮,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阿禄一直觉得他很沉静,人淡如菊的那种,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人味。很吸引人的目光,但又是不会为了谁的目光而驻足而停下,就算为了谁能驻足,没多久就会将人抛弃吧。阿禄突然觉得自己对徐宴之的看法和猜想很危险,明明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为什么总觉得他像一个会抛妻弃子的男人呢。 第52章 寻踪觅迹时(上) 第二日,徐宴之起来的时候发现窗子是开着的,窗棱上被塞了一个东西,他伸手将那团东西取下,抻开来看里面的内容:我叫拾一,是莱掖谷的人,我知晓你身上也有血脉,昨日的事情我替我大哥向你道歉,他是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我尽力会拉住他不让他找你的麻烦,如果你今日有空,请来临川北城桃杏院内,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徐宴之将手中的信笺放在桌子上,然后伸手打开窗户查看窗棱,扫视一圈后在屋外的墙上发现了一个有些小的脚印,脚印很浅。应该是个个子不太高的小孩子,徐宴之将窗户关上,心想着那群莱掖谷的人怎么还在城中,还有这个人为什么要给他写信,请君入瓮?徐宴之觉得有些可笑,这是多么拙劣的方法。 “徐宴之。”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和一道清甜声音:“我来给你送东西了。”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徐宴之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他套好衣服才去开门。 入目是一张笑的极其灿烂的面容,温苑秋穿着天青色的襦裙外面套了一个浅蓝色的外衣,特别有朝气的少女气息。 “来送什么?”徐宴之一手撑着门一手伸过去捏她的脸,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给我送东西来了,旁人都没有份吗?” 温苑秋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然后仗着个子比他小很多,从他手臂下面钻了进去,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徐宴之瞧她的动作有些失笑,他将手放下将门从里面关上了,说话的语气像是调笑一般:“郡主一早起来就闯进我屋子里,这样不太好吧,有失郡主的节操。” 温苑秋没理他,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双眉一颦说道:“你生病了?你屋子里怎么有股药味。” 徐宴之暗道不好,方才开门走的急忘记点一只香盖掉味道了,但是眼下已经有些晚了,温苑秋围着他左闻闻右闻闻还想伸手去扯他的衣带,徐宴之慌忙握住她的手,眉眼带笑的说道:“郡主这么快就要对我上下其手?这可不妥,我可是个正人君子,干不得这种事情,郡主要是想我们可以往后再议。” 想个头,温苑秋脸颊处微微泛起红,也觉得方才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她别过去头抽回手说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瞎想。” “哦,是吗?”徐宴之略显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坐到她身边岔开话题:“所以,郡主是要送我什么礼物?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被他一阵捣乱,温苑秋差点忘记了正经事,她打开食盒将盘子端出来说道:“你的生辰不是八月初嘛,现在都十月份了,你的生辰我以往也没有那个心思送什么给你,总是你送我东西。但是现在过有些晚了,不过你不如跟我一起过,我也补上送你个礼物。” 温苑秋在说话,徐宴之就定定的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和她认真的表情。 “喂,你在发什么呆?”温苑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想尝尝什么味道。”徐宴之还定定的看着她。 温苑秋听到了,以为他说的吃的,她拿出来一个栗子糕塞给他说道:“那你尝尝看,你喜欢的栗子糕我做的好吃吗?” 徐宴之也没再逗她,连忙接过尝了尝,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 温苑秋见他没什么表情,又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他,脸颊红扑扑的:“这是我跟堂姐学的,送给你。” 送荷包啊,徐宴之心中一喜,他伸双手接过握在手里看:“郡主这绣工倒是不错,看来宫里的嬷嬷还是有点本事的,还能把你教的那么好。”徐宴之将荷包塞起来,十分珍重的样子。 温苑秋倒是头一次见他笑得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喜欢便好,至少心意他是收下了。 “我还让宫中的匠人做了一个玉坠的。”温苑秋又拿出来一个盒子递给他说道:“你的生肖不是属兔子的嘛,上面刻的是兔子。” 徐宴之温柔的瞧着她,眼底笑意甚浓。 一见她就想把她抱进怀里。 “看我做什么?你要不看看玉坠合不合你心意。”温苑秋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歪了歪头说道。 徐宴之将盒子塞了起来,他伸手去捋了捋她的碎发,然后将碎发别在耳后。 他这个举动,手指碰到了她的耳朵与耳后的肌肤,温苑秋有些不习惯,耳朵烧了起来,温苑秋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怕看一眼就陷进去出不来了,太蛊了。 温苑秋有意识的往后扬了一下头,徐宴之以为她要躲,直接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前带,两人距离近了,近的能听到呼吸声。 徐宴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有意无意的剐蹭这她颈部白嫩的肌肤,她是相当敏感的,特别是脖子。 “你干什么?”温苑秋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他倾身向前,肩前的头发落在了她的身上,两人的头发也贴到了一起。 徐宴之的手还捏着她的后脑勺,她现在进退两难。温苑秋身上散发出来好闻的馨香气息,仿佛在告诉他这里可食用,他盯着她白皙线条优美的脖颈,喉结微动。 他声音又轻又撩:“给我亲一口,我就放过你。” 这一句话无疑是五雷轰顶,温苑秋十个手指都蜷起来抓住衣裳往后扬头,打算悄无声息的挣脱开,哪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徐宴之右手收紧,嘴唇贴着她的锁骨就吻,温苑秋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锁骨那里酥酥麻麻的。不出一会温苑秋就反应过来了,他这哪里是亲,他这是啃吧,还有一丝丝的疼。 温苑秋身子都软了,她伸手去推他说道:“别咬我,疼……” 听到她的痛呼徐宴之这才将头抬起来,垂眸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嘴唇看,越看越出神越想凑过去亲,有些干涸的嘴里需要一些滋润。 温苑秋能看到他眸中一片水汽,朦胧似雾。还带着浓烈的爱意,仿佛要将她烧化一样。徐宴之脑子里闪过一丝潜藏许久的邪念,但很快就被他打消了,脑子里一直在告诫自己,她还小她还小,不可贸然。 温苑秋已经被吓得不清了,徐宴之这人对她来说已经很危险了,刚刚的眼神感觉马上就会把她剥皮抽筋一样,比那天晚上还可怕,那天晚上至少是在逗她,今天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在认真。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不适的地方,有些痛。 徐宴之伸手理了理她的衣领,有些歉意的冲她一笑:“抱歉,可能往后郡主穿衣裳要裹着脖子了。” “你……”温苑秋指着他,看着徐宴之含情脉脉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批评他什么了,喉咙哽住了要说的话,大脑也不运作了。 徐宴之忽然凑近她,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眸中含着笑看着她,声音都是柔柔的像是跌进她心里的一片羽毛:“郡主,我怎么了?” 可恶,快要招架不住了,温苑秋用着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出了他的屋子,每次都是这么狼狈的从他手里挣脱,她的心还有她的人就像是在坐秋千一样,晃来晃去的。 温苑秋走到半道撞上了一个人,梆硬的一下撞的她疼的差点掉出眼泪来。 “小妹这是刚睡醒?怎么走路还不看道呢。”温苑秋被温深时扶的稳稳的站着。 温深时的胸口硬的跟石头似的,撞的她疼的要命。 见她不说话,温深时连忙问道:“哥哥撞疼你了?给哥哥看看起包了没有。” 这一瞧不要紧,温苑秋的鼻子下面一片猩红,她流鼻血了。 温深时一惊,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捂住鼻子说道:“淼淼娇气的很,撞一下还把你撞的流鼻血。” 这边,徐宴之也跑出来了,他拉起温苑秋的手就带她去找水洗。 “王爷先去忙吧,我带郡主去洗一下就好。” 温深时有些焦灼,但确实有事在身只得同温苑秋道歉:“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玩的,别生哥哥的气了。” 温深时伸手往她脸上捏了一把,软软的手感甚好。 温苑秋捂住鼻子也没抬头,徐宴之引着她去洗了洗,又将帕子洗洗递给她说道:“郡主这时上火了,最近少吃些油腻干燥的东西,多喝点水。” 她回来这两天,天天喝粥吃馒头,辛辣的她也不爱沾,怎么会上火呢? 见她不说话,徐宴之半弯着要查看:“给我看看,还流血吗?” 温苑秋放下手中的帕子,抬头看他,一双杏眸水光涟漪的。徐宴之却笑了:“好了不哭,撞疼了下次就长记性看路了。” 温苑秋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你,老是逗我玩。”说着她眸中的涟漪更多。 “好好好,怪我,都是我的错。”徐宴之拿着湿帕子给她擦眼泪:“小时候就是个娇气的小丫头,长大的还是这么娇气。”徐宴之轻轻扒了一下她的衣领,温苑秋锁骨那里红红的还没有消,像是一片白雪中落了一朵梅花一样。 “你在不在意旁人喜欢我?”突然徐宴之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把温苑秋问的发懵。 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旁人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优秀的人被人喜欢是好事啊,你不喜欢旁人喜欢你?” 徐宴之眉毛一挑,笑道:“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般好的人?” “啊?”温苑秋不明所以,她狐疑道:“你这么不自信吗?欣赏你的人应该有很多呢。” 徐宴之哑然失笑,知道她一开始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你在不在意别的女子喜欢我?” 温苑秋不接思索的点了点头。 “为何在意?”徐宴之抿着唇看她,见她点头了,他是开心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而我喜欢你的话,旁人喜欢你我管不得的更别说是在意了。如果是现在这般,我自然是在意有人喜欢你的,毕竟你现在是我的,我不准旁人碰我的东西。”温苑秋回答的坦然,但是说的话有些直白了,直白的她自己都听不下去自己说的话。 徐宴之十分中意她的回答,心底是雀跃的。看来温苑秋确实是喜欢他的,不是小孩那种玩笑的。 “回家的也要多看书,宫里没有皇后管着你,我倒是可以接替皇后娘娘管住你。”徐宴之将她往她屋子里送。 温苑秋有些不满,她抬起头瞪他一眼:“你变脸可真快。” “诗书礼仪学的差不多了,我可以把我的法学书拿来给郡主看看。” “不了,我还是更喜欢医书,你回你屋里慢慢看吧。”温苑秋语气生硬,进了屋里就把门一关,把他关到了外面。 徐宴之吃了一个闭门羹,那倒是他自己找来的,怨不得谁了。 第53章 寻踪觅迹时(中) “少爷,门外有人找王爷。”绒花急步走来,同徐宴之屈身说道。 徐宴之踱步从温苑秋的院子出来:“可递帖子进来了?” “递了”绒花双手拿着名帖递给他又说:“但是这位阮大人,带了许多女人来,奴婢不能揣测阮大人的意图,但这样做对王爷的名声……”绒花低下头没有再往下说。 阮阳带女人来找温深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想送女人求办事来了,这阮阳的胆子也忒大了,也不怕被谁抓去了把柄,写本子弹劾他。 阮阳是兵部侍郎,一个正四品的官,何故带女人来。 “你去告诉阮大人,王爷不在家让他晚一点来吧。” 绒花又屈了屈身答了个是,便退走了。 约莫两个时辰后,温深时才风尘仆仆的回来。绒花还没有来得及叫住他,他就急步如飞的往徐宴之院子里走。 “徐宴之。”他的声音如雷贯耳。 徐宴之正躺在床上小憩,一听这声音连忙从床上坐起来,穿好鞋披上衣裳就去开门。 “王爷这么急慌慌的,去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温深时推开他径直走到桌子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他将一封信笺放在桌子上说道:“如今朝中已经有人盯上你了,我未回来时你到底做了什么出风头的事情,你是不知道那个沈立康说话有多阴阳怪气,一个破刑部侍郎说话都不过脑子,气死本王了。” 徐宴之打量着温深时身上穿的衣裳,狐疑道:“王爷这是跟人打架去了?怎么衣服都皱了还有那么多尘土。” 温深时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这封信你还是别看了,字字珠玑,他自己不行还总是针对旁人,这就是一个文官的肚量?你将来若是进了大理寺,可不得被他针对死。这种人就不能惯着,还敢跟本王阴阳怪气依本王的脾气,打一顿就好了。” 徐宴之哑然,他坐到椅子上伸手去拿那封信笺,被温深时一掌压住:“你要不别看了吧,省得被气死。” 徐宴之不以为然,拿起信笺从他掌下扯出来:“不碍事,多看看别人怎么骂我,也能练出来一个厚脸皮,往后还怕这些?” “你倒是心大。”温深时抽回手。 徐宴之看完了沈立康写的信笺, 无非就是抨击他一介读书人,无官职无背景,还爱抢风头破案罢了。徐宴之的想法跟温深时一样,自己连案子都不管,还管案子是谁破的,再说了他只负责勘察线索和破案,那案文又不是他写的,也不是署他的名字,这沈立康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温深时问他:“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了,王爷不必忧心。” 在府上的一天倒是过的快的很,温苑秋拉着琅冬偷溜出去转悠,自在的很。 温苑秋扎着两小团子头,发上束着小铃铛,走起路来铃铛响。她身上穿着朱红色的棉薄袄,看着喜庆可人。 “琅冬,我听说今天城北有杂技班子在那儿表演,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我们去看看吧。”温苑秋拉着琅往城北走。 琅冬拉着温苑秋:“郡……小姐,我们不坐马车吗?” “不坐不坐,也没多远,现在天冷了,多走走暖和。”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边逛边往城北走去,一路上温苑秋又是买发簪又是瞧人画糖人,乐此不疲。 琅冬紧紧的跟着她嘱咐道:“小姐慢点跑,奴婢刚刚看了府衙贴的告示,现在城中不太安全要小心一些。” “好了,知道了知道了。”温苑秋眼里只有新奇玩意根本无暇顾及,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两人徒步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城北。城北多是民居,有一个很空旷的广场,广场中央正搭着一个高大的戏台子,入耳皆是欢声雷动,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有人踩高跷、有人舞狮子,舞狮子的人排山倒海从人群中穿过,人们成群,有的两两一起。 城北很热闹,小孩子围着画糖人、吹糖人的摊子。 一个妇女叮嘱着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天,张开嘴都能看见哈出的热气,少在外面跑着玩儿,累了就赶紧回家。” 那个小孩扑进妇女的怀里,指着画糖人的摊子“娘,我想吃那个……” 妇女蹙着眉,有些不耐烦:“吃什么吃,你娘我一天卖菜的钱你吃两个糖人就没了,要想吃回家娘给你煮糖水喝,都一样的。糖人化了不也是糖水吗?” 那个小孩一听就不乐意了,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嘛,娘我就要那个糖人……” 在大庭广众之下,妇女也不会意思伸手打他,像是强忍的怒火拉着小孩往家里走。 温苑秋注意到了,她买了一个糖人跑过去递给那个小孩:“姐姐请你吃。” 谁知那个妇女回头打量着她,竟然伸手将她手中的糖人拍掉。小孩儿本来要伸手去接,被自己母亲不小心打到了手,又疼又委屈坐在地上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妇女红着眼瞪着温苑秋,眼里都是嫌恶:“我们不要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嗟来之食,你们要是真的好心就少浪费些粮食,国家也能少收我们点税,也不用你们假惺惺在这可怜我们。” 浪费粮食跟国家征税有什么关系?再者她也从未浪费过粮食,怎么就成了罪孽。温苑秋很是茫然,她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已经被拍红了。 她还想走上去辩解什么,却被妇女猛然推开还指上了她的鼻子:“你这种大小姐最好离我们远一些,不用你来可怜我们。要是没有你们父母,你们屁都不是。” 温苑秋踉跄了两步,肩膀被人扶正。身后传来一道洪亮的女声:“不是我说,大小姐怎么了?不也是父辈兢兢业业用劳力换来的吗?他们是我们父母,为人父母一辈子劳碌,不就是为了想让自己的孩子未来过得好吗?我们当然是要回报父母的辛苦的,用不着你对我们指指点点。他们在朝中为你们谋取利益的时候,你们就在背后议论他们的子女?” 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周遭很多人围了上来,但那个女人显然不是怕事的人,大声嚷嚷道:“都看什么看,各忙各的去,今天都挣了几百两银子?接了几个客户?有这闲工夫看热闹,不如多管管自己的事情。” 那个妇女显然是被说中了痛点,她脸色铁青拉着自己家的孩子就走了。周围的看客,也都不敢驻足观看,匆匆忙忙看一眼就各忙各的去了。 温苑秋连忙转身想她致谢:“谢谢你刚才扶住我,不知道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盈曼,你是哪里的小姐?长得好生可爱。”沈盈曼这人是个自来熟,她揽住温苑秋的肩膀就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细细的打量。 沈盈曼身材丰盈,温苑秋都能感觉到左肩碰到了什么柔软无比的东西,她面颊红润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我……我叫温苑秋,沈小姐幸会。” “你是……”沈盈曼连忙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眸中满是惊艳之色:“郡主这般身份刚才还怕那个女人啊,直接怼回去,还怎么敢在皇室面前耀武扬威的说那种话。” 温苑秋看着她脸上多变的表情,看愣住了。沈盈曼却觉得她的模样可爱的要命。 “郡主好生可爱,能和我做朋友吗?” 温苑秋呐呐的点了点头:“方才沈小姐帮了我,我自然是愿意和沈小姐做朋友的,而且不必叫我郡主,叫我淼淼也行,我的小名。” 温苑秋感觉沈盈曼性子脾气很好,给她一种很亲切善良的感觉。 “我同郡主实在有缘分,群主能和我交朋友是我三生有幸。”沈盈曼激动的双眼冒光:“郡主也是去看杂技的吗?” 见温苑秋点头,沈盈曼又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还亲昵的依偎了一下她的肩膀:“那我们能一起去吗?” 温苑秋见她欣喜若狂的模样,连忙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好久都没有看杂技了,沈小姐家是在临川吗?” “我家在肃州不在临川,只是觉得临川风景好人也好,所以常常来这里玩儿,你今天竟然还能跟郡主交到朋友,真的太开心了。”沈盈曼眉眼弯弯,她说话直爽,性格也直爽。 相处起来确实很舒服,她自小也没有多少朋友,要么是碍于她的身份,每天毕恭毕敬的说一些恭维的话,听着都带着虚假感。要么就是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处处看不起她,鄙夷她。温苑秋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一份儿久违的真诚。同她关系好的除了琅冬就是温霁瑶了,但是温霁瑶性子淡,总是温温柔柔的,让她有一种距离感。 沈盈曼似乎对杂耍特别的了解,喋喋不休的将场子中大大小小的表演全都给她讲解了一遍。 温苑秋打趣道:“沈小姐好像一个说书人,声容并茂的样子真的很像,我还从未见过像沈小姐这般活泼开朗不拘小节的世家小姐呢。” “郡主也很活泼,只是可能我们今日刚认识还不太熟悉,说不定日后郡主就能放得开了。”沈盈曼说完话,忽然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了一个面具递给她,又说:“这是我们那里一个专门做面具的老人做的,他做了几十年做出来的面具真好看,每年都会被抢夺一空,刚巧我前两天找他定制了刚好今天把它取了过来,送被郡主做见面礼。” 温苑秋伸手接过,面具特别精美好看,上面的花纹画得也十分精巧。雕刻的地方也如游龙一般,她伸手细细的摩挲着面具,伸手盖住脸颊,是刚好贴合的那种,她特别喜欢。温苑秋透过面具上的两只眼睛看着面前喜笑颜开的沈盈曼,心底如阳光普照。 “谢谢你,我特别喜欢。”温苑秋将面具摘下贴着怀,又说:“我很想就特别崇拜这种手艺人,我觉得他们特别的厉害,几个泥团子就能捏出很好看的东西,在雕刻机下简直美轮美奂。” “是吧是吧,郡主也很喜欢,我们可真是相见恨晚,我也特别喜欢这些东西,每年我爹都会想方设法给我买来,今年除夕若是我爹再给我买,我就让他买个双份的,我们肃州很多这种匠人的,到时候我拿来送给郡主。”沈盈曼可算是找到知己了,她高兴的都要蹦起来了。 “那就先谢谢沈小姐了,做为回报,到时候我给沈小姐做些点心。” 沈盈曼猛的抓住她的手,眼里冒光:“郡主还会做点心呢?我太喜欢你了怎么办?谢谢郡主。”说着她还那你温苑秋得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 傍晚,两人玩儿的身心都有些疲倦了,还坐在凳子上看,家家户户纷纷点起了灯火,连杂耍班子的人都打算收工回去了。 琅冬在一旁提醒:“时候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家去了。” 温苑秋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已经像点了一滴墨水,逐渐将浅蓝的天晕染成深色,还有几颗不起眼的星星冒了出来。 “确实不早了,沈小姐那我们有缘再见,我们就先回去了。” 沈盈曼笑着看着她,指了指她身后停了一辆马车:“我家的马车就在这儿,不如送你一趟?我瞧你应该是从城西来的,刚好我也要从西门走。” “来的时候没发现北城离我们那里那么远,一路走的腿有些痛,那就坐了沈小姐的顺风车吧。”温苑秋也没客气,便答应了她。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城西去了。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走了一路,聊了一路一点也看不出疲惫。沈盈曼握住她手的时候,冷不丁摸到了她腕上的那串手串。 沈盈曼看了一眼立马就认出来了:“这是猫眼石吧。” 温苑秋点头:“确实是猫眼石。” 沈盈曼喟叹道:“真好,猫眼石做的手串能养人,是玉石中养人的上品,送郡主手串的人心思很细,看来是极其关心郡主的人。” 是徐宴之送的。 温苑秋垂眸抿着唇,难掩眼底的笑意。 沈盈曼笑眼盈盈的瞧这她:“郡主是个好福气的人,生的也是圆润可人,我听我祖母说面颊和眼睛很圆润的姑娘天生命好有福,说不定郡主这种可以长命百岁。” 温苑秋说道:“沈小姐过奖了,我倒是觉得沈小姐的相貌也是合我心意的,想来喜欢沈小姐性格的人也很多吧。” 她倒是没有在客套,实话实说。沈盈曼五官明艳大方,气质也是绝佳的,性格又这么爽朗,如果能做她嫂嫂想来也是不错的。 第54章 寻踪觅迹时(下) 温苑秋到府门口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她已经玩的忘记了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了。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她正准备翻墙回去,琅冬拉住她说道:“郡主,太王妃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你不见了,所以要不我们直接走正门回去吧。” 有道理,但她头上束发用的束带上有铃铛,走一步响一声,她赶忙把头上的束带扯了下来,随意的将头发挽起来,蹑手蹑脚的去开门。 “吱呀”一声,守门的家仆看见探头探脑的温苑秋有些吃惊。两个小家仆屈伸行礼,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被她连忙示意噤声:“嘘,小声点。”她圆溜溜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然后问家仆:“府上现在都有谁?” “只有我。”家仆还没来得及出声,徐宴之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亭廊处负手而立望着她。 温苑秋直起身子往他那边边走去:“我娘和我哥一直都没有回来吗?” 徐宴之也不答她的话只是冲她招手让她过来坐,亭上的桌子上摆了一堆茶具,温苑秋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加了些炭火在炉子里煮水,等水半沸时往壶里加茶末,片刻后他将沫饽舀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待三沸时,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倒进桌上闲置的茶壶里。一套下来一气呵成,优雅至极。 “喝吗?这茶不苦。”徐宴之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抬眸望着她。 她光是坐在那就能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茶香气,没一会儿府中的家仆来挂照明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整个院子里通明一片。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吗?” “最近铺子太忙了,再过一个时辰太王妃才会回来,至于王爷,他去参加朝中一位官员的家宴了,估计会更晚回来。”徐宴之垂着眸,长指捏着杯身摩挲一一会儿又说:“郡主要是饿了,想让厨房下一碗面吧。” “不用,我还不饿呢。”温苑秋连忙制止他伸出去的手。 徐宴之垂眸喝着自己的茶,两人半晌都没有搭话,气氛有些凝固。琅冬轻咳了一声,连忙退走了。 温苑秋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但又不明所以:“你怎么不说话?” “郡主希望我说些什么?”徐宴之将茶杯放在石桌上,转眸静静看着她。 温苑秋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情绪,不是喜。她转头对上他幽深的双眸,竟有些忐忑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宴之瞧她的反应先破了功,笑了起来:“郡主这是什么反应?以为我讨厌你不成?” 她红着脸手蜷着紧紧攥着衣裳,她一紧张就会这样,显然是被徐宴之说中了想法。 “看来我的演技还算过关,这就骗过了明察秋毫的郡主?”徐宴之觉得她很好逗,可爱的紧。 “明察秋毫你个鬼,你个混蛋,不同你玩了。”温苑秋瓮声瓮气的,站起身就要走。 徐宴之连忙伸出手臂揽住她连忙认错:“方才我是有些恼的,你要出去可以同我说,我又不会去告郡主的状,现在外面不安全郡主还这般乱跑,若是出了岔子你让太王妃和王爷怎么办?”说到这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稍稍施力将她拉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今下午去找你,你不在房里。我深知你是知分寸的,但还是很忧心。” “呸呸呸,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温苑秋转过身看着他,柳眉倒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气氛本来升出几丝绵缠,被她不解风情的呸没了。徐宴之无奈的放开她,拉她在位置上坐下,话里有些不满:“郡主倒是不当一回事,若你像我这般你就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了。” 温苑秋狐疑道:“你哪般了?” 徐宴之眸中有些委屈,他往下瞥了瞥自己的腰上,微不可闻的叹气:“这几日有人追杀我,若是被她们发现我与郡主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他们会放过郡主吗?” “不三不四?谁跟你不三不四了?”温苑秋气的蹦起来,眉眼间夹杂着愠怒,但不知道为何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心虚。 “郡主大点声,我还没来得及同府上的人说呢,郡主着声音小的如雷贯耳,再大点声就不用我澄清了。”徐宴之好整以暇的靠在椅子上瞧她,眸中遮不住的笑意。 “你……”温苑秋背过去身平复了一下心情,懒得跟他计较,又回味了一下他说的话,她连忙回身去扯他的衣裳。 “郡主这是做什么?还没成亲就要对我做那种事情?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小姑娘家还是要收敛一点的。”徐宴之眯着眸子笑着瞧着她,但是一点也没要拦她的意思,摊着手端端的坐着。 温苑秋面上严肃,她蹙眉看着他说道:“你再嘴贫,那日我在你屋子里闻到是三七的味道,活血化瘀、消肿定痛用的,你伤哪里了给我看看。” “没事,伤口不深好的很快。”徐宴之从她手里扯过衣服的束带,重新系上。瞧她认真的模样,徐宴之有些后悔了拿这个逗她,本来是像给她些训诫,或者自己也有私心想看她关心自己的模样。 温苑秋还停在刚刚他抽回系带时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她声音闷闷的。 “因为身世。”徐宴之低着头,歪了一下身子倚在她腰间:“最近莫要出去,郡主我是认真的,若是知道了你们与我有关,他们会做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好,那我不出去玩了。”温苑秋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摸着他清瘦的脸颊,心底竟然泛起了酸涩,片刻后她说道:“那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再宫中学了不少医理,或许可以帮到你。” 徐宴之轻笑道:“郡主放心吧我身体好的很,伤口已经愈合了,郡主不必为我忧心了,眼下保护好自己便是最好的。” “谁为你忧心了,混蛋。”温苑秋抬起头小声嘟囔道,放在他脸上的手“啪”的拍了一下。 “嘶。”徐宴之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是她下手不轻,就连温苑秋自己都没想到刚才那随手打的一下声音这么响。 温苑秋心里慌乱不已,她将手又重新放到他脸上,像给他揉揉。却被徐宴之伸手拿开了,话里带着些不解:“郡主刚刚打一下还没解恨,这是又要来一巴掌吗?” 温苑秋连忙解释:“不是,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就随手一拍。” 徐宴之直起身子看她,挑起语调“哦”了一声,眸中晦暗不明。温苑秋不敢看他,眼睛一直往天上看,脚也不自觉的往后挪:“那个我有点累了,我先会房间休息一会儿,你慢慢喝,我就不打扰了。”她退到徐宴之的臂长范围外后,转身逃的飞快。 当晚,宋苑回来吃了饭去温苑秋房里找她闲聊,等她们都睡下了。子时,温深时才醉气醺醺的回来,徐宴之睡不着出来转悠没碰见人,倒是闻到了一股子酒味,他向来不待见酒鬼,讨厌那种味道。徐宴之急忙闪会自己的屋子里,锁上门。 第二日,徐宴之起来的时候已经辰时了,刚巧又婢女来叫他吃饭,他穿衣服时冷不丁瞥见窗棱上又夹了一封信笺,他抽出来展开看,依旧是那个字迹和那个署名:我是拾一,昨日你没来肯定是害怕我是为了把你引出来伤害你,抱歉没有告诉你,其实是我单独要见你的,我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是关于血脉的事情,我祖辈上没有其他人的血脉,所以我是活不久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请你务必要来,你若不来我明日还是会给你写信,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害你,申时桃杏园二楼。 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急切,这也勾起了徐宴之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定要单独见他。还有这个叫拾一的人为什么说他自己活不久,徐宴之心底的好奇心逐渐泛滥,能不遗余力的天天来府上给他塞信笺,想来早就知道了他的住处和他周围的人了,那今日就去一趟吧,为了安全他还是要去带上一个人。 第55章 行舟踏远山(上) 他起的早,厨房就先备了他的饭菜,他刚坐下准备吃饭那边绒花就撩起门帘进来了。 “少爷,昨夜王爷宿醉很晚回来,今晨就先您自己吃,郡主和太王妃也还未起。”绒花说完往边上一站。 “知道了。”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他从来不说,府上的婢女也不敢妄想他能跟她们搭话,更不敢妄想他能说那么多话了,这位爷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她们也习惯了府上冷冷清清的样子,伺候过他们家仆就会各忙各的,打扫卫生、洗衣服、浇花然后剪掉多余的枝杈,有客人来了就端茶送水,规矩也不算多,府上的主人也从不苛待她们,她们这算享福的。 “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若是有人问了就说我去淮安城找苏大人。”徐宴之吃完了,他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站起身就往庭院走。 “是,少爷,奴婢明白。”绒花屈身迎他出门。 徐宴之的腿刚跨出去就又伸了回来,回头问道:“若是叫信差送信过去,大概要几个时辰?” 绒花想了一会儿答道:“少爷若是送往淮安城,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收到答复。” 徐宴之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一会儿写封信笺,你替我送到信差那里,最好是要快的。” “好的少爷,奴婢在这等着。” 徐宴之道了声谢,就换了一个方向走,往自己院子去了。 待他走了一帮子小婢女围住绒花:“绒花姐姐,少爷丝毫没有架子,叫我们下人办事情还道谢,听的我们好生不习惯。” “是啊绒花姐姐,少爷临时变了卦是不是嫌路太远,坐马车太麻烦了,就不去了改送信。” “少爷瞧着是越来越好看了,但是怎么就偏生是个不爱出门的懒人呢?将来少爷的仕途可怎么办,难不成找一个宅家的散职?” 绒花听她们说完,有些不满:“你们多做活,少揣测主子的做法,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成了,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都在府上待了这么久了,规矩不用我再教吧。” 三个婢女低着头有些委屈的撇撇嘴,软了声音异口同声道:“绒花姐姐教训的是,我们知错了。” 绒花是个守本分的人,做哪一行就要守那一行的规矩。她这么批评她们也是为了她们好,不要抱着侥幸以为主子听不见。若真的被主子听见了挨了罚,主子对她们的信任就没有了,再出去到别人府上做事还不一定有在王府上做事轻松呢,得过且过吧,这样安于现状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几刻钟,徐宴之就来了,他将手中的信笺递给绒花:“那便交给你了。” 绒花恭敬的双手接过:“少爷放心吧,以往您往皇宫里传的信也是那个信差送的,快得很,您在府上待着就行了。” 徐宴之点了点头,施施然的转身又走了。 绒花叮嘱了几个婢女几句就走了,她手里拿着信笺看了一眼信封上的署名和地址,徐宴之的字迹很好看,如行云流水一般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果然是字如其人,看了他的字能仿出来的人大概是没有的。 午时,苏祁匆匆赶来府上,一进来就直奔徐宴之院子,熟练程度压根没有家仆去拦,都视而不见各忙各的。 “等等,递名帖了吗?”温深时不知道是从哪蹦出来的,挡在苏祁前面。 “啊?我是被召唤过来的,这也要递帖子?”苏祁拍了拍身上任何一个能装下东西的地方,除了空还是空。 “谁召唤你过来的?徐宴之?”温深时浓眉一压,盛气凌人的样子又出来了。 毕竟是在旁人的家,苏祁也没敢跟他耍嘴皮子,见他变了脸色,苏祁极其乖顺的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是被温深时震慑住了一样。 “府上我定的规矩,他都是我家的人,徐宴之叫来你也得递名帖。”温深时双臂抱在胸前瞧着苏祁呆愣愣的样子,竟然不觉得他讨厌了,反而觉得有一丝美感。 真是坏了事了,怎么会看一个男人能看出美感,温深时蹙着眉正言厉色的模样,看的苏祁想转头逃回家去拿名帖过来,他自然也不知道温深时现在脑子里想的什么。 “行了,这会先放了你,看在你是徐宴之的兄弟份上,下回要来记得递名帖。”温深时睨他一眼,就往大门口走。 “谢谢王爷。”苏祁听的一高兴,连忙抱拳给他行了个礼。 “好端端的男人,长得很娘们似的。”温深时走远了些,嘴里嘟囔了一句,刚巧阿禄收拾好了东西从自己屋子出来,听到了温深时说的话有些不解的问道:“王爷,什么男人长得像娘们?那不是娈童吗?是昨夜在阮大人府上,送给王爷的那些吗?”阿禄嗓门有些大,有些路过的家仆冷不丁的就会听见。 温深时一想起昨夜的事情头就痛,他恨声道:“阿禄你别再提昨晚的事情了,本王丢不起这人。”说完他扫视周围没了人,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个阮阳真是胆大包天,瞧我不娶妻也不纳妾,为了贿赂我竟然能将讨来的琵琶女送王府上来,昨日本王给他脸面去赴宴,见我不收琵琶女就送我娈童,本王不娶妻就是好龙阳是吧,真是气死人了,早晚要去参他一本。” “阿禄相信王爷的为人,以前在伽玛国时,不穿衣裳的舞女往王爷屋里送了不少,王爷眼睛接受身体不接受这一点阿禄知道,王爷不行这件事情阿禄是不会对第二个人说的。”阿禄笑得憨憨的,他还伸出三根手指打算发誓。 “我去你的。”温深时听他说的那些话气不打一出来,什么叫他不行,他那是不屑。温深时抬腿就是一脚,踹到了阿禄的腹部,到底还是阿禄抗揍,纹丝不动的站着眼巴巴的瞅着他,话里还有些委屈:“是阿禄说错话了吗?王爷别生气,阿禄知错了。” “连错都不知道错哪了就道歉,来了迁泽温好的没学着陋习一大堆,天天烤猪脑给你吃也没见你长点头脑,天天傻乎乎的。”温深时瞧着阿禄呲着大白牙笑就抬起腿佯装又要踹他,阿禄不躲就站在原地等他踹。 阿禄眼睛很大但是眼黑居多,垂着头看人的时候有一种狗狗的感觉,阿禄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猪脑子我吃了又啥用嘛,我要是吃人脑子说不定就能补上了。” “看把你能的,还真想着吃人脑,马上找人把你关在大牢里面去,临川恐怖分子。”温深时那一脚就下去了,力道有些大阿禄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墙。 “阿禄就是脑子笨嘛,打娘胎里出来就这样,王爷别生气了。”阿禄真诚的看着温深时,身上的鞋印子也不擦就往他身边走,阿禄探着头问:“王爷我们还出去吗?” 温深时白了他一眼,吐出了一个字:“走。” 门口两人的对话被一旁剪海棠花枝杈的桂木听了去,转头就去后院刨坑栽梅树的槐木说去了,今早绒花骂的就有她俩,两人年纪小,绒花什么道理她们俩哪里懂,转头就忘掉了。 第56章 行舟踏远山(中) 徐宴之换了身月白色的宽袖衣袍,腰间的束带是同色金丝蛛纹带,他刚从屋里出来,温苑秋迎面走上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你不让我出门你倒是会安排自己出门,你去哪我也去。”温苑秋两手叉腰站在路中间挡住他的去路。 徐宴之说道:“我出门办事情,并非玩乐,郡主好生待在府上吧。” “不行。”温苑秋抬头杏眸圆睁。 徐宴之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等正月我带你去看花灯吧,上回的河灯没看成这次我陪你补上如何?” “好说,你自己一个人去我倒是不放心。”温苑秋点了点头,立马就答应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徐宴之心里一暖笑道:“放心,有苏大人跟着安全的很。” “你倒是信任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任。”苏祁在一旁瞧着两人眉开眼笑的模样就吃味,凭什么徐宴之跟他说话都是硬邦邦的,不公平。 两人坐上马车,苏祁就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他靠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说道:“对了,前些日子我爹给我介绍一个世家女认识,我年纪这么小我爹可就张罗着让我成亲了,那个世家女讨嫌的很,矫揉造作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世家女啊,倒像是个青楼的舞姬。”苏祁本就是个随性的人,能让他这般评价,定是个不太好的人。 “你最近的戾气怎么越发重了,好歹还是你爹给你介绍的是一个世家女,论身份,人家一个清白的姑娘,若是听到你这般说,任谁是不会高兴的。”徐宴之说话语气极轻,也没有指责苏祁的意思。 “那倒是,是我说的有些过了,擒贼先擒王我回头就骂我爹去,总是给我介绍世家女惹的我不快。”苏祁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把玩,刀刃还在鞘中,但他就喜欢没事抽出来再插回去,如此反复就当是消遣时间。 忽然一直看着车外的徐宴之心里警铃大作,腾升出一股子不安。马车越走越偏,已经远离了人群。 “苏祁。”徐宴之沉着声音唤他,侧着头眼睛微眯着向他示意。 两人在一块久了,苏祁瞧他的神色立马心领神会,抽出藏在衣裳里面的长刀就切来车帘子,架到车夫的前颈处,苏祁稳稳的站着看向路途的前方:“远离人群目的地是郊外,是谁派你来的?” 车夫一直靠着车身,手里攥着驾马的缰绳,不说话也不回头,苏祁一下子就没了耐性,他蹲下来定睛一看,车夫的胸口赫然是一片血迹,正中心插了一支极其小巧的箭矢。看箭矢插入的方向,是左上方。他抬头往左边的民居房上瞧,一手夺回缰绳驾着马停了马车。 苏祁回身制止了徐宴之要出来的动作,面色凝重的说道:“我怀疑,是冲你来的,那封信很可能是假的,你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如今要父债子偿转挑你一人在时下手”苏祁话还没说完,一直冷箭破空而来,穿过车窗朝他们射来,是撕裂风的声音,暗箭难防啊。苏祁听得到空中的那一声,他拉着徐宴之贴着车身。 “嘶……”苏祁双手撑着车面,将徐宴之抵在车内,箭矢直直的射进他的手臂里,如钉子一般狠狠的钉了进去。 “苏祁!”徐宴之伸手捂住他的胳膊,按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止血。 “别拔箭不碍事,小伤。”苏祁偏过去头扒着衣服瞧着那个箭:“是刚才我在车夫身手看到的箭矢,射箭的人力气不小啊,扎这么深。”苏祁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轻松,并没有觉得很痛的样子,还有心思研究这个箭矢呢。 “还是给你拔出来吧,现在出头就是小命不保,明知有危险还带你出来,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太过自私自利了……”徐宴之捏着他手臂上的那个箭矢,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祁连忙打断他:“打住,我这是舍命陪君子,我乐意还不成吗?你少在这跟我客气,不就是受了点伤瞧你那个怂样子,我爹拿刺鞭抽我的时候身上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他语气轻挑,面上写满了淡然和不屑。 “前些日子我背上有伤,阿禄给我了些药,止血很有效,既然先不拔那就撒些药粉止止血。”徐宴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白瓷的小瓶子,只有手指那个大小,他将苏祁手臂伤的衣裳撕开,露出血流不止的伤口,将小瓷瓶子里的药粉倒了上去。 “太多了吧,欸欸欸……一瓶都没了。”苏祁看他的手抖的厉害,连忙要抽回手臂,却被徐宴之紧紧抓住。 看他皱着眉,一脸的焦灼,苏祁觉得好笑:“看你那紧张的样子,若不是知道我俩都是直的,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哈哈哈哈哈哈……” 徐宴之抬眸看着他,眼神如刀。苏祁看他神色有变,连忙收起调笑的嘴脸。 “现在我们如何出去?”苏祁掀起一角的车帘往南边瞧去,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他说道:“这边都没人,这箭矢是怎么射过来的,那便也藏不住人啊。” “你方才在外面的时候没有任何事情,我不过是掀了一下帘子,就有人往这边射箭,看来此人只针对我,不是针对我身旁的人。”徐宴之视线落在苏祁的手臂上。 苏祁以为他又在内疚,连忙不耐烦的说道:“我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你别老瞎想,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就别跟我见外。” 徐宴之恹恹地靠在车内,过了好一会他才摇头说道:“只是一部分原因,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兵部管箭矢兵器,临川城中能指示军队用这些东西的人,目前来看只有临川王,其他世家谁敢私藏刀枪剑戟,被排查出来可都是死罪,不管是做什么用的都会被按上叛国的罪名,而且最近几年管的特别严格。” 苏祁听完他的话眉头紧锁。 “再者,库中的兵器箭矢都是按照一定规格大小来制造,这般小的箭矢型号都对不上,想来一定是私自铸造的。想杀我的人看来并非是那些莱掖谷的人,朝中的官员可能性最大,今日或许是给我一个教训。”说着徐宴之竟然撩起帘子,从马车上下去了。 苏祁才反应过来转头要伸手去抓他,一下抓了个空。 “你做什么去?”苏祁跟着他跳下了马车,他警惕的往四周看。 徐宴之就站在明面上,半天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他在警告我,至于警告什么可能是让我自己反思吧。”说着徐宴之笑了,笑得有些牵强还带着些苦涩。 “杀你?你对朝中的人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没有家族傍身,也没有官职,他们杀你做什么?”苏祁不解道。 徐宴之垂眸,长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大概是猜到了。苏祁看他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胜利者模样。 苏祁想起了未完成的事情,连忙问道:“桃杏园还去吗?” “让你带伤陪我去就真的是舍命去陪了,还是伤要紧,不去了。”徐宴之一手拉着他往自己身边拉:“我背着你走吧。” 苏祁有些嫌弃的挣开了他的手:“我受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还用得着你背着我走,怪娇气的。” 徐宴之讪讪的收回手说道:“等回去,便把车夫安葬了吧,再给亲人一些慰问费,为了这种事情丧命,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苏祁张了张嘴,瞧了一眼那个车夫,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都是视人命如草菅罢了,他们锦衣卫不也是这般吗,敢为抗命令从来留不得活口,管他是否犯了罪,只有脑袋落地的份。 第57章 行舟踏远山(下) 两人打道回府的时候,王府中传来一阵怒吼声,进门后只觉得有些许的乌烟瘴气,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两人连忙往庭院走,中途徐宴之拦下一个正在洗衣裳的婢女问道:“府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如此吵闹?” 被拦住的婢女可能本来就被吓到了,她连忙摇头脸色都有些菜色:“少爷,奴婢不好说,要不你们二位去后院瞧瞧吧。” 两人往后院走去,一路上碰见许多家仆,都低着头小碎步迈的飞快,这引得两人更好奇了,偌大的王府里面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徐宴之听着声音很耳熟,两人到了地方往声音源头一看,温深时站在后院的高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两个婢女,那两个婢女跪着头快要埋到地里去了,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一个婢女匍匐着要去求饶被温深时嫌弃一般的一脚踢开。 本来也是闻声而来的温苑秋上前拉住温深时,劝道:“哥哥,要不算了吧,就当不痛不痒的谣言吧,教训一下就好了嘛,若是杀了她们这要是传出去对王府的名声也不好啊,你又刚回来,若是传到宫里被朝中哪个大臣按上个暴虐的名头,得不偿失啊,哥哥消消气。” 温深时生气的样子跟发了怒要吃人的老虎一样,谁见了不发怵,情非得已的温苑秋也不愿招惹他生气,但是见他只听她劝时神色有些缓和,她才大起胆子往下劝。 温苑秋弯着身子瞧他脸色又是笑又是哄又是扮鬼脸的,温深时的气算是被驯化走了一半,但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冷硬无比:“不杀她们也行,舌头要割了不然本王怎么能保证她们不会乱说出去?待到真的说出去再杀她们就晚了。” 听他要割舌头,地上跪着的桂木和槐木抖得更厉害,但总归是有人替她们求情的,两人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温苑秋,眼里净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救助的光芒。 温苑秋觉得温深时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让步的,只能佯装发难目光转向那两个婢女:“你们想要怎样的处理方式嘛,负责管你们的婢女就是教导你们,让你们偷听了主子的话就到处议论的?这样可如何做得府上其他婢女的榜样,要是都像你们这样碎嘴子,我们哪里还敢留着你们。” 见温苑秋的语气也冷硬了起来,一旁的绒花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说道:“郡主,奴婢就是平日教导她们的婢女,是奴婢教导不周要罚……罚奴婢吧,只是她们年龄尚小也没有读过书,所以能不能求王爷和郡主放过她们一条生路,要割舌头还是要砍头,奴婢可以替她们担着。” “绒花姐姐”桂木和槐木两眼噙着眼泪,都伸手扯着绒花的衣裳,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小。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啊,还想妄图一人担着让本王放过她们?你本来就已经失职了,要罚也应当是连坐,那你倒是很会跟本王讨价还价。”温深时将手中的棍子往地上一甩,火气又上来了。 绒花跪伏在地上,被甩来的棍子打到了脊背连吭都没有吭一声。桂木和槐木跪在她身后一直扯她的衣裳,小声抽泣着。 气氛一直僵持着,都等着温深时下令处死她们。温苑秋一直在他身边转悠:“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桂木忽然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说道:“王爷,是奴婢先听到的才去跟槐木说,绒花姐姐平日里一直很用心的教导我们,是奴婢不听劝是奴婢不知好歹,求王爷放过她们吧,都是奴婢的错”桂木声音悲切声嘶力竭一般,说完还不停的磕头,磕的光洁的脑门上泛起红,磕破了皮流了血还在磕头。 一旁的琅冬看不过去,她抹掉脸上的眼泪伸手去拉桂木,但是死活拉不动,索性她也跪了下来说道:“王爷,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有时候做错了事情惩罚是肯定要的,但是请不要拿她们的命作为代价,奴婢在这替她们求情,请王爷从轻发落。” “琅冬。” 温苑秋要往琅冬那边走,被温深时伸手拦住,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琅冬说道:“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本王的表妹是淼淼的表姐,太王妃留你做婢女而不是像徐宴之那样,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怎么把自己当府上婢女了,快给本王起来。” “哥你说什么?琅冬是我表姐?”整个府上只有温苑秋不知道,她瞧着周围的人,不论谁的脸上都不是惊讶的神色,她心里一下了然:“合着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郡主,奴婢并不是有意瞒着您,奴婢也喜欢这样跟郡主待在一起,是否是表亲不重要。”琅冬连忙同她解释。 琅冬将视线落在温深时身上继续说道:“王爷,即便是这样,婢女也是人,不该因为身份而受到不公的对待,只是犯了错多了嘴就该把她们处死吗?” “你这是教育起本王来了?”温深时被她气笑了。 温苑秋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对,连忙拉住他说道:“哥,算我求你了,她们跟我们签了契约那便是王府上的人了,她听到的都不会说出去的,要不你将人交给我教训也行,或者你不想看见她们的话,等我回宫里去的时候我把她们带走,不让你见了心烦怎么样?” 温苑秋拉着他的手臂摇着,一双含着光的杏眸瞧着他时不时还冲他眨眼,她常这样腻腻歪歪的撒娇,百试不爽。 “随你,本王懒得管你了。”温深时还是遭不住自家妹妹的撒娇攻势,撂下了一句话就拂袖而去。 地下跪着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温深时远去的背影,知道命保住了都喜极而泣的抱在一起。 “行了,往后你俩就跟着我吧。” “谢谢郡主救命之恩,奴婢往后一定好生服侍郡主。”桂木和槐木连忙跪着她面前磕头,她们心里都明白若不是有温苑秋一个劲的劝,依照温深时的性子是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们的,温苑秋这般实在是让她们感激涕零。 温苑秋走过去拉着琅冬,闷声说道:“你为何不跟我说你是我表姐,瞒了我这么久,你是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欺瞒我了。” 琅冬却嬉皮笑脸的说道:“奴婢知道郡主是不会怨恨奴婢的,瞒着郡主也是因为奴婢本来身世就不好,能在郡主身旁相伴奴婢就很开心了,至于身份郡主不必在意。” 温苑秋不乐意了:“你这又是说的什么鬼话,方才你还振振有词的说婢女也是人,怎么这会儿就说自己身世不好甘愿为奴为婢伺候我?今晚上你必须跟我好好说说,不然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着温苑秋冷哼一声,背过去身偷偷抹眼泪。她冷不丁一抬眸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徐宴之和苏祁,徐宴之眸中含笑的看着她,而苏祁用手捂着脸,应该是憋不住笑了。 “你们什么时候在这的?”温苑秋快步走过去。 琅冬也看见两人了,她屈身行了个礼也没有追上温苑秋,而是转头将绒花三人带走了。 “早在郡主为她们求情时就在这了。”徐宴之抿着唇笑着。 温苑秋却注意到了苏祁手臂上的箭矢,她转眸看向徐宴之蹙着眉:“你们这是又出哪了?怎么还受伤了。” 苏祁和徐宴之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苏祁有意的背过去手遮盖住不让她看。 “苏大人能给我瞧瞧你的伤口吗?”温苑秋伸手要去抓苏祁的手臂。 苏祁连忙往后边退边说道:“郡主一个女儿家,不合适。” 温苑秋不依,她连忙抢他一步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苏大人怎么不去医馆找人止血啊,箭矢倒是拔出来了,但是血还在流。” 苏祁的眼睛算是要长在徐宴之身上了,他边避着温苑秋边看着徐宴之愈来愈黑的脸色,心里慌乱极了。 苏祁连忙往徐宴之身后躲了躲说道:“不碍事,就是有些头晕罢了。” 温苑秋紧紧的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凑近用手散了些气过来闻:“不对。” 徐宴之抓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往苏祁那边凑,眉梢一扬乌眸深邃幽暗:“什么不对?” 但温苑秋面色有些严肃,偏偏挣开徐宴之的禁锢凑到苏祁面前问道:“我听苏大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觉得咽喉发干,吞咽困难?”温苑秋凑到苏祁面前瞧了瞧他的瞳孔,就在她要再凑近时,徐宴之耐不住了,他单手揽住温苑秋的腰肢将她拉回到自己身旁:“若是受伤的是我,你也会这般对我嘘寒问暖的?” 见温苑秋被掳走了,苏祁松下一口气。 “先别闹我说的是正事。”温苑秋推了推他,忽视掉了徐宴之沉下去的脸色说道:“你们今日出去是不是遭埋伏了?而且还是朝中的人吧。” 瞬间徐宴之瞳仁紧缩,他定定的看着温苑秋拧眉问道:“郡主怎么会知道?” 苏祁也走了过来说道:“郡主方才问的那些身体反应我都有,这是怎么回事?” “你中了山茄子花毒,也就是曼陀罗花,你的反应出现的很慢说明毒素不大,这种花生长在海拔高的山坡上,宫中的太医会拿他做麻痹散用来压制痛觉的。”温苑秋解释道。 苏祁恍然大悟,他瞧着徐宴之说道:“难怪,今日我中箭时只有一丝痛感,还有那个车夫不声不响的就死了,也确实离奇,这么一说就说通了。” 徐宴之问道:“郡主为何笃定是朝中人?” 温苑秋得意了起来,她回答:“我不仅猜是朝中人,我还猜测可能是一个武将,或者家中有武将的。因为这种麻痹神经的药大部分在军中能用上,处理伤口。”温苑秋从苏祁的手臂处努努嘴又说:“或者是像苏大人这样,需要将箭矢拔出来。” 徐宴之忽然一语不发的,跺着步子往自己院子方向走,苏祁用手肘轻轻的戳了一下温苑秋小声说道:“方才郡主可是伤了他的小心脏,不如现在去哄哄吧,在下就不多叨扰了该回家歇着去了。” “欸……”温苑秋瞧着苏祁一骑绝尘,压根不想多待的背影,又转过去头往徐宴之那处看去,终是迈着步子往他那边走去。 第58章 待岁月渐长(上) 傍晚时分,徐宴之同温苑秋被婢女唤去主堂吃饭,撩起竹帘子进去就瞧见一个穿着竹青色衣裳的人背对着门坐在饭桌前。 徐宴之瞧着背影眼熟,但是身上的衣裳颜色新奇的很,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式,他走上前一瞧脸,有些吃惊道:“怎么是你?” “我” 这边,温深时从里堂出来撩了一下衣裳坐在位置上说道:“下午的时候本王碰巧要去接太王妃回来,刚走到门口就瞧见苏大人靠着门廊坐在地上,本王还以为苏大人是晕倒了,没想到是睡着了,本王便让阿禄把他搬到屋子里去了,顺便拿了些衣裳给苏大人换换。” 苏祁嘿嘿的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门口了头晕的要命,然后就”说到着他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笑道:“多亏了王爷发现我。” 徐宴之用袖口掩着唇哼笑道:“你们二位这是冰释前嫌了?又是送衣裳又是留吃饭的。”显然他这话是说给温深时听的。 温深时白了他一眼说道:“本王又不是你,自己的朋友受了伤衣裳破了都不晓得给换件衣裳,你是缺衣裳么?” 徐宴之眸中含着笑意,顺着他的话说道:“王爷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苏祁也不敢插话搭腔,坐在徐宴之和温深时中间,被这俩个头高身板子也宽的男人夹在中间,一左一右的跟左右护法似的,他有些拘谨。 婢女陆陆续续端着饭菜放在桌子上,碰巧宋苑也回来了,她跨过门槛进来头上的金步摇晃了两下,伴着她眸中盈盈的光:“今天好热闹啊,头一次感觉家里吃饭不冷清。” 苏祁连忙站起身:“多有叨扰,还请太王妃见谅。” 宋苑连忙摆手,将手中脱下来的袍子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婢女说道:“不叨扰,你这孩子怎么还客气上了,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桌上的主位是留给宋苑的,即便有时她不回来吃饭,主位也都给她留着,若是在旁家,府上的主位永远做不得女人,有些府上的规矩,并非主家的女人不得上桌吃饭,只能端着饭菜去自己屋子里面吃。 待宋苑收拾好上桌吃饭,婢女已经将所有菜肴上齐了。温深时是依着所有人的口味让厨房做的,宋苑口味淡所以桌上的菜一半都是淡口味,唯独有一盘辣子鸡丁和椒盐八宝鸡是依着苏祁喜辣的口味做的。 温苑秋独独偏爱吃鱼,鱼汤上来的时候她率先拿起汤盆里的汤匙,盛了两勺汤放在装着米饭的碗里,然后拿着小勺拌匀了吃。 坐在她对面的苏祁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的碗,忍不住问道:“郡主这是什么吃法?” 温苑秋怔愣了一下咀嚼完嘴里的米粒说道:“鱼汤泡饭啊,怎么了?” “小时候我娘瞧见我往饭里放汤都会打掉我的碗,再让我盛一碗干饭。”苏祁话里带着些遗憾,他没有尝试过所以不免有些失落。 “啊?”温苑秋听了苏祁的话有些吃惊:“苏大人的娘亲管的好严苛啊,这不过就是汤泡饭罢了,而且这样吃很好吃的。” 这时徐宴之也抬起头来,朝温苑秋多看了几眼:“吃多了汤泡饭会导致胃肠功能紊乱、消化不好、营养不良,苏大人的母亲不许也是为了他好,郡主也少吃一些为好。” “我才不呢,我吃的开心就好。”温苑秋洋洋得意的扒拉了两口饭,冲徐宴之扬了扬下巴。 “那是因为本王不管你,若是真的约束起你的饮食和生活,你还有这么自在的时刻?”温深时将手里的筷子放到碗上,声音重而清。 温苑秋缩了缩脖子妄图用桌子上摆着的汤盆遮盖住自己,不去看温深时的眼睛,这种掩耳盗铃的小动作被对面的三人看在眼里。一旁的宋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温苑秋温声低语道:“淼淼坐正了再吃饭,不然小小年纪脊椎都得被你扭坏了。” 温苑秋听了连忙挺直了腰背坐直了身子。 温深时道了一句“吃饱了”,便站起身走了出去。倒是温苑秋松下了一口气,她现在还是不敢在自家哥哥面前招摇,万一今天下午的事情他反悔了可怎么办,最近几天还是躲着他比较好。 约莫一个时辰他们都陆续吃好了,婢女纷纷将桌上的碗筷收走了。苏祁今夜暂时留宿在王府上,温苑秋很好奇他的伤势,便想着去帮他换换药顺便看一下情况。 “郡主来我这里做什么?”苏祁刚推开屋门就感觉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他以为是徐宴之,一路上也没有搭话,但是越听脚步声越觉得可疑,脚步太轻太柔了一点也不稳。他走到门口了才回头看,发现是温苑秋。 “我帮你换换药吧,我在宫里学过一下医的,还带了很多创伤的药回来。”温苑秋掏出带过来的大大小小的药瓶,就连绑带都拿了。 苏祁看着她如皎月一般明亮的眼睛,心里一阵慌乱,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徐宴之对郡主什么心思他肯定看的出来,朋友妻不可欺啊。他缓慢的挪着步子往屋里躲,一边婉拒道:“郡主这不妥当,这大晚上的若是被王爷知道了,会找我们发难的,换药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 “苏大人的为人倒是光明磊落。” 听着这咬牙切齿一般的口气,苏祁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温深时就站在院门口,身后还跟着提着药箱子的阿禄。他眼神阴鸷的看着苏祁,仿佛是要把他身上都挠一遍。 “王爷……” “哥哥你怎么来了?”温苑秋连蹦带跳的往他身边走去。 “本王不来你打算做什么?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温深时负着手冷冷的看着温苑秋,又说:“你身为郡主,名节不要了?大半夜跑男人院子里成何体统?” 温苑秋悄悄地扯着他的衣裳衣角,也不敢抬头看他双眼冒火的样子:“哥哥,我就是想帮苏大人看看伤口,我学了医的,就是想实践一下嘛。” 苏祁慌得不行,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王爷,方才我婉言拒绝了郡主,郡主也不算做了错事。” 温深时听了他的话,十分不满:“你还拒绝我妹妹,能被我妹妹瞧上苏大人应该高兴才对。” 当场温苑秋就要原地石化了,阿禄也有些不解:“王爷,苏大人似乎跟郡主并没有什么啊。” 温深时“嗯”了一声,语气里尽是威胁的意味:“你闭嘴,你替淼淼说话,那你是不是也对我妹妹有好感?” 阿禄竟然真的不假思索的回答了:“郡主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子,阿禄当然喜欢了。” “!!!”温深时只觉得人都要炸了,气炸的。 苏祁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的天昏地暗。而温苑秋只想遁地逃出生天,她就不该来的,真是无地自容了。 这时阿禄恍然醒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太对,他连忙解释道:“王爷,阿禄不是这个意思,阿禄是觉得郡主很好,阿禄喜欢郡主很正常不奇怪。”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苏祁已经咳嗽咳的满脸通红了。 越解释越乱,温深时的脸从青转黑,现在脸色已经阴沉的吓人了。 温苑秋知道阿禄又要受罚了,她连忙将阿禄往外面推:“阿禄你先回去吧,在待在这里你马上就死了。” 温苑秋这个反应落在温深时的眼里无疑是火上浇油,在他的理解里面就是温苑秋在护着阿禄,他气的攥紧了拳头。温苑秋也发现了异端,她连忙抽回手回身扯住自家哥哥安抚道:“阿禄他不是一向都这样吗?你别生气呀,一天天的,生气都要变成一个小老头了,而且我跟苏大人真没有什么,我只是好奇心重,耐不住手痒痒嘛。” 温苑秋刚稳住温深时的情绪,这头徐宴之就从拐角处悠哉游哉的慢慢走过来:“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里吵闹。” 院子中的四双眼睛都投向了徐宴之,他略显无辜状的耸了耸肩,打量着院中的四个人。 温深时提着温苑秋将她推到徐宴之那边,语调冷冷的但是脸上却扯出瘆人的笑来:“把淼淼带走,本王有事情要在这里处理一下,带远一点别让她再往着跑了,也别让她听着。” 眼下温深时最信的过的只有徐宴之了。 “好,王爷忙吧。”徐宴之揽住温苑秋,侧了侧头往苏祁那边看了一眼:“苏大人犯什么事让王爷不高兴了?”他语气平平淡淡还带着些笑意。 “他觊觎淼淼,今晚就收拾了。”温深时一手拉着阿禄,往苏祁屋子里走去,苏祁连忙躲进屋里,屋门被温深时一脚踹开,力气之大连屋外的两人都不由的被震了一下。 徐宴之声音沉沉的,伸手拉起她的手问道:“方才王爷说的是真的?” “你信?”温苑秋脸快皱成一团了,她现在觉得眼前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扬起的尘土都能把她埋到地里去。 徐宴之却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既然王爷这么相信我,我今晚自然会照顾好郡主的。” “你最好在说人话。”温苑秋冰凉的手被他的大手一包裹,顿时暖和了起来,住在心房里的心脏砰砰的有规律的跳动,但是跳的很重,重到让温苑秋感到了一丝呼吸困难。 两人刚走到曲径小道上,苏祁的院中里便传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声:“王爷轻点折了折了腰要折了。” 温苑秋忧心忡忡的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徐宴之:“苏大人不会出事吧。” “不会,王爷还是知道分寸的。”徐宴之握着她的手捏紧了一下,眸光有些锐利:“郡主这般关心苏大人的安危,难道王爷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莫非郡主移情旁人去了吗?”他的语调略轻,像是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但当温苑秋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的双眸分明锐利如刀。 “你瞎想什么呢?我学的都是医书上的东西,还从未实践过呢,碰巧苏大人受了伤,我便想着实践一下。”温苑秋急着辩解,不免语气有些重了。 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就便了味。 “郡主对我说话如此凶,果然是瞧上旁人了。”说着徐宴之长叹了一口气,还松开了本来抓住温苑秋的手,将手缩回袖口里,转身往前走去。 他这个反应,让温苑秋心里内疚的要命。看他落寞的背影,想来是生闷气去了,要哄。 温苑秋连忙追上他,强硬的去翻找他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摸着了就十分霸道的掰开他手指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你怎么也气上了,跟我哥待久了你的脾气也被同化了?” 徐宴之往前走着身旁跟着她,他的步子不由的慢了下来:“我没有生气。” 温苑秋见他一直看着前面,也不分她一个眼神又问道:“那你怎么了?是方才我语气重了吗?” “不是。” “……” 他一不爱讲话就是有情绪上来了,温苑秋将他了解透了。 天上有皎月照着后庭的光景,路边有灯笼照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旁栽种者许多花花草草,土的颜色很深应该是今天刚刚种下的。温苑秋打量着路两旁的花,早就将身旁这个怄气的人抛到一边去了。徐宴之一路上瞄了她好几眼,见她一路上都在看花草也不再慰问他,心里更闷了。 往前走到了府中一个小池塘上的亭廊处,徐宴之才停下脚步。 “来这里做什么?” “郡主现在又不困,出来陪我坐坐怎么了?”听他的口气,还是在怄气的状态。 温苑秋见他坐下,凑到他身边像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衣裳说道:“你告诉我嘛,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补偿你好了。” “当真?”温苑秋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徐宴之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抬眸注视着她。 温苑秋犹豫了一下,但旋即就点头了。 “那”徐宴之拖着音调,似是在想什么补偿,哪知他早已心藏许久了。 “那郡主让我亲一口,我就不生郡主的气了。” 怎么有股子小孩讨糖吃的感觉,但是这个要求…… “不行,你换一个吧。”温苑秋双手抵着他,防止他靠近。她听了他直白的话后,脸都是热的。 “为何不行?” “要求太露骨了……”温苑秋觉得难以启齿,不敢往后想。她早知道徐宴之这人很危险的,但还是耐不住要往他身边凑。 徐宴之轻笑出声:“这就露骨了?郡主的心思还真是单纯的很。” 温苑秋恼羞成怒伸手捂住他的笑脸:“你别说话也别看我,你这人太邪性了,我受不了。” 徐宴之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说道:“郡主方才还说补偿我呢,我问郡主是否当真,郡主可是点了头的,怎么现在就反悔了。” “谁说了,我可没说,这也没有旁人作证,我说的都不作数,反正我不答应。”温苑秋偏着身子哼哼道。 “郡主这是要耍赖皮?”徐宴之脸色晦暗不明,乌黑的双眸幽暗深邃,像是在酝酿什么阴谋一般。 温苑秋被他瞧的脊背发凉,本来想耍个赖皮,现在徐宴之的手紧紧的扣住她的腰不让她走,她再想耍赖皮还得看看身处什么情形下呢。 徐宴之稍稍施力拥了她一把,她就脚底重心不稳往前倾了。但她拧着身子死活不想往他身上靠,结果便是一下跪坐在他身上。 温苑秋着了急想从他身上下来,徐宴之哪里能依她,另一只手环扣住她的脚踝施力一拽就将她轻而易举的拉到怀里。 温苑秋现在端端的横坐在他怀里,成了“平铺直叙”的人了,又变成了任他宰割的鹌鹑。 温苑秋死到临头了还想再挽救一下自己,能捞上去一点是一点,总比越来越往下沉好的多:“我刚才不是要耍赖皮,我就是想叫你换一个……换一个物件。”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物件,倒是你……” “欸……等一下,我怎么才发现你眼尾下面有一颗痣,我听宫里的娘娘说长眼尾痣的人爱哭,你是不是啊?”温苑秋脑瓜子反应快,知道他后半段定会说出什么让她觉得害臊的话,她连忙打断他。 离得近温苑秋能清晰的看清楚他的脸,她瞧这他微微泛红且上挑的眼尾出了神。要了命了,这是什么勾人魂魄的白无常? 见被她打断的徐宴之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温苑秋极有自制力的收回心神,又转移起了话题:“那天我不是也补偿你了生日礼物,送你的玉坠你不是也收了吗?” 说着她还伸出如小葱段一般细白的手指去戳他的衣裳,他身上的衣裳有祥云暗纹摸起来手感极舒适。 “郡主送的我当然会好生收着,只要是郡主送的都是我会缺的。” 温苑秋眸子一亮,抓住了他话里的空子:“那我到时候再去弄一个新奇玩意送你,作为补偿吧。” 天上如薄纱一般的云散去,月光像明灯一样落了满地的银霜,他坐的位置刚巧面对着皎洁的明月,被月光肆意的照着,宛如降世神祗。 徐宴之闻言哼笑了两声。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啊,怎么会被温苑秋哄小孩的几句话就妥协。既然她逃避,那就他自己去索取好了。 徐宴之手掌扶住她的后颈牢牢的抓住,防止她缩脖子躲避。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嘴唇贴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上移,滚烫的气息有意识的在她脖子上来回翻滚。 温苑秋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鼻尖先触到她的脖颈,然后是嘴唇。她能依靠的只有抓着她后颈的手,退无可退的地步。 徐宴之的攻势比上回的还要热切,惹的她浑身僵直着,一动都不敢动。温苑秋整个脑袋里嗡嗡作响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脑袋里已经没有了章法,张口就说:“你为什么喜欢啃人脖子?” 说完,她就被自己说的话一个激灵的敲打醒了,她连忙捂住徐宴之的耳朵:“你没听见你什么也没听见……刚才没人说话。” “听到了。”徐宴之在她脖子处轻轻亲了一口,说道:“郡主想要答复我可以给。” “你别回答了,你就当我没问成吗?”温苑秋脸红的滴血,她慌里慌张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是还是难以忽视掉脖颈处的酥麻感。 “郡主想要被旁人瞧见脖子上有红印子?还是想往后裹着脖子?”徐宴之声音暗哑,贴着她的颈窝抬眸看她的反应。 “你问的都是什么话?我两个都不想。”温苑秋双眸中含着水汽,逐渐氤氲逸散开来,这种酥麻的触感让她头昏脑热的。 徐宴之停了动作,抬头亲了一下她的下巴,他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忽的瞧见温苑秋大睁着眼睛,满眼的惊恐:“你这样眼神……我害怕……”话说到这,她还真的咽了咽口水。 “郡主为什么会害怕我的眼神?”徐宴之视线一直在她脸上周游,瞧着她圆润的脸颊只想品尝一番。 温苑秋有些赧然,她闭上眼睛头往后扬:“总感觉我在你手里……像一个……像一个待宰的羊羔。” 这时徐宴之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她的唇,像是碰触什么易碎品一般,很虔诚。 他一直以来都极其的克制,点到为止,他这般热切也是因为实在压不住心底的喜爱,讨到甜头就浅尝辄止。 刚感觉嘴唇上有软软的触感她的脑瓜子一下子彻底炸开了,整个人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挣扎了两下趴在他胸口不动了,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子。 “郡主怎么反应这么大。” 温苑秋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说话和笑的时候,胸腔在震。心跳声很稳很稳,不似她那般砰砰砰的乱跳。 “你不是独善其身吗?你不是清心寡欲吗?你怎么长大了变这般了?”温苑秋不满的控诉他,方才他做的事情根本不敢细想。 徐宴之“哦”了一声尾调往上一抬:“看来郡主对我还不甚了解,我对喜爱之物无法独善其身也无法清心寡欲,我不是圣人,只是一介普通人罢了,喜爱之物都想占为己有。郡主对我的回答可还满意?”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徐宴之低下头一看,是已经睡着了,脸上的红还未消散,人就已经心安理得的睡过去了。 徐宴之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在她额上落下最后一吻。 第59章 待岁月渐长(中) 第二日清晨,温苑秋在自己屋里醒来,桂木和槐木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听见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两人便推门进来了。昨日的事情仿佛是一种再生的恩情,两人被安排在温苑秋院里后,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的一尘不染,还将琅冬的活抢了去。 “郡主,奴婢来给您洗漱梳妆了。”桂木端着个水盆子进来。 槐木则端着一小杯的淡盐水递给她:“郡主,您先漱漱口,清晨起来用温温的淡盐水好受一些。” 两人恭敬的样子让她很不适应,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注重形式的人。 “琅冬呢?”温苑秋接过来含了一口在嘴里,片刻后吐在了槐木端着的痰盂里。 “往后我们照顾郡主就好了,琅冬姐姐没有活做了,在休息呢。” 温苑秋怔愣的瞧着这俩婢女忙前忙后的样子,还是很不习惯:“这些我都能自己做,我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你们伺候。” “那怎么行,您是郡主,金枝玉叶的很。”槐木又递过来蘸了艾草盐粉的牙刷,但她没让温苑秋接,而是准备自己上手给她刷。 这洗漱还要伺候? “等会,我自己来就行。”温苑秋赶忙阻断槐木的动作,一把夺过牙刷。 终于都弄好了,桂木开始给她梳头发盘发髻,温苑秋透过铜镜能瞧见桂木盘发的手很巧,几下就盘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她心中不免有些惊喜。 桂木专心致志的往她发间插发簪,温苑秋又有些瞧不下去了:“我经常在府上也不出门,少弄些发簪,简简单单的就好。” 桂木闻言却笑了:“郡主和徐少爷还真是像呢,少爷也是什么麻烦的物什都不喜欢,虽说我们国家崇尚节俭,但是也不必什么都不需要,至少出门在外要体体面面的。”桂木说话时,手就没有停下来过,直到将她发间插的满当当。 温苑秋觉得一大清早起来跟被人拉着赶集一样,头也是沉甸甸的。 “虽说我不爱规矩这些东西,但是我还是要立一下的。”温苑秋站起身,槐木拿着衣裳就开始往她身上套,虽然照料着她是无微不至的,但总让她有些不耐。 现在她在桂木和槐木手里像一个布娃娃一样。 “我若是说话好使,你们就必须听我的,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穿的舒适吃的开心就好了,太王妃不也是这般随性,你们来府上许久了肯定也知道我们都不爱那么复杂的东西,你们要是想找点活干,觉得在我这里太闲散了,你们大可以再回到王爷那边去。”虽然温苑秋是吓唬她们的,但是十分管用。 两人闻言皆是退到一旁往地上一跪:“郡主莫生气,奴婢知晓了,请郡主不要将我们送回去,王爷如今肯定还在恼我们,若是回去了奴婢肯定要掉一层皮的。” “那往后你们不必管我,我已经习惯身旁有琅冬了,日后你们在院子里没什么活做了就可以休息一下。” 桂木和槐木只得应下,帮她把最后的一件衣裳套上,两人便退下了。 主堂内,温深时正吃早饭,饭桌上就他一个人,他刚吃完擦了擦手,这边绒花进来了:“王爷,刑部侍郎沈大人求见,这是名帖。” “真是闹心,怎么最近总喜欢在人吃饭的时候来打搅。”温深时有些不耐烦,他抱怨着,绒花将名帖递给他后就没再说话了。 “让他先去客堂等着本王。” 名帖都递来了,不请人进来确实不妥当,温深时只能先叫人进来,瞧他来做什么的。 沈立康在客堂等了许久,温深时才闲庭信步一般走过来,显然是不重视他的,但他尚没有资格跟王爷生气摆脸子,除非他不想活了。 “下官参见王爷。”沈立康作揖行礼,拉了一把他身旁的沈盈曼。 沈盈曼没见过温深时,听了她爹怎么喊,她连忙一跪说道:“臣女沈盈曼见过王爷。” 温深时见着了生面孔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一听姓沈,他心里不由得起了防备:“沈大人来本王府上怎么还带了家眷,不是说朝堂之事?” “回王爷的话,这是下官的嫡女,她跟王爷的妹妹霁月郡主认识,想着来找郡主的。” 从进门开始温深时的脸色就不好看,本来人就是个臭脸,心情不好的话脸就更臭了。沈立康平日嚣张,在朝中怼天怼地的,如今见着上司愣是将身上的刺敛去了。 “既然如此。”温深时坐在客堂的主位上,颇有王者的风范,他抬眸瞥了一眼沈盈曼,又将视线转向在旁候着的婢女:“绒花,你带着沈小姐去找郡主。” “是,王爷。” 绒花连忙走到沈盈曼身边将她往门外引:“沈小姐跟奴婢这边来,郡主现在应该在后庭的院子里。” 沈盈曼走的时候还忧心的看了一眼沈立康。 看了一眼就走了,只是背影却带着几分决绝。 客堂内一下陷入了一片寂静中,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沈立康捏着一把冷汗,坐了一会便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但是现在的天可是秋末啊。 “沈大人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本王忙的很呢。”温深时塌着眼皮子也不看人,自顾自的喝茶。 沈立康听他语气生冷的,心里实在拿不准温深时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立场,憋了半晌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王爷能否当下官上回写的那封信不作数了,是下官有眼无珠不知道那是您的人。” “什么信?本王忘记了,沈大人说什么是本王的人,沈大人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温深时凉凉的眼神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溜子,刺骨。 他装傻充愣,沈立康就更加举步维艰了,走错一步都是罪过。 “就是……写徐公子的那封信笺,下官不是有意要陷害徐公子的,无意动了您的人,下官特地来赔个不是。”沈立康双手举着,头埋在两臂间,小心翼翼的说话。 “沈大人若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不妨亲自去找徐宴之,来找本王做什么?沈大人这么爱欺负平民百姓,如今要道歉了还要找旁人代劳吗?沈大人的嘴是长在本王身上了,还是说沈大人压根就没有拿着真心来道歉?” “下官不敢,请王爷明鉴,下官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沈立康连忙往地上一跪,说话的语气都慌了。 “哎呀呀。”温深时拖着强调,漫不经心的叹息道:“真想让朝中受你欺压的官员们瞧瞧,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刑部侍郎大人在本王这里卑躬屈膝的样子,有多可笑。” 温深时原本懒散的语调变了味道,忽然像是一阵阵刺骨的风霜向他袭来:“本王没向皇上告发沈大人欺压百姓的丑事就算给面子,本王警告过你要好好做人为自家的亲族考虑考虑。沈大人是被什么冲昏头了吧,竟然欺负到本王头上来了,沈大人若是觉得扣俸禄不算损失的话,不妨让本王去昭通殿告一通,降降沈大人的官职,你看如何?” 沈立康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温深时身上戾气如此重,沈立康实在是接不住,他把自己往日里造的孽都在心里摊开反省了一遍。 本来只是侥幸想要治一下徐宴之的,不想让他少年得志,沈立康自己不得志他眼红旁人,巴不得谁都不如他。像徐宴之这样的,年少就满腹经纶,头脑又极好,因为凉州的案子被沈立康盯上了,又不巧宫中聚宴时被醉酒的君礼中不封口的说出来了,说的神乎其神的,不免引的他多关照了些。 沈立康压根没有打探过徐宴之,只知道跟苏祁关系好。锦衣卫向来心狠手辣,就算苏祁护着,他爹根本不会向着徐宴之。于是便被他瞎一顿分析就轻易的要将人捏死过去,哪知道要断人仕途的路都铺一半了,被温深时身旁的暗探发现了。 现在沈立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温深时没有上门亲自来兴师问罪,可让他在家寝食难安了很久。温深时得了皇帝的宠信,将许多年前夺回来的那半块虎符都交给他了,朝中人人都想巴结温深时,现在倒好他算是把人给得罪了,往后家中的小辈们的仕途说不定都要断送在他手里。 沈立康开口说话,喉咙像缺水一般直发紧:“王爷,下官特来负荆请罪,道歉和赔礼一样都不会少,往后下官也会改过自新,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 “好啊。”温深时直接答应了。 这两个字如同解开沈立康身上枷锁的钥匙一般,全身心都轻松了下来,但是温深时的下一句话又将他重新踩到脚下。 “本王可以原谅沈大人,但是沈大人的位置要让出来给旁人坐坐了。” 沈立康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王爷这是何意呀?” 温深时微微一笑:“沈大人倒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都说官大不压乡邻,本王最讨厌的就是沈大人这种人了,你坐着刑部侍郎的位置却天天做些违反国家法定的事情,不觉得可耻吗?” 他笑眯眯的样子落在沈立康眼里只会令他感到瘆人。 “王爷,下官会改的” 沈立康话没说完,温深时便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接着凑到他耳边说道:“沈大人官至正三品,多少有些德不配位,不如让更有贤德的人坐坐,这是皇上的意思,沈大人现在可明白了?本王只是提前告知沈大人一声,好让沈大人有个心理准备,至于被分配到哪里,本王无可奉告。” 沈立康脸色苍白如纸,他喉咙滚动了两下,最终跪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了,今天来无非就是自己往坑里跳,被明里暗里教训了一顿,还是难逃被贬的命。 “但本王还是要奉劝沈大人一句,自己的言行举止得体与否,都将牵扯着一大家老老少少,行事前先考虑一下旁人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沈大人活了四五十年了应该比本王更懂吧,若是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弄丢了,会得到什么后果沈大人未来自己去品吧。”温深时直起身子,长叹口气,颇有些少年老成的风范。 “除非沈大人没有家族道义这些观念,不然怎么会不在乎呢?沈大人的家人是否知晓你这般糟践人命,这般对待手底下的百姓?” 沈立康扛不住他的说教,藏在心底的东西被人挖出来摆在明面上去了,那是他的软肋。 他老泪纵横,眼泪一下便倾泻而出:“王爷,下官什么事情都认了,皇上要如何处罚下官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要同下官的父母亲说啊,还有下官的亲人,下官年少时受尽了白眼,下官不想在亲朋面前晚节不保,求求王爷了下官给王爷磕头谢罪。” “那倒不必,本王定不会同沈大人的亲人说这些事情,只是沈大人还得同本王交代一下,你犯了哪些事杀了哪些人呢?” 这么直白的套话,长了心眼的人都能听出来,但如今沈立康算是被他逼到绝处,无法逢生了。脑子里的东西像是泄洪了一般,全都交代了。 沈立康压根没有发现,温深时的眸中笑意渐深,一副好事得逞了的狡猾样子。 突然,客堂的里间出来两个人,是苏祁和徐宴之。套路是徐宴之教的,苏祁是记录罪恶者,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沈立康面前。 苏祁将手中的纸张塞进衣襟里,从里面换出来一个令牌:“锦衣卫,特来带沈大人上路的。” “什么?去哪?” 显然沈立康还在茫茫然的状态,压根不知道自己中了套。 “方才沈大人不是交代罪行了?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苏祁故作惊讶的说道,拽住他的手臂将人硬生生的从地上拉起来。 沈立康怔愣了片刻,幡然醒悟。他脸色青紫“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显然是气血攻心了。 苏祁连忙扶稳了他,嬉皮笑脸的说道:“沈大人别这样啊,我们锦衣卫为了抓您的把柄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呢,地下含冤而死的人都未瞑目,沈大人的血可得留着到牢里去吐,不然逼供的时候沈大人没血可吐了,显得我们锦衣卫的刑具多么垃圾啊。” 沈立康听了他的话脸色逐渐变成黑紫色,一口气没上到肺里倒是上了脑袋里面,突然就昏厥了过去。 “得,这老头就不能吓唬,你们瞅瞅这心理素质,没点能耐还当什么坏人啊,真是拉低水准。”苏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人往肩上一扛:“我先回去复命了,感谢两位大佛相助,本来只是借住,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能回去交差了,特别感谢二位,下回来给你们送锦旗。” 说完,他抱拳拱手拜礼,扛着沈立康就走了。 “倒是这个沈家小姐,大义灭亲啊,是个可造之才。”温深时唇角扬起,脸上是难掩的笑意。 徐宴之闻言双眉微扬,说话竟也带着一丝笑意:“王爷这是觉得手里的暗探少了?需要再找些人手不成。” 客堂里的气氛不错,看来帮人一把胜过七级浮屠确实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你这方法倒是可行的很,头脑不错就是人太寡淡了,不如本王给你物色一个才女佳人,只会用脑有时候也得用用心。” 徐宴之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那倒不必了,谢王爷厚爱,如今我才十九,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不着急。倒是王爷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业倒是立住了,家还没成呢,王爷不急我倒是替太王妃着急了,最近几日我听太王妃的贴身婢女说,太王妃夜半总是梦呓说要抱孙子,还说什么自家儿子都二十好几了就是不争气,不给她生孙子。” 温深时微眯着双眸盯着徐宴之的脸,但他脸上除了认真看不出半点虚假。 “本王不给你物色就是了,少拿我娘回压我,你头脑好用往后对本王还有用处,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温深时有些急躁的在客堂里来回踱步,就往徐宴之坐着的地方前面来回走。 “王爷以为这样原地走几步就能给太王妃娶到儿媳妇?”徐宴之用调笑一般的语气说话。 他爱逗人,特别是喜欢逗温氏两兄妹。觉得看两人如出一辙的急躁样子很有趣,若不是温深时这人暴躁,惹急了说不定还会打人,徐宴之能天天有事没事呛他几句。 “徐宴之!本王惹不起你。”温深时恶狠狠的伸出手在他面前,像是威胁一般:“本王走了,你自己寡着吧,最好是以后本王四年抱俩的时候,你还寡着。” 徐宴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王爷对这种事情这么有胜负欲,那我可得加把劲努努力了,争取超过王爷。” “嘶”温深时走到他身前,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怎么这么坦然?” “怎么会,难道王爷还不了解我?” “那倒是,哪个女人见了你都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你能娶到个鬼,毫无自知之明还妄想超过本王,回被窝睡大觉去吧。”温深时瞪了他一眼,随后负着手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徒留徐宴之一人站在客堂门口,谁也没有发现他揭掉伪装后的样子,像是浸在蜜糖罐子里一般,眼底盛满笑意。 第60章 待岁月渐长(下) 温苑秋忧心昨夜的事情,她趁着温深时在客堂会客偷偷的将阿禄拉到隐蔽的地方询问。 阿禄有些迷茫的被温苑秋拉着衣角,眼神都有些空:“郡主找阿禄何事,怎么还要躲着人啊,若是被王爷瞧见又误会了什么,阿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温苑秋打量着阿禄:“看来到了我们这里你学了不少东西呢,用词都变得恰当了,而且怎么看着比初见时还白了一些。” “还是郡主有慧眼,阿禄都没有发现自己变白了。”阿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憨的样子同他硬朗的五官完全成了两码事,他说道:“阿禄的血脉就是伽玛人,我们那里的人跟我皮肤这个颜色,如果有变化可能是气候的原因吧,伽玛的大沙漠可晒人了,这里有四季真好。” 温苑秋挺喜欢听新奇的事情,但是眼下要找他询问些旁的事情:“阿禄你告诉我,昨晚上我哥哥在苏大人房里做什么了?” “啊?”阿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一想到昨晚的乌龙,阿禄连忙解释道:“郡主您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昨日是阿禄说错了话,冒犯到了郡主,损害了郡主的名节,还请郡主不要生阿禄的气。” “这个是小事。”温苑秋沉默了片刻,见阿禄脸上的迷茫之色未减,她又说:“昨日我哥哥真的打了你们?怎么我昨晚上听到了苏大人的惨叫声,可大了。”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还往四周看了看是否有人。 “没有。”阿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昨日王爷在给我们正骨,苏大人第一次正骨肯定痛,阿禄习惯了所以昨日郡主才听见苏大人的声音。” “正骨?”温苑秋还是头一次听说,看来自己在宫里看的医书少了,听着这个生僻的名词有些不解。 阿禄解释道:“习武的人都需要正骨的,有时候自己哪块骨头错位了自己不知道,时间长不治就会损害到筋骨和脾脏。” 温苑秋若有顿悟一般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我哥哥真的打人去了,没想到竟然是做好事去了。” “郡主,阿禄心里有疑惑想斗胆一问。” “什么疑惑,你说说。” 阿禄眨了两下眼睛,深邃的五官毫无攻击性,反而还有些像孩童处事茫然的样子。 “就是……郡主真的跟苏大人有什么别样的关系吗?” 闻言,温苑秋立马警惕了起来:“你是不是被我哥哥指使过来问话的?” “不是的郡主,这是阿禄自己的想法。”阿禄连忙解释道:“王爷是个妹奴,若是郡主喜欢苏大人,想跟他见面的话可以挑王爷不在的时候,别被王爷发现了。” 说完阿禄还极乖巧的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眸中透出一股子真诚。 这是给她支招来了?温苑秋实在是想不通这种误会是从何而起的,真是令人糟心。 “我跟苏大人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是徐宴之的友人我怎么可能会了解?这可真是大误会了。”温苑秋无奈的很。 阿禄浓眉微拧,心留疑虑:“原来是这般啊,但是为何徐公子说郡主特别关心苏大人,苏大人受伤了郡主特别紧张,好似特别喜欢。” 温苑秋也随着他说的话,皱起了眉头:“你说谁说的?跟我哥哥说的?” “徐公子,是的。”阿禄一一回答。 阿禄人老实,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玩心机他倒是一点也不会。 都是什么跟什么,温苑秋肺都要气炸了,只觉得头上要冒出火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徐宴之下的一盘棋,自己吃味不跟她讲,反过头算计她,好将她名正言顺的捏在手里。 若是她猜的没错,昨晚上徐宴之亲她,就是他的棋局中最后的一个落子吧,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贼喊抓贼的伎俩算是给他弄明白了。难怪她哥哥这么信任徐宴之,觉得将她交到徐宴之手里是最放心的,这份信任原来是这么换来的啊。 越是想温苑秋越是气,这个男人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深沉,宫里女人玩腻了的宫心计都被他捡回来用了。 “怎么了郡主?” 温苑秋没有挑明,她摇了摇头觉得反制一下徐宴之试试。 “既然徐宴之都发现了,那我就不掩藏了,我确实喜欢苏大人,而且喜欢的紧呢,你若是想告诉我哥便告诉他去吧,”温苑秋撒大谎是最擅长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说这话时直视着阿禄的眼睛,丝毫不躲闪,这样更加能令人信服了。 阿禄有些吃惊:“郡主刚才……不是说不喜欢吗?” 温苑秋也不着急回答,而是忙着跟传话筒下套:“你知道徐宴之这人算是明察秋毫,识人很准的对吧?” 阿禄点了点头。 “那既然是徐宴之亲口跟我哥哥说的,说明他证据确凿,不然不可能信口开河。”说着她还佯装视死如归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神色略带着忧伤:“本来我以为我藏得够深了,谁曾想还是逃不过徐宴之的眼睛。锦衣卫英姿飒爽又勇猛威武,任谁不喜欢呢?” 突然,阿禄站起身浅色的眸子闪着光亮:“郡主,阿禄知道了。” 说完他脚步匆匆的走了,一看就是传话筒生效了。 她很想看看徐宴之是什么反应,以往总是他唬她玩,如今她玩心上来了,豪赌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温苑秋刚吃过午饭,回到屋子里打算小憩片刻,她前脚刚把门关上,后脚就有人堵住了门不让她合门。 温苑秋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被近在咫尺的黑脸吓了一跳:“哥哥,你怎么来了?” 温深时长腿一跨就进了屋子,他反手将门一关。温苑秋被一双藏着利刃的眼睛盯着:“本王问你,你当真喜欢苏祁?” 被他质问着,要说违心的话她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但是为了报复她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哥哥知道了?” “本王听阿禄说你要嫁给苏祁,而且非他不可,若不嫁给他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是不是真的?” 瞧着面前这个将乌云糊在脸上的男人,她心里直发怵。温苑秋实在是没想到阿禄的传话能力这么离谱,这是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啊。 “我” “行了你不求本王,本王同意,你也别为这事情忧心,本王瞧着苏大人的为人不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而且与我们门当户对也算是一门好亲事,看来我妹妹眼光不差,但是这苏大人的相貌有些阴柔,本王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他这种?” 温苑秋听他说了一堆话,脑袋都糊涂了。他不是应该跟她发脾气让她断了念想,然后她就可以演一段一哭二闹三上吊气气徐宴之。怎么如今的情形,走势不太对。 见她皱着眉一脸的愁苦,温深时以为她心里怕他,还是有所顾虑。温深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话的语气软了不少:“哥哥平日里对你确实凶一点,但还是想让你开开心心的,若这都是你的所愿所求,哥哥会极力满足你。” 他连称谓都换了,看来是真的软下来性子了。 温苑秋怔愣了许久,这情形都没有按着她的想法走,她如何去圆回来。 温苑秋呐呐的开口:“我年纪尚小,从未想过婚姻大事。” “那也行,反正徐宴之劝过本王了,本王也想通了,你是本王最爱的妹妹,应该多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的。若是以后有想法了,本王会替你去办的。” 又是徐宴之,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到,莫非听了阿禄添油加醋的话,他无动于衷,还劝哥哥要依着她的意思。 温苑秋直接破罐子破摔了,想套住徐宴之真是太难了:“不不不,我不想了,我不喜欢苏大人,我是跟阿禄说着玩的。”她寻了个红木靠椅坐下,靠在椅子上仰着头,身心俱疲。 “什么?那你是故意诓骗本王的。”温深时身上那股威严气又回来了。 “哥哥,我压根就没有喜欢的人,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怎么可能会喜欢旁人嘛,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好玩而已,随口一说罢了。”温苑秋用着最哀怨的口气解释。 她闹不过了,现在只想躺着睡大觉。 温深时看着她哀怨的表情,心里有气但是没有发出来,只是出门的时候将气撒在了门上,哐当一声极响。 温苑秋迷迷糊糊的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黑漆漆的。 “琅冬。”她朝外面唤了一声,眯着眼还想躺下再睡会。 门应声而开,进来一阵凉风,温苑秋将被子裹的更严实了。 她又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的往门口看了一眼嘟囔道:“琅冬你怎么不点蜡烛,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眼前若隐若现一个人影,但身型跟琅冬完全不相符,温苑秋定定的看着人影想凭着记忆瞧个仔细。 哪知自己却被猛然压住,唇上触到微凉且柔软的东西。离得很近,温苑秋凝神在黑暗中看到了人的轮廓。乌黑的眼眸和微重的呼吸声,将她身上的困乏一扫而空。 徐宴之不再是浅尝辄止了,而是略有些重的强取豪夺,两人气息纠缠。压着她的肩膀的手收紧将她牢牢地扣着,好方便他进一步攻城略地。 一阵她熟悉的冷冽气息席卷而来,她脑袋空空的任人宰割。温热又湿润的唇一点点的掠夺她口中的气息,直到呼吸不过来了。温苑秋怎么推搡怎么蹬腿,身上的人就是不放开她。 温苑秋哼唧出声,少女娇软的声音在屋里格外的响亮,她脑袋里本是浑浊一片,听到这一声是自己发出来的,她瞬间整个人从脚烧到发梢去了。 身上人似是没有反应只是气息乱了些,她极力要挣开他的桎梏,换来却是身上人探入被子中微凉的手。 疯了! 温苑秋启唇一咬,咬破了他的嘴唇,一股子血腥味在嘴里逸散开。徐宴之闷哼了一声,刚巧给了他往深处探入的机会,他长驱直入寻找着目标。 这样都对他没用,反而叫他变本加厉,他的吻是多么的炽烈。温苑秋已经完全呼吸不上来了,鼻息加重了些才被他察觉,这才松开她。 徐宴之头压在她的脖颈处微微喘着气,说话的声音异常暗哑:“郡主还真是狠心,嘴下一点也不留情面,真疼。” 温苑秋的手紧紧攥住被子,不给他可乘之机:“你发什么疯了?大晚上跑到我这里做什么?还有你的手” “郡主安心,我只是来拿回手串。” 温苑秋愣了一下,狐疑道:”为什么要拿走?” “郡主不是不喜欢旁人,也包括我不是吗?既然如此定情信物我自然要拿回,不然可就是我不知好歹了。”徐宴之说话的语气冰凉的,就跟出门在外碰到不相熟的人一样。 温苑秋将左手一抽,不给他碰:“我哥不会跟你讲闲话,你今日在我门口偷听了吧。” 徐宴之放开她,坐起身说道:“那又如何?反正我已经知晓郡主心中无我,那我自然会收手,不在烦扰郡主了。” 温苑秋听了他的话和语气,心里直发闷,即便这样嘴还是硬的:“那你还亲我做什么?” “气不过。” 一听就是在撒小孩子气,怎么听怎么像,温苑秋沉闷的心情一下明朗了起来。 “不给你,既然你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即便我将来真的嫁给旁人” 温苑秋挑衅的话还没说完,徐宴之人又压了过来沉声说道:“你敢。” “怎么不敢,你总不能杀了我吧。”知道他恼了,温苑秋洋洋得意了起来。 半晌,徐宴之沉沉的声音才在她耳畔响起:“郡主想嫁旁人就嫁,只是我还没有尝过偷来的滋味是何种感觉,凭我这姿色应当是能入郡主眼的,到时候我引诱郡主红杏出墙让郡主跟我一块尝尝。” 听他字字清晰的说话语,温苑秋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了,她又羞又恼:“这话你还真说的出口?” 他还真就一副游走花丛的浪荡公子模样,对着她的唇又是亲又是舔,惹得她浑身战栗只想躲开,但是他按着她的肩膀,她动弹不得。 温苑秋晃着脑袋整个头都是晕乎乎的,她压着嗓子低吼一声:“徐宴之,你够了。” 她越是吼他越是来势汹汹,贴着她的脖颈往下吻,徐宴之肩上的长发滑落下来,垂在她裸露的脖颈处。 温苑秋急得眼里都挤出了泪花,她哽住声音求饶:“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今日说的都是不过脑子的荒唐话,你别气我了,快别这样了,我受不了。” 徐宴之收起攻势,抬起头凝神在黑暗中看她。听到她的音调带着颤声,说话也有些哭腔掺杂,徐宴之伸出手指去探她的眼角,果然摩挲到了一片湿漉。 玩过头了。 “郡主莫哭,我不闹你了,我知道那是小事我不应当介怀,只是实在气不过,方才有些失了控。” 徐宴之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匆匆的起身将被子给她裹好。手串他也不拿了,只是想闹闹她而已,把人闹哭了是他没有想到的。 没有了桎梏,温苑秋翻了个身将脸朝着里面,她瞧瞧的伸手摩挲着自己微肿的嘴,心里泛起酸意,总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她心里委屈的很。 徐宴之见她不搭理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道:“郡主若是觉得我冒犯了,往后我就不亲近郡主了,我们都避着些。” “徐宴之,你怎么老是气我?”温苑秋说话带着哭腔,越是心里憋屈,说话的时候越是想哭:“你亲也没少亲,便宜都给你占了,现在又要跟我划清界限是什么意思?” “郡主不是厌烦我了?” 温苑秋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挥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裳,周围黑漆麻乌的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她大可以放心大胆的说:“我何时说了厌烦你的话,我若是不喜欢你,我还能任你占便宜。你做什么事情都是胸有成竹的,怎么到这了就极不自信了?我就说了那几句哄我哥的话,被你听着了你就信了?” 徐宴之沉默半晌说道:“我对其他事胸有成竹是因为我至少有九分的把握,但是郡主对我来说就好比流沙,我毫无把握能够抓住郡主。哪怕一点的风声我便会乱了心。” 闻他苦闷,知他心声。温苑秋听着他直白的言语竟有些心悸。 温苑秋松开抓住他衣裳的手,改去寻他的手抓:“所以你就这般下套抓我?害的苏大人造我哥的捶打,那可是你朋友啊,你也舍得?” 徐宴之轻笑道:“王爷讨厌的是虚伪、品行恶的人,我倒是不觉得王爷会将苏大人怎么样,至多是摆些脸色给他瞧。” “你可真是邪性,我真是怕了你了。”温苑秋伸过去手摩挲他的脸,随后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如此,你还觉得我不喜你?” 温苑秋头一次主动亲近他,他心里欣喜不已:“郡主是哪种喜欢?若是像对王爷那般,我可不收。” 温苑秋退一步他就往前踏一步,她咬牙切齿的退了回去躺下,将被子蒙过头,瓮声瓮气的说道:“徐宴之你少得寸进尺,我知道你心里明白,你就是引我入套,好叫你吃到甜头。” “郡主真聪明。” 温苑秋感觉压着被子的重物挪开了,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当她拉开被子的时候,屋子里亮堂了起来,徐宴之一手撩起床幔一手持精巧烛台,上面橘黄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他长身玉立如空谷幽兰,犹如游历人间的画中神祗,眉眼是一笔一画的画出来的。 他站在床前眸中有闪动的烛光,就这样垂眸静静的看着她。 温苑秋跟他对视了一眼,又连忙缩回了被子里。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郡主不饿吗,不如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徐宴之温和的声音从被子外头传来。 说起吃的,温苑秋确实饿了。 她拉开被子直起身,瞥了一眼笑眼盈盈的徐宴之,觉得很不顺眼:“你一个男人来女儿家的闺房成何体统?” “郡主以前不也是常闯入我的房间里,成何体统?” 温苑秋语气生硬的,仿佛要跟他吵起来一样:“以前是以前,朝代都能变为什么规矩不能变?” “有道理,那不如现在就变成可以名正言顺进出屋子的关系,到时候我看郡主还能用什么法子赶我走。”徐宴之不恼,反而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柜子上,双手撑着床上定定的瞧着她。 徐宴之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灼烧的她呲牙咧嘴像要逃脱。 好不容易又将人哄好,温苑秋安安稳稳的下了床,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摆着点心,还有一小碟的蜜饯,是话梅和枣干。 “怎么没人叫我吃饭?”温苑秋吃的津津有味,完全忽视了徐宴之的目光。 徐宴之从容的寻了一个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今日太王妃和王爷去宫中赴宴了,女儿家去不得。”徐宴之递给她手帕擦嘴又说:“所以府上只有我们两个,见你睡的香就没有叫你。” 温苑秋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难怪你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待在我房间待这么久,原来是因为霸王不在家啊。”说着她还时不时的向徐宴之飞眼刀。 “郡主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走了。”徐宴之眼里含笑的看着她。 温苑秋别别扭扭了半天吐出一句道谢,随后又继续说道:“那我就不计前嫌的原谅你,原谅你贼喊抓贼的伎俩用在我身上。” “百试不爽,下次还可以用。” “不行,你这人很会给自己找醋吃,本来没有什么事情的,你非要整这么一出。”温苑秋气鼓鼓的样子落在他眼里,格外的可爱。 “已经蓄谋已久的东西,越是感到危机越是不能再徐徐图之了,我怎么会知道郡主不会喜欢上旁人。”徐宴之极认真的说道。 温苑秋哼笑道:“就你这脸,想不喜欢你都难,光听我哥说你的恢弘历史都能说三天三夜。” “原来郡主喜欢的是我的脸?” “那倒不完全是,我还是喜欢有才华的。” 徐宴之沉吟一声:“那我和谢家的公子谁的才华更入郡主的眼?” 温苑秋瞬间就觉得手里的点心不香甜了,她不满的埋怨着:“你怎么又翻起旧账来了,我跟谢关宁是朋友,与情爱无关。倒是你,还不如小时候好呢,小时候多像邻家哥哥,现在就很邪性的一个人,明年你就要参加春闱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佳人在旁,无想功名。” “荒唐。”温苑秋骂了他一句。 心里早就将他里里外外都骂了一遍,贱嗖嗖的样子特讨骂。 第61章 拨云见日出(上) 温深时在兵法上确有造诣,都是从伽玛国那里偷学而来,突厥的铁骑快如闪电,所过之处无一生还,而且来无影去无踪,最是令守关之人胆寒。伽玛国专为此设计了一套用兵玄妙之法,才得以令他小国在众多强国中独占鳌头。 迁泽温一直处于弱势,自从傅寒丘当上将军,镇守与伽玛国的边疆。伽玛也见识过他的能力,骁勇又很有谋略,与向明凶猛又横冲直撞的策略完全不同,傅寒丘令伽玛有所忌惮。 温深时不论是理论还是行军都有自己独有的一套模式,但多不被朝中权臣信服。温宏哲倒是觉得他的兵法理论奇特但又不失道理,便不顾权臣的异议,在戍边采取他的兵法。 天刚入冬,空中便飘下来片片雪花,如鹅毛一般纷飞而下。 温深时刚从昭通殿出来,殿前的路和高大巍峨的重重宫殿,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白丝绒。他被温宏哲叫去内殿独谈,比其他大臣晚走一会儿。就是这一会儿,路上踩的脚印就被新雪重新覆盖了。 他还在思索是否要顶着雪走出宫门,但看到离宫门好几百步子的路他犹豫了。 温深时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他喃喃道:“还是等雪停些吧。”他也不是一个铁人,还是身体要紧。 这时,从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温深时闻声转过去头,原来是一个阉人。 那阉人年纪轻轻佝偻着背,仿佛天生愿意低人一等一样。 “王爷,皇上交代奴婢来给您送把伞,这雪会越下越大可别着凉了。” 那阉人递来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上面只用油彩点了几朵梅花,一看便是女子用的伞。温深时心里有些避嫌,但是温宏哲是好意,他便也收下了。 他抬眸又看了几眼那个阉人,阉人头压的极低,只能瞧见似雪花般白皙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本王怎么记得皇上身边的太监年纪长些,你这般年纪就能来昭通殿当差?” 温深时虚屈了一下身子,像瞧瞧那阉人的样子。但是那阉人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又将背往下弯:“回王爷的话,奴婢叫郑玉,不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只是一个传话的,王爷所说的那位是奴婢的师父,来当差时便带上奴婢了。” 温深时瞧着那阉人的身影眼熟,但终是没有探究下去,他撑开伞往台阶处跨了一步:“替本王谢谢皇上的好意。” “恭送王爷。” 温深时一袭玄黑的锦服连发冠和腰带也是玄黑色镶金丝,他在雪地里缓缓前行,如洁白纸张上晕不开的墨点。 原本温苑秋还想着让徐宴之带她到城中铺子上玩玩,但是刚换好衣裳外面便下起了雪,还越下越大,渐渐的院中的海棠树枝杈上全都裹满了雪,一树银白,一院银白。她便放弃出去玩的想法,坐在床上点起炉火看书。 约莫半个时辰,屋子里暖和的很,温苑秋在床上看书看的发困了,她合上书正准备睡一会,门外就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叩门声,敲击实木发出闷闷的响声,将她的困意驱散了些。 敲门声消失了,紧接着是温深时的声音:“淼淼在房里吗?” “在。”温苑秋应了一声,连忙掀开被子穿上鞋子下床开门:“怎么了哥哥?” 她刚把门打开,温深时看了她一眼便跨步进来了。他携带着外面来的冷气,身上的衣裳都是冰凉的,看来是刚回来就来她院里了。 温苑秋见他鼻尖都有些发红,连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端给他,说道:“有什么急事吗?怎么刚回来衣裳也不换就来了,万一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办?” 见她关切的神情温深时心底一软,连说话的嗓音都柔和了不少:“你哥哥我身体好着呢,这天确实冷但也不至于染病,我来是给你送东西的,今日皇上赏的物什我也没有什么用处,都给你拿来用。” 温苑秋才发现他是带着一个包袱的,怪她只顾着发冷哆嗦没有注意到。 温深时将包袱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叠放整齐的毯子,毛茸茸的看着就感觉摸起来很舒服。 他站起身将毯子摊开,走到温苑秋的床前往地上一铺:“这是兔毛绒做的毯子,放在床边穿鞋时踩着也不冻脚。”兔毛毯很大,盖在她身上都能将她整个人裹得严实。 “太奢侈了吧,这么大都能拿来盖了。”温苑秋凑过去眸中满是惊异。 温深时瞧着她略夸张的表情,有些失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本就是宫中嫔妃冬日常用的,即便不穿鞋子踩着也不冷了,怎么淼淼不喜欢吗?” “喜欢。”温苑秋点了点头冲他咧嘴一笑。 温深时又一股脑的往外面拿东西,貂绒金丝锦袍和一些带绒毛的衣裳,锦衣狐裘一身冬衣。 “虽然尺寸大了些,但还勉强能穿上,反正你的个子肯定还会长,不用拿去改。”温深时抖着衣袍在她身上比划,看着刚好到她脚踝的长度说道。 “哥哥为何不留些自己穿,我见你冬日里都没有什么带绒的厚衣裳。” 温深时垂眸,将手里的衣裳全都叠好放在她床头:“哥哥我用不上,带绒毛的不都是女子用的,我要它做什么?穿出去有失男子气概。” 有失男子气概?这是什么说法。温苑秋看他脸上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说打趣的话,她有些想笑。 “那我便收下了,谢谢哥哥。”温苑秋喜上眉梢,张开手抱住他的腰撒娇:“还是哥哥疼我,什么好的都想着我。” 温深时听她女儿家特有的软糯声音,又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叫,温深时心里心里像是被小猫抓了一样,他最是吃自家妹妹撒娇这一套了。 温深时听了她的话,十分受用。他眉梢往上一挑,脸上尽是洋洋得意的神色:“那当然了,我从小时候起就很想有一个妹妹,瞧见别人有个可爱乖巧的妹妹我眼馋的紧,但现在愿望实现了,哥哥便没什么遗憾了。” 温深时继续说话,说话间还时不时吵她瞥几眼:“淼淼肯定觉得我很凶不想跟我相处,但我还是想让你好的,你若是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不怨恨不怨恨,哥哥当然是最好的。”说着温苑秋讪讪的笑道:“但是吓人是真的吓人,我只是害怕挨着哥哥,并不是不想和你相处啊。” “不是因为我哄淼淼高兴了,所以给我说的好话?”温深时凑到她面前盯着她圆亮的双眸,语气和目光都带着探究。 “没有,我说的真心话,哥哥怎么还不相信我呢?”温苑秋赌气偏过去头不瞧他。 “当然相信淼淼。”温深时将手从她脑袋上拿下来,抬腿往门口走。 “我今日还要外出,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你好生在家待着别出门。”温深时跨出屋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她。 “知道了。” 温深时关好房门,执起放在屋外的伞便走了。 天上雪下的密,门口都堆积起来一大片。城中已然变成一座冰雪之城,人鸟声俱绝。 阿禄在门前等了许久,才见到温深时匆匆而来。 温深时上了马车,阿禄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阿禄目光放在他身上问道:“王爷怎么没有换衣裳就出来了?” “本王又不是去赴宴,穿那么整齐做什么?”温深时半眯着眼,一副懒散且毫不在意的样子。 阿禄也没再搭话,伸手掩上被风吹的翻飞的车帘。 两人坐了两个时辰才到地方。 肃州没下雪,地上和屋檐上没看见一丝雪花的痕迹,只是湿漉漉的。大街上还有些行人和商贩,虽不热闹但也有烟火气。 “这肃州还真是”温深时撩起窗帘往外看,一句话没有说完。他想说真是民不聊生,但细看也并没有这么严重。 街道很窄,拉车的三匹枣骝马在大街上走着都有些拥挤。 “若不是皇上要求本王来肃州探查一番,本王还不知道这座城竟然是这副样子,皇上日理万机也无暇顾及,更别说微服私访了。户部那群老头子只知道吟诗喝酒、下棋聚友,皇上重武轻文,那一帮子文官也就撒手不管了,到底是谁对谁失望,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温深时看着城中杂乱的景象黯然神伤。 温深时本不应该管这些,他对温宏哲心里还是有阻隔,若不是心有志向想实现心中抱负,谁想在皇帝脚下办事。 只要上头愿意给愿意欣赏,谁都会义无反顾的对着那人,将自己读圣贤书在身上镀的金子全都刮下来双手奉上。但若是上头不稀罕,自己在诗书上戎马一生又能换的到什么?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呢。 片刻后,马车停了下来,温深时撩起帘子下去了。 沈府已然成了一片废墟,三日前肃州沈家燃起来了,烈火滔天,火焰滚滚如海上的巨浪一般舔舐着府邸中的一切,火烧了整整一天才被扑灭,缭绕的乌烟飘散在天空,像是含着冤屈的灵魂一样,久久不散。 温深时跨过断壁残垣往里走,里面是焦黑的一片,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面世的线索。正当他要走时,不经意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往右侧看了一眼,是一个背有些驼的老人。 阿禄也看见了,他先开口询问道:“老人家,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人回过身看向两人,老人尨眉皓发,穿着一身素衣往两人这边来,他打量了一下两人,微微屈身行礼:“两位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吗?” “正是。”温深时点了点头,视线往四周扫最后又落回到老人身上。 于盛应该是年纪大了,话说的很慢但是声音却像是古老的磬钟,很浑厚:“草民名叫于盛,是沈府的一个老奴,前些日子因为家中小儿要成婚,便回了趟家。哪知再回来,沈家便成了这副模样。”话说到这于盛本无光的眸中闪出了泪光。 于盛穿着一身缟素还带来了花酿酒,门前也有一个火盆子,里面还留有纸灰。看来这个老奴对沈家的感情十分深厚。 沈立康还在牢狱中,沈家一家子全都葬身火海中,到底是自焚还是人为。 温深时将后面那个想法不经意的说了出口,于盛望向他嘴唇蠕动着,眼中浑浊的泪落了下来:“官家您探查过应该知晓,沈大人虽然人昏但是这一家子可都是好人,沈家人古道热肠终是要被烧成灰烬无人去管吗?沈家小姐知晓沈大人的作为,也尽力去救助那些被他父亲残害过的人,沈小姐本不应该遭此大难的。还有沈老夫人是个一心向佛的慈悲人。恕草民直言,沈家人是绝不可能自焚的。” 于盛说的慷慨激昂,温深时眸中凉凉无光,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这些有何用处,如今尸身烧的面目全非认不得是谁,你怎知不是沈家人害怕沈立康的案子让他们受连坐之罚,便让府上家仆顶替他们葬身火海了呢?”他的声音又重又清,在空荡荡的府中回荡着,像是敲击于盛的一个榔头一般。 于盛显然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到了,他连忙屈身:“草民方才冲撞了官家,还请官家恕罪,但草民还是要斗胆一说。”于盛弯膝一跪,不卑不亢的抬着头看着温深时说道:“草民识人无数,能感觉官家定是一个廉洁奉公之人,所以草民恳请官家一定要给沈府一个好交代好结果,不能让沈家人白白被人害死。” 温深时声音轻挑的“哦”了一声:“你想要沈家有什么好结果?还有你如此笃定沈家人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自杀,你有什么证据?” 温深时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刚落下,一旁的阿禄就推了他一把:“王爷小心!” 温深时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阿禄的观察力他可以无条件信任他。他反应快急忙往能遮挡的地方躲去,但是对方的目标可能不是他,当他回神看向阿禄时,只见阿禄瞪着眼睛面色苍白,他脱力蹲跪在地上。 温深时定睛一看,阿禄的腰腹处渗出了血来,渐渐在衣服上晕染开。阿禄伸手捂住腰腹的伤口抬头望向温深时示意他先不要出来,而当温深时的视线从阿禄身上挪开时,原本跪在地上的于盛一头栽倒在地上。阿禄连忙伸手去扶着让于盛依靠在身上,他忍者痛把于盛往隐蔽的地方拖。 温深时凝神屏息往左右两边看,看到屋头上若隐若现的一个凸起,他微眯着眼望去,待看清楚那里确实是一个人头后,他抽出藏在衣襟里的微型弓箭,将短小精巧的弓箭架在弓弦上。温深时本就知道沈家的大火是认为,至于能预判到会有人埋伏这件事情,还是徐宴之提醒他的。徐宴之说火灾若是人为,周遭必有暗探,来一杀一。 他搭弓用力拉开弓弦,瞄准那个凸起的地方手上的力道一松,箭矢就射了出去,温深时在伽玛可没少跟着当地人修习箭术,况且伽玛国的人均战斗力都很高,五岁的孩童都会拉弓射箭,七岁便能持刀猎杀雄狮。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传到了阿禄的耳朵里。他微微站起身直接将腰腹上的箭矢徒手拔了出来,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他反而笑道:“这暗杀的人手劲也太小了吧,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根本插的不深。” 温深时过来扶起于盛探了探他的鼻息,送下来一口气:“是你皮糙肉厚的,箭矢扎不进去才对,你瞧他背上的箭中的多深。” 阿禄拔了箭留了血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走到于盛身后看,阿禄惊叹道:“还真是啊。” 于盛背上的箭矢整个箭头连带着箭杆都插进了皮肉里,但是方才温深时探过鼻息确认他还活着。 温深时将于盛扶起来,他似乎还有意识,微微抬起苍老的手抓住了阿禄,有气无力的说出不成句子的话,温深时没有听清,而阿禄听的清清楚楚,他跟温深时解释道:“这个老奴说,沈大人有同谋,他知晓一些内情所以有人要杀他。” 温深时垂下眸子看着地上烧成炭的木桩,思忖间阿禄已经跑了出去,将外面那个被温深时射穿了脑袋的人拎了进来。 “王爷,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温深时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都带回王府去。” 他扶着于盛将他放进马车里,同阿禄一起将院里的血迹清理了一下。 温深时看了一眼阿禄的腰腹部:“赶快回去包扎一下再上些药,这里可不比伽玛,伤口很容易就会感染溃烂,到时候有你痛的。” “是王爷,阿禄知道了。” 两人清理好之后坐上马车,返程回了临川,温深时打算过两日再来肃州的府衙瞧瞧。 阿禄怕恶心到温深时,便找了一个麻袋将那个尸体的上半身塞进去了。 第62章 拨云见日出(中) 约莫申时,马车走在官道上向临川城行进,兴许是入了临川的边界,马车外面便开始飘下雪花,密密麻麻的跟今晨时下的一样大。温深时撩起车帘,入目除了白色便没了其他色彩,屋顶落的雪十分厚重仿佛惊动一下,就会整团整团的落下来。 “前方可还有路走?”温深时问车夫。 他们刚出肃州时路上堆积的雪都无人清扫,是车夫强硬让马往雪上走,车轮子都将雪压得实实。临川雪下的这么大,他有些忧心不能让于盛得到救治,失去人证,那么沈府的案子调查起来会十分吃力,况且这也是一条人命,不能不管。 “回王爷的话,咱们临川府衙早就派人将地上的积雪清扫了,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扫,王爷就放心吧。”车夫的口气十分轻快。 闻言,温深时喃喃道:“这个关知府还挺会办事的。” 没想到车夫耳力好,温深时小声咛喃他也听到了,声音从车外传来:“王爷,关大人可是临川本地人,而且对待百姓都是尽心尽力。哪个人会对自己的家乡不管不问,越是一乡人越是亲近才对。” 温深时听着也没有作答复,心里在思忖些事情。阿禄倒是忙极了,左手揽着于盛右手提着装死人的麻袋,两条胳膊都举着,两个时辰过去了两臂酸的要命,腰腹也在隐隐作痛,虽然箭矢只是伤到了他的皮肉,但现在血还没完全止住,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他现在只觉得腰腹部酸麻。再好的身板子也受不住这样的罪,但他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是觉得自己能做到就没必要埋怨,尽最大的努力吧。 “把那老奴给本王扶吧,你的伤口要紧。”温深时边说话边伸手将于盛往他这边扶。 阿禄心里一片感动,甩了甩酸楚的手臂。 片刻间,马车停了。 温深时还没来得及掀帘子,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他抬眸,温苑秋那讨喜的笑脸就出现在视线中。 温深时在一瞬间便轻蹙起眉,打量着她,说话的语气冰冰凉凉:“你来做什么?我们正要下去你就要上来,这叫什么事。” 温苑秋见他又板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她缩了缩脖子讪讪的退了下去:“徐宴之说有伤员让我来瞧瞧的,你怎么又凶我,今晨不是还好好的吗?哥哥对我好可真是昙花一现,下回我可再也不信你了。” 温苑秋撑着伞将伞檐往下压,遮住温深时的怒目,眼不见心不怵。闻声前来送伞的家仆也都被温深时回绝。 “形势紧急,本王没空哄你。”温深时皱起的眉是抚平了,但说话的口气还是硬邦邦的,他下了马车单手扛起于盛就匆匆忙忙的往府邸走,脚步又稳又快,温苑秋压根赶不上他。 她撇撇嘴注意到一旁还有个人,只见阿禄的腰腹殷红一片,血迹都凝在了衣裳上面,手上也有血迹,衣裳上还有个洞。 “阿禄你怎么了?给我瞧瞧。”温苑秋凑过去要伸手摸。 阿禄猛然往后一躲:“郡主,阿禄没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他连忙解释,然后看到温深时已经走的没影子了,他也急匆匆的提起麻袋往府里赶:“阿禄要去找王爷了,要不然一会阿禄要挨骂了。” “欸等等我啊。”温苑秋提着衣裙也追了上去,衣裳穿的太厚了走起路来有些吃力,她埋怨道:“这个破雪破冬天,害的我走个路都难。” 她走到门口时,刮来一阵穿堂风,冷的她直哆嗦。院子里的雪都被府上的家仆扫过了,踩着没有“咯吱”声,她蹑手蹑脚的寻着地面薄雪上留下的脚印往温深时的院中去。 她走到院门口,通往后庭的转角处就出现一抹松绿。她还来不及躲藏那人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了,视线刚好对上。 徐宴之穿着松绿色的衣裳,肩膀处还有竹叶状暗纹点缀,穿上这身衣裳他一身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徐宴之瞧见了她,他站住脚问道:“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温苑秋挺直着腰身反问道。 “王爷唤我前来议事。” 温苑秋偏过头仰着下巴理直气壮:“我也是。” 徐宴之挑眉,好整以暇的瞧着她的表情,他眉眼一弯心里生出想要逗她的念头:“郡主莫非是奔着男人脱衣裳疗伤而来?若是郡主想看,下回郡主来我房里我亲自给郡主瞧,不必冒着挨骂的风险跑来这边,到时候我们可以单独会面避着王爷,我给郡主瞧个仔细,如何?” “去你的,就知道你一笑准说不出什么好话。”温苑秋听了他的话,脸上一热,羞赧的推了他一把:“你挡着我的道了,让开些。” 说着她就径直往温深时屋子的方向走,徐宴之手快急忙拉住她:“郡主听一句劝,还是别去了。” 温苑秋扭头看他,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逗她玩闹,但她还是狐疑道:“为何?” 徐宴之沉声道:“死人,郡主可受的住?” 温苑秋瞬间睁大了眼,但并不是怕死人,她心中一惊说话的音调不由的抬高了些:“我哥哥杀人了?”转念脑袋中蹦出来一个想法,她又说:“是那个被我哥哥扛在肩上那个人?” 徐宴之不语只是摇了两下头,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前方:“郡主怕是要挨骂了。”说话间他也松开了抓住温苑秋手臂的手。 温苑秋还在茫然之际,正当她要回过去头。如雷贯耳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你到这里做什么?现在本王院里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能来的,快先回自己屋里去。” 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上了身后的徐宴之。徐宴之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郡主还是先回去吧。”在温深时疾步而来时,他又低声说道:“趁现在我还能护着郡主不挨骂,万一一会王爷到了,惩罚就在所难免了。” “不,我偏要去瞧瞧。”温苑秋正视着温深时,她这话是说给徐宴之听的也是说给温深时听的。 温深时双眸中含着愠怒,一张脸现在跟一个铁面阎罗一般。 温苑秋想不明白,他们明明是一个父母生的,为何温深时不论生不生气,表情和气势都很有威慑力,而她总是在人手里如同待宰羊羔一样软绵。 温深时眸子暗了几分,说话的语气都是带着气:“回不回去?” 温苑秋往徐宴之身上贴了贴,如同找到了靠山一样。徐宴之握住她双肩的手收紧了些,仿佛是鼓舞她士气的战鼓。她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宫中跟太医学过医术,皇后娘娘和太医都说我现在可以独挡一面了,哥哥让我瞧瞧好不好?” 她语气里带着些哀求,但她始终不敢凝视温深时的眼睛,她害怕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料定了本王不会动手打你?”温深时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 温深时这话还没说出口时,温苑秋就感觉他的气压在往她身边挪动。闻言她心跳如雷鼓,偏过头闭着眼真怕他一巴掌打下来。 徐宴之兴许是见温深时真的动了怒气,他扶着温苑秋的肩将她藏到自己身后去。 “王爷莫要动气,先听我一言。”徐宴之往后退了一步,他一只手折在身后用衣袖遮住温苑秋。他迎上温深时嗔怒的目光,丝毫不惧:“郡主前几日看过苏大人身上的伤势和症状,一下便说出了由来,将事件也能猜个大概。我想确实可以让郡主一试,或许郡主较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深时听完冷哼一声:“她能超过你?女子能成才的少之甚少,多数都成亲生子。不是本王信不过自己的妹妹,而是她若是在这世道上出了头被人记恨,多的是像沈立康那样阴险诡诈之人,红眼病是会传染的。” “不在这世道上出头,也可以活的自我不是吗?男子有志向有抱负,女子亦可以有,我们能有心多护着郡主些,便不怕那些爱嫉妒红眼之人。郡主心中的志向也许并没有那么高远,也许只是想要得到王爷的认可罢了,王爷可不要泯灭了郡主的念想,若是这样的话,王爷可还担得起好哥哥这个担子?” 他的话和声音像是有安抚人心的震慑力,温深时凝神看着他,心里的怒气散了些。 温苑秋的脑袋抵着徐宴之的脊背蹭了蹭,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她用衣袖拭去了眼眶中没有落下来的眼泪。 雪在温苑秋来温深时的院子时就停了,周遭像是跌入了无声之境。 徐宴之和温深时相视无言,温苑秋从徐宴之身后探出来半个脑袋,一双灵动的杏眸定定的看着温深时,见他周身没了那一股子气压,她弱弱的开口道:“哥哥还在生淼淼气吗?” 少女的声音绵软似云朵拂过,遮盖住了他这个骄阳散发出来的灼热光线。 “过来。”温深时一手负在身后,上前向她伸出另一只手。他的语气柔和了,但口气却像命令。 温苑秋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看着面前这只布有茧子的大手掌,心里摇摆不定,不敢伸手去牵他。 徐宴之见状连忙打趣:“瞧瞧,王爷作为一家之主如此威严,连自己的妹妹都害怕的躲在旁人身后去了,真是令人咋舌。” “你再咋舌,本王可以让你下回没有舌头再咋舌了。”温深时抬起眼皮睨他一眼,他咬着牙说话,字字清晰。 徐宴之没有说话,温苑秋倒是替他打抱不平了起来:“哥哥要是总这样,动不动就割人舌头、摘人脑袋的,往后可怎么给我娶个嫂嫂回来?寻常姑娘都要被你吓跑了。” 温深时垂眸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他哼笑道:“是方才他替你说话了有人撑腰了,现在开始硬气起来了?怎么刚才躲到人家身后去,跟本王诡辩的不是你呢?” “什么诡辩?那明明就是有理有据有事实,哥哥怎么瞎用词?”温苑秋又不乐意了,说话的声音从起头到结尾越来越小。 温深时见她嘟嘟囔囔,想言有不敢多言的样子反而笑了:“你现在这么维护他,你去认他做哥哥好了?” 温苑秋垂着头没回话,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徐宴之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两兄妹说的什么话都不偏不倚的落进了他的耳朵。合着他在这王府里待着还是一个和事老,兄妹矛盾的调解官?足不出户也弄了个野官当当,还真是独一份的待遇。 三人进了屋子便把门合上了,阿禄见温苑秋进来,他连忙抓起衣服飞速的将自己裹的连一点肉都看不见。 “情况如何?” 于盛在他院里的侧房的床上躺着,身上也被阿禄用被子裹了个严实。 阿禄做完这些事后连忙说道:“阿禄没事,但是这个老奴情况不太好,上了药也喂了药一直不见转醒,而且他的身上起了许多红疹子是没有喂药的时候便有了。” 徐宴之从进门起就一直注意着温苑秋,见她小巧的鼻翼微动然后轻蹙起了双眉,他问道:“郡主有何发现?” 她转头看着徐宴之,凑到他身前在他衣裳上嗅了嗅又凑到温深时身边嗅了嗅,她面露愁色看向阿禄:“阿禄,你给这个老人家用的什么药?” “就是一些消炎止痛的药。”阿禄往外走了一步回答道。 温苑秋环顾四周在找什么,她毫无章法的到处乱撞,徐宴之伸手扳住她的肩膀:“郡主在找什么?” “箭。”她顿了顿又说:“就是那个刺伤他们的箭矢还留着吗?” “在这。”温深时从床前的盆子里拿出来那支从于盛身上取下来的箭矢递给温苑秋,他心中有些疑惑:“你要箭做什么?” 温苑秋没有接,只是就着温深时的手嗅了嗅带着血迹的箭头。忽然她眸中泛起光芒:“就是这个味道,是麻黄,这个的问题。” 徐宴之抽回了放在她肩上的手说道:“麻黄是有益的中草药,为何一定是它有问题?” “麻黄不可给老人过量用,这个味道相当的浓烈。而且万物相生相克,有人对麻黄过敏的话就会像这个老人家一样,是麻黄对他身体的克制作用。”温苑秋将脑子里的结论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温深时有些讶异的看着温苑秋:“你在宫里学到的东西可不少啊?闻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了。” 温苑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本来自小就能闻东西,嗅觉好而已。在宫里跟太医府的太医天天闻这个闻那个,早就记住了。而且记住药物的功效和副作用也不难,一味药材能对人身体好,就一定有另外一味药跟它混合在一起后对人身体产生毒素,依着这种相辅相成的特性就能记住不少。” “哟,那下回哥哥可就不敢再对你凶了,万一哪天就被淼淼不经意间毒死了。”温深时眸中含着笑意,打趣道。 听了他的话温苑秋有些不高兴,她气鼓鼓的瞪着温深时:“哥哥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会残害手足的人吗?怎么把我想的如此卑劣。” 见她不经逗的样子,温深时干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温苑秋没在理他继续说道:“能知晓这个老人家对麻黄过敏的话,肯定是了解他的熟人,而且这个计量肯定是不想让他有醒来的可能了,但是我有办法,我带了些宫里的御品药物,应该是管用的。”说着她还真在自己身上翻找了起来。 “郡主怎么还将药天天带在身上?”徐宴之拉了一个椅子过来按着她坐下。 温苑秋拿出一个白瓷小瓶,站起身递给阿禄后又重新坐回来:“我没有天天带着,那不是你说有伤员要回来,我就将我的宝贝们全都带了出来。”温苑秋笑眯眯的,嘴都弯成了一个规整的半圆弧。 “看来要等他醒来再说了,阿禄今晚在院里另一个屋子里睡吧。于盛这边不用你看着,本王身边有两个暗探跟着,半夜不怕有人来。”沉寂许久没说话的温深时抬着步子往床边走。 “是,王爷。”阿禄将周围带血迹的东西清理了一下,他忽然顿住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王爷,那个死尸该怎么处理?” “长什么样子?”温深时垂眸定定的看着于盛脖子处的红疹子出神,他一直没有去看那具死尸,阿禄提起了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是个女人。” 闻言,温深时回眸皱起眉看向阿禄:“什么?女人?” 见阿禄点头,他眼皮不由得跳了两下。他走到温苑秋身旁低声问道:“淼淼怕不怕尸体?” 温苑秋怔愣了一下,旋即就摇头:“不怕。”但当温深时从屏风后面拖出来个麻袋时,她有些反悔了。温苑秋拉住身边徐宴之的衣裳问道:“死了多久的人?” 徐宴之率先走过去看了看尸体身上的皮肤颜色和尸斑形成回答道:“半天吧。” 温苑秋紧闭着眼慢慢往那便挪,左眼紧闭着右眼开了一条缝隙看,只是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她双手捂住脸嘴里喃喃道:“天地玄黄,大恶皆散我只是碰巧看到了,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郡主方才不还信誓旦旦的说不怕吗?”徐宴之见她滑稽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温苑秋对着空中左拜了两下,右拜了两下,随后她将温深时屋里多连盏灯上面的白蜡吹熄了换上了红蜡,又让阿禄将屋子里带血的东西都丢出了门外。 看她神神叨叨的样子,温深时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虽说我家祖上是懂得祭祀的世家,郡主做的这些倒是比我们家族的人都专职,不如这江山的大祭祀给郡主做了去,每月末在祭坛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转悠两圈便能拿到不少俸禄,岂不是个好差事。” 温苑秋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若是冲撞了煞气可就真的晦气了,到时候被怨鬼记住了,来年中元节来找你麻烦。”她表情极其认真不像是在故意吓唬人。 听了她的话,屋里的人都笑了。 徐宴之用袖口掩住上扬的唇角,但是眼底的笑意还是藏不住:“谁和郡主说的这些?” “谢关宁啊。” 此话中的人一出,周遭都寂静无声。阿禄眸中茫然不明所以,徐宴之脸中笑意尽敛眸光暗了些,而温深时却“嘶”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那个谢关宁,是不是都城谢氏内阁首辅谢鸿才的侄子?”温深时思忖了片刻,脸上似有疑惑,他目光落在徐宴之身上:“他是不是亲自去大理寺告发了自己的父亲,然后跟着苏祁一起将偷卷案破了,是他吧?本王没有见过人但听着名字很耳熟。” “确实是他,有勇有谋应当是一个良才。”徐宴之方才摸过尸身,他站起身走到水盆前净了净手,转身在楠木雅案处坐下才回话。 温深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瞧见温苑秋凑到尸体前面闭着眼嗅气味。没等她闻出个结果便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来:“你跟谢关宁熟识?” 温苑秋还在迷茫中,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相貌如何?品行如何?”温深时又问。 “啊?”温苑秋脑瓜子里有什么东西绷紧了,她狐疑道:“哥哥问这个干嘛?” 温深时弯着上身凑到她耳畔温声的询问:“你就告诉哥哥相貌如何,品行如何就行?你悄悄的告诉我。” 温苑秋还是头一次见他轻声细语的温柔模样,实在摸不着他的意图,但是又觉得他这样很奇怪,想法过了一遍脑子溜到了嘴边,她脱口而出:“哥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我若是说他很好看品行也很好,哥哥是要领他回家?”她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她的话如同劈开寂静夜空中的一道惊雷,徐宴之一口茶差些吐出来。 温深时瞬间黑脸,他抓住温苑秋的肩膀将她往徐宴之那边推:“去去去,找你的新哥哥相认去,本王这个哥哥不当也罢。” 他习武手劲大,心有火气下手也不知道轻重。温苑秋踉跄了两步,脚下重心不稳就要往后倒,徐宴之见状急忙放下茶碗,伸出手极自然的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身边坐下。 徐宴之看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就又想逗逗她:“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我又怎会不解风情,郡主不如叫声哥哥来听听。” “你想得美。”温苑秋气急败坏的锤了他两拳,字字都从牙缝中挤出来,连软绵的声音都变了音色。 她这两拳毫无杀伤力,徐宴之看她张牙舞爪的模样笑的开怀。 温深时斜着眼看她,眼刀子仿佛要去划开她的皮肉一般。 “本王本来想着都城人杰地灵,而那谢家公子将来必定能占得首辅位置。若是可以,本王便想着让你嫁给他算了,反正你们也熟识将来相处肯定顺心如意,没想到你竟然觉得本王会喜欢男人,你是一天不气着本王一下就闲的发慌是不是?”温深时声音沉而清晰,说话时手指还蜷着敲击这红木茶几,梆梆作响。 温深时的话说完,屋里又是一片寂静,没人回话也没人有动静。 温苑秋悄悄避开温深时的视线往徐宴之脸上看了一眼,徐宴之低着头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苑秋不动声色的拿胳膊肘戳了一下身边人。 “嗯?”徐宴之刚回神,声音从喉咙里出来,又磁又哑。 温深时的视线又转到这边,看了几秒又转回到自己手里的书卷上了。 屋里的屏风刚好立在温深时和徐宴之中间,他们俩谁也看不见谁,只有温苑秋整个人都在温深时的视线范围内。 温苑秋垂着头也不说话,只是手上没闲着一直在做小动作,她只能做些温深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她蜷起一根手指拿着手指骨节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徐宴之身上敲,敲了一会徐宴之的手从衣袖中探出,摸到了她。她的手指有些发凉,他张开手掌一握就将她蜷成拳头的手包在了手中,他将她的手一起缩回袖中给她暖手。 徐宴之手很热,她感觉手暖和了又开始不老实了,伸开手去挠他的手心又去捏他的手指骨节。温苑秋还时不时抬头看他反应,他将拇指放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只是笑着任她胡闹。 他的眼神看的温苑秋脸上直发热,徐宴之看她时目光总是炽热而直白,眼眸也总是含着情一样。她认识的男子不多,宫中皇子看她的眼神大多温煦,即便是谢关宁,看她时的眼神也大多含蓄,虽然总让她觉得不怀好意像一个狐狸,但至少比徐宴之这般耐受一些。 而且她感觉徐宴之还总是盯着她的嘴唇看,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想起那些令她羞赧的事情,不敢面对他不敢直视他。 须臾之间,看着逐渐随着天空色彩转变而变成深蓝色的纸窗子,温苑秋有些坐不住了,她很想出去到处走走。徐宴之像是看到了她眼中的焦灼,凑到耳畔低声说道:“郡主是不是饿了?” “不饿。”温苑秋晃了晃两只悬在空中的脚,摇了摇头。 她视线落在两人的腿上,温深时屋里的雅案有些高,像一张床一样,中间的桌子上摆着棋局。他们俩挤在一边坐,温苑秋看着徐宴之的腿平直的,脚稳稳的落在地上,而自己坐在雅案上脚都放不到地上,更别说腿能像坐凳子一样平直的放着了。 温苑秋越是想越是拿着徐宴之对比,心里越气恼,她左腿一晃就朝徐宴之腿上踢了一脚,一脚不解恨她又踢了他一脚。徐宴之侧头看她表情愤愤还时不时回头瞪他,他有些无辜不知道她怎么平白无故的生气了。 虽然不痛但徐宴之很迷蒙,莫不是因为刚才温深时说那些话时,他没有出声反驳?若是这样他心里很高兴,想到这徐宴之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嘴里的茶苦味都尝不出来了,反而感觉十分清甜。 第63章 拨云见日出(下) 温深时坐在正屋间的红木靠椅上,稳如泰山重如千斤。温苑秋不敢在他面前晃悠,而且他最近总是奇怪,谈起让她嫁人就特温和了,这是巴不得她赶紧出嫁然后没人气他了? 温苑秋蹑手蹑脚走到尸体旁,想去看看那尸体的庐山真面目。尸体一直蒙着头不见光日,只能看见穿的一身黑色夜行衣。 她喃喃道:“谁白日里穿夜行衣啊,真是奇怪。”说着她撩起麻袋,入目的是一张白纸一般的秀气小脸,额头处还有一个血窟窿,她瞧着眼熟,忽然脑中有一张脸一闪而过,她一阵惊呼:“这个不是太后娘娘身边那个婢女吗?” 此话一出,屋中一阵骚动,三道目光齐刷刷的投过来。她捂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待她转头时三个男人已经围了上来。 温深时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间有何渊源说来听听。” “她叫莫霜,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个贴身婢女,宫中婢女众多,我能记住她也是因为她格外出众,宫中各种活动她都会换上男子的衣裳被太后派出,跟众多皇子比试射箭骑马,而且压根不输他们。这个莫霜若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她肯定会被人排挤死,琅冬替我在宫中做事时常受她刁难,而且她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对宫中的宫女施暴打压无恶不作。” 说完温苑秋秀眉一蹙,视线在阿禄和温深时身上转:“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会杀了莫霜?而且她一直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的,你们若是杀了她太后娘娘怎么会不知道,还能叫你们把她带回来。”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说:“莫非她出宫了,还射箭暗杀你们?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徐宴之不知何时候又坐回了雅案上一手托着茶碗,他侧着脸只能看见挺直的鼻梁,他微抿着唇眉宇间染上忧色,不知在沉思什么。身后另外两人却面色凝重,皆垂眸视线落在地上的尸体上。没有一个人答话。但是看温深时和阿禄的表情变化,她确认自己刚才心中的猜想是对的。 她开口打破了沉寂:“哥哥你什么时候把尸体处理一下,这放在屋里被炉火暖着,都起味了。”说着她还捏着鼻子干呕了一声。 “阿禄,将尸体按老样子处理掉了。”温深时又坐回到红木靠椅上,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子。 阿禄应了一声便将尸体塞回麻袋,尸体放久了已经四肢僵硬塞起来有些麻烦。 温苑秋悄悄走到徐宴之身旁,看他一直盯着茶碗中飘渺的烟气出神,杯中一口茶还没喝,她准备惊他一下。 而不曾想他像是有感知一样,她一靠近他就抬起了头望向她。 坏事没有做成,她心里烦闷径直走到他身旁坐下:“方才我哥哥说的老样子是什么意思啊?” “伽玛国古法化尸水,将尸体投放进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消失的尸骨无存。”说到这他举杯轻抿了两口茶。 “啊,这么厉害?人的骨头那么硬那是如何做到的,而且莫霜额头上的那个血窟窿不会是用箭射进去的吧,谁的手劲能这么大?”温苑秋视线扫视着正屋里的两人,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不过是一种酸性的物质,腐蚀力很强罢了。至于郡主后面的问题,我想郡主应该问问王爷才是。”徐宴之语气淡如毫无波澜的杯中茶水,他垂眸注意力全在喝茶上。 “那当然了,王爷的箭术在我们伽玛可是数一数二的,射穿头颅只是初阶训练,王爷以前可是射穿过三人粗的大树呢。”阿禄刚回来碰巧听见,他很是骄傲的样子,仿佛射穿头颅的是他一样。 “百炼成钢罢了,不值一提。”温深时声沉而慵懒,拖着长腔,说话间还伴着翻书的哗啦声。 听了阿禄的话,温苑秋差些惊掉下巴,这是常人无法企及的程度,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温深时到底还有什么隐藏的技能呢,这个想法挑起了她浓烈的好奇心。 “淼淼方才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温深时忽然搭上了话,还是拖着音调的说话声。 “千真万确,在宫中众多宫女就数她我记得最清晰,她的脸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错不了的。”温苑秋一字一句的将话说出。 温深时背对着她,她也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心里直打鼓,怕不是他不相信她说的话吗? “知道了,这件事本王会好生探查的。”温深时将书本一合,发出一声闷响:“太后。”他低声说出这两个字眼,他侧着头伸手抚上眉心。 “哥哥你们去哪了还没有告诉我呢。”温苑秋开口,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即便是被凶她也要刨根问到底。 “若是本王不告诉你,你会怎么办?”温深时捏着眉心的手停了下来。 温苑秋看着他伸手拿起茶壶倒茶,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回答。 温深时呵呵笑了两声,似乎心情很好:“告诉淼淼也无妨。” “我们今日去的是肃州沈府,他们一家子在三日前全都葬身火海无一生还,皇上派本王去探访肃州沈府时才遭了暗杀,顺手就将人杀了带回来。至于床上那位,算是沈府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吧。” 听温深时不急不徐的说完,温苑秋心里一窒,眸中的光芒都散去了:“那那沈盈曼呢?也” 温深时点了点头重复道:“无一生还。” 这四个字在她面前炸开,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好似马上要看不清这屋内光景一般。 虽然她沈盈曼仅仅见过一面,但心里清楚的感觉沈盈曼是个活泼且良善的姑娘,头一次见面就很大方的送她东西。两人交谈中,她也发现跟沈盈曼相处起来很令她舒服。怎么会还都期待下一次会面,便得知天人永隔了。 “郡主认识沈家小姐?”徐宴之在她身旁忽然说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算是认识,上个月我出去看杂耍时认识的,她人很好送我了些肃州特有的物件,本来还想着元宵约她出来赏花灯玩呢,怎么才见着一面便”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因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温深时突然转过身看她:“前几日沈家小姐不是来了,说去找你叙旧” 他忽然顿住了,心里生出来想法。看来沈盈曼的目的只是奔着送他父亲“上路”,而并非有心思去找温苑秋叙旧。当温深时再才看向温苑秋时,她脸上茫然一片,这时他才知自己说错了话。 温苑秋已经听见了,他想收回去也已经晚了,现在应该想想办法怎么去圆。 “何时的事情?” 温深时还没想到什么圆过去的话,一旁的徐宴之先开了口:“今晨不是要我教郡主画画来着,水彩已经备齐了,墨也很快就能研磨好。要不趁着天还未黑透,先去学着,过几日太王妃的生辰,郡主也好亲手画一幅贺寿图做为太王妃的生辰贺礼?”说完他怕诱导力不够又加了一句:“郡主亲手画的才是最有诚意的,郡主没有书画基础不如趁早学了,到时候也能将画描摹的好看些。” 听完,温苑秋一拍大腿幡然醒悟,思绪立马就被他勾到了别处去:“对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真是罪过。”说着她站起身直直的往门口走,急慌慌的样子快把温深时看傻眼了。 走到温深时身边她停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的样子:“哥哥可千万不要跟娘说,要帮我保密,不然到时候我送的东西就一点不新奇了。” 温深时楞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了,你去好生学吧。” 这么快就不记事了?看来徐宴之是知道,小姑娘的心里是装不下太多的事情,小脑袋里一次只能圈住一件事情做,若是被另一件事情占据了头脑,那么就要想办法勾起她前面的记忆。 徐宴之笑的狡黠,同温深时道了告退就跟在温苑秋身后走了。 二人走后,温深时目光阴恻恻的,锐利的眸子晦暗不明,他站起身去了主屋:“北涯南枝。” 他话音刚落,从主屋的屏风后面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不知是何时躲在此处的。两人站在黑暗处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是身上凌厉的肃杀气息与温深时身上的一般无二。 两人身穿玄衣极其默契的单膝一跪:“王爷有何吩咐?” “方才我们在侧屋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今晚替本王夜访皇城,本王倒要看看那常满凤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吩咐着,眸子中含锋芒阴鸷吓人。 “是。”两人应下,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就像刮进来了一阵风一样,转瞬即逝。 温苑秋跟着他一笔一画的学,竟发现自己还有临摹的天赋,将他画上的松竹山水照着临摹了一半下来,徐宴之拿起她临摹的画看了一会儿不禁莞尔:“郡主还真是天赋异禀,不仅手巧脑袋也灵,不过半个时辰便能临摹的这么相像了,若是以后想要自己挣一些零花钱,拿着名家的画仿一幅便能拿出去骗骗不懂行的人,换一些钱财回来了。” “打住!我学书画是给我娘画一幅生贺图的,不是要学来走歪门邪道的,我现在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还不真给你哄去做坏人。”温苑秋说着将手里的毛笔搁置在笔架上:“而且,你只让我临摹也未曾教我如何自己画啊。” 徐宴之将她临摹的画放在书案上,解颐一笑:“诗词同画作一样,都是来源于在生活中汲取到的灵感和感悟,我教郡主临摹只是让郡主练练手,这样勾笔作画手会更稳一些,不至于端不稳画笔歪歪斜斜的画不出名堂来。郡主若是想要画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要凭借想象力去观察周围汲取灵感。这种东西我教不来只能依靠郡主自己了,有时候灵光乍现不过只在须臾之间。” 温苑秋皱着眉头似懂非懂,垂眸看着面前的画了一半的画又执笔描了起来。徐宴之则走到她身后弯下腰看她临摹,脸上笑意不减:“看来最近要带郡主出去好好转转了,端笔练的不错就是缺乏灵感,这样可画不出什么。到时候我可以为郡主在画中添上几笔,视为锦上添花,但总的来说还是要自给自足。” 温苑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专心致志的一步一步的描画,右手拿笔拿酸了换左手拿。 对她的反应徐宴之也不恼,只是坐在她身旁一手支着头,盯着她如花骨朵般娇嫩的小脸瞧,她鼻梁瘦挺,鼻头却很有肉感,睫毛不翘却长,随着眨眼微微扇动,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透亮的如同玻璃珠,她的侧脸像一只小猫一样。 见她换左手画,而且使用起来跟右手一般无二,他不免有些惊讶:“郡主还会使左手?” 温苑秋没转头解释道:“在宫里练的,起初进国子监前皇后娘娘经常让我抄写经书,太多了我抄不完也不能叫琅冬帮我抄,这样皇后娘娘肯定能发现字迹的差异。”她边说话便拿着笔去蘸砚台里的墨水:“后来我就练会了一个方法,用左手也能写,这叫熟能生巧。” 她洋洋得意起来,眸子的光芒更盛。 徐宴之却轻嗤道:“郡主也不是投机取巧嘛,逼左手就范,好似”他拉着腔顿住,他的头离开撑着的手凑到她耳畔:“逼良为娼。” 温苑秋闭着眼抿着唇,双眉往上扬,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你开心就好,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生气。”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嘴里发出牙齿的咯吱声却出卖了她。惹的徐宴之揶揄:“郡主都有十四五岁了,怎么还撒谎骗人呢?做人要诚实,郡主可不要做个自欺欺人的人。” 温苑秋对他阴阳怪气一般的口气置若罔闻,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片刻后身旁的徐宴之咛喃出声:“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她的专注力都放在了书画上,一时间只知道身边人说话了,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抽出空子斜了他一眼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夸郡主好看而已。”未见神色只闻话语,便能听出其中装填的笑意。 肉眼可见的,她耳尖红了。被徐宴之发现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郡主调情还真是一件易事,只是夸了一句赞就红了耳朵,实在可爱。” “你闭嘴。”温苑秋羞赧无比,手中的画笔也歪了一下,在洁白的纸上画出了一道墨线歪到边框去了。刚才那一下有些重,纸上的墨迹晕开将盘虬卧龙的松树多画了一根枝杈来。 温苑秋欲哭无泪,心中酸涩无比:“我马上就临摹完了,你” 她看着徐宴之的笑眼实在气不过,伸手去掐他。结果他反应快往后一躲,温苑秋身子一倾就直挺挺的扑到了他身上。 徐宴之将她顺势圈进怀里,也没有要逗她的心思,拿起她手中的画纸张抖开看,眉头皱了一下随后又舒展开:“有时候阴差阳错也能成好事。”说着他递到她面前给她看:“这一笔倒是很想飞入松树上的折翼飞鹤。” 徐宴之垂眸看她反应,他起身依旧将人圈着,自己拿起笔随手画了两下,再次递到她面前。 方才失手那一笔瞬间变成了飞扬羽翼的松中立鹤,画出边界那一道被他勾画出羽毛状变成了鹤尾。温苑秋惊的合不拢嘴,心中烛台像是被点亮了:“原来是这般!” 没等她感慨,徐宴之先开口说道:“万物皆是万变,只要郡主独具慧眼潜心研究,便能发现一些新事物,从而转危为安。就如方才那一笔的失误,我只是将那一条墨迹画出羽毛了而已,如今落入郡主眼中是不是一副新样子?” 温苑秋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咧嘴一笑,明眸善睐。 “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看着她崇拜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郡主若是早有顿悟,并不比我差,厉不厉害全凭觉悟。” 待她激动的情绪散了些,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他的胸前,整个人跪坐在他腿上,姿势实在亲昵。她觉得不妥,赶紧挣开他圈住她腰身的手,挪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上,那着画纸细细端详,分散注意力。 在她一系列举动里,徐宴之看出了她的慌乱,没有拆穿她而是佯装砚台里没有墨了,便取来给她研磨。冬日不比夏日,墨水哪里会干的这么快,不过是他不忍再惹她哭罢了。 第64章 月与灯依旧(上) 这些时日徐宴之总习惯性的查看屋子后窗的窗棱,并未再发现信笺了。想来前两次信中所言大概是骗局,他还真信了邪去赴约去了,还害的苏祁因他受了伤。 他下定了决心要改正,多加谨慎才是,否则只会刚愎自用,百害而无一利处。 他一大清早起来用早饭,未见其他人来他也并不惊讶,自顾自的吃完后便往自己院子里走。 “低着头也不看路,一大清早就心事重重?” 闻一道厚重的男声自他屋门前传来,他抬头:“王爷起这么早,用过早饭了?” 温深时双手负在身后,跺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本王凌晨就起了去皇宫,昨夜子时本王的暗探来回消息,并未探查到太后宫中有藏污纳垢的迹象,即便如此也不可对她掉以轻心。”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本王今日将你引荐一个人,穿一身得体的衣裳跟本王走吧。”他走时又叮嘱了一句:“别穿的像在府上那样,松松垮垮成何体统,搞的自己像一个病秧子似的。” 他这话不像是叮嘱,倒像是长辈教育孩子。 徐宴之失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裳,确实宽松了些但人还是精神的,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严重。 “王爷教训的是。” 徐宴之无可奈何,心又有疑惑。到底是去见谁?还需要打扮的特别体面。 直到他换好衣裳跟着温深时去了都城裕和酒楼,进来三楼奢华的雅间时他才知晓。 酒楼的店小二恭敬的替他们打开门,扑面而来一阵甘松香气,雅案上坐着两个衣着矜贵的男子,两人皆是身着白衣。 一个手持玉骨青绸折扇,身上着锦衣佩锦带,难掩身上的贵气,气质极温润。另一个徐宴之见过,是谢关宁,穿的比身边那位素了些。 徐宴之来时换了件玄黑色的直襟长袍,衣襟交叠处是灰色,外衣上绣雅致竹叶纹,布料用的都是上好的,但身上不加任何配饰,比谢关宁还要素,长发用素白玉簪束起前面碍事的一部分。 他出来时温深时还夸他身上精气神有了,看着不那么懒散,但看到他身上的衣裳又想让他回去换,他嫌麻烦硬拗着不换。 一路上温深时眉头都是皱着的。 雅间内有着同色衣裳的女子,焚香点茶,动作连贯流畅,全程低着头。 半刻钟后她们做完了所有事情,一个女子低声询问:“几位公子听曲儿吗?” 手持折扇的那位垂眸不语,温深时旋即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女子下去,等人全都退走了,两人才落了座。 温深时与谢关宁面对面坐着,他则与另一位面对面坐着。 谢关宁兴许是认出了他,徐宴之不经意看他一眼时,他脸上分明是讶异的表情,但当他再看一眼时,谢关宁脸上的表情已经尽数收敛。 徐宴之略有些拘谨,温深时也并没有要开口介绍的意思。但见方才的细微举动,徐宴之心中有了猜想,面前人的身份定然不低。手持折扇那位抬眸打量着徐宴之,率先开了口:“想必这位就是太王妃的养子,徐宴之徐公子吧。” 养子?他微微一怔,偏头看了一眼温深时,见他依旧低着头。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局,徐宴之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在下确实是太王妃的养子,敢问公子是?” 那人摇着折扇不语先笑,他偏头看了一眼同样低着头的谢关宁介绍道:“这位是内阁首辅的侄子,谢关宁。” “至于在下嘛,温霁川,幸会了徐公子。” 谢关宁闻言抬眸跟他对视,盈盈浅笑的点头示意:“很荣幸能认识徐公子。” 但徐宴之的思绪并非在这里,他礼貌的回他一笑目光转向温霁川,正欲起身行礼。温霁川手中折扇一合轻轻的压在他手上,旋即又轻巧的拿开:“不必见外,如今在外面在下亦是百姓,今日让临川王爷请徐公子前来,其目的便是想与徐公子交个朋友。” 他很真诚,但目的不明,徐宴之心中疑虑更深。他也不管一旁的温深时了,直接开口道:“在下一介平民怎敢与太子殿下称友。” 温霁川却温和一笑:“徐公子就别谦虚了,虽然我才刚担下沉太子这个沉担子,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像徐公子这样凤毛麟角的人不多了,以前未见其人,却闻你事迹,大理寺里那两位大人可是巴不得徐公子赶快考中三甲之一,去大理寺走马上任。” 他语气随性,还以“我”自称,丝毫没有将他当作外人。但徐宴之却心存疑虑:“太子殿下既然知晓在下的一些事情,那邀在下来,就不仅仅是与在下交友这么简单吧?” 他试探的询问,但话语却直白,如电光火石一般。 引的谢关宁不由得抬眸定定的看着他,一旁的温深时终于有了反应,他在桌下伸手拍了拍他。 他说话时,温霁川端起茶碗吹了两下热气,然后抿了一口茶。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戒备,再抬眸看他时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徐公子不必对我有所防备,在宫中时我与霁月堂妹关系甚好。临川王爷是我堂兄,与我手足情深。所以我自然不会害你,你大可以信任我。” 他的意思明确,临川王爷两兄妹都与他关系亲近,让徐宴之不必对他心存戒备。 “恕在下或许自负,太子殿下这是想要拉拢在下?” 徐宴之双眸微眯,心中疑虑已经全然透着眼神散射出来了,他继续说道:“太子殿下高瞻远瞩,不应愿意招揽我这种无名之辈,但太子殿下想与在下为友那必然是有事需要在下,又或者说我对太子殿下有什么用途?” 他胆子忒大,敢去揣测太子殿下的想法和意图,谢关宁在一旁听的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谢关宁看了一眼面前的温深时并无阻止之意,想来是各怀心思。 谢关宁仅仅在上次中元节见过他一面,不知其姓名和性情,如今有幸认识了,却不知他竟是说话如此犀利,言辞如此直白大胆的人。 或许是他常被家族教条约束,话不言多的规矩也成了说话的习惯,与人交往也是做做表面功夫,真正交心的人甚少,所以也从未遇到过像徐宴之这样的人。 他做不了像徐宴之这样敢直言不讳的人。 温霁川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徐公子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吧。”他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前靠了些:“徐公子并未自负,你自然是有这样的实力。我本来让临川王爷邀你来便是要拉拢你的,如果徐公子认为我拉你入伙是陷害,那就错怪我了。拉了拢你便是我棋局中最大的一个棋子。”说着他又连忙解释:“此棋子非贬义,徐公子肯定知道,如今我父皇执掌的江山是多么穷兵黩武,轻视文臣,入朝为文官根本没有发展仕途的希望,即便是有也十分渺茫。” 他喝了一口茶润嗓继续说道:“如今朝中有谁不知,在皇上的心中武职永远高于文职,国家各地方的事务本应该由文官出面审判处理,如今却是利用武力镇压,这样如何能得民心。我并非批判我父皇的做法不对,只是仁者见仁罢了,他有他的好处,我有我的想法。若想在朝中发展,那必然要改变这个局面。像我专文不武也不行,所以应当文武兼备才对,但这样其实是最难做到的。” 温霁川说了一番话,他很快就消化完了。 “太子殿下的打算是什么?”徐宴之避重就轻,实则也是被他说服了。 温霁川见他身上锋芒尽敛,不禁莞尔:“徐公子这么快就打算同意加入我的阵营了?” 当今皇帝子嗣少,一众皇子大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哪里有人有心思去跟他争抢太子位置。加入阵营这种说辞有些大张旗鼓了。 见他点头应了一声,温霁川极为满意:“我已经向父皇递了奏折,建议今年的春闱和殿试考试的题材开放,你们二位大可以畅所欲言,徐公子的言辞犀利最能直击人心,不必怕我父皇怪罪,到时我和堂兄都会在旁观望,届时有什么差池自会替你们解围。”他说完,拍了拍谢关宁的肩。 温霁川继续说:“徐公子钻研法学经义,法学对江山而言十分重要。徐公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殿试答卷应该如何去写。谢公子研习的是税法,推崇的是按人丁征税,老人幼儿免征对吧。” 谢关宁点了点头:“只是说说而已,并不觉得会被陛下征用,毕竟此法有一定风险。陛下心中向武,若是这般收纳税款,戊边军士的军粮倒是会减少。” “依在下看并不会。”徐宴之乌黑的眸子泛起幽深的光,他看着谢关宁说道:“谢公子此法妥当,若是依照此法在国内实施,必然会触及连锁反应,此法最是向民。而且可以改为征粮,戊边军士并不需要银两为食,而且银两比粮食沉重,带着也不利于行军。银两最是能引人注意,到了能购买需求物品时万一遇上山匪,到时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都会用征税得来的银两换取粮食,征收粮食商人有的狡诈,为了多得钱财少付出物品他们肯定不会一分钱一分货的与军士兑换,在利益面前,不是谁都有家国情怀。” 三人的目光如炬,齐齐的看着徐宴之。 “言之有理。”一直没有说话的温深时忽然说话:“徐宴之说的方法十分有理,在军中带着银两确实费力,还要去换取粮食。边关双方交战,战况又极其严峻,在战事猛烈的情形下,带着口粮确实是更省时省力。” 谢关宁在惊讶中回过神:“粮食固然好,但不利于保存啊。都在忙着打仗万一到时候粮食坏了,那岂不是” 温霁川打断他:“欸,若是此法得了民心百姓自会与军士齐心,到时候请百姓将粮食制成利于保存的食物不就解决了,民间自是绝妙处,他们的生活比我们丰富多了,懂得的东西自然也多。比如淮安,地势低常年多雨水,环境潮湿,淮安人便会将猪肉浸盐风干制成腊肉利于保存,那里的腌菜也是极其好吃的。” “确实,伽玛国全沙漠覆盖,在途中行军极少能有口水喝,当地人便用兽皮制成水壶,扛蒸发还能保证喝时是凉的。” 谢关宁受益匪浅,他生活富足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生活的妙发。 “太子殿下足不出宫,怎知还有这种新奇东西?”徐宴之挑眉一笑。 温霁川面色微暗,语气缓缓:“我母妃是淮安人,当年我们被囚禁云澜宫时,她常做些腌制的东西给我吃,起初我还不习惯那个味道,但是看我母妃很期待的样子。我便尝了尝,没想到味道还不错。儿时也常见我母妃做这些东西,地窖里瓶瓶罐罐多的很。” “贵妃娘娘还真是心灵手巧,太子殿下当年不应叫囚禁了,应是餐松饮涧的寻常自在日子才是。”徐宴之笑道。 温霁川折扇一开,遮住半张脸,他偏着头额前两鬓的头发垂下遮盖住眉眼:“确实如此,我还是怀念以前的日子,现在天天被压的喘不上气,皇上常说我只文不武,我本不应该气恼,父皇说的是实话,我确实刀枪剑戟样样不通。但那又如何,我若是出去征战打天下了,这江山将来谁执政谁去管。”他声音闷闷的,倾诉着心中的烦心事,像是与他们极其熟识一样。 徐宴之觉得他与温苑秋受委屈时候的样子极其相似,连埋怨时的语气都一模一样,不愧是一个血脉的一家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温深时和谢关宁相视一眼也没有打扰他们的说话,今日本就是引荐他们二人的。谢关宁与温霁川早就熟识了。 不知是被屋里好闻的甘松气熏的,还是因为屋里有暖炉太暖和了,徐宴之感觉自己身子骨都是酥乏的,困倦的感觉席卷而来。 “徐公子会不会下棋?” 徐宴之一手支着头有些打瞌睡了,忽然被一道声音唤醒,他放下手臂抬眸看向温霁川:“不太会,只是略懂一些技巧。” “谢公子是我朝第一弈棋高手,不如下一局瞧瞧?”温霁川摇着折扇,露出温煦的笑脸。 谢关宁连忙解释:“不敢当,在下以前只是陪皇上下棋而已。” 徐宴之怔愣片刻,转眸看了一眼谢关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温深时这时也来凑热闹:“也叫本王瞧瞧。” 四人走到棋桌前,谢徐二人自棋盘中面对面坐下,温深时和温霁川在两人身边旁观。 “围棋啊。”徐宴之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有些犯难:“在下对下棋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博览群书看过一些而已,以往都是纸上谈兵,如今要摆在面前亲自下,倒是有些为难了。” “无妨,可以试一试,就当在下给徐公子练手。”谢关宁眉眼笑开了,一双眼睛弯的宛如峨眉月。 落在徐宴之眼里,倒让他觉得谢关宁十分像一个狡猾且心思深沉的人,是因为相貌的缘故?还是真的相由心生? 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屋外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棱,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落在两人脸上。他模样好看,双眸似是含情,却又如寒潭般幽深无比,令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即便现在有阳光照射,他给谢关宁的感觉却依旧清冷,而且莫名的不近人情。 谢关宁看愣了几秒钟,旋即就回了神。两人像是各怀心事,纷纷相看几眼都欲语还休。 一旁的温深时急了:“下啊?怎么了这是?” 徐宴之执黑子,谢关宁执白子,刚好与两人的衣裳颜色相同。 两人都收敛锋芒循序渐进的下了起来。 温深时又看急了:“二位当下棋如喝茶呢?怎么还客气上了,若是不拿出本身的水准,怎么看出下的如何?” 温深时虽然性子急躁,但话中还是有几分道理。 两人哭笑不得,只得都拿出各自的水平了。 黑白交会落入棋盘中汇成棋局,棋中纵横交错,隐隐能看出黑子的攻势杀伐,而白子只守不攻已然成了一道防线。 就如同两人的性情一般,棋局里黑子是他,白子是谢关宁。他步步紧逼亦有咄咄逼人之势,谢关宁谨小慎微对他防御着他的步步紧逼,恍如跟他打太极。 徐宴之长指执黑子落在棋盘中,没有丝毫的犹豫。自始至终他都从容淡定,像是有所预判一样,只要谢关宁下完一子,他就能立马跟上脚步。 谢关宁见状举棋不定,捏着白子的手指指尖微微发白:“徐公子这棋……如同战场的先锋军一样,还真是不给在下留一点去路。”他摇头苦笑,话语中满是无奈,手中的棋子摇摆不定,最终随意找了个位置放入。 徐宴之不语,只觉耳边刮来一阵微风,旋即传来一道声音:“看来这一局是徐公子赢了。”温霁川笑着,手里拿着折扇扇风:“但若是细看,还是谢公子更胜一筹。” 他顿了顿继续说:“棋局如看人,徐公子性格直爽不爱拐弯抹角,连下棋也是长驱直入丝毫不懈怠。心有目标固然能成大事,但若是只攻不守,莫非心中真的无所顾忌?” 徐宴之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笥中,直视着他:“在下做事一向义无反顾,心中确凿有所思量,自然无所顾忌。” 他视线转向谢关宁:“谢公子的棋艺高超,方才手下留情了,在下不过侥幸。” 谢关宁只守不攻,而且对他好似退避三舍,看来是个性格内敛比较传统的人。 “承让了。”谢关宁冲他点头。 温霁川看他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看来堂兄没有给我引荐错人,徐公子当真少年英杰,如此开诚布公,将来入朝堂怕是会得罪人,但往后我自会照拂于你。” 他起身行礼:“太子殿下谬赞了,若真入了朝堂我自会收敛性子,不会给太子殿下添麻烦。” 待几人散席时,天色已然近黄昏。他们竟然就这么坐着喝茶,聊了一整天。 如今已经腊月初,天黑的很快,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温霁川要赶快回去处理事务。 第65章 月与灯依旧(中) 他们出去了一天不见人影,阿禄不在府上,他替温深时办事去了,温苑秋想要让他给她讲一下新奇故事,现在也没有办法听了。她自己在府上百无聊赖,望着院墙外面重叠的杨树空枝出神,忽然她看见院墙外面飘飞起红绫,她搬来高椅踩上扒着院墙,踩上院子那一棵槐树往外看。原来是周围的街坊邻居纷纷出来扫尘、张挂灯笼红绸,隐隐的还能听到卖豆腐小贩行街穿巷的吆喝声。 彼时晨光熹微,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太阳从厚重云层中透出丝缕绵薄阳光。 这时,有人发现了在高墙院落里冒出个脑袋的她。 对街的一家人忙不迭的张挂灯笼,但一家老人幼儿都行动不便,比别家弄得都慢。坐在门口石阶上一个半大的孩童,拿着快跟自己半个那么大的糖葫芦串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忽然孩童伸出手指着:“院墙人人是姐姐” 听到孩童咿咿呀呀的说话,一对老夫妻回头顺着目光往王府看,他们看清了人后纷纷震惊不已:“郡主郡主怎么爬墙上去了?” 温苑秋正在看不远处街巷里几个拿着不知名状的玩具玩耍,闻声她回过头看见了他们:“啊?姜婆婆你方才说什么了?我在看那边,没有听见。”隔了一个街道距离较远,她伸着手指着街边东面,大声说道。 那对老夫妻看着她在高墙上乱动,心里直发慌,生怕她掉下来摔下来,急忙招着手:“郡主,快些下来吧,院墙高容易摔下来,不安全。” 她打量着他们门前的梯子和地上的红绸灯笼以及门口坐着孩童,不由得询问:“姜公公姜婆婆,你们家的年轻人呢?” 姜公公年岁大了耳朵听不见,她说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有姜婆婆一直跟她说话。 “都出有事务在身,至今还未回来呢。” 姜家虽然小门小户不算世家大族,家中小辈大多行商或为医,家中不算特别富足,但日子过着十分舒心,基本生活上需要什么便能有什么。 两人对街传话,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孩童已经跑到了王府的院墙下面来了,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抓了握着几个糯米纸包裹着的彩色糖果往上伸,嘴里咿咿呀呀的不成句子:“姐姐姐姐姐下来若儿糖姐姐”他伸着肉嘟嘟的手一直拼命往墙上伸,隔着这么高的院墙,他要给她吃糖。 她心尖尖上一柔,伴随着她发饰上的银铃清脆的叮铃声,她旋即就跳下了院墙跑了出去。 今天是桂木和槐木给她梳妆,头发绾成两团喜气洋洋的小团子低发髻,再用上回她看杂耍时束发用的带银铃的发带给她束上,两条发带余留下的丝绸垂在身后,她今天穿的大红色的绸缎貂绒袄,上面绣着梅花枝,领口和袖口都带着短绒毛,十分应喜景,而且有着她这般年纪,女儿家特有的朝气和活力。 “姜婆婆,我帮你们挂灯笼吧,肯定能把你们的灯笼挂的比别家的好看。” “使不得使不得,您贵为郡主不可帮我们做活,这样不合规矩,我们自己来就好了。”老夫妇急忙摆手,将东西都藏到身后去。 而那个孩童跑了扯出她的衣裳,又将手伸向她,他粉雕玉琢的小脸白里透红,身上穿的很厚实,圆圆的像一个奶团子,他委屈巴巴撇着嘴:“姐姐不要糖不要” 她差些忘记了还有这个孩童,方才脑子里满是要过来帮忙了,她弯着腰客气的拿了一颗放在嘴里,然后捏了捏他的软乎乎的脸蛋:“现在姐姐吃了,可不要不开心了,到时候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小孩子好哄,瞬间就喜笑颜开,张开手臂抱着她的腿。 她转回话锋同姜婆婆说道:“婆婆你就让我帮你们挂吧,咱们邻里多年,而且我记得我小时候常出来玩,你总给我拿糕点吃呢,我还记得以前我们铺子缺客多伙计少的时候,你们还在我们的铺子上帮过忙。近邻应是最亲的,况且现在家中只有你们两位老人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做这些爬高上低的事情才不安全呢,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说到这,她感觉自己的话不妥当又急忙说道:“呸呸呸瞧我着嘴,大过年的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你们才不会有差池,这些放着让我来吧,我可会挂灯笼了。就连皇宫里头需要张灯结彩的时候,我也去帮过忙呢。” 她拉着姜婆婆的手撒娇,说什么都想帮个忙。她很真诚,姜婆婆心里感动万分,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 脚边的孩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扯起她的衣裙下摆就钻了进去,她衣裙宽长刚好能把他小小的人藏进去,小孩声音闷闷的:“我才不是我叫姜热”他嘟哝着说话,奶音很重,话也说不清楚。 温苑秋很喜欢他,可可爱爱的招人喜欢。 “哎呀!你怎么能往人家郡主的衣裳里头钻啊,快出来。”姜氏老夫妇从院子里拿着更牢靠一点的梯子和余下的灯笼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姜婆婆急忙过去要将他从她的裙子里拉出来。 “没事的姜婆婆,小孩爱玩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挺喜欢他的,随便他玩吧,不碍事的。”她伸手将姜婆婆拦下,然后弯腰拨开衣裳去寻他,他扯着她的衣裙在掀开的缝隙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 “你叫姜热啊?”温苑秋笑着温声询问他。 小孩摇了摇头,嘴上泛着水光:“我我叫姜若热是是姜热”他一边努力的说话,一边不住的点头极力的咬字出来。 他从衣裙下面爬出来,手里的糖葫芦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到那里去了。 瞧他可爱又迷糊的样子,姜婆婆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让郡主见笑了,这是我的小孙子名叫姜若,已经三岁半了,但是说话还说不出个囫囵句子。” “不如让徐宴之带他些日子,我儿时走路说话都是他带的,反正他在府上也闲,不出门就喜欢看书写字画画。”说起这个她有些羞赧,宋苑忙的一天只能见到两回人,她自小都是徐宴之带着,从牙牙学语到能上学念书,他自己那时候也是个孩子,又能将她照顾的那么好,属实是小大人一个。 “徐公子年初不是要参加春闱,是否会耽误徐公子的时间?”姜婆婆闻言眉头微蹙,她有些动容了,毕竟在临川城徐宴之可是有名的人物,市井的消息不算灵通,但能将一点风吹草动,弄的人尽皆知。 即便他足不出户,这高墙院落也封不住他的才学名气。 她摇头,开始找东西挂灯笼:“不碍事,他应是能应付的来的,而且姜婆婆家平日不是也有许多活做,忙不过来照顾他,可以白日到我们府上来,晚上我再亲自给你们送来。” 姜婆婆自然是信任这一家人的,也很乐意有人能教一下自己的孙子,他们目不识丁,而且姜若也没有到上学堂的年纪,所以对他的教育力不从心也不从下手,自家儿子忙的一年到头只能见到一次,将孙子丢给他们带又受不到好的教育,实在是让他们既无奈又心痛。 正当她思忖间,温苑秋手脚麻利的已经将灯笼和红绸都挂上了,连同买灯笼送的红绳编织的长鞭炮也挂到了门楣上。 “郡主真是人美心善,我大老远的在我府上门口,就瞧见姜家门口挂灯笼挂的飞快,过来瞧瞧原来是郡主在帮忙呀。” 温苑秋从梯子上下来,眯着眼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瞧。一个身材臃肿,发髻精致妆容很浓艳,穿着绸缎锦衣的中年女子站在姜府的门前,她见温苑秋看她了,她福了福身行礼:“见过郡主,祝郡主新年安康。” 她语气轻挑,方才的话里也透出几分酸意,虽然从没有见过她,但这个中年女人给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她敷衍的点了应下也没跟她搭话,一旁的姜婆婆脸色不太好也不跟她搭话。 气氛直跌冰点,温苑秋自顾自的忙活,姜婆婆抱着姜若坐在一旁剥莲子。 只听身后一声轻笑:“有人帮忙真好啊,哪像我一年到头都没人管,家中的夫君忙着挣钱也无暇顾及这些,我若像姜婆您这般年纪,还能倚老卖老的找个如此尊贵的郡主帮忙干活,那我在家里可得扬眉吐气了,夫君也得对我另看两眼。” 温苑秋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街巷的人都知道她性子软好捏,大多表面打招呼背地里就变一副样子,对他们真心好的也只有离得近的姜家人了。 虽然是皇室亲族不缺吃不缺穿,但家中仅有温苑秋一人身上留着皇室血脉,上无亲族庇佑很容易遭人嚼舌根子,而且她又是女儿家,那只会让街巷里的人变本加厉。 徐宴之跟她说过,以前只有宋苑带着他们两个人时,街坊人的风言风语难听的很,宋苑白日里出门也总是绕着走。有时还有人恶意往王府门口泼脏东西,说什么反正王府上有那么多家仆就是打扫一下而已,还说他们是落魄王族不值一提,家中人一无是处。直到温深时回来了,他们才闭上嘴,极尽谄媚的趁他路过时说些好话。 倒是姜家人看他们只有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要每日去铺子里忙活,总是给他们送些吃的,温苑秋小时候生病了,他们也会来府上给她治病,姜公公的儿子在都城中是有名的大夫,一般一贴药下去第二天人就能活蹦乱跳,但药价很贵,基本不是什么大病就不会去请他,但每次他都会亲自来给家府上的人瞧病,不分主子和婢女,而且从不收费,这等事情她一直记着呢。 丑恶嘴脸,恶心至极! 温苑秋放下手中的东西,眸中无光冰冰凉凉:“这位大婶你若是吃了不得酸,就赶紧回去伺候你那挣着大钱的夫君,明里暗里的挑事是几个意思?”她心里来气,说话的音调也不由得抬高了几分。 没想到她会出言反驳,都一直认为温苑秋是个软柿子,那女人一下就慌了,眼神一直瞟着姜婆婆,佯装镇定:“瞧郡主说的,草民同姜婆是街坊邻里,平日里来往也频繁,怎么怎么会是挑事呢?”说着她干笑两声,不敢抬头看她。 “来往频繁?怎么个频繁法啊?是说姜婆婆倚老卖老与她来往频繁?婶婶若是以此为乐,我奉劝你最好收敛起来,别去惹不该惹的人。” 听她话里的质问,中年女子面色因羞愧而红,两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不是的郡主,草民就是爱开玩笑,也并没有恶意,不信你问问姜婆嘛。” 温苑秋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姜婆婆,心中已经明了。 “玩笑?街坊邻里之间就该像你这样?拿着自以为高明的词语去辱骂讥讽别人,最后轻描淡写的说是玩笑?谁给你的胆子当着我的面,这样跟我们临川王府交好的人家说话的?”她是真的生气了,声音高亢,周围的邻居都听见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往她们这边投来目光。 温苑秋眸中愠色正盛,有人不怕死的揣着袖子过来凑热闹,不免的要殃及池鱼。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要来帮她说两句好话吗?”少女声厉且尖,竟然震掉了一大团檐上的雪,啪嗒一声闷响直直的砸在那个中年女人的脚边。 她吓得面容扭曲,配着脸上惨白花哨的浓妆,活脱脱的一个面具鬼。 温苑秋听闻身后有抽泣声,她回头一看是姜若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小嘴嗫嚅着吐出奶音:“姐姐凶吓吓”他边说边背着过脸去,往姜婆婆怀里钻。 她心里的气一下就烟消云散了,看着他呜呜直哭心里还有些发酸。 正待她回头往女人那看时,人已经不见了,四处望后才在街巷转角处看见那个灰溜溜逃走的女人留下的一道残影。 跑的道挺快。 温苑秋终于不必分神,她从姜婆婆怀里将姜若捞进怀里哄:“姜若不哭,姐姐刚才在凶坏人不是凶你。”她温声细语的,伸手给他擦眼泪。 姜若眼睛越哭越亮,但是脸却越哭越红,像是憋了一股气在身体里,红的快发紫了。她没有见过这个阵仗连忙求助姜婆婆:“婆婆他怎么了?会不会憋住气啊,怎么脸这么红。” 姜婆婆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小孩子肺小气短,一哭都这样,郡主莫担心。” 她心里松下一口气,寻了个凳子坐下,将姜若放自己腿上坐着,仔细打量他奶白的小肉脸,越看心里越欢喜,她抹去姜若嘴角吃糖葫芦留下的塘渣:“你的那串糖葫芦呢?嗯?” 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一下她,又扭着身子指着王府院墙那里。她顺着看去,只见半化了雪的草地上躺着那个可怜兮兮的糖葫芦。 “你怎么丢了呀?不喜欢吗?”她圈住他防止他乱动掉下去。 姜若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看,伸出手指了指她又捏着手里的一颗糖往她嘴里塞。 见温苑秋吃了,他开心的叫了一声,然后在她怀里手舞足蹈的,小手握拳又张开:“姐姐吃葫芦掉了” 她大概明白了姜若的意思。 “是不是刚才给姐姐吃糖的时候,没抓好糖葫然后掉了。” 姜若嘿嘿笑了几声,唇角泛着水光像是有口水,没等她反应过来呢,从他嘴角滴下来一滴口水落在她衣服上。 “呀。” 她惊呼出声,姜若也跟着看向她的衣服。他不笑了,似乎明白自己惹祸了,他伸出手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衣服,擦完后又抬头看着她。 这是温苑秋今年的新衣裳,第一天穿就弄脏了确实有些心疼,但她看到姜若无措的样子,还知道给她擦擦,她心都快化了,也就不在意了。 “郡主今日可是帮了我们老两口的大忙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我做了些糖饼蒸了些包子不如拿回去些吧。”姜婆婆身上的围裙还脱急匆匆的出来了。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而且这也不是大忙,都是举手之劳而已,若是下回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府上的人不敢拦你们的。”她抱起姜若站起身。 “不不不,姜若还得托付给徐公子带,这怎么能总是麻烦你们。”姜婆婆有些窘迫,不由得竟默认了她的建议。 “怎么会?我可喜欢姜若了,姜若是不是也喜欢姐姐?” 姜若愣了许久才歪在她怀里,小手一圈圈住她的脖子:“喜姐姐喜” 他碰到了她发间的银铃,铃铛直响。吸引走了他的目光,他去寻她发间的银铃捏着完,弄出响声了还咯咯直笑。 姜婆婆欣慰的笑着:“看来阿若也很喜欢郡主,那就劳烦郡主家的徐公子了,我们老了也不识字,就怕耽误了这孩子,别的孩子三四岁都会背诗了,但阿若话还说不全。”说着她眼眶泛红,心痛之余更多的是无奈。 “阿若不笨,我瞧着他聪明的很。只是需要引导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她轻咳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小时候的事情:“反正我记忆里是这样的,只要引导他,他肯定能学会的。” 中午她被留下在姜府吃饭,姜若一直抱着她不撒手,非要她喂他吃,两位老人对其无奈,知道温苑秋性子温没有郡主架子,也没在阻止姜若的行径,随他闹吧。 温苑秋抱着姜若走时,姜婆婆拿着油纸袋子装了很多糕点给她。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公公凑过来瞧着姜若,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明白,只是不住的叮咛:“你到郡主家可要安生些,若是闯祸了咱们姜家要拿全部身家都赔。” 知道姜公公是吓唬姜若的,但她依旧想让他们安心:“没事的,闯祸了也不让他赔,你们放心好了,晚上我亲自将他送回来还给你们。” 反正只隔着一条街道,出门走不出十步就到了。 傍晚,徐宴之和温深时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温苑秋坐在正屋的椅子上,桌上摆了一桌子的果脯和糕点,怀里还坐了一下半大的孩子正伸着手往盘子里摸。 两人都走近了,要跨门进来,她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在逗小孩玩,什么泥偶、陶响球,七七八八的堆在一边的贵妃榻上。 温深时看她认真又心无旁骛,轻咳了两声打趣道:“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妹妹的孩子都有了,我这个当舅舅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他声音沉的很,沉寂的四周都被不再安宁,温苑秋吓得肩膀一抖,侧目看到两人后抚着胸口唤魂:“吓死我了,你们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啊?” 姜若眨巴着眼睛与温深时对上了眼,随后忽然将脸转过去贴在温苑秋的身上,发出闷闷的呜呜声:“怕” 听见那个字温深时脸色一暗,伸手就要去抓,被温苑秋一手拍开:“哥哥干嘛?你吓着孩子了。” 被自己妹妹拒绝又嫌弃,他脸色更暗了:“干嘛?真是你的孩子啊?这个维护着。” “他是对街姜家的孩子,我今日帮他们挂灯笼瞧着喜欢就带回来玩了。”话说到这停了,她没有多解释。 温深时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怀里露出半只眼睛的姜若:“带回来做什么?提前体验一下如何做个母亲?” “哎呀不是。”温苑秋蹙眉瞧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心里一点气都发不出来。 她一跟温深时说话就莫名的急躁,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 半晌,她软了声音解释:“是姜婆婆说他三岁多不会说话,我就想着徐宴之肯定会带嘛,让他教教。” 徐宴之挑眉看向她,视线又转到姜若身上:“小孩子认人,他可不一定会愿意让我教。” “我小时候不都是你教的嘛。”她说着话时还瞥了一眼温深时。 “郡主幼时自然是认我,我才能教。” 温苑秋撇撇嘴,说话也少了气力:“试试嘛。” “试试嘛。”温深时也开口,但语气全然是仿着温苑秋的。 “你们俩商量,此事本王不管,反正这孩子肯定是不认我的。”他站起身往屋外走,话里有几分酸意。 温苑秋忍俊不禁,低头捏了捏姜若的脸。 徐宴之一直在一旁瞧他俩,竟有十分顺眼。他起身在方才温深时坐的位置上坐下:“郡主喜欢这孩子?” “自然喜欢啊,又乖又可爱,看的我心都化了。”温苑秋一直看着姜若,脸上笑意明媚。 “那我可以试试,只是不知他是否肯跟我。”徐宴之伸手试探性的去摸姜若的脸。 姜若不躲反而冲他伸手,嘴里咿咿呀呀:“哥哥”说着还伸着两只短胳膊要他抱。 她见状心里欣喜若狂:“看来他也喜欢你” 徐宴之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别人王爷听见了,会让王爷心有创伤,将来郡主想做姑姑就难上加难了。” 温苑秋杏眸盛满笑意。 徐宴之把姜若重新还给她,目光灼灼如赤焰:“郡主若是真心喜欢他和姜家,不如自己生一个,待他长大了还能结一门亲事,这样岂不是亲上加亲?” 她注意力没在他那里,没有听清。刚想应声附和,但怔了几秒抬眸看到他眉眼带笑的样子,心中警铃大作,蓦然警惕:“什么亲上加亲?” 看了她是没有听他说话,他佯装失落踱着步子也往外面走,边走边慨叹:“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第66章 月与灯依旧(下) 翌日寅时,天上又开始飘雪了,细密的雪如粉末般,铺上地面房檐,如同斑驳的墨画。 这两日城中玩心大发的孩童,将雪堆积起来做雪人,家家户户门前两三个。在朦胧的夜色里矗立,若是夜半赶路之人留心观望,或许会被这些奇形怪状的雪人吓破胆子。 天未明亮,王府的院内就吵闹了起来,笑声掺杂在说话声里,经久不落。波动起了府上睡眠浅的人。 温苑秋迷迷糊糊的起来,然后逐渐清醒,她以为是小姜若来了,看看天色尚暗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最终她还是怀着期许,穿好衣裳随意梳了梳头发就出去了。 她刚打开门瞧见院中厚实的无从下脚的雪地,缩了缩脖子哆嗦了一下就赶紧合上了门,转头翻箱倒柜的寻找厚实的衣裳和鞋袜。 片刻后,她急慌慌的往正堂走,想要立刻见到姜若的心都要飞过去了。 哪知她刚走到主堂,入目的却是一张恣意张扬的笑脸,喜庆的跟他身上红白相间的锦衣一般,高束着的马尾随着主人踩雪的咯吱声一晃一晃。 “苏大人?你怎么来了?而且还来的这么早。” 苏祁抬头看她,似乎是心情很好,脸上的笑容更加张扬:“呀,是郡主啊!现在不早了,都到了用早膳的时辰,我带了些我们那的年货过来,想着让你们收留我在这过个年呢。” 见她脸上显露迷茫之色,他解释道:“每年我爹都在宫里伴在皇上身边,我家里莺莺燕燕的一堆女人,就我一个男人。我不耐烦留在家里陪着她们,往日都是出来自己过节,现在觉得你们王府人多热闹,就想着来你们这儿蹭着住几日,反正太王妃已经同意了,王爷那边我才不管,不准我留下我也偏偏不走。”话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耍赖皮的味道。 “自然是欢迎苏大人的。”她也回之一笑,抬脚往府门口走。 “郡主这是去哪?” 温苑秋转过身解释:“我将对街姜家的孩童抱过来玩,苏大人先去找徐宴之吧,他兴许在屋里,我就先失陪了。”说着她着急慌慌的就提着衣裙跑了出去。 他也想去找徐宴之,但他和温深时自他来前就不见了踪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到处溜达,找府上婢女搭话询问。王府比他家好多了,没有吵闹谩骂和女人撒娇耍泼的声音,他怡然自得的很。 几刻钟的功夫,温苑秋就抱着姜若回来了,粉雕玉琢的,可爱的很。 苏祁看到了眼眸一亮,赶忙迎上去,脚步轻快:“看着好乖巧的小孩,给我抱抱?”他试探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 姜若眨巴着眼睛直愣愣看着他,泛着水光的小嘴微张,伸出小手要去摸他:“姐姐抱抱阿若要姐姐抱抱。” 昨日被徐宴之引导着学说话,阿若聪明的很,仅半日就能说出来囫囵句子,但不知是说谁的。 苏祁有些愣住了,他啼笑皆非的询问:“阿若说谁是姐姐?” 姜若定定的看着他,依旧冲他伸手:“姐姐抱抱” 原来是唤他的,他怔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澄澈的眼眸中多了分无奈。 温苑秋连忙打圆场:“苏大人莫怪,阿若才三岁一时认不清人。”她话锋一转又安慰道:“苏大人不必在意相貌,在我看来苏大人气宇轩昂十分有男子气概,不能被外貌绊住了脚。” 她说的是真心话,做人不能以貌取人,应当多去了解其心性和品行。 苏祁并不属于难看,他长得端正俊俏,五官各自中规中矩不多长骨肉,个个秀气精致。 就是这相貌跟他锦衣卫的身份不相符,能不能服众还要靠自身本事了。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若是都像她兄长那般,跟要吃人喝血一样,那才叫吓人呢。 苏祁苦笑,他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不碍事,反正我自小就常被人说,已经习惯了。谢谢郡主还能宽慰我,若是换做旁人指不定要拿来取笑,但依我的性子,这并不能成为我的绊脚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相貌无法改变只能认下。至少这世道还能凭本事说话,我不想依仗在我父亲的光辉之下,当然要凡是依靠自己,或者偶尔找徐宴之帮帮忙。” 说道这他笑的开怀,感觉又生龙活虎了。 “苏大人能这般想自然是最好的,我还挺佩服苏大人开朗的性子,若是换做我的话,我可能连门都不会出,生怕听到非议。” 她神色有些不遂所望,似有愁思万千。苏祁一丝讶异显露在脸上,他心宽的安慰道:“我没有才学也不爱练才,学的都是刀枪,但我在徐宴之那学到了,这世道的衰败应当叫青松落色,分明是葱郁繁茂的世道却被人心囚禁,从而凋零衰败,如果郡主心中清明,当然就不用害怕他们的说辞了。” 接着他趁着她依旧缄默,便将话锋和情绪一转,笑嘻嘻的将阿若抱走,他语气轻快话语里透出些神秘:“郡主肯定没尝过我们那里的独特美食,今天我可是把我的家当全都带来了。” 她瞬间转忧为喜,跟进了主屋。 屋内侧边宽桌上放了一堆的大油纸袋子,分门别类一般,她心细一数整整二十三个。 她不由得惊叹,还忍不住打趣:“苏大人带着自己来过节还将年货也买了一份,我娘也买了不少年货,多少你今年不胖个三斤,可就辜负了这一堆珍奇佳肴了。” 他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哼哼笑了两声:“可不止胖三斤那么简单了,我可是会做饭的,为了感谢王府收留我,往后我在的时候府上的饭都交给我吧,只要将喜好和忌口告诉我就好。” 她瞪眼咋舌,心惊不已:“苏大人还会下厨!?这些不应当都是女儿家的喜好,苏大人怎么也喜爱下厨?” 他将装着红糖糯米糍的油纸袋子塞到她手里,身上的小姜若像是闻到了味道,伸出小手要去拿,苏祁抓住他乱晃的小手哄着:“这你可不能吃哦,吃了卡嗓子,到时候就见不着你郡主姐姐了。” 他听得懂,乖乖的收回了小手放在苏祁的颈肩一直蹭。 苏祁话锋转到她这边,眼眸清澈还透出几分纯真:“我们那没有这种要求,男子都爱下厨,而且都是自愿的。淮安城的男子还以此为荣,比的不是刀枪剑戟和权势钱财, 比的都是谁做饭得自家夫人夸赞多,或者会专门开一个厨宴比拼厨艺,品尝的都是女子。而且我们那只要是买吃食的铺子,掌柜都是女人,在后厨做活的都是男人。” 她闻言口呆目瞪,竟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等奇事,男子下厨并为荣,在她的认知里面,男子大多入朝为官,一小部分从商行医,街道都是男子打理商铺,女子洗衣做饭。 “竟然有如此奇妙的地方,那下回我可要去瞧瞧了。”她捏着糍粑吃,嘴里嘟囔着满是羡慕。 “随时欢迎。” 雪停了天也渐渐转明,在外奔波的两人回来了,瞧着正屋正大快朵颐的两人,温深时率先站住脚。 “苏大人来王府上过节合着是给本王的妹妹过节的?瞧瞧着吃食一大堆全摆她面前去了。”他话里隐隐有酸意。 徐宴之却不语,走进屋里去抱姜若。抱起后才发现他嘴角全是红糖渍,糊了一嘴,就连脸上都沾了些。 他瞥了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苏祁,失笑道:“苏大人若是有了孩子,可不得让孩子天天坐在泥窝里。” “啊?”苏祁一脸茫然,不舍得将手里的猪蹄子放下,只是侧了侧头,打量了一眼后又将头了偏回去。 “苏大人说不准也喜好坐泥窝里,你瞧瞧这俩人的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算了,姜若让咱们带吧,让他俩带着就学会吃了。”温深时眉头一拧,脸上写满了嫌弃。 两人将姜若抱走了。 温深时院里侧屋住的于盛早就醒了,阿禄正盘问事情。今晨徐宴之和温深时出门是因府衙有事。 苏祁被叫去客堂,三人在红木靠椅上坐着,脸上皆俨乎其然,严肃极了。 温深时盯着手中氤氲烟气的茶碗,吹散了一缕茶烟:“昨夜临川北城发生了命案,眼下要过年节了,先应将事情的风头压一压,不能让过多百姓知晓,不然到时候弄的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过节,不吉利。” “发生了什么案子还得压风头,不如能破就直接破了吧。” 温深时抬眸睨他又转眸看向徐宴之:“苏大人胸有成竹?这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妨让宴之跟你讲。” “我并不知其意,只是在那些雪人排列里看出了些奇门里的东西。” “雪人?奇门?”苏祁不禁皱眉,摊了摊手狐疑道:“都是什么跟什么?” 徐宴之挑眉一笑:“自然是玄乎的东西,我父亲没有教过我占卜秘术,我只是从书中见过,今晨瞧着那些埋着死尸的雪人摆放的位置,感觉很像罢了。” 听了他的话,苏祁瞳仁一缩,正色的望向他:“里面埋着的人可查明身份了?” 徐宴之未答,一边的温深时开口说话:“还没有,都挖出来送回府衙了,依着徐宴之的意思将雪人的位置都画下来了,等着查清人了在做分析。” “今日是冬至,对应月将功曹”徐宴之低声喃喃自语,把其他两人听的一头雾水。 他继续喃喃自语:“功曹古时掌考察官员业绩,熟法明道” “他在说什么?”苏祁低声询问温深时。 温深时摇头,表示不知。 “神神叨叨的,像我们那里的神婆。”苏祁忍不住“抨击”他,声音压的低,只有他们两人听的到。 温深时唇角一弯,认同的点了点头:“不仅像神婆,还像街头那个算命的半仙,往后直接叫徐半仙得了。” 徐宴之只是想事情并不是失智,两人的小动作他一直看在眼里。 “这客堂尚且狭小,你们说的什么我听的一字不差,不如换个我听不到的地方,你们二位再慢慢聊?”他唇角微勾,似是在笑,并没有恼意。 苏祁干笑了两声:“不了不了,我们就是感觉神乎其神,闲来无事解解闷。” 这几日,府上的饭菜都是苏祁做的,脱离父亲和家庭的束缚,跟朋友在一起他反而更自在更开心。 一家子都围在桌子前,温苑秋看着满一桌子的菜眼里直冒光,色香味俱全。 徐宴之言简意赅的夸赞:“苏大人的手艺不错。” 温深时也不答话,已然坠入忘我之境。 安稳日子时节如流,亦然到了正月初,天色转黑,天边星河运转而出,偌大城池灯火通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亮的,什么形状的灯笼都有,鸟鱼状最是寻常,临川城的锦什斋悬挂的是两人长的龙凤呈祥灯笼,今年的猜灯谜便是在锦什斋了。 温苑秋哪里对这感兴趣,她只不过是看到了地点是锦什斋罢了,那里的糕点最可口。 徐宴之知晓她的心事,便任由她拉着去了锦什斋。 温深时陪着宋苑收拾好铺子便会与他们会合,苏祁到比武台上抢花灯去了,现在就剩他们两人在大街上快步的行走。 她眼里装满盛世的灯火,走一路看一路,欣喜一路,手里拿着锦鲤样式的花灯,别提有多爱这一刻的繁荣景色。 街上舞狮子、踩高跷样样都有,沸反盈天的热闹极了。她爱看热闹的性子一下就被引上来了,东走西瞧的将他落在身后。 他上前伸手将她拉近,弯腰附耳:“这人多拥挤郡主好生拉住我,别走丢了。” 她不满反驳:“可是我要瞧热闹,不凑过去我怎么看的到?” 他看着人头窜动紧紧簇拥着的人群,笑道:“就这人挨着人的,郡主想凑进去都难。” 她泛起头疼,撇了撇嘴有些委屈:“那怎么办嘛?我生的矮什么都看不着,早知都就出来早点了,都怪苏大人做的饭太好吃了,忍不住多吃了些就耽误了时辰。” 生的矮?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也不算太矮,只不过是在徐宴之高大身型的围绕下显得矮罢了。 看她焦灼的要冒出泪花子,徐宴之揽住她的腰往上一举,就将她高高的举了起来。 “欸”她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花容失色,手上没有着力点只能搂住他的脖子。等她心神安定后人已经在高处了,前面人们头顶上有几个旋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竟被他单手轻巧举起,斜靠在他身上,跟一旁的大人抱着小孩看热闹的姿势一般无二。 周围还有人向他们投来目光,或羡慕或揶揄或是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有些羞赧,脸上烧了起来。 她扯着他肩膀上的衣裳,说话声音很小:“快快放我下来。” 他抬眸一看原是美人羞红了脸,他应她要求让她落了地,眉梢一扬笑意就涌了上来:“郡主的热闹看够了?方才不是还想往前面的场子那看,怎么我还没带郡主去,郡主就要下来。” “哎呀!”察觉到身旁还有似有若无的目光投过来,她脸上又红了几分,话里含着羞恼:“这还在大街上呢,你知不知羞!” 他装起无辜,佯装不知:“什么知不知羞?郡主个子小巧看不到热闹,我满足了郡主的愿望,怎么还叫不知羞了呢?” 她抬眸怒视之,瓷白小脸两团酡红色。 他轻巧的牵起她的手,抚慰着:“好了不闹郡主了,不抱就不抱都听郡主的。”旋即他话锋一转又说:“快些赶去锦什斋吧,若是再耽误了良辰,郡主不得哭鼻子?” 他双眸幽深似有摄人心魂的神力,她温顺的任他牵着穿过熙攘人群,心中的羞恼也随之消散。 锦什斋门前的龙凤花灯气势恢宏,灯下挂着大木架子,上面挂满了花笺。斋中小厮站在木架前高声说话:“今年的花灯谜面是关大人找上一届状元郎出的,至于大家伙最期待的最终奖励,我卖个关子先不说,届时夺得头筹者自然而然就知晓了。” 木架前站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头戴白玉发冠手摇折扇一身书生气的人,架上红绸布未揭,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都跃跃欲试的样子。 两人站在锦什斋的门前,想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到了。 “你想去看看吗?”温苑秋抬眸看他视线一直落在那边,就歪着脑袋询问他。 他闻言转回目光看向她,随手抹掉她唇角的糕点碎屑,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但看到她神色中带着些期许,低笑着反问:“郡主是好奇最终的奖赏是什么吗?” “不是。”她摇头否认,冲那边抬了抬下巴:“平日你都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都是顺着我的意跟着我去,你当真对这些节庆活动不感兴趣吗?” 听她这么说,他还真的思索了起来,然后正色瞧着她:“确实兴趣不大,不过若是郡主想要我去,我便给郡主将那神秘物什赢过来,如何?” 这么听话?但她也不太起兴致,因为最后的奖励肯定不是吃的。 她正犹豫间,冷不丁在那堆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谢关宁!”她喜出望外,声音不由得大了些,还好周围声音嘈杂,能将她的呼喊盖过。 被唤的人显然是听到了,黄白色素面绸鹤氅的衣摆飞扬,谢关宁耳闻听声寻到方向,向这边看过来。 但她已经提着裙摆跑下来台阶,往他那边跑。而被少女丢在身后的徐宴之,心中醋意上涌,心有不满但面色未显,抬着步子也跟了上去。 “你怎么会来临川?” 未等谢关宁开口,她就先询问,她视线偏转瞧见了身后的谢灵绮挽着一个老妇人。 谢关宁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旋即弯起眉眼笑:“回郡主的话,在下的母亲是临川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了,此次是带她回来过春节。”他抬眸看到了缓步而来的徐宴之,同他礼貌的拜了一礼:“这么巧,在此处见到了二位。” 还未等他们说话,孟氏便眉眼带笑的挣开谢灵绮的手走上前:“这位便是临川的郡主吧,民妇见过郡主。”说着她福了福身,眸中满是慈爱:“头一次见到郡主,只觉模样娇俏可人,当真是个美人胚子。” “谢夫人过奖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连忙摆手。 她趁机打量着孟氏,美人虽迟暮但身上气质韵味不减,笑着的时候极温柔还带着一丝媚人的神态,谢关宁与他母亲极其相似。 她心中庆幸还好谢关宁长得不像他的父亲。 而谢灵绮并未发话,因她正直勾勾的盯着温苑秋身后的徐宴之瞧,竟是愣神愣到他们说的什么话,她一句也没听清。 谢关宁也好生奇怪,依着他这个堂妹的性子,只要是温苑秋在的地方,她必定会讥讽几句,怎么今天这么安生,他抽空回了个头看谢灵绮,结果便是看到她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徐宴之看。 看出了她眸子的惊艳之色,他斜身过去遮住了她的视线,轻咳了两声,低声道:“堂妹这是做什么?心心念念的太子妃的位置不坐了?” 她也借着谢关宁的遮挡低声询问:“那个男子是谁啊?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相貌的男子呢,刚才听堂兄跟他搭话,是不是认识?” 堂兄?听到她口中的称呼他不由得扬起眉梢,有些不可思议。 “我若说认识那又如何?谁每天悬梁刺股的念书,为了坐上太子妃的位置的?如今这是何意?” “反正越是这般清冷,感觉高高在上的男人本小姐越喜欢,若是夜空皎月我便想法子把他摘下来。”谢灵绮细眉斜飞,竟有一股莫名的冲劲。 谢关宁哑然,他对他这个堂妹的嘴脸最是清楚,他面上有些不耐:“那前年堂妹喜欢的那个池家公子池极,那颗夜空皎月堂妹可摘下来了?” 谢灵绮面上升起恼意,语气十分不善:“别提那个池极了!本小姐天天跟着他,给他送这个送那个,他根本就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不理本小姐就算了还将我送的东西都扔了,无耻!卑鄙!可恶至极!” 她气的咬牙切齿,但不经意抬眸,看到徐宴之的视线落在这边,她急忙借着谢关宁的肩膀躲藏,压着声音嘴里碎碎念:“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堂兄快告诉我那个公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年龄几许?府上上是做什么的?还有为什么跟温苑秋在一块?” 谢关宁感觉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心中腾升厌恶感,他不着痕迹的往前走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回过去头没有理会她,抬眸发现徐宴之真的在看他们这边。 孟氏还在热络的跟温苑秋聊天,徐宴之半眯着眼视线却并未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眸中意味不明,周身的气场极尽清冷冰凉,站在寒夜中仿佛要融为一体。 谢关宁不知他是否听到了什么,总觉他目光带着些许探究,但脸上却带着丝缕笑意,他略显尴尬只能回之一笑。 谢灵绮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大氅:“喂,那个老婆子何时走啊?不告诉我就算了那可以让我走吗?”她没有耐心在这等着,还要看到温苑秋。 他的耐心已然接近见底了,他一向知礼守礼,特别是对待长辈。听到她对他母亲的称谓,心中厌恶感上升到了极点,语气也不再温和:“你若是想走自己走便是,如此没有耐性当初何必要跟来临川?又何必跟来逛街市?装模作样的不是自讨苦吃?” 谢灵绮傲气的很,听到他极其不客气的话,她顿时就被激怒,火冒三丈,也不再顾及形象,脱下身上披着的氅子甩在地上,厉声吼道:“谁稀罕跟着你们啊,爱走不走。” 她声音之大,周遭的过路人还以为有什么热闹看了,纷纷住脚观望,但只看到是寻常女儿家耍脾气,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徐宴之冷眼看着这么一出戏,他早知谢家小姐脾气大难伺候,还对温苑秋很有敌意,所以他才有心留意了一下。至于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离的远,他也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那个谢家小姐为何生气甩脸子。 第67章 金榜题名时(一) 一个插曲过后,孟氏的反应并不大,似乎司空见惯了。谢关宁万般无奈也只能捡起地上的氅子,上面沾上的尘土也不拍打,只换了一个干净面拎在手里。 这时锦什斋的小厮疾步而来,掀起了那块红绸,看来是到了时辰。四人视线纷纷被吸引,也没人去在意谢灵绮跑去了哪里。 徐宴之俯身凑到她耳畔:“郡主选一个花笺下来吧。” 面前灯影重重晃眼但又绚丽,她看的痴迷,听到他说话她惊了一下:“啊?要猜吗?” “郡主若是感兴趣便挑一个花笺下来,我给郡主猜。” 周围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拿下花笺看到谜面后猜不出来,那岂不是尴尬又丢人,更何况锦什斋地处临川城中央,人多也杂容易碰到熟人。 “哟,这不是徐公子吗?” 两人同时回头,入目是一张挂着轻浮表情的脸,穿着打扮不招摇,只是看行为,听语气,就知道一个纨绔子弟,而且他还是出了名的纨绔。 虽然是不愿见到的人,他还是礼貌的点头示意:“白公子,好久不见。” 他瞟了一眼白绍元,眸中冰冷毫无热情之意。 自然说的都是客套话。 白绍元跟他也是同窗,平日里嘴欠,没少被苏祁收拾,他怕苏祁但并不怕徐宴之,在他眼里徐宴之就是无门户的小卒,嘴巴不干净总爱说些侮辱人的话。 徐宴之避着他,他又爱招惹。 白绍元往他身侧看了一眼,看到了温苑秋后他眼眸一亮,说道:“哟,小郡主也在这呢?现在小郡主是越来越美了,不知小郡主是否赏脸今晚与我游船赏灯?” 她不理他,碰到她极度厌恶的人,她一直都这样。 大庭广众下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戏,温苑秋不觉害羞只觉得厌恶,她转头瞪了他一眼,讥讽道:“白公子怕不是忘记了?以前说我这种郡主难登大雅之堂,如今舔着脸皮与我搭话又是何意?莫不是败坏了名声寻不着其他姑娘了?” 徐宴之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没想到小姑娘现在变厉害了,嘲讽人来一点也不留脸面。 一旁的谢关宁开口说话,语气冷硬:“白公子,恕在下直言,若是今日是来挑事的话,在下奉劝白公子早些走,要是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到家中令尊那里告上一状”他顿了顿,唇角一勾笑道:“白公子应是个明白人,在下不说,白公子也应当明白,还请自己掂量后果。” 他声音温和,但语气却算不上和善。 白绍元面色一白,脸上挂不住了。 众人也没有再理他,转回目光往花灯谜那看。 温苑秋过去要了一个花笺,小厮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好嘞,今晚第一位揭开谜面的人,不知是否能答出来呢?” 她翻开花笺看,随后就递给了徐宴之:“你瞧瞧。” 他接过后看了一眼就转递给了小厮。 她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未答,只是目光落在小厮身上:“纵是布衣也留香,打一个花名,那便是白丁香。” 小厮一敲铜锣,高呼道:“这位公子答对了,积上一分。” 这谜题实在是简单,不知出题人是何用意,他抬头往锦什斋的楼上看去。 温苑秋侧着身子同谢关宁搭话:“谢公子文采斐然,不猜灯谜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在下不太感兴趣,但在下的母亲喜欢看这些,在下陪着她看就好,郡主你们猜吧。” “对啊,郡主身旁这位公子看着不凡,想来才学不低,若是能取得那最后的物什,我们受幸也能跟着看看,郡主只当我们是看客就好。”孟氏笑眯眯的看着面前两人。 温苑秋抓着他的胳膊,眼含期许,低声说道:“知道你人低调,但偶尔出一次头嘛,让人家瞧瞧你的实力。” 她改主意了,她觉得徐宴之肯定能将花笺上的谜面都猜下来,越是能让他发挥所长的时候,她越不想错失。 他哑然失笑,也压低了声音:“能入郡主的眼就好,让旁人瞧做什么?” 他又在刻意逗她,这回她没有羞红脸,而是坦然应答:“好人才当然不能埋没,虽说那些人爱说闲话,但人总要有用武之地不是?若总是在家里待着,学的不能用上,你甘心?” 见他脸上并无动容之色,她继续说道:“反正我是不甘心,你那么好,总要为自己多考虑嘛,不能总把我的喜好当你的喜好。” 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从她口中说出,就更加觉得心暖了。 眼前少女严肃认真的表情,仿佛要刻入心里,他垂眸一笑,整个人多了丝烟火气。 他未回话,只是寻小厮要花笺,一个接着一个。他连猜了四个,都是仅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谜底,周围的书生纷纷咽口水,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周遭有人觉得他眼熟,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个公子,似乎是临川王府上的那位徐公子吧。” “我看着也像,在私塾的时候就很出名。” “看这清高样子就知道是他。” “欸,这位公子可要小心些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我听人说,好像是他压根不爱出门,也不爱跟人搭话,我看啊是脸皮薄,不敢跟人搭话不太会说话吧。” 周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谢关宁听着倒觉得那个书生说的话有趣,说徐宴之不敢跟人搭话不会说话?旁人不知他怎么会不知,那日在都城酒楼里的会面,他可是记忆犹新。 若是叫他回他们的话了,指不定能噎死一群人。 被议论的当事人置若罔闻,一直寻小厮要花笺。 小厮人都傻眼了,偌大的木架上挂着的花笺,一半都给他要去了,而且一个不差全都答对了。 小厮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最终在他又说出谜底的时候,小厮忍不住了,附在他身前低声说道:“这位公子才学过人实在令人折服,但您都猜出大半的谜题了,现在胜出者已经是公子您了,不如将余下的机会都留给旁人吧,要不然此次花灯灯谜的乐趣可就要少一半了,公子要不舍弃一下,让独乐乐变成众乐乐?” 小厮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十分为难,想来是压抑许久了才跟他说。 他也觉得猜的有点多,只是这谜面太简单了,不知不觉就食髓知味,一时间有些忘我。 他略带歉意的同小厮解释:“抱歉,方才有些忘我影响了旁人的兴致,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还没等小厮将话说完。 他只觉身后有一股拉力,旋即便是温苑秋的呼喊声:“徐宴之,快躲开!” 他被抱住腰身,竟硬生生的被拖着连退了好几步。他有些茫然,正要回头看时,面前竟然横冲直撞的跑来了一匹马,看方向是从北街而来,那马直直的撞在挂着花笺的木架上,小厮被撞的人仰马翻,周围的人也吓得躲到几丈开外。 从马背上摔下来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腰间别了一把刀,额头上还淌着血,瞧那样子应该刚才撞上了锦什斋门前的石墩。 周遭的百姓都不敢上前,本就嘈杂的人群立刻有了更大的骚动。 徐宴之也连忙退到较安全的地方。 一旁的谢关宁揽着孟氏,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吓死我了。”抱着他腰身的手松开了,温苑秋抚着胸口一直在深呼吸:“若不是我耳朵尖,听到那边格外的嘈杂,留心往那边看了看,如今在地上躺的可就是你了。” 他感激的话还没说,又有三两穿黑衣的人从北街窜过来,惊起百姓四散躲避,有的躲避不及的直接被撞倒在地。 一伙人像是逃命一般,个个身上都带着刀。 徐宴之将她拉进怀里护着,双目看着眼前这个局势。 “走,往这边去!”一个领头的指着东街吼道,那三两人看了地上躺着的黑衣人一眼就毫不犹豫的要往东街去。 此时北街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本松下心的百姓又提心吊胆了起来,都连忙让出了道路。 “站住!再跑剁了你们的脑袋!”只听一声怒吼,一匹匹棕红色的马驶来,马背之上是清一色朱红的飞鱼服。 苏祁翻身下马,手握绣春刀走到地上躺着的黑衣人面前,那黑衣人要醒了,头和手臂都动了一下。 苏祁正言厉色道:“我留在这里,你们前去东、西、南街追查,抓到一个杀一个!一个不能留!” 苏祁拔出刀朝那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胸口处捅了一刀。 “遵命!” 他蹲下来掀开黑衣人脸上蒙着的布,暗骂了一声。 “苏大人?!” 温苑秋抬头看了一眼徐宴之又转向苏祁,她声音很小,苏祁听不见。 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苏祁,心里震撼不已,同时又听到了方才他的语气和说的话,心中感慨当真是杀伐果断人见人怕的锦衣卫。 正当苏祁转身要上马时,不经意间瞟见了两人。 他松开缰绳,蹙着眉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将带着血的刀在手臂上擦拭了两下,才收回刀鞘中。 瞧见了飞鱼服,周围的百姓怕的很,连热闹都不敢看了,全都人作鸟兽散去,瞬间变成空荡荡的一片。 这闻风丧胆的程度,着实令人咋舌。 他一转身,温苑秋看到了他的脸,上面全是斑驳血迹,身上朱红的飞鱼服上也有颜色很深的血迹,肩膀处还有被刀砍伤的痕迹,凹进去一块,但他丝毫不在意,眉眼间含杀伐,英气逼人。 与往日柔顺明媚的少年比,气场上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两人在躲到街边屋子的房檐下,离得较远但可能看的真切。 徐宴之垂眸看到她直愣愣的看着苏祁,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打趣道:“还看?不怕苏大人杀红了眼,剁了郡主的脑袋?” 他是看到苏祁走进了才这么说的,刚巧他能听到。 而苏祁并没心思听他打趣,表情十分严肃,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直视着他的双眸:“那日你与王爷说的那个雪人藏尸案,淮安城也出现了,只不过死的都是女人。我两个时辰前接到的消息,便赶回了淮安。我临时叫人封住了淮安城的城门,但这几个人早挖了地洞逃出来了,顺着连通临川和淮安的官道就来了这里,你可有什么线索,快告诉我!” 他面色凝重,眉宇间乌黑一片,逼得自己眼眶都是猩红的,他继续说道:“我爹在皇城里,我手头的兵马不多,权力也不够大,若是想尽早抓到那一帮人,还得靠你帮忙查案了。” 徐宴之道:“苏大人方才让手下杀了那些人,若是没有了人证,这案子我该如何下手?” 苏祁离得很近,身上的血腥味浓的很。 “那些人只是帮凶,主谋不是他们。”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眼眶似乎有泪。 被温苑秋瞧见了,她试探的询问道:“此事想来疑窦重重,苏大人这般焦灼,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出了什么情况?” 看他的神色有异,两人心中一紧,气氛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沉默许久,苏祁再抬头时,眼中亦然清朗,脸上还带着笑意,但殊不知他的笑容落在两人眼中,已经不如往日那般真切了。 苏祁道:“没事,只是方才与一群黑衣人缠斗时寡不敌众,肩膀上挨了一刀,嘶!现在还疼着呢。” “苏大人不必这般勉强自己”温苑秋有些担心他,心中哀叹万千但安慰诉之于口又显得乏力。 见两人蹙着眉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敢再多待了,生怕被瞧出什么。 苏祁不等两人说话,便转身欲走:“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先去追杀那几个人要紧,定要在他们身上搜出线索来!” 他翻身上了马,冲徐宴之扬了扬下巴:“回府上再说吧,祝你们元宵喜乐。” 说完他就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徐宴之询问道:“郡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细心一瞧,她的眼眶竟然是红的。 一直注意着她的变化,他带着猜测又问:“郡主怎么哭了?是心疼苏大人?” 她摇了摇头,捂住自己的胸口:“没有,就是觉得很压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大人只说了案子,其他的什么也没说,但我看苏大人的样子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苏大人的家人出了什么事情。” “郡主为何会有这种猜疑?”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我细想了一下,若是我哥哥出了什么事情,我肯定也会像苏大人这种怅然若失的样子,换一个角度来想,若是我出了什么唔。” 她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突然嘴就被他的大手捂住,最后的话化作了音调传出。 他凑到她耳畔,沉声道:“郡主若是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可就要亲上去了,郡主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下如此引人注目吧。” 她脸上一热,烧红的一片。 她睁开他的手,咬着牙狠狠的踩了他一脚:“无耻!你就知道用这个威胁我。” 他吃痛,但也不恼,笑意涌到脸上:“所以说郡主全然在我手心里,威胁自然是有用的,若是郡主不喜欢,那我也没法子”话说到这他又凑了过去:“反正我喜欢就好。” 接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上一个时辰,郡主可是亲口同我说,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必总依着你,既然郡主有成人之美,那我自然不能辜负了郡主的一片好心,所以威胁郡主这一点,当然也是我的一大喜好。” “你那是什么龌龊喜好啊!” 他竟然扭曲了她的话,用到了这个地方,她气急败坏又踩了他一脚。 同一时间,他扳过她肩膀凑到她面前,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郡主再踩我,我也亲,如此良辰佳节,不如一吻芳泽让我助助兴?” “你好生没脸皮,这种话也能随随便便说出口!”她甩手推开他,理他远了些。 不经意间想起了谢关宁和她母亲肯定还在一旁呢,她扫视周围,四处张望,才看到谢关宁和孟氏站在旁边的屋檐下,离的不远,仅仅隔了个巷道。 谢关宁和孟氏正看着他们两人,孟氏脸上的笑意意味深长,依旧是慈爱的模样。而谢关宁脸色不太好看,见她看过来了,才冲她挤出一个笑来,只是这笑容带着些苦味。 她自然是看不出来谢关宁现在的心思。 旁观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还有她脸上羞赧的表情和红彤彤的脸颊,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心中酸的发苦,眼睛也酸涩不已。 他以往从不追名逐利,所求只是安安稳稳和自己母亲能过的开心,直到现在他才尝到妒忌的滋味,酸中带苦,还有不甘。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什么女子,心中也并没有心仪女子的标准,他的喜好不应是局限在条框之中等他去按着这个框架去寻。 但他却在初次遇到时,失了心神。明明他是有所目的,但最后他摒弃了一切,觉得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不应该接近她。 开学在国子监她出了风头,那时她极自信又坚定的为别人出头辩解,犹如骄阳散出的光芒,入了他眼也入了心。 后来相处,发现她心中既柔软又坚韧,聪颖又乐观,是他心中迟迟等不来的模样,他喜欢。 若是她能一直对着自己撒娇欢笑就好了,可是事与愿违。 徐宴之或许比他认识的久,先他一步。 让人捷足先登,他觉得遗憾。 孟氏身子不好,夜半又寒冷她不宜在外面多待,谢关宁同两人道了别。 回去的路上,他缄默不语,一直到了家他也没有说话。 倒是孟氏看出了端倪。 “娘以前为了躲着你爹,装疯卖傻多年,也看透了不少人不少心,今年的元宵阿宁过的并不开心吧。”孟氏坐在桌前看着他,脸上的慈祥不减。 谢关宁摇了摇头,坐到她身旁给她倒茶:“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开心啊,无非就是心中如何去想,如何去讨好自己。我能陪着您,让您开心,那我肯定也开心。” 孟氏接过茶碗,正色的望着他:“撒谎。” 她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在桌子上,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我这个当娘的,岂是白当的?你喜欢那临川郡主吧。” 他被孟氏如此开门见山的询问惊到。 “没有”他声音低了一度,十分没有底气。 孟氏看他的样子反而笑了:“行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在我记忆中,我的阿宁何时看一个姑娘看的这么认真过?都是别家的姑娘盯着我家阿宁看,不喜欢那还能是什么?” “娘”他有些赧然,开口阻断孟氏的话:“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放在明面上说了。” “啪”的一声,孟氏重重的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像你这么喜欢姑娘的,人家姑娘能掏出你的心看看,才知道你喜欢人家不成?若是不表明,不去说,你长这张嘴做什么用?今日那个公子离郡主这么近,你就爱干看着不成?你若是一直这样,何时能将追到手里?我反正瞧着郡主,心里喜欢的很。你要是喜欢就赶紧去追啊,别总是把规矩礼仪挂在身上,叫人家都不敢接近,你可怎么弄?” 谢关宁被自家母亲野蛮的一面惊讶到了,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孟氏继续教训他:“你如此内敛小心,等人家姑娘发现你心意的时候,估计人都嫁了吧。” “我” “你什么你?其他事情都能成,独独在感情上下不去手!”孟氏咬牙切齿,又狠狠的拍着他的手背。 谢关宁没在说话,而是扶着孟氏站在门前看这人间烟火,这盛世繁华。 此时,时辰已经接近子时,大街小巷依旧灯火成片。 两人站在桥上,看着漫天孔明灯和烟花齐齐聚集空中,绚烂夺目。 他买了两个孔明灯,递给她一个:“郡主有什么愿望,就写入这灯中的纸条上,写完后便能升入空中了,也算寄愿于天地,了却一年来心中的烦恼,除旧迎新。” 她接过他手中的笔,有些吃惊:“哪里来的笔墨?” 徐宴之道:“在店家那里买的,我看郡主看烟花看的入迷,就一同买下了,不必再到摊位上去写,在这写就好。” 她背过身遮挡住,不给他看她写的是什么。 两人将孔明灯升入天空,看着它缓缓飘上天,随着心愿一起,汇入那空中灯河。 见她笑得明媚,他问道:“郡主在灯上写了什么?” 她转头冲他笑,答道:“我的愿望很寻常,就是愿我的家人和朋友福寿绵长。”说完,她歪着头问他:“那你的呢?” 他眼里满是少女水光涟漪的双眸和梨涡微现的笑脸。 他伸手紧握住她的手,说话是一贯的从容坚定:“灯纸上所写,一愿求得功名,二愿了却陈事,至于三愿嘛。” 他刻意卖关子不说,正色望向她。 她对上他灼热的目光,脸上一热,低下了头,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想他三愿到底是什么。 他迟迟不说话,她又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心,终于她忍不住问道:“三愿是是什么啊?” 他回答道:“愿与心中人,合愿共白头。” 她启唇欲开口,却又一时哑然。 这时,子时已到,原本天上稀疏的几片烟花,在刹那间铺满的整片夜空。 她不由得惊呼出声:“哇!今年的烟花会好热闹啊,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 说着她激动的扯着他的衣裳,一只手伸向天边:“你看那个像不像一个兔子?你看那个!像一条鱼啊,还有尾巴。” 她蹦跶了起来。 等在回神看他时,却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 “看我做什么?看烟花啊,这都不吸引你?” 他轻笑了一声,烟花声很大,他凑到了她耳畔说道:“并非如此,只是烟花转瞬即逝,美景不过一时,自然没有郡主好看。” 她有些羞赧,嗔怪道:“少贫嘴了,越是转瞬即逝越是要看啊,等你想看还看不着呢!” “郡主说的自然有理,越是昙花一现越是应当珍惜,可郡主对我而言,更加弥足珍贵,所以我不爱转瞬即逝的东西,浮华终会褪去。我想要的,是与郡主的细水长流。” 她怔愣的望向他,眼皮轻跳了一下,心里仿佛也被放入了烟花,火树银花一整片,连眼眶都给她染上了烟花色彩。 这话在嘈杂的环境中,她听的不太清晰,但很真切,不似幻梦。 第68章 金榜题名时(二) “这位公子,可算碰到您了。今晚出了些事故导致没有及时发放奖赏,不知道您还有没有时间上二楼雅间一趟。” 夜半灯火寂寥,两人准备返回王府,路过了锦什斋也没有想起今晚的花灯谜,碰巧锦什斋闭店晚,那个小厮一直守在街巷口等着。 徐宴之道:“尚有闲暇。” 温苑秋道:“你这头上还缠着绑带呢,怎么不好生休息着,在这等了这么久。” 小厮憨直的笑了笑,说道:“伤也不算大,就是蹭破了些皮罢了,小的本职任务就是寻到你们,这位公子楼上请。” 两人跟着小厮进了锦什斋,一楼正堂的台案上坐着一个风韵美人,瞧见两人后浅笑着点头示意。 “那位是我们老板娘。”小厮以为两人第一次来,便跟他们介绍道。 她解释道:“知晓,我们常来这里。” 小厮了然,将两人引上了楼,走到写着“芙蓉阁”的雅间门前,低声说道:“这位公子,进去前我先给您介绍一下,里面这位是上一届的状元郎齐大人。” 见他点了头,小厮才打开了门。等两人进去后,小厮将门合上。 屋里暖烘烘的,门前是焚香的小案和摆放整齐的茶案,中间竖起一道三人宽的屏风将雅间和廊台隔开。 雅间里空无一人,看来人不在这里。 两人绕过屏风往廊台走去,入目是一个小桌和一个摇椅,上面躺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连听到了脚步声都没有动静。 徐宴之开口轻唤道:“齐大人?” 齐闻山梦吟了一声,逐渐转醒,他茫然的转过头看到来人后,连忙站起身打量着他们:“你就是今日灯会的第一名?” “正是。” 齐闻山看到温苑秋后,眉头一皱,脸色一变连忙屈身行礼:“微臣参见郡主,郡主怎么在此?莫非是……”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心想着莫非是郡马爷不成,但他没有出口询问,这样会显的莽撞,还是不要引惹了权贵,皇室他也不想多沾染。 他轻咳两声岔开话题,继续说道:“老夫听店中小厮说,公子将花笺上的谜面猜了一半下来,想来公子的才学不浅,这谜面是老夫出的,那自然最终的奖赏是老夫给,不知道这位公子对老夫的画作感不感兴趣?” 他闻言一惊,但依旧面沉如水:“齐大人妙手丹青,画作更是闻名天下,世上哪有人会对齐大人的画作不带敬仰之意。” 齐闻山乐呵呵的,显然是听他的话耐听,他从一个绢布中抽出一个画卷递给徐宴之:“这是老夫前些年画的鹿鸣夜山图,你拿去吧。” 如此轻描淡写,随手就送了。 他双手接过十分诧异,看向齐闻山说道:“若在下没有猜错,这一幅画可是价值千金,齐大人就这样当做花灯奖赏送了?” “谁同你说的价值千金?” 温苑秋看着画卷上的金丝细线说道:“坊间听闻,各地的商贾大亨为了买齐大人的这幅画,都将你家门槛踏破了两个,送了不少礼都不收,就连皇上也知晓了这件事,借此为你提官入朝齐大人也不愿,如今送出是否太贵重了些。” 齐闻山长叹了一口气,清亮的眸瞬间黯淡下来:“郡主是闺中贵女自然不知,如今这世道有多少不得志的文人被埋没了,老夫一生不喜权贵但只求才学有用武之处,考了五次才考上了三甲之一,最终在这官官相护,以谋权力为己任的朝堂上,哪里有我容身之地,早早的就被贬了官,铩羽而归回了故土。” 他语气极其哀苦,有引人潸然泪下的兆头。 他面露苦痛之色,心中万般无奈:“那些商贾能看懂什么,不过都是看中了老夫画作中的价值,好叫他们拿到手后高价转卖,或者拓印临摹后卖假画。本来今日老夫并未有什么送出去的想法,但我看这位公子十分合眼缘,想来以后的仕途一定很出彩。” 徐宴之眸光一暗,心中早有猜疑,他毫不遮掩的诉之于口:“感谢齐大人慷慨赠画,在下自会好生珍藏。但齐大人的谜面出的这么简单……而且齐大人腰间玉佩,同那些书生身上的玉佩样式别无二致,不知齐大人真的的目的是?” 没想到他能看出后直接拆穿,齐闻山讶异极了,自己并不是心细的人,奈何面前人是个心思极其细腻,洞若观火。 “早就听闻你明察秋毫,今日一见果真不是虚传的名声。”齐闻山坦言道:“老夫确实是有意想要你来,但猜与不猜还是要看你自己如何选择,要是不猜,那就当老夫仅仅是游一趟临川,那你要是猜了,那老夫就算免了一段脚程。” “所以齐大人想要在下做些什么?” 齐闻山闻言却是摆手,笑开了眉眼:“徐公子将人想的都太有心眼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好的,老夫一贯不爱跟人斗心眼,今日目的实打实的就是想将画送给你罢了。” 他不解的说道:“为何一定要送给在下?” 齐闻山长叹了一声,才娓娓道来:“你父亲对老夫有恩情,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老夫自然要将毕生珍贵的东西送给他的子辈,也算还了一个人情,老夫也没什么钱财,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这些画作了。” 他继续说道:“你且告诉我,你父母葬在何处,老夫好寻个日子去祭拜一下。” 徐宴之抿着唇,低垂着眼眸说道:“在鹿内山西面的一个亭廊处,上面在下挂了牌子。” “谢谢齐大人这么多年,还一直惦记着家父家母。” “有恩情自然挂念,你不必感谢我,老夫并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只是略尽绵薄罢了,时候不早了徐公子带着郡主快些回去吧,最近可不太安宁,多加小心。” 徐宴之应了一声,两人就下了楼。 若是他没有猜灯谜,或许在下一个地方也能见到齐闻山,而他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送幅名满一国的画作,那有何必大费周章的在此处用此法见他,分明没有十分的把握却还是坚信他会来。 “你在想什么?都沉思了一路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我也没有见过,你何时带我去瞧瞧。” 他回过神看向她,哑然失笑:“郡主莫不是听差了?我自幼父母双亡,上哪给郡主寻到瞧瞧?” “哎呀!我知道这些,只是你父母和我父母是什么关系?为何你父母和我爹会”她没有说下去,将话锋转到了另一面,说道:“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我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只是听街坊中的人提过,那些人的嘴里出来的话我不信,你跟我说说嘛。” 他看她十分好奇,想着她的年岁也不小了,便将十多年前的事情都统统的告诉了她,说完后叮嘱她:“郡主莫要同第二个人说。” “我娘也不知道?” 他摇头,说道:“我并未跟府上任何人说起我父亲的血脉,当我父亲跟我说起时,即便是超出常理我也不得不相信,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只是我并没有我父亲那般奇异。” “我觉得也神乎其神,所以血祭到底是什么?能击退那么多敌人,但是用命换来的多少有些不值。” “突厥的铁骑,不是我们能应付的来的,所以我父亲只能用此法,至于血祭这个东西就是抽干鲜血画古法阵,使人致幻。至于其中的原理我也不懂,也从没有见过,我父亲说我的血脉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是一个寻常人,而我父亲的夙愿就是像让我成为一个寻常人。” 温苑秋眼眸亮晶晶的,她道:“听着好神奇啊,要是你会这些岂不是更好了?” 他苦笑道:“并不好,郡主只知晓它奇妙,却不知其实越是独一无二越是会引起人们的恐慌,从而受到排挤和驱逐。” 她恍然大悟。 两人凌晨时分才回府上,被忍住睡意等他们回来的温深时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最后宋苑闻声而来,好说歹劝才将两人救出火海。 “老实跟娘说,淼淼同宴之这么晚回来去哪了?做了什么?” 温苑秋前脚刚进屋子,宋苑后脚就跟了上去,扯着她的手眉飞眼笑的询问她。 她有些懵懵懂懂,再加上玩的很晚身子很乏,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就是看了花灯,猜了灯谜啊,怎么了娘?” 宋苑笑的意味深长,但看她气若游丝的说话声音,说了句没事让她好好休息,人就走了。 翌日,她晨起用早膳时,府上就剩她一个人了。 “琅冬,今日王府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她瞧着屋子中的三名婢女问道。 琅冬思忖片刻,掰扯着手指数道:“太王妃和阿禄去了铺子,王爷上朝去了,徐少爷跟苏大人去了淮安城。” 没等她说话,一旁爱说话的桂木说道:“郡主您不知道,阿禄公子是异国面容,相貌又不错,在城中铺子里面多招客,咱们太王妃现在可喜欢带着阿禄铺子了。” 她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当那是青楼呢?还招揽客人。” 桂木过来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说道:“哎呀郡主,奴婢不识字用的词不好您别生气嘛。” 槐木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提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拉远了些。 “桂木休要放肆,上回那个教训吃的还不够吗?” 温苑秋伸手拦住,说道:“不必如此拘泥身份,到时候伤了和气。” 桂木小心翼翼的避开槐木,往她身边躲了躲说道:“对了郡主,昨日我不经意间听闻来的消息,好像皇上让王爷去边关。” “什么!?”她惊讶之余,心中还有些狐疑。 “你说的这个话,保真吗?” 槐木威胁似的“嘶”了一声,桂木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又往她身后躲了躲,道:“奴婢只是听闻,并没有跟旁人说,只给郡主说了。” 桂木说话时一直悄悄看着槐木,生怕她冷不丁跑来拎着她教训。 “你们俩先下去吧,琅冬留在这就好。” 她这话一说,给槐木逮到了机会,她拉着桂木就将她拖了出去。 片刻后,温苑秋出了屋门,往温深时的院子里走去。 他院子有些杂乱,虽然大但被摆满了兵器,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还有许多草靶子,像在宫里见到的皇子们的练武场一样。 正当她要去推开侧屋的门时,迎面刮来了一身风,闪出了一道黑影,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脸上有些疤痕的女人,若不是身上穿的是寻常衣服,她还以为是刺客呢。 没等她回过神,南枝就先开口道:“这间屋子郡主不能进去。”她声音很沉,还有些粗哑,像是坏了嗓子后发出的声音。 她打量着陌生的女人,惊诧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兄长的院子里?” 不会是他藏得女人吧,什么时候的事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还需要藏着掖着,但看着女人棱角鲜明的面颊,且具震慑的气场时,她心中的猜想动摇了。 “郡主不必知道我们是谁,只要知道这间屋子不能进就好。” 她硬邦邦的口气和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温苑秋感觉像一个硬钢板一样。 她思维奇特的捕捉到了南枝画里的字眼,道:“我们?” 同一时间,屋檐上传来瓦砾碰撞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看到屋檐上伸出一个脑袋来。 “啊!什么人?”她惊叫一声,正要跑到院中看时,屋檐上的男人跳了下来。 男人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说着有些蹩脚的迁泽温话:“见过郡主,我们是王爷身边的暗卫,我叫北涯,她叫南枝,奉命在这守着于盛。王爷交代的,没有他的允许不许有人靠近这边,还请郡主见谅。” 跟南枝相比,北涯的态度和语气更有人情味一些。 南枝扯住他的衣裳,道:“王爷交代,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北涯懒散的往她身上一靠,说道:“怕什么?这里又不比伽玛,不用随时准备着抽刀搏杀,睡觉也安稳的很,王爷不是交代过吗?而且这是王爷的亲妹妹,有什么好防备的,姐姐你就是把自己勒的太紧了。” 从南枝跟他说话开始,他们说的什么,温苑秋一句都没有听懂,不知道说的哪里的语言,呜呜啦啦的,就连调子都听不懂。 两副陌生的异国面孔,说着她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弄的她脑袋有些蒙。 最终她只能作罢,悻悻而归。 她刚走到亭廊处时,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苏祁迎面向她走来,身上换了一身飞鱼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污点。 他看到了温苑秋后,眼眸一亮,飞快的跑过来说道:“郡主跟我们道府衙上一趟,帮我们看一样东西。” 她正处在茫然中,狐疑道:“苏大人不是在淮安城吗?” “先到地方再说。” 她坐上苏祁的马,心里十分忐忑,毕竟每次都是坐的马车,而现在她是第一次坐到马背上去。 苏祁看她脸都白了,以为是被风吹的。 “这冷风确实烈,刮得人脸疼,郡主忍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她哑然,一时间无法反驳。 几刻钟后,两人到了府衙。她想下去,但低头看了一眼下面,吓得紧紧抓住缰绳不敢动。 徐宴之刚巧闻声出来,走过去将她抱了下来,瞥了一眼苏祁打趣道:“瞧瞧苏大人的样子,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抱不下来。” 他后槽牙紧咬着,说道:“我敢抱吗我?”说完又觉得像是说漏了什么,连忙补充道:“郡主自小都是你照顾,当然你来抱才好。” 他自以为圆了过去,哪知温苑秋听出了苏祁的话中话,耳根子有些泛红,她没说什么,疾步往府衙里走去。门口的衙役只是看了一眼她,没有出手阻拦。 刚入后堂,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哀嚎声,还掺杂着呻吟声,她正要拐进去一探究竟时,身后跟进来的徐宴之一把拽住他,给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裹上了布,连手也裹上了些。 温苑秋道:“这是做什么?” 他解释道:“起初我们在淮安城查到了些线索,回来时就看到触碰过尸体的仵作,都莫名皮肤瘙痒有些溃烂的迹象,我不知是何原由所以就叫苏大人叫郡主来瞧瞧看了。” 她看他极其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哟!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人无完人。”他垂着眼皮专心将她的手裹好,又叮嘱道:“非必要,不要触碰。” “知道啦。” 徐宴之跟着她一起去了后堂。 苏祁在正堂中等候,不多时关裴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捕快手里押着五个人。 关裴道:“先将他们关入牢中,好生看管等待审问。” “是!” 关裴两步并作一步,走到苏祁面前俯身道:“苏大人,线索已经收集齐全,是一个盐运司副使,被人拆穿了私自藏盐和贿赂上头官员,便将那人的一家子全都杀了埋在雪堆里。” 一旁的黑脸主簿狐疑道:“那也太奇妙了吧,正常人不是应该杀了人后抛尸荒野不被人发现吗?怎么这个盐运司的副使不走寻常路,偏偏埋在雪人堆里,这样雪一化不就会被人发现吗?” 苏祁道:“临川冬日的雪,没有大半月化不了,而且现在正值年节,各县城商贾和府邸上十分需要盐,所以他们会很快的转移走,从而离开临川,人是半路上抓的吧?” 关裴点头道:“对。” “那就说的通了,腊月末杀人藏尸,正月运完货物便可以走人。” 关裴道:“那死的一家子还跟那盐运司的副使关系不错,家中宴饮时还会叫他来喝酒,有次不经意发现了他遗落在那人家中的账单,本来死者也是起了歹心,想要用此要挟那副使,用银两来交换,可能没想到那个副使心狠手辣,投毒将一家人毒晕后,将人杀死。” 苏祁道:“看来是死有余辜,也不必为他感到惋惜。” 这时,后堂的两人出来了。 温苑秋卸下了身上包着的布,说道:“关大人,那个盐运司应该不是一个雅致懂得生活的人,那些毒是滴水观音,因为花名很文雅又跟佛道有关,所以一般大户人家才会选择种植在自己院子里,但是都知道它看着养心养眼,却鲜少有人知道它有毒,而且它适合生长在四季常暖的环境下,所以这个副使可能被什么人提点到了,而并非是他自己一意孤行的要杀了那家人。” 关裴在见到她时就愣住了,她说的话,他也才听了一半入耳。 “哎哟我的小郡主,您怎么会在这啊?若是王爷知道您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下官就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回神时,关裴脸色都变了,急忙走上去说道。 她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碍事的关大人。” 徐宴之道:“关于医学上的东西,在下知道的太少,所以就请郡主过来瞧瞧。” 关裴这才安下一半的心,但看眼前这位郡主,与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稳妥性子,他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稳。 温苑秋道:“滴水观音的汁液有毒,触及皮肤后就会瘙痒刺痛,误食后会觉得咽喉不舒服,重则就是窒息和麻痹神经。” 关裴笑呵呵的夸赞道:“郡主这学问,也不浅啊。” 温苑秋笑道:“没有,只是喜欢而已,若不是对这些感兴趣,我现在可什么都不会呢。” 恍然她又想起来的什么,又说:“仵作身上的伤,可以有碱水清洗一下,最后涂上药膏就好了,不必将他们放到停放尸体的后堂里面去,不会死人的。” 关裴愣了一下,旋即讪讪的笑道:“郡主吩咐,下官自然听从。” 走时,徐宴之送她,出了府衙的门后,他说道:“府衙一向不把仵作当人看,若不是郡主补充的那一句话,关大人恐怕并不会去管他们。” “啊?为什么会这样?关大人的为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徐宴之轻笑了一声,说道:“人都有双面,郡主看到的和旁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宫中的仵作就另说了,若是民间的仵作,身份低地位也低,是最不被人看起的。” 看她傻愣愣的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不可思议的大秘密一样。 他失笑的将她送上马车,说道:“好了,快些回去吧,郡主现在应该想想,回去碰到王爷该如何应对。” 她心里咯噔一下,趴在车窗上,指着他气急败坏的喊道:“利用完我就踢了叫我回去定罪,真有你的!我回去一定跟我兄长告你的状,将你供出来。” 第69章 金榜题名时(三) 她回到府上的时候,温深时也刚巧回来,两辆马车打了个照面。 他看了她一眼后,跺着步子往府门口走:“上哪去了?” “苏大人他们查案子,让我去帮了个忙。”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想证实桂木今晨说的话,但转念想起,要是他问起她是怎么知道的,那就不好办了,到时候又是没完没了。 王府前堂的路四通八达,左右同客堂与亭廊,斜着也有几条,若不是冬日万物零落,整个王府应当不亚于皇宫的御花园,满堂枝繁叶茂。 她心中有疑,但不敢言语,就这样不知不觉跟了他一路。 温深时的步子又稳又快,个子高跨的步子也大,她紧赶慢赶才勉强能跟上。 到了入院的拱门处,他停了,一声长叹胜过心中无数话语。 他转过身看她,少女的眸中如二月江畔的烟雨,水雾朦胧,触到了他心头最软的那一块,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就温柔了许多。 “你跟着哥哥做什么?哥哥今日没有给你从宫里带东西回来,不过倒是帝后二人问起了你,说你回了家后就将他们忘记了,不想也不念。假休完了,就要回宫好生哄哄皇上和皇后去,他们对你甚是挂怀。” 她决心往前跨上一步,询问道:“那今日哥哥去宫里,皇上还跟你说了什么?” “就这些。” 他表情无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她一鼓作气,继续问道:“可我听说哥哥要走了,被皇上派去边关御敌?”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皇上只是派我去监察,如今边关战事紧军心不稳,我去自有我的用处。怎么,担心了?” “边关危险,当然担心哥哥,只是哥哥去了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他道:“阿禄会留在府上,你该回宫里的时候就去。” 他答非所问,其实是不想回答那么多,徒增悲伤,虽然边关战事不明,但他还是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这边,阿禄匆匆赶来,如一阵狂风卷过,地上的枯叶都卷起一片。他附耳在温深时耳畔说话。 温深时脸色骤变,如坠万里浓雾中,阴气沉沉的。 “走!”话音还没落下,他们人就走了。 只留温苑秋在原地茫茫然然的,两人走后不过两秒,琅冬也脚步急促的赶了过来,她一脸凝重的拉住温苑秋:“郡主随奴婢回屋子先。” 她挣开了琅冬的手,心里腾升出了一丝不安感,说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一个个慌里慌张的,出了事情吗?” 她执拗着就是不走,非要琅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奴婢是听桂木说的,起初奴婢只当听听图一乐,但果真如桂木所说,今晨王爷想要推脱了去边关做督察的命令,但皇上忽然勃然大怒拿出了一本弹劾王爷的奏折,说王爷收阮大人的贿赂,府中藏了许多歌女舞女,供他享乐,所以心无斗志了。” 荒唐可笑,王府上除了她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就是太王妃和一众婢女,哪里有什么歌女舞女,天天歌舞升平之说。 她眉头皱起,说道:“所以皇上是先听了别人的谗言,试探我哥哥的?哪知他刚巧不愿去,所以才惹皇上发脾气?” 琅冬细想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 忽闻庭院内有嘈杂的响动传来,她心里一紧。 “所以现在的什么情况?有人来抄家了?”说着她就要往外跑,琅冬眼疾拉住了她, “郡主先别去,奴婢跟您解释就是了,现在庭院那边的情况,应当是在朝中跟王爷不对付的武官,找茬来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用力挣开琅冬的手,就提着衣裙跑去庭院。 愈来愈近时,声音也能听的清晰,还能隐约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她躲在正屋的房柱后面往庭院看,就见着温深时和阿禄背对着她,一众身穿玄铁甲的军士,来势汹汹的跑了进来,列队在两侧。 不一会,中间那条道上,就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琅冬也跟着她听墙角,她低声道:“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但看面相我觉得正气,怎么要跟我哥哥过不去啊。” 琅冬道:“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知道人不可貌相,说不准是跟王爷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所以才对着干吧。” 她眉头还是紧蹙着,心里十分不爽:“但怎么说都是那个人不对吧,带着刀兵来王府上,难道要跟堂堂王爷刀剑相向不成。” 一语成谶,她话音刚落,庭院处就打了起来,刀剑相碰发出的锵锵声。 温深时剑未出鞘,带着刀鞘抵挡袭来的军士,动作进退迅疾,不下死手但也处处打中要害,三人齐齐骤然而至,他身姿笔直向后一倾躲了过去,抬脚一个回旋踢,又快又狠,将几十人逐个放到,躺在地上哀嚎不断。赤手空拳仿佛在打太极一样,不急不徐,一气呵成。 他面上露出讥讽的神色,笑道:“武大人带着军士在都城中呆着太久,手脚都迟钝了,不如这个江北武大人去吧,也好叫你的手下都去锻炼一下,就这身手来本王府上打下手,本王都嫌碍手碍脚。” 武晋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说道:“王爷说这些有何用处,末将授命特地前来搜查临川王府的,若王爷还是执意阻拦,那这个收贿藏淫的罪名王爷可就坐实了。” 温深时赫然而怒,脸色阴沉的很,声音中气十足:“大胆!你武晋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出言诽谤本王,本王的王府也是你这种小人配搜的?三年不洗口的臭嘴,趁早给本王闭上!不然本王不会再手下留情,你们是如何来的,本王就让你们如何去地府报道,一根手指都不能离开王府。” 显然被他的气势吓到了,武晋惹怒不敢发,周围的手下也纷纷退后,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依旧不想言语上认输,他道:“王爷恐怕不会不知吧,弹劾您的折子可不止这一个,一人说就算了,末将自然不会追查,但现下众口一词,积非成是了,王爷的怒气不如像皇上发发?” 武晋语气平淡,似在劝告,实则他面脸的阴狠和嘲弄。 温深时心中怒火升到了顶端,站在府门中央,右手握住剑柄正欲拔出,一道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苏祁翻身下马,走了进去,他也是闻讯赶回来的。 “哟,今天王府门口好生热闹啊。”苏祁笑眯眯的走进去,一众军士看到他身上的飞鱼服,瞬间不镇定了,路都让出来了一条,供他通行无阻。 他走到武晋面前,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哎呀,这不是武大人吗?在这做什么呢?”说着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抽出武晋手里的刀,笑道:“武大人访问王府怎么还带上刀了呢,这身上的铁皮子穿的也妥帖,看来不是做客啊,不会是来找王爷切磋武艺吧。” 他的语气冷肃,武晋暗自咽了咽口水,抬眸看到苏祁眉眼带笑,很纯粹,以为他是跟向着自己的。 武晋连忙行礼,义正言辞的说道:“苏大人有所不知,王爷府中藏污纳垢,末将特来搜查。” 苏祁佯装不知,沉吟一声:“哦?武大人言之凿凿,那不知王爷藏的什么污,纳的什么垢呢?” 武晋道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 苏祁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将绣春刀抱在怀里,沉声道:“武大人可有御用搜查令?” 给他这么一问,武晋只觉汗流浃背,想来事情的风头不简单了。 “末将没有。” “那武大人是奉了谁的命前来搜查?手中可有证据?” 他一连串的质问,让武晋溃不成军,他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说道:“朝中多有传闻,连弹劾的折子都一堆了,苏大人可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要被蒙蔽了。” “所以呢?武大人私自带着刀剑和士兵就的闯入王府,一无证据二无搜查令,到时候皇上知道了,武大人可担的起滥用兵马军权的罪?” 武晋冷汗直冒,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考虑到锦衣卫会来,光是靠着苏祁的身份和地位,他就已经可以夹着尾巴滚蛋了。 “武大人还愣在着做什么?走不走都要被皇上问罪,留在这给王爷添堵吗?” “苏大人说的是,末将这就走。”武晋低着头,朝身后的军士挥了挥手,走的时候脚步飞快,已经没了来时的那种桀骜气了。 没等温深时说话,苏祁开口道:“可能是那头的人知道王爷将于盛带走了,就编造出了弹劾王爷的罪名,然后编排武晋来王府上搜查,王爷按兵不动就好,到时候我去宫中跟皇上解释。” “多谢苏大人。” 苏祁“武晋虽然有勇,但也实在愚蠢。” 温苑秋看的出神,琅冬看到温深时和阿禄往后院走了,她拉着温苑秋就跑,正怕被发现了,自家郡主又少不了被他一顿批斗。 傍晚时分日沉西山,徐宴之才踏着天色转暗的那一瞬,步履稳健的直直走进府中。 门口的家仆恭敬的跟他搭话:“少爷,刚巧用晚膳的时辰到了,不如去正堂吧。” “不了,我回屋里换身衣裳。” 等他换好衣服撩帘子进来时,桌上人做齐了就等他一个。 “抱歉,回来了晚些。” 宋苑打量着他,说道:“好久没有仔细瞧过你了,是不是又长高了些,怎么感觉这衣裳又大了,哎哟,不会是操心案情人瘦了吧。” 温深时一听这话,就找到了话题了,他将筷子一搁说道:“娘,这还大啊,我感觉他身上这个衣裳,都能塞进去两个淼淼了,穿着方便吗?” 宋苑“啧”了一声,说道:“你们都是习武的,跟宴之能一样吗?又不舞刀弄棒,穿的随性点多好啊。” 温苑秋连忙出声阻断他们,笑呵呵的说道:“娘的眼睛真是跟量身尺一样,咱府上的铺子被娘打理着,都成了临川第一布衣坊了。” 宋苑被她哄着心情大好,但她说的也是实话,宋苑年少时有经商的头脑,也很有独到的见解,宋父思想开明也乐意自己的女儿走出家门,自己的能力也能在她这薪火绵延。 若是宋苑的父亲学着世俗教条将她囚于笼中做一只金丝雀,她也不会在后来遇上温宏远。 那时温宏远和温宏哲是储君之争中最有竞争力的两个皇子,两人关系一度十分僵冷。 先皇国历,元德二十一年时,温宏远被他兄长的簇拥者诬蔑、暗杀,一路带伤逃到了远离都城的肃州去。温宏远那时心凉了半截,他以为是温宏哲派的人杀他,为了储君之位。 而温宏哲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情,在权势和血亲之间抉择,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血亲。 毕竟是一母同胞,虽然不是一起长大的,但心中还是有牵绊。 就是这个时候,宋苑跟着父亲在肃州运购货物的路途中,不经意的救下了晕迷的温宏远,将他带回了临川。 他身边只有一个护卫跟着,隐去姓名和身份一直在宋家住,渐渐两人便开始生出情愫来,温宏远就把自己的身份和心意跟她诉之于口。 夺嫡之争,人尽皆知。 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宋苑不会不知道,但比对他身份更惊讶的是,听他说自己压根对储君之位没有任何兴趣,只想执剑走天下。比起坐在高座上君临天下,他更喜欢自在快意的人间烟火,但赡养他的母妃却一直想要他去争抢,他是重压在身,迫不得已,才去争权夺位。 宋苑便疏导他的思绪,最终将他的愁苦都解开了。 两人初见是感激,相处是倾心,再见便成了亲。 刚巧,温宏哲亲自来寻他,同他解释并非是自己派人害他,他也顺应了内心跟温宏哲说自己并不想做皇位。 跟温宏远相比,温宏哲能文能武,也有谋略,他更加适合做皇帝。 两人携手回宫,温宏远也不管自己的母妃如何失望,表明了想法退出了夺嫡之争,就算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失败者,但那又如何。 最终温宏哲当上了太子,而温宏远去找先帝求来了赐他临川的封地,也力排众议娶了商人之女宋苑。 都说门不当户不对,但他置若罔闻。 即便在王府上什么都不缺,宋苑依旧追寻自己的梦想,温宏远一直支持她,从不会嫌弃她不想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会女红。 这才是他认为的门当户对,互相理解互相扶持才是举案齐眉。 第40章 金榜题名时(四) 这几日寻踪觅迹,终有收获,温苑秋的发现确实有帮助,盐运司的官差多数是在从民间寻来,寻常书生无外乎的都不会看上这种东奔西跑,还捞不到多少好处的差事,除非生活所迫走投无路了。 “这个盐运司副使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嘴皮子没少废,能说会道的很,上头的人都喜欢他那张嘴。昨日审人时不用点刑,他是一句话也不说,说的什么也是遮遮掩掩的,反正我听着真假参半,还不如我自己费点事去查呢。” 亭廊处的围栏上,苏祁翘着腿坐在上面,牢骚满腹的抱怨。 亭廊的石桌上坐着的两个人悠哉悠哉的喝茶,看起来并没受其影响,但徐宴之心中有很多理不懂的思绪,他问道:“苏大人可有打听到与这个犯人有私交的人?” “有,但并不多,因为他的家乡在南绛,离临川有三天半的车程,就算骑快马也需要两天才能到。我直打探到了他有一个向好的风尘女子,他给人家赎了自由身。还专门背着夫人签了地契给这个风尘女子买了一个别苑。” 徐宴之捏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问道:“在哪?” “白川。” 徐宴之明显脸色闪过一丝疑惑,这时温深时抢先了一步说出了和他一样的疑问,他道:“白川土地贫瘠人丁也少,这个人是怎么想不开的给一个女子赎身,买个别苑买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温深时忽然沉吟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继续说道:“白川人的收入大多来源风尘场,靠着发展风俗业赚足了过路商贩的钱财,但那人给人家姑娘赎了身,还将宅子买在那种地方,本王难以理解。” 苏祁喜眉笑眼的说道:“我看着王爷似乎很好奇的样子,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白川探查一下,如何?” “不了,本王受不了那些脂粉味,这福气还是给你享受去吧,本王现在火烧眉毛了还到处跑,本王先去处理事务了走好不送。”温深时站起身,脚步飞快的跑了,像是生怕两人将他硬拉过去似的。 苏祁忍不住揶揄道:“哟,瞧瞧王爷逃跑的步子快的,刚刚也不知道是谁有闲情雅致坐这喝茶呢。” 他话音刚落下,一旁传来徐宴之清清冷冷的声音,他伸手拿起茶壶摇晃了一下说道:“还喝了不少,刚煮的一大壶茶,一刻钟未到就没了。” 苏祁闻言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说道:“还等不及人走茶凉呢,茶就已经没有了,别人喝茶是品,王爷喝茶当酒闷,喝的不快才怪。” 他微不可闻的叹气,施施然然的起身同苏祁出了门。 两人坐上马车行至路途中,徐宴之安稳淡定的坐着,拿着规整好的线索看,苏祁坐不住,他嫌马车太慢了,但为了不那么招摇他换了一身样式简单的衣裳,委身在马车里,装一个文弱的书生。 两个时辰的时间,苏祁已经昏昏欲睡了,他无意识的靠到了徐宴之肩头,毫无形象的大张着嘴,两只手还攀在他的手臂上,像是抓着了什么舒适的靠枕一样,又咂了咂嘴睡的那叫一个香甜。 徐宴之看着他那糟糕的睡相,嫌弃中带着些许无奈。 他轻声道:“我手中要是有纸笔,一定要把苏大人的这个睡相画下来,未来成亲时送给贵夫人当贺礼。” 他声音不大也不小,但依旧不够吵醒苏祁。他扶住苏祁的头,往另一边挪动了一下,将他的头从自己肩膀上移开,苏祁缠着他胳膊的手也随即松开了,看来是睡眠到了深处,意识全失了。 苏祁一下没了依靠点,像一个没有船帆的小舟,东倒西歪的一下撞到了车身上,他瞬间惊醒,愣了几秒,后知后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半阖着双眸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徐宴之,冲着车外喊道:“车夫!还有多久到啊!困死了!”他语气像是撒气一般,而徐宴之自顾自的梳理线索没有理他。 车夫答道:“快了快了。” 徐宴之抬眸打量了他一眼。 苏祁自小习武,习武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稳,不光要出手稳,最基础的就是站的稳坐的也稳,怎么睡个觉摇头晃脑的,半点武艺底子在他身上都看不到,莫不是与他太过相熟,不对自己施加警惕不成。 片刻后,苏祁趴在窗口吹风,才彻底清醒过来,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痛的脑袋,发着怨气:“你这人心真狠,我就靠你一会你都不让靠,还把我推开,哎哟的脑袋,疼死了!” 徐宴之忍住笑意,义正言辞的说道:“主要是看到苏大人睡觉,容貌瑰丽如画,姿态又甚好,翩若惊鸿令人如痴如醉,所以我心生妒意,不想让苏大人这般安生入眠。” 虽然他表情平静如水,但苏祁对他已经知根知底了,看着这么好的一个人,坏心眼多着呢,明里不争不抢,暗地里阴的很。 素日在书院里,挑衅招惹他的人数不胜数,他一直谦和从不反驳,但后来那几个人都莫名不过来招惹他了,甚至看到他就跑。苏祁好奇就去问他,他一本正经的说是因为他凭着一些蛛丝马迹,寻到了许多那些招惹他的纨绔子弟身上能被父母乱棍子打死的脏污,大多被视为罔顾人伦,要是被家中重礼尊道的父母知道了,那就完蛋了。猜都能被他猜出一大半来,更别说要是被他查证到证据确凿,苏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好他跟徐宴之是一伙人,要不然他后半辈子都要提心吊胆的。 难怪那些人再也不敢惹他了,甚至还有人贿赂他让他将手中的证据高价卖出,徐宴之思维多深,他肯定不会卖出,更何况他也不是贪财的人,住在王府上能缺什么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是打算骗他证据,随后反口就咬他。 “行了吧,跟我还玩这一套,我早就看腻歪了。” 徐宴之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说道:“初见苏大人的时候,苏大人单纯的很呢,那些拐孩子的把戏,苏大人也能相信,还真的跟去了。现在多年之后,苏大人倒是成长了不少,连我这种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小把戏都一眼看穿了。” 苏祁想起以前的糗事,瞬间脸红脖子粗的,咬牙切齿想要骂他,但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能不能小点声,那我不是好奇嘛,有便宜戏不看那岂不是糟蹋了。” 徐宴之佯装认同的点了点头道:“嗯,苏大人说的有道理,但有没有可能若是没有我识破那人的伎俩。”他顿住了,打量着苏祁又道:“可能现在苏大人这身皮,都不知道要在疆域外面哪个手鼓上被万人拍遍了。” 听完苏祁不免的有些诧异,道:“啊?那些人是人贩子我知道,但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以前看过历朝历代的案宗,虽说许多都存放在大理寺里,但还是有很多民间的案件不被大理寺收揽,我看到疆域外有一个案子是拐卖人口的,虽说拐卖人口很寻常,几乎每个城市中都会发生,但他们拐卖人口的目的只是贩卖,独独是这个案子最奇特,拐人者是穿着袒露胸襟的男人,或者是头戴宝石珠串,身姿曼妙的女人,他们的说辞也足以吸引人,向百姓宣传他们的异国杂耍和歌舞会,宣传中男人会击鼓打曲,女人会随之起舞,就是想要我们在视觉上陶醉,在内心一点点的信任他们。” 他停歇了一会儿又道:“而那个男人手中的鼓,就是用十几岁少年少女的皮制作而成,不仅手感好,按着谱子击打出来的声音也十分动听,而几年前苏大人被人拉住做宣传的那个老婆婆就是做人皮手鼓的,即便苏大人的武艺无人能及,但只要她用一点丧失五感的药物将你迷晕过去,你便再无还手之力,只能做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他们就是靠这种新奇的东西来勾起我们的好奇心的,苏大人不知道她是否会将你拉出深潭泥穴,就敢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的受着欲望的驱使,随她而去?” 苏祁哑然,但更多的是震撼,徐宴之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解释过那人硬拉着他不让他去是为什么,他当时还以为徐宴之脑子有什么问题呢,现在想想是自己太不警惕了,脑子有问题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他十分窘迫,但又碍于面子,反嘴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皮手鼓的手感好的,你摸过?还有你怎么知道它声音动听的,你听过?那时候那个老婆婆身边可没有拍手鼓的男人,只是衣服像而已,巧合罢了。” 说完苏祁偏过去头,生怕被他看出来自己心虚了。 他沉默了半晌,苏祁以为他被自己抓住了漏洞,给问住了,正当他想着自己占到了上风,要转头揶揄徐宴之时,他却缓缓道开口说道:“当时我跟那个老婆婆交握了一下手,发现手上的皮肤很细腻光洁,跟寻常老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完全不是一回事,但脸却看着像耄耋之岁,实在是古怪。回到府上后我查了下典籍才知道在伽玛国有一直易容术,可以随意变换容貌,典籍记载详细但我心中存疑,不太相信这种奇谈怪论。但后来郡主回府后跟我说,她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有一位教经学的先生,是傅将军身边那个章副官易容的,这才让我相信易容术真的存在。” 他这一番话,着实是让苏祁震惊的舌挢不下,如同雷轰电雷轰电掣一般,眸中乌黑的瞳孔紧缩着,显然是觉得不可思议。 正当两人聊天之际,马车停了,苏祁很快回神,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但只看了一眼就闭眸 “我还是第一次来白川呢,这鼪鼬之径这城市未免也太萧条了吧,这县令也不管管,派人治理一下也好,刚进城中就脏了眼。” 车夫也作嫌弃状,揣着手脸上的褶子都拧巴在了一起,他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可是出了名的温柔乡,凡是在这上任的县令无不拜倒在白川风尘女子的裙下。”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无言以对。 下了车后,两人就往城内走,越往城中心走,视线里出现的色彩越丰富,渐渐的连路旁无叶的枝杈上都挂满了彩绸,飘扬在寒风里。 大街上不算热闹,零星的几个人,街道很杂乱,坑坑洼洼的盛满了泥泞的雪水。 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个青楼,楼门前的牌匾写着“春满楼”,一颗高大磐萦的榕树快要比楼高,紧挨着春满楼,古树参天却不是一个雅处。与萧瑟街巷相比,这里热闹非凡,只看到各路人进却不见人出。 两人即便离的远,也隐约能够听到女人嬉笑娇嗔的声音,随着风飘满大街小巷 苏祁说道:“那个女子是白川人,就是从这个春满楼被赎出来的,这里面的风尘女用的都是花名,被赎出来后自然就换回自己原来的姓名了,我打探到她的花名叫芙柳,但并不知道她真实的姓名,不如我们进去打探一下吧。” “不去。”徐宴之直接开口回绝,语气平淡的说道:“花街柳巷去不得。” 但他却一直看着春满楼,眉头紧蹙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苏祁被他直接拒绝,正想寻点话哄他去时,徐宴之却转身抬着步子走了。 “欸你干嘛去啊,我们又不是去寻欢,去一次又不会死,我还拿了腰牌来,实在应付不来直接亮牌子得了。” 见他步履稳健得抬脚进了一家布衣坊,还询问掌柜要一套女装,他乐了。 拉着徐宴之走到一旁,询问道:“你干嘛?你打算换一套女装进去,这回怎么这么乖顺,肯拉下身板子换个女儿身进去玩玩?” 他没有答话,只是等掌柜拿出整套的衣裳出来后,反手丢给了苏祁,垂眸看着他,语气严肃的说道:“你一个女儿家,穿男人的衣裳成何体统,赶快进去给我换了。” 苏祁直接就懵了,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圆睁着眼看着他,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图,苏祁脑袋一向转的慢,思想也单纯,从不爱揣摩别人话里的含义,以及说话的人是否别有用心,哪里会立刻会意这个大尾巴狼的做法,况且他信任徐宴之,也从不提防他。 一旁的掌柜也搓着手凑过来打量了一下苏祁,随后脸上挂满了笑意说道:“原来是个姑娘啊,难怪长得这么秀气,但装扮的也十分像男子,要是这位公子不说,我还瞧不出来呢?” 徐宴之依旧低垂着乌眸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气势却是不容拒绝的。苏祁心中了然,这家伙是想让他穿着女装进去查探,怕他不肯再穿,就借刀杀人?有个旁人在一边做见证者,他不好拒绝? “我不是” 掌柜连忙打断他,道:“哎呀,姑娘别害怕,我不会同旁人说起此事的,姑娘不必觉得丢脸。” 他才不会如了他的意,苏祁拉着他就往布衣坊内,换衣裳的里间走。 掌柜伸手就给拦下来了,对着徐宴之说道:“姑娘家换衣裳,公子就不方便进去了。”说道这,掌柜又将视线转向苏祁,道:“姑娘快去吧,这位公子同你一起进去的话于礼不合,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这铺子可就要成笑话了,姑娘就体谅体谅。” 苏祁着急上火,这掌柜真就确信了他就是姑娘,人可以瞎但不能聋啊,他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个女人啊。但跟徐宴之这个头站在一起,确实显得他瘦削纤细了些。 正当他欲言又止,下定了心要开口辩驳时,也奈何不住徐宴之的蓄意为之,他伸手推着苏祁就将他推进了里间。 “你放心换好了,换好了带你出去逛逛。”徐宴之压低了声音说道。 徐宴之这话不知是又在演戏,还是真实要跟他说的话。 片刻后,苏祁气哄哄的掀起帘子出来了,身上穿着浅粉色的厚绒锦衣,外面套了一件绣着牡丹的白色大氅,腰间的束带处还垂下一团白绒球,看着了略显俏皮,但却不显可爱,反而看着身姿曼妙,反观看脸色却是极臭。 掌柜极其热情的迎了上去,夸赞道:“看来姑娘还是适合穿女装啊,瞧瞧着肤如凝脂,粉色衬得姑娘更加肤白貌美了,瞧瞧着双眸盈盈似秋水” 掌柜只顾着夸赞,苏祁此时脸越来越黑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掌柜丝毫不吝啬,美言道:“姑娘与公子郎貌女也貌,真是天作之合,今日莅临鄙店,只觉蓬荜生辉啊” 苏祁又气又恼又嫌弃,连忙打断掌柜后面的发挥,他语气已经十分不快了,道:“打住打住,店家少说两句吧,哎呀……别说了。” 掌柜有些窘然,也可能是听出了苏祁的声音比女人家的粗很多,他视线落在一旁的徐宴之身上,瞪着眼,说话也有些打结巴:“额……这位公子,您的夫人脾气火辣啊。” 说着,掌柜溜到了台前,眼神有些怯。 掌柜打量着两人,也没了刚才的热情劲,他道:“脾气火辣也并非不是好事,公子艳福不浅……艳福不浅。” 徐宴之一直不说话,也不反驳,因为他害怕笑出声。 他爱逗弄人,爱看身边人吃瘪的恶趣味,他毫不收敛,反而食髓知味。 徐宴之这人,性子一贯清冷又沉稳,但有时心思还是欢脱的,偶尔还有孩子气。与他不熟的人自然认为他很好,但和他熟识,相互信任后,他就露出了他恶劣的性子。 但他也知道分寸,见好就收,在枯燥乏味的十二时辰里,在千篇一律的春夏秋冬里,寻点乐子,讨点趣头。 第71章 金榜题名时(五) 苏祁以为进春满楼就要接待客人,哪知他被转手给了一个身穿玫红色衣服的老鸨,身上的香气又杂又刺鼻,他憋着气不呼吸,跟着老鸨进了一个房间里,屋内陈设皆是亮眼的红粉,看着艳俗的很。等老鸨走了,他难得能呼吸了,哪知入鼻又是一股味道,不是香味,是一股怪味,直引的他作呕。 他走到里间打量着房间,伸手敲了一下床头梁木,自言自语道:“还挺奢侈,用的还是沉香木。” 床前挂着的是大红色的罗帐,帐上用银丝线绣的牡丹,风起绡动,如入温柔香梦中。 正当他要伸手去摸台上那个插着梅花枝的青白花瓶时,门外一声响动,门旋即就开了,进来一众女子,穿着打扮艳丽的很,头上都别着几朵扎眼的花,面颊细腻红润,等女子凑近了,苏祁才看清,原来脸上涂的都是脂粉。 一个穿着与其他人不同的女子看了他一眼,欠身一礼,但语气却略显刻薄:“你已经被卖到了我们春满楼,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要因为是新人就想混过去。”说着她回身从一个女子手里拿了一个牌子丢到他身上,道:“我是你的管事嬷嬷春兰,这是你的花名,往后什么都要听我的,不准忤逆,要不然就给我吃鞭子。” 说完,春兰走上前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瞧了两下道:“相貌确实不错,但要按鸨母的意思,一进来就让你当头牌,属实欠妥,到时候要是得罪了客人,那就得不偿失了,不过我倒是可以教导你一些方法。” 春兰挥手让身后的女子退了出去,她伸手就探到了苏祁的衣襟处,手法熟练的探他的胸脯,苏祁反应快,急忙后退了好几步,抓着她的手臂道:“嬷嬷这是做什么?”被春兰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勾他下巴那一下他就已经够心惊了,刚才差点就忘记伪装声线。 春兰抽回手,冷冰冰的看着他道:“怎么,这么抗拒,是没有伺候过男人?” 苏祁顿时噎住了,一阵无言后他点了点头。 春兰倏然瞪大了双眼,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道:“你竟然还是个雏儿?不可能吧,你是从哪被卖来的?” 即便苏祁不入戏,现在被这女人直白的询问,也弄了个大红脸,但还是要按着徐宴之的方案走,他克制住心里的不自在,说道:“我家从商,原本家中富足,但后来父亲病故,我被庶出的弟弟赶了出来,我母亲走的早,我自此再无依靠,在流浪的路途中碰到了年少时的竹马,我还以为他会救助我,没想到他转手就将我卖了,他还说什么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苏祁边说便用衣袖掩着脸,呜呜哭泣,他再抬眸时,睫毛上竟真有泪珠沾上,他颦眉佯装愁苦悲伤,还真有落魄富家小姐的味道了。 春兰有些动容,紧抓住他手臂的手松开了,哀叹道:“还真是个苦命人。” 看到春兰的反应,他掏出了怀里藏着的钱袋子递给她,道:“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家底,里面是一点金子,用来孝敬嬷嬷的。我看嬷嬷人美心也善,往后还想让嬷嬷多多照拂我,嬷嬷放心我是不会跟鸨母说的,但还请嬷嬷多担待一下?” “金子!!” 听到这两个字的春兰,眼眸瞪的极大,锃亮锃亮的,她飞快的捂住嘴,伸手接过钱袋,迫不及待的打开看,黄灿灿的果然是金子,她挑了一个最小的放在嘴边咬了一下,极其满意的点了点头。 春兰轻咳一声,将钱袋收进了自己的腰包,看苏祁的眼神中都带着谄笑。 笑话,谁能不爱钱财呢,更何况是金子,碰着了都眼红,她们这些人跟宫中的某些宦官宫女一个德性,宁愿永远掉钱眼里被钱砸死。 有钱能使鬼推磨。 果不其然春兰笑眯眯的,软着声音道:“满烟姑娘往后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嬷嬷我,能满足都尽量满足你。” 苏祁循序渐进,道:“那我想让嬷嬷替我解惑,不知嬷嬷可有闲暇?” 春兰连忙点头道:“有的有的。” 两人在桌前坐下,春兰道:“不知道满烟姑娘有什么困惑?” 苏祁看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只觉讽刺。 “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而且还有些害怕,这个迎客的话,能不能空闲几天先不要让我接。” 春兰道:“好说好说,我到时候跟鸨母说,满烟姑娘放心好了。” 爽快的令人猝不及防。 “我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这里的姑娘有过被人赎身的吗?” 春兰闻言眉头一皱,苏祁见状连忙继续说道:“我自知待在这里要比待在外面好,至少眼下是我唯一的避风港,我以前在我们那里听说被赎身的姑娘结局都很凄惨,所以我就是想询问一下嬷嬷,若是往后有人要赎我的身,嬷嬷就看在这一袋金子的份上,千万不要将我送出去。” 春兰有些诧异,瞪着眼打量着他,讪讪的笑道:“旁的姑娘可都想要被赎回自由身,你这丫头倒是古怪,还想在这种地方一直待着。” “那嬷嬷为何愿意在这待着呢?我看嬷嬷如今在春满楼里身份不低,想来应该是在这里待了很久吧?” 春兰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神色黯然隐约透露出悲伤,她竟想对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坦诚以对,吐露苦水,正当她纠结之际,苏祁说道:“在这个春满楼里,大家应当都是苦命人,嬷嬷不必对过往念念不忘,或许明天才是更好的,活下去也是生者的希冀。” 他话刚说完,春兰竟已热泪盈眶,她伸手拉住苏祁的手时,他如鲠在喉,痛苦难耐,他活了二十年,摸过他手的女人只有他的母亲和一个嫡出的妹妹。 春兰道:“上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还是芙柳呢,但她很早就跟人走了。”她长叹一声又道:“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若是过的好怎么也不来看看我,那时候我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当时跟人走的时候头也不回,伤了我的心哟。” 芙柳?这不就是那个盐运司带走的姑娘,线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的本意是想跟她聊熟络了,到后面能在春满楼里翻出来什么线索,如今看来想要线索简单多了。 想到马上就要逃离这个风俗地,他心中欣喜若狂,顺着春兰的话就问道:“春满楼就这一个姑娘被赎身了吗?” 春兰叹息般道:“是啊,就她一人,当时她是春满楼的头牌,风光无限,想要赎走她的人数不胜数,但都付不起五千两的银子,所以就只能每日来找她,但后来有一个男人,带着整整五千两将她赎走了,如今已经过去两年了。” 苏祁耐着性子,佯装感同身受的哀婉道:“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嬷嬷,确实有些过不去,那位姐姐也没给嬷嬷留个地址,到时候也能去探望一下她?” 春兰沉默了片刻,眉头一直皱着,像是思索什么事情,她倏然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她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令苏祁怔愣住了。 他还在揣摩是否是自己话里出了漏洞时,春兰又回来了,她拿着一套颜色艳丽的衣裳递给他,解释道:“先换一身衣裳走个过场,你刚到消息就传遍了街巷,现在许多人慕名而来想要瞧瞧你,你站在二楼廊台就可以了,鸨母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了,今晚不必接待客人。” 他不过就是跟春兰聊了几句,给她了一袋金子,她就能推心置腹,这青楼虽然不怎么干净,但至少比宫中的那些人强。 春兰脚步匆匆的走前又回身问道:“你可会曲艺?” “以前学过,会一点。” 闻言春兰喜眉笑眼的赞叹道:“不愧是风光过的商贾家小姐,若是会曲艺将来不必卖身了,卖艺也是可以的,不过收的钱不会太多,也会遭鸨母的责骂,你可愿意?” “无事,能待在这里就好。” “傻姑娘。”春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来服侍他的人给他化了一个浓艳的妆,他僵硬着身子任由那些女人在他妆发上鼓弄,换衣服是他好说歹说非要自己穿的,那群女人热情的很,巴巴的都想进来看他。 两个时辰后,被簇拥着站到了二楼的廊台上,廊台置于正中央,周围一圈的走廊上站满了人,春兰附耳跟他交代了一句就走了,他走到廊台中的琴前坐下。 抬手拨弦,一声清晰悠扬的弦音涤荡在整个楼中,他轻拨慢捻,不急不徐,在记忆里寻找那段他从母亲那唯一习得的曲调,起初缓缓如流泉拨清韵,而后则变得曲调强弱分明,节奏也有所变化。 “此曲好啊,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听着既跌宕又恬静悠远,妙不可言啊!” 曲音将落时,忽然从人群中传出一道轻扬厚重的笑声,旋即周遭的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伴随着掌声鼓动,一曲终落到结尾,最后一个升调仿佛依旧飘荡在阁楼中,宛如有余音绕梁之势。 苏祁捏了一把汗,其实自从他拿剑开始,琴就再也没有碰过了,刚刚在曲调高潮处有一段他忘记了,脑袋一空,拨动琴弦的手也乱了,忘记的那一段他直接跳过去,还弹错了一个调,幸好都是光听曲,没有懂曲的行家,要不然他就丢脸了。 任务完成,他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屋外嬉戏逗笑声此起彼伏,吵的他趴到床榻上拿着枕头横到后脑勺,将自己的双耳堵得严严实实。 造孽啊,比上回去的青楼都麻烦复杂,但是眼下应该赶紧套到芙柳的信息才是,他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回去向皇上弹劾白川县令,将这里的风俗业全都铲除。 他正想着宏伟计划,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以为是春兰就没有爬起身。 哪知,忽然觉得自己的臀部给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迅速起身警觉四望,入目是一个拿着折扇,穿着貂裘大氅的年轻男人,男人显然是被他迅疾的动作吓到了,连连后退了两步道:“实在不好意思走错屋子了,没想到会进满烟姑娘的房间,失礼失礼。” 苏祁不傻,方才他弹琴的时候是用纱巾遮住脸,不示人的,回来也换了一身衣裳,卸了首饰,这个男人进他房间偷摸他就算了,还是个不带脑子的。 欲擒故纵是吧? 那个男人自然不知道苏祁发现了他的小伎俩,还以为这满烟姑娘一直盯着他看是看上他了呢。 男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苏祁动作快,在他上前一步时就闪到一边去了,男人没有摸着有些尴尬,讪笑道:“满烟姑娘的身姿灵巧啊,琴艺也不错,其实我就是想来告诉满烟姑娘,刚刚在廊台弹奏的那个曲子错了一个调,少了一段曲,若是满烟姑娘不嫌弃,我可教你弹完整,会更好听。” 苏祁有些诧异,这个男人看着轻浮又浪荡,没想到还是个懂行的。 “不必了,方才是我第一次登台心里紧张,弹错了很正常,要是公子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就请先出去吧,我累了想要休息。” 男人眸中带笑的痴望着他道:“今日一睹姑娘芳容已经十分荣幸,要不再让小生陪满烟姑娘嬉闹一会吧,如今天色正好不如”男人没有往下说,而是嘿嘿的笑,其中含义不挑明,苏祁也知道。 “不必劳烦公子了,而且我只卖艺不卖身。”苏祁绕开他往梳妆台边走。 被苏祁第二次拒绝,男人还是不死心,脸上的笑意不减,飞快的跑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想要将他逼到床边,然后就可以顺势而为之。 男人道:“听说姑娘还有第一次,不如卖给小生如何,小生有钱,要是真的一夜千金,小生也能给的起。” 越看越令他恶心,苏祁内心抓狂又恼怒,想打人的冲动已经憋了很久了,要不是身上的衣服不方便他打架,他都想直接将男人撂倒,拿着脖子擦刀刃了。 苏祁佯装温和的笑了笑,伸手钳住他的胳膊一拽,抬膝用力顶男人的腹部,男人一声痛呼,他旋即反手将男人的双手别到身后,“嘭”的一声压在床上。 “啊!疼疼疼疼!满烟姑娘轻点” 苏祁啐了一口,语气阴冷冷的:“闭上你的嘴,语气给我放正常点,再说些污言秽语,我现在就打死你!” 见男人面露惊恐,身体不住的抖,苏祁瞬间理智回转,松开了手。 男人艰难的直起身,怯弱的看了他一眼道:“没没想到满烟姑娘性子这么烈,倒是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可人,不过小生还是喜欢,若是什么时候满烟姑娘想清楚了,小生还来……” “滚!滚出这个屋子。”苏祁阴鸷的看着他。 男人吓得一哆嗦,拾起地上掉的折扇,捂住领口就跑了出去。 看着好似被调戏的是他一样。 等春兰带着饭菜进来时,就见到苏祁一脸极其重的怨气,正满屋子的绕圈转。 “满烟这是怎么了?在这转圈是做什么?” “一个时辰前有一个男的来我房里,他是怎么知道我人在哪?” 看到了春兰,苏祁忍不住质问道,但语气放的缓。 他的言中之意,春兰听的懂,她解释道:“我并没有跟人说起,房间这么多,连鸨母都记不太清,你刚来屋外没有过名牌,或许是那个公子误打误撞的就发现了?” 翌日,春兰叩开他的房门,送早饭的同时,递给他了一个钱袋子。 “这是昨日你赚的,我特地从鸨母那里留了一小部分给你,虽然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但身上还是要留些银两傍身的。” 苏祁心里五味杂陈,不敢想要是春兰知道自己并非女儿身,也并不是与她同命相连的苦命人,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没有要,直接推给了春兰,道:“嬷嬷待我好,这些嬷嬷自己留着吧。” 春兰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最后没说什么,将钱袋子收下了。 “嬷嬷有没有自己的真实姓名?我知道楼中的姑娘都有自己的名字,像嬷嬷这么好的人,名字肯定也很好听吧。” 春兰闻言一怔,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眸中悠远,似有回忆涌上心头,她道:“我原本叫云梓华,也不算好听,小时候我娘带我去算命,算命的说我一生悲苦,到晚年才得以安逸,但我如今才四十多岁,晚年是何时?” 其实她想知道的是,安逸又是何时? “要是嬷嬷心中有什么苦闷不妨跟我说说吧,我愿意听嬷嬷跟我诉苦。” 春兰笑着,但脸上却难掩苦楚:“你倒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跟芙柳一样讨人喜欢,只是那孩子虽然也住在白川,但我们却迟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为何?” “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私自跑出去不仅要挨打还会挨罚,挨打事小,但罚的银两可不是我们十天半月能赚来的,更何况我相貌平庸,只会一些弹小曲的手艺,卖艺得来的钱并不多。” 苏祁巧抓重点,连忙说道:“嬷嬷要是很想念芙柳姐姐,不妨让我替嬷嬷去,我在家中时我父亲怕我将来受委屈,就找人教我了一些武艺防身用,如今卖身契也签了,我要是跑了嬷嬷大可以找官府搜查,而且违约被罚的银两那么多我也没有银子还,只要嬷嬷帮忙在这边打好掩护,我仅需半天时间。嬷嬷只需亲笔写一封信笺,我将信笺递到芙柳姐姐现在居住的地方就可以了,若是人还活着就一定能得到答复。” 徐宴之不知里面情况,所有事情都要靠苏祁自己发挥了,反正有底牌护身,也没有人敢动他,如今他归心似箭,只能豪赌一把了,不担三分险,难练一身胆。 他其实大可以亮明身份逼人招供的,但那种强迫人的手段他做不出来。 春兰泪眼汪汪,定定的看着他道:“可是要是被发现了,不仅要受皮肉之苦,要偿还的银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他料想中春兰只会有两个反应,一种是怀疑他怕他跑了,另一种就是相信他,但毕竟相处不足两日,信任会建立的那么快吗? “嬷嬷相信我就好,快些写信笺吧,不管如何我都替嬷嬷去。” 白日里客人少,大多都是来听曲,但昨日苏祁弹得太好了,很多人念念不忘,买了他的花名,今晚还会再来。 有些仓促,时间还十分紧,折算好逃出去的时间,以及加上与徐宴之汇合交谈的时间太短了,压根无法将两件事情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同时进行,现在的时辰是下午未时,而酉时就会来听他曲的客人,中间只隔了一个时辰。 他找来了纸笔,将所有事情言简意赅的写了一遍,剩下的就全靠徐宴之去查了。 春兰递来了信笺,道:“芙柳的本名叫王今遥,也是个父母双亡,被至亲驱逐出门的苦孩子,所以当你同我说起身世时,我心有感触,觉得你会是代替她来陪着我的,这春满楼全都是流离失所的孩子,被逼着,有艺的卖艺,没艺的卖身。” 一瞬间,苏祁竟有些动容,心里诚惶诚恐,他说的全都是谎话,连那些替她送信的话,也是含着预谋和意图的。 春兰看出了他的窘迫和纠结,道:“你不是个女娃娃。” 苏祁惊诧的抬眸看着她,突然被剥去了伪装他有些不知所措,半晌都没从震惊中出来,甚至他觉得心虚后悔,他本就讨厌欺瞒,不管是什么样的目的。要是他没有和春兰相处,或许他还不会自责欺骗了别人。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父亲最看不上他的一个原因,都说心软且纯善的人成不了大事,容易被欺骗,而且做锦衣卫最忌讳的就是动恻隐之心。 他恢复本声,终于不用在捏着腔调说话了。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春兰眉头蹙着,并没有生气,她缓缓道:“你不带妆造不带首饰时,就是个男子,别的人看不出来是因为你确实长得秀气,脸上添上妆后很秀美,起初我也差点被迷惑住,但那次探你衣襟时,不经意间碰到了你的喉结,我起了疑心,就仔细观察过你,越看越像男子。” “嬷嬷为什么现在才拆穿我?” 春兰偏过去头,道:“我很惊讶怎么会有人扮作女子来青楼,所以就像看看你的目的是什么,那时候你问我有没有哪个女子被人赎身,我就说了芙柳,现在你愿意帮我传信,我就知道了你的目标就是找芙柳。” 春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我把所有你需要的东西都告诉你了,同时也拆穿你了,所以你会杀了我灭口吗?” “嬷嬷既然选择了直接拆穿我,而不是一直装着不知道,那就是相信我不会杀你,不是吗?” “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相由心生这句话,光看面相我就知道你很好。” 这时,苏祁掏出一直别在腰间的令牌给她看,道:“我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苏祁,因临川的一个案子,特来白川探查线索,谢谢嬷嬷的配合。” 而春兰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两行清泪纵横而下,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声的哭泣。 苏祁不忍看,虚扶了她一把道:“我知道嬷嬷在想什么,我也并非是无情无义的人,等芙柳那边的线索查完了,我将你带走,安置在舒心的地方生活,嬷嬷也不必等到晚年纵享安逸了,要是想的话现在就可以。” 她当然知道锦衣卫只手遮天,但 苏祁欲走之际,春兰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哽咽着道:“大人别去了,芙柳她芙柳她已经被人害死了,那时候跟大人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试探您的,但是芙柳托人将她那时受到的委屈都写给了我,我自知无法替她洗刷冤屈,所以恳请大人一定要帮帮她。” “我自然是为了此事来的,那你跟着我回临川去吧,拿上芙柳写的东西,我们自然会将案子办妥,还她清白。” 春兰怯怯的抬眸看他,得知他身份后,再看他时心中已经将他变换一个模样了。 “大人会怨我那时候的欺瞒吗?会杀了我吗?” 苏祁不由得苦笑道:“不会,嬷嬷放心好了,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 第72章 金榜题名时(六) 窗外参天榕树伸展枝杈蔓延向上,春兰望眼欲穿,向往自由却心知身上缠满荆棘无处遁逃。 他自己跳窗行的通,要是带着春兰跳就麻烦了,只能换一个对策,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他打量着屋内陈设,打开镂空雕花的窗子往外看。 “后门倒是一个不错的出路,嬷嬷可敢跟着我逃出去?” 春兰毫不犹豫的点头,眸中带着坚毅和决然。 “我有一个法子,我将整个二楼闹乱腾,吸引住鸨母和那些抓人的打手,嬷嬷趁乱往后门逃,出了大门一直往西有一个客栈,逃到那边躲避一下,等我出来。” 苏祁拿着衣裳撕成布条将自己的脸裹的严严实实,身上碍于行动的裙子也竖着撕开了两个大口子,他临走前嘱咐道:“你不必心有顾虑,只管避开眼线逃出去就好,不要停也不要犹豫,就算被哪个人发现了也没事。” 春兰绷紧着一根弦,不住的点头。 苏祁一脚踹开了门,弱不禁风的门一下就四分五裂,吓得门外路过的端茶姑娘连声惊叫,这几声是起了催化作用,吸引到了不少驻足。 这一天半的时间里,他已经将整个春满楼探了个清楚,什么房间应该会进什么人他了如指掌,他脚步生风直奔雅间而去,在外走动的人都纷纷看向这个奇怪的蒙面人,他极粗暴的踹开了一个房门,将里面与风尘女调笑的男人拎了出来,男人惶恐无措的被他丢到了门外,一下撞到了二楼围栏上,屋内一片嘈杂,茶具碎裂的声音伴随的女人惊恐的尖叫声,鸨母闻声赶来,周遭听到大动静的人也闻声而来,无不受到波及。 苏祁也是能闹腾,将整个二楼雅间里,不明身份权势的男人全都拎了出来,丢在屋外,有的还光裸着身子,显然是正与风尘女颠鸾倒凤,被他突然闯入不明所以的丢出来的,有的男人性子刚,上去就要找他寻仇,被他毫不客气的一脚踢翻,飞出去硬生生的撞在柱子上。苏祁看到什么砸什么,只要过了眼的东西,被他拿在手里,就留不到一个全尸了。 整个二楼乱糟糟的,女子被吓的惊叫着四处躲藏,害怕被波及,那些男子无一例外全都被他打了一通,比起制造动乱,他其实更像是在发泄怨气和怒火。 不多时,二楼已经狼藉一片,打手来了也无济于事,都被他打翻在地,鸨母面色惨白,连连跑出去要找街坊帮忙,苏祁一眼就看到了仓惶往大门跑的鸨母,他直接越过二楼围栏,直接跳了下去,眼看就要让鸨母逃脱了,他拿起身旁的小凳,扔了过去,直直砸在鸨母的后腿处,鸨母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救命救命啊!” 刚好是在楼门口,她叫喊着往外爬,苏祁已经冲了过来,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布料揉成一团,塞到她嘴里堵住,又拿绳子将鸨母捆了起来。 本来他的计划确实是制造点麻烦,吸引注意力,但是眼下看来,整个春满楼全军覆没,春兰都看傻了眼,她压根不用从后门跑了,现在走正门都没人拦着。 他迅速上楼,楼道中躺在地上昏迷的昏迷,呻吟的呻吟,除了那些风尘女,其他的人无一幸免,都遭到了他的毒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找到了被他丢在一楼墙角的鸨母,鸨母见了他,双眼瞪得极大,眸中满是惊恐,她一直往后缩紧紧的贴着墙壁,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被堵住的嘴里发出了呜呜声。 苏祁拿出令牌,递到她面前道:“看清楚这个牌子,知道后面该如何做了吧?” 鸨母看了一眼牌子又看了看他,拼了命的摇头,旋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喂,晕这么快到底看没看清楚啊!醒醒。”苏祁踢了踢鸨母的腿道。 其实他害怕事情没有办妥当,会被鸨母找官府寻他麻烦,虽然裹着面容,但要是被封城堵人,他不是怕事,只是怕麻烦,耽误进程,徐宴之下个月就要参加春闱,虽然这个对他来说小菜一碟,有太子坐镇也没人敢做小动作,但他还是怕耽误了什么,心里焦急的很。 最后确认鸨母确实昏死过去,他只能作罢,从正门出去了,春兰趁着他下楼找鸨母时就跑了出去。 他到了与徐宴之约定的地方,跟茶馆掌柜报了一个名字,掌柜的就让小厮领着两人上楼。 苏祁刚推开门,就看到徐宴之在悠哉悠哉的焚香煮茶,逍遥自在的很,反观他,衣裳哪哪都是破的,不仅乱糟糟的还很脏,浅色的衣服皱皱巴巴,像是出来逃难的人一样。 徐宴之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春兰,道:“这位是?” “在春满楼照顾我的嬷嬷,也是芙柳特挑的证人。” “特挑的证人?” 春兰摸索着自己的怀襟,从里面拿出来一本类似账本的册子递给苏祁,但看到苏祁冲她使眼色,她连忙转身递给了徐宴之,而后退到了门口贴着门站着。 趁徐宴之翻册子的时候,苏祁转头跟春兰说话:“嬷嬷站这么远做什么?坐下喝口茶吧。” 春兰哪里敢过去,一个是锦衣卫,里面坐着的那个她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但身份肯定也不简单吧,她低着头道:“谢过大人,但这不合规矩。” 这边,随着册子被翻到了结尾,徐宴之的眉头随着也皱了起来,他将册子摊开放在香案上。 “芙柳姑娘的字不错,隽雅秀气,写的东西逻辑也不错,看来是个有些学问的女子。” 闻言,苏祁的心躁起来了,他跨步到徐宴之身旁道:“你看了半天就看出来了个这??逗我玩呢?”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不说发现了什么却顾左右而言他。 “宁愿折断骨头,不愿低头受辱。”徐宴之叹息了一声,拿着册子递给苏祁,又道:“这个案子倒是令人哀婉,不过很快就能破,这里面已经将所有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了,也不需要我们再查证什么,涉案者有两人,一个魂归西天,一个还在牢狱中,死者已然可以安息,但这个生者还不如去死呢。” 苏祁没接来册子看,而是夺过后又重新丢回了桌上。 “什么意思?我还是听你说吧,我看也看不懂,还要动脑子,麻烦。” 徐宴之没说什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又倒了一杯茶推到桌子的另一端,道:“不如还是先听芙柳姑娘的故人,说一说吧。” 春兰抬起头,缓缓走上前跪了下来,茶水她也不敢要,低垂着头道:“我与芙柳是在四年前认识的,她那时候刚来春满楼,是被她的亲姐姐卖来的,她性子很乖顺长得也漂亮,没半个月就挂上了头牌,当上了花魁,但不管鸨母怎么打骂,她都坚决不卖身只卖艺,那时候她跟我关系最好,她跟我说她还有一个自小定了娃娃亲的男人,那个男人说等有钱了一定回来给她赎身。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楼中的其他姑娘们也知道了,都来笑话她,说她妄想乌鸡变凤凰,姑娘们这么说也是因为那个男人是个当官的,在楼中有资历的姑娘都知道,男人是最不可靠的,刚开始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若是后面有了新欢他爱,这女人就变成了男人身上的衣服,心情好了陪着这个,心情不好了就去寻另一个让他心情好的。” 春兰继续道:“但是后来那个男人真的来了,给她赎身的时候,她是万般高兴,这也狠狠的打了那些姑娘的脸,有人羡慕有人向往,还有人期许自己是下一个能被赎走的人,都在等待那一束光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身上,就连我也很羡慕,因为我以前从未见芙柳这么高兴过,虽然不舍,但如果这能让她重生,去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那也是好的。再后来,我得到的就是她死去的消息,是被那个男人折磨死的,起先那么多甜言蜜语的哄着,哄她产子然后当着她的面将孩子杀死,说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是在春满楼卖身,生出来的野孩子,然后又哄她去卖身给他挣钱,惹他不高兴了就拳打脚踢。” 说到这,春兰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宴之接着她的话道:“后来那个男子用芙柳出卖身体挣来的钱给自己谋仕途,当上了盐运司副使,虽然官职不大,但也够他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苏祁道:“这种蛀虫干的这些畜牲事,早该让他死个八百回了。” 徐宴之视线落在春兰身上问道:“你既然跟芙柳熟识,那她喜欢种什么花草吗?” 春兰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徐宴之的意图,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她喜欢莲花,她说有她故乡的味道,一看到就能想到儿时在故里的种种趣事。” “她喜欢种滴水莲?” 春兰瞳孔一缩,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你怎么知晓?” 她并未听出徐宴之话里的疑问,只当做是肯定。 看到她的反应,徐宴之心中已经明了。 两人带着春兰回了临川县衙,春兰将所知全都尽数同关裴诉说,关裴听闻后气极,将那个副使先拖出去打了几十大板,因为身负多条人命,罪孽滔天,关裴直接下令将他处斩。 两人坐在府衙的客堂里,徐宴之才同苏祁解释了他知晓并笃定的事情。 “芙柳其实早在那时的雪人里就藏下了凶手的线索,淮安和临川里藏尸的雪人排列刚巧就是坤卦,她怕无人了解八卦奇门就弄了一个很显而易见,并不深奥难懂的,浮于表面好叫人一眼就看出。” “所以哎呀我的天”苏祁没注意茶水的温度,刚喝了一口,就被烫的舌头打结,他痛苦的捂住嘴缓了半天,嘴都烫的红艳艳的跟涂上了一层胭脂似的。 徐宴之连忙抓住时机打趣,他道:“苏大人这肤白唇红的美人,不知道在春满楼时受了多少男子的青睐呢。”说着他佯装哀婉的长叹一声,又道:“那时我年少不知佳人惊鸿一瞥的可贵,没有去看满烟姑娘一曲朱弦玉磬,实在可惜,不知道何时能有幸让我亲眼见识一下。” “欸不是,你怎么知道那个花名,欸不对啊,你又怎么知道我弹琴了”苏祁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觉得脸上臊的很,耳朵红的透光。 徐宴之收起想要继续调笑的想法,岔开了话题,正色道:“苏大人方才想说所以什么?” 苏祁沉默片刻,回想刚刚的想法,被他中途打岔都忘了一半了。 他道:“所以那时候我查到盐运司行动轨迹时,让我封城去找名里带坤字的人是因为这个啊,这个芙柳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就装作跟他好的样子,其实居心叵测的给梁坤出谋划策,一边煽风点火让梁坤动杀心,一边又给他策划玄妙的谋杀,让梁坤最后落入法网不得善终,但那些人是无辜的,她借刀杀人可是赔上了不少人的命啊,这么看来芙柳也不值得被人可怜惋惜啊。” 徐宴之望着一处出神,他道:“并非只是表面那么简单,虽然芙柳留下的册子上只写了如何挑唆梁坤,以及一系列的流程,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至于过往都是靠那个春兰说的,但芙柳是淮安人,跟梁坤交好并发现他那些肮脏事情的人,以及被梁坤害死的人,都是以前抛弃芙柳,并将她卖入白川青楼的家人。” 家人这两字,他都不想说出口,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和欲望,都能将亲生的女儿卖入青楼,这样的人是多么可怕又可恨的,招惹恶心唾弃。 “其实真正寻仇的是芙柳,梁坤也是罪有应得,他将芙柳从一个深渊救出来,并推向另一个更深的深渊,她一个女子,心性到底该有多坚韧才能忍下三年非人的待遇,还能谋划出送梁坤入牢狱这么大一个局,或许在春满楼的时候,她才是最高兴的吧。” 欲望面前,人情总似冰,开头总欢喜雀跃,终是耐不住世间炎凉,凄苦一生到最后总要靠自己去赢,即便会让得知真相的人唾骂,最终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圆满,即便自己看不到恨之入骨的人去死。若是她早些醒悟,应当为自己而活,或许现在她也可以煮茶赏花,四季常春。 苏祁向温宏哲说明了白川现在的情况,龙颜含怒。他拿着一道圣旨去了白川,将白川县令脱出温柔乡,斩于刀下,挂在城头示众。白川共计十二个青楼,全都关门歇业,风尘女子得到自由,有家的回家,无家的被送入宫中做宫女,两者皆不愿的,都等到白川重新被整治后,在白川自立门户,靠着干干净净的手艺谋生。 而后白川新上任的县令,下令不许城中再出现靠卖身过活的女子,逮住一个押入大牢,若有被逼迫的人,逼迫良家妇女为娼妓者,格杀勿论。 历经此事,温宏哲也听到了一点风声,苏祁将事情大致与温宏哲说了一遍,顺便连温深时那个冤事也一并澄清了。 温宏哲坐在北宸殿中,翻阅案上的奏折,道:“朕自然相信临川王,朕也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如今朕身边有你爹,宫外又有你,朕实在安心的很呐,看来那时你爹说你不能担得副使的职位,看来是故意拉低了你,这几天你替朕处理的事务,朕很满意,你们苏家后生可畏。” 苏祁单膝跪在殿下,帝王浑厚的嗓音在偌大的北宸殿内回响。 他道:“不敢当,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温宏哲沉吟了一声,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看他,道:“但是眼下,朕最好奇的还是破这案子的人是谁,不妨说给朕听听。” 苏祁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帝王心思深沉他也不好揣测其意图,但若是说了,依照徐宴之的性子,他肯定是不想出头冒进的,但要是不说,若是皇上动了怒 温宏哲又低头批阅奏折,而他纠结万分,手心里全是汗水,脑海中又窜出来一个想法,但又被他飞快的打消了,要是扯谎骗过去,被皇上发现了那他就是欺君之罪。 正当他愁绪万千不知说什么好时,忽然传来一阵细碎又声重的脚步声,他偏了偏头看到了一抹朱红,一抬头发现是他爹。 苏玉堂在他身旁站定,直着身子低声道:“跪在这里做什么?” 温宏哲也闻声抬头,看到苏玉堂后,道:“什么事?” 他抬脚走到温宏哲耳畔低语,帝王脸色一变,冲苏祁挥了挥手,一边的公公虚扶了苏祁一把,极其恭敬的欠着身,说道:“皇上有要事与指挥使商议,副使大人随奴婢出去吧。” 苏祁长舒一口气,最终还是他爹无意中给他解了围。 第73章 金榜题名时(七) 二月初时,冬去春来,风微冷不寒骨,吹出干枝抽芽含苞。 春闱即将开始,余下几日时间,国子监也该开课了,温苑秋起了个大早,帮她收拾好东西的琅冬,领着桂木、槐木二人站在门外等她,两个小姐妹高兴坏了,她们在王府上待了两三年,从来没有出去过,马上就要跟温苑秋去皇宫里,两人激动的一夜没合眼,现在站在外头,熹微的日光照着,困乏的眼皮子直打架。 温苑秋换了一身春装,青绿色的罗裙,裙上绣素白的百合,白里透着点红,用一支银簪挽住乌黑青丝,清清爽爽的,很映衬春意盎然的孟春之景。 她和徐宴之走的时辰相撞,正好两人一同坐马车去都城,从皇宫来的马车早早的就在门口候着了,张嬷嬷看到她后,笑得和蔼。 “我就回个皇城,皇后娘娘怎么让张嬷嬷亲自来接?”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府门,看到张嬷嬷后她连忙跑下台阶去迎。 张嬷嬷欠着身笑道:“皇后娘娘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郡主呢,皇上也天天念叨郡主,说郡主思家之心可以谅解,但是这一个多月一个信笺也不写,皇上也是有些生气了,郡主回去了可要好好哄哄帝后二人。” 说话间,张嬷嬷拿来了一个棉绒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又道:“虽然现在冬天刚过去,但还是有些寒意,郡主穿的那么单薄小心着凉了。” “谢谢嬷嬷,不如赶早些,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说着她斜了斜身子看了一眼徐宴之道:“刚好同去都城,我们一道去。” 张嬷嬷满眼都是温苑秋,这才反应过来边上还有一个人,她目光落在徐宴之身上,略显惊讶随后眉头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 张嬷嬷捂了一下嘴,而后连忙欠身道:“这位就是太王妃的养子?奴婢在宫中少闻少见从未见过这位少爷,方才没有注意到,还望少爷莫要责怪。” “无事,我不过三尺微命,一介书生罢了,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贵人,没见过我实属正常。” 闻两人言,温苑秋有些惊讶,上了车后,她探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娘的养子了?” 看着少女嘴张的比眼大,他有些失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低声道:“我也不知这个身份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或许是王爷为了遮掩我的身份。” “多好啊,这回你可真就成我哥哥了,开心吗?”她歪着脑袋笑的灿烂,眼睛眨的飞快,难以遮挡眼里的狡黠,故意捉弄他似的,喊了他好几声二哥。 他不应也不语,眉梢微微一挑,顺着她的心,道:“那可不,我这二哥当的可辛苦了,小时候又是给你洗澡换尿布,又是陪你睡觉陪你玩,当了娘又当了爹,郡主说往后要怎么报答我?” 听了他的话,她脸颊绯红的,十分羞赧,双臂圈在胸前不再理他了。 反而是他,开始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他笑意渐浓,凑到她耳畔道:“郡主小时候睡觉可不老实了,动不动将我挤下床去,第二天还装着没事人一样,又硬拉着我,说怕黑不敢自己睡,让我陪睡,我的账本里可是记的清清楚楚,这个账郡主该如何还给二哥?” “你”她一句话都辩驳不了,因为他呼出来的热气,如同在她耳朵上挠痒痒,她连忙别过去头,你字后面的话卡在了喉管里说不出来。 她恨,她就不该自作聪明的逗他,他捏着自己的把柄可不比她少,这哪里能斗得过他。 趁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她斜过去身子,咬着牙用力撞了他一下,以示泄愤。她飞快的挪的远了一些,不跟他挨着。 她斜着眼睨他,看着男人捂住胸口,她骄傲的“哼”了一声。 “郡主的力气不小啊,撞得生疼,郡主也不知心疼如此羸弱的我。”他装出柔弱的姿态,乌黑的眸中氤氲出了一层水光,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捂住胸口的手蜷着,指尖开始泛白,他斜了斜身子往她这边靠 他这样子有几分委屈,她当下就心软了,愧疚占据上风,已经忘记了他能单手将她拎起,但她还是没什么好气:“干嘛?分明是你刚才逗我的,你在外面说这些万一被人听到了,误会了怎么办?” “误会什么?”他正色望向她,见她嘴唇翕动但又不开口说话,他又道:“误会我与郡主两心相悦吗?” 他话音刚落下,她就飞快的伸过去手,捂住他的嘴,她不爱涂胭脂水粉,所以双颊上的绯红色清晰可见,她压着声音道:“旁人都说你不爱说话,我倒是觉得你那是不能说话,你瞧瞧你的话能放到外面被人听见吗?我不得被羞死才怪,哎呀你不要这样看我,你这眼神看的我心里发毛。” 她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两个手掌一上一下,将他的脸捂了个严实,少女的手软香,贴着倒是舒服,他也没有挣开,任由她这么捂着。 不多时,或许是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把手拿下来,这会他严肃了不少,又回到了别人眼中的那个清冷样子。 他一直不语,她还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衣裳,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方才不是有意的嘛,你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了,多想想考试的事情,多看看书嘛,要是落榜了可怎么办,这样的话就要等三年。” 他反握住她的手道:“郡主这么不相信我?” “自然是相信你,那我不是看你像是生气了,岔开个话题吸引一下注意力,顺便哄哄你” 他唇角勾起,再也藏不住笑意:“没有,郡主的心思和想法天马行空,我一时摸不透,但觉得可爱。” 两人的对话声不大,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张嬷嬷有意的听了去,虽然只是听到了后半段。 她并没有要窥探旁人隐私的癖好,也并没有恶意,只是皇后娘娘对她实在是过度在意了,叫她来接温苑秋也是想看看,她过的如何,跟谁交好又是否是有心仪之人了。 皇后娘娘也是小家子气,知道温苑秋不给她来信,她都能着急的睡不着觉,要不是碍于身份,不能离开皇宫,皇后娘娘都想亲自过来看看。 不过她回去该如何跟皇后禀报,这就要看她的行事作风了。 约莫一个时辰,众人就到了都城,将徐宴之送往繁槿书院,她们才转头去往皇宫。 过了朱雀门,温苑秋下了车后,将车上的东西都交付给了琅冬她们,而她拿着自己坐的糕点就跟着张嬷嬷去了凤鸾宫,一路上她一直询问宫中的事情和帝后的情况,嬷嬷一一给她说,当踏上凤鸾宫的台阶,她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再走近些时,只听殿内一阵嬉笑声,听着声音都不像是皇后的,她带着好奇心进了殿中,只见入目里贵妃榻上,坐着皇后和另一个跟皇后相貌有些相似的女子。 皇后有所察觉投来视线,看到她后连忙站起身,脚步飞快的走来,连端庄尊贵的仪态都差点忘了,皇后拉着她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看完不够还迫使她转一圈给她好好瞧瞧,看完后拉着她到贵妃榻旁坐。 “臣女乘着皇后娘娘的思念而来,这是臣女特意做的龙凤金团还有糯米团子,贵妃娘娘刚好也在这,一起尝尝吧,刚好听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是淮安人,糯米做的糕点应该都爱吃吧。” 皇后一直看着她,周身的凌厉气质依旧不减,但看她的眼神柔了很多。她一直不说话,反倒是一边的江澜看不下去了,接过她手里的油纸袋子,道:“难怪我姐姐这么想你念你,这般懂事乖巧的女娃娃谁不喜欢,嘿嘿嘿嘿,姐姐不吃我吃,我想团子想好久了。” 皇后偏头瞪了她一眼,她吓得一颤,悻悻的将手中的油纸袋子放回了桌上。 “你如今都身居贵妃之位了,还如此大大咧咧的不知道规范一下自己的言辞,朝中大臣可都在盯着我们二人,我们江氏有二女都身居后宫的高位,免不了被人忌惮,你最好在外面收敛一点,在本宫这里本宫也是放任你,要是到了别处你还这样不知收敛,到时候惹祸上身了,就不要再来凤鸾宫来找本宫求帮忙。” 江澜有些不受教,低声嘟囔道:“后宫里就十几个嫔妃,这也算高位” 皇后怒极,闻言反而笑了,她道:“你还嫌弃上了,那你是想翻天不成,不如本宫把这皇后的位置让给你坐坐如何啊?” 江斓吞了吞口水,嘴里呜呜啦啦的,声音跟蚊子发声一样:“那也不是不行” 皇后被她弄的没了脾气,鼻息极重的呼吸,现在温苑秋在这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暂时先忍着,等换个时机在好好教育一下她这个野性子妹妹。 温苑秋属实是没有想到,两个亲姐妹性格如此迥异,她以前没有见过江澜,只知道她和皇后是同父同母的姐妹,那时候她还在心中构造出了一个形象,应当是和皇后这样厉害强势的女子,没想到这么活泼。 这边,江澜得了解脱,兴高采烈的吃团子,发现温苑秋在看她,江澜冲她笑了笑,竟有几分憨态,温苑秋更傻了。 皇后也捏着龙凤金团吃,极致优雅端庄,瞧见她看着江澜发怔,她轻咳一声道:“看来霁月回家后过的不错,这小脸都吃圆了一圈。”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的笑道:“府上的厨房做的饭好吃,臣女嘴馋就不自觉多吃了些,确实胖了,皇后娘娘那时候送臣女的衣裙都有些紧了。” 其实她暗中腹诽,都怪苏祁做饭的手艺太好了,即便自己白天累的很,傍晚还能回来给他们做饭吃,而且顿顿不重样,即便食材都是一样的,但每次吃反而都是一种新口味。 “哦?霁月觉得宫中御膳房做的吃食和临川王府里做的吃食哪个更好吃?” 温苑秋怔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她就立刻会意,连忙说道:“当然是御膳房的吃食好吃了,府上厨房做的都是临川当地的口味,御膳房里哪里的地方美食都有,自然比不过宫里。” 皇后半阖着眼眸看了她一会,天生带着透骨寒意的气势,将温苑秋转眼就冰封回了腊月的凛冬里,她还在等着皇后发难呢,皇后随后便收回目光,语气柔和的跟她脸上的表情都不似一人:“这一路车马劳顿,皇上还在与大臣议事,你不必去了,晚点来凤鸾宫用晚膳,到时候就能见到皇上了,你先回居安宫里歇息一会吧。” 温苑秋应了一声,就起身走了,路上转了个弯去寻温霁瑶去了。 徐宴之在繁槿书院倒是没有那么太平,每个考生都有自己独立的屋子,他刚收拾了一下东西,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他眉头微皱,看到来人后眼底翻起如同乌云一般的阴沉气。 “我给大家伙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临川王府里的徐少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饱食终日,寄人篱下安得清闲的废人。” 白绍元嗓门极大,是刻意想让人听到,他口气轻挑不屑,挥着手招揽别人来看热闹,秉持着有热闹有笑话,不看白不看的理念,许多人都挎着门槛进来看,人堵满在门口,来晚的人则伸着脖子往里看。 “哟!还是个美男子呢!” “什么美男子啊,肯定是中看不中用的……” “难说,万一就是靠脸得了人家青睐呢,你别嫉妒人家,你要这脸你还没有呢!” 周遭嘈杂一片,七嘴八舌的,说出口诋毁别人的话,从来都不过脑子,也不会负责任。 “瞧瞧,不愧是关系户啊,这屋子可比我们的大多了,徐少爷孤身一人住这么大的屋子未免也太独树一帜了吧,不如让给我们,让我们几个兄弟晚上在这喝酒,如何?” 一旁的人沆瀣一气,纷纷说道:“就是啊,我们都是来参加春闱的,凭什么他住的屋子这么大,不公平!” “对,不公平!” 徐宴之施施然在床榻坐下,看他还能闹出个什么名堂,反正这里的监察官从来不管闹事,只要不闹出人命影响春闱,必要的时候偶尔出手一次也不是不可。 白绍元见他悠哉悠哉的一点没把他放眼里,置若罔闻一般。他气急败坏,伸腿踢了踢脚边的实木桌子,咣当声震天响,他是最怕吵的,特别是白绍元这种恶意挑事的。 “你是不是哑巴啊,天天跟温苑秋厮混在一起,就凭你长了这张脸?勾搭上了温苑秋就觉得万事大吉了,以为临川王府的人都会庇佑你是吧。” 这句话一出,全场炸开了锅。 徐宴之面色一沉,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其响亮,整个屋内鸦雀无声,伸着脖子往里看的人都纷纷缩了缩脖子,这一巴掌打的不轻,白绍元头偏到一边,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徐宴之高他一头,居高临下的样子,乌黑的双眸此时无光,带着一股狠劲伸手钳住他的下颌,但语气却十分平淡:“郡主的名讳也是你敢叫的?你们白家兄妹除了刁蛮不讲理,还有什么优良家风尚存,白公子如此不给自己留口德,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把柄在我手里,要是白公子执意要侮辱郡主我们两人,不妨试试往后没有家族庇佑的滋味,就像白公子说我寄人篱下一般,也叫你试试,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留你。” 他手劲大,白绍元的下颌骨处的皮肤凹陷泛红,挣都挣脱不开,仿佛在他手里是一只猎物一般,他忍着痛,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方才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一巴掌,不仅丢了面子还受了屈辱,今日这梁子结大了,往后白绍元找他麻烦就会更频繁了。 正当白绍元眸中酝酿出凶狠劲时,徐宴之甩手松开了他。 “白公子还需锻炼一下体魄,连我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废人都不如。” 人群中传来一声窃笑,本来是被他喊来瞧徐宴之的热闹,现在反而让他成了热闹。 白绍元心中怨恨激增,趁着徐宴之背过身时抄起手边的椅子就要砸过去,一旁的众人屏住呼吸瞪大着眼睛,这时从人堆里跨步出来一个人,抓住白绍元的手腕一扭,他就呲牙咧嘴的痛呼着将椅子丢在地上。 “是谢公子!” 白绍元被别着手直不起身,但看到那一身黄白相间的对襟长袍,低呵道:“谢关宁?管你什么事情,别来挨着老子的事,要不然惹急了老子,老子连你也打。” “白公子先直起身再说吧。” 这时不知道是谁踢了他屁股一脚,白绍元屈着腰往前一栽,脸朝着地“嘭”的一声,头撞到了地上。 白绍元气恼直起上身,怒吼道:“谁啊!谁踢我屁股?!” 谢关宁笑着,但语气却是瘆人的很:“抱歉了白公子,先受着点苦吧,要不然太子殿下可是会把你丢回家去,要是永远参加不了科举,你们白家往后的仕途可就断了。” “太子殿下!!”白绍元别着头往后看,看到的却是抱臂站在他身后的池极。 “你们!!!” 现在屋里站着的可是两个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极其识趣的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慢着,刚才跟白公子一伙的留下。” 一群人极默契的摇头道:“我们跟白公子不是一伙的。” 说完都拂袖不留尘的匆匆离开了。 “一群窝囊废白眼狼!!白在你们身上撒了那么多银子。”白绍元趴在地上,脸气的通红,苍白无力的发着怨气。 但他只能空喊,做一些无用功,因为看热闹的人早跑的无影无踪了,就算听到也装作听不见。 他刚好趴在徐宴之的脚下,他抬起头又开始作疯狗状乱咬人:“徐宴之!你看什么看,有人帮你出头你很得意?” 徐宴之根本不想理会,同二人行之一礼:“感谢二位公子出手相助。” “小事,既然我们是朋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而且他的作为实在太过气人,我们听到了一点风声,刚刚赶来就看到了他要行恶伤人。” 徐宴之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白绍元道:“这是白公子惯会用的手段,在临川早已远近闻名。” 谢关宁看了他几秒,旋即眉眼一弯,眉目间洋溢着一股风雅之色。 “那就不打扰徐公子休息了,我们先带白公子去太子殿下那边。” 池极上前毫不客气的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白绍元此时已经如同一条死鱼一样,一脸的惧意,他抓住谢关宁的衣裳,被他下意识嫌恶的拍打开了。 白绍元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谢” 谢关宁打断了他的话浅笑着说道:“白公子不必谢在下,带你去见太子殿下不是什么大恩惠。” 白绍元吞了吞口水,脚底摩擦着地,企图阻止池极强拖着他往外面走。 “不是谢关宁太子殿下真的来了?不是说要到春闱开始时才来吗?” “那在下可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太子殿下很想见一见白公子吧。” 谢关宁轻笑一声,极轻且上扬的语调如同墓前阴灯一般,他瞬间面如死灰,任由池极粗暴的拉扯着。 暮色四合,徐宴之早已沐浴完坐上了床,这个屋子确实大,抵得住他在王府上住的了,但相对空旷许多,只有书案、床榻和一方黑色实木的桌椅,他有点不太习惯,或许是太喜欢宅在府上,不出来走走逛逛的缘故吧。 想到这儿,他轻叹了一口气。 这边,叩门声随即响起,不明来者是善是恶,今日这么一遭,已经够扰清静了。 他迟疑了片刻,叩门声再次响起,这声音很轻,徐徐传来。料想着,应该不会像是白绍元那种人,不然门应该会被鲁莽的推开。 他将衣裳穿整齐,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谢关宁,他打量了一下徐宴之,唇角一扬笑道:“徐公子这么早就歇息了,这个作息习惯倒是典范,不过在下还是要耽误徐公子几刻钟时间。” 他里面穿的白色里衣,外面披了一件今日穿的黛色外衬。 徐宴之侧过身子,邀他进来说。 谢关宁开口婉拒道:“在下就是来告诉徐公子,不必再忧心白公子再来找麻烦了。” “太子殿下这便处置了白公子?” 谢关宁道:“并不是,太子殿下已经命人,将白公子送回白府了,让他临近春闱再来参与。” 他低垂着眉眼,思忖片刻后道了声谢。 “在下知晓徐公子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太子殿下同在下说,不必让徐公子再单独找他道谢了,今日是白公子挑事在先,徐公子不必纠结于此,既然有太子殿下坐镇,徐公子可放心大胆的做自己的事情,不过对白公子也要多加提防,他的睚眦必报的性子,迟早还会寻仇。” “好。” 他眉眼锐利,分明是锋芒毕露的长相,但眉目间却显得十分凉薄,让谢关宁一度不想同他单独说话,也难怪温霁川那日临别时跟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看似颠倒众生,实则深藏玄机,有时候看人面相也是可以映照人心的。” 甚至温霁川还说了些逆于天道的话,他认为徐宴之这种人适合做上帝王之位,幸好那时候只有两个人,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温霁川说的话,将带来什么后果,该将徐宴之置于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温氏世世代代都是皇族,几千年来亘古不变,血脉早已垄断,只要是姓温,便是皇族。任何一个人敢用此姓取名,发现了就地格杀,株连九族。 第74章 金榜题名时(八) 繁槿书院的后院内种了大片的木槿花,因此得名繁槿,这个他一向不留意,还是温苑秋告诉他的,温苑秋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就是想让他摘些木槿花带给她晒干了能做药材。 宫中太医局里面的药材虽然多,但都是一一收购后写入账本的,少了几钱什么药材,入了什么地方使用,都要记账,她能去偷学就不错了,药材可不能随便乱拿,所以只能自己遇到了就采,自己看着医书自己调配。眼下刚好徐宴之要去繁槿书院,所以顺便叫他寻院中主管,采几朵回来。 他行至亭廊中,一路上被不少人盯着,因为昨日的事情,即便谢关宁和池极不来,收拾一个白绍元绰绰有余,见识过昨日他的那股子狠劲,即便现在懒懒散散的,也都不敢去刻意找他麻烦。 至于他为何什么事情都没做,却在书院里这么讨嫌,原因就是整个繁槿书院的考生,有一半以上以前跟他在一个私塾里念书,见识过他不饶人的性子,即便是自己犯错在先但又不服气,因为他们大多家世显赫,父亲不是商贾大亨就是朝中文武大臣,以前身边有苏祁,现在在繁槿他孤身一人,大多人都蠢蠢欲动,只是缺少一个时机和一个领头人,刚好有白绍元那个莽夫,他们也好名正言顺的寻他麻烦,看他笑话。 但哪里知道到了繁槿书院里,他们也依旧只敢怒不敢招惹。 院中亭廊中,一人看着他悠然自得的闲逛,气的将茶碗摔在地上,声音很大,周遭的人都纷纷避而远之,生怕被这些世家子们拿着撒气。 “凭什么他徐宴之到哪都有人庇佑?看他那一副目不旁视的清高样子小爷我就来气!惯会用些见不得光的伎俩讨好旁人。” “江少爷别跟这种人生气,到时候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江少爷的出身哪里能是他能比的,您两位姐姐都是宫里的娘娘,父亲又是正二品的官,他一个岌岌无名的人怎么能跟江少爷比。” 江子和瞥了那人一眼,嗤笑了一声道:“你这样子倒和宫里那些宦官一个丑样子,要是最后没考上贡士,不如考虑考虑去宫里报道吧,阉割的时候本少爷拿着好酒好肉去慰问你。” 那人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他本来想哄着这个小少爷欢心,没想到反而被他嘲讽。那人心中即便有一万个不快,也只能咬牙忍下。 他极其不自在,旁边还有人肆意的笑话他,他干笑了两声道:“江少爷哪里话,在下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即便考不上也不至于去宫里做阉人。” 江子和眸中的讥讽意味更深了:“哦?让本少爷知道知道你是什么家世,家中有几个官至正三品的?家中的家产可有一万两金子?吃住可有几十个人伺候?” 而那个人的脸依旧铁青一片,头要低到地里去了,因为他家族一个都做不到。 “你连本少爷的弦外之音都听不懂,还妄想来巴结本少爷?我什么家世轮得到你在这拎出来一一举例?本少爷劝你少做趋炎附势的小人,多考虑考虑今年的春闱能不能过吧,就你那胸无点墨的文采,能考个贡士就算你们家光宗耀祖了,要是放在我们家,一个破贡士给本少爷提鞋,本少爷都嫌弃你身份低。” 江子和伸手轻轻拍打了两下那人的脸,虽然不带狠意,如同抚摸一样,但却直接敲击在那人的心上,将那人的自尊心敲的稀碎。 说奉承话的那个人叫良湾,本来不是世家圈子里的人,但他是家中独子,家族的荣华就压在了他一人身上,他也想混迹在世家子弟的圈子里,一部分是因为虚荣一部分也是为了家族能得到好处和赏识,但他本身就很自卑也不会说漂亮话,只会奉承哄说些他们爱听的好听话。 繁槿书院的后院,几条石板小道建在澄澈的湖水中,蜿蜒向前是空顶的廊道,上面挂满了紫藤花,仿佛置身春景繁盛的花园当中,远处白玉石砌成的对角亭廊中坐着两人,不是在喝茶煮酒,竟是在看书。 徐宴之就是打听到书院的院长在后院里,他才奔着这里而来,但四处张望后发现,只有亭廊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他走了过去,刚想开口询问,两人便像是有所察觉一般齐齐的回头。 见到是何人后,徐宴之有一丝讶异:“王大人?” “欸,是徐公子?” 徐宴之倒是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面熟的人,王灏热络的拉他坐下喝茶,询问道:“徐公子是学的疲乏了,来后院散心?” 听闻他是来找院长的,王灏笑呵呵的指着自己道:“老夫就是繁槿书院的院长,不知徐公子有何要事?” 他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道:“霁月郡主需要几株木槿花,托我来采,不知道王大人肯不肯割爱,让我采几朵,作为交换,在下可以出银两购买,不知道王大人觉得可行吗?” 王灏依旧笑呵呵的,他摆了摆手道:“一些花卉罢了,徐公子随便采就是了。”说到这王灏顿了顿,看着一旁的王语人道:“不过这些花卉都是家女所种,老夫同意,但就是不知道老夫的女儿同不同意。” “啊?”王语人茫然的看着王灏,她有些羞怯不敢看徐宴之,因为上次她主动询问他的事情,被他婉拒后,就有些不敢面对。 王灏在桌底上拼命拍王语人,眼神疯狂示意她跟徐宴之说话。 王语人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那个我我觉得可以,家父所言确实如此,一些一些花卉而已,徐徐公子要是需要就采吧,反正来年还会再长的,不需要银两。” 他也没有推脱,直接就答应了:“感谢王小姐慷慨相赠。” 王灏心里焦灼万分,白了一眼不争气的女儿,轻咳了两声道:“要不这样吧徐公子,老夫知晓你博通经籍,不如帮家女在学业上解个惑如何?”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往左边挪了一个位置,坐到王语人旁边,即便如此两人中间也相隔着能再塞下一个人的空当,他不说话但已经算是默认了,王灏露出欣慰的表情,脸上带着窃笑自顾自的喝茶,而王语人非常局促,两手蜷在一起,呼吸都不顺畅了。 气氛静默良久,徐宴之并不想,甚至莫名心里有些排斥。 “两日后春闱开始,在下剩余的时间不多,不如日后有机会再说?” 王灏跟王语人眼神交流了好一会,待到徐宴之起身道了声告辞后,王灏急急的拉着他问道:“诶……等等,老夫想问一下徐公子的年岁?” “十九。” 王灏眉眼舒展,笑得合不拢嘴,他又问道:“那徐公子可有婚约在身?” 王语人咽了咽喉中津液,抬眸悄悄的看着徐宴之,心里忐忑不安。 闻言,徐宴之下意识的轻扬眉梢:“不知道王大人问这些做什么?” 他明知是王灏在打他与他女儿的小算盘,但他装作不懂故问之。 王灏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捏着不放,复问之:“哎呀~主要是看徐公子是个青年才俊,就好奇询问一下,所以徐公子有婚约在身吗?” 他无奈只能答道:“并没有,不过在下已有心仪之人,那在下已经作答,不知王大人是否还有其他疑问?若是没有在下就先告辞了。” 王灏微眯着双眸看他,显然是不信,又道:“徐公子此话当真?” 他语气轻淡,但已经隐隐有些不耐了:“自然是当真的,莫非王大人还想知道是谁?” “不不不,老夫没有那种要窥探徐公子隐私的心思,就只是好奇罢了。” 王灏脸色有些沉下去了,一直打量着王语人的反应,只是王语人一直低着头,双手交叠不知道想什么事情正出神。 徐宴之走时还是在桌上搁了些银两。 王语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银锭,他不过只采了五朵木槿花,还要给钱,好似生怕欠了他们什么一样。她抬眸望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叹了一口气。 王灏惋叹道:“啧,可惜哟可惜哟,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人选,竟然已经心有所属了。”他叹气间,看着王语人又道:“不过这男人嘛性子都是这样,等有名有权后,家中说不准小妾成堆,别看那徐公子现在这样自洁不近女子,说不准将来三妻四妾多的很,你不就是瞧上他有才有貌吗?这种男人最是傲气了,哪个不知道自己相貌好能引诱到女子甘愿为他臣服的?” 王灏凑到王语人身边,将声音压的极低,道:“你爹我可是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可是娶了三四房呢,就算现在四五十岁了还能娶,你随你兄长去宫里的时候也见过吧,相貌堂堂很不错吧,年轻的时候也十分招女人喜欢,看看这掌权后……” 后面的话他也不敢说,提及锦衣卫就如同惯性一般,即便身边没人也不敢多嘴。 “爹,有你这么劝人的吗?当年爹和娘的感情是很顺利,要是有一方毫无情感,你就从此放弃了,现在还有哥哥我们俩吗?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王灏倒吸了一口气,眉头一皱,旋即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女儿坚定,我们年纪大了,现在你们小年轻的感情,我们也没办法说,反正你的婚事我不管,你要是喜欢爹就帮你,但念书这件事不行,你不喜欢也得学!女儿的爱好,爹可以支持,但要是耽误了念书,爹就不高兴,你娘肯定也不高兴。” 王语人紧紧的抿着唇,柳眉微蹙神色哀愁道:“好了爹,这件事你不必帮我了,我自己来吧。” “咦~就你?行了吧!自从徐公子来的时候,你就没堂堂正正的抬起过头看人家,看也是偷看,一点都不大方!哪里有大气端庄的样子啊,你可急死你爹了,而且方才爹也帮你问过了,人家没婚约但是有喜欢的人,你说你一个堂堂工部侍郎的女儿,难道要去跟人家做小不成?” “但徐公子只说了是喜欢的人,也没说是两情相悦啊,要是那个女子不喜欢他呢?” 王灏气的直跺脚,一把老骨头都要被自己的傻女儿气散架了:“他除了没什么家族背景,哪一点会有女子不喜欢的?而且跟咱们家能门当户对的那么多,你怎么会偏偏喜欢他呢?你如今二八年华,爹也相信你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但也要看看身份啊!” “所以,爹也是跟那些迂腐的人一样是吗?什么都看门当户对,什么都要攀上最好的?那我要是嫁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爹关心我过的快不快乐吗?只关心是不是能给爹带来什么?又或许爹对我用心良苦,让我学各种名门淑女学的东西,就是为了将来我能嫁一个家世显赫的人?然后依靠着那一方来抬一抬爹和哥哥在朝中的地位吗?” 王灏背着手低头不语,踱步转身走到栏台处,眺望湖中碧波荡漾,但他心里却是波涛狂澜难以平息,因为他被自家女儿说中了心思,心里虽然恼,但更多的是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更不舍得打她。 本来是欢愉和睦的父女二人,现在都缄默不语各怀心事。 徐宴之回屋后,拿了快布铺在窗台边,将五株木槿花放在上面晾晒,小小的一朵刚刚开花,紫红色的花瓣半展着。 会试统共仅有三场每场相隔三天,分别在十、十三、十六日,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策论,第三场考判题,这些对于徐宴之来说都是信手拈来,提前写完就交了上去。 温霁川坐在正堂内,用厚的看不见人的纱帘遮挡住,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太子就在堂前坐,所以正襟危坐不敢出岔子,更别说舞弊了。 最终放榜时,名册被人第一时间交到了温霁川手里,他打开看了一眼,笑道:“简直毫无悬念。” 一旁陪侍的公公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询问什么,退到一旁候着。 放榜的第二日,就该皇帝亲自御殿覆试,择优取为进士了,又是要起早的时候,不过刚好要进宫,顺带把晒干的木槿花带给温苑秋,毕竟不是野外长的,他也不敢多摘。 他两手空空,除了将干花装好带着,什么包袱都没拿。 匆匆乘马车赶往宣武门时,谢关宁同他行之一礼,身上的衣裳依旧是黄白交叠的颜色,不一样的是衣裳样式不同,现在身上穿的更加郑重。 “徐公子住在临川,来的倒是挺早的。” 他身后依旧跟着池极,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话,视线也总是看向别处。 徐宴之礼貌了回了一礼,道:“谢公子可知道何时进殿?” “大概还要等一个时辰。” 谢关宁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突然问时间做什么,但看到他径直进了宫门,往西边走时,谢关宁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方向不正是后宫,莫非他要去找温苑秋? 他正欲跟上时,身边的池极拉住了他道:“你何时也会关心别人了?” 池极的询问叫谢关宁怔了一下,旋即他就收回了跨出去的脚,笑道:“只是好奇,毕竟我跟徐公子也算朋友。” “我看他倒是半点没将你当朋友,何必贴上去。” 他眉眼一展,脸上笑意不减,但却看不出什么真情实意。 “徐公子性子冷不爱亲近人,这倒是可以理解,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徐公子知礼有问必答,在下以前跟池公子说话,池公子可是理都不理,对旁人也是如此,看来池公子给在下了一个与人平起平坐的待遇。” 他笑着说话,还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池极冷哼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没再说什么。 不过半个时辰,徐宴之就从宫门出来了,站在灰蒙蒙的晨雾里,雾蓝色的宽袖长袍和墨色的长发,随着穿堂风翻飞如旗,飘飘洒洒。 这边,有阉人领着一群侍卫匆匆赶来。 “各位贡士久等了,场地已在昭通殿内准备齐全,现在容杂家搜身,历届科举的规矩,请各位配合。” 阉人捏着腔调,尖锐的嗓音在空旷的朱雀官道上回荡。 一共二十人,各城县的人才聚集,说不准未来其中哪位就是朝中的大员了,赵公公不敢怠慢。 短短几刻钟后,自觉上缴私人物品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而徐宴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位公子可有杂物在身?”赵公公端着个盛装物品的盘子,走到徐宴之面前问道。 徐宴之张开双臂道:“公公可以搜身查证。” 一旁有侍卫长看着,赵公公将盘子交付给一旁的侍卫,就开始搜身。 搜完后,赵公公点点头道:“这位贡士倒是一身清爽,什么也不带……” 赵公公话还未说完,队伍的后面传来一声呵斥声。 “藏的什么?拿出来!!” 几个侍卫抓着一个书生,将他按在地上,扒着他的衣服搜查。 赵公公闻声跑了过去,弯腰一瞧惊呼道:“哎哟!可真会藏啊。” 那个书生脸色惨白,拼命挣扎着。 路过徐宴之身旁时,他看到那个书生的衣裳内衬被侍卫撕烂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墨点,定睛仔细一瞧,全是字迹。 “这殿试是皇上出题,写小抄可用不上啊!” “这位公子说的不对,被皇上看着写,心里紧张啊,一紧张全都忘了,写一点至少还能比葫芦画瓢,总比忘的干净好啊!” “啧啧啧……这人估计要遭殃了……” 赵公公脸色一凝,命人开始重新搜查,着重查衣裳、鞋袜,就剩把衣服全都扒光了。 最终又搜出了几个人,统共就二十人,现在零零散散的被抬走几个,目前就剩下十三人了。 谢关宁前面的人接连被抓走,他跨步站在徐宴之身后,喃喃道:“现在舞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要不是太子殿下严抓舞弊,可能以后朝中文臣就更加腐败。” 徐宴之沉思片刻,没有言语。 须臾间,晨光破晓驱散晨雾,忽有金乌从云底初飞来。 温宏哲坐在龙椅上,写下一道题,交给赵公公下阶念题。 阶下十三人,有人笔底翻飞如风,有人踌躇不决整个人绷得紧紧。衮冕龙袍居上位,有谁心中坦然无畏。 谢关宁见帝王的次数多,他自然是不害怕的,心里只有三分紧张。 殿前的香炉中的三根香烧去了两根,温宏哲站起身下阶,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朕依照太子的意见,后面的时辰交给各位去写,一炷香的时间,无题!” 温宏哲话音刚落下,就有搁笔声,他偏头往徐宴之这边瞟了过来,道:“怎么?朕说无题就有人写不出来了?” 徐宴之抬眸看向温宏哲道:“回皇上,已经写完了。” 温宏哲凝神看他了几秒,抬着步子就往他这边走,拿起案上的纸张看了起来。 众人皆抬头望来,谢关宁略有些紧张,视线在温宏哲的脸上停留,注意着他脸色变化。 温宏哲蹙眉,似有怒气出,但却扬唇笑了出声,在场众人都捏着把汗。 “你这考生倒是胆大妄为,敢质疑朕的治国之道,若是依照你文中所写,如何认为就能一定得到民心?” 徐宴之缓缓道:“回皇上的话,自古以来国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若是依法治国,推崇人人平等,创立刑罚,有错就该处罚,过错大者应当处之极刑,草民一直相信一报还一报这个说法。” “你说人人平等,是在妄图推翻朕的帝位?” 温宏哲半眯这眸子,眸中乌云翻滚。 “回皇上的话,自然不是。帝王权利受命于天,皇上是百姓的天,而草民的意思是让百姓人人平等,世间女子也是百姓,她们的利益也应当被维护,国之法应当授天下,文自然有文的用处,若是一国文弱武强,岂不是外强中干,文武自古相互牵制,应当是相互依存的存在。” 徐宴之又道:“皇上举世有道,但君间恶,则群臣匿端,而君见好,则群臣诬能, 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皇上管制文臣之法华而不实,皇上应该知晓眼下入朝为文官的门槛很低,以及往年科举舞弊、代考的事情,文官泛滥成灾,贪官贿赂已屡见不鲜,三年前考中三甲之一的齐大人,就曾被多次恶意推题不予通过。” 温宏哲负着手,看了他好一会,面上不显喜怒,他踱着步子回到龙椅上坐下,面色还是那个样子,叫人看的安不下心,倒是徐宴之坦然的多,伸手又在砚台里研磨。 他很厉害也敢直言,谢关宁偏头一直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心里确实佩服。 不多时,一炷香烧去了一大半下去,殿试也接近了尾声,赵公公走过来收答题的纸张,徐宴之扬手递过去,赵公公没接,而是屈着腰,笑的意味深长:“皇上方才特意给奴婢交代,你的考卷不必收了。” 徐宴之有一瞬间的懵,周围的人也懵了。 赵公公将纸张摞起来,放在温宏哲的案上,温宏哲看了一眼徐宴之,低声跟赵公公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赵公公疾步而来,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这位贡士不必等到皇上审查考卷后等到放榜了,您已是头等名次,恭喜恭喜!!” “什么??!!直接封状元??” “但他说的确实句句在理,听他说的那些言论我反而惭愧,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了,思维根本没有扩展到这么广泛的地方 。” “是啊是啊,我听了都觉醍醐灌顶!我觉得这个直封状元,古今应当没有下一位了。” “我都捏着汗呢,这么敢说,要是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他将来肯定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毕竟是在皇上面前,九五至尊面前岂敢儿戏胡诌?” 殿前不敢喧哗,几人聚着头窃窃私语。 徐宴之还没有回过神,等再回神时是听谢关宁在他旁边说恭喜的话,自己一时间竟失了礼节,忘记跪下谢恩。 他与龙椅侧位上的温霁川相视一眼,看他支着头翻阅答卷,神色有些微妙。温宏哲没有命人收他的答卷,温霁川也看不着,见他手翻纸张翻的飞快,几乎都是大致一略的样子。 有些心不在焉,这是徐宴之现在看到温霁川的状态。 第75章 胜却人间无数(上) 香已烧尽,众人纷纷退场,既然是当场直提状元,徐宴之也不好再留下,同谢关宁和池极一道出昭通殿,这边赵公公又赶了过来。 “皇上有请,请状元郎随奴婢来内殿。” 三人皆茫然,徐宴之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跟着赵公公去了。 内殿软榻香炉,香烟飘渺如仙,萦绕在殿中,龙涎香的气味十分浓烈持久,叫他闻的竟觉几分醉人。 “朕听闻上个月临川与淮安两城的案子是你破的。” 温宏哲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他连忙撩袍一跪正欲开口,却听温宏哲的爽朗笑声:“你不必拘谨,朕不会怪你方才在殿中说的那些冒犯的话,朕并非是一代昏君,敢于直言又有贤才者,朕自然懂得赏识人才,只不过朕现在叫你来是想感谢你。” 闻言,徐宴之本就觉得面前一片雾,现在更加迷茫,他道:“皇上仁厚礼贤,这治国之道连同刑法,本就是草民逾越了,但草民不知皇上的感谢是何意?” “你们在白川的事情,指挥使已经告诉朕了,你们带回来的那名妇女就是朕年幼时乳娘的女儿,朕自小就身子弱,母妃走的早也无人愿意教养,是乳娘一手将朕抚养长大,即便身份有别,朕依旧视乳娘为养母,后来朕做了储君,乳娘向朕辞别回了故都,本来说会与朕书信往来,但一过就是好几年,朕政务繁忙也无法去看望她,后来才知道她被人骗了,诞下一女后撒手人寰,你们救回来的春兰,本名叫云梓华,是随了朕乳娘的姓,朕没有照顾好云娘,也没有照顾好她唯一的血脉,实在惭愧,如今倒是朕欠你一个人情。” 温宏哲虽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但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人之有德于他,不可忘也。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但春兰并不是他带回的,也不是他寻到的,苏祁肯定早就发现了此事,而且还没有早早告知他,最后却将这个功劳推给了他,让他心里不由的发虚,但也不好说什么,回头问问苏祁的用意。 温宏哲说到这,半仰着头拭泪,片刻后又道:“你在殿外之言,让朕深有感触,女子也应得到庇护,不然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会像云娘那般一生凄惨无依,朕是男人自然站在男人的角度想事情,朕确实有疏忽。” “人人平等很好!朕会着重考虑并采纳,至于刑法和你所提朕重武轻文之事” 温宏哲并未往下说,而是命他起身坐下,他也不客气,直接就与温宏哲同坐了。 “难怪,大理寺的人比朕还着急,早就递了引荐你入大理寺的折子,其实朕一早就瞧着你的名字眼熟,转头翻了翻折子才恍然,朕现在看你确实有做律官的天赋,不如就直接给你封了吧,过几日就去大理寺任职去。” 温宏哲做皇帝也是随性,大手一挥,文官官职就落了身。他起身伏地叩谢,走时又被拦下。 “你可知朕要封你什么官?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走了。” 徐宴之又折转回去跪着,等他发话,看着老实乖顺的很,他心里一直蒙着雾,为什么温宏哲这么和善,他听温深时说过,温宏哲脾气可不温和,哪个朝臣出言不逊或者忤逆了他,他就直接当着群臣的面掌掴下去,叫那人颜面扫地,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他的性子还没有稳到能敢于直面帝王的地步,说话也不敢那么含芒带刺。 温宏哲倒是笑了:“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殿试时侃侃而谈,说的理论有理有据,写的也是一针见血,叫朕的治国心都有所动摇,现在到了封官赏地,倒是只会道谢旁的什么都不会说了。” 除了感谢皇恩,还能叫他说什么,说他不重名利不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徐宴之连忙说道:“能得皇上恩典自然是万人所求,但只言片语不足表达皇上赏赐的高官荣华,草民即为人臣自然要做些实打实的事情,才不会辜负了皇上的赏识。” “这是你应得的,不过往后你即为右少卿,那既然朕想采纳你的建议,朕就给你一个特权,判案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案子的结果不必交给内阁审查,直接交到朕手里,若朕有疑问第一时间找你,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大理寺里的疑案重案繁多又复杂,全都给他评断,那要弄到什么时候去?这不就是看他年轻,往后就能消耗他了,而且刚得状元就直入少卿之位,属实不妥。 一个正四品的官职,但也是众臣子摸爬滚打数年都想得到的位置,现在被他自己就占上了,不仅难以服众,还会遭到排挤和恶意诋毁,他是最怕权臣相争了,麻烦又扰的不清净。 徐宴之道:“右少卿之位,恐怕草民一个初出茅庐的人,能力达不到皇上的要求。” “不妨事,朕相信你,就这么定了,等到内务府通知,领了衣裳去大理寺任职吧。” 金口一开,这就敲了板子直接成了定局,他再有什么问题也难以出口了,他以为温宏哲会先给他个大理寺丞,没想到直接给少卿之位。 他被赵公公引出内殿,赵公公笑的眼睛都找不到了。 “恭喜少卿大人,奴婢在这先祝您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了!” 还节节高升呢?他觉得这个位置都太大了,再节节高升下去,将来不累死也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淹死。 他刚走下昭通殿的石阶,阶下站的两个人令他呼吸一窒,只想转身逃了去,但即便君礼中人老了,眼神却是倍好。 大跨步的上了石阶,一点没有年老体弱的样子。 “怎么样,当上少卿后的感觉如何?现在你可是跟老夫平起平坐了。” 徐宴之面色平淡如水,心里暗潮激涌,他道:“在下不敢逾越,初来乍到,往后在大理寺还要靠两位大人多多帮扶。” 君礼中笑呵呵的拉住他道:“不如咱们仨去喝喝酒庆祝一下?” 徐宴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在下身子不太好,有些不胜酒力,怕是不能陪大人一同前去了。” 一旁的江琮拉了一把君礼中,道:“算了吧,徐公子刚考完身子疲乏,你让人家好生休息着吧,瞎起什么热闹,有这劲头就回去把案子审了,别到时候徐公子走马上任,你倒是乐呵了,卷宗一丢拍拍屁股走人。” 被江琮当着“受迫害者”的面上,将他的小心思直接戳破了,君礼中的脸一下就红了,好似喝醉了酒一样,但他也不敢反驳,直接认了怂:“好,下官谨听寺卿大人劝告,有寺卿大人看着,下官肯定不敢欺负新官啊。” 虽然君礼中嘴上这么老实听话,心里的坏心思一股一股的冒出来,江琮跟他共事了十几年,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阳奉阴违的很,虽然不是违法忤逆,只是偷懒不愿意做事。 “行了吧,你这个老滑头,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赶紧滚回大理寺去。” 两人跟徐宴之道了别,走前江琮看着他,脸上欣赏的神色表露的十分明显。 “徐公子这一次,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殿前提状元啊,老夫活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历代的史册都没有一个先锋者,果然年少有为。” “寺卿大人谬赞了,在下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其实在下身上还有许多缺陷,往后还需受寺卿大人的教导。” 走到朱雀门时,他停下脚步,往西边看了一眼,脚下有些踌躇,思忖片刻后还是径直出了朱雀门。 回去后,宋苑知道他在殿中就被皇上提名了今年的新科状元,铺子里的活都不管了,坐着马车急急忙忙的就回来了,路上还买了许多鱼虾海贝,打算亲自下厨。 “我就知道宴之才高八斗有余,今年的三试都是头筹,看看这回那些街坊还敢说我们什么,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宋苑满面春风,虽然嘴上说他是给门楣争光,扬眉吐气了,但心里还是为他自己高兴的,毕竟寒窗苦读,夜半也不得休眠,这是他应该得到的回报。 仕途走的太顺畅了,徐宴之心里不免有反向的落差感,但转念一想,朝中治理百官的条例依旧不全面,门槛也低,只要有人引荐,其实可以不参与科举,只要在皇上面前将自己的优势露出来,就能讨得赏识。 徐宴之硬拉着宋苑没让她下厨,宋苑的咽喉不好,厨房的油烟气太重了,对她喉咙恢复不好,虽然以前温苑秋给宋苑看过,说宋苑的喉咙不是大问题,养一个月,多喝秋梨子润润肺就好了,但徐宴之还是不太放心。 最后宋苑也只能依着他,不下厨房了。 “你和淼淼的脾气都是一个样子,执拗的要命,认准了一件事就非要扭着不放,她像他爹的脾气,你倒是很像你娘的脾气。”宋苑手里夹着菜,还不忘了嗔怪几句。 她这话一说,徐宴之旋即就问起:“太王妃对外称,我是您的养子吗?” 闻言宋苑愣了一下,脸上神色没变,她道:“是啊,这么多年你住在王府上,作为主子难免会被人为难,我怕你在这里受委屈,你看这无名无份的,我就想着,万一别人问起,我就说你是我的养子好了。” 说完宋苑眼眸蓦然睁大,一拍脑袋十分懊恼道:“哎哟!瞧我这脑子,天天想的都是铺子上的事情,都忘记跟你商量,擅自做了主张也没有问问你的意见。” “不碍事,太王妃的想法一向条理清晰,即便同我商量,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可言,只是这件事帝后二人也知道?” “知道,皇后每月常要我去宫里与她聚一次,她问起,我肯定要跟她说的。” 徐宴之心中了然,难怪帝王对他言行这么包容,身上也没有帝王威仪,态度也温和,原来如此。 那大理寺少卿的这个位置他真是受不起,外人眼里他就是靠着临川太王爷养子这一层关系上位,要是别人知道了,批判他事小,而帝王底下的文臣又要开始口诛笔伐了,一国的朝纲只会更加紊乱。 但半个时辰后,他这些想法就被彻底打破。 两人用完膳后,绒花同一时刻撩去珠帘进来,屈身道:“苏大人来了。” 徐宴之下意识的问道:“哪个苏大人?” 绒花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呐呐的开口:“就是常来府上找徐少爷的那个苏大人啊?” 徐宴之暗自舒了一口气。 不过一会,苏祁就进来了,身上穿的常服,看来是闲散下来没有什么任务在身。 他一进来,阴凉的屋子就如同阳光普照一般,苏祁脸上带着恣意张扬的笑。 “太王妃也在啊,我又来看你们了,瞧瞧我从宫里回来带了啥给你们。” 宋苑瞧着他也高兴,站起身就去迎他。 他进来后,身后又接着进来两个人抱着俩红木箱子,放到了桌上,放完就走了。 苏祁看着宋苑道:“这是皇后娘娘托我给太王妃松开的一下锦缎和首饰。” 宋苑笑着应下后走到桌前看另一箱东西:“哟,是官服和朝服啊,我还想着自己会做衣裳,宴之的尺码我也知道,而且朝服的布料我都有,给他做多少都足够了,没想到直接送来了。” 徐宴之兴致缺缺也不瞧瞧衣裳什么样子,眉头皱的深。 苏祁晃悠到他身边坐下,道:“愁什么呢?你这连榜都不用看就直接提了名的,我都羡慕死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心思就没在这里,反而顾左右而言他:“苏大人知道春兰的身份?” 苏祁身子一直,哼了一声道:“别提这件事了,都说锦衣卫是帝王的手和眼!这话一点没错,在我们查清事情后我爹就知道了这件事,我本来是想让春兰去我家里做管事嬷嬷的,没想到我爹问了她几句话,转头就把她带进了宫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当时皇上还问我案子是谁破的,我多讲义气啊!我根本没说呀!” 苏祁翘着腿,洋洋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他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我爹这人很可怕,专权就算了,耳目不少啊,我们在白川的事情我爹早就知道了,等我们都查完了他才去找的关裴询问,跟我爹比我实在是太单纯了,我一直想着替你打掩护,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我寻思这世道也太奇怪了吧,做个好事也要遮遮掩掩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爹也没什么恶意,毕竟他跟你们一样都讨厌那些迂腐的文臣,也有心想让皇上整治一下,但他只是皇上的臂膀,不能干政。” “我想你肯定心里不太痛快,觉得皇上知道了你是太王妃的养子,所以才有意将你放在右少卿这个位置,不过皇上跟我爹说的很明白,你的位置是与能力相匹的,朝中要是有人敢质疑,就叫我爹去剁了那人的手指头。” 剁手指? 徐宴之笑了一声,道:“皇上让指挥使大人这么做,其实就是不想批奏折的时候看到那些反对的言论吧。” “那可不,他们写的那蝇头小楷,我这么年轻,眼神这么好看的都觉得眼疼,皇上一天就要看几十本!有时候那个文臣发了疯,一下子递上三本奏折,我看了都头疼,更别说皇上都看了十几年的奏折了。” 苏祁又道:“我这两天替我爹守在皇上身边,冷不丁看了几本奏折,简直了!我只能说难怪皇上会将你的言论全部采纳,看来是真的该翻新了,那折子里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写进去,我寻思他们的官职也不低啊,都是正三品左右的,什么事情不能自己亲力亲为,非要写一个奏折,简直多此一举!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个吏部侍郎写的,被自己家夫人打了也要写折子上来,还有户部的那几个老头子,看到街上有人聚众打斗也要写折子,弹劾县令治理不利” 屋内坐着听两人讲话的宋苑,没忍住笑了出声,她仓惶的捂着嘴,也憋不住乐。 宋苑掩唇笑了好一会儿,眉眼舒展的很开,好似从未这么开心过了:“他们是看皇上忍耐力好,从来不重视文臣,所以是在用一种新方法吸引皇上的注意?” 苏祁长叹一声,和宋苑对上一眼后,皆是一想起就笑逐颜开。 徐宴之拿着朝服看了一眼,朱红的绸缎料子,而官服是玄黑色,较为利于行动的衣裳,大理寺内官员可配刀剑,方便在必要时用。 三日后科举放榜,金榜题名。 谢关宁得了个探花,池极落到三甲之外,榜眼的名字他眼生,没见过。 放榜后第二日,皇上就召三甲者进宫赴宴,朝中大员纷纷受邀,为三甲者祝贺。 “那个榜眼我也不认识,应当都是世家子吧,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宴请我们,嘶!我感觉皇上设这个宴有一种标榜的味道,各家能去的世家子弟都会去赴宴,可能就是想让你们作为他们的榜样。” 苏祁难得不骑马,愿意跟徐宴之一起坐在马车里。 他今晨本来起的很早,但被苏祁突然到访拉着絮叨了一会,耽误了一些时间。 皇城内宫殿巍峨如山峦,华庭之上冲九霄。 到了朱雀门前,纵享安逸,扒窗看晨景的二人这才落了地。 进门前,苏祁脑子里又蹦出来一个想法:“你说皇上开这个宴不会是想找个乘龙快婿吧,后宫现在未嫁的公主还有四五个呢,你身为新科状元,那必然有你的一份。” “算了吧,受不起。” “那些公主娇生惯养的,即便母妃不受宠,皇上不重视,脾气性子也多少都带点公主架子,寻常人谁都受不起,不过按我说,郡主确实是非常不错的人选,若是皇上选了哪个公主要给你赐婚,我都嫌弃皇上的眼光没你好。” 徐宴之没有继续搭话,斜了他一眼后兀自抬着步子往设宴的宫殿处走去。 昭通殿内,众宾客满堂,钟鼓既设,举酬逸逸,舞女在殿中的道上群舞翩然。 只有帝后二人坐于殿前高位,想来太后又是闭门潜心念佛,此次又没有来。 徐宴之同赵公公道了两句,就和苏祁寻了两个空位置坐下,众人倒是不甚在意,各自又说又笑的,不过那些世家子弟都纷纷看了两人几眼,神色各异,他也没那个心思去观察他们。 温苑秋同谢关宁坐在一起,在宴席的最前面,她往徐宴之那边探头探脑的。 谢关宁偏头瞧见了,开口道:“郡主要吃的蟹,在下帮郡主剥好了。” 她这才转头,看着自己桌前放着一小碟蟹肉。 温苑秋瞧着小碟中丝丝匀称,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蟹肉,唇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是个这么一丝不苟的人,这蟹肉都摆放的跟个豆腐块似的,这要是压一压,给它压实了,岂不是成了‘蟹腐块’了?” 谢关宁被她逗笑了,温润面颊上瞬间染上喜意,双眸一弯,平添了几分魅色:“郡主说话有趣极了,在下不过是想让郡主看着舒心罢了,不过在下用的是没用过的筷子弄的,郡主不嫌弃就好。” 温苑秋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啊?我跟你还不算熟络?而且让人家看到,堂堂探花郎给我拆蟹子,这哪里能说的过去?” 与他们隔着一个道,对桌坐的温霁芊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眸光如箭羽一般,只想把她戳成筛子。 本来在徐宴之和苏祁来前,温宏哲就询问过谢关宁,问他接不接受赐婚,这个机会还是温霁芊求皇后讨来的,而谢关宁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本来温霁芊是高高兴兴的来赴宴席,现在弄的她倒是成了笑话,虽然她不是嫡出,但好歹也是个公主啊。 温苑秋看着他桌上空空的蟹壳,又看了看他蜷在一起的手,道:“这蟹壳硬的很,你徒手就给拆完了,手怎么样啊?” “郡主不必忧心在下,在下好歹也是男子,比郡主的细皮嫩肉好多了,伤不着的什么。”随即,他又拿起自己桌前的一小碟酱料放到她桌上:“这是在下自己调制的,跟蟹肉伴着吃,去腥。” 她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角,看来是馋的很了,她也不客气,夹起一筷沾了一点酱料就递到了另一旁的温霁瑶嘴边,还贴心的用一只手衬在下面,她笑嘻嘻的说道:“堂姐先吃,尝尝我们临川的大闸蟹,可好吃了!” 温霁瑶端坐着,正品茶食点心,闻言瞧了瞧她讨喜可爱的笑脸,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谢谢堂妹,那我便不客气了。” 就着她的筷子吃,她们关系好,一直都是这样。 温霁瑶吃相极其优雅,慢条斯理的像是在品一样。 “确实不错,不过我体质不太好不能多食,堂妹自己吃就好。” “好吧。”她悻悻然,撇了撇嘴,随后眸中一亮:“那下回我请堂姐吃对你身体好的东西。” 温霁芊见着两人姐妹情深,又是心中恼怒激增。 吃的差不多了,温苑秋视线又转向了谢关宁的手上,她心里愧疚,还是放心不下。 “给我瞧瞧你的手。” 谢关宁未动,手一直蜷缩在衣袖里,温苑秋扯着他的衣袖将他的手硬扯过来,果然瘦削修长的手指上有星星点点的红痕,一看就是蟹腿上的勾刺划伤的。 温霁瑶不能吃蟹,就将蟹给她了,所以原本每桌两只,她一下就有了四个,但她看到谢关宁桌上少了一只,也没有见他吃,想来也是给她了,足足五只蟹都被他给拆了。 她心里的内疚又多了几分,在怀襟里翻找出一个小瓷瓶子递给他:“瞧瞧都出血了,还说比我的强,你这手是执笔的,又不是像我兄长那样舞刀弄棒的满手茧子,这个药你涂一下吧,要不然过一会就会痛了。” 谢关宁扬唇浅笑,摊开两只手递过去:“可是两只手都有,在下没办法涂。” 他笑的狡黠,看着诡计多端的样子。 她看了他几秒,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纱巾在瓶内蹭了些药膏给他往手指上涂。 “郡主这般关心在下,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要是往后郡主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怔了一下,心里早已被内疚占据,也不加思考他这话藏了什么含义,她蹙着眉道:“什么啊,你平白无故的给我拆了那么多蟹,而且自己又不吃,我是最怕别人因为给我做什么事情而受伤了,不仅麻烦而且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要不是看你拿我当好友对待,我才不会好心帮你涂药呢……哼,叫你自生自灭去。” “在下以前倒是没发现,郡主的心肠好狠啊。”他语气虽跟寻常一样,但却又掩不住的失落感。 她才涂了一半,坐在她另一侧的温霁瑶轻咳了一声,又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头也没偏,问道:“怎么了?” 温霁瑶又咳了两声,她才抬起头,对面温霁芊的眼神仿佛要杀了人似的,她往温霁瑶身边凑了凑问道:“堂姐方才提醒我,是怎么了?” 温霁瑶没有偏头,而是在桌地下给她指了指主位上,她仓惶的抬头看去,帝后二人一直看着她,只不过眼神迥异,看的出皇后有些不满,板着长端庄美艳的脸,而温宏哲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意味深长。 她吓得赶紧收回手,身子绷得紧紧的,端坐着不敢再动。 待一切如常后,温霁瑶侧过身低声道:“堂妹注意一些,方才快要倒在谢公子身上去了。” 她大大咧咧惯了,没有注意到,不免的有些窘迫,她侧头往宴席后方看了一眼,又将手里的药塞到谢关宁手里:“没办法了,你自己涂吧,我想去靠外面一点的地方躲躲。” 温霁瑶虚伸了一下手,用宽大的衣袖给她遮挡着,好叫她趁乱逃走。温霁瑶自然知道她要去找谁,自从最晚到的两人来后,她已经很明显的坐不住了,她们俩关系一直很好,女儿家之间的小秘密都相互告知,方才温霁瑶提醒她也是知道她跟徐宴之的关系,所以怕她大大咧咧的被瞧见了就说不清了。 苏祁正酒酣食香,突然就被一道拉力拉住,他偏过去头,看到温苑秋跪伏在地上,扯住他的衣角,杏眸中带着讨好的笑意,她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苏祁左边的池极也回了个头,看到是她后,眸中满是惊诧,她帮他出过头,池极自然知道她是谁,但温苑秋早就将他忘了。 徐宴之正被一旁的人拉着搭话,压根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苏祁压低了声音道:“郡主的力气够大啊,我都差点没坐住歪倒。” “明明是苏大人太轻了。” 苏祁冷哼了一声,道:“所以郡主不坐宴席前面看舞听曲,来我们吃酒的堆里干什么?” “我想跟苏大人换换位置。” 苏祁一下就明白了,憋着笑,故意问道:“郡主为什么要跟我换位置啊,前面的位置多好啊,我们这可都是一堆子酒鬼呢,郡主瞧瞧有哪个女子在我们后面坐的。” “哎呀,拜托了苏大人,你就行行好给我换一下吧。” 苏祁轻笑了一声,凑到她跟前,用着气音说道:“有人帮忙剥蟹还不好啊,啧,郡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说完这一句,苏祁就站起身往宴席前面去了。 倒是叫温苑秋心里咯噔了一下,弄了个大红脸出来。 苏祁都看到了,那徐宴之…… 完了…… 第76章 胜却人间无数(下) 宴席后处,觥筹交错,朝臣及世家子弟喝的热火朝天,君礼中这个老滑头,一直给徐宴之倒酒,次次举杯邀他喝,他也不好博了人家面子。 君礼中虽然爱喝酒,但酒量却不是非常好,七八杯下肚,脸上就显出了醉意。 这边,温苑秋纠结了良久,本想等他们聊完再跟他搭话,但看到徐宴之一杯接一杯的被人灌,这才怯弱的伸手去扯他的衣裳:“你不是不能喝酒吗,快别喝了” “郡主怎么在这?何时跟苏大人换的位置?”他抽出空闲,回身给她捋了捋飘散到唇边的鬓发,又道:“是前面宴席上的东西不合口味?” 君礼中倒也识趣,见他与旁人说话,就转头去跟其他同僚说话去了。 她小幅度的往他身边挪动,边挪还边四处张望,直到挪到他身边,再确认周围的人都在吃吃喝喝没人注意后,她手缩在衣袖里捣鼓了一会,抓住他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珠串子就套到了他手腕上。 他觉得新奇,低头瞧了一眼,像指甲盖那么大的圆珠子穿在一起,晶莹剔透的,里面包裹着紫红色的东西,他抬手凑近了瞧,里面分明是那天他给她摘的木槿花,一个珠子里一片花瓣。 “郡主这是怎么弄的?外面透明的又是何物?” 闻言,她嘴一撇,语气里带着不快:“你怎么都不说喜不喜欢,反而先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做的不好看吗?” 瞧她气鼓鼓的模样,他勾唇一笑,旋即就握住她的手:“好看,郡主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他当然喜欢,已经笑的差些只见牙不见眼了。 她很好哄,瞬间就转哀为喜,嘴角一咧,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不告诉你是怎么弄的,这是我的小秘密,喜欢就好,那我走了。” 她起身准备偷偷摸摸的再爬回去,徐宴之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拉了回来,凑到她耳畔道:“如今我金榜题名中状元,郡主就没有什么奖赏吗?” “这个”她指了指他手腕上刚送他的珠串子。 “可是我心如饕餮,郡主给的太少了根本填不满,我还想要其他的,若是我提个什么意见,郡主这么慷慨肯定不会拒绝我吧。” 他神色语气淡然如常,但说出的话却觉他像是在耍无赖。 温苑秋抬头望他,神色颇为认真:“那那你想要什么?可是我就会做一些小东西,你要是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做。” 而他眉眼间浸染笑意,乌黑的眸中氤氲出一层水光,看的温苑秋心里警铃大作,她下意识的想要往旁边躲,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但他强硬的紧握住她的手,如同一个牢靠的锁链一般,逃脱无果,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不敢抬眸看他:“那个我该回去了,要是皇后娘娘发现我不见了,肯定宴会过完后就该找我训话了。” 他附耳轻吟:“皇后娘娘要是责难郡主,那一定是因为郡主与谢公子过于亲昵了,而非因为来我这里,毕竟三甲之中,嫁给第三名和嫁给第一名,郡主觉得皇后娘娘对你的疼爱程度,心里的秤会更偏向谁?” “你你看到了?你不是在喝酒吗?” 他未生气,反而扬眉浅笑:“哦?所以郡主就趁着家中无人,引狼入室?” “你这是什么比喻?”她羞恼欲走,又被他拉住。 “郡主现在走不了了,还是在我身边坐着吧。” 她正迷茫之际,只见从殿门外走进来一个半遮面的美人,身姿绰约,脚步轻盈优雅,身上穿的是半露脐的舞衣,细腰盈盈一握,两旁的人都被美人吸引了目光,众人目光都随着她至殿前,叫她也看直了眼。 王灏上前撩袍跪下:“皇上,微臣之女略通舞艺,想为金榜题名的才子们表达一下祝贺。” 温宏哲点头答应,就命这边开始奏响舞曲。 美人随曲舞动,身姿更加妩媚轻盈,柔软中又带着劲力,惊鸿一舞散射出极致魅力,像从宫阙中落入凡尘的仙子,吸引众宾客停下欣赏,仿佛时间被静止了一样。 王语人使出浑身的技艺,将名师那学来的舞技全部灌注其中,转身回眸间她在宴席中,寻找那个放在她心里上的人。 但此刻落花有了意,流水却不愿渡她,不愿陪她远行。 金榜题名,名头响震全朝。她看到后心里又惊又喜,看来她爹说的没错,徐宴之确实前途无量,她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若得青眼相看,她愿意抛下身段去追寻他的脚步。 但眼中看到的情景,却在她心底扎上了一根刺,她腿一软,脚下的步子就乱了,但毕竟是她没日没夜练了许久的舞,立刻就被她纠正了过来。 温苑秋一巴掌打在了他手背上,又挥拳给了他一记:“我就知道你问我讨要东西,肯定又没有安好心,这里这么多人你也敢,你是真不怕被人看到了笑话你,将来在朝廷中你该怎么见人?”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脸,被他亲到的肌肤上火辣辣的,脸也随即红了起来,他就是趁着周围的人在专心看舞,她也在看,趁着机会就偷亲了一口,真是无孔不入,温苑秋看他依旧淡然的模样,真想伸手掐死他。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郡主与我本就是一心。况且明明是郡主痴迷看旁人跳舞,郡主自己不设防,怎么能怪起我了呢?” “你你常有理,我说不过你。” 他低头看她,笑的开怀,不经意抬眸看到她那边的池极,用着探究的眼神,扫了两人一眼。他低敛眼睑,藏住狡黠笑意。 曲调落下,周遭掌声鼓动,赞叹和赞美声源源不绝。 宴席散场后,温宏哲又邀去御花园。 苏祁一手搭在徐宴之的肩上,依靠着他:“不行了,我好困,给我靠靠缓一缓,宴席前面可真是压抑,我左边是谢关宁,右边是五公主,我一个都聊不来啊,硬是被我憋到了结束,我好憋屈啊我好难受” 徐宴之没有拒绝,任他靠,但也忍不住揶揄:“最近苏大人舌头上都起泡了,不闭嘴静养着,到时候口舌全都起泡,苏大人这嘴想张开说话都难了。” 苏祁叹了一声:“哎,没办法,谁叫我水土不服呢,那几天串城跑,肃州那边又干燥,不起泡才怪,我爹真是会折腾我。” 他站在御花园的亭廊内,瞧着远处,温苑秋和其他公主,以及世家女一起玩闹,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子,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温宏哲和众人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亭廊中,下棋喝茶,聊政务,世家子也都在场。他不爱凑这热闹,佯装身体不适,来清净的地方休息休息。 温苑秋会编花绳会做绒花,花绳上的珠子她也会自己做,各家小姐觉得新奇,都团团将她围住,除了谢灵绮和温霁芊,她们两人看温苑秋都不顺眼。 她拿过来许多材料,像是献宝一样一股脑的倒在白玉石桌上,一群少女围坐下,都是满脸的惊异和好奇,她手挽成各种花样,将花绳和绒花全都做好了。 “郡主生的貌美,没想到手还这么巧啊,郡主能不能教教臣女,这个绒花怎么弄的啊。” 十二公主面上含羞,脸颊泛红:“堂姐,我也想学,我想送给” 众人见到后,明事的人都唏嘘着起哄,这搅得十二公主更加害羞了。 她骄傲的很,道:“当然可以,这个绒花做完,是可以装饰衣裳或者当头饰的,各位要是想学,我还会更多样式呢,都教给你们。” 她说完,一群人更加欣喜了,纷纷拿起工具,跃跃欲试的要她教。 这一群少女也聪颖,毕竟差不多都会女红绣工,温苑秋教了两遍,她们就都会了。 她们坐着手里不停歇的做东西,开始闲聊了起来。 “我觉得今年金榜题名的三甲,一个比一个好看,那相貌简直了!!况且才学又出众!!” “诶诶诶……听说今年的新科状元是临川王府的二公子……” “那岂不是……”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苑秋身上。 “啊?那是我二哥。”她憋着笑,义正言辞的说道:“厉害吧,我们王府上文武双全。” “但我听说他是养子,小时候就在王府上了,我还听说他不爱出门宅的很,也不爱跟人讲话,是个闷葫芦呢,是真的吗郡主。” 她在忙活手里的东西,头也没抬,敷衍的点了点头:“对,是个闷葫芦。” “咦~那算了,虽然相貌丰神俊秀,但看着就像一个文弱寡淡的书生,我还是喜欢活泼一点的。” “我也是我也是,我觉得探花郎不错,看见谁都是眉眼带笑的,一看就好亲近好相处。” 她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却兴致缺缺。 温苑秋左边坐的是温霁瑶,右边坐的是苏祁嫡亲的妹妹苏祎,她性子跟苏祁很像,话很多,叽叽喳喳的,但也不会令人讨厌。每次看到都跟个小太阳似的,笑嘻嘻的。 她看到温苑秋十分的亲昵,因为自己哥哥跟徐宴之关系很好,她自然对温苑秋也很有好感。 苏祎探着脑袋,凑到她跟前,盯着她看:“郡主,你有心上人吗?” 温苑秋怔住了,周围的少女都抬头看向她,她们都带着看八卦的样子,眼神带着期待。 她不答反问:“那苏小姐有没有心上人。” 苏祎也不遮掩,扬起唇角就笑:“有啊,我喜欢临川王爷,所以郡主能帮臣女搭个桥吗?” 温苑秋倏然瞪大了眼睛,此话呛的她连连咳嗽,周围的少女也纷纷低头掩饰住自己想笑的情绪。 一个世家小姐,讪笑道:“苏小姐说话也太直白了吧,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遮掩一点吗?这要是被王爷听到了,将来怎么看你啊,我都替苏小姐害羞。” 苏祎反唇相讥:“我都不觉得害羞,你替我害什么羞啊,你凭什么替我害羞?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嫌我说话直白露骨,不爱听就滚蛋!” 那世家小姐没想到会惹怒了苏祎,她尴尬的笑了笑道:“苏小姐,我只是好心劝告,并没有恶意” 苏祎微眯着凤眸,脸上满是怒意,说话声音也锋利,十分咄咄逼人:“少多嘴,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少在这指指点点,我管你是不是好心,我听着不舒服!就这么简单,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那世家小姐声音都落的听不见音了,桌上的世家小姐脸色也都惨白着。 气氛一下就跌进了冰点,温苑秋轻轻顺了顺苏祎的背:“好了苏小姐,别生气了,或许她真的是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 苏祎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立马就回转了,温苑秋不由得惊诧,这变脸的速度跟温深时有的一拼。 没过一会,那个世家小姐,抽泣着站起身走了。 “欸”有个人看到她走了,也站起身跟了过去,接连着,桌上的人都神色复杂,借口说看看那个小姐,都站起身丢下手里的东西走了。 一下子,桌上就剩她们三个人了,温霁瑶一直专心在弄,已经做了许多出来,各式各样的十分好看,她像是没有感受到那群人的存在一样,一点也不关心那些人的去留,将做好的绒花分给了苏祎一些:“苏小姐莫要生那位世家女的气了,我将这刚做好的花送给苏小姐。” 苏祎伸手接过,看了她一眼:“我和五公主素未谋面,五公主为何要送我?” 温霁瑶浅笑盈盈:“自然是因为霁月堂妹,我与堂妹关系好,那同样的,堂妹交好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希望苏小姐莫嫌弃。” 苏祎旋即就放下了戒备:“当然不会,刚好我不擅长做这些东西,谢谢五公主送我。” 温苑秋也无心听两人言,现在人都走光了,她心里有些难受,站起身往那群世家女身边走去,一路繁花盛景,她也没心思看,只想去瞧瞧那女子的情况怎么样了,虽然不是她造成的,但她提前不知晓苏祎的脾气,才导致了现在她们的关系这么僵。 她正想着过去了该如何哄,眼前的路上就被两个人堵住了。 温霁芊早就在等她落单,皇上和其他人都在御花园的前面,这里较为僻静,巧的是刚好她们一群人闹了别扭,温苑秋赶过来寻人,才给她钻了空子。 自然谢灵绮也在内,只是她不屑于做这些卑劣的手段,只是站在一边看。 “不知道六堂姐挡住我的路做什么?要是有什么事一会再说。”她欲绕路过去,温霁芊不依不饶,温苑秋走哪她也走哪。 温霁芊向她逼近,眉梢轻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神色和语气,哪哪写满了对她的厌恶:“我本不想与你打交道,你明知道我喜欢谢公子,为什么总是要挨着他来挑衅我?” 温苑秋不想跟她辩解,努力的用着最好的脾气:“我与谢公子只是朋友,我没有骗堂姐的必要,而且既然堂姐喜欢谢公子,那为何堂姐不自己去争取呢?反而过来责怪我离谢公子太近了,你自己想要的姻缘,为什么要阻断旁人与谢公子的往来,要是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支持堂姐喜欢谢关宁。” 一提姻缘,温霁芊就目眦欲裂,心里腾升出巨大的怨气,她恶狠狠的咬着牙,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温苑秋哪里能想到她会动手,硬生生的挨了一巴掌。 她右脸颊火辣辣的疼。 但她也不是会平白无故的受委屈的人,她很快回神,也给了温霁芊一巴掌:“堂姐这是恼羞成怒了,我无意与你为敌,因为你是我堂姐,我一味的忍让你。自己无能偏偏要怪到别人头上,喜欢就去争取,喜欢不争取的都是畏手畏脚的废物。” 温霁芊彻底怒了,伸手就要再扇一巴掌,这会她设防了,一个手肘挡住了她袭来的巴掌。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从来不受宠,我的父皇本应该宠爱自己的儿女,可他偏偏宠爱你一个侄女,拿你当女儿,那我是什么?凭什么都围着你转,你除了会讨好卖乖,恬不知耻的去接近谢公子,你还会什么?真是可笑!!最后连今年的状元郎也不放过,巴巴的往人家身上凑,你贱不贱啊温苑秋!!别人看不看的上你啊,讨好了这个又去讨好那个,你跟青楼的那些脱了衣服谁都能睡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你那摇尾乞怜的模样真叫我恶心。” 温霁芊越说情绪越激动,眼泪顺着眼眶落了下来。 温苑秋瞳孔骤然紧缩,脸上失去了颜色,她不敢相信,与自己一个血脉的堂姐,对她说出这么恶毒又伤人的话,她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千里冰雪的寒极中,浑身瑟瑟发抖。 谢灵绮在一旁,早就不耐烦看她俩吵架了,她冲过去撞了一下温苑秋,剧烈的冲击力袭来,她失去脚下重心,腿后拌着矮桥上的护栏,倒头就掉进了身后的湖水里。 御花园里有一半的亭台都是建造在湖水之上,湖水并不浅。 温霁芊看着她落入了水中,瞪大了眼睛,惊愕的扒在栏杆上往外看:“谢灵绮!!你干什么把她推下去啊!!!” “这有什么,你不是恨她?你要是后悔了就下去救啊,而且现在谁还不会游泳啊。” 本来苏祎和温霁瑶也跟着的,想静观其变,在温霁芊甩温苑秋巴掌的时候,她就想出去的,被温霁瑶拦住了,现在看到谢灵绮推她入水,躲在假山后的两人都忍不住了,冲了出去。 “温霁芊你就是个混蛋!!”苏祎上前就挥着胳膊甩过去一巴掌,她这胳膊抡起的弧度,看力道,远远超过了温霁芊打温苑秋那一巴掌。 温霁芊被她一巴掌打倒在地,苏祎目标转向谢灵绮,照着她的腹部一脚踹了上去,两人都被她撂倒了,痛呼和呻吟声响起。 苏祎趴在栏杆往下看,水面平波无涟漪,她急得焦头烂额:“怎么办!!!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温霁瑶也急得很,可是两人都不会水。 苏祎的嗓门本来就很尖锐,这样一嗓子喊下去,整个御花园都充斥着她的声音。 徐宴之一直留意着温苑秋的去向,本来不觉会有什么危险,但听到这一声后,他将苏祁推到一边,飞快的冲了过去。 拱桥上站了四个人,唯独没有温苑秋,他心里一阵慌乱,呼吸紊乱了起来,步子更快了,边走边将外衫脱了,丢到岸边。 苏祎见到有人来,看清人后,她急的跳了起来:“状元郎!快快快!!郡主掉水里去了。” 他毫不犹豫跳进了湖里。 温苑秋憋着气,但她不会水,挣扎了几下怎么也上不去,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说书人的故事里,那些被亲族背弃之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了,痛彻心扉的感觉,没被推水里时,她就已经有了被水溺死的感觉。 湖水冰冷寒骨,但还是没有温霁芊的那些话令她心寒,她意识迷蒙之际,感觉自己被拖着一直向上,她知道人死后是会浮在水面上的。 这个念想在她脑子里成了执念,她咳出几口水,意识清醒一点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我死了吗” 徐宴之将她拢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都红了,但也没忘打趣她:“让郡主失望了,这会没死成,但倒是叫我吓死了” 他将自己丢在岸边的衣衫拿过来,裹在她身上,又怕自己湿发滴下来的水弄到她了,索性将额前的头发全往后捋。 温霁川也闻声赶来,站在远处没有过去。 苏祎瞧见温苑秋没什么事,她像是泄愤一般,攥紧了拳头就往那两人身上招呼,温霁瑶也没管,半蹲着身子,一脸关切的看着温苑秋:“堂妹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堂姐放心”她气若游丝,整个人湿漉漉的,脸上毫无血色,蜷在徐宴之怀里,但精神还算好。 温霁瑶连忙折返到苏祎身边,阻止她下狠手:“苏小姐别打了,要是打的严重了,最后可要找你问罪了,撒撒气过过手瘾就好了,下手别太狠了。”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苏祎已经杀红了眼,骑在温霁芊身上,一边打一边骂:“就算你是公主又怎么样,根本就不受宠,我还会怕你不成?” “苏祎你疯了?!你敢出手打我们,指挥使大人要是知道了看他怎么惩治你!” “少拿这吓唬我,我自己会回家负荆请罪,至于你们俩嘚瑟的不是一天两天了,谢灵绮你也真是丢脸,全都城都知道你以前追池极的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针对郡主,不就是恼她挡住了你的好路吗,因爱生恨的骚路子也只有你这种牙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做的出来。” 一边的谢灵绮已经鼻青脸肿的,抽出被苏祎压着的脚就要跑,苏祎伸腿一勾,伸手扣住她的脚踝就将她拉了过来,重新压制住她。 “想跑?推郡主落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挨打?” “苏祎!!我父亲可是内阁首辅,你要是再不收手”谢灵绮眼睛都肿了,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被打的,衣衫和头发凌乱不堪,十分狼狈。 “我呸!你爹是内阁首府那是你爹的事,他们为一国做过多少贡献得来的荣华,你不过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没有你爹哪来的你?你做了什么贡献?你要是贡献了一砖一瓦,我还不至于打你,我还得敬仰着你这贵小姐,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搬出你爹来压我,就凭你那人尽皆知的丑事?也不觉得害臊!” “啊!!!”温霁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苏祎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地上零零散散有很多落发,看来最惨的是温霁芊,她发饰一个也没了,现在披头散发的,已经没有以前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了。 “你这么说郡主,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是皇室血脉,都是血亲,你恶意侮辱诋毁她的那些话,想将她置于何地?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骨肉相残,你说这事要是皇上知道了,你这公主之位就坐到头了吧!我看你才是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丢到大街上也没有男人稀罕你这种货色,也难怪谢家的公子看不上你,是你活该!!不是别人要跟你争抢!” 苏祎把自己说恼火了,清脆的打脸声与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苏祎!!!住手!!”一声吼叫,自园前传来。 苏祁一个箭步冲过来,拎着苏祎的后衣襟就将她拖远了。 听到她哥哥声音的时候,她就已经停手了,她抬眸冲苏祁眨了眨眼睛,脸颊上因恼怒泛起的红还未褪下。 “哥哥我错了,回去别打我屁股” 她认怂认的快,温霁瑶也是个不厚道的人,没忍住笑了出声,但要怪还得怪苏祎的前后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温霁川才跺着步子过来,刚才一直在旁观,所有事情他都大致了解到了。 “徐公子回堂妹宫里烤烤火换身衣裳吧,这春也寒,可不能儿戏,这里交给本宫处理。” 苏祁看着湿漉漉的两个人,不由得蹙眉,也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往徐宴之身上一披,但因为他妹妹打人的事情,他脸色不太好。 即便徐宴之全身都湿透了,但贴着他的胸膛也很暖和,温苑秋半阖着眼,吸了吸鼻子,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缩着脑袋用盖住身上的衣裳擦泪。 徐宴之就这样抱着她,避开了人杂人多的地方,往居安宫去了。 “别哭了,早知会是这种情况,我就不该让郡主跟她们一起玩,是我疏忽了,不知道还有人会刻意陷害郡主。” “可是……她是我堂姐啊……我自知没有陷害过她,也没有冒犯过她,从来她找我的事,我能忍就忍了,忍不了也……也只是跟她拌拌嘴,可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我自知品德不高尚,但我好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她这话未免也太过分了。”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先别说话,这些我都知道,后面的事情等回了宫里换一身干衣裳再说也不迟,再让琅冬去寻太医过来,开个暖身子的药喝了。” 她从衣裳里探出一双盛满水光,又红又肿的大眼睛,看着可怜极了。 “那你呢?我宫里也没有你能穿的衣裳,湿衣服穿久了也容易生病。”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觉得又心疼又好笑:“郡主主之,我次之,先弄好了郡主再说吧。” 她沉默了一会没接话,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那如果我不是郡主,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他怔愣了一下,他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呢,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问题?淼淼对我来说胜却人间无数,我们自小在一起,即便不是温家的郡主你可以是我的淼淼,你既然已经说了愿意,那以前你是我的,现在也是我的,往后更是我的,与你郡主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针对你。” 她早已缩进了衣裳里,这次她竟没觉得羞赧,反而心里生机勃勃。 “可是我并没有让你感觉到,我也喜欢你吧。” 她被捂着,声音闷闷的,可他听的真切清晰。 他语气是一贯的从容坚定:“有,我感觉的到,即便郡主与别的男子相谈甚欢,我也不会忧愁,往后与人交谈不必考虑我的感受,郡主聪慧又知分寸我自然相信郡主可以处理的很好,我应当成为郡主的后援军,而不是阻挠郡主向前进步的绊脚石,郡主大胆放心的往前走就好。” 第77章 入职大理寺(上) 苏祁对待自己的妹妹一向宽容好脾气,即便她们再嚣张刁蛮,但现在苏祎做的太过头了,她打的也不是旁人,是公主和内阁首辅的女儿,要是怪罪下来,按苏玉堂的脾气,定是要她吃尽皮肉苦的,就算她是是女孩也一样往狠的处罚。 苏祁气的脸色铁青,看了看瘫软在地上面如枯槁,狼狈不堪的两个人。 苏祎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抬眸看到他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下意识的往后退,被苏祁抓住肩膀拉了回来,一旁的温霁川看形势不太妙,果然下一瞬间,苏祁打了她一巴掌,一声轻轻的脆响。 “苏大人!”温霁川和温霁瑶异口同声。 “苏祎做的也没错,只是没控制好脾气,好生说教一下,大可不必这般惩戒她。” 即便有人劝阻,他还是没有个好脸色。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但就是该赏罚分明,见义勇为替人出气也要有度,将人往死里打就是错的,这分明不关你的事,你在这横插一脚,你怨恨谁跟我无关,借着他人恩怨发泄自己的私怨,你觉得你是对的吗?” 苏祎红着眼,争辩道:“为什么不关我的事,我与郡主关系好,别人伤她我凭什么不能替她出气?你跟徐宴之关系也很好,那要是他被人陷害受伤了你会不管吗?” 苏祁被气笑了,吸了一口气舒缓心情:“你跟郡主是何时认识的?今日设宴你才有机会认识郡主,你接近郡主是什么目的?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就你这样莽撞行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的女子,有哪个男子愿意娶你,娶回家都是害人去的。” 她红着眼眶,硬憋着泪不让它流下来,但越想越委屈,片刻后她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下。 “你兄长都是说的气话,别往心里去。”温霁川上前递来一方干净手帕。 苏祎推了他一把,粗暴的用衣袖将泪擦去,她冲他喝道:“起开!别假惺惺的了,你明明早就来了,却一直站在远处旁观看戏,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虚伪的人了,叫我恶心!!” 她歇斯底里的,苏祁气的不行。 苏祁眉头一皱,伸手又是一巴掌:“放肆!!看来是时候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了,现在胆子都这么大了,跟太子殿下说话也这么无礼。” 这一巴掌可不像第一次那么轻,她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苏大人别打了。” 温霁川将她强拽到自己身后去,长叹了口气:“凡事要讲道理,要是再这样盲目以掌掴处理问题,那这个问题只会越来越大,苏大人消消气。” 苏祁凉凉的看了两人一眼:“那既然这样,太子殿下就好生劝导吧,微臣还有事先走了。” 苏祁命宫女将温霁芊和谢灵绮两人抬走了,本来在园林另一边的世家女们被吵闹声吸引过来,当看到苏祎被自己哥哥教育的时候,她们的内心还十分舒爽,但后来看到太子扯下腰间的羊脂白玉给她冰脸,纷纷惊愕不已,像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都蹑手蹑脚的遁逃了。 “下次别再顶撞你兄长了,苏大人手劲大,一巴掌下去可不轻,瞧瞧都肿成什么样子了,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苏祎左躲右躲,不想让他碰自己的脸,眉头皱着一脸的不情不愿:“哎呀你别弄了,小伤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一个年纪比我小的人照顾我,我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你现在可是太子,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只眼睛盯着你。” “这有什么,小的时候你不是还愿意被我这个便宜弟弟照顾,怎么现在这么嫌弃我?我鲜少见你兄长生气,看来这次确实是你做的过分了些,打伤了事小,顶多算是对她的教训,要是打的半身不遂,你这肇事者可要进宫里照顾我七皇妹了。” 苏祎道:“我知道分寸,我也没有怨我哥,我更知道我做错了,但我就是不想让那两个人看见我认输,要不然就被她们捏住我软肋了,这样我还怎么立下这个威风?” “好好好你聪明,不过怎么只是一年没见,你就对我生疏了起来,以前没你偷偷给我们送东西还不行呢,现在我没忘恩情,你倒是忘的干净。” “因为你现在很虚伪,看见你就烦!”她瞪了他一眼,撇开脸就走了。 “……” 温霁瑶在一旁轻咳了两声,但脸上看戏的表情很明显:“皇兄,我也先走了……” “……” 温苑秋是被舔醒的,闹闹舌头上带着倒刺,她半梦半醒时,只觉得脸上又湿又痒,张开眼就看到闹闹那张大白脸在眼前放大,吓得她一激灵的坐了起来。闹闹也被吓到了,“喵呜”一声就跑到了床的另一边,蜷曲着窝在床上缓缓地摇尾巴。 “琅冬姐姐,郡主醒了!” 门开了,从门口探出桂木地脑袋,随后她又缩了出去,叫来了琅冬。 不一会,琅冬端着一个白瓷小碗进来:“郡主感觉身体可好些了?” “我没事啊。” 说着她就掀起被子要下床,被琅冬拦住:“郡主再躺一会吧,把药喝了。” “我真的没事,药就不喝了。”她看了看碗里黑乎乎地药汤,不由得皱眉。 一看就很苦。 琅冬不依她,硬压着她不让她下来:“郡主在床上好生歇着吧,这药是徐少爷要求必须让郡主喝的,喝完药了奴婢去找太医来,再给郡主瞧瞧。” “我真没事啊,不就是掉进水里去了吗?怎么一个个这么慌里慌张的,我身体好着呢,不至于掉进水里就会一病不起需要人伺候。” 琅冬一脸的愁苦,随即叹了口气:“徐少爷拿来了很多药材和暖身子的,郡主可知道为何徐少爷这么紧张?看来郡主是真的忘了自己儿时的事情了。” 她继续说道:“郡主小时候的性子很活泼又百无禁忌,孩提时最喜欢跑河边抓鱼,郡主七八岁的时候又偷跑出去抓鱼,然后一头栽进了河里,被救回来后,一直发高烧,三四天都没有醒,油米不进,就连水也喝不进去多少,差些就要去见阎王了,当时奴婢快吓死了,徐少爷很自责,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郡主,又叫郡主偷跑出去了,所以现在徐少爷一听郡主落了水就心神不宁,害怕郡主又会像小时候那样。” 温苑秋垂下眼眸,拿过那碗药就一口闷了,苦的她呲牙咧嘴。 琅冬见她喝的连药渣子都不剩,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果然一提徐宴之才能治好郡主不老实的性子。 待她缓过来后,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已经申时了。” 见她沉默,琅冬又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来过了,谢公子也来过,他们都知道午时发生的事情,七公主被禁了足还罚扣了每月花销和用度,谢家小姐被首辅大人带了回去,至于如何处置的,奴婢不知道。” “那苏家小姐呢?” 琅冬怔了一下,道:“苏小姐被苏大人教训了一顿,苏大人害怕她被皇上追罪,就将苏小姐撵回家去了,对了郡主,五公主也来过。” 她点头应下:“你现在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什么事情都知道。” 琅冬掩唇笑了一声:“都是桂木给奴婢说的,奴婢也不知道,但桂木说的消息一般都不会错。” 待琅冬出门了,屋里恢复了寂静,静的只能听到闹闹在她床榻内,发出的呼噜声。 温苑秋在床上躺平,冷不丁撩起床幔,就瞥见屋内桌前坐了一个人,屏风挡住了只能朦胧的看见身形轮廓,她凝神细看,立马就直起了身:“堂兄?!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一直都在。” “啊??!!” 她慌忙将衣衫套上整理好,就径直出去了:“那琅冬刚才也没跟我说。” 温霁川扬唇一笑,温温柔柔的:“是我不让琅冬说的,想等堂妹自己发现,不过堂妹的警觉性倒是很强,发现的很早。” 她指了指桌旁与床榻相隔的屏风:“这……我这屏风有点透,我一瞧有人影,给我吓一跳。” 她瞧着有点晃神,因为他这一笑让她想起了温霁舟,相貌大相径庭,但眉眼间还是有一点相似,虽然两人都让她感觉温煦如微风,但温霁舟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晦气,而温霁川是真的柔和,柔和的毫无锋芒。 这样温柔谦和,看着毫无坏心肠的人,真的适合做帝王吗?这个念头突然从她脑袋里蹦出来。 “让堂兄担心了,我身体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 他点了点头:“那就好,温霁芊性格极端,看问题很狭隘,堂妹不要与她计较,若是往后她再找你麻烦,大可以来找我。当然,这不是跟堂妹说的客套话” 沉寂片刻,她抬眸与温霁川对视了一眼:”堂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与堂兄相处的时间不短,我自然相信堂兄的话。” 他盯着温苑秋看了好一会,突然朗声笑了:“作为太子能得人真心的信任是好事,不过还是说说你的事情吧,我看谢公子确实对堂妹不一般,往日他对人只是表面恭亲,说话大多客套,但对堂妹却是真心相付,这都是我的看法,不知堂妹有何感觉?” 温苑秋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也猜不出温霁川是在试探她,还是相信了温霁芊的说辞,怀疑她什么,所以过来询问,不管是出于什么用意,都让她觉得奇怪。 “难道堂兄和七堂姐的想法是一样的吗?觉得我们定然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思,我只想好好念书,学我自己想学的东西,现在我身边有大好的资源,我不想浪费了,趁着年纪尚轻,多学一点,将来对我自己有用处,至于感情这些东西,我现在不想考虑。” 温霁川定定的看着她,想看出她的破绽,但是没有,完好无缺的没有一丝缝隙。 “原来是这样,堂妹倒是和那些年纪这么小就愁嫁的世家女们很不一样呢,不过若是不想被人拿来说教,应该离谢公子远一些才是。” 闻言,她忽然想起了,徐宴之抱她回来的时候说的那番话。 “可是,我既心里没鬼,谢公子肯定也是清白的,他很优秀懂得东西也很多,那为何我不能与他交朋友呢?各自取长补短才对,我自知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也没办法帮助别人得到想要的东西,但友谊来之不易,既然怀珠抱玉的人愿意与我做朋友,那我身上自然也有被他欣赏的一点,而且我知道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知道。” 他眸光一暗,一下严肃了起来:“堂妹觉得,谢公子是想与你做朋友?” 她点了点头,却觉他问的更加奇怪了。 “我娘说我自小性子就像男子,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也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谢公子那种名门出身的才子自然不会喜欢我这种啊,堂兄到底在疑虑什么?” “并非疑虑,只是每个人看到的不同,我只是好奇堂妹的心思罢了,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堂妹好生歇息着吧,一会太医就会来给堂妹诊脉。”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合上了。 温霁川走到门外人的身边:“可听到了?” “听到了。” “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谢关宁不语,觉得心中愁绪经久不散,一直围绕着他,他被别人夸的天花乱坠又如何,他到底还是个窝囊的人,不敢独自直面,萎缩在旁人之后,距离她的几步之外,从不敢迈步往前。 二月中旬,受帝王封官加爵,参与殿试的十几人分别被发配到了各部入职。 翌日,都身着官服入职各位,各司其职,谢关宁去了户部,直任户部侍郎。 徐宴之刚走到大理寺门口,门就开了,迎面出来一个脸上麻麻点点的人,虽有瑕疵但整个人看着清爽干净。 那人作揖行礼:“您是新上任的右少卿大人吧,下官是分配在右少卿大人手下做事的主簿,名叫方回,往后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方回直起身,板着身子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 徐宴之跟着去了分配给他办事的地方,整个寺内被整理的规规整整,行至路中的人都毕恭毕敬的跟他行礼,他很不习惯,走几步就有人过来搭话询问,脸上都是笑嘻嘻的,一时分不清虚实了。 大理石板铺成的路,建筑刷着一层如墨的漆,显得庄严肃穆,他的屋前种了芭蕉叶和墨竹,还有一方池水,几尾游鱼,跟他在王府上院子里的装潢差不太多,只是更为空旷了。 方回一板一眼的给他介绍,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少卿大人,这里是您往后的吃住、办案的地方,少卿大人要是还缺什么尽管跟下官说,下官去找寺卿大人反馈。” “那就先谢过了,不过若是来入职的话,也不需要什么物质上的东西。” 但当他推开门进屋后,就立刻想要收回刚才说的话。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简单到只有一方书案一个书架,一张床两个凳子。 “这” 方回跨过来一步,道:“少卿大人有什么事需要吩咐?”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需要我看的案宗拿过来给我看看。” “是少卿大人。” 没一会,方回就搬着高出他头顶的一大摞书籍进来,往书案旁一放就准备走,脚都跨出了门栏,又忽然折了回来:“少卿大人,皇上应该给您说过了吧,这个月底就要将法案起草出来递交上去进行审核。” “说了。” 方回停留了几秒,就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他翻看了许多案宗,大多都是贪官污吏,嫌少有民间百姓的案宗,有也是闹得满城皆知的恶性案子,想一想也确实,毕竟官官相护,那官官也相互管制,大理寺大多针对的都是朝中或者地方郡县,几乎不为百姓服务,即便服务了,也是朝廷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才会派大理寺出马。 那这样的话,要官有何用?做了官维护的也是朝廷的利益,百姓的死活冤情谁去管,有的县令糊涂,受点金钱迷惑就会失去本心,这样受苦受罪的还是平民,本来拿领俸禄,得了权力就该为百姓做事才对,朝廷也是征收税务得来的钱财,而且每年各地方还要无偿给朝廷上供,长期剥削百姓,想要吸干他们的血,又不想管他们的死活,这样下来,要如何才能得来民心? 他一下就找到了法案起草的方向,随便研了墨,提起笔就开始写。 窗间过马,时间转瞬即逝,待他意识从纸张笔尖脱离时,手已经略酸了,他将笔搁下,抖着纸张,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再仔细瞧瞧有没有什么纰漏和疏忽。 “少卿大人,这新法案这就写完了?” 他将写好的交给了方回,方回板正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他一脸惊愕,十分不可思议的翻着那五页纸。 “对,递给寺卿大人看看,要是有哪里写的不对的,拿回来给我,我重新更正。” 方回出去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待听到江琮极高的评价后,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寺卿大人,这个新来的少卿大人年纪这么轻,眼界好生宽阔,这上面写的法案,下官每个都未见过,但又觉得句句在理,不过皇上那边” 江琮坐在自己院里悠哉悠哉地晒太阳,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欸,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状元出身,丢到我们大理寺里都是便宜了我们,瞧瞧我们大理寺里被上头拨下来多少杂碎,进士出身的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三甲之一了,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夫感觉他能把大理寺一起带着烧起来。” 方回一下就被噎住了,下意识地觉得寺卿口中地杂碎是自己。 “啊??烧起来?” 江琮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开始驱逐他:“去去去说了你也不懂,赶紧去干你该干的活去。” 方回欲走,江琮又说话了,边说话边把摇椅摇的咯吱作响:“去把案宗整理一下给君礼中搬过去,别叫那老东西闲着。” “可是右少卿大人已经吩咐下官将案宗搬到他屋里去了。” “啧……”江琮浓眉一压,看向他。 方回立马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这就去把案宗搬到左少卿屋里去。” 第78章 入职大理寺(中) 方回走后,他翻看了不少案宗,其中就有肃州沈府的案子,审判结果是自焚,于盛做为证人,腊月时放他回家过年,而后被阿禄带去了大理寺,但最终结果为何还是自焚。而沈立康恶意剥削、残害百姓的案子,至今还没盖棺定论。 “这办事效率……可真够低的。” 他刚合上案本,方回就叩门进来了:“少卿大人,寺卿大人说您写的法案没问题,今日早朝时递交上去,寺卿大人吩咐,要下官把这些案宗搬去给左少卿大人。” “怎么今日一天都没见到君大人?” 方回嘴唇嚅嗫着,半晌才干巴巴的说:“您今日出院子了吗?” “没有。” 一阵沉寂,两人大眼瞪小眼,要不是身份有别,他真想说:一天都没出去,能见到个鬼。 方回率先开口打破沉寂,顺便换了点恭敬地措辞:“少卿大人今日忙着写法案,一天没出去,见不到君大人也很正常,君大人这几天喝酒将胃喝坏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呢。” 他闻言,沉吟一声:“哦,那既然这样,案宗交给我就好了,让君大人休息吧。” 他说话间已经低下头翻阅案本了。 能察觉到,方回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去。 徐宴之问道:“这个沈立康的案子谁管着呢?还有沈府的案子为何放了这么久没有去查?” 方回沉默了许久,时间长了他也忘记了,本来就鲜少管案子,只负责监察文书和审阅公文,其他的也不怎么管。 “怎么了?”他神色寡淡平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方回,看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的目光让方回心里很不舒服,只想遁地逃亡。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徐宴之收回目光:“有什么就直说,不必遮掩,我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又不会治你的罪。” 方回又看了他几眼,喉管作吞咽状:“属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这些东西属下不知道。” 他突然站起身,方回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我去看望一下君大人。” 君礼中在自己屋里悠哉悠哉的吃瓜果,被衡吾切成了好入口的小段,他一手拿着话本子,一边被衡吾投喂着,逍遥自在的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 他看的起劲,将话本子递到衡吾面前:“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女人有问题,不是骗财就是骗财,你还非说是骗色,男人哪来的色?一派胡言” 衡吾笑眯眯的应和:“君大人火眼金睛,属下甘拜下风。” 现在市面上盛行,推理话本子,上卷写故事,下卷写结果,限制只能买上卷,只有猜出了结局才能购买下卷,这也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现在在朝中十分盛行,一群官员买了上卷一起猜结局,各执一词,各说各的,后来就演变成了每个人押注,猜对的能得到其他人押注的银子,这可就便宜大理寺和都察院了,里面大多都是法学断案出身,胜率直线升高,将那群文臣输的差点连底裤都带不走,后来文臣开始排挤律官,不许律官与之同玩。 君礼中也是断案出身,但性格太懒散了,又是个出了名的老滑头,能偷奸耍滑绝对不脚踏实地,衡吾跟着他也受罪,总是赔笑,笑的脸都僵的不行。 这边,叩门声随即响起,平缓而规律。 君礼中一听就知道不是江琮,因为江琮从来不敲门,来找他直接就踹门了,他瞧着门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拍脑袋:“哎呦呦,看来我是真的老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他起身将桌上的东西能藏的都藏了,顺便小跳了一下,朝衡吾的脑袋上来了一记:“你说说你,老夫糊涂了你也糊涂?今日左少卿过来任职你怎么也不提醒老夫,去开门去。” 衡吾也有些懵,但没说什么,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外面的人把衡吾看傻了眼,生的高大气势压人就算了,相貌也惊艳。 “哇欧”衡吾嘴漏了风,一道惊叹突然就跳了出来。 “哇欧你个脑壳!出去!”君礼中过来又被他了一记,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手劲可不小,那一下打的他头皮发麻,脑袋瓜嗡嗡作响。 衡吾连忙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徐宴之不露痕迹的扫视了一下屋里,旋即就落在了君礼中身上:“听闻君大人的身体抱恙,不知道现在可好些了?” 君礼中慢悠悠的走回躺椅上坐下,装出一副病弱样:“辛苦你跑一趟来看老夫,本来今日是要去迎你的,唉,早知就少喝点酒了,遭罪啊。” 他极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君礼中的伎俩他早看出来了,一进屋子就闻到了梨和柑橘的味道,他侧了侧头往屏风后看去,这时君礼中立马从椅子上下来,拉着他往桌上坐:“来了就坐下喝点茶,有什么疑难的地方就跟老夫讲。” “确实是有事情想问君大人,那个沈府的案子是谁办的?” 君礼中眼眸一眯,撑起躺椅两侧直起身:“什么沈府?” “……” “这个案子不小,君大人若是勤勉,肯定不会不知。” 他分明就是知道君礼中懒惰成性,才故意这么说。 君礼中有些尴尬:“这个事情搁置了许久,临川王爷说有人证,但王爷又出兵去了戊边,而且皇上根本不愿管沈立康,他做的那些事皇上心都寒透了,没杀他而是将他关押起来已经算是仁慈了,所以沈府的案子一直无人去管。” 君礼中说到这,眼眸蓦然睁大:“对了,老夫想起来了一件事,当时沈府出事后的第四天,太后娘娘就派人来找我们要她的大宫女,说我们私自关押了她身边的人,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太后所谓了大宫女。” 徐宴之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看来此事确实与太后有关联,但太后一直潜心拜佛,住在如意殿里从不出门,大小宴会也不参与,此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有蹊跷。 “那这案子君大人可否交给我查?” “你要去查这个案子?!别疯了,如果真的是和太后有关,皇上都帮不了你”君礼中压低了声音道:“就算太后真的派人去焚了沈家,就算你最后拿到了证据,太后你敢去审?” “事情还未得出结论,不好做出判定,不过昨日我已将新法拟定,就看寺卿大人回来怎么说。” 他写的律法中心是重刑罚,不算酷刑,但按照现在朝中大臣的懒散性子,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受到约束。 徐宴之走时,好心提醒了一句:“君大人既然胃不好,就少吃性寒的水果,这样只会让肠胃更加绞痛。” “……你怎么知道?” 徐宴之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熟透了的梨子味,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午时,江琮回来了,整个大理寺的人瞧见他的脸色都避让三尺,他浑身一股子怨气,脸黑成了烟灰,方回得了消息,本来要去找江琮问问,但看到他脸色不好,他下意识的退缩了。 “少卿大人,要不您去吧,平日寺卿大人处罚我们都不轻,他生气我们也不敢跟他讲话,寺卿大人一向重视您,要不您去问问?” 徐宴之搁下笔,没说什么,径直着就出去了。 午时都过了,饭也吃了,江琮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见到徐宴之来了,他才将苦水吐出来:“我今日刚把你拟定的法案递上去,六部那一群老头子就不愿意了,觉得你多管闲事,一个个排着队站出来反驳,说话也一个比一个难听,我看他们就是自由惯了,这往后多粗的麻绳都拴不住那一群野狗。” 江琮话糙但理不糙,虽然皇上这边批准实行,内阁那边意见也不大,但朝中反驳声高于了支持声,想要彻底泛用很难,这一点他料想的到。 突然,江琮笑了:“不过你这法案倒是有趣,这一下就分开了两波人,一波是愿意遵守,一波是极力阻止,不过皇上也看的透,下朝后私下找了我,说越是刚正不阿愿意遵循律法的人,越是觉得新拟定的法案是对的,这样的人应该多多重视,不过要想实行起来很难,你该怎么办?” 徐宴之道:“他们会这样很正常,毕竟这个法案一旦出台,他们不仅会失去独有的利益,还会像寻常人那样,受到刑法的约束,不管是重臣还是皇室,一旦触犯就会依律处刑,像沈立康那样的,早就该处死了,也不会一直留到现在。皇上心软很避讳用极刑,但若是想要众生心悦臣服,心狠才能得到想要的至高皇权。如今皇上能跨出这一步,已经算是新法案最大的成功了。” “确实如此,不过要如何才能泛用呢?” 徐宴之勾唇一笑,脸上带着些坚定:“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这一点,看来皇上很清楚。现在文臣在皇上手下肆无忌惮,越来越腐败。刚好现在有机会约束他们,皇上也省心了,不过一人的理念是根深蒂固的,我只能作为辅助添加一些东西,但不能强行更改,皇上现在还是重武,所以此法应当从武官抓起。” 听完,江琮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确实,今日支持此法案的官员里,一半以上都是武官,除了不参与投选的,全部武官都同意实行,你想的不错,有武官撑着腰的话,就算文官再反对,也鞭长莫及。” 徐宴之从江琮屋里出来时,太阳都西落了,他与江琮,十分有九分的投意,不知不觉竟聊了这么久。但当江琮扯起题外话,说自己还有一个待嫁的小女儿,要将小女儿介绍给他认识,他果断地佯称法案还有欠缺,道了别。 内阁这边算是彻底没辙了,即便还有许多反对声,但已经被帝王接纳了,不需要他们内阁审核批准。 众多大学士有的说新律法太过严苛,有的说他徐宴之一个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年纪尚轻,能耐倒是不小,都是嘲讽的意味,又有甚者说他空华其表,其实并无能耐。 众人七嘴八舌争吵不休,几乎没有一句是赞扬的,都是对着新拟定的法案,鸡蛋里挑骨头。 谢鸿才一拍桌子,全场肃静,噤若寒蝉,他本来就因为前几日的祸事心中烦闷,他心中本不忍处罚谢灵绮,但思量过后还是动用了家法。 因他自幼被父亲教导,要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个道理他一直铭记一心,这才迫使他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 他已经年近七十,花白的盘踞在官帽中,他自知帽子戴的越高,责任也就越重大,不允许他徇私枉法,因为他的国和家都还需要他。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前朝重律法,但今朝皇上一直对北方的国家虎视眈眈,想要加强北扩南移扩大我朝疆域,依本官所见,大理寺右少卿新拟定的法案,是想让皇上内外兼治,沿袭前朝的律法并加以增添完善,本官并没有觉得不妥,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了整个国家的延续。” 他也不管这一群年轻人听不听的进去,说完就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徐宴之换了身衣裳,穿了一件圆领的墨色长袍,上面有鹤羽状暗纹,腰间轻束着一条同色的束带,他不想带着令牌招摇过市,但身上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放东西,索性将其丢在桌上,带上钱袋就出去了,钱袋是宋苑给的。上面绣了一条长着翅膀的银鱼,是温苑秋嫌他太寡淡,抢硬抢过来自己绣的,虽然这鱼有些奇特,但还算可爱。 方回搬着一摞的蓝皮典册往他院里走,看到他身上换了身常服,问道:“少卿大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去置购一些用品回来,屋里有些空旷,隐隐感觉寒凉。” 方回急匆匆的将典册放进了屋里,又跑了出来:“少卿大人等我一下,属下同大人一起去。” “你也有需要买的东西?” 说话间,他跑进了自己的屋里,隔着门,声音沉闷:“不是,因为都城的商贩属下都摸熟了,而且他们精得很,一看您是外地来的,就会故意抬价,更有甚者会将价格翻一番,所以属下跟着少卿大人去,还能帮您砍砍价。” 本来徐宴之没怎么重视他这番话,但到了地方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方回就开始嬉皮笑脸的跟商贩讲价,硬生生的就把一个实木的雕花小几,从四十两讲到了二十一两,就连上好的紫砂茶具,他也能将价讲到最低,低的徐宴之都不敢相信。 他今天算是开了眼,原来讲价还能讲到这个地步。 “你这本事倒是很实用,我本来预算是三百多,现在东西快买齐了,钱才用了一半。” 方回最拿手的被人夸赞,他洋洋得意了起来:“那可不,属下在大理寺可是人送外号‘刽子手’,砍价如砍人,少卿大人是不是觉得属下像是来抢东西的?” “像,方才看有个老板好像被打了,拿东西过来的时候,手臂和下颚处都有淤青。” “少卿大人观察的仔细,属下只顾着拿东西,没有注意看,看来下回属下应该收敛一点,不然要是闹出人命了可怎么办?不过属下以前也犯过傻,没少被家中的夫人鞭打。” “鞭打?”徐宴之轻笑了一声,问道:“你是淮安人?” 方回有些惊诧:“少卿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南方的男人较为持家,你这个会讲价的好本事定不是我们北方人会有的,而且能被家中夫人鞭打,那定然是淮安那边的,淮安一带大多女子掌家,男子随其后打下手。你本来是文职,但手上的茧子不分布在指腹,而是在手掌上,所以在家肯定没少被家中夫人鞭挞做事。骨架较小,个头不高,做事精明强干,但肩膀一高一低有些明显,应该是挑担子挑的,不过应该尽早就医,再年长些骨骼就会变形,到时候就不好医治了。” 他猜的一个不差,方回确实觉得自己的肩膀很不舒服,他有一种被人拆穿秘密的羞耻感,是谁跟他说徐宴之不爱说话不爱与人交际,性子寡淡无味的?回去就该把那个谎传情报的人狠狠敲打一顿。 “大人的观察力实在是太强了,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等这月的俸禄发了就去找医馆看看。” 本来他对第一面见的陌生人生不起兴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刚开始他被分配给徐宴之手下,他还有些不乐意,毕竟是状元出身,性格应该很孤高自傲,应该看不起他们这些不入流的文职官员才对,没想到人淡如菊,除了做自己本职的事情,对其他事情都不甚在意。 方回拿大包,徐宴之拿着小包。 方回一直有意无意的看他手里的钱袋,终于在看清钱袋的面目后,叫了一声:“哦哟,少卿大人,你这钱袋的布料是江南云锦啊,上上品的绸缎,怎么绣了一个这么丑的这是鱼?” 听他说江南云锦的时候,徐宴之还没什么反应,一听他说丑,他脸色立马就暗了,旋即转眸打量着他道:“我瞧着你没有带钱袋,是家中夫人不给发零用银两吗?若是这样,你这月的俸禄是不是也要如数交给家中夫人?” 方回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他从未告知他人的私事又被徐宴之猜了出来,本来徐宴之也不确定,但看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立马就知道了。 “少卿大人,不带这么损人的,属下只是说其实不丑,很好看。” 徐宴之眉梢一扬:“大丈夫能屈能伸吗?” 方回欲哭无泪,苦着脸道:“是是是,少卿大人别再猜属下的事情了,再猜下去,属下就没有秘密了,要是被寺中同僚知道了,又要笑话我好一阵子。” 见徐宴之没答话,他好奇心突然爆棚。 “难道说这是哪个女子给少卿大人绣的?不过这个绣工” “嗯?”徐宴之立马转头看他,音尾上扬,一股子威胁的意味。 “好看,非常好看,跟少卿大人非常相称,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郎情妾意” 徐宴之有些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他:“行了,照你这么说,我怕不是要和一个钱袋子搭伙过日子了?” 方回噎了一下,旋即就正色道:“不是,是下官的文化不太高说不出什么好词儿。” 回去后,方回将东西都给他码放整齐了,什么香炉、矮柜,什么茶几、茶具,还有靛蓝色的羊绒毯子,现在屋里被装满,看着舒服多了。 “少卿大人的眼光真不错,这个羊绒毯也是上上品,那个老板会被自家夫人打,看来确实是急坏了老板娘。几百两银子,硬生生的被属下砍到了几十两。”一说起自己的本领,他就喜不胜收,手放在羊绒毯上摸了又摸。 徐宴之早就坐在书案前,提起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闻言他抬眸看了方回一眼:“好摸吗?” 方回喜滋滋的一笑:“好摸。” “那你今晚可以睡在上面试试,肯定比摸着舒服的多。” “” 这是脚踩的毯子,看着徐宴之一本正经糗他,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第79章 入职大理寺(下) 他去牢中见到了沈立康,看他疯疯癫癫的见着人来了就要伸手抓,徐宴之问了几个问题,他就往角落里蜷缩不回答,即便是问了他关于家人的事情,他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眸中空洞无神。 徐宴之侧头低声询问身后的方回:“他是何时疯的?” 他是偷偷来的,方回发现他不见了,就寻着些踪迹跟来了牢中,他一直站在身后没发出声音,徐宴之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他从惊讶中回神,正色道:“以前他还很正常,经常研墨写一些东西,自从告知他沈府被大火烧尽了,他就开始疯疯癫癫的,有时候半夜还会念叨一些古里古怪的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听狱丞说像在念经,根本不像是在说话,不光是狱丞受罪,其他犯人半夜也开始闹,说让沈立康赶紧去死,别吵到他们睡觉。” 徐宴之沉默片刻,转身走了,方回也跟了上去。 “少卿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我翻了好几遍案宗,发现了一个疑点,被沈立康害死的人大多是商贾人士,而且与沈立康并没有来往和交集,他没有理由去杀害那些人,所以才迟迟无法定罪。他父母是农民出身将他供养到考取进士得仕途,家中只有一位夫人,三女无儿,也并无劣迹和不良嗜好,只是以前写过一封想要陷害我的信笺。” 方回蓦然转头看他,双眼瞪大:“写的什么?” “一些捏造的事情罢了,不足为奇。” 徐宴之沉默片刻,继续说道:“祸不妄至,福不徒来,世间万物因果循环,其中疑点等下月法案正式实行,我再作查证。” 他理了理衣袖往门外走,方回不紧不慢的跟着。 两人刚出了牢狱,一个寺务就急匆匆的走来,视线在两人间流转,随后就停在了徐宴之身上,他作揖行礼:“少卿大人,寺外有一个姑娘拿了许多东西,说要见您。” “姑娘?!”方回眼眸一眯,唇角就勾起来了。 徐宴之转眸看了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想用动物来形容人。” 方回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动物?” “黄鼠狼。” 方回的唇角立马就垂下来了,脸上带着哀怨,他跨步追上徐宴之:“少卿大人,请您善待手下,不然哪天您手下这身好本事就会被人觊觎,给人挖走了就是少卿大人的一大损失。”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去将人带进来吧,我去把案宗给寺卿大人送过去。” “是!”方回说完,就屁颠屁颠的往门口跑。 待他将案文交给江琮,又与之聊了两句,才想起来有人来找,他步履飞快,像是迫不及待一样,方回站在门外,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方回比了个大拇指:“少卿大人,没想到还是个美人,看来您招蜂引蝶的水平非常高。” 招蜂引蝶? 徐宴之双眉一压:“你是在骂我?” “哪有,不敢不敢,属下当然是夸少卿大人。” “……” 一想到是温苑秋来找他,他心情甚好,没有与他计较,推开门进了屋,待看清屋内站着的人后,他关门的手顿住了,他低敛眼睑,遮住黯淡的眸光,心里大起大落的厉害,一下就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王小姐怎么来这了?”他语气中有隐隐不悦。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疏离又淡漠,王语人连忙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一些,眉眼间带着柔和的笑意:“我我来给徐大人送些东西,听说在大理寺吃住不太好,我不知道徐大人的喜好,但我看徐大人吃饭喜好清淡口味,所以就觉得徐大人应该会喜欢精巧雅致的东西,进屋后看到你屋内的陈设,与我带来的东西风格相仿,看来是我选对了。” 她身材高挑,相貌柔美淡雅,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出身,一言一行都规范知礼。 方回伸着脑袋,透过半开的门缝中往里看。 “出去。” 王语人有一瞬的错愕,怔怔地看着他,但见到他转身看向门外,她这才回过神,原来不是跟她说的啊,听他沉又清的声音,她的心狂跳不息,极不安定。 方回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跑出了院子。 “请坐。” 她呐呐的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裙坐在实木靠椅上,细细的打量着他。 他抬眸的一瞬,她立马收回了目光,在他开口说话前寻起了话题:“那个我拿来的东西徐大人要看一看吗?看看是否喜欢,要是不喜欢我改日再去寻一些带来。” 他看了看在角落摆放的用具和一些绸缎被毯:“让王小姐破费了,不过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与王小姐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不必送我这些,随后我叫人送回你们府中。” 王语人柔美的笑脸有些僵,这时她从腰间拿出来一个做工精秀的荷包,颜色是他喜欢的靛蓝色,上面用金丝绣的仙鹤,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她握在手里,心里犹豫再三,还是递了过去:“我知道徐大人深居简出,为人淡泊,要是徐大人觉得贵重,不喜欢这些东西,那这个荷包是我亲手做的,徐大人能收下吗?” 他自然知道女子送荷包是什么意思,她不管什么东西,他都不会收。 王语人双手都举累了,他也没有要接的意思,她心往下一沉。 他乌眸略有涣散,眸中淡然无光,脸上冷肃的表情叫她看的身上发冷。 徐宴之撩起眼皮看她,本是应是含着情带着笑的桃花眼,现在却是空洞洞的没有一丝情感掺杂:“我记得,上次在繁槿书院,我就已经给王大人说过,我已有心仪之人,当时王小姐也在场,应该听的清楚吧,所以王小姐这是何必呢?这里并没有其他人,那就将事情说清楚道明白。” 她低垂着头,咬着下唇,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攥的纤细的手指都在泛白。 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微颤:“可是我真的喜欢徐大人,将来徐大人要是娶了心仪的人,还能给我一个机会吗?要是徐大人肯接受我,让我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徐宴之定了几秒,实在不敢相信她一个大家闺秀能说出这种话,他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下来:“还请王小姐自尊自爱些,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说,依王小姐的相貌、家世和才能,想要嫁一个良人相伴一生并不难,不必非要屈尊降贵给别人做侧室,要是王大人知道了你言辞上失礼,定会责罚你。” 他极力忍下想要将她赶出去的念头,让自己的语气放缓。 “我没有随便乱说,即便做个侧室也好,我爹也同意了我的想法,现在就看徐大人的意思了。” 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确?这对父女真是奇怪,这么着急就要将他赶鸭子上架,本来只是一面之缘,两面也算是相交了,但王语人现在的这一套说辞,让她的世家贵女形象大打折扣,也让徐宴之生出了些避嫌的意思。 “请王小姐尊重一下别人的想法,若是我将来真的娶到了心上人,自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过日子,至于侧室,在往后我的府中,永远不可能存在。” 王语人眼眶微红,即便他说的十分清楚,她依旧不死心:“那要是徐大人娶不到呢?” “除非她移情别恋,不肯嫁我,不然就没有娶不到的可能。” 明白人都听的懂,她也不是傻,只是想要装傻糊弄过去而已,但徐宴之如同封闭的城楼,将她隔绝千里之外,进不去也爬不上来。 那日在宴席中,她冷不丁瞟见他偷偷亲吻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刚入国子监时,初考坐在她前面的温苑秋。 他撩起衣袖伏案写字时,只见右手上有一个珠串子,是透明的中间还裹着紫色的花瓣,看着新奇的很。 她再细心看,发现里面的花瓣分明是那日他来采的木槿花,他刚来时就说是替郡主摘的。 她心里兵荒马乱,这样就更加笃定了他们二人早已在一起,而她不过就是来闹笑话的。 还自以为是的觉得他会看上自己,还拉下脸皮愿意做侧室,这个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现在看来,她一点机会都没有,目即皆是空,难怪她会一直心神不安定,原来是压根没有把握。 王语人走了,东西也没有带走,除了那个荷包,她走到都城的璧煌河中,扬手丢了下去,让它自己沉入河底腐烂吧。 “少卿大人,你们说什么了?那个小姐走的时候,属下看她脸色这么差?” 徐宴之翻着案文头也没抬,屋内香炉袅袅升烟,萦绕在半空,王语人走后,他去沐浴顺便换了一身松散的衣裳,还顺手焚上了松香。 方回进来后被屋内的浓烟缭绕吓住了,他走到后窗,打开了半扇窗户,散散烟气。 “一会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平秋城工部侍郎王灏府里。” “这些东西可都是上好的沉香木做的,这些东西送给属下,属下都觉得要烧高香了,少卿大人这都看不上吗?而且那位小姐好像确实对大人有意,不如” 书案上伴着略有些暴躁的翻书声,哗啦直响,他语气冷肃:“再乱点鸳鸯谱,我就叫你这月俸禄扣一半下来,看你回去该如何跟家中夫人交代。” 方回立马就噤了声,连拍了两下脸,心里暗骂自己真该死,没事多什么嘴。 待国子监开课了,温苑秋才知道,原来苏祎跟她是同窗,就在她隔壁,本来她放课后总是跟谢会一起,现在被苏祎紧锁住手臂,整个人仿佛要挂在她身上一样,她步履艰难拖着苏祎往门口走,冷不防偏头跟她说话,一下撞上了个什么东西,转头看到是人后,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刚才没有好好看路,这位同窗你没事吧,撞疼了吗?” 王语人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温苑秋,她没有答话,细细地瞧了她一会。难怪徐宴之会喜欢她,明眸善睐,灵动又讨喜,她看着都不由得想要亲近她。 “没事,往后注意点就好。” 她扬长而去,步履轻盈仿佛像是下一秒就会翩然起舞。 苏祎蹙起眉,看着王语人远去的婀娜背影:“嘶,我怎么看着她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 “在国子监念书念了这么久,每天这么多人跟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觉得眼熟很正常。” 温苑秋拉着苏祎左瞧瞧右看看:“我听说苏大人打你了,回家之后可又挨罚了。” “没有,就那一巴掌痛,不过郡主托人送来的玉颜膏真好用,我涂上睡了一觉就好了,嘿嘿,想做郡主的嫂嫂。” 温苑秋自小身边人都说她性格跳脱又活泼,现在看看苏祎,跟她比自己还是内敛了不少,苏祎这一天念叨几十遍了,要做自己的嫂子,她实在是招架不住苏祎的粘缠。 “苏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苍耳。” “什么是苍耳?” “就是一味药材。” 琅冬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到两人挽着手,亲亲热热的样子,她连忙迎上去,眉眼带着笑:“告诉郡主一个好消息。” “王爷回来了,现在跟傅将军在北宸殿与皇上议事,郡主快些跟奴婢回宫,一会王爷肯定会来宫里看您的。” 苏祎是最激动的,连蹦带跳的要跟她一起去皇宫。 “你跟我去宫中,要是被苏大人发现了,又该被抓着发难了吧,不如等到今年仲夏毕业了,来王府上玩?跟着苏大人一起来,这样也名正言顺不是?” 苏祎思忖了片刻,扬声道:“好办法!那我先回去了,郡主再见。” 将人哄走了,温苑秋才上了马车,但她的心情并不好,脸上神情十分凝重。马车停在朱雀门前,这里是出皇城的必经之地,她就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琅冬也没走,一直陪着她。 不知不觉,碧空天边中逐渐泛红,颜色逐渐加重,等到日光陨落天际,橙红色的云又被染成深蓝。天黑了,空气也骤冷,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微乱又有些不稳,她急忙跑过去,果然是温深时,他看到温苑秋先是一愣,发现她鼻尖和双颊泛红,双眉不由得蹙起:“我记得一个半时辰前,国子监就应该放课了,你在这里是刚回来?去哪了?” 她没说话,低着头慢悠悠的走到他跟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埋进他怀里。 她瓮声瓮气地:“哥哥是骗子,明明走的时候说只是监察,怎么还带着这么重的伤回来?” “你怎么知道咳,我没有受伤,就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两天而已。” ”胡说,你这身上一股子药味,我一闻就知道是止血镇痛的药膏,这么浓烈的味道,伤口肯定很深,你又不是铁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不行吗?这要是回去叫娘知道了,她又该说你了。“ 她眼里含着泪,不满的控诉他,喋喋不休的一直在重复着说,生怕他记不住她的话一样。 他大手压在她的发顶,叹息一般:“别人都说家中有个同胞的妹妹最幸福,现在哥哥感觉到了,看来哥哥选择从伽玛国回来,十分值得,看到你我就好多了,再疼也能受住。” 她扯住他的衣裳擦了擦脸,随即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塞给他:“这是我自己弄的,药效我也试过,很好用的,涂上后几乎不留疤。” “你们女儿家用的东西给我做什么?哥哥是男人,留点疤才好。” “那你还给我,下次我给阿禄用,不给你了。”说着她伸手去夺。 好心好意,怎么还有人偏偏不领情,那就叫他留一身疤去。 温深时紧攥着不放,将手举过头顶,看着她急得跳脚的样子,觉得有趣。 “不给,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将瓶子藏起,拉住她的手:“走,哥哥送你回宫里去。” 暮色四合,宫人提着灯笼排着队走在官道上,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温深时将她送回去后就走了。 琅冬帮着温苑秋研磨晒干的草药,一箩筐全是她跑到御花园中的园林内采的,是温宏哲作为补偿,给她的特权,园中花花草草,只要她需要就可以去采。 突然从门口冒出来一个人影,脚步快如鬼魅残影,院里也没点灯,那道影子也没看到琅冬还在院里坐着,直接就撞翻了她刚磨好的药粉,身上像是有钩子一样,顺带着把琅冬也直接撂倒了。 “啊!!大晚上的,是谁啊?!”琅冬先扶住筐子,随后就站起了身。 温苑秋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打开门出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被打翻的药粉扬起,扑了那人一身:“呸呸呸这是啥啊,怎么这么苦。” 温苑秋看着那人红白相间的一身锦衣,脸上满是错愕:“苏大人?真是稀客啊,平时这么忙怎么有空来我这。” 琅冬这才看清,来的人是苏祁,他白色的衣摆上全糊上了一层深褐色的药粉,从上到下一身都是,就连脸上都沾了一些。 “实在对不住,方才没有注意到是苏大人。” 苏祁草草的拍了拍身上的药粉,又啐了两口,但嘴里还是苦的,细品还有回甘呢。 “没事,是我走的太匆忙了,这黑漆麻乌的没有发现院里还有人。”他大跨步的走上台阶,将手中的一个小坛子递给温苑秋:“这是月初我们那祭拜句芒时,酿的梅子酒,郡主要是有闲暇能帮我送到大理寺吗?给徐宴之带过去。” 她接过那坛梅子酒,狐疑道:“你不是常常跟着指挥使大人出去吗?怎么不自己去?” “我确实经常出去,但都不顺路,我爹那个性子肯定不允许我到处跑,所以还得麻烦郡主去了。” 他走前,温苑秋递给他一个湿帕子,他没敢接。 温苑秋见他迟疑,立马知道了他在想什么:“这是徐宴之的帕子,怕什么呢用吧,也不必还给我了,苏大人拿着到时候自己还吧。” 刚好到了月末,国子监又歇课了,她翌日一早就将那坛酒包好带了出去,琅冬也没有跟着去,帮她在宫里按着她写的单子配药材,桂木和槐木去御花园的园林内给她采草药。 “少卿大人,门外有个姑娘找。”一个司务站在门外,叩了两下门。 徐宴之正懒散的随意翻着案文,略有些困,昨日他看案宗看到了很晚,以至于早晨起来的时候,一身都是乏累的。 方回正在帮他整理,闻言一愣,旋即就笑了:“少卿大人的桃花又来了,这大理寺以前可没有哪个姑娘来过呢,现在少卿大人来了,怎么那个姑娘一天来一回啊。” 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特欠打,徐宴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出去将人打发走,就说我不在大理寺。” “怎么这新官上任就不认人了呢,我好心来看你你竟然要赶我走?” 门“嘭”的一声开了,温苑秋伸出的脚才收回去,叉着腰瞪着屋内坐着的人,大理寺的人拦不住她,她有温宏哲给的玉牌子。 忙不迭的跑过来竟然听到了他这番话,这怎么不叫人误会,怎么不叫人生气。 徐宴之眸中一亮,连忙起身去迎,拉着她就往屋里带。 屋外的司务被她吓得不轻,带上门就走了。 “我不知道是郡主来了,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亲自去接。” “少油嘴滑舌了,喏!这是苏大人让我给你带来的,说是月初时刚挖出来的梅子酒。” 她见他接过去了,转身就要走,被他眼疾手快拉了回来:“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郡主真的只是受人所托来送个东西?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想我?”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想你什么?想你要指挥手下将我搪塞,想你要将我撵出去是不是?” “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有眼无珠不知是郡主来了。” “怎么?以前也有姑娘来找你?” 这时,两人身后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有” 闻声,徐宴之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呢,他轻咳了两声,将方回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他看着方回的样子忍不住揶揄:“莫非你真的是黄鼠狼或者是土拨鼠之类的,钻到桌子底下干什么?打洞啊?” 温苑秋忍不住发笑,他总是语气平淡的说些逗弄人的话,样子也是一本正经的,实在是令她忍俊不禁。 “你方才说有姑娘来找他?” 方回从地上爬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对,还送了许多东西过来,但是郡主放心,少卿大人一个没收,全都物归原主了。” 他说为什么徐宴之对那个王家的小姐这么冷淡,原来喜欢的人是郡主啊,那就无怪乎此了,论身份地位还是郡主金贵,论性格还是郡主更活泼机灵,至于相貌,各有所长,实在没法比较,方回哪都缺点多多,但是却独具慧眼,不能说阅人无数,只能算是见识奇特物种多了,能辨识的人也多了。 方才他听着徐宴之的语气和说出口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平日里素寡的性子,慢悠悠的好像隐居山林了似的,要是方回不主动找他,问他是否需要帮忙,徐宴之可能一天连一个音都不会发一声出来。 他在徐宴之的威压下战战兢兢的,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慢慢往门口挪动:“那个,你们慢慢聊,少卿大人有事再叫属下。” 第80章 疑点浮水面(上) 桂木死了。 温苑秋晌午回宫时,就隐隐听到哭声,她看到琅冬和槐木蹲跪在地上,地上的人露出一截白皙却布满伤痕的小腿,衣裳都被撕破了,零零散散的挂在身上,身上的皮肉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急忙跑过去,看到桂木躺在地上,原本生动的脸上,现在毫无生气,她凑近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搏。 死了。 她的心防轰然倒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身边的人会在她面前死去,而且身上没有一块好的,淤青和伤痕遍布全身,她摸上桂木皮肉伤最重的地方,按了两下发现桂木的骨头都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倒是说说话啊?” 槐木伏在尸体身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一样,看的她心里很难受,鼻子酸涩,眼里也泛起泪光。 槐木哽咽着:“奴婢劝不住姐姐,是奴婢不好……” 琅冬拭了拭泪,眼睛又肿又红:“郡主,今晨她们两去御花园摘了木香,但中途碰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问她们是哪个宫的,她们就说了是居安殿的,后面不知道怎么了,被太后娘娘手下几个习武的宫女打了。您知道的,桂木性子直,受了冤屈也不会忍着,顶了两句嘴就被活生生的打死了。” “什么叫顶了两句嘴?一个低贱奴婢敢跟太后娘娘顶嘴,够她全家死八百回了,能被太后娘娘赐死是她一辈子得不来的荣誉。” 宫外传来一道尖锐女声,瞬间门就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宫女,身上穿的宫装比其他宫女都高级一点,但半张脸上带着可怖的疤痕。 她认得眼前这个宫女,是跟莫霜一起,同在太后常氏身边的宫女,名叫飞雪。 “照这么说你也是个奴婢,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过就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飞雪扬唇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将她口中的谩骂当一回事,她旋即屈身冲着门外道:“太后娘娘,奴婢已经探查过了,这个霁月郡主的教养也不过如此,果然主子什么样,身边的奴婢就是什么样子。” 常氏被她搀扶着走了进来,一身素雅的锦衣,发饰也是极少,看着略有些寡淡,丝毫没有雍容华贵的样子。 常氏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半阖着眼状似还没睡醒的样子,慵懒的很。 “去,把那地上的脏东西清理走,别让这宫里留污秽。” 常氏将最后两字的音咬的极重。 知道她是意有所指,温苑秋伸手就将飞雪拦下,看着常氏道:“桂木是臣女从王府中带来的,她的死因臣女可以不追责,但尸体不能让太后娘娘说带走就带走。” 常氏不说话也不看她,寡淡的脸上也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但她就站在那,温苑秋心里就有些发怵,莫名而来的一阵威压感,不是来自她的身份,而是像与生俱来的特有气场。 如果说温深时气势咄咄逼人,让人见了就想绕道走,惹怒了他就直接被砍了。而她面前的常氏就像乌云压顶一般,压得人喘不上气,看看桂木的死状,生前肯定受了很大的折磨。 飞雪冷眼睨她:“请霁月郡主让开,太后娘娘发话,奴婢不敢不从,希望郡主也配合一下,脏东西怎么能留在居安宫里呢?” 琅冬和槐木也站起身挡住飞雪。 她隐忍着怒气,厉声道:“她是我的婢女,不是皇宫里面的宫女,她和你这种只会阿谀奉承的狗腿子不一样,我说不能带她走你还敢越俎代庖?” “放肆!”常氏这才看向她,目光阴冷的很:“哀家一直觉得皇后教导出来的丫头都不错,没想到你这小小的郡主,比嫡出的公主都要嚣张,哀家指使飞雪做事,你敢拦?哀家懿旨你跟违抗?” 常氏说话语速很缓慢,但却字字带着一股阴寒气。 “飞雪,掌嘴!” 飞雪脸上露出讥讽地神色,扬手就要打,但奈何不了她反应快,往后一仰伸手一挡就轻松躲过。 她心里暗自腹诽,这宫里习武的宫女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她偷看温深时和阿禄打架时偷学到的呢,她抓住飞雪手臂一拧,拧到身后,她就没了还手的力道。 她小时候经常跟同窗打架,要么就是跟鸡鸭鹅搏命,力气也不小,飞雪也没想到她会还手反制住自己,她看温苑秋单纯无害,还以为好欺负,也没有对她设防。 飞雪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她用蛮力挣开,用极快的速度扬手就是一巴掌,不过打偏了,这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她的耳根处,手劲不小。她只觉耳内嗡嗡直响,耳下肌肤火辣辣的痛,疼的她眼泪抑制不住的直往下流。 看来她还是小看了飞雪,她是没有下蛮力才让她钻了空子。 琅冬被吓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她挡在自家郡主前头,她也是气的不行,声音都带着颤:“要是王爷知道你这狗腿子打了郡主,你知道后果吗?” 飞雪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就算是临川王爷来了也不好使,他还敢忤逆太后娘娘不成。” 这一语成谶,好巧不巧的温深时真的来了。 “今日本王得兴想要来宫里看看妹妹,没想到这居安宫里这么热闹,方才本王好像听到了不知道是哪个东西说本王来了也不好使,来给本王解释一下,本王干什么不好使?” 温深时长腿一跨就进了宫门,几步就走到了几人身边,他斜眼睨了一眼常氏:“太后不是潜心念佛吗,怎么现在还俗了?是这尘世太令您老人家眷恋?” “放肆!你是小辈,就跟哀家这么说话的?” 常氏甩了一下衣袖,侧过去身不肯看他,冷硬的语气都弱了许多。 他是一个硬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常氏到底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宫中金丝雀,对温深时这种刀口上舔血为生的人,心里还是发怵的。 飞雪脸色刷白,后退了几步作势要往常氏那躲,温深时长臂一伸擒住她的肩膀,捏着她的肩胛骨,疼的她呲牙咧嘴的。 “太后娘娘” “别叫了,现在皇上来了也不好使,你不是喜欢做人手脚替人越俎代庖吗?刚好傅将军也回来了,不如过几日将你带入军营里,那就缺你这种人。” 一个女子去军营里能做什么,飞雪自然听懂了温深时话里的含义,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但温深时手劲越来越大,掐的她一阵窒息。 他抬左手给了她一巴掌:“你不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还习过武?来跟本王比划比划,看看今日是你死还是本王死,本王敢不敢忤逆太后,就要看你能不能挨住打,活到太后想好了来救你。” 飞雪唇角渗出斑驳血迹,她大口喘着气,拼命的摇头,她冷不丁瞥了一眼常氏,发现常氏压根没有想要出声制止的意思,她的心死了一半,恐惧感席卷而来。 她开始开口服软:“王爷,是奴婢莽撞做了错事,王爷饶命。” 他充耳不闻,瞧了一眼自家妹妹红肿的脸和泪汪汪的样子,心疼的要命,他平时板着脸教育她,但从没有舍得打她。 他今晨进宫听苏祁添油加醋的说起前几日落水的事情,他想着来看看自家妹妹,没想到又撞见有人欺负她,他将气都撒到飞雪身上,殃及池鱼。 “太后娘娘!救救奴婢” 飞雪满眼惊恐,伸手去扯常氏的衣裳,刚扯住一角,就被常氏轻轻的躲开了。 温深时拽住她的衣襟将人丢了出去,门外站着章周,他是武将不参与这些后宫内斗,但听说是郡主,他就跟着来了,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对话,大致理解一下就是郡主的婢女被太后打死,现在又来找事。 太后前脚进去,他们后脚就过来了,事情原委不听人说他也知道。 “章将军,这个贱婢交给你们了,到时候带她去军营里充军妓去。” “啊?”他刚想说傅将军不好这一口,但旋即想了想就点头应下了:“好,末将一定让王爷满意。” 章周不知道哪来的布条子,塞进了飞雪吵死人的嘴里,周遭一下就清净了不少。 太后闻言走了出来,怒目视之:“临川王爷,你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些吧,这是哀家的人,你说要带去军营,就不经过哀家的同意,随随便便的将哀家的人带走?” 温深时冷眼瞧她了一眼:“这话太后不觉得耳熟吗?本王的妹妹当时也这么说,太后不还是命令这婢女掌她的嘴?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本王要带谁走,连皇上都不管,更何况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常氏怒喝道:“朝堂之事,哀家从不干预,但这是后宫之事,岂能容你们这帮男人插手。” “这后宫现在由皇后管理,当时太后可是亲自说的,往后的后宫太后都不再插手,现在又反悔了?” 他眸光一暗,脸色有一丝兴味地笑意:“还是说太后您老人家,先前失去了莫霜现在又要失去飞雪,您心里十分痛苦难耐,非要保住这最后一个得力干将?” 常氏脸色一变,像是经了风霜的花朵,蔫了。本就未施粉黛,寡淡的面颊上,皱纹清晰可见,已没了刚才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 “太后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这太阳太毒晒的您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宫休息吧,没事别出来转悠,特别是别来居安宫瞎转悠,这么远太后图什么啊,连道都不绕就来了这,也太刻意了吧。太后潜心念佛,但现在又杀了人,这不是破了禁忌?本王倒是好奇,太后修的佛是什么佛?” 她脸色越来越差,脚步虚浮着走下台阶,身边的宫女连忙跟了上去,搀扶着她,一群人逃的飞快。 地上躺着的飞雪瞪着眼,看着常氏远去的背影,嘴里发出“呜呜”声,眼泪糊了一脸,本就满是疤痕,十分丑陋的相貌,现在看着更丑了。 “太后娘娘,飞雪姐姐怎么办啊?” 一个宫女搀扶着常氏回了如意殿,见她面色如淡水,宫女焦灼的很,但常氏眼眸空洞,并没有听进去。 那宫女伺候她沐浴更衣,她坐在热气腾腾的水里,本来这些事情都是莫霜和飞雪做的,现在两人接二连三的都没了,她也不知道莫霜姐姐怎么失踪的,至于飞雪刚才那个场景把那些小宫女都吓得不轻。 那宫女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问道:“太后娘娘,您说这临川王为什么这么大胆,奴婢跟了太后娘娘这么久,还没见过谁敢顶撞太后娘娘的,就连皇上和皇后都事事依着您,依奴婢看,这个临川王爷是不是太嚣张了一些,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 常氏被她捏着肩按摩,她极其舒适的合上双眸,靠在池边慵懒极了。 “同坐临川王之位,他和他父亲的性子一个样,以前的临川王哀家招惹不起,没想到他的儿子,哀家也招惹不起?!哼,都是一路货色,目中无人的性子真叫人厌烦。” 宫女一味的说着好话,哄她高兴,若是换作莫霜和飞雪,两人行动派的做法,早就将常氏厌烦之人暗地里斩杀了,但即便两人还在,谁敢去招惹他? 常氏回想了一下温深时的话,心里隐隐也有猜忌,莫霜不会是他杀的吧,那飞雪现在也在他手里。 温苑秋耳旁肌肤上的掌痕触目惊心,一道一道的手指印子。 琅冬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凉凉的药膏还能起到消肿的用途,涂着涂着就不那么肿了。 “郡主您想哭就哭吧,这比上次七公主那一巴掌还重呢,郡主要是受不住了就哭出来,奴婢又不会笑话郡主。” 温苑秋瞧她眼眶都是红的,还时不时的吸鼻子。 “我看想哭的是你吧,痛是痛了点,但还不至于要命,不过我倒是很担心槐木” “槐木方才哭晕过去了,她俩本就是一对双生姐妹,虽然性格迥异,但自小失去双亲,两姐妹相依为命的将自己养活了,现在” 说到这她长叹了一口气,没再往下说。 “我要是不让她们俩去御花园就好了,归根结底还是我害死了桂木。” 温苑秋说话间,已经哽咽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的流。 琅冬安慰她,想让她顺心:“郡主莫要自责,谁也没想到会在那碰到常年不出门的太后娘娘,而且这也怪桂木,要是她像槐木那样服个软,不跟太后娘娘顶嘴,现在她也能像槐木那样活生生的没一点事。” “那也怪我,我应该跟她多嘱咐,在宫里生活该低头就要低头” 主仆说话间,温深时推门进来,两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走过来,琅冬自觉就退了出去。 “给我瞧瞧脸上什么样了?” 她偏头给他看,脸上消肿了,但还是能看到手掌印,虽然没在整半张脸上,但整个耳朵红肿红肿的,像是一碰就要掉了一样。 他心疼的紧,眉头皱在一起,想碰又不敢碰。 “桂木呢?” “我派人送回王府去了,叫人将她葬在鹿内山那边,你好生休息吧不必挂心,要是再有人来找麻烦,就用这剑,伤了谁算哥哥的。” 说着他递来一把精巧的短剑,剑鞘上还镶了些宝石,看着不像是武器,倒是十分像一个装饰品。 她欣赏了一会,但不敢接:“可是在宫里不能带刀刃,要是被皇上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哥哥给你撑腰,就说有人要害你,咬死了不松嘴,皇上也没辙。” “” 她沐浴在他灼灼地目光下,好似她不收,他就不走了一样,最后她只能将刀收下了。 温深时捏不着她的脸了,只能将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坏事做完了人就拍拍屁股走了,她不敢怒不敢言,知道他的气还没消,就当是给自家哥哥消气吧。 他走后没多久,帝后二人就来了,屋外的那句“皇上到”令她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住了。 她起身去迎,膝盖还没屈就被人扶住了,她抬眸对上江氏的眼眸,心里竟泛起酸意。 等引二人进屋才发现,后面还有人呢,这是来开宴席的? 江澜和温霁川,还有温霁瑶,都来了。 她有口难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问候的话,就被人团团围住,众人你一言我一言的询问叫她迷迷糊糊的忽然想起了一个发现,她也没多大心思听她们关切的问候,一心只想着再找到温深时。 江氏观察了她好一会,才开口询问:“霁月可是累了?怎么本宫看你已经昏昏欲睡了。” “早说晚一点再来,朕瞧着霁月这脸蛋肿的叫人心疼,你还非叫朕过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温宏哲话没说完,就收到了皇后的一记眼刀,他立马识趣的闭了嘴。 “改日朕去太后那说说,这亏可不能白吃。” “臣女没事,就是一巴掌而已,更何况是臣女的婢女顶嘴在先,太后娘娘罚她也是应该,不过桂木是臣女带来了,要负责任理应臣女来负。” 江澜在一旁插上了话:“但那也是一条人命啊,顶两句就将人活活打死,这威风立的” 江斓忽然也噤了声,眼神时不时瞥向自家姐姐,她也收了一记眼刀。 “本宫觉得霁月说的对,有错被罚是应当,那就将此事化小,往后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江斓偷偷看了一眼温宏哲,两人眼神微妙,皆是一种不敢以下犯上的样子,江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温宏哲在朝前是威风八面的帝王,在朝后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就是知道他这一点,温苑秋才不怕他,但江霖却总是严厉,她不得不怕。 几人走时,温霁川和温霁瑶留了些东西给她。 她道了谢送人走后,就去寻苏祁问问。 本来还以为在偌大的皇城中很难找,哪知她刚走到北宸殿门前,就见到两个穿着朱红色飞鱼服的人站在殿外,十分扎眼。 远远的就能看到有一人的脸,在太阳底下白的发光,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苏祁,但看清他对面的人后,她踌躇不前,那人她也认得,是苏祁的父亲。 一直等到那人走了,她才走过去。 “郡主?” 他其实一早就注意到远处那抹天青色,他还在想是哪个后宫的妃子来找皇上,定睛一瞧竟然是温苑秋。 “苏大人,我想找你问一下,知道我哥哥去哪了吗?” 苏祁蹙眉冥想。 “好像比我们早出北宸殿,王爷同我说要去看看郡主,没去吗?” “去了,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想跟他说,当时忘了。” “王爷应该还没有回去,不如郡主去昭通殿那边转转,王爷和傅将军、章将军,他们三人在一起。” “谢谢苏大人。” 他往前凑了凑,坏笑道:“客气什么这都是小事,帮郡主就是帮宴之。” “不过,郡主脸上蒙着纱巾做什么?” 两人正在闲聊之际,苏玉堂突然折转而返,在两人身后轻咳了两声。 “父指挥使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苏玉堂瞥了一眼温苑秋又看向苏祁,握着腰间佩剑的手,忽然抱臂在胸前:“看你迟迟未到,就过来看看。” “” 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这回你去下回我去,怎么又变卦了,苏祁心里不满暗自腹诽,在自己父亲手下做事实在是有苦难言。 第81章 疑点浮水面(中) 她在昭通殿前等了许久,愣是没看到有人出来,她顺着官道走,打算碰碰运气。 拐到昭通殿后的转角,只见宫人不见其他官员,她随手拦下一人问道:“你们是从昭通殿出来的,可有见到临川王爷?” 那阉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屈身行礼:“回郡主的话,临川王爷早就下朝走了,现在昭通殿内没有官员。” 她有些沮丧,这皇宫这么大,能跑哪去呢?总不能去东宫了吧。 她又往东边去了,没想到在半路上能碰见谢关宁。 “谢大人?你这是刚从东宫出来?” “嗯,陪皇上和太子殿下,下下棋,谈了一些事情。” 听着她的称谓,谢关宁有些不习惯,笑的有些局促:“郡主怎么蒙着个面纱?最近草木茂盛,是不是宫里有虫子,刚巧有人往谢府上送了一些驱虫草,明日在下给郡主送来,找人种下就能驱掉院中的虫子了。” 她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起了一些小疙瘩,问题不大。” “谢大人看见我哥哥了吗?我找了他一圈了,半路碰到苏大人,他说我哥哥没有出宫,但是哪里都没有看见人。” 她语速急促,看着焦急的很。 “在下也只在昭通殿跟临川王爷碰了个面,后面就不知道王爷去哪了,郡主这么着急找王爷是出了什么事吗?在下要是可以帮郡主解决,也可以唤在下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件事还是不能让旁人知道为好,她草草搪塞过去。 正欲折转而返,想着等等再去堵自家哥哥吧,这人神出鬼没的她一时间摸不着他的行踪。 谢关宁年岁尚轻,细看相貌略有些稚,身上朱红色厚重的官服,跟他有些不相称,她看了许久才适应,端详着看一下子让她想起来话本子里的少年官员,意气风发的姿态。 男子眉眼带笑,如朝阳般璀璨。 “对了,昨日又寻到一个新鲜东西,想给郡主送去的,想着郡主肯定喜欢。” 看他神秘兮兮,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是什么?” “那郡主在这等在下一会,在下把它落在东宫里了。” 说着,谢关宁就步履匆匆的转身往东宫去了,脚步轻盈,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百无聊赖,望着高墙宫阙上落下的飞鸟,抖抖羽翼,鸣啼几声。随后振翅飞入碧空之上,她看的出神,一时间觉得自己才是池中笼鸟,但她今年仲夏时就该回王府上了,明明及笄礼去年就过了,还要在宫里待上半年。 她也不是不愿意待在宫里,帝后二人待她好,贵妃也是个有趣的人,自从她上次做了糯米团子后,江澜就常来她这里找她闲聊,熟络后她觉得贵妃的性子跟自家娘亲如出一辙,皆是洒脱随性。 但对温霁芊,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她没有做伤害温霁芊的事情,有好点的东西也会分给她,她对自己的敌意可是一点不减,反而越来越重。 对她好的人她都会回报,对她不好的人她也不想计较,这要是计较起来,谁都不得安宁,得不偿失。毕竟从小跟徐宴之这样性子的人一起长大,她也不喜跟人交恶,不喜欢她的话,那她就离那人远点,避免起冲突。 但她还是介怀,那是自己的堂姐啊。 她思绪万千,化作一声叹息。 远处宫墙间夹角处,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凝神细听,那声音好熟悉,又沉又厚重,还带着不可抗拒的语气。 她抬步往那边走,失去宫墙遮挡,不远处的人映入眼帘,玄黑的衣袍,高大壮硕的身形,只看背影就知道。 “哥哥!!你怎么在这啊?” 闻声,他侧身转头,被他遮挡住的人也落入了她的眼里。 是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人,那人头压的极低,宽大宦官衣袍衬得那人身形纤细如一根竹,裸露在外的肌肤如珍珠色。 他似乎是在和那宦官说话,但待她靠近,那宦官便转身匆匆的走了。 “怎么不在宫里待着,跑来东宫这边干什么?” 他语气有些冷硬,不复当时那般柔和。 “我来找你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跟你说来着,找了一圈也问了一圈,都不知道你去哪了,刚刚那是谁啊?” 她侧头往他身后瞧,那宦官早已走的没了踪影。 “一个太监而已,找他问了一点事,有什么想跟哥哥说,现在不妨说了,哥哥一会就要出宫去大理寺瞧瞧。” 她扫视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确认后她凑到他跟前,定定的看着他:“我以前看阿禄手臂上有一个虎头,是什么身份的象征吗?” 那个虎头,还是她偷偷看阿禄打赤膊练武时见到的,深绿色的十分扎眼。 温深时面色一沉:“你何时见过他手臂上的虎头?怎么见到的?你一个女儿家,男人脱衣服你也敢偷看!” 她被一连串的询问,弄的哑口无言,自家哥哥扣字眼的能力与日俱增,她都没有去细想话里有什么漏洞。 她有些赧然,讪笑着道:“这不是重点啊哥哥,你快告诉我那是不是跟他的身份有关系。” 他扬眉:“阿禄是什么身份?” “你问我做什么?阿禄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虎头是什么东西啊,你快告诉我,别跟我卖关子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旋即正色道:“阿禄是伽玛国王爵之子,因为是次子所以王爵待他不好,后来他不顾后果将我从牢狱中救出来,我们一直待在他自己造的地下室里,现在将他带回来也算是救了他 ,不然伽玛王储之争,只会波及到他,让他失去性命。至于你说的,他左臂上的虎头,就是王爵之子身份的象征,怎么了?就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非要找哥哥问问。” “不是这个,只是今日见到飞雪扬手打我的时候,我看到她小臂上有一个类似的图案,不过我看着不太像虎头。” 闻言,温深时脸色一凝,眉头紧蹙:“你可瞧仔细了?到底是什么?” 温苑秋正思忖,他忽然发话:“想不起来算了,我去牢中瞧瞧。” 她跟着他去了牢中,里面阴气阵阵,令她浑身发冷,越往里走潮湿的气息越重,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前面人忽然站住脚,解开外衬披在她身上,期间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她刚想开口感谢他,但他似乎心里正想事,脸上略有些凝重,她眼力见好,旋即就闭上嘴不搭话。 “参见临川王。” 狱卒见人来了,连忙行礼。 “今日送来的那个女人关在哪里?” “哦,属下带王爷去。” 被狱卒领着,两人一直往幽暗的牢房里去,牢房里有窗但很小,尺寸之处,光都透不进来多少。 “这里就是了。” 他挥手让狱卒下去,上前敲了敲牢房的门。 地上躺着的女人穿着一身灰白的囚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会。 他又叫来狱卒开门,狱卒怕犯人伤人,但看温深时阴沉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将钥匙给他了。 他将门打开,命温苑秋站在外面等着,她只能趴着门缝看。 他走上前踢了两脚趴在地上的女人,结果触足是僵硬的,他脸色微变,半蹲下身将飞雪扯起,翻过去身。 只见飞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青紫,唇角还有隐隐血迹,脸上那个掌印是温深时打的,红艳艳的在她惨白的脸上还算有些生气。 “死了。” 温深时语气不咸不淡,他扒开飞雪紧攥在手里的小瓶子,拿在手里瞧。 见自家哥哥闻了半天,脸上愁色依旧不下,她过去伸手要来,凑到鼻前一嗅,立马心里就有了答案。 她重新将瓶子递还给他:“是夹竹桃的汁液,宫里只有太后娘娘那里种了几棵夹竹桃,中毒者会呕吐腹痛,严重的就会致死。” “本王派人将她送进来的时候搜过身,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转身出去找来狱卒,询问道:“可有人来看过她。” 狱卒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地上的女尸,吓了一跳:“她……她死了??” 两人皆是不语,狱卒有些手足无措:“有一个人,送她来的人走后,有一个宫女拿着一个令牌来,说是给她送一些吃的,属下也没有多想就放人进来了。” “待了多久?” 狱卒想了一会道:“嘶……当时刚好到午饭饭点,属下吃完饭她才走。” 两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狱卒自知再待着也不好,欠身出去了。 温深时撸起飞雪双臂上的衣袖,只见右臂上血肉模糊,隐隐只能看到小臂中间那个印记的一个小角,不过不是阿禄那种深绿色,而是深紫色。 温深时收回手,叹了口气:“看来是有人刻意销毁,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身份,这脸也被毁的厉害,看不出来是不是迁泽温的人。” “看脸也知道是哪的人吗?要是你不说阿禄是从伽玛国来的,我不仔细看,我还真分辨不出来他跟我们有什么多大的区别,只是看着眼窝更加深邃一些。” 温深时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其实徐宴之也不是迁泽温的人,我们这儿多数是汉人,而他不是汉人。你自小跟他待在一起,就没有发现他的相貌类型其实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吗?” 她细细回想,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阿禄头发和瞳色很浅,仔细看确实能看出来。但是徐宴之是黑发黑瞳,我觉得他跟我们是一样的。” 温深时轻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眸光柔和:“看来你还是见过的世面太少了,要是在别国待着,见到那里的人,你就会知道其实还是有区别的,只是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你不知道也好,探究没有多大的意义。” 两人出了牢房,她可算能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看着天边渐渐泛起橙红,她恍然发现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她先行一步,边往东宫那边跑边回头扯着嗓子跟温深时说话:“哥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急冲冲的往东宫前的官道上跑,离得近了,眼前那抹朱红竟然还在,她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实在是跑不动了,她一直往谢关宁那边走。 谢关宁侧着身,兀自站在巷口处,风口处北风烈烈,吹起他朱红的官袍,翻飞着如天边的红云。 远远看着,谢关宁站在那就像是一个细条条的红糖糍糕一样,身材匀称又瘦削,但迎着风站在夕阳下,又给他添了些羸弱的柔美感。 她回想着温深时的话,忽然发现好像徐宴之确实跟他们不太一样,她见到的男子不管美丑高矮,都是很温润柔和,即便是温深时,他不生气的时候也是毫无棱角的。 只有徐宴之和阿禄,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极具攻击性。也难怪她小时候即便再皮,也很听他的话,只要板着脸冷眼一瞧她,她就乖乖就范,不吵也不闹了。 她边走边想,离谢关宁越来越近。 谢关宁怀里抱着一个东西,她离更近了,注意力都被他怀里的小东西吸引住了。 “郡主?在下还以为你被王爷带走了不来了呢。” 他嘴唇勾起一角,笑的有些苦。 “抱歉,我确实跟我哥哥去了个地方,差点就要忘记了,实在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碍事,郡主还能百忙之中抽空想起在下就行,其实等的也不算太久……” 他掀开衣袖,怀里是一只通体金黄色的小狗,皮毛像是浸染过黄金一样。 见到她往前凑,小东西哼唧了两声,像是怕生一样,拼命往谢关宁怀里钻。 她心里喜欢的紧,巴巴看着谢关宁抚摸着它的小脑袋,馋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她伸手欲摸上去,又停了下来,看着谢关宁道:“我能摸摸吗?” 谢关宁瞧着她杏眸亮晶晶的,像是包揽了天边星光,瞧得他心尖一软。 他将小狗往她怀里放:“这本来就是想送给郡主的,它还没有名字,不如还是郡主起吧。” 她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小家伙趴在她怀里,拼命的舔她的手,黑曜石一眼的眼珠,瞧得她心都要化了,她自小就喜欢这些,养过小鸡和小鸭,但是后来长大了不可爱了,她就将它们都放生了。 “好可爱啊,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眉眼弯弯,心情十分愉悦:“误打误撞而已,郡主喜欢就好,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在下,在下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都能给郡主带来。” 她忽然想起,宫中还有闹闹呢。 “我记得书上说,猫狗生性不合,容易打架,一起养的话真的可以吗?” “当然,闹闹脾气好也懒惰,肯定不会出现猫狗大战的局面,郡主放心养就好。” 她喜滋滋的,笑的合不拢嘴,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天色有些晚,郡主先回宫里去吧,在下也该回府了,在下不方便去后宫,所以没办法送郡主回去。” 他伸手轻轻掸掉她肩头不知在哪蹭的灰尘,旋即就收回了手,与她拜别。 她回宫后,已暮色四合。 槐木醒了,在院里来回转,看来是在等她回来。 见到她后,槐木急切的迎了上去:“郡主,今日奴婢让您受了委屈,奴婢该死……” 说着说着,槐木就哭了,泪眼汪汪的。 “好了,你们本就是我从王府带进宫的,要说错也有我的一份。往后不必觉得愧疚,你们既然选择跟着我,我自然要护着你们,错不在你们,只是这宫里不适合我们罢了,以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仲夏就可以回府上去了。哀悼桂木之余,也要将自己活好才是。” 她没在等槐木说话,塞给她一个手帕就越过她走了。 越是说起桂木,她心里那份难过又被重新勾了出来,她怎么会不觉得愧疚,但因果有道,桂木刚直的性子确实在宫里会吃大亏,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要了桂木的命。 她开智还算早,什么都懂,想的也多,今日桂木的死和她在飞雪身上看到的印记,令她迟迟无法入眠。 现在是戌时,本来平日没什么事情的话,她这个点早该睡了,但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坐起来几次了,怎么都睡不着。 她索性穿上衣服,打算出宫去大理寺找徐宴之问问,反正离得也不远。 这件事上的疑问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不拔出来她实在坐立难安。 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徒步走了小半个时辰,手里拿着温宏哲给的牌子一路出了皇城。 徐宴之沐浴完,随意穿着件内衬就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衣裳的前襟都未整理好,露出整个脖颈和半片胸膛,腰间束带也是松松垮垮的。 方回看他一点不怕冷的样子,拿来外衣给他披上,就开始唠叨:“少卿大人多穿点吧,刚沐浴完确实不觉得冷,但要是一直这样,明早起来就要头疼不止了,还有可能染上风寒。 徐宴之目不斜视自己写自己的,方回像个老妈子一样,将他前襟的衣裳拉紧,又将束带给他重新弄了一下。 “麻烦你了,方才没有注意,不过你这般会照顾人,应该早就有孩子了吧。” 方回刚好将束带系好,收回的手突然一顿,他扬唇一笑,有些干巴巴的,看着略有些尴尬:“属下去年才成的亲,刚巧又挤上升官的时候,本来一月就能回去一次,现在两月才回一次,哪有功夫要孩子,虽然属下都二十六了,但家中夫人说不着急,等属下忙的差不多了再说。” 徐宴之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你每日将我当个孩童一样照顾,吃饭穿衣都要帮,还以为你早已有了孩子,看来这回是我猜错了。” 方回不禁莞尔:“这是属下应该的,而且大理寺内本就没什么事情做,大小事务都有寺务做,属下只需要帮助您一个就行,而且属下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叫我停一会就难受。” 这样的人倒是让他觉得稀奇,大多人都不想做事,想要一劳永逸,他这个下属倒好,闲不住,只想不休息多找活做。 今早他查案子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他这边写案文,方回帮他整理盘点。 这时,一道叩门声打破沉寂,门外寺务有些气喘,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少卿大人,外面有个姑娘找您,是上回来的那位。” 寺务自然不知道那是郡主。 方回比徐宴之还激动,眉飞色舞的,唾沫星子都四处乱飞:“嚯!郡主挑着时间来找您,铁定是有什么大事情,肯定是天大的事情!” 徐宴之飞快起身,路过他身边时带了一阵风,刮在他脸上。 “少卿大人不是说今日跑了一天腿酸脚软了吗,怎么现在跑这么快。” 方回笑的贱兮兮,故意扯着嗓子拖着腔调,调侃他。 他步履稳健,一点也不像疲累的人。 待他将人领过来,方回跟温苑秋打了招呼就屁颠屁颠的走了,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跟去了。 门关上后,温苑秋就将今日的事情全都跟他说了。 她没带面纱,脸上消了肿,但还很红,斑斑血点,像是皮下的血管破了。 他将她揽进怀里,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面颊:“还痛不痛?” 她摇头,笑嘻嘻的:“好多了,我自己弄的药比太医院弄的药,效果好多了。” “哦,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今日去帮一个商贾解决了一点事情,我看到他那有本藏书,就给郡主要来了。” 他起身去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在她身边坐下后递给她。 她翻着看了一会,眼眸蓦然睁大“这是……异国医典?!” 她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眸。 “郡主喜欢吗?” 她将书抱在怀里,点头如捣蒜:“喜欢喜欢,最喜欢你了。” 徐宴之揽住她,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坐,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 “郡主方才说的那个纹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狞猫而不是阿禄手臂上的虎头,狞猫是兰乑国人的图纹,生下来足月后,就要用烙铁烙一个印子,然后刷上不脱色的油墨,以表身份。如王爷所说,阿禄的身份是王爵之子,兰乑国同在沙漠地带,自然这一点也是相同的,太后身边的婢女是兰乑国的,在兰乑身份肯定不低。” 她拧着眉,一脸吃惊,她记得那日偷听温深时跟阿禄说话,温深时要去的就是与兰乑国征战的边界,其战赢了,但温深时身上的伤也不轻。 见她随手翻书,没再说话。他就圈着她,伏在案上写案文。 她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细细的瞧,确实发现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郡主这么盯着我看,是想要图谋不轨吗?” 她看的出神,没发现徐宴之正笑眼盈盈的看着她。她赶紧收回目光,将头埋的极低,手里的书放在自己腿上,胡乱翻了一通。 见他没在继续逗她,她忽然问道:“你不是迁泽温的人吗?” 他明显一顿,手扶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脑袋再往下低,今晚上郡主的脖子就要断在我这了,后颈不痛吗?” 说着,他左手给她捏后颈,右手颠了一下笔,搁在砚台旁的笔架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给她捏肩膀。 “你在哪学的?什么时候还会给人捏肩了?” “郡主觉得舒服吗?” “舒服。” 他忽然贴近,气息泼洒在她的后颈处:“那郡主考虑考虑赏我一口?” “赏一口?行,我赶明给你做些你喜欢的栗子糕,我跟堂姐学了点新样式的,要几口有几口。” 她叉着腰,挺着脊背看着骄傲极了。但她不知,此一口非她口中说的那一口。 那个话题也被他不留痕迹的略过了。 第82章 疑点浮水面(下) 现在看这种晦涩的书太容易犯困了,她找他讨来了几个话本子,一看书名——兄弟家中美妇,夜半惨叫连连,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她看着这个书名和书面上画的妖娆女人,有些赧然:“这……你这的话本子都是什么啊?不应该是一些志怪奇闻嘛?怎么来了大理寺审美都有偏差了。” “怎么了?” 他本来就是随手给她拿的,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书,冷不丁分出目光瞥了一眼,他连忙伸手将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这是最近大理寺里盛行的推理话本子,是君大人带来的。郡主还是别看这个了,我给郡主换一个。” 君礼中拿来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他好奇心被勾起一点,随手翻了几下,虽然确实是需要推理斟酌,但内容实在露骨,书封上画的小人也是。这本书更像是打着推理的幌子,贩卖不良的内容。 他抬手一丢,就将那本书甩到了远处,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温苑秋看他快要绷不住的表情,欲言又止:“其实你要是看了也没什么就当看个乐呵” 他眉梢一挑,抽出志怪异闻类书册的手一顿:“这有什么可乐呵的,不该需要的东西看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陪陪郡主,这倒是能让我乐呵。” 她的腿伸在书案下面,靠在他怀里看的津津有味,脚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左右晃着,时不时碰到他的腿。他自顾自的写他的东西,好似怀里坐着个人都丝毫不影响他落笔稳妥,提笔飞快。 须臾间,她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她现在并不是在王府上而是在大理寺,窗外水点打击东西的声音将她意识抽回,此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还隐隐伴着雷鸣。 “哎呀,完了!在你这待的太安逸了,我都忘记了我应该早些回宫的,现在怎么办?” 她刚说完,这边门就被叩响了,屋外方回撑着一把伞不停的叩门,雨声太大他只能扯着嗓子说话:“郡主今晚上要住在这吗?现在外面街巷的路都要淹了,怕是很难回去。” 她心里一紧,喃喃道:“这么快完了完了” “没事,可以明日一早起来,我叫方回送郡主回去,在这里住下也无妨。” 她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装潢倒是十分好,用具看着都是崭新的,但床榻独独只有一个。 “大理寺有客房吗?” “大理寺屋少人多,不如郡主睡我的床榻,我去侧间跟那群寺务挤一挤。” 她有些为难,像是自己来了就将人挤出去了一样,而且他明日又有事务在身,若是跟那些人一起睡,休息不好才是事大。她瞧着他眼下隐隐有些发青,看来是一直休息不好。 “那那要不”她实在说不出来了,手指挠挠脸,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很大,沙沙作响,叫她的心也随之不安定了起来,留宿在这里本就不太好,毕竟他们都不是小时候了 “嗯?郡主是不舍得让我出去睡,想跟我挤一挤?好啊,当然可以,不过郡主可不能趁机对我动手动脚,如今我可是有正儿八经的官职在身,这要是传出去对我名声不好。” 他装出正经样子,实则心里雀跃不已。 呸,到底是谁爱对谁动手动脚啊,她暗自将他往日的罪行都唾骂了一遍。 “你怎么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才不稀罕呢,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睡不着就该围着皇城跑一圈。” 小丫头一激就浑身长刺,他有些失笑:“围着皇城跑一圈估计郡主跑不完就天亮了。” 她哼了一声,撒气一般踢了他一脚。 半个时辰后,徐宴之应是有些倦了,他抬眸看了看窗,温声对怀里认真看话本子的小人说:“我想安于今夜光辉流逝,醒于明日晨光。” 她恍然回神,听的一头雾水,肉肉的脸皱成一团:“什么流逝?明日什么?”   、 他被可爱到了,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很晚了,该睡了。” “……” 温苑秋被他弄的语塞,嘴角抽了一下:“知道你学富五车,但下次可不可以说一些我这些凡人可以听得懂的话。” “怎么?郡主才在我这多久就厌烦了?” 她没搭他的话,径直往床榻处走,外衣一脱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一系列行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整个床上压根看不出来里面躺了一个人。 他看她像个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有些吃惊。 她在被褥里蠕动了两下,往最里面缩,忽然探出来半个毛绒绒的脑袋,一双乌黑圆亮的眼眸也探了出来,视线落在他身上:“你不是困了,怎么还不过来睡觉,看我给你腾的地方多大,到时候可别怪我挤你。” 她在被子里闷闷的哼了一声,缩在墙边还真一点地方也不占。 她面对着墙躺着,感觉被子被掀起一角,刚暖热的被子里灌进了一阵凉风,待那人躺下,终于又暖和了起来,她闭着眼酝酿睡意,这时一只手探了过来,她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他,他也偏着头,冲她一笑。 她精准的按住他袭来的手:“徐宴之你干嘛!!” “郡主别误会,只是帮郡主看看被子盖好了吗。” “盖好了盖好了,我要睡觉。”她有些烦躁的敷衍,将他的手推了回去,压根不想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意朦胧之际,腰间被什么东西禁锢,她微微睁开眼意识回笼,发现腰上环着的是一双手臂,她转头又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贴过来的,头就在她的后颈处。 “郡主怎么醒了?” 他显然也是半梦半醒,声音微微有些哑。 “你又干什么,不是说好的要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梦里有一个香气一直围着我,然后就一直引着我走,待我醒来就是这样了。” “……” 强词夺理,油嘴滑舌。 这人生了个端庄自持的脸,怎么偏生的是个闷骚的性子。 但转念一想他对旁人不这样,自己心里就美滋滋的偷着乐。 她这一晚睡的十分不安稳,旁边那个人一直有小动作,她本就睡眠浅,这弄得她睡一会就醒,反反复复。待窗棱透光屋内明朗,她这才坐起,头疼的像是灌了东西进去一样。 身旁的人还环着她的腰,睡的正香,乌黑的发丝都齐齐垂到了床榻下。她是硬生生的被拖到外面来的,被子也滑下去了一半。 造孽啊,到底上次谁说她睡觉不老实的,看看现在真正睡觉不老实的到底是谁啊。 她气的咬牙切齿,手握拳给了他一记。 徐宴之微阖着双眸,眸中清亮透光,笑意也渐渐在脸上攀升:“郡主就这么不乐意再陪我睡会吗?昨晚上我可是充当了暖炉,郡主身上这么凉怎么睡的安稳。” 听前半句她刚想开口骂他,听到后半句她闭上了嘴,想骂人的话尽数收起,起床气也消了大半。 “天亮了该起床了,我哥哥昨日说要来大理寺找你,你昨日没在,他今天肯定又会来。” 他头埋在她腰际蹭了一会才起身,结果起来了还是软绵绵的跟没有骨头一样,往她肩上一靠:“昨晚是我在大理寺里睡的最安稳的一次,素日里脑子里想的都是案子,晚上彻夜睡不着,下回郡主还能来陪我睡会就好了。” 他声调慵懒的很,拖腔拖调像是在撒娇一样。 她心软的跟什么一样,不由分说就点头答应了。但她刚收拾好自己推门出去,院门处就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方回另一个 知道温深时会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早,她呆呆地杵在门口,跟自家哥哥打了个照面。 果不其然,温深时脸色一暗,脚底生风,直冲冲的就过来了,方回紧跟慢赶的在温深时身后一直冲温苑秋眨眼睛,她心里暗暗酝酿谎言。 “你怎么在这?干什么来了?” “昨日不是告诉哥哥那件事嘛,我想起来就一早过来问问徐宴之,他说是兰乑国的图纹。” 她看着温深时眼神丝毫不躲闪,应答自如,方回在一旁偷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郡主确实将事情给我讲了,但不知王爷是否也是因此事而来。” 徐宴之慢悠悠的起身走到温苑秋身旁,两人皆是接受他审视的目光。 明明都心虚,两个人现在却坦然的很,骗过温深时这种武人轻轻松松。 温深时神色有些缓和,寻了个位置坐下,倒了杯茶喝:“现在解了疑惑就快点回宫里去吧,明日国子监不是还要上课吗?” 她犹犹豫豫,有些踌躇:“我也想听你们说话,反正这件事我也知道大半了,让我全知道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越说她声音越小,因为自家哥哥的眼神实在太吓人了,还带着点戾气,这让她怵的很,最后她还是扛不住威压,撇了撇嘴就走了。 她和方回一道出去的,坐上了马车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知道那个图纹的事情,她望着肃重的大理寺,竟莫名觉得这个地方倒是合适徐宴之。 “郡主,昨晚上睡的可好?” 她趴在车门处跟方回说话,看他嘴咧的快到耳后根去了,她觉得徐宴之这个手下看着很有趣。 “还好吧,不过为什么你这么高兴?” 方回忽然渐敛笑意,略有些严肃:“下官头一次见到少卿大人睡到日上三竿呢,平日少卿大人处理案宗一直到天亮了也不见他歇歇,下官硬拉着大人去睡觉,他躺下就开始不停翻身,压根没有见过少卿大人睡个囫囵觉。” “这不是才来半月,怎么事务这么繁忙?” “当然啊,全国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要交过来,特别是少卿大人拟定提交的新法案,若是下月开始实行,大理寺和都察院,还有刑部都要开始像水车那样,转个不停了,难处理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大理寺内真有这种能力的也只有寺卿和右少卿两位大人了,至于左少卿爱玩不爱管。而且进士出身的只要有这三位顶头的大人,我们都是打打杂也帮不长什么大忙,只能帮忙整理和收集。” 所以她以前真的单纯的以为,官是好当的,往那一坐就可以指挥下属做事,气派的背后是付出,若是想要为人为己不徇私枉法,做一个负责任的好官更难。 但她也帮不上他什么忙,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她一看就会犯困,脑袋容量太小了,接纳不了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要是能帮点小忙也好,至少她知道自己能让他休息好。 算了,往后不跟他斗嘴了,能依着他就由他去吧。她心里暗暗想着,马车便停了。 待她回宫里后,琅冬才睡眼惺忪的从屋里出来,说是谢关宁来了,在屋里坐着呢。 她昨晚上提前跟琅冬说好了,如果有人找,就说她有事不在就好了。 进屋后看到谢关宁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衣裳,露出天青色的里衬,腰间佩带也是深青和天青交叠,他每次穿的衣裳都是深浅相叠着穿,不似别的世家子弟那般华丽,但看着却比那些人穿的好看些,他穿的总是在人群里一眼就瞧着出众。他款式和布料与她身上的刚好是一季的,还都刚好是青色。 他怀里抱着一猫一狗。 “郡主这是去哪了?在下问琅冬她也没说,在下很久前就来了,还以为郡主还在睡觉呢,没想到等了许久也没见人。” “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有跟琅冬说我去哪了,又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有些不好意思,让琅冬弄了些茶水过来。 闹闹在他怀里身了个懒腰,轻巧地一跳就跳到了她身上,攀着她的肩跳到了她头上。 “喂下来,干嘛老是喜欢跑我头上去,头发都要被弄乱了。” 她伸手去抱闹闹,想将它抱下来,闹闹爪子钩住她发髻中的发丝,硬扯她怕头皮痛,但不扯下来就让它这么窝着,又十分滑稽。 谢关宁将怀中的肉桂放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的帮她将闹闹从头上抱了下来,它还十分不满的嘶叫了一声。 “闹闹这么喜欢趴在郡主的头上,看来是郡主的头发细软又茂密,将郡主的头当作自己的窝了。” 看出她有些窘迫,他敛去笑意仔细瞧她的头发:“郡主今日的这个发型很好看,看来琅冬的手艺不错。” 她怔了一下,旋即笑道:“是吗,琅冬的手艺一向很好。” 她的头发昨晚上早就睡散了,今晨起来是徐宴之给她绾的发。 “郡主不是说脸上起了小疙瘩,今天见郡主脸上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郡主用的是什么药膏。” 他问的话也总是让她不知其意图,明明他看着好像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跟他说话都觉得怪怪的。 她从梳妆台前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子递给他:“诺,这是我自己弄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拿去用,我亲自试过的,效果可好了,比宫中嫔妃公主们用的那种玉容膏好用的多。” 谈及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她都双眼冒光,谢关宁瞧着她的模样,倒是朝气又娇俏极了。 “自然是相信郡主的,那就谢谢郡主慷慨相赠了。” “这算什么,你送我了这么多呢,这叫礼尚往来,不过我记得听堂兄说,谢公子进了户部对吧,刚巧我爹以前留下了一本海陆巧工册,你应该用的上。” 说着她就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但说起书她又想起来了,徐宴之昨晚上给她的书她没有拿回来,看来到时候不去不行啊,还要再去大理寺一趟。 她将书找出来递给谢关宁,他有些局促,不敢接。 “郡主可知这书的价值?可不是在下送些小猫小狗过来就能抵住的。” “不知道,但我娘说没什么用途,我爹是个武人本来也不爱看书,王府上就徐宴之一个人爱看,但他现在任职大理寺,这些建造类的书他也不看啊,你瞧瞧这书都是新的,谁也没有翻动过。” 见他还是抿着唇神色复杂,依旧不接,她强硬的往他手里塞:“哎呀不就是一本书吗,好似我送你了黄金几万两一样,礼尚往来啊谢大人。” 谢关宁拿着书连连道谢,看得出他好像十分喜欢。 琅冬将谢关宁拿来的驱虫的草全种在了院子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驱虫草,矮小的几株。谢关宁说会长成半个海棠树那么高,她将信将疑。 在宫里用完午膳,她又徒步去了大理寺,宫里倒是不显湿漉,出了宫后,地面都是湿漉漉的,好似都城下雨的时候,皇城里面滴雨未下,要不是她问了琅冬,她还真就以为,皇城有紫气环绕不下雨呢,看来只是皇城内排水的能力强而已。 开门的寺务看到她先是一愣,旋即就同她行礼,熟络的和她说话:“参见郡主,郡主又是来找少卿大人的吧。” 看人笑的灿烂,仿佛是瞧热闹一样,她有些赧然,胡乱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他院里几个墨竹交错杂陈,个个高出屋顶几尺,看着比大槐树还遮阳。她刚走进院子里,就听到屋内哗啦一声巨大的脆响,旋即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她急忙跑过去推开门,只见地上全是碎瓷片,七零八落的。徐宴之跪伏在地上,一手撑着书案,案上的册子散落了一地。 她跑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有了支撑力,一头倒进了她怀里,说话声气若游丝:“怎么又来了?” “先不说这个,你到底怎么了?哪里难受啊,快给我瞧瞧。” 徐宴之弓着身子,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腹部,额前冒出细密的汗水,连发丝都侵湿了。 “你中午吃饭了吗?”她一手抚上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没发烧,但整个人都是热的,跟烙铁一样烫。 他没搭话,而是双手攀在她肩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闭着眼,紧紧抿着唇,面色发白,呼吸又重又紊乱。 他重的很,差点就将她压倒在地了,她一手支着地面,一手圈住他的脊背来回晃,想把他晃醒。 “方回呢?”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寂,他这样压着她,她自己也动弹不得啊。 她扯着嗓子朝外喊:“方回!!” 过了许久,门才打开,方回急匆匆的进来,身后跟着个大夫。 方回将他拉起来,搬到床上去了,大夫在里面诊脉,她将方回拉了出来:“他最近是不是一直不舒服?” 回想起来,方回有些愧疚:“其实下官每日都给少卿大人送了饭,但他很少吃,大多数都忙忘了,下官要是多多提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下官作为下属本不该逾越插手少卿大人的事情,所以一直是只要少卿大人叫下官,下官才会进来帮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少卿大人不愿意麻烦下官,一天到头都不会唤下官帮忙做事,都一个人大包大揽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下官每月的俸禄都是少卿大人白给的,都不是下官自己挣的了。” “这不怪你,都怪他这人太执拗了,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要累死自己不成,你说他平日什么时辰睡觉的,今晨你说的那些我不信,就他那个性子,一个东西弄不完他会睡觉?” 方回往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下官要是跟郡主说了,郡主可别说是下官说的,郡主到时候多劝劝少卿大人,反正少卿大人是不会听下官的话,也只有郡主管用。” 见她点头应下,方回说道:“其实少卿大人几乎不睡觉,下官都觉得少卿大人像一个不需要休息的神仙一样,下官晚上走的,清晨开门看到少卿大人还是那样坐着,下官能感觉到其实少卿大人已经很累了,但他就好像手跟笔黏在一起了一样,怎么都没法搁置下去。” “郡主莫要责怪下官,主要是下官也说不动少卿大人啊。” 方回确实犯难,他在大理寺任职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认真负责的上级,而且又是最好伺候的,因为压根就不需要伺候,他后来想想觉得自己在徐宴之身边很多余,发挥不出价值,什么都不唤他帮,也什么都不需要他,但是现在好了,身子受不住了,属于他的活终于要来了。 大夫揣着手从室内出来,同两人行了一礼,温苑秋见老大夫脸上的神色不差,她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少卿大人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草民见徐大人脉搏紊乱,心率也不齐,应是饮食不律睡眠不足所致,不过幸好徐大人年轻,身子骨还算好,不然在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这操劳事务也要有个度,不要过度损耗身体,要不然将来就会留下许多病根子,而且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自己硬忍着,徐大人这腹痛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啊,好生劝劝吧。” 说完大夫哀叹了几声,一直摇头。 温苑秋将银两付了,方回将人送走了后,两人才进了屋。 徐宴之在床上躺着,安静的很,不知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方回远远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 她坐到他的床边,捋了捋他落在外面的发丝,小声呢喃:“难怪你昨晚上小动作不断,一直在乱动,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侧着身,她也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反正她这也是自言自语。 “身体又不是铁做的,干嘛对自己这么不在乎,自己不心疼,倒是叫旁人心疼的很。” 她眼眶都红了,放在床畔的手忽然被一个温热包裹着,她转头对上他乌黑深邃的双眸,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床上拉:“郡主再陪我睡会吧。” 他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她半个手臂都被拽进了被窝里。 见她迟疑,他握着她的手往在自己的腰腹上放,学着她撒娇的样子:“郡主,我不舒服,陪我躺躺吧。” 她面色一热,连忙抽回了手,给他把被子压好。 “还是算了,你好好休息吧。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忙都好,非要全都弄完才舒心?就算你能熬,你将东西都弄好了,那你的身体受得了?我刚来时真的吓死我了,你就差了一点就栽到那一堆子碎瓷片里去了。” “郡主教训的是,但我控制不住自己,还得要郡主亲自看着才好。” 他眉眼带笑的看着她,叫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不痛了是不是?” “对了,我哥哥今日来找你说了些什么?是关于太后的事情吗?” 他佯装不悦,埋怨道:“现在我可是病秧子,郡主刚教育过我让我少管公事,现在我不提,郡主倒是先提起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这边,方回端着个药碗进来搁在茶案上,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喝药了。” 他直起身,将枕头竖起当靠背,她将药都端到他面前了,他摇头:“手痛,用不了了,郡主还有别的法子让我喝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她,她怎么会不知他的含义,不就是要喂吗?但方回压根就没拿汤匙过来,光秃秃的就一个碗。 她将碗递到他唇边,极其简单粗暴:“喝!我会小心点不洒出来的,你好生喝就是了,你要是怕苦我就看不起你。” “其实郡主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碗里的药就往嘴边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嘴里一阵苦涩的味道,他喉咙动的频率快,看来喝的急。 他眉头微皱抬手扶住碗隔开了一段距离,苦的令人作呕,他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少卿大人,忍着还有一口呢。” 她冲他微微一笑,但落在他眼里却变了味,不是平日里无害讨喜的笑脸,而是带着股狠劲,也像报复似的。 “郡主灌这么猛,是要谋杀了我不成,差些我就要溺死在药里了。” 他咳的脸颊都红了,比先前惨白的样子多了许多鲜活气。 “都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下回又倒下了,我专程过来给你喂药,啊不,应该是灌药。” 看到徐宴之忽然吃瘪的样子,她心里开心坏了,可算是捏着他的痛点了,成功从他手里扳回了一城。 瞧她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子,他轻笑了一声:“现在郡主心里想的不会是,终于能治住我这个可恶又可恨的人了吧?” “当……当然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记仇的。” 她极俏皮的冲他眨眨眼睛,随后将大夫说的那些话又跟他唠叨了一遍,见他应了三遍她才带着书走了。 第83章 身世(上) 三月初旬,新法案出台了,徐宴之后来觉得法是约束人的,但毕竟人是活的,应当讲究人情味,不能太过于死板,也难怪先前法案经人手后,反对声这么高。 徐宴之这一套推陈出新的法子倒是让朝里那些想要挑刺的官员闭了嘴,只能在心里骂他,自己又不得已只能按着执行,即便再不愿意现在已成定局,皇上的圣旨都发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再说就要被安上忤逆的罪名了,那都察院的牢房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估计他们这一把老骨头也经不住造。 池极的爹是都察院左御史池仲蠡,都察院上上下下都听他的话,其他的御史说话都没有他好使,他对徐宴之的看法很简单,就是想要挖墙脚,将他从大理寺挖出来。 “少卿大人,池御史又来了……” 徐宴之叹了口气,这话他听方回说了好几遍了。 “不过寺卿大人将他轰走了,池御史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下回要跟寺卿大人打一架,打赢了就让他进来。” 他觉得有一丝有趣,百忙中竟搁下了笔,抬眸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方回:“然后呢?” “哈哈哈哈……然后,然后寺卿立马就让人留住了池御史,回去拿了两把剑真的就比划起来了,属下见池御史的脸色极差,全程都在躲,寺卿大人出剑快的很,池御史压根接不住……” 方回是个活泼性子,笑声抑挫顿扬的,逗的他也忍俊不禁,本来听着不那么好笑,经他口说出来后莫名觉得逗趣。 “我已跟池大人说清了,都察院我定然是不去的,原本就是答应江大人来大理寺,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换职属实不妥,还是安生些吧。” 方回收敛笑脸,正经了几秒,忽然笑道:“少卿大人是怕郡主下次来找会跑更远吧,大理寺离皇城近的很,哪次都是郡主徒步过来的,要是去了都察院那么远的地方,少卿大人跟郡主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徐宴之握笔的手顿了一下,还真被方回猜中了些,不过只是三成原因,最重要的是,都察院那种地方只会更多事要做,又要重新适应手头上的事,而且还不一定是他拿手的。 午时,江琮带他去赴宴席,席中大多同僚,但也很少见,除了池仲蠡和江琮,其他都是生面孔。 不过也难怪,他这人本就不会人情世故那一套,应当没人会喜他这种人吧。 江琮还算贴心,知道他的性子,人都是他一一介绍的,席中的人都认识他自然不需要经过江琮介绍,只是没见过他本人,见着后个个眼都直了,吃个饭也盯着他看,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他这一天都被江琮提着到处跑,自法案出台后,江琮像是打了鸡血,好似朝中的人没见过他徐宴之,都是这辈子没有福气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散去,他又被江琮拎去了都城裕和茶楼,同样的雅间,推开门后里面坐着依旧有谢关宁。 跟他见久了,谢关宁倒是熟络起来了,看到他来了就笑眼盈盈的唤他:“徐大人可算来了,首辅大人我们早已等候多时。” 他还是不咸不淡的那个鬼样子,礼貌的回了一礼就落了座,位置比上次的雅案小一些,他那么高的个子坐着有些拥挤。 谢鸿才本来是想认识一下徐宴之这人,探一探他的性情,但见到他后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眉头不由得蹙着。 谢关宁见自家叔父一直不说话,转头一看只见谢鸿才手里茶杯里的茶水都撒出来了些,脸色略有些凝重。 “首辅大人,人已经带到了,在审查方面有何问题,就由他这个小辈来解答吧,老夫也可以歇息歇息了。” 谢鸿才一直凝着眉,谢关宁在旁提醒了一下他,他才回神,但开口提的不是事务,而是抬手指着徐宴之腰间玉佩:“你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徐宴之一怔,他从来都不喜欢在身上带那些东西,但忽然想起有一个羊脂白玉雕刻出来的玉佩他自小就带着,从来都没有忘过。 江琮和谢关宁也向他投来目光,他一一视之,说:“这是儿时我母亲送我的。” 此话一出,谢鸿才握着茶碗的手一抖,他不停的在徐宴之身上打量,仿佛要将他从上到下剖析一遍似的。 见他反应三人不解,本来是来聊朝中事务,怎么一开口就是询问起了别人身上一个小小配饰的来历。 迎着三人狐疑的目光,谢鸿才手指着徐宴之问道:“你父母是否健在?是何许人?原先家住哪里?” 刹那间,空气像是凝在一起了一样,江琮忽然朗声笑了起来:“首辅大人可别在给宴之推荐家中待嫁的女儿了,今日在同僚宴席上给他推荐自家妹妹的,推荐自家女儿的,数不胜数啊,下官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下官觉得他年岁尚轻,成亲太早了不太好,还是在朝中待几年,等稳妥一些再谈其他也不迟。” “确实如此。” 他也怕谢鸿才推荐女儿,索性应了江琮的话,端起茶碗遮住略显拘谨的神色。 但两人双双误会了谢鸿才,他家的女儿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了,要是推荐给徐宴之,都是他家女儿高攀了,他自然会识人,也知道徐宴之肯定瞧不上自家女儿。 “非也,乱点鸳鸯谱这档子事我谢鸿才从来不做,只是我若是询问徐大人一些事,徐大人可要老实的答。” “首辅大人有事要问,下官自然是有问必答。” 这可是人亲口说的,谢鸿才双眉一扬,声音往下一沉:“你这身上的玉饰是我族中那代传下来的,你的母亲可是叫谢青青?” 说着他还真从身上取出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小和花纹一致。 徐宴之手里的茶碗差些就惊出手了。另外在场的两人也是一惊,合着只是阴差阳错的认亲局? 谢关宁看了看两人:“我与徐大人竟是表兄弟关系?” 谢鸿才没答他的话,而是直勾勾的瞧这徐宴之,眸光似孤狼一般,锐利无比。 “那这么说,你父亲就是前朝祭祀的血脉,莱掖谷的徐家人?” 四人中,两人的下巴今日都要脱臼,谢鸿才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直言询问,真的不把他们当外人看。 徐宴之被人翻开了秘密,心里莫名恐慌,因为莱掖谷的人血脉独特,传闻会许多秘术,可以彻底颠覆朝纲和国度,知晓这个地方的人比看到了锦衣卫还害怕,闻风丧胆倒是不至于,只是此地之人太玄乎,谁敢招惹。 但传闻只能是传闻,他还真不会这些东西,只知道自己的身体略有些特殊。 他语气隐隐有些冷硬:“首辅大人是何意思?今日之局是想与下官谈事还是鸿门宴?” 既然他不答反而发问,那就是默认了谢鸿才说的话是对的。 “徐大人误会了,在座自然都是可信任之人,江大人为人正直,在朝中人人夸赞。谢关宁是我的大侄子,自然也是可以信任,青青是我亲妹妹,我不会对她的儿子图谋不轨,只是实在不敢信,我与我的亲外甥竟然是这样相见的。” 谢鸿才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当年族中人都不愿她嫁给徐尚安,青青性子刚,家中不同意她就非要嫁,宁愿与谢家断绝关系。我与你父亲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你进来的时候我一眼就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虽说有谢家血脉,但你长的一点也不像我们谢家人。” 谢鸿才的手都是颤抖的,激动的杯子都握不住。 谢关宁还没回过神,偷偷瞄了徐宴之好几眼:“徐大人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 谢关宁沉吟一声:“那徐大人还比在下小两岁呢。” 在认识的年轻人里,他竟是最小的,都是比他大上两三岁,但单看着却是不显年岁,只觉得他才是最大的。 徐宴之面上不显喜悦,其实心里莫名有了归属一样。 “徐大人,往后你有什么难出尽管跟我说,比如在大理寺受了欺压,舅父我堂堂内阁首辅,这点事还是能管得了的。” 江琮一听立马反驳道:“首辅大人这是什么话?下官怎么可能会让徐大人受到欺压,看谁敢来我们大理寺找茬,下官把他打出去。” 打道回府的路上,他一直没同江琮搭上话,江琮也识趣,知道这件事可能对他的冲击太大,让他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话,留着时间让他自己消化去。 他六岁那年失去双亲,长到了成人的年岁才得知他母亲竟是当朝首辅的亲妹妹,当时谢鸿才直接说穿了他的身份时,他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既忐忑又有些希翼,许许多多的情绪掺杂在了一起。 “原先我还以为只有你是朝廷里的一股清流,没想到啊徐宴之,你现在也是个关系户。” 他到了大理寺就派人寻到了苏祁过来,刚巧他也正值闲暇,于是跟着方回就来了。 听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苏祁整个人都要跳起来,让他现在打个滚估计他都不会反驳。 徐宴之示意他噤声:“还是别往外面说了,要是让人知道我与当朝首辅的关系,那我往后这清静日子就没了。” “多和朝中那些人打好关系嘛,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祁不以为然,往他的靠椅上一躺,就成了一个偏瘫的人,坐姿实在不敢恭维有多好,只能算是人见着都得露出嫌弃的表情。 徐宴之也见怪不怪,随他躺去吧。他拿出那日他托温苑秋送来的梅子酒往桌上一放。 “诶,你怎么还没喝?我不是早就让郡主帮忙带过来了吗?” “朝中的事也够苏大人忙了,我想着这酒苏大人肯定没有闲工夫喝,索性就一直留着,等什么时候苏大人有空来我这坐坐,再启封一起喝。” 苏祁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他的胳膊来回晃:“老子没有白疼你,好东西还知道留着给我,平日看着不近人情的样子,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 平时苏祁吊儿郎当的他还能习惯,但这个样子,徐宴之倒是生起了想要闷死他的想法。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的,把屋里弄的地动山摇了起来。 温深时原本想来道贺顺带询问一些事情,进了院子就听见屋里一阵鸡飞狗跳,热闹的很。 温苑秋也跟着来了,她先自家哥哥一步打开了门,只见徐宴之不知何时躺在地上,苏祁则压住他的腿,两人在那掐架。但显然徐宴之是极其不情愿的,一直推搡着身上的皮娃子。 大门敞开,温苑秋目瞪口呆,身后的温深时嗤笑了一声:“你们二位好雅兴啊,不过当着女儿家的面还是收敛一些吧,要想继续等我们走了再说。” 温苑秋眼眸亮晶晶的冲两人眨了眨眼睛,笑意在唇边绽放:“我闻到那日送来的梅子酒的味道了。” 说着她就要往书案旁走,温深时自然也闻到了一股酒香,他拎着她的后领子将她轻而易举的拖了回来。 “姑娘家不许喝酒!” 她不服,一直扭着身子要挣开他的手:“为什么?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喝一点怎么了嘛?而且梅子酒又不醉人。” 温深时脸色一沉:“你说不醉人,它就不醉人了?你在哥哥这永远都是小孩,哥哥说不许喝就是不许喝。” 地上两人早就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王爷这是来……?” 徐宴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直瞧着他们俩。 “就是想道个贺,傅将军那边已经说服了不少人,如今法案已经稳妥,全面推行指日可待,只是要小心刑部那些老学究,有一部分人反刑法,他们的党羽本王早晚会铲除,还有太后那边的事本王也会查清楚,你就安生在大理寺处理手头上的事务吧。” “那就谢过王爷了。” 温深时一来,苏祁也老实了不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眼珠子能乱动。 温苑秋又遭到自家哥哥的反对,她悻悻不乐的坐的离他远了些,往徐宴之和苏祁这边坐,左动右挪索性直接坐到了两人之间。 她带来的糕点放到了桌子上,看着自己茶杯里倒的是蜜糖花茶,闻了闻根本没有旁边两人的酒香,她撇着嘴十分不乐意。 苏祁注意到她的沮丧,趁着温深时和徐宴之说话间,他悄悄的凑过去将自己装着梅子酒的杯子推给她。 “没喝。” 她喜上眉梢,将自己装茶水的杯子也递给了他,她喜滋滋的学着他的样子,与他对口型:“我也没喝。” 两人偷偷摸摸的交换了杯子,另外两人一点察觉都没有。 她捧着杯子,放至唇边抿了一口,一股子清香味扑鼻而来,入口又甜又甘,但后味有些微微酸涩,她以前从没喝过酒,第一次喝味道深得她的心,不知不觉一杯就下了肚。 那杯子不似茶杯那么小,是肚量很深的那种。 她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的样子,苏祁又与她在桌下交换了杯子,倒了一杯又偷偷递给她。 “郡主少喝点……” “你们俩抵着头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 温深时分神瞧了一眼,看到两人又说又笑,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没……你们俩说话我们又插不上嘴,我和苏大人说些我们这个年岁能聊上的东西嘛。” 温深时瞬间就被她逗笑了:“你跟苏大人一个年岁?他比徐宴之都大,跟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聊的。” “啊?嗝……” 她脸上有些潮红,惊讶之余还打了个酒嗝,好在她离温深时远,没让自家哥哥注意到。 倒是徐宴之凑了过来低声道:“郡主偷偷摸摸的喝酒了?” “嘘!” 她眉头微蹙,眼神飘忽不定的往温深时那边瞟。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续寻着刚才的话题与温深时说话。 她一口接一口的喝,渐渐的脑袋开始发沉,一动就觉得有些晕。她用手肘戳了戳苏祁:“苏大人,你今年多大了?” 苏祁没说话,用手指给她比划了一下,这一比划不要紧,她的注意力又被他的指甲吸引去了。 她眨眨眼仔细瞧,忽然惊呼一声:“呀!苏大人怎么还有红指甲呢?” 他十指全都是嫣红的颜色,她这一声吸引到了谈话的那两个人,三道目光齐刷刷的。 苏祁面红耳赤的将手缩回了衣袖里:“郡主的眼神也太好了,我在家总是被妹妹们抓去捣鼓,这红指甲是我最小的妹妹包的,现在怎么也弄不掉,我已经被下属嘲笑过了,你们也别再笑话我了。” “苏大人要是个姑娘就好了,皮肤这么好确实是个试妆造的好胚子,我倒是羡慕起苏大人的妹妹了呢。” 他一时间竟不知温苑秋是不是在揶揄他,脸上比温苑秋喝了酒的还红。 她将剩下半杯梅子酒也饮了,慢品本不太醉人,但她喝的急,一杯化作两口入胃,已经显露出了醉态。 第84章 身世(中) 她直挺挺的往苏祁那边倒。 苏祁反应快,像是接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用手肘抵住温苑秋不让她往自己这边靠,手肘一施力往徐宴之那边推了过去。 徐宴之极自然的伸手接过,苏祁的心也安了下来。 “怎么了?” 砰的一声,温深时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搁在桌上,惊的苏祁抖了一下,有些心虚的往徐宴之那边看。 原本她软绵绵的靠着,站起身,脚步不稳摇摇晃晃的,徐宴之扶住她的手臂,防止她一头栽倒。 她的眼眸睁的大大的,双颊处两片潮红。 “温苑秋!是不是不听话偷偷喝酒了?” 温深时立马站起身就冲了过来。 “我没喝,我喝的是茶。” 她嘴硬,身子诚实,自家哥哥带着怒气冲来她飞快的往徐宴之怀里钻。 温深时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扯:“起来!趴在男人怀里成何体统,本王平日教你的那些都忘了是不是?” 他怎么拉都拉不下来,反而让她抱越紧。 他眼眸的火星溅射到了徐宴之身上:“你的手别碰本王的妹妹!” 徐宴之无奈,立马将双手举过了头顶,以证清白。 但怀里的人压根就不是他阻止的了的,圈住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腿圈住他的腰。 温深时气的火冒三丈,脸都差些气歪了,看到徐宴之略显无辜的样子,心里的火更大了。 “你让她赶快从你身上下来,要不然本王连你一起打!” 苏祁伸手挡住他欲抬起的手臂:“王爷消消气,郡主年岁还小,再长几岁自然就明白男女之别了。” “你给她偷偷喝的酒?” 苏祁缩了缩脖子,立马就怂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越是这样说明此人越是心虚,嫌疑就越大。 “你们俩商量好的是不是?” “冤枉人了王爷,苏大人思想独立行为自主,他做什么干我何事。” 苏祁被温深时逼的连连后退。 “徐宴之,我真是看错你了,这么快就把我卖了?” 徐宴之扬唇一笑,已有娇软在怀,兄弟什么的后面再说吧。虽然谁也没有料想到温苑秋喝醉了酒会选择最依赖的人缠着,他虽是误打误撞,但还是要感谢苏祁偷偷跟她交换杯子,给她酒喝。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温苑秋喝醉了酒的样子,软趴趴的也不动。 他这想法刚在脑子出现,怀里的人就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了几秒,她抡起拳头就捶他了几下,眼里还挤出了几滴泪,要不是她一身的酒气,双颊酡红,徐宴之还以为她是装醉故意为之。 她手忙脚乱的就从他身上下来了,踉跄着扑到温深时怀里。 “哥哥,他亲我。” 手指瞄准了他,他摊开手坐着略显无辜:“???王爷明鉴,我什么也没做。” 徐宴之本就被她一系列的行动惊到了,她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天地为证,我刚才真的没有……” 现在温苑秋整个脸都是红的,眼眸涣散,站都站不稳,一看就是醉到深处神情恍惚。 她不满的控诉:“你有,我以前老是亲我。” “诶,你怎么在晃啊……我头晕,但我忘不了的,叫我脖子上全是红印子……我还要骗……嗝……骗别人是蚊子咬的……嗝……” 说着她又开始往温深时身上抹眼泪。 温深时忍住想要冲过去掐死徐宴之的冲动,抱起自家妹妹放在凳子上:“你说的可是真的?” “还亲哪了?” 她闭着眼眸,时不时打一个酒嗝,一股子酒味叫温深时眉头紧锁。 苏祁方才受了他的“背弃”,现在想着也叫他也尝尝甜头,心里的坏心思还是酝酿,随时准备出击。 他在一旁不停的煽风点火:“王爷,酒后吐真言啊,郡主说的准没错了,我还以为徐宴之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啧啧,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徐宴之一直没答话,眼眸中波澜不起,等着温深时发难。 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搭在椅子上:“我确实喜欢郡主,而郡主口中所言皆是属实,王爷该如何处置我?” 事已至此,他只能搏一搏。本来还想再藏藏,但关系能藏,心可藏不住,即便无人说,总有一天温深时自己也会发现,按着她来大理寺找她这频率,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了,要等他发现也不早了。 都知道温深时对他这个妹妹宝贝的很,提亲的都要过他这关,即便以前误会了苏祁,那也将苏祁治的服帖了,见着他了也正襟危坐的。 苏祁本来还以为是温苑秋喝醉了,脑袋混乱了说的胡话呢,没想到他不矢口否认,反而坦然的承认了。 他立马站在一旁,知趣的不搭话了,心里暗暗骂徐宴之怎么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呢,小姑娘也欺负。 “你!” 温深时气的直发抖。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还招惹本王的妹妹,有何居心?” 徐宴之眸光一暗,在逆光里泛起冰冷的气息:“没有居心,单纯的喜欢郡主罢了,王爷觉得我用心不良?” 本来还以为是玩闹,没想到两人神色都这么严肃,他忽然有些后悔给温苑秋喝酒了。苏祁自然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但这个窗户纸在温深时面前戳破了,那就…… 温深时怒目而视,手指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徐宴之!谁都可以跟本王的妹妹在一起,唯独你不行。你的才能和头脑本王很欣赏,但一码归一码,王府可以容纳你,但本王容不下你对本王妹妹的感情,本王劝你最好收敛起来,不要招惹她,否则,你永远都别想见到她。” “我知道王爷的顾虑,但如果我说我没有那种能力,也没有继承家族的血脉呢?王爷可还信的过我?” 殊不知,温深时暗自咬牙,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直直的往徐宴之身上刺,他出手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的犹豫,而且徐宴之对他根本不设防备。 一阵剧痛袭来,刀深深的插进了他的腰腹部。 徐宴之压根没有想到他竟会抽刀捅他,心里立马就腾升起了被人背弃的感觉,心中抽痛呼吸也随之急促了起来,他瞳孔紧缩着,抚上腰间那把刀,温深时用着最大的力气,像是要用这把短刀捅穿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椅子上。 苏祁眼睛蓦然睁大,瞳孔随之一震,他立马冲了过去,语气隐隐带着愠怒:“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与徐宴之交情不浅,为何要出手伤他,就因为他对郡主有意,你就想杀了他不成?” 咣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苏祁将温深时推开,徐宴之自己将刀拔了出来丢到了地上。 他身上靛蓝色的袍子有一块颜色更深,在渐渐向浅色区域蔓延,像是一朵花渐渐绽放。 温深时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直接将苏祁退开,上前压住徐宴之,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裳,袒露出胸腹。 只见腰腹上带着殷红血迹的伤口,渐渐停止了往外涌出鲜血,先前流的血流到下襟,濡湿了一大片衣裳。 温深时冷笑了一声,身上满是戾气压着他双臂的手收紧,将人禁锢住:“徐宴之你自己说说,你是个人吗?寻常人这么深的伤口只会流血不止,你呢?若是本王猜的没错,不到一个时辰你的伤口就结痂了吧。” “王爷,要是再这样不知分寸,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祁也抽出了腰间的刀,横在他压在徐宴之的手臂上 ,怕是他在动一分,他的刀就会染上温深时的血。 两人剑拔弩张,徐宴之则神色淡然,目光不知落在哪出,衣裳依旧敞开着,腰腹部的肌肉线条极其好看,但上面的血窟窿却十分刺目。 “他是不是人我最清楚不过了,只是王爷今日的做法倒不像是个人,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两人怒目相视,火气十足。 他刚才看到那一幕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徐宴之呼吸时腰腹起伏的幅度,伤口停止渗血渐渐凝结,速度虽然慢,但是肉眼可见。而徐宴之连反抗都不反抗,靠在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即便如此,他的选择依旧是站在徐宴之这边,大不了往后听他解释。 “苏大人失望就失望,本王向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啊啊啊,徐宴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你到底在干什么?” 梅子酒的酒劲不算大,温苑秋很快就半清醒了过来,眼前两个男人剑拔弩张,而徐宴之衣裳敞开着坐在椅子上,身上和手上都是血,地上还有一个裹满了血的刀刃。 刀刃的手柄上有一个红艳艳的宝石,她一看就知道是温深时的。 她头还有些晕,但意识十分清醒,她捡起地上的刀强硬的扯住温深时:“这是你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拿刀捅他?” 她恼怒的很,扯着嗓子说话,差些就要破音了。 他眉头一拧:“你就用这种语气跟自己的哥哥说话?” 徐宴之靠在椅子上,忽然笑了起来,扯着腰腹上的伤口,带这钻心的痛楚席卷而来。 “郡主想知道,我不妨告诉郡主,因为方才我跟王爷承认我心悦郡主,王爷怀疑我对郡主图—谋—不—轨。” 她视线落在他的腹部的伤口上,伤口很深触目惊心。 他说话间,温深时一把拉着温苑秋将他往外面拖:“跟本王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她拉住椅子拼了命的往回缩,温深时见拉不动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朝徐宴之袭去,他动作极快,周遭的人压根反应不及。 只听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刀又没入了他的皮肉里,插进去就立马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徐宴之猛然直起身,疼的胸口剧烈起伏,他额前冒出细密的汗珠,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瞧的她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红,酒劲还未彻底过去,她借着那股冲上头的气劲。 “你混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哭喊着用力推搡他,他稳如泰山的站着,雷打不动。 温深时抬脚踩住他想要遮挡伤口的手,一边抱住她,压着她的脑袋凑到跟前,他近乎咆哮:“看看!你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你要是也有这种想法,本王劝你趁早断了!就算本王不伤他,他也活不了多久!莱掖谷的人都是这样,无一例外!跟着他就是自讨苦吃!到时候他寿命已尽你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眼泪疯狂的往外涌:“你放开我!你就是恶鬼!!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人!你明明跟他关系很好,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拿刀捅他,我讨厌哥哥!” 她拼命的挣扎着,寻到空档朝他的手用力咬了下去。 苏祁心里还是不愿伤害温深时,毕竟他还尚未伤害到徐宴之的性命,他将徐宴之身上的衣裳给他拢了拢。 他吃过刀子,自然知道那种痛楚,而且温深时是一介武人,手劲很大,两次都是整把刀刃全部没入皮肉里,是发了狠的不让他好受。 苏祁半蹲着低头瞧他的伤口:“感觉怎么样了,还能忍吗?”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气:“我还好,皮肉伤好得快,但内脏不好受,容易体内淤血……咳咳咳……” 苏祁眉头紧蹙,五官都凝在了一起。 温苑秋拼了命的咬他,像是跟他讨要他刺伤徐宴之的债一样,他吃痛松开了她,甩了甩手脸色铁青,准备扬手打她,但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恨意,心里一窒。 “本王才是你的血亲,你反倒过来帮着他?” 她挡在他面前,极其的维护:“从小都是他带着我长大的,要论感情,我跟徐宴之比跟你深厚的多了,哥哥帮我不少忙也对我很好,你教导的事我都会听我也都会记住,但你为什么要捅他刀子?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 他怒极:“那本王就告诉你为什么,本王这几刀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伤,他是莱掖谷的妖人后代,本王早就在着手调查当年本王被送入伽玛国的真相,压根不是先皇的意思,都是他的父亲一手促成,看到他伤口止血了速度了吗?本王再捅几刀他都不会有事!” “本王是跟你关系不亲,但我冒着生命危险与敌国浴血搏杀,就是为了回来看看本王的母亲和妹妹,本王以前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有,跟他同吃同住,让他住在王府上事事维护他,但觊觎本王的妹妹不行!敢蛊惑本王的妹妹,那本王就杀他!” 温苑秋随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本来她今日特地让琅冬给她涂了点胭脂,现在全都擦没了。 “我自然也心疼哥哥,但为何这么偏激的认为他就是在蛊惑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照顾我,教导我如何宽慰自己,如何在乱世里生活。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街坊邻居都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砸娘的铺子,还指使自家的孩子将我围起来打,都是他尽数挡下,他去处理一切事务,要是王府上那些年没有他,可能哥哥早就见不到我了。” “就因为我们两情相悦,你就将苦难全都压给了他,凭什么?” “要报仇管他什么事?他又不能代替他父亲偿还你的苦,如今哥哥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为什么要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她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还坚持将想说的话都说完,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眼里是无尽的失望和落寞,心里也像被刀子捅了一样,疼痛难忍。 温深时侧过身,两手紧紧握成拳,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亲妹妹了,他将刀捡起,转身摔门而去。 她看着温深时远去的背影,腿骤然一软往后倒了下去。 “郡主!” 苏祁抻着手臂撑她了一下,徐宴之旋即就伸手要接。 “行了,瞧你疼的脸都是惨白的,我把郡主拖你床上去,待会给你找个大夫过来处理一下吧。” 他嘴唇泛白,抬手掀开衣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腹处,血都已经凝结了。 “不必了,免得生起不必要的事端,我好的很快,放心吧。不过今日倒是要谢谢苏大人护着了,按王爷那个性子,不往我心脏扎一刀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若非苏大人维护,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要谢还得谢谢郡主,瞧瞧郡主那样子,巾帼不让须眉啊,说的我都哭了,唉,你们感情深厚真是羡煞旁人,瞧王爷走时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真是解气。” 他果然是特殊的,几寸深的刀口很快就不渗血出来了,伤口也渐渐开始结痂,苏祁也没有再问他什么,看他这伤口的情况,再听了温深时的说辞,他也能猜个大概。 他又缓了一会,才起身拿手帕沾湿了擦洗血迹,碰到伤口时还隐隐作痛。 “要不我来帮你弄吧。” 苏祁的共情力也算强,见他擦伤口,自己还能在一旁看的呲牙咧嘴的。 “苏大人不是下午还要回宫,帮忙跟琅冬说一下,就说今晚郡主不回去了,晚膳不用给她备下。” 苏祁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瞪着眼瞧着徐宴之一脸淡然的样子:“嚯!你这眼都不眨一下,真不觉得羞臊啊?你直接将郡主留下过夜不太好吧,这样王爷那边要是知道了不得气死?” “又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稀奇。” “你!好啊你,原来你真的会蛊惑人心啊?这小郡主都愿意跟你睡了?真是我想的那样子?” 他侧眸瞧了苏祁一眼,扬眉道:“苏大人想的什么样子?” 苏祁扣扣脸挠挠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眸中露出一丝兴味:“男女之事?让苏大人失望了,并没有。” 苏祁耳根子都红了,冲他翻了个白眼:“幸好你还有些分寸,要不然王爷被气的吐血指日可待了,不过话说回来,同床共枕你却什么事不做,你不会……” 他冷眼瞧着苏祁,勾唇一笑:“怎么?苏大人觉得我有隐疾,还是觉得我会喜欢男人?要是如此,不妨今日苏大人也留下来过夜如何?” 苏祁一惊,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不好这一口,我就是好奇罢了,亲都亲了怎么还这么清心寡欲呢,多少有点令人怀疑不是?” 他不接话了,唤来方回换水,方回战战兢兢的端着那一盆子血水,想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了嘴 匆匆的给他换好后,他道:“少卿大人,属下换来的是温水,尽早用了别放凉了。” “好,谢谢。” 方回身形一顿,没说什么步履飞快的出去了。 他拿出药匣子,自顾自的上药,然后缠上绑带,换了一件衣裳套上。 “对了,王爷说莱掖谷的人活不久是什么意思?” 他垂眸似是在回想:“看来我以前与王爷说的那些他没有记住,亦或者他现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的血脉并不纯,只占了四分之一。而血脉越纯活的年岁越短,背上奇怪的纹路就会越深。” 他衣裳本就是半搭在肩上,他轻轻往后一掀,结实的后背就露了出来。 “苏大人瞧瞧吧。” 苏祁还是头一次见到徐宴之衣不遮体的样子,以前在书院里,夏季他们打赤膊下河冲凉,他就站在岸边等他,从来都不参与。有同窗说他故作矜持,假斯文。他背后这些曲折蔓延的奇怪纹路,要是被他们看到了,岂不是要遭到很多的恶言恶语。 苏祁十分错愕:“我看你这都不成图案,不像是话本子里那些玄乎的神秘家族特有的标志啊,嘶~我看着反而觉得像是一种疾病。” “你说血脉越纯纹路越深,那其他人的背后你见过吗?纹路走向是不是一样的?” 他摇头:“不是,都是交错纵横,十个人里九个人的纹路都是不同的。” 苏祁朝他背上拍了一记:“放心吧,我到时候出去办事的时候帮你留意一下,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就回来跟你说。”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苏祁故作无辜状撇了撇嘴:“装什么娇弱呢?你这身板比我都结实,我要是真打你一拳,受伤的就是我了。平日看着弱不经风的,今日见着你这身材,我倒是觉得自己以前瞎了眼了。” “当然娇弱,都是骨头撑着,哪有苏大人那身腱子肉看着强健,苏大人要是打我一拳,我散架的就是骨头了。” 苏祁嗤笑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踱着步子往外走:“改日再来寻你,你好生休息吧,啊不,是你和郡主好生休息吧。” 他慢悠悠的往床榻处走,床上的姑娘睡的四仰八叉,摆成了个“才”字,占了大半个床,他单膝跪到床畔,凑到她耳边轻唤:“郡主醒醒,起来吃饭了。” 她脸颊红扑扑的,仔细听能听到细微的鼾声,看来正睡的香甜呢。她是喝了酒了,才能睡的这么沉的,连他和苏祁一直在外面说话,都没能吵醒她。 将她的鞋子和外衣脱了后,他轻手轻脚的抱起她往里面放,然后将被子摊开盖在她身上。 她在睡梦中呢喃出声:“徐宴之……” “嗯?”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但见床榻上的人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原来是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