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盲 追妻火葬场》 1、第 1 章 夜色昏暗,早几日就已入了夏,今岁格外燥热,院中的牡丹每日都要浇上一遍水,依旧觉得干涸。 已至子时,天幕昏压压一片,云团子一簇簇挤在一处,随着一声沉闷的雷声,上京城里落下了一场大快人心的暴雨。 轰隆隆的雷鸣声中,少女骑马狂奔,身上锦衣已被雨水打透,湿淋淋的向下缀着,她似是毫不在意,捩紧缰绳,马儿似是要一飞冲天。 硕大雨幕遮了她的眼,昏昏暗暗中一道亮光闪过,传入她耳中的是一道‘嗖’的响声,她面色瞬时慌了,那把利箭就要射穿她的后背。 如此力道,必死无疑。 骑在马背上的少女如玉石般透亮的脸颊泛着惊惧,突然,死寂般的雨幕中传来男子浑厚有力的嗓音,如闻谷声。 随之而来一声闷雷,侍女霜玉疾步上前,撩开月白床帐,嗓音担忧道:“小姐,您又做噩梦了?” 床榻上被惊雷震醒的女子额角满是细密的汗珠,玉面惨白如纸,胸口处起伏不定,许久,放大的眸子才舒展开来,问:“霜玉,几更了?” “子时六刻了。” 她轻吁了口气,嗓音略微哑:“下去吧,我没事。” 霜玉迟疑着,只好落了月白床帐,脚步轻轻,却是没敢走远,就在床榻边上陪着她,王妃如今眼睛盲了,瞧不见物,她只需放轻步子就是。 明汐躺在软香被褥里,纤白的指节轻抚了下额角冒出的细汗,却是如何都睡不下了,适才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骑在马背之上之所以能活命,是她的夫君萧允桓拦下了那支即将刺穿她后背的利箭。 早春,上京城内尚且一片微寒,也是如今日这般,惊雷滚滚,暗沉天幕落下瑟瑟春雨,那日她同兄长一道去城外林中狩猎,却意外与兄长走散,天气突变中又遇到来路不明的人刺杀,是萧允桓救了她。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这位三皇子殿下。 他与传闻中完全不同。 剑眉星目,龙姿俊美,一袭墨色锦衣,玉冠黑发出现在她面前,神色冷厉中带着淡然,似是拯救众生脱离苦海的神。 那般美的一双凤目直直的看着她,有一瞬让明汐恍若人已入了天,见到了天上最为俊俏的郎君。 他的嗓音更为动听,声声入耳,温柔润在她心间。 那时,萧允桓凤眸噙着笑意,丝毫未有适才经过一番凶险打斗的痕迹,他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温声对她说:“你是谁家的姑娘,别怕,本王会送你回家。” 如此清润温柔的话语让明汐如沐春风,她当时确实是被吓着了,整个人蜷缩着身子蹲在一旁的石块处,或许是身上被雨水打透了,她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萧允桓将身上外衣脱下给她搭在了身上。 他的外衣上有极沁鼻的松针香,虽然雨幕里的她有些冷,可那股清冽的香气依旧极为舒适,她在记住他身上的气息后微微抬眸看他,嗓音低低的回他:“好。” 直到来接他的马车到了,萧允桓弯身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瞬间衬得明汐如一只小狐狸般娇小,他谦润有礼问她:“本王抱你去马车?” 他的嗓音入耳,又浸入心间,让人踏实而安心,明汐本想说她自己可以的,可嘴唇翕动许久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被萧允桓抱起入了马车。 似乎是很微妙的关系,自萧允桓将她送回家后,她心里会时常念着他,而萧允桓也会来侯府看她。 那时,明汐的父亲已打算给她定亲定远将军府的嫡次子,他与明汐青梅竹马自是一桩良配,只是明汐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给萧允桓。 为此,她还被父亲关起来跪在祠堂里好几日,可她性子倔,就算是要对她动家法,她也依然坚定,最后父亲实在拿她没办法,就允了她。 明汐听着窗外滚滚雷声,在床榻间翻了好几个身都无法入睡,拒萧允桓战死疆场的消息传来已有半年,她却时常觉得他们大婚还只是昨日之事。 不知为何,平日夜间她若是做梦了,都会梦到萧允桓坐在她的床榻边陪她说话,还会哄她开心,而今日却没有见到他。 明汐睡不下,嗓音略带含混说着:“霜玉,陪我说说话吧。” 她知道,霜玉就在她的床榻边上守着她,霜玉总是说她会守在外间,可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却练就的耳力特别灵敏,是可以感觉到的。 霜玉闻言,挪动了下身子,柔声道:“小姐,您若是睡不下,可要奴婢去煎些安神汤?太医说您的眼睛若想恢复须得好好休息才是。” 霜玉是她的陪嫁丫鬟,待明汐忠心且细心,有时还很啰嗦。 明汐抬手,示意她不用,她默了默才说:“院中的牡丹花开了吧,外面雨水落的大,明日一早应是一地狼藉。” 霜玉眉眼含忧,却是笑声回她:“待雨停了,奴婢带小姐去院中闻花香,也可以带着小姐捡落地的花瓣。” 明汐缓和了情绪,颔首应了声,如今她眼盲,再无法去欣赏院中的花花草草,四时变化,只能去闻,去触。 虽已眼盲半年时间,她却依旧不能适应。 见过繁华盛景,如今眼前黑茫茫一片,虽能言语却看不到别人的神色,虽能走路脚下却始终有不安的失重感。 处处都是未知的恐惧。 就连最简单的起居都要有人随身侍奉着。 她适应不了,却又无可奈何。 与霜玉又言语了几句,明汐转了主意,吩咐道:“霜玉,去煎安神汤吧。” 用了安神汤后,明汐歇下,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与以往的梦境不同,梦里萧允桓胯马奔腾,一袭金银盔甲向她奔来,他温柔的告诉她:“汐汐,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听了他的这些话,明汐清早醒来时,心情极好,唇角不自觉勾出笑意,她如今的乐子少,梦境也算得上是她黑暗世界里极重要的一部分,她会因着梦境而喜怒哀乐。 起身洗漱后,早膳都比平日里用的多了些。 饭后坐在院中霜玉给她端了桂花酥酪,往日里她只用上一块,今日还多用了一块。 直至午后,梦境里的画面逐渐在脑中消散,明汐才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不过是个梦,萧允桓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明汐似是突然有些失落,整个人安静的如同被午时阳光打过的花草般蔫了,藕荷色的衣裙随风而起,如今已是盛夏,虽是昨夜落了雨,可今日天气燥的不行,就连枝头上的蝉叫的都没那么欢了。 霜玉在她身旁手拿蒲扇给她纳着凉,见她心情又低落下来,笑语吟吟的说着:“小姐,侯府来人说大公子得了件稀罕物件,让您回府去瞧瞧呢。” 她想着小姐整日将自己困在王府里,终不是个好法子,不过碧玉年华,得往开心了过,就算上京城里到处都在传小姐‘克夫’,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逞,须得过得更好才是。 可她话刚落下,‘啪’地一声打在自己嘴巴上,瞧她这个记性,都半年时间了,竟还是一时口快说出‘瞧瞧’这样的字眼。 明汐面色依旧淡然,微微侧转头,淡声道:“霜玉,回绝了吧。” 她不愿去,是不想让父亲兄长忧心她。 霜玉应着:“奴婢等下就让人去奉阳候府。” 这时,竹青手中端着一青玉碗行来:“王妃,该喝药了。” 明汐的眼盲,宫中太医每隔几日就会来瞧上一瞧,可却始终不见好,倒是这药,她喝了许久,苦涩的紧,实在是不愿再喝。 “我不想喝,倒了吧。” 竹青有些为难,嗫嚅着:“可,王妃,黎妃娘娘前两日就责罚了她院中的人,说没盯着您用药。” 适才,辰景院的人来送药,竹青是跟人说了死话的,定会让王妃喝下。 明汐闻言,似是微微怔了下,顺着耳中竹青的声音伸出手去,将药喝了个干净。 自她眼瞎后,用的药皆是辰景院那边的人煎好送来的,她不止一次同母妃说过不必如此麻烦,可母妃却是坚持要亲自督促着人煎药给她喝。 明汐知母妃是忧心她,她曾说她的眼是为她儿子哭瞎的,她很是怜惜明汐。 手中玉碗将将落下,栀风院外传来步伐稳健的脚步声,似是男子发出的。 霜玉抬眸看了一眼,略凌厉的嗓音喊着:“九棋,急急燥燥的做什么?” 九棋是栀风院的护卫,自萧允桓战死后,明汐极少出府,他也就闲了下来,平日里不会进栀风院,霜玉瞧他步子赶得急,又面色暗暗沉沉的,心中有些不安。 九棋站在栀风院前,嘴唇翕动许久,只吐出了五个字:“王妃,霁王殿下回来了。” 他说,霁王殿下回来了。 萧允桓回来了。 明汐闻言起身,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下意识迈了几步,霜玉急忙去扶着,嗔了九棋一眼:“话要说全,别在这一惊一乍的,再吓着王妃了。” 九棋咽了咽口水,收了激动的情绪:“殿下没死,回来了,此刻已进了宫去见陛下,殿下身边的侍卫祁凌适才与我说的,现在去了黎妃娘娘院中。” 九棋话说的沉稳,让人不得不信。 他也没胆量敢在明汐面前扯谎,竹青与霜玉一时间都望向明汐,霁王殿下若真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她们小姐就不用再守寡了,也不会再被人冠上‘克夫’的名声了。 明汐眼眸低垂,鸦睫颤动,许久,一阵暖风袭来,吹动她垂落在肩的青丝,她唇角微动了下,似是已听到萧允桓用极为清润的嗓音唤她:“汐汐。” 2、第 2 章 此时,辰景院内。 萧允桓的贴身侍卫祁凌将萧允桓回来的消息告知了黎妃曲黎。 曲黎应了声,抬手让祁凌退下了。 萧允桓还活着的消息,她早几日便已知晓,她派去寻他的人比之他的车程要快上几日,说到底,还是被个女子给拖累了脚程。 若他骑马往上京赶,早两日就会回来了。 他带了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回来,也是可怜了明汐那孩子,一心念着他,还为他哭瞎了双眼。 曲黎一袭素衣半倚在贵妃榻上,身姿慵懒,掩唇打了个哈欠,抬眸往一侧屏风后瞧了眼,嗓音淡淡道:“可都清理干净了?” 屋内一身着玄衣的高大男子立在那里,神色凝重:“回姑母,都清理干净了。” 曲黎应了声,目光悠远,似是感慨:“允桓回来了,他与明汐虽成亲没几日就分开了,明家那姑娘生的貌美,他自也是喜欢的,若让他知道你动了他的女人,我也不好护你。” 玄衣男子应声:“是,姑母。” 萧允桓回到王府时已近酉时,在过了垂花门后,他步子放缓深邃的眼眸向着栀风院的方向望去,凝神片刻,还是转向了辰景院。 “母妃。”男人嗓音暗哑的唤着,似有心事在压着。 曲黎应声,将萧允桓上下打量了眼,伸出手来示意他坐在她身旁,笑声道:“回来了就好。”说完,她稍收了收笑意,敛眉道:“明汐她——眼瞎了。” 萧允桓闻言神色淡然,瞧不出丝毫情绪,早几日他便已知晓了此事,那时他骨节分明的一双手青筋凸起,眸中隐隐透着凛冽的恨意。 而此时却是表现的那般云淡风轻。 曲黎见他不语,又娓娓说道:“明汐为你守在王府终日不出,又哭瞎了双眼,成亲三日你便带兵出征,将她一人扔在王府中,这已是有违夫妻仁义。” “偏偏她还未有子,你又带回来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曲黎心中忧虑,他要如何与明汐言说? 又如何平息奉阳候的怒气。 奉阳候府世代簪缨,文人风骨,自来清高,在上京门生又极多,向来受人尊敬,他的嫡女受了此辱,日后在上京都抬不起头来。 为萧允桓哭瞎了双眼,夫妻恩爱时尚可言说情意深厚,如今,也只是个笑话了。 不可不给奉阳候面子,直接就闹僵了去。 “本宫会私下去奉阳候府走一趟,你不必忧心,至于,明汐那里,你且要宽慰好她。” “儿臣明白。” 曲黎轻叹了声,食指轻揉太阳穴,温声道:“去见她吧,你回来了,她定是等急了。” “儿臣告退。” 萧允桓离开辰景院时,远处天幕半边霞光,极为灿烂,他不觉间想起初次遇见明汐时,骑在马背上的女子比之霞光,更加明媚。 那时春日寒寒,她身着一袭绣蝶锦衣,一张娇靥上略施粉黛,恬淡优雅让人移不开眼,柳腰莲步,似天上月又似山涧清泉。 只是后来天幕骤变,响起惊雷,落了雨。 他抬步向栀风院而去,心中似是无尽的黑洞。 直到他沉稳的脚步即将迈进栀风院时,萧允桓突然觉得战场上的铁戟都不如他的脚步沉重,他眼眸无波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栀风院。 他和明汐在此住过三日的院落。 新婚之夜,他曾在掀开她的红盖头时对她许诺,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人,忠于她一人,也只会有她一人。 而此刻,他俨然没有做到。 等在院中的霜玉看到立在门前的萧允桓,抑制不住激动的行了礼后,转头看向屋内,嗓音含着笑意:“小姐,霁王殿下回来了。” 萧允桓被定在那里的脚步终于挪动,向着明汐而去。 “汐汐。”男人暗哑的嗓音落在明汐耳中。 是她日夜盼着的声音。 是萧允桓。 明汐早在听闻萧允桓回来时就让霜玉给她换了那件绣紫鸢花锦衣,那是萧允桓送给她的,她曾答应他,待他回上京的那日要穿着这件衣服去接他。 萧允桓进屋前,她还伸出葱白的指触了触柔顺的发髻,虽是有霜玉竹青在,她们适才还将她夸赞了一番,可她眼盲不能视物,心中还是会隐隐感到不安。 毕竟萧允桓离开时她去送她,目送大军离开数里,而此时他就在她身前,她却不能看一看他,一年未见,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些许改变。 既然他已去过辰景院,母妃定是已与他说过如今她眼盲之事了,她嗓音略低的应了声:“夫君,你回来了。” 平淡而恬静,似是从漫长光阴里穿过,落在萧允桓耳边,里面满满都是期待的情愫,透着几许苦涩而后味又极为清甜。 萧允桓神色间闪过一抹愧疚,随即不见。 他走上前,将明汐的手握在掌心,一年未见,二人之间似是生疏了许多,他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清丽女子,一张娇靥散着淡淡笑意,他嗓音温和道:“本王已命人去寻名医,你的眼睛会好的。” 明汐闻言冲他浅笑了下,似是要宽慰他:“无碍,我已习惯,夫君不必忧心。” 她纤柔的手抬起,想要触一触他的眉眼,让心中的不安与不真实可以消散些,可她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去触摸,有些没节奏的触在萧允桓轮廓分明的脸上。 萧允桓握住她纤细的指,带着她触上他的眉,他的眼,最后落在他侧颜上,他望着明汐,不过碧玉年华的女子,黛眉秀丽,面庞绝色,一双澄澈的眼眸水灵灵的似是琉璃般,只可惜,却不能视物。 想到这里,萧允桓有一瞬的怔神。 明汐突然开口问他:“夫君,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她记得箫允桓不喜浓香,他身上永远都是淡淡的松针香。 她有些想念他身上恬淡清冽的气息,就如春日惊雷雨夜里他披在她肩上那件外衣的香气。 萧允桓回过神,眸底一片暗沉,他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自己都要想上一想,却又不知如何回她,他有面对一切的勇气,却不能对着眼前的女子说他身上是别的女子的气息。 萧允桓心中一紧,眸中泛着愁绪,他该如何与她言说绵绵的事? 以明汐的性子,若是知晓了此事,定会离开他。 她向来爱恨分明。 “许是从宫中回来时去了趟脂粉铺子,沾染上了些味道。”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盒胭脂放在明汐手中,嗓音温润道:“送你的。” 明汐并未多想,接过来闻了闻,没再多问。 —— 晚膳后,萧允桓留在这里过夜,在他带兵作战前已与明汐成亲三日,也是与佳人夜夜欢愉了几日,如今近一年未见,他自是极想念明汐的。 只是,念着明汐如今眼盲,萧允桓还是顾虑着她,本想着来日方长,可同榻而眠难免亲昵,不可避免的要了她。 此时院中回廊右侧的木阶上,霜玉与竹青并排蹲坐在那里,二人皆是双臂抱膝,情绪很是低落,霜玉和竹青都是跟着明汐的陪嫁丫鬟,自萧允桓战死的消息传来后,栀风院里的其他侍女都被遣去了别处,只有她二人。 今日,霜玉听闻殿下回来时,心中本还有些忧虑,可府中事是传得最快的,小姐和霁王殿下用晚膳时,她和竹青就知晓了殿下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这也太过分了,成婚三日就将她家小姐丢下出征,她家小姐更是为了他哭瞎了双眼,可她家小姐还未有子,带来的这女子都怀有身孕了。 霜玉这般想着,眼圈都给憋红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就算是皇家人又如何?当初可是霁王殿下主动去求娶她家小姐的,上京谁人不知。 ‘克夫’的名声已让小姐被人诋毁嘲弄,如今更是成了那些看笑话之人背地里的笑柄,偏偏那带回来的女子还住在春月院里,那里可也是主院。 霜玉憋得实在难受,没忍住骂了句:“定是个狐媚子,霁王殿下从前多喜欢咱们家小姐,怎得就被她给迷了?” 竹青蹙着眉头,心里也憋着气,不过她的气焰不在这里,她是在担忧,日后若是那女子生了长子,霁王殿下再宠爱她,她们家小姐的日子可要如何过? 她回着霜玉:“再气也无用,霁王殿下已命人吩咐了,谁若敢将此事说给小姐听,就割了舌头。” 霜玉说气话:“割了就割了,总不能让咱们小姐一直就这样蒙在鼓里,这分明就是欺小姐眼盲。” 屋内春光一片,霜玉和竹青在院中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了许久,终究是顾及着自己的家人不敢将此事与小姐言说。 一场温情过后,昔日的情意从心底泛出,二人许久未见的生疏感被这场床笫之欢消散,明汐依偎在萧允桓怀中,似只绵软无力的猫儿,其实这一年来,她心里的苦楚极多。 只是,此刻她有太多的话想要与萧允桓说,就只捡着欢喜的说了,她红唇微启饶有兴致的说个没完,欢愉之后的萧允桓自是有足够的温情与情意在,他此刻也乐得听她的声音,耐心的回应着。 说到最后,明汐似是太累了,漂亮的眼眸微阖,直到实在支撑不住,她嗓音软糯糯道:“夫君,我想看看你。” 可惜,我看不见。 萧允桓懂她的意思,新婚当晚她也是这般依偎在他怀中,只是那时她不安分的像只兔儿,她凑在他耳边悄悄的对他说:“夫君,你是我见过生的最好看的人,君子如玉,谦润有礼,霁月清风,如日如月。” 她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词都用在他身上,而事实上,萧允桓也着实配得起,他身上既有青年人的温润又有着上位者的沉稳冷彻,而他可以很自如的在这二者间切换。 萧允桓的相貌实则是随了他母妃,当年的黎妃娘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只是黎妃娘娘神色间总是带有几丝疏离,萧允桓则无。 萧允桓默了默,不知如何回答她,许久,只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明汐一时间不知他这三个字是何意,是在说对不起她让她等了这么久,还是对不起她让她瞎了双眼,亦或是他还做了别的事?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要收不住情绪,将脑袋埋在他宽大的胸膛处,嗓音低低道:“我困了,要歇下了。” “好。” —— 一时间,霁王府因着萧允桓的存在再无往昔的寂寥宁静,一切就如雨后春笋般突突的冒出头来,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整座偌大府邸,仅有明汐一人不知晓与萧允桓同归的还有一位怀有身孕的女子。 一早,萧允桓陪着明汐用了早膳,从前她爱吃鱼,自从眼盲后就很少再吃了,霜玉每次都是将刺给她挑出来,可她还是不愿再吃。 好似每次吃鱼都是在强烈的告诉她,她眼睛瞎了,再不能像从前一般视物,就连吃鱼都要吃的战战兢兢的。 萧允桓给她将鱼刺挑出,喂到她嘴边,明汐迟疑了下,还是张开了红润的唇吃了下去,待细嚼慢咽后也没与他说如今的她已不爱吃鱼了。 萧允桓离开后,明汐今日乖乖的用了药,霜玉见她最近都格外排斥用药,今日倒是一口给饮下了,心中又怎不明白小姐的心思,如今霁王殿下回来了,小姐定是希望眼睛可以快些好起来。 她家小姐从前明媚如炙光,性情开朗,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就似变了个人,尤其是眼盲后性子都变得温静了。 她瞧着都心疼,想当初,侯爷宁愿对小姐用家法也不愿她嫁给霁王殿下,看来侯爷是对的,不然当初那么多世家公子去踏奉阳候府的门槛,小姐随手指一个怕是都比如今的日子强。 明汐在院中古槐树下坐了会,突然说道:“霜玉,带我出去走走吧。” 霜玉正有些怔神,闻言应了声。 她心里很难受,她跟在小姐身边多年,见不得小姐如此受辱,心中纠结的紧,本想着割舌头就割舌头,可她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弟,这让她无法下定决心。 霁王殿下虽是生的霁月清风俊朗模样,为人也温润谦瑾,可她听小姐说过,霁王殿下的心比冰石都要冷,更是狠厉独绝之人。 她不觉间叹了声。 明汐顺着声音侧首看她:“怎么了?” 霜玉极少在她面前叹气,这让明汐疑虑起来。 霜玉心疼的看着明汐,嗓音劝慰道:“小姐,奴婢阿娘昨日来信说家里养的鸡不下蛋了,可把她给愁坏了,我也是适才想到了这件事,才叹了声。” 明汐闻言浅笑了下:“兴许过几日就会好了。” 霜玉嗯了声:“奴婢也是这么给阿娘回的。” 霜玉引着明汐穿过垂花门,又过了游廊,来至一片石榴园处,她目光扫视四周,温声说着:“小姐,到石榴园了,您以前最——”霜玉及时止住了话。 明汐并未在意,也没什么不能提起的,她眼瞎了就是瞎了,别人不提起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嗓音清丽道:“就在这待会吧。” 明汐在一处凉亭里待了会,不远处似乎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她耳力好,听得清楚,那女子的嗓音听起来不似上京中人,倒像是边疆人。 她侧首转向霜玉,问她:“府中何时多了外来女子?” 3、第 3 章 霜玉看向不远处的女子,神色极为不满,回眸又看向明汐:“小姐,奴婢也不知。” 今日逛到石榴园之事是霜玉动了心思,她虽不忍家人受难,却也实在看不得小姐如此受辱,在这霁王府里的一年时间,除了黎妃娘娘那里她极少会去走动外,其他地方的侍婢都与她关系极好,她一早就让人去打听了,知晓那女子要来石榴园散心,就带着她家小姐也来了。 明汐回她:“既来了王府,必然是客,你去请过来。” 霜玉应下。 那女子姓武名绵,萧允桓唤她绵绵,她一袭碧衣步伐稳健而来,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时,着实是怔了瞬。 萧允桓与她说过,在这王府中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出现在他的妻子霁王妃面前,她不以为意,想不到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冷心绝性的萧允桓如此费尽心力的隐瞒着,此时一见,倒是明了了几分。 原来他的王妃生的这般模样。 只是她的眼睛竟是瞎的。 武绵恭敬行礼:“民女武绵见过王妃。” 嗓音倒是不娇媚,清清朗朗的,一旁的霜玉依旧在心中骂了句狐媚子。 明汐露出浅淡笑意,示意她坐下,她虽是眼盲,举手投足间却满是端庄典雅,世家贵女的气质立现,大方且从容,嗓音温和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武绵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她,倒是看了眼明汐身旁的霜玉,迟疑了瞬,才回道:“民女是霁王殿下——” 话未说完,被一道冷厉带有急切的嗓音打断:“明汐。” 萧允桓大步而来,一袭墨色锦衣唤了明汐的名字,他不过刚出宫门,他的贴身侍卫祁凌便告诉他,王妃去了石榴园。 明明他昨日才答应绵绵,她可以在石榴园那里四处散心。 他急忙赶来,却还是让她们像此时一般相对而坐,明汐闻声侧过身去,将手抬起,落在萧允桓宽大的手掌中,她嗓音低语问他:“夫君怎回来的这般早?” 萧允桓眸光暗沉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绵绵,随后又看向明汐:“父皇今日事忙,我便回来了,汐汐,回栀风院里吧。” 明汐转向绵绵的位置,听萧允桓又道:“她是我手下部将的妻子,在府中小住,昨日忘记与你说了。” 萧允桓话落,眼睛明亮的几人各怀心思,唯有明汐有些茫然,萧允桓向来不是性子热络之人,怎会让手下部将的妻子住在府中? 她想了想,没有问他,只轻声道:“回去吧。” 待明汐回到栀风院,萧允桓看着她午憩熟睡后,冷厉眸光落在外间的霜玉处,霜玉一时间被萧允桓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寒颤,她也是终于体会了小姐曾说过的话。 心如冷石,杀伐狠厉。 萧允桓大步行至院中,负手而立背对着霜玉,嗓音淡淡道:“本王念你护她,留你一条命,但你若胆敢再犯,死的就是三条人命。” 霜玉明白,三条人命,阿娘、弟弟和她。 萧允桓又道:“每日五杖,一月方止。” 霜玉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心中再是有怨气,面对着如此凛冽的上位者威严也受不住,一双腿早就颤的不行,直接跪了下去。 待萧允桓离开,栀风院里的侍卫九棋带着霜玉去敬云院领罚,一路之上霜玉都沉默寡言的,倒是九棋平日里被她骂惯了,有些不习惯,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才道:“主子们的事还是少掺和的好,一不小心就没了命。” 霜玉不理他。 九棋继续道:“殿下没让对你用狠刑,也是怕王妃察觉到不对,你是王妃身边之人,更得慎重才是。” 霜玉沉默了会,突然问九棋:“你觉得那个女子生的好看吗?” 九棋倒是个心直口快的,直言道:“那女子虽不如王妃生的美,却有着边疆女子的豪放,咱们王爷那般骁勇之人会喜欢也属常理之中。” 霜玉瞪了他一眼,骂了声:“谁跟你咱们。” —— 萧允桓回了游廊东侧莲池边的云堂,从前与明汐未成亲时他就住在这里,极少回栀风院里去住,既可以接待来客书房内也有歇息的罗汉床,于他来说足够了。 身材颀长的男人坐于桌案前的太师椅上,眉目间的温和气息逐渐变冷,面色暗沉似坚冰,冷白的指节在紫檀木桌上来回敲打,午时的光炽烈,透过朦胧窗纸打在那张俊厉的侧颜上,他嗓音冷冷道:“祁凌。” 守在书房外的祁凌闻声恭敬道:“主子。” “派金鳞卫的人守住春月院,日后王妃的人不可迈进春月院半步,府中人谁敢在王妃面前透露半句绵绵的事,杀。” 祁凌听着前面的话时只当他家主子心中有气,而‘杀’字出口时,他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恭敬回道:“属下这就去做。” —— 一连三日,萧允桓忙完朝中之事都会在栀风院里陪着明汐,如同他们未成婚前,萧允桓手中书卷沙沙,明汐坐于他一旁。 只是,从前她坐于他一旁作画,而如今她听着萧允桓读书给她听,他的嗓音一如从前般清润明朗,犹如大山之中回荡而出的深沉潺音,又有着山涧溪流的润泽,明汐喜欢他的声音,更喜欢此时此刻日光和煦,她双手托腮偎在他身旁,虽眼不能视却能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存在,很真实。 “夫君,你若是忙,不用每日都来陪我的。”明汐嗓音轻柔的说着,她不想因着自己眼盲而让萧允桓怜惜她在这里陪着她。 萧允桓手中翻阅的书卷顿了下,漆黑凤眸抬起看向她,将微风吹乱的她鬓角的碎发轻抚至耳后,嗓音清润道:“我才回上京,父皇让我歇上一段时日,也好陪陪你和母妃。” 明汐抿唇轻笑:“夫君去母妃那里了吗?” 萧允桓颔首,意识到明汐眼盲,他又开口道:“去过了,不必忧心这些。” 说完,他见明汐似有顾虑,嗓音噙着笑意问她:“怎么,不喜欢本王在这陪着你?” 明汐摇头:“没有,你我许久未见,我自是想让夫君在这里陪着,只是母妃这么久以来,也是极为忧心你。” 她怕母妃因着萧允桓整日在她这里而不去辰景院生气。 明汐话落,萧允桓眸底闪过冷冷寒意,他怔神了片刻,收起眼底晦暗,回明汐:“是母妃让我多陪陪你,你若忧心,等下我去母妃那里一趟便是。” 明汐笑应下,嗓音含笑说起别的事:“今夜我想听夫君讲边疆作战之事,”她顿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还有为何夫君的部将和妻子也住进了咱们王府里?” 她说的随意,甚至脸上还带着欢喜的笑意,萧允桓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知明汐是个聪慧的女子,这件事就算他再命人严守,也只能瞒她一时,若有一日被她知晓实情,明汐会——离开他。 “夫君,怎么不说话?” 明汐看不到他神色间闪过的复杂思绪,轻声问了下。 萧允桓应下她:“好,我在母妃那里用过晚膳会早些回,你想听的都给你讲。” “嗯。” 夜幕将至时,祁凌来至栀风院,行礼道:“王妃,主子说今夜不来这里歇了,让王妃早些歇下。” 只说不来这里歇了,并未说歇在哪里。 明汐闻言神色微凝,想是他有军中要务要忙,回道:“让你家主子注意休息,莫要太过劳累。” “是。” 霜玉送走祁凌,在栀风院门前怔怔站了好长一会,春月院里的巧儿用晚膳时说漏了嘴,说霁王殿下今夜要在春月院里过夜,她闻言没好气的瞪了巧儿一眼,晚膳都没用上几口。 都怀有身孕了还霸占着霁王殿下,待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岂不是更要给她们小姐脸色瞧了?也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头。 小姐还叮嘱祁凌告知霁王殿下莫要太过劳累,小姐真以为霁王殿下在书房处理公务呢?霁王殿下明明就是在别处陪美人呢,能不劳累吗。 霜玉回到屋内,竹青正扶着明汐去净室沐浴,霜玉上前扶住明汐说道:“小姐,奴婢服侍你沐浴吧。” 霜玉给竹青使了个眼神,竹青松开了明汐的手臂。 待明汐入了浴池,霜玉目光落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肤上,她家小姐肌肤白嫩,更显身上凌乱的红痕,霜玉虽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也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霁王殿下不止生的俊朗模样,也有一副强健的身躯,肩宽窄腰,又是习武之人,难免不会手上没个轻重,只是这几日夜里霁王殿下日日歇在这里,小姐身上的红痕他又如何能瞧不见,怎得就不知怜惜些小姐? 霜玉一边给她沐发一边问道:“小姐,您身上疼吗?” 明汐眼睛未瞎前与箫允桓行过房事,知道霜玉问的是什么,她眼眸微微垂下,只是回道:“无事。” 她只当萧允桓出征作战太久,如今回了府中,难免会有些强势不知休止,虽是被他折腾的极为疲累,她却也没说什么。 她是感觉到萧允桓这次回来后虽是言语间与从前并无不同,可夜间同房时他又有些变化,相贴之时对她既算不上温柔也算不上粗鲁,有时他温柔的待她,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会很强势,有时很强势却又突然变得温柔。 她因着眼不能视物,看不到他的神色,可却能感觉到萧允桓在与她欢.愉时心底是有心事的,他的反复无常来自于心底的某些事。 而她猜不到。 霜玉没再继续说,而是转了话头,似是很随意:“小姐,奴婢闻着那日见着的女子身上的香气很好闻呢。” 绵绵身上的味道霜玉只觉得跟长安街上的花楼女子味道极为相似,闻到就让她作呕。 明汐侧首微微蹙眉,心底涌上来莫名的愁绪。 “想是边疆女子惯用的香料,上京城里不常见。” 霜玉笑应着:“难怪呢,霁王殿下身上也有那个味道呢,看来边疆的香料并不比咱们上京城里的差。” 4、第 4 章 霜玉自来在明汐面前话多,她故意而言,明汐默了默,只是说道:“明日去采些莲蓬来,我想吃了。” 霜玉见她家小姐不愿再说,就应道:“好。” 翌日一早,明汐独自一人在栀风院用早膳,她今日胃口有些差,只用了几口粥,手中玉勺与碗沿相撞发出‘叮铃’脆响,霜玉在一旁看着,知道小姐不是触不到碗中的粥,而是不愿再用了。 她劝道:“小姐再用些虾仁,等下让厨房里熬些开胃的山楂茶给送来。” 明汐不愿让人侍奉着用饭,早已习惯了霜玉给她夹菜放在粥碗旁的玉碟里,她自己摸索着用筷子去夹,虽是用的慢了些,心里确是能少些苦楚,她夹了一粒虾仁放入口中,待细嚼慢咽完随口问:“殿下可用过早膳了?” 一时间,霜玉与竹青都不知如何答她,还是竹青有些吞吞吐吐的回着:“小姐,霁王殿下是习武之人,卯时就要起身练剑的,想是已用过了。” 明汐闻言颔首,她竟是忘了萧允桓每日晨起都要起身练剑的,她想了想,随后侧首转向霜玉的位置,神色透出不解,关于萧允桓在府内的事霜玉一向打听的紧,今日怎不见她答话,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闷闷的只顾着给她夹菜吃了。 “霜玉,你来说。” 霜玉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将夹住的茄块放在明汐面前的玉碟子里,她是有去打探那边的情况,可如今春月院附近都被金鳞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别说是她,就连会飞的蚊虫都过不去。 她是真的不知道春月院里的人到底有没有用过早膳,只好扯谎道:“小姐,霁王殿下用过早膳了,这个时辰应是在处理公务了。” 明汐颔首,又夹了粒虾仁放入口中。 此时,春月院里,萧允桓与绵绵刚用过早膳,正准备去黎妃娘娘的辰景院里去请安,绵绵刚出了院门,只感觉胃里似是有人拿着棒杵在搅,阵阵不适向上涌来,她抬手扯住萧允桓的衣袖,嗓音清弱道:“殿下,我——” 还未说完,绵绵俯身在一株月季花处将用的早膳都给吐了出来,她身边的婢女巧儿急忙上前扶着她,给她轻轻拍着后背,待她吐的差不多了,又有婢女端来了漱口水,收拾一番后才又向着辰景院而去。 绵绵如今怀有身孕已四月有余,身子已有些显得笨拙,她今日着一袭紫衣,是上京城里的服饰,因着刚吐了一场,身子觉着疲惫,她抬手落在萧允桓手腕处,嗓音轻柔道:“殿下,你扯着我些。” 萧允桓侧身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淡淡道:“你若身子不适也可不用去向母妃请安,本王一人去便是。” 绵绵不以为意,回他:“我来王府已有几日,前几日因着路途奔波身子不适没能去给母妃请安,如今若是再不去便是不知礼数了。” 萧允桓没再说什么,牵着她的手缓步向辰景院而去。 辰景院内,还未至不惑之年的曲黎一袭淡雅素衣正倚在贵妃榻上逗着笼中金丝雀,她笑语晏晏,用食指轻打个下鸟笼,骂那鸟儿:“真是个不听话的。” 她的嗓音有些微扬,并肩而入屋内的二人也都听得清楚,萧允桓神色平和,未有丝毫情绪,他嗓音温和道:“儿臣来给母妃请安。” 绵绵亦随着他行礼。 曲黎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只浑身通绿的金丝雀上,又拿手中竹棍逗了逗它,才转身看向行礼的二人,虽是出了宫门住在宫外的府宅里多年,曲黎身上依旧有着极强的威势,锐利眸光极快速的在绵绵身上打量了几眼。 倒是个生的貌美骨子里透着傲气的女子。 曲黎眸中的厌恶淡了几分,嗓音温和道:“起来吧,如今你怀有身孕不必行礼。”说着,她示意绵绵坐在一旁。 曲黎拿起一旁小几上的佛珠,一边悠慢的盘着一边说道:“路途遥远又多奔波,你怀着身孕受苦了”曲黎这句话说的真切,同为女人,她知道怀有身孕本已是极耗人的事,再加上路上颠簸怎会不受苦:“母妃该去春月院里看你的。” 后一句话说的就极为客气了。 绵绵恭敬回道:“不辛苦,更不敢劳烦母妃,是妾身早就该来辰景院里给母妃请安的。” 曲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绵绵又道:“母妃,此次我与殿下从边疆赶回,因回得急促了些,只给母妃备了份薄礼,还望母妃莫要嫌弃。” 说着,巧儿已将手中的古檀木盒递在绵绵手中。 如此知礼稳重的女子,又怀有她儿子的血脉,曲黎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笑意,将目光落在萧允桓身上,她似是随意的问:“既已怀有萧家血脉,该准备着纳进府中了。” 曲黎如何能不知晓,如今萧允桓带回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之事隐瞒的极好,除了霁王府中人极少有外人知,而他直到现在都未与明汐言说此事,是打算一直瞒着了。 他瞒着明汐倒是不打紧,可绵绵已有身孕,是要纳进府中为侧妃的,哪能让人家无名无分的就给他生孩子。 明汐如今俨然是上京城里的笑柄,不能日后让绵绵也被人笑,该有的名分得给,霁王府添人也该被人所知。 萧允桓坐于一旁,闻言低垂的眸底闪过晦暗,抬眸时又满是温和,他淡声道:“母妃,如今明汐的眼还未好,儿臣想过段时日再纳绵绵入府。” 曲黎面色略有不满,明家那姑娘嫁进王府来不过三日他就带兵出征,本是没什么情意,倒是不知他还如此顾虑着她。 也是,当初的那股子新鲜劲还未过呢,如今也算是又小别胜新婚了,她自是知晓她的儿子不是看重儿女之情的人,他能在外带回绵绵,对明汐又能有几分真心。 这时,一旁的绵绵嗓音温和道:“母妃,妾身不急于这一时,如今明姐姐眼盲,过段时日也好。” 曲黎不再多说,索性这些小事她也无心过问。 屋内默了片刻。 曲黎身边的申嬷嬷突然眼眸放大,轻‘呀’了声,申嬷嬷为人一向稳重,跟在曲黎身边多年,突然如此冒失,让曲黎心中一紧,顺着申嬷嬷的目光去瞧。 瞎。 “快去请太医来。” 绵绵坐于曲黎一旁,脚下的梨花木地板上已落了一小片血迹,如今还正滴滴的往下落,亏得是夏日,衣衫单薄,能及时发现,若是冬日里,这可不就——。 绵绵适才就觉有些不适,只是她第一次来见黎妃娘娘,不可失了分寸,就一直忍着,没成想竟是见了红,她脸色煞白如纸,被人搀扶着去了辰景院西厢房处,待得太医来问了脉,说孩子保住了后,曲黎心中才松了口气。 她遣散开众人,看了萧允桓一眼,身为母亲,有些话不当说也得说,她眼眸半垂,极为不满道:“她如今怀有身孕四月有余,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你也该克制些。” 她从未想过萧允桓会是贪.欲之人,从前他行弱冠礼后,她也不是没提起过给他娶妻,只是他向来都回绝她,后来有一日他突然跟她说他要娶明家姑娘为妻时,她只以为他是被她催的厌烦了。 如今,竟是知晓绵绵怀有身孕,昨夜宿在春月院里还同了房,怎得能如此糊涂,曲黎想了想,又说:“明汐虽是眼盲,身子却是好的,日后你便少去春月院里,多陪陪明汐吧。” 萧允桓颔首回:“是,母妃。” 至用晚膳时,萧允桓去了栀风院,那时明汐已用了半碗绿豆粥,今日天气燥热,她用了山楂茶后依旧没什么胃口,就用些绿豆粥解暑,听到萧允桓的声音后,明汐将手中碧玉勺放下,感觉着他的方向问他:“夫君可用晚膳了?” 萧允桓坐在她一旁,握住明汐抬起的手,嗓音清润回她:“还未,正好陪你一起。” 明汐浅笑,莹白指尖在他宽大的掌心轻轻挠了下:“我都用过些了,怎没让人来与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在书房里用膳呢。” 5、帮她 用过晚膳后,萧允桓目光向着院中望了眼,一位年近五旬身材微胖的嬷嬷行上前来,她面色生的有些许凶悍,开口吐出的话却是极为温柔有礼:“老奴见过霁王殿下、王妃。” 萧允桓看着明汐,耐心的说着:“汐汐,这是从前我在宫中的奶嬷嬷,她极为细心体贴,如今你眼睛看不见,日后就让她留在栀风院里侍奉。” 明汐眉目间透出不解,这么久了,她身边一直都是霜玉和竹青侍奉,她早已习惯,不需要再特意劳烦萧允桓的奶嬷嬷来照顾她,还未等她开口拒绝,萧允桓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意,又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让她留在这里照顾你我也可以放心。” 明汐不再说什么,只是循着适才方嬷嬷说话的方向笑着颔首,端庄温雅,语气温和道:“嬷嬷日后便在栀风院里住着,”说完,她吩咐霜玉:“去整理出一间屋子来给嬷嬷住。” 霜玉应声而去。 方嬷嬷也不再待在这里,施礼后退下。 明汐对萧允桓道:“夫君,你先去桌案处看会书,我去沐浴。” 这几日萧允桓在这里用过晚膳后明汐都会先让他去桌案处翻书,她去净室沐浴,一则是因她怕萧允桓要和她一起沐浴,二则是她沐浴的时辰有些久,怕萧允桓一个人无趣。 她还记得成婚当夜,一番云雨过后,她累到不行,就是萧允桓将她抱去净室沐浴的,到了第二日他便伏在她耳边逗趣她,说要和她一起沐浴。 那时她不过初经人事,白嫩的面颊透着绯红,耳根子都发烫,自是不愿和他一同沐浴,可萧允桓非要跟上来,她掂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下,愣是把人给赶了出去。 那时她不愿,如今她眼睛看不见了,自是更不愿。 而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明汐说完,正要起身,却被萧允桓攥住了莹白手腕,他嗓音略低哑:“汐汐,我帮你沐浴。” 明汐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适才她心里的想法都被萧允桓给看穿了?她眼眸垂下,嗓音低低的:“不用了,让竹青侍奉我沐浴就好。” 萧允桓却不依不饶,起身宽大的手掌攥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明汐整个人抱在怀中,滚烫的气息伏在明汐耳边,他嗓音里噙着笑意:“日后只要我在,就是你的眼睛。” 明汐眉头蹙了又蹙,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有着某些未知的恐惧,只好将脑袋埋在萧允桓宽大的胸膛处,虽然心底里依旧觉得羞,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他们是夫妻,萧允桓曾在大婚之夜许诺给她,一定会将她照顾好,爱她、疼她、怜惜她,她想着,或许,她不该在萧允桓面前羞,她应敞开心扉去待这个她喜欢的男子。 她的夫君。 萧允桓抱着怀中女子入了净室,早在用晚膳时他离得明汐极近,给她面前的青玉盘里夹菜时这姑娘会时不时的朝着他的方向看上一看,侧身轻挪婀娜身姿,带起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向着萧允桓扑面而来。 其实明汐平日里爱用淡雅的栀子香,可今日她因着午时天气过于燥热,沐浴了番后就没再用香粉,此刻她身上只有属于她独有的魅人体.香。 明汐并不知晓,她不觉得自己身上香,而萧允桓在抱起她时,漆黑的眸子暗了又暗,直到将明汐放入浴池内,萧允桓才收了些心思。 他并不知如何服侍别人,仅有的一次也是大婚之夜他给眼前这女子沐浴,他褪去衣衫缓慢下了浴池,俯身凑在明汐耳边低声道:“紧张什么?” 明汐垂眸轻晃脑袋:“没紧张。” 萧允桓唇角勾出淡淡笑意,冷白的指浸了水,有露珠透着室内昏黄的光将男人一双修长的手染上柔色,他指节微动,扯开了明汐的衣衫。 不过三两下动.作,明汐瞬时感到如同被揪光了枝叶的枝干,整个人光.秃秃的,一时适应不来,下意识将身子没入水中,差点没被呛着。 萧允桓笑她:“日后不必再让你的侍女帮你沐浴,汐汐,学着适应本王帮你。” 萧允桓说的没错,他与明汐同房后总要沐浴,这姑娘爱干净,偏偏如今眼盲了,夜间她身体疲累时还要再让她的侍女进来给她沐浴,太过麻烦。 萧允桓也不想有任何人瞧见她面色潮红,眼眸氤氲的潮过之态,他更想让明汐能依赖他,信任他,让他为她多做些事,以弥补他对她的亏欠。 明汐冲他点了点头,一点一点的又从水中站直身子,待她站直身子后又觉得窘迫,索性整个人向着萧允桓的方向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 这姑娘未着丝缕就这般抱住他,萧允桓只觉一股柔软直击心间,腰身都僵直了,他喉结滚了滚,俯身凑在她耳边,嗓音暗哑道:“这般抱着,如何沐浴?” 他的嗓音染了欲.色,泛着丝丝缕缕的暗昧,落在明汐耳中,暧昧极了,她缓缓松开紧紧抱着萧允桓的藕段手腕,低声羞赧道:“不公平。” “嗯?”萧允桓轻疑,弯身去瞧她的神色。 明汐又低声道:“你能看到我,我却看不见你,只有我一人羞。” 萧允桓眸底笑意更浓,想起大婚之夜时这姑娘倒是老实,不过第二日就敢跟他怪,床.笫之间总是乐语欢声,而如今,她因着眼不能视物,变得乖巧许多,尤其是床.笫间,任由他为所欲为,体会着他带给她的欢.愉,而那些触感她只能用猜的。 他虽有所听闻,行军打仗时有些将士喜欢找军妓,更是爱玩些花样,其中就有将女子的眼睛用绸布遮挡,欢.愉之中增加探索的情味,任由摆布,而又欲罢不能。 明汐是他的妻子,他倒也没什么坏心思,非要如何去折腾她,只是如今她虽眼盲,一颦一笑却极为诱.人致命,萧允桓在她白皙脸颊轻轻捏了下,嗓音含着笑意:“待你眼睛好了,都还给你。” 也就是让她都看回来。 明汐不理他。 萧允桓抬起她的手落在他腰间,温柔对她说:“不能看,却可以摸,本王让汐汐摸个够。” 他话语里满是勾人的诱.引,明汐抿唇笑了下,真就顺着他的腰身去触摸,早几日她就发现了,萧允桓比之一年前,身上似乎更结实了些,不止胸膛更加宽阔,腰间也更加硬.实,想来也是,他在外待了一年之久,征战沙场,定是诸多苦难铸成了现在的劲瘦体魄。 她只怀着自己的小心思摸了他一下,没敢真的去乱摸,一个不小心摸错了地方,怕是她想安心沐个浴都不成,她嗓音低低道:“夫君帮我沐发吧。” 萧允桓只是看着她,似在欣赏幽深大山中迎着晨光绽放的雪莲,澄澈而美好,他颔首后才发觉明汐看不到,回她:“好,本王侍奉你沐浴。” 虽已有好几日了,他依旧不能适应明汐眼睛看不见的事实,总是会下意识的忘却,随后再想起时心中闪过淡淡的不悦。 这一夜明汐歇的并不好,萧允桓在净室里要.了她,净室里虽一应俱全却也是不及卧房,她因着眼盲,不知被萧允桓放在了什么地方,只能感觉到一股凉意,和他身上的炙热如同水火,不止这些,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极为陌生的。 净室里的一应布置在她眼盲后霜玉和竹青都有重新布置,生怕会磕着碰着了她,平日里沐浴也都有霜玉陪着,她并未去了解过净室里的任何一物。 是以,萧允桓抱起她时,她并不知身在何处,又被他放在了哪里,身下冰凉的物体又是何物,双腕支撑之处又是透着绵软,她还能感觉到夏日暖风似是透过窗缝袭来吹在她略有些薄汗的额头上。 她很累,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的累,也有身体上的疲累,后来萧允桓给她擦身后帮她穿上鸢尾花色中衣,起初他还是挺老实的,极为有耐心而温柔的给她穿衣,可最后一粒扣子终是没能给她扣上。 6、第 6 章 一早,明汐在榻上睡了懒觉,自她眼盲后曲黎便说过不用去辰景院里给她请安,明汐在被褥里翻了一个身又一个身,还一连打了好几个小哈欠,嗓音带着含混唤霜玉:“侍奉我起身吧。” 霜玉就在内室里待着,闻言脚步极快的行来,见她家小姐满脸的疲惫,不由得心疼,因着小姐眼盲,身上的中衣有些许歪斜,透着凝脂般的肌肤,只是上面满是红痕。 霜玉心里难受,前几日的红痕还未消,这又染上了新的,霁王殿下怎这般不知轻重,她昨晚就听说了,因着霁王殿下在春月院里过了夜,那女子可是都见了红。 孩子都差点没保住。 如今倒好,又来折腾她家小姐来了。 霜玉心里怨了一通,并未有丝毫言语,只是扶着明汐起身,给她整理了下中衣,又蹲下身去给她穿鞋袜,明汐问她:“殿下何时离开的?” 霜玉回她:“卯时。” 明汐轻应了声,葱白似的指尖摸索着去触霜玉的脸颊,却被霜玉给躲了开,明汐的手落在那里颤了下,嗓音不容置疑问霜玉:“谁欺负你了?” 她最为了解的就是霜玉,平日里她起身时这丫头话极多,她知道霜玉是顾念着她如今眼盲,不能视物,才故意跟她说那么多话的,而今日却不同,她的话太少了。 而且,仅仅‘卯时’二字里她便听出了沙哑的哭音。 在王府里能把霜玉欺负哭的明汐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会是谁。 见霜玉不语,明汐只好又问:“到底怎么了?” 霜玉只好缓了缓情绪,将委屈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嗓音依旧泛着沙哑回道:“小姐,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上次跟您说的,家里的老母鸡不下蛋了,我娘花了银子给它医治,结果银子花了也没治好。” 明汐轻叹:“霜玉,你莫不是也嫌你家小姐眼盲说这些胡话来瞒着?” 霜玉一口咬定,一边给明汐穿着鞋袜一边道:“小姐,奴婢哪能瞒您,是真的,那只老母鸡在我家好些年了,奴婢是有些不舍,如今它不下蛋了,我娘说要宰了吃呢。” 明汐不再问她,只是吩咐道:“我的妆奁右侧的檀木屉里有银子,你先拿些去给你娘,不必再为此事忧心。” 霜玉怕她家小姐再问别的,只好应下。 她无论是在王府里还是从前在奉阳候府,小姐向来对她和竹青都是极为大方的,从来不缺她们的银子,她自也不是因着一只老母鸡就哭得嗓子哑了。 今日一早,她见小姐还睡着,与竹青说了几句话后就要出院门,却被昨日霁王殿下带来的那位方嬷嬷上前给拦着,说她不可以出栀风院的门。 霜玉从前并不认识这位嬷嬷,栀风院里何时也轮不到她做主,她态度极为强硬道:“方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出去给王妃去后园里采些花如何不可?” 方嬷嬷一直在宫中待着,有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睨了霜玉一眼,并不把她看在眼里,语气更是不容置疑道:“霁王殿下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霜玉姑娘回去吧。” 霜玉听到是霁王殿下安排的,心中更是气恼,没有理会方嬷嬷的话,大步就要离开栀风院,却被方嬷嬷一个拉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霜玉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而方嬷嬷生的壮硕,极为有力,将霜玉拉倒在地后,直接一个耳掴子就扇了过去,并极为狠辣道:“若不想你家小姐也被人这般对待就老实些,省得让霁王殿下连费心瞒着都不愿。” 霜玉自也不是吃素的性子,方嬷嬷这话是何意,难不成霁王殿下瞒着她家小姐还是为她家小姐好了? 呸。 当初想要求娶她家小姐的俊朗公子多的都要踏破奉阳候府的门槛,还不是霁王殿下整日里跑去献殷勤小姐才会嫁给他。 霜玉从地上起身就要去还手,还未够到方嬷嬷,却又被方嬷嬷攥住手腕,冷笑道:“你家小姐可还歇着呢,将你赶出府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消停点吧。” 霜玉瞪着方嬷嬷,思及她家小姐,没敢再吱声。 一个人蹲在屋檐下偷偷抹了会眼泪,极为委屈,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才几日时间,本以为霁王殿下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这一切不但没好,好似更加憋屈了,她憋屈倒不打紧,她家小姐可还蒙在鼓里呢。 昨晚她就觉得霁王殿下带来这位方嬷嬷定是另有用心,果真,被她猜着了,这分明就是让方嬷嬷监视着栀风院,好让小姐永远都不知道有那女子的存在,可怜她家小姐见到霁王殿下还满眼笑意,还以为霁王殿下待她如从前一般呢。 若有朝一日小姐知道了霁王殿下身边还有别的女人,以小姐的性子这些日子的夜夜同房该多难忍,小姐向来爱洁净,没准霁王殿下哄小姐的那些话也都跟那女子说过呢。 —— 一连数十日,日子就这般过着,栀风院里侍奉的人越发沉闷,就连九棋都因着霜玉近来的沉默寡言而感到不适应,可他又知道,殿下安排下来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如今的栀风院里除了一无所知的王妃外,其余所有人都过的郁郁闷闷的。 栀风院内不止有方嬷嬷看着,院外更是有金鳞卫的人守着,九棋只觉得霁王殿下是在为自己建造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欺骗着里面的人,也欺骗着他自己。 可事实就是事实,再多的掩盖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霜玉昨日里借着寻他有事的由头将一封书信偷偷塞在他手中,那封信他回到房里就看了,霜玉想让他往奉阳候府送封信,让奉阳候来接她家小姐回府住上几日,九棋看着书信叹了叹,霜玉她们如今出不了栀风院,他又何尝能出王府呢? 此时,云堂处。 萧允桓长身玉立对着霞光灿然的窗牖,冷白的指节轻轻敲击在窗台的梨檀木板上,他身后之人是金鳞卫副统领林峰,正神色认真的回禀着:“主子,人已经找到了,接下来——” 萧允桓唇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嗓音冷冷吩咐:“藏起来,给他留条命。” “是。” —— 入了夜,萧允桓今日并未宿在栀风院里,明汐早早的歇在榻上,做了个梦。 之前萧允桓不在的时候她时常会梦到他,这几日有他在身侧便没再梦见了,甚至连梦境都没有,因着太累一觉睡到晨光乍现。 今夜月色被云团子所遮,院中树影都显得昏暗阴蔽,梦境中她见着一位女子,只是不太能看得清她的容貌,不过明汐记得她身上的味道,是那日在石榴园里见到的那位萧允桓口中手下部将的妻子。 因着萧允桓回来那日她闻到了他身上有极浓郁的花香,是以那日在石榴园里闻到那女子身上有同样的味道时,她记忆幽深,只是她并没有开口问萧允桓为何他与那女子身上有着同样的香气。 很明显的,那女子身上的香气更重,而萧允桓身上的气息虽浓郁却被他身上惯有的清冽甘松香给遮挡了些,想来他只是与有此香味的人在一起待得时间久了,被沾染上的。 霜玉那丫头在她沐浴时,话里话外的提醒她,可不过是一味香料,萧允桓已与她解释是在脂粉铺子里沾染上的,她还要如何去质问他?在她内心深处,是极为信任他的,自去岁春日相遇,萧允桓待她一直都很好,她愿意嫁给他不止因他救过她的命,而是她真的很喜欢他这个人。 明汐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可却能清晰的看清她的身子,那女子分明是已怀有身孕,行走间有些许的笨重,可她并未听萧允桓或是霜玉提起过。 她不禁好奇起来,正要上前去与那女子说话,却突然醒了过来。 晨起,霜玉给她梳妆时,明汐问她:“那位武娘子可是怀有身孕了?” 7、第 7 章 明汐问的突然,正在给她梳发的霜玉手上一怔,愣是扯得明汐吃痛的皱了皱眉,霜玉反应过来,急忙道歉:“小姐,对不起,奴婢适才有些走神了。” 她一边给明汐轻轻按揉了下扯痛的地方一边回着适才明汐的问话:“小姐,您怎么突然提起那位武娘子了?” 霜玉顺着明汐的话称了绵绵为武娘子。 她神色有些慌乱,小姐这两日从未出过栀风院,她与竹青更是出不得这里,小姐是如何知道那个贱人怀孕了的? 明汐察觉到了霜玉的慌乱,语气略带斥责:“不过问上一句,何至于如此惊慌?” 霜玉思忖了番,缓了情绪:“小姐,奴婢是想着我和竹青都未与你说过此事,您是如何知晓的?” 明汐闻言,秀眉微拧,她做下的梦竟是真的,那位武娘子竟是真的怀有身孕,可她与她不过言语过几句,怎会梦到她呢。 着实有些不解。 “我昨夜做了个梦,在梦里你家小姐眼睛好了,看到了武娘子怀有身孕的身子。”明汐说这些话时语气温和,还带了几分对自己的调侃。 霜玉松了口气,笑语道:“小姐的梦真奇怪,还可以预知呢,依奴婢看,小姐虽是眼盲了,却有了别的‘神通’。” 霜玉又在哄她开心了,还扯上了‘神通’二字,明汐虽未在意,也确实想不明白为何会梦见武娘子,还知晓了她已怀有身孕。 “许是那日在石榴园见到她,才会夜间入梦吧。” 霜玉嘴里的话被她圈在舌尖,忍住没让自己说出口,但愿小姐的梦真的可以‘神通’,这样霁王殿下就算再是密不透风的瞒着,还能拦住小姐夜间入梦不成? 待用了早膳,辰景院里的申嬷嬷来了栀风院里,因她是曲黎身边的人,明汐待她极为客气,温声问她:“嬷嬷,可是母妃有事要与我说?” 申嬷嬷眉眼间含满笑意,不疾不徐道:“徐太傅家的幺女来了府上,黎妃娘娘让王妃过去说说话呢。” 明汐闻言心中不安,却并未有所表露,只回道:“嬷嬷先回,我换件衣服便去。” 申嬷嬷施礼:“王妃如今眼盲,不必着急。” 待申嬷嬷离开,霜玉多嘴问了句:“小姐,咱们真要去见那徐春棠?” 明汐应了声,没有多说。 早在明汐还尚在闺中时,就与徐家三小姐徐春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明汐向来与人交好,却极不喜欢徐春棠,从前上京城里但凡谁家夫人办了赏花宴,谁家小姐办了曲水流觞宴,亦或是每逢节日宫里的宫宴,只要徐春棠在就总爱找明汐的‘茬’。 什么都要与明汐比,偏偏又什么都比不过。 从前比样貌,比穿着,后来因着明汐嫁给了三皇子萧允桓,徐春棠与明汐的梁子就结大了,明汐也是后来才知道,徐春棠暗恋了萧允桓许久,本是趁着那年的春日狩猎与萧允桓私下相处表明心意,却是被她给‘截胡’了。 明汐当时根本不知此事,她也从未去挡过徐三小姐的路,可徐春棠似是总与她过不去,而此时,徐春棠去了母妃那里,母妃让身边的申嬷嬷来请她,是摆明了非要她去不可。 明汐换了身淡紫色薄锦衣,大方得体又透着女子的端庄娇媚,让霜玉引着去了辰景院。 此时,辰景院里一棵繁茂的古槐树下,徐春棠正坐在曲黎一旁笑语晏晏的似是在讲着什么笑话,曲黎一边听着一边笑看着徐春棠。 明汐眼盲,看不到这般温馨的画面,只能凭借耳力感知着眼前二人是极欢喜的,她上前行礼:“见过母妃。” 曲黎闻言抬眸看向明汐,招呼她坐下,让她就坐在徐春棠一旁,霜玉扯开凳子扶着明汐坐下时明显看到徐春棠看她家小姐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妒意。 因着明汐眼盲,徐春棠先开口道:“王妃的眼睛如今可好些了?” 明汐颔首:“劳三小姐挂心。” 明汐未回她眼睛是否好些了,索性徐春棠的话问的就不对,于明汐而言所谓的好便是眼能像从前一般视物,而她依旧行走落座间都需有人搀扶指引着,怎么也称不上一个‘好’字。 曲黎一如往日关怀了明汐几句后便将话头扯去了别处,多是徐春棠与曲黎在言语着上京城里的新鲜事,明汐坐在一旁如朵清晨霞光中静若的牡丹,安静而和煦。 闲聊了许久,曲黎似是有些疲惫,看了眼明汐,嗓音温和道:“你自眼睛看不见后整日待在栀风院里不出,如今允桓回来了,也该多与人走动走动。”说完,她又看向徐春棠:“你们年纪相仿,正好谈谈心,我有些乏了,先回屋歇了。” 徐春棠欢喜应下,与之不同的是微微颔首的明汐。 她知道母妃是何意,从前她闭门不出是因萧允桓战死的消息传来后上京城里尽是诋毁她的传言,传言发酵久了就会有些恶言恶语,说她克夫,更是骂她为‘祸星’。 明汐起初本是不在意,一日去城外寺庙祈福时被人拦下往身上扔了烂菜叶,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些与她从未谋面过的人竟是对她有这般大的恶意,甚至有孩童用手指着她说:“阿娘,她就是那个克死自己夫君的祸星吗?” 人人皆知霁王殿下带兵出征,是在为大盛朝谋福祉,为天下百姓舍命征战,而她却因嫁进王府三日夫君出征战死,遭受了所有人的恶意。 明汐那时有些想不明白,后来她眼睛盲了,便不常走动,整日待在王府里,常常坐在院子里的古槐树下发呆,想了许多事。 关于萧允桓为国征战而死,一切都因明家姑娘克夫的传言是有人在恶意散谣,目的不止是毁她声誉,更是想让她因为此事郁郁而亡。 她当时命霜玉去奉阳候府传了口信,让兄长帮忙查这件事,自那之后这件事才渐渐消弭下去,只是谣言既已四起,便会留在世人心中。 如今萧允桓回到上京,她克夫的名声自是不攻自破,只是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于她来说却也不短,她早已习惯晨起日暮就待在栀风院中,眼盲之后她更是不喜去别处,只想在她所熟悉的一方之地享受着属于她的静谧。 而此刻,母妃想让她与人多走动,竟是邀来了从前她尚在闺中就极为不合的徐春棠,明汐秀眉皱了皱,眼眸低垂,一双素手探索着端起面前的青玉盏抿了口茶。 徐春棠一双圆眼将明汐打量了一圈,她手指微抬,触在明汐耳边,轻轻揩了下,语气淡漠道:“明家二姑娘如今眼盲了,脸上染了脏物竟是不知。” 徐春棠唇角勾笑了下:“想起从前,明家二姑娘向来在众贵女中大方得体,别说脸上染了脏物,就连灰尘都要绕道走不是。” 徐春棠话语里满是调侃,她今日来王府一是来见萧允桓的,二来她昨日夜里偷听到爹爹和母亲的对话,说霁王殿下从边疆带回了一位异族女子,还怀有身孕了。 她根本不信,今日就来府中一探究竟。 霁王府倒是和从前一般无二,也没见着什么异族女子的身影,倒是眼前的明家二姑娘让她看了不由得来气,她也是想不明白,从前的明汐明媚如光让她心生嫉妒也就罢了,而如今明明她眼睛都看不见了,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可她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心生怨愤,与其说是怨愤,究根结底还是嫉妒。 她对明汐的嫉妒似是扎了根般长在了心底,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只要出现在她面前,都能让她心中不悦。 而明汐似乎很不愿理她,她坐在她身旁神色有些不安,徐春棠又娓娓道:“霁王殿下正值当年,文韬武略人中龙凤,明汐,你的眼睛可得快些好,不然一个眼盲女子占着霁王妃的位置,难免不会让人议论。” 徐春棠话落,明汐眉头蹙了又蹙,一旁的霜玉眼睁睁看着这个从前样样不如她们家小姐的女子在这大放厥词欺辱她家小姐,心中气焰早就憋不住,什么也不再顾虑,狠狠瞪了徐春棠一眼:“徐三小姐还是管好自己吧,一把年纪了亲事都还没议,还有心思操心我家小姐的事。” 霜玉所言太过放肆。 也着实戳在了徐春棠心尖上。 明汐抬手示意霜玉不要再说下去,而此时徐春棠已站起身,神色气极的看着霜玉:“真是没教养的奴婢,本小姐也是你能指指点点的?” 说着,徐春棠上前就要教训霜玉,行至霜玉跟前才发觉此刻是在黎妃娘娘的院中,此举实在太过有失世家贵女的姿态,她看了眼身旁的婢女,徐春棠的婢女也是个随主子的,上前就与霜玉打了起来。 明汐听得声响制止道:“霜玉,莫要起争执。” 可那脚步声有些乱,明汐只能凭借耳力四处摸索,才刚刚起身,似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推了下,整个人受不得如此重力,狠狠的摔了下去,后背还撞在了古槐树上。 8、第 8 章 屋内的黎妃娘娘听闻申嬷嬷的话,蹙眉叹了声,命申嬷嬷出去制止了,再将明汐送回栀风院去,请太医来看一看伤。 明汐回了栀风院,太医给她搭过脉后,脉象平稳,并无要紧,头部虽是磕碰到了却并无肿痛起包。 竹青给她褪去衣衫,看到她家小姐后背处在树干上滑下来扯出一道深红的血印,触目惊心,尤其是她家小姐肩背纤薄光滑,更是衬得血印可怕,她比不得霜玉大胆,看到她家小姐被辰景院的人给送回来时心中吓坏了,好在小姐没什么要紧事,她说道:“小姐,您忍着些,奴婢给您上药。” 竹青话落,听见外间传来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她起身行礼:“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桓大步而来,眸光直直的落在明汐身上,此时坐在矮榻上的女子背对着他的方向,衣衫垂落,洁净如玉的纤薄肩背似是在透着薄薄的光,美好而不可触。 一道长长的红痕从美人骨顺延而下直至尾骨处刺目惊现,隐隐透出殷红的血迹,似是寒冬雪地里撒下的梅花瓣,萧允桓皱了皱眉,神色凛然。 他上前一步,坐在明汐一旁,嗓音温和道:“汐汐,我来给你上药。” 他并未问发生了何事,接过竹青手中的药瓶,示意竹青退下。 明汐微微侧首,虽是看不见他却下意识面朝着他轻笑了下:“夫君,霜玉此时在何处?今日之事不怪她,她也是为了护我。” 萧允桓没有回她的话,将药膏置于指腹之上,在明汐凝白如脂的肩背上缓慢轻柔的涂抹着药膏,触之于上,柔滑酥软,他指腹微凉,而那洇出血迹的地方似是有火在灼,炙烫烫的。 萧允桓指腹所触及之处明汐觉得很舒服,似是有冰块在肩上游走,可以缓解一丝灼痛,直到涂抹完药膏,萧允桓都未回答她的话。 明汐只好又说了一遍。 萧允桓淡声回她:“知道了。” 有萧允桓的这句话,明汐松了口气,她如今眼盲,很多事力不从心,就连她想起身制止那场争吵打斗都能直接摔倒。 她心底感受到了剧烈的悲痛,似是有人拿着长长的针刺落在了她心上,随后又撒了把盐粒子,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很难过,很难过。 萧允桓给她穿好衣衫,轻抚了下她有些泛红的眼角,此时眼前的女子就算是眼盲,依旧透着无人可及的娇俏妩媚,让人更为心生怜意。 萧允桓温柔道:“是本王没护好你,汐汐,别怕,我陪着你。” 他话落,明汐落于一侧的指尖轻颤了下,她默了许久,嘴唇翕动,嗓音浅浅道:“夫君,我有些累,想歇下了。” 她不想让萧允桓在身旁,也不想有任何人打扰,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从前她只是希望能有奇迹,萧允桓并未战死,而如今萧允桓回来了,她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变好。 反而是生发出了越来越多的变动。 让处于黑蒙蒙世界的她很不安。 她明显的逐客令,萧允桓眉头微蹙,喉结滚了滚,他本想在这里陪着她,还是应下离开了栀风院。 明汐晚膳没怎么用,待霜玉回了栀风院后,确定她人无事,就早早的歇下了,与其说是歇下,其实是她在被褥里将自己蜷缩成婴儿状,缩成一团静思凝神,她记得,这张拔步床的床帐上是她亲手绣的石榴花开。 是她最用心的一次刺绣。 今日,徐春棠说她一个眼盲之人占着霁王妃的位置,明汐虽是从未在萧允桓面前说过她眼盲之事,可她否认不了,徐春棠的话确实戳中了她。 她未在萧允桓面前提及如今她眼盲,不能为他做的事有很多,也从不曾表露出她的自卑,事实上,她也不认为自己内心的某些思绪是自卑,她只是有些怨恼自己。 若她不曾见过光明,不曾心高气傲的生活着,或许一切不会像此时这般煎熬,可事实是明家二姑娘曾闪耀的如天上月,来自骨子里的骄傲是任何世家贵女无可比拟,可偏偏她瞎了双眼,成了整个上京城里茶余饭后的‘克夫’女。 相比看卑贱之人坠入泥潭,世人更倾向于看曾经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贵人折断双翼在泥土里挣扎,而又无可奈何。 徐春棠说的话明汐是有想过的,只是她信萧允桓,只将这些从心底生根发芽的念头给打压下去,可今日徐春棠说的话又将她心底的隐晦揭开,真真切切的告诉她,你明汐再也不是从前矜傲人人羡之的女子了。 明汐哭了。 偷偷的哭,没让守在外间的霜玉听到。 她从前在奉阳候府时虽有爹爹哥哥的疼爱,却自小缺乏母亲的陪伴,母亲在她将将记事那年就离开了,爹爹虽疼爱她,却也有继母在,她自小到大的自信皆是哥哥疼爱出来的。 而如今,她眼盲,谁都帮不了她,宫中太医隔上几日就会来给她搭脉,这半年以来,她更是喝药喝的闻到药味就想吐。 可她的眼睛丝毫不见好。 夜色逐渐暗下来,夏夜的风吹打在窗牖,越吹越肆虐,天穹之上,团团乌云遮月,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而降,打落在院中的牡丹花枝上。 雨点起初落得极小,待到雨打在茂密的槐树叶片上,发出沙沙响声时,明汐已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似是做了梦。 此时,辰景院内,曲黎正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攥着佛珠,一颗一颗的抚弄着,似是已沉默了许久,她嗓音带着暗哑,问申嬷嬷:“她的伤怎么样了?” 申嬷嬷神色温和道:“不碍事,只是夏季衣衫单薄,后背处洇了血,涂上些药歇上几日就能好。” 申嬷嬷心中感慨,明家这姑娘身子娇弱,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滑下去,自是会伤着些,好在没有碰着头部。 曲黎轻应了声:“当初允桓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她不过才碧玉年华,我曾说过让她另嫁,她倒是不愿。” 申嬷嬷缓声回着:“那时上京城里流言四起,一个女子被冠上‘克夫’之名,谁家敢娶,她不去另嫁是对的。” 曲黎唇角微勾了下,当初萧允桓已及弱冠,她有心让他娶了徐太傅的嫡女徐春棠为正妻,春日狩猎宴前一日她还特意嘱咐他,见到了徐家三姑娘要待人家主动些,本以为一切就这么定下来了,却不成想他来到辰景院里神色坚定的对她说,他要娶明家二姑娘为妻。 她那时是不允他的。 如今,徐家三姑娘已年过十七,还未议嫁,她又如何看不出那姑娘还想着嫁进霁王府做王妃呢,这件事她不会去管,徐春棠若真有本事将明汐给赶走,就随她。 只是她若要嫁进霁王府做侧妃,徐太傅定是一万个不愿意,当初嫁进霁王府做王妃徐太傅本也是不愿的,是他这三姑娘好死要活的闹了他许久才点了头,却不成想事情坏在了萧允桓这里。 曲黎目光幽怨,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听着淅沥雨声,低语了句:“他长大了,我这个做母妃的管不了了。” 申嬷嬷温声回着:“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霁王殿下听您的呢。” 曲黎眉眼微弯,嘲弄了句:“如今他是不得不听。” 二人言语淹没在暗黑雨夜,在这昏暗夜色中,一袭黑衣身姿矫健之人飞檐走壁,身影淹没雨夜中,入了一女子闺房。 9、第 9 章 翌日一早,萧允桓安排在栀风院里的方嬷嬷一边给明汐梳发一边语气轻缓的说着:“王妃,都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依老奴看,着实不假。” 她说着,将一支玉色步摇插在明汐发间,又继续道:“昨晚徐家三姑娘正熟睡间,突然腿抽了筋,今日一早就下不来榻,太医说须得在床上至少躺上仨月呢。” 明汐闻言微微蹙眉,问方嬷嬷:“这一早的事嬷嬷是如何得知的?” 方嬷嬷笑语:“还能如何得知,府上去集市买菜的厨子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听徐府的厨娘讲的,作不得假。” 明汐轻叹,上京城里最是藏不住事。 徐春棠的腿要在榻上躺上仨月,如今又是夏季燥热,虽是有冰块可以放置在床榻边上,却依然会起湿蠕,明汐倒是一点都不怜惜她,昨日在辰景院里时,左右不过她和霜玉还有徐春棠和她的婢女在,那时霜玉与人打起来,能在一旁将她推到在古槐树上的也不会有其他人。 而推她的那人为避免嫌疑好似是拿了块极坚硬的东西推在她身上,让她摔倒在地的,明汐可以确认,就是徐春棠。 方嬷嬷给她梳好了发,要扶着明汐去八仙桌旁用膳,明汐并未起身,温和说道:“嬷嬷让竹青来吧。” 她不太适应她用膳时别的人在一旁。 此时,竹青刚在耳房里给霜玉上了药正向着主房走过来,霜玉身上本来就因着霁王殿下吩咐的每日五杖而伤着,起初她还能忍,可这好几日过去了,哪还受得住,昨日又跟人打了架,如今只能在榻上躺着。 偏偏药还没给她上完,她一心记挂着小姐,说若是只有方嬷嬷在身旁,怕是小姐诸事都会有所顾虑,如今小姐眼盲,心中本就压着事,不能再做什么都不自在了。 竹青便急急的给她上了药,回了主房。 此时,天幕依旧暗沉,晨光微冷,落着淅沥雨幕,萧允桓手撑染梅油纸伞,大步而来,见明汐已在用早膳,他心底的沉闷淡了些,将手中油纸伞递给候在一旁的竹青,淡声问:“王妃昨晚歇的可好?” 竹青不知小姐歇的是否好,昨晚小姐在床榻上倒是连翻身都没有,早早的就歇下了,许是翻身了后背上的伤会疼。 “奴婢只知王妃昨晚歇下后极少有动静,怕是后背的伤稍一挪动就会扯痛。” 萧允桓皱了皱眉,向着明汐走去,待坐在她身旁,明汐已放下手中筷子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夫君。” 嗓音清清浅浅,一句‘夫君’让萧允桓不安冷沉的心底浮起一丝安然,他神色温和了些,温声问她:“上药了吗?” 明汐颔首:“一早就上过了,夫君不必忧心。” 说着,她抬手去触萧允桓,正巧纤白指尖触在他下颌处,凉凉的,带着雨水的气息,明汐嗓音浅浅道:“雨竟还未停。” 此时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无声而落,没有霜玉在耳边话语说个没完,明汐并不知外面还落着雨,想到此,她眉眼间透出淡淡的忧伤。 萧允桓将她触在他下颌的手收在手心,问她:“在忧心什么?” 明汐因着昨日之事心中藏着情绪,昨晚将萧允桓赶走,经过一夜的沉思,她又有些想明白了,不管她是否眼盲,她都是萧允桓的妻子,他与她许过承诺,也待她极好。 她着实不该因着徐春棠的话而动摇和他在一起的决心,想来时间却是最可怕的,从前的她怎会因别人的一句话就动摇了心性。 明汐往萧允桓肩上靠了靠,似只小狐狸般渴望着他的温度,来平抚她有些不安的内心,她嗓音轻轻说着:“霜玉受了伤,她不在身边,总觉得少些什么。” 萧允桓闻言顿了顿,将明汐揽在怀中,指腹轻抚她墨发,道:“这几日我不忙,都在栀风院里陪着你。” 明汐在他怀中微微点头,待缓和了情绪,她微抬下颌问萧允桓:“我昨晚又梦到那位武娘子了,也不知是为何,我与她不过说过几句话,却总是能梦到她。” “嗯?”萧允桓深邃的眼眸透出不解,垂眸去看明汐,怀中的姑娘神色间透着柔和,唇角勾起笑意对他说:“前天夜里我在梦中看到了她怀有身孕的身子,却看不见她的脸,昨日夜里却是见到了。” 萧允桓眉头蹙紧。 明汐说着,似是有些兴奋,跟萧允桓描述着绵绵的长相,她说了好大一通,最后问萧允桓:“夫君,武娘子当真生的与我描述的样子一般无二吗?” 萧允桓淡淡回她:“嗯。” 明汐神色间透满疑虑:“可我从未见过她,怎会在梦里见到她生的是何模样,还知晓她怀了身孕。” 太奇怪了。 此时明汐自顾自的说着,她看不到萧允桓的神色,只以为他不愿多说,只想听她讲,她依偎在他怀中,却感受不到他眸底的冰冷。 “梦境作不得真,汐汐,用膳吧。” 萧允桓向来在明汐面前说话都是温声和煦,而此刻他的话语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冰冷,还透着他的一丝不轻易表露的情绪。 明汐从他怀中起开,顺着适才的记忆拿起玉碗中的汤勺,就在玉碗与汤勺相撞发出叮当脆响时萧允桓的话语也落在明汐耳中。 “汐汐,我们要个孩子吧。” 明汐指尖轻颤,手中玉勺落在碗中,碗中的红豆粥被玉勺掉落荡起片片晃动,她有些不可置信,萧允桓怎会突然跟她说这件事。 明汐默了默,许久才回他:“我如今眼盲,行动不便,若是有了孩子,”她顿了顿,不知如何再言语,从前她还待嫁闺中时,见过嫂嫂怀孕时的苦楚,以及怀孕后的诸多不便。 她本想着,待她的眼睛治好后再与萧允桓要属于他们的孩子,太医与她说过她的眼睛并非先天的眼盲,是可以治好的。 萧允桓看出了她的不愿,没再说什么,直到用过膳后,他才又道:“先养着身子,待身子调理好了再说。” 明汐颔首应着,突然问他:“夫君怎突然说起这个?” 莫不是母妃催他了。 “我只是适才看着汐汐,心中想到若是有一日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像你多一些,如今我回来了,日后会照顾好你,也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他话语说的温柔,声音又是那般清润动听,明汐唇角勾出笑意,适才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些,对他道:“夫君给我些时日缓一缓,如今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有些不知道如何养孩子。” 萧允桓见她说这话时满是孩子气,又将她揽在怀中,让明汐坐在他腿上,他伏在她耳边低声笑她:“不如——边要边想?” 大白日里,他伏在她耳边如此低语,明汐瞬时面颊漾开绯红,耳根子都有些红了呢,她垂眸靠在他宽大的胸膛处,眉目认真,倒是郑重的想了想他说的话,回他:“夫君怎这般急?” 萧允桓看着她羞赧的靠在他怀中,轻吻了下她的眼睛,嗓音清润回她:“母妃催我们了,汐汐,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许是如今眼盲的缘故,明汐的心思总有些谨慎,她处于黑茫茫的一个世界中,虽然她曾见过这世间的万千繁华,却总有不安。 萧允桓与她说是母妃催他们了,还打消了她心底真正的疑虑,他会照顾好她,未来也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当初成婚三日他便带兵出征,明汐虽是极为支持他,男儿志在四方,萧允桓并非池中物,她愿意站在他身侧支持他。 可她心里终是有些怨他的,成婚三日将她抛下离开,不是她最初嫁给他想要过得生活,而如今他回来了,待她一如从前温柔而细心,也会给她承诺。 明汐心里安稳了许多,应着他:“夫君可让太医来府中搭脉,我如今身子弱,又日日用着治眼疾的药,怕是需要好生调养一番。” 萧允桓见她乖乖巧巧,眉目间露出笑意,所幸,时隔一年,他的明汐一切未变,想到这里,萧允桓更明白,这一切未变,是因在明汐的世界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所知晓的只是与他情投意合的夫君并没有战死,依旧爱她如初。 而他要做的,是尽全力瞒好这一切,瞒得住要瞒,瞒不住也要瞒,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将明汐留在身边。 萧允桓离开栀风院去书房见客时,吩咐方嬷嬷:“王妃治眼疾的药莫要再端来,吩咐厨房日日煎上补身子的药。” 方嬷嬷颔首应下,如今有她在栀风院里待着,别的人插不上话,一切都有她做主,自是会如殿下的所有心愿。 10、第 10 章 这几日里天气都阴沉沉的,时而落雨时而起风,明汐一直待在栀风院里,平日里她便极少出门,雨天更是倚在贵妃榻上发怔。 眼睛未瞎时她还能欣赏着窗外的一景一物,看雨打花叶,看雨落成线,看微风拂柳;此刻她只能去感受,霜玉将窗牖给她开了条缝,有雨后清风拂面,有花香,有泥土香,明汐也是自眼盲后才开始细细体会这些嗅觉。 人总要给自己找些出口。 算不上乐子,只是感受着四时变化。 她一个人静然的发怔,霜玉竹青也不来打扰她,已过了好几日,霜玉那日与徐春棠的婢女打起来被抓伤的地方也都痊愈了,只是每日五杖留下来的伤一直未愈。 竹青给她上药时,无奈叹了声:“霁王殿下都已免了你的每日五杖,这伤口怎还不痊愈?你以后说话注意些吧,这次霁王殿下肯饶了你,皆是因着王妃那日在殿下面前提及了你。” 霜玉不以为然,心中始终压着气愤:“霁王殿下最好是将我给打死,不然指不定哪日我憋不住就跟小姐全说了。” 竹青皱眉在她身上轻打了下,随即又向窗外看了眼,低声劝道:“如今方嬷嬷在栀风院里,你我说话都要注意些,你这条命不要了,难不成你阿娘弟弟的命也都不要了?” 霜玉心里的气焰消了些,可她就是不满,霁王殿下如今回来了,不止带回来个女子,就连从前处处不如小姐的徐春棠都敢如此欺辱小姐,怎么?眼盲了就要这般受人欺辱吗? 她想做霁王妃,也得霁王殿下愿意娶她才是,若是霁王殿下不瞒着她家小姐武绵的事,她家小姐才不稀罕什么霁王妃的位置。 早就与霁王殿下和离了。 徐春棠一心要争的,她家小姐还嫌脏呢。 偏偏霁王殿下还要让小姐给他生孩子,若是小姐有了身孕再想要离开霁王府,以霁王殿下的性子更是不可能了,霁王殿下是皇家血脉,小姐有了身孕也会是皇家血脉,皇权在上,只要皇家不松口哪是那么容易和离的。 就算是和离了,生下的孩子又要如何,难不成就扔在霁王府不管不问了?就算是这样,总归是与霁王府不能脱离的干干净净。 她太了解她家小姐的性子了,若有一日小姐知晓了真相定不会愿意再留在霁王府,如今那么多人都欺她家小姐眼盲,她虽有口却不能言,却也要为小姐的以后打算着。 不能让小姐怀有身孕。 不能有霁王殿下的孩子。 —— 武绵在春月院里一连待了半月有余,日日有太医来给搭脉,煎药养着身子,如今胎气已稳,她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她腹中这个孩子是她的命,而这一次,是萧允桓欠她的。 因着前些日子落了雨,她也一直卧床歇着,今日天气清朗,她在萧允桓给她允许的范围内四处走动,闲着无趣,便随口问巧儿:“你是王府中人,与我说说霁王殿下与王妃的事,我就只当是听个乐子。” 巧儿是知晓些萧允桓与明汐之间的事,可她不太敢说,霁王殿下虽是吩咐她要一心侍奉好武娘子,却也告诫她莫要多言。 她思忖了片刻,避重就轻道:“殿下与王妃成婚三日就带兵出征,奴婢并不知晓殿下与王妃的事。” 武绵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这府中的奴婢倒是被萧允桓调教的极好,想到这里,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应是黎妃娘娘调教的好。 不过虽然巧儿没说什么,武绵却也看得出来,萧允桓对他的王妃在意的很,那日在石榴园不过几句言语,萧允桓看一个眼盲之人的神色里的情意掩饰不住。 他那么害怕失去她,可他以为,能瞒她一世吗? 武绵眸色中露出嘲弄的笑意,似乎在等着看萧允桓失去他的王妃的那一刻,只是想想,她就觉得有意思极了。 待到用晚膳时,萧允桓来到春月院里陪她用膳,自上次在辰景院里武绵胎气不稳后萧允桓只来看过她一次,今日再来,是午后处理公务时突然看到了边疆的来信,其中有问候她的话,想来也有些日子没来看她了。 用过晚膳,天色已渐暗,萧允桓与她说了几句话后就要离开,武绵有些笨拙的身子在他身前一拦,眉目含笑勾着他:“殿下不留在春月院里过夜吗?” 萧允桓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武绵又笑道:“殿下还真是喜新厌旧之人,回了上京,有殿下的王妃在怀,就将我抛之脑后这般冷待了?” 从前她也是新,如今她反倒成了旧人被他不在意。 “我怀着殿下的骨肉,险些没能留住他,这么些日子,殿下就只来看过我一次,当真是薄情的很。” 武绵的每句话都带着深深的怨气,偏偏她又是用轻柔的话语说出,甚至眉眼间还含着笑意,让人想与她生气,想说她不识大体计较恩宠都无从说起。 明明就是在撒娇,何来的斥责。 萧允桓蹙眉看着她,嗓音温和道:“你如今怀有身孕,本王留在这里过夜不合适。” 武绵上前扯住他的衣角,抬眸直直的看着他,压低了嗓音:“殿下难道就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留在这里陪着我吗?” 她如此直言,萧允桓倒是神色淡然,无丝毫被人戳中男人心思的窘迫,他淡声道:“自是可以,只是本王若把持不住,”他说着看向武绵的腹部:“上次的教训应当谨记于心。” 武绵听他说起上次之事倒是心中一震,消了适才的兴致,神色间的笑意也淡了许多,扯住的萧允桓的衣角也松了开,说道:“殿下有事便去忙吧。” 萧允桓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去。 待萧允桓离开,巧儿见武绵心情有些不悦,她如今在春月院里侍奉着,自是要讨主子欢心,这位武娘子日后不一定是什么样的泼天富贵呢,如今王妃眼盲,还未怀有身孕,武娘子生下的可是王府长子,别管嫡庶,终究是王府的第一个孩子。 她笑声说着:“娘子莫忧心,殿下对您关心着呢。” 她想说殿下不留在这里过夜也是为了他们的孩子着想,万一再如上次一般上榻前并无旖旎心思,可夫妻之情愫,是说来就来的,同在一张榻上,殿下又正值年华血气方刚,难免不会把持不住,若真的把持不住了,武娘子毕竟是女子也是反抗不得的。 武绵看了巧儿一眼,没说什么。 11、第 11 章 萧允桓刚回到云堂内,宫里便来了人,景帝身边的大太监徐公公亲自来到霁王府,给萧允桓行礼道:“老奴见过霁王殿下,陛下有旨,宣您入宫。” 此时,天色已暗,灰幕夜色笼罩,萧允桓微抬下颚向着远处皇宫的方向望了眼,眸色淡淡回:“有劳徐公公。” 萧允桓跟着徐公公一路入了宫门,许是今日入宫夜色暗下的缘故,他内心深处多了些许伤感,少年记忆蜂拥而至从心底涌起,皇宫于他来说,虽是自幼长大之地,却算不上亲近。 偌大宫殿楼宇,放眼望去,富丽堂皇而又虚无缥缈,这里住着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帝王,也住着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同样还有一座象征着权利的东宫。 东宫虚设,景帝的几位皇子都已及冠,朝中大臣接连上折子启奏景帝立东宫储君以安社稷,而景帝几年来一直未理会过此事。 虽是奏折不断,却也丝毫未见景帝有立储的心思。 萧允桓面色不显,温润平和,在踏上理政殿前的汉白玉阶时晚风轻柔的吹在他俊朗的面容,他由下而上,神色郑重,有人从上而下,神色透着俾睨的傲慢。 景帝与端贤皇后所生嫡皇子萧宁深一袭蟒纹宽袍从汉白玉阶上缓步而下,他细长的眼眸在萧允桓身上扫视,随着脚步一上一下,二人的距离逐渐逼近。 萧允桓在踏上与他同一方汉白玉石阶时侧身看去,见礼道:“皇兄。” 萧宁深高傲的瞥了他一眼,语气带有几丝嘲弄:“三弟得了战功而回,倒是深得父皇赏识,”他说着,抬眸望了眼高高而立的玉石台阶:“父皇殿宇高重,三弟莫要崴了脚。” 萧允桓唇角勾笑,神色淡然,嗓音不疾不徐,目光却是往身后的汉白玉阶瞥了眼:“夜色深重,皇兄莫要踩空了脚。” 崴了脚不可怕,摔下去可是要人命的。 萧宁深闻言嗤笑了声,随即看着萧允桓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徐公公神色不安的看着这二位皇子,不知大皇子这是要做什么。 从前三皇子年幼时住在宫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总爱欺负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出了宫门,立了府宅,大皇子难不成还要欺负他不成? 萧宁深一阵听不出喜怒的笑声过后,果真冷冷的开了口:“三弟取了战功又如何,就算你赔上这条性命”萧宁深抬手用食指按在萧允桓左肩处:“父皇也不会将这皇权交于你。” 萧宁深说的笃定,萧允桓也知他是何意,就连徐公公闻言面上都无丝毫变化,在这大盛朝上京城中,敢于说出此话的人虽不多,心知肚明之人却不在少数。 就算大盛朝只剩下萧允桓这一个皇子,景帝也不会将皇权交于他,他做再多的努力都是无用,甚至不如萧家旁支子弟。 萧允桓认萧宁深这句话,他温润的眼眸中透出几丝凛冽,更是带有强势的矜傲,他认这句话,却不认自己的命。 他要让天下人看着,他萧允桓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他本遥不可及的高处。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望向上首的理政殿,那里有他的父皇在等着他,他瞥了眼萧宁深,大步迈上汉白玉阶而去。 徐公公跟在他身后,心中只是暗叹:霁王殿下如今越发稳重了,想想从前年少时霁王殿下是个倔脾气,又心思深沉,大皇子二皇子一同欺负他,就算往死里打霁王殿下都不会求饶一句,就算打不过也要反抗。 可适才大皇子说了那些话,霁王殿下的神色平和,看不出丝毫喜怒,仿佛那些话被大皇子吐出口后就成了浊气入不了霁王殿下的耳。 徐公公感慨了一番,这些皇子中若论文韬武略当属霁王殿下,而且霁王殿下的脾性是极好的,待人温润有礼,极为平和,又是众多皇子中面相生的最为俊朗的一个。 只可惜,投胎投错了肚子。 白白糟了这一身的罪。 萧允桓进了理政殿,景帝坐于龙榻之上,身边的小内侍正在给他捏着肩,萧允桓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景帝并未抬眸,嗓音浑厚中带着丝疲惫,沉沉道:“却云军还是交给你来管”景帝眉头微微蹙了蹙,右手微抬,一旁的另一名内侍将驱使十万却云军的虎符上前递给萧允桓,景帝继续说着:“让你大皇兄协助你制定军纪,军中事务多与你皇兄交涉。” 萧允桓看着内侍双手奉上的虎符,并没有接。 他恭敬回道:“父皇,却云军乃驻守上京城最强悍的军.队,儿臣不敢领命。” 萧允桓话落,景帝掀开眼皮看他,帝王浑浊的眼球里透着对眼前这个儿子的打量,或许是他老了,他在眼前这个儿子的神色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透给他的只有平静温润,还带着他话语里的谦瑾。 让他一时想治他与兄长生嫌隙的罪都没了由头。 萧允桓嗓音淡然道:“父皇,儿臣的王妃因儿臣战死疆场的消息传来哭瞎了双眼,如今儿臣既已回京,想多陪陪她。” 景帝看他的神色越发复杂了。 他这是当真要拒了他递上来的虎符不可了。 景帝抬了抬眼皮,抬手示意给他捏肩的内侍下去,他睨着萧允桓,这么多皇子中,也唯有他是最让他这个父皇看不懂的,当初边疆战乱,他在朝中提议带兵出征,为的不就是让他这个做父皇的能多看他一眼,让朝中臣子知晓他这个自来谦瑾温润的皇子不是个花架子。 而如今,十万却云军交在他手中,他却是一口回绝了。 景帝也不多说,用鼻音嗯了声:“既如此,下去吧。” “儿臣告退。” —— 此时,辰景院内。 萧允桓进宫的消息曲黎已知晓,申嬷嬷见她倚在贵妃榻上,一双媚眼望着窗牖外的繁茂枝叶,她上前问到:“可要去请霁王殿下来趟这里?” 曲黎微微摇头:“不必,索性不过是却云军的事,此次他带却云军远赴疆域,回了上京城,他那父皇赏赐倒是没有,直接收了他的虎符,想要交给大皇子,”曲黎说着,冷笑了下:“如今,十万却云军在城外营地隔三差五的闹腾,虽桩桩件件都跟允桓扯不上关系,却是他暗中所为。” “如今,他父皇找到了他,以他的性子自是不会接过虎符,待却云军的局势全不可控才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景帝依旧不避讳让他治理好却云军直接交给他大皇兄的意思。 萧家皇室,忒不要脸。 曲黎说的虽没错,只是她所言并非全貌,一年时间,却云军中大半首领都已是萧允桓麾下之将,于他来说,虎符接与不接无关紧要,却云军早晚都会是他的。 时机未到罢了。 萧允桓回了王府,径直去了栀风院。 12、第 12 章 他在栀风院里过了夜,第二日一早明汐用早膳时方嬷嬷给她端来了补气养体汤,明汐拿起汤勺用时嗅到气味有些不对,问方嬷嬷:“为何今日的药与平日里不同?” 一旁站立着的霜玉与竹青相视一眼,都没敢言语,方嬷嬷温声回明汐:“王妃,太医院的吴太医新开的药方,说是对王妃的眼盲或许有用。” 明汐消去心中疑虑,一点点拿着汤勺用药。 她用了几勺后,突然又问:“昨日吴太医来给我搭脉,我怎未听他提起换药之事?” 方嬷嬷如何能看不出,王妃这是对面前用的药心中有疑虑,也有些日子了,王妃对她依旧不信任,方嬷嬷看向一旁如两只垂头鸵鸟般规规整整立在那里的霜玉和竹青,示意她们来回话。 霜玉不愿,只好由竹青来扯谎。 竹青在心里想了想说辞,回明汐:“小姐,想是昨日吴太医一时忘了与您说,早些日子里用的治眼盲的药确实无用,是该换换了。” 其实,辰景院里的汤药依旧照常送来,只是被方嬷嬷给倒掉了,换成了补养身子易孕的汤药,方嬷嬷早就吩咐过她们二人若想继续留在小姐身边,就得乖乖听话。 霁王殿下为了让她家小姐怀上身孕,竟是让人将小姐治眼盲的汤药都给停了,都说霁王殿下生的清润谦瑾,竟是一副坏心肠。 听了竹青的话,明汐不再问,竹青和霜玉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她自是信她们,端起药碗小口小口的给喝完了。 —— 辰景院内,男子一袭藏蓝深衣,眉目间俱是赶路带来的疲累,他见礼道:“姑母,侄儿已经查明,殿下此次回京,与您所言不虚。” 曲黎依旧是素衣雍容的模样,淡声回着:“衍儿此行辛苦了,去歇着吧。” 曲衍施礼退下。 待走出辰景院时,他的目光向着栀风院所在的方向望去,本是从容的神色变得有些阴郁,深邃眸光中透着悠远的记忆,让他眉头紧锁。 曲衍是曲黎的亲侄儿,眉眼间有些许地方与曲黎相似,是以,他和萧允桓在某些地方也是有相似之处在,只是相比萧允桓,曲衍的面庞更为硬朗些,让人只是看一眼就觉生畏。 萧允桓有着天生上位者的威严,他的凛冽气场皆在那双幽深的凤目中,举手投足尽显皇家矜贵,温柔含笑时又有着清贵公子的萧逸。 只是,曲衍只见到过他在明汐面前露出过和煦温柔的神色,不知他的这位萧家皇室表弟是待所有女子都温柔,还是只对明汐如此。 但愿他对所有女子都是温柔性子,曲衍在心中暗暗想着。 云堂书房内,萧允桓的贴身侍卫祁凌正在禀话:“主子,公子回来了,此时正在黎妃娘娘院中,边疆之事早已安排妥当,并无丝毫遗漏。” 萧允桓长身玉立站在窗口处,看着窗外一棵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面水珠剔透,正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会落下。 他冷冷应了声:“下去吧。” 祁凌并未直接离去,神色间似是有些犹豫,嘴唇翕动许久还是开口道:“主子,属下在跟随公子的途中发现了一桩秘事。” 祁凌见萧允桓依旧站在那里,颀长身姿遮挡了窗外的光,他接着道:“公子时常手拿一个泥塑人像陷入深思,似是极为爱不释手。”祁凌说着,不觉间额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偷偷嘘了自家主子一眼,又道:“那泥塑人——是,是王妃的模样。” 祁凌说完虽是垂着脑袋,却能感觉到偌大书房内突然如一座冰窖般渗人,立在他身前的男人周身散发着凛冽之气,似是能将人威压致死。 他的表哥曲衍竟拿着他妻子的泥塑人像,且不说他意欲何为,在他离开的这一年时间里他对明汐做了什么? 萧允桓眸光似剑,嗓音冷冷道:“请公子来书房一趟。” 他话音落,春月院里武绵的婢女巧儿在书房外求见:“奴婢见过霁王殿下,武娘子说有要事请殿下过去一趟。” 萧允桓不允绵绵在府中四处走动,她想见他,只能让人来请。 萧允桓闻言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回道:“用午膳时本王会去春月院里与她同用,回去吧。” 巧儿立在书房外却是不走,面色为难的低语道:“武娘子说殿下若是不立即前往,她就拿肚子里的孩子出气。” 萧允桓闻言冷笑了声,他生平最不喜别人威胁他,不以为意道:“随她的意,本王说了午膳时会去,便等着。” 萧允桓的‘便等着’三字冰冷彻骨,似是从胸腔而出,带着狠厉之气,眸光亦冷沉如冰,巧儿不敢再说,施礼离开。 祁凌离开去请曲衍来书房见他家主子,听到主子说的话他倒是无甚惊讶,主子不喜别人威胁他,更不喜有人来夺他的东西,亦或是他的人。 此时主子刚听闻衍公子偷偷藏着王妃的泥塑人像,正在气头上,其他的人和事自是要排在后面,只是,不知主子要与衍公子说些什么。 一盏茶后,曲衍来至萧允桓的书房,见萧允桓正坐于桌案前手中托着本书卷瞧,眸中无波,神色淡然,瞧不出丝毫情绪,曲衍见礼:“殿下找我来可是有事?” 萧允桓继续翻动手中书卷,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也不跟曲衍绕弯子,直言道:“霁王妃放于内室的泥塑像不见了,表哥可有见过?” 他问的随意,心中却压着怒气。 明汐的泥塑人像是去岁端午那日他与明汐在长安街上游玩,那姑娘心善,见街角有一阿婆扁担上提着捏泥人的混土,便与他说:“殿下,我们去捏泥人吧。” 当时他捏了一个眉眼清丽的小姑娘,而她捏了一位眉目清润的少年郎,他早几日在栀风院里见到过,躺在床头木屉里的只有他的泥塑像了。 当时他没有问明汐,是念及着如今她眼盲,没准被手下的婢女放去了别处,或是她自己不小心忘在了哪里。 听祁凌的描述,曲衍手中他妻子的泥塑像就是当初他给明汐捏的。 曲衍闻言心中只慌了一瞬,抬眉道:“殿下此言何意,霁王妃的泥塑像我又怎会见过?” 萧允桓抬眸看了他一眼,透着凛冽的蔑视:“表哥最好是没见过,也没对本王的妻子起别的心思。” 萧允桓的话并未说完,但曲衍明白他是何意,从前他不在,如今他回来了,萧允桓是在劝诫他莫要再对明汐起别的心思。 可他萧允桓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曲衍轻笑:“殿下倒是对王妃情深义重,只是——不知殿下对那位怀有殿下骨肉的女子又是什么情义呢?” 13、第 13 章 曲衍的话直戳在萧允桓心窝上,他自是知道萧允桓就算再气恼再恨他,也不敢杀了他,继续道:“殿下如此负心薄幸,就不许别人觊觎你的王妃了?” 萧允桓猛地抬眸,修长的手腕青筋直起,抽出一旁剑架上的剑直击面前的男子,只听‘砰’的一声,透着冷冷寒光的利剑在曲衍双脚之间落下,力度极重,剑身极稳,不偏不倚,紧挨着曲衍的右脚。 萧允桓起身走向曲衍,冷冽眸光将他上下打量了眼,待走至曲衍身侧,他带着蔑视的淡漠嗓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本王如此说话。” 说完,他唇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意:“负心薄幸?就算是本王要丢弃,也不会是你的。” 曲衍闻言低笑了声:“原来,她是要被殿下丢弃的,”曲衍看了萧允桓一眼:“原来殿下所谓的情深义重是建立在明家在朝中的权势以及奉阳候众多的门生之上。” 曲衍眸底透出深深的笑意。 萧允桓待明汐的情意他一直都猜不透,而此刻当他觉得萧允桓不过是在利用明汐时,心底却是燃起丝丝缕缕的兴奋。 曲衍又道:“殿下一年未归,要待王妃好些才是。” 萧允桓冷冷睨着他,对曲衍的话不置可否,对于明汐,他自是有自己的思量与打算,就算他负了她,她也不会是别人的。 “本王待自己的妻子如何用不到别人来置喙。” 曲衍轻笑,施礼离去。 用午膳时,萧允桓去了春月院与绵绵一同用膳,因着早先巧儿来云堂书房请萧允桓去春月院时萧允桓并未前去,绵绵心中窝着些气焰。 她坐在八仙桌前,手中长筷夹了颗水晶球轻啜了口,并不去看萧允桓,只是语气不善道:“殿下这时舍得来了?” 萧允桓看了她一眼,坐在八仙桌旁,嗓音淡淡道:“你命人去寻本王,所为何事?” 武绵唇角勾笑,掩下心中不悦,缓缓道:“殿下待明姐姐情谊深厚我自是知晓,只是,殿下就打算一直这般瞒着不让我入府吗?” 萧允桓不置可否,冷白指节端起面前杯盏抿了口茶。 武绵继续说着:“殿下让我等,我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殿下须得明白,你要娶我入王府是必行之事,至于殿下的王妃会不会介意——” 那是他萧允桓早就做好的抉择,既与她在边疆成了亲,将她带回上京城的那一刻就已做好了选择,如今回到王府再对他曾抛下的女人如此怜惜,有何意义? 武绵瞄了萧允桓一眼,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些许他的心思,却并未如愿,萧允桓拿起面前长筷给她夹了颗青菜放在玉碟中,云淡风轻道:“好好生你的孩子,本王的事”他抬眸看了武绵一眼:“不该过问。” 他眸光冷彻,武绵心中一凉,没再继续说下去。 待萧允桓离开春月院,武绵心中越发气恼,夜间歇下时都没能安眠,如今她在王府住着已有月余了,虽是怀着身孕王府中人都知她的身份,可她却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明明也是与他正式结拜为夫妻的。 他是皇子,是大盛朝的三殿下,他虽是以妻子的礼仪娶的她,她却也未曾奢望过让他以平妻的身份待她,不过是入王府做他的侧妃,他却迟迟不愿纳她入府。 萧允桓如此待她,她不能坐以待毙,须得做点什么。 翌日一早,武绵用过早膳就去了辰景院给曲黎请安,曲黎是有吩咐过的,明汐眼盲不用来这里给她请安,武绵如今怀有身孕也不用。 曲黎得知武绵来给她请安时,眉头微皱,让申嬷嬷将人给请了进来,待武绵拖着略显笨重的身子入了外间,曲黎正手拿铜镊子摆弄着香炉里的香柱灰。 武绵给她请安后,她只随意应了声,并未抬眸去看她,嗓音温和道:“你如今身子笨重,不必来我这里跑。” 武绵眉目含笑,回着:“我整日里只待在春月院里也是无趣,便想着来陪母妃说说话,”说着,她目光低垂,看向自己的腹部,手指轻抚:“这孩子闹腾的很,怕也是觉得闷,带他出来走走就会消停许多。” 曲黎轻笑,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知晓分寸的女子,她如今怀有身孕,萧允桓却不许她出春月院,她若无趣也只能来她的辰景院里说说话,曲黎回她:“他是孩子的父亲,我会与他说让他多去春月院陪陪你和孩子。” 武绵达到了目的,为萧允桓开解:“殿下想是很忙才会没有时间去陪孩子,母妃莫要责怪他。” 曲黎闻言似是不满的勾了勾唇,自她上次与他说不可在春月院里过夜,以免伤了孩子后,他几乎都是宿在栀风院内,她倒是不知,他何时变得如此没有分寸了。 既然将人带了回来,还有了身孕,自是要两边都顾着,怎能因着一时的情.欲厚此薄彼,明汐等了他许久,宽慰一番也就够了,纵欲却是不可。 曲黎看向申嬷嬷,示意她去请萧允桓过来,一月有余了,他若是没有了分寸,贪得一时,她自是要说上几句。 武绵只是想来与曲黎说上几句,可以让萧允桓待她和腹中的孩子上些心,却是没想到曲黎竟是直接让人去请萧允桓过来。 她心中多少有些慌。 待萧允桓来至辰景院内时,曲黎让武绵坐在她身旁,她抬眸看了萧允桓一眼,示意他坐下后便开了口:“明汐的眼睛可有好转了?” 萧允桓回:“并未有好转。” 曲黎质问他:“是不是她的眼睛不好,你就一直不愿纳绵绵入府?” 她是他的母亲,自是希望事事皆能如他的意,可看到自己的儿子沉迷所谓的情.欲之中,心中多少是有些气焰的,当初她不愿让他娶明家姑娘,也是想着那姑娘生的貌美,就算起初只是想要拉拢明家,可难免允桓不会对她动些心思,一旦动了心思,就有了软肋。 如今倒好,心思没动,却是贪.欢了。 萧允桓神色淡然,语气不疾不徐道:“母妃希望儿臣如何做?” 曲黎知晓他会有此一说,指腹在手中一颗佛珠上来回摩挲,嗓音缓缓道:“明汐眼盲,身子骨也弱,你也该怜惜着她些,”曲黎说着,将萧允桓打量了一圈,他正值当年,血气方刚,又是习武之人,难免不会有力气没地方使:“绵绵如今怀有身孕,母妃这两日会为你在府中挑选几个通房。” 曲黎此言,明显是在让萧允桓少去些栀风院,她不允许他对某一个女子痴迷,身为女人,她自是知道男子惯会喜新厌旧,挑选上几个貌美的通房侍奉他,他自不会只去栀风院中。 萧允桓依旧不显情绪,回道:“儿臣不需通房,劳母妃费心了。” 曲黎浅笑:“你向来心高,不愿沾染曲意逢迎你的女子,只是从前明汐眼睛尚好时,一切都可,如今她已是担不起霁王妃的名头了。” 曲黎尾音落,抬眸看了萧允桓一眼,这句话她早几日就想跟他说了,只是顾念着他才从边疆回来不久,与明汐自有几分情意在,今日凑着武绵来此与她讨萧允桓的理,索性一起说了,一个眼盲女子他尽了欢后还能有什么不舍的? 萧允桓垂眸不语。 曲黎继续道:“莫要嫌母妃话说的不中听,你是大盛朝的皇子,王妃之位极为重要,她如今眼盲,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曲黎叹息了声:“王府偌大宅院需要人打理,府中诸多事务也要有人做决断,她行走坐落尚需要有人随时候着,更别说上孝长辈,侍奉夫君,教养孩子了。” 曲黎是知道的,明家那姑娘与萧允桓定下亲事后,为他绣过香囊,也裁制过新衣,更是作的一手妙丹青,弹得一曲妙音,很是端庄知礼,可如今且不说她再为夫君做这些,就连侍奉夫君更衣都做不到。 室内一片沉默。 曲黎说的并非无道理,她神色淡漠,像是一个阐述事实的圣人,毫无感情,满是权衡,只等着坐在她身旁的男子的回应。 萧允桓抬眸,看向曲黎的一瞬神色依旧如常,无喜无悲,他同样淡漠道:“母妃说的是,她如今——与废人无异,担不起王妃之名。” 14、第 14 章 曲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眉目舒展着,又为明汐说了句:“她毕竟是因着你眼瞎的,一切不可操之过急,也得顾及着奉阳候府。” 曲黎这般说,坐在一旁的武绵心中困惑,黎妃娘娘这些话的意思是要让萧允桓休妻另娶?若不是这个意思,又为何会提及她一个眼盲之人担不起王妃之名。 所以,王妃之位会是谁的? 武绵正这般想着,曲黎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她腹中怀着的毕竟是萧家的血脉,曲黎轻咳了声,问绵绵:“最近几日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武绵温声回着:“并无不适,只是这孩子闹腾,夜间会歇不好。” 曲黎看向一旁的申嬷嬷,吩咐道:“去库房拿些上好的人参送去春月院,女子怀有身孕着实辛苦,不止歇息不好,情绪更得稳着。” 申嬷嬷笑声应是。 曲黎遂又看向萧允桓,语气沉沉道:“明汐的眼睛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好,绵绵可以等,她腹中的孩子却是等不及,这是王府长子,须得有应得的名分。” “择个日子让绵绵入府吧。” 曲黎说的随意,似是在阐述一件极为平淡应当之事,并未有问询萧允桓意见的意思,说明汐如今已担不起王妃之名他都认可了,纳绵绵入府更是小事。 “听母妃的。” 一大早的曲黎说了这么些话,觉得很是疲惫,抬手在侧额处轻轻按揉了下,缓声道:“都下去吧。” 萧允桓陪着绵绵并肩而行,因顾念着她如今身子笨重,放缓了脚步向着春月院而去,一路之上极为沉默,萧允桓神色淡漠,目光中似乎只有脚下一节一节的青石板。 武绵也很识趣的没有言语。 她此次来辰景院寻黎妃娘娘,心中想的只是让萧允桓纳她入府的事能提上日程,如今她腹中的胎儿已五月有余,等不得了。 可她没想到,黎妃娘娘会用她提及的几句言语扯出这般多的事,更未想到黎妃娘娘会将萧允桓请过来说了一通他的王妃,更是说她眼盲之人担不起王妃之位。 武绵如何能不明白,她这是被人当引子了。 黎妃娘娘如此做,知道萧允桓多少会对她有些怨气,或许她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如今被她给撞上了。 从萧允桓顺着黎妃娘娘的话说明汐已担不起王妃之位时,她心里就已明了,将她纳入府中之事已然是成了,可她却有些想不明白黎妃娘娘说那些话是何意。 直到走至春月院,今日阴云密布,天幕黯淡一片,吹起的风有丝微凉,萧允桓止了步子,侧首看向武绵,嗓音淡淡道:“回去歇着吧。” 他说完,转身欲走,武绵唤住他,迟疑了瞬还是解释道:“殿下,今日之事我虽无关紧要,却是由我而起,母妃说明姐姐那些话,殿下——” 萧允桓回身看着武绵,打断她:“你在揣摩本王的心思?”他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本王会纳你入府,不该你揣摩的别动那些歪心思。” 武绵沉默不言,他要如何做她也管不着,她只是不想让萧允桓心中若是有怒怨在她身上罢了,如今看来,萧允桓心思缜密,自是知晓今日黎妃娘娘不过是借她之事都给说出来罢了。 只要明汐的眼睛不好,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乖乖的点头,上前扯住了萧允桓的衣袖,眉目温和的看着他:“殿下,留在这里用晚膳吧,正好也陪陪他。”武绵说着,看向自己的腹部,眸中充满爱意。 萧允桓目光落在武绵扯住他衣袖的手上,眉头微微蹙了下,回她:“也好,本王正巧有事要与你说。” —— 夜间,天幕昏沉,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明汐今日午后在院中被霜玉引着剪了花枝,又摘了许多牡丹花瓣,霜玉侍奉着她沐浴后,明汐一边上了榻一边问:“殿下在忙什么?” 霜玉看着自家小姐提起霁王殿下时面容含着笑意,眉头皱了皱,极力不让自己带着情绪:“小姐,霁王殿下可能忙的忘了时辰,今夜或许不来了。” 明汐在霜玉的指引下靠在绵软的迎枕上,她因着刚沐浴过,嗓音泛着微哑:“不会的,他昨日说了,今夜会来这里歇着。” 昨夜萧允桓并未折腾她,给她讲了许多边疆作战之事,明汐听得极为认真,只是听着听着,萧允桓的嗓音清澈如泉变成了催眠曲,她就睡着了。 今日一早,她有些愧疚,萧允桓笑着跟她说:“汐汐若喜欢听,这几日夜里都给你讲,当个催眠曲听也不错。”他还打趣了她。 明汐怕会耽搁他忙公务,可萧允桓说他最近都不忙,让她不必多虑。 可今日用晚膳时,她便让霜玉去云堂问过了,霜玉回来后只与她说霁王殿下不在云堂,至于去了哪里云堂的人也不知。 而此时她已用了晚膳,沐浴后打算歇下了,萧允桓还是未来,明汐侧首对着院中的方向淡淡道:“若他不来,会让人来告知的。” 想是真的有事在忙,他既说了今夜要在这里过夜,她还是等着他比较好,不能让他来了看到她已经歇下。 她也是想等着他,与他说说话。 明汐倚在迎枕上等了萧允桓两炷香的时间,霜玉在一旁陪着她,与她说着长安街上的趣事,见她家小姐着实是困了,霜玉劝道:“小姐,您先歇着吧,霁王殿下若是见您一直等着,会骂奴婢的。” 霜玉只能这样说,她家小姐疼她和竹青,这样说小姐才会听她们的。 明汐听着窗外细细碎碎的雨声,垂眸皱了皱眉,她与萧允桓之间一直都是极为守信的,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明汐记得她与萧允桓刚定下亲事时,曾约着一起去游船。 那日也赶上了雨天,长安街上人烟稀少,皆是步履匆匆,她命人去王府给他传信说今日雨天改日再约。 可去王府的人回来说并未见到霁王殿下,听府中人言霁王殿下似是出了上京城,不知何时回呢。 明汐想了想,还是坐上马车去了大莲湖,那时她在马车上想着既是约定好了,她总要去的,不能失信于人,可她出门时,长姐与继母都劝她霁王殿下定是有事耽搁了,让她也莫要去了,若是她去了萧允桓却不在,回去可是要被笑‘傻’的。 可马车还未行至大莲湖时她打开车窗往外去瞧,便看到硕大雨幕似是要将大莲湖给淹没,周边清清冷冷的似是无人问津的荒野,就在这样寂静空旷的雨幕中她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墨衣玉冠,手撑缀梅油纸伞,就等在大莲湖畔。 听闻马车‘蹬蹬蹬’的响声,他于雨幕中转身回眸,手中油纸伞因着他转身的力道带动一片雨滴洒开,飞溅落下,似是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洒落在地。 明汐看着他,眉眼间缀满笑意,一时口快,直呼了他的名字:“萧允桓,你怎不去马车里等,雨下的这么大。” 那日,他们没有游船,而是在明汐的马车里待了许久,那是萧允桓第一次吻她,在她的马车里,他吻的动了情,与她说着温柔情话。 15、第 15 章 只是,她是侯府嫡女,向来教养极好,端庄知礼,就算二人在马车内再是亲昵,也未让他多僭越一步,只是被他吻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吻的更为深重。 后来,明汐才知道那日他去了城外办事,因着与她约好要一同去大莲湖游船,冒雨骑马从城外赶回,还是祁凌又快马赶了辆马车去大莲湖边给他送了干衣服。 而且,他那日身上还受了伤,她竟是都未察觉。 所以,她很信任萧允桓,他既说了会来,就一定不会食言,这时,竹青走进内室,温和说道:“小姐,霁王殿下的贴身侍卫祁凌来了,说霁王殿下今夜有事要忙,让您早些歇下。” 明汐闻言默了片刻,颔首道:“嘱咐祁凌,让他家主子莫要太过劳累了。” 竹青应下出了内室。 今夜之事,其实是祁凌冒着被骂的风险去解决的。 萧允桓自送武绵回春月院后便一直待在那里,用过晚膳也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手中翻着书卷,眉头微皱,眸底暗沉如冰,似是将昨夜答应明汐的事忘了个干净。 直到竹青出现在春月院附近被金鳞卫中人阻拦,她深受霜玉的嘱咐,定是要问问霁王殿下还去不去栀风院了,若是不去好歹让人去回个话,竹青虽被拦着却死活不肯走,而她毕竟是明汐身边的人,金鳞卫虽是拦着她却不敢对她怎么样,如此便惊动了祁凌。 竹青将她的目的与祁凌说了,祁凌思忖了番,便去春月院里去唤了他家主子,当时他家主子正坐在窗边翻动着手中书卷,整个人似是完全沉浸在书卷字迹中,神色认真且肃立,祁凌迟疑了瞬,低沉的将话与他家主子说了,他家主子闻言眉头紧锁,并未抬眸,只是淡淡道:“本王今夜不去栀风院。” 祁凌出了春月院将此事与竹青说了,倒是没有他家主子说的这么简洁,他道:“主子今日心情不大好,怕去了栀风院会影响到王妃,让王妃早些歇下。” 从前明汐与萧允桓定情时,祁凌与霜玉和竹青的关系便不错,后来他家主子娶了王妃,祁凌一直跟在萧允桓身边,自是清楚他家主子的心意,待竹青和霜玉更是不错。 而如今,祁凌也不知主子心里是如何想的,明明从前主子那么喜欢明家二姑娘,为了娶她更是费尽了心思,还忤逆了黎妃娘娘让主子娶徐家三姑娘的意思。 他一直以为主子喜欢惨了明家姑娘,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主子为了一个姑娘忤逆黎妃娘娘的心意。 可如今—— 他有些不忍王妃如今眼盲被人欺骗着,才擅自改了他家主子的话。 —— 一连好几日,明汐都未见到萧允桓,她只以为他有事要忙,也并未多问,只是吩咐霜玉吊上参汤给他送去书房,这些日子她其实有些习惯了有萧允桓陪着,突然间他又几日不来,明汐心中丝丝缕缕的很不舒服。 她如今的世界太过窄小,说来也不过就是竹青霜玉方嬷嬷和萧允桓,虽然她极不想太过依赖任何人,可依旧没办法,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乐子也就是有人陪她说说话。 用过晚膳后,明汐正在屋内缓步的走动着,竹青在一旁守着她,方嬷嬷给她端来了汤药,温声道:“王妃,该用药了。” 明汐听见方嬷嬷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在桌子上的声响,轻轻叹息了声,似是无奈低喃:“这药好似也治不好眼睛。” 虽是低语,方嬷嬷离的她极近,也是听到了的,方嬷嬷略带怜惜的看着明汐,她在栀风院里待着的这段时日对这位王妃也是极为喜欢,她待人和善,虽是眼盲却是温婉乐观的性子。 只是她是殿下安排在这里的,还是要听从殿下的安排,王妃的眼睛用眼前的这碗药自是不会好,可她不能对王妃说,只能宽慰道:“王妃莫要心急,太医既是说了会好,王妃心善之人,眼睛总会有好了的那一日。” 明汐闻言回以笑意,将面前玉碗里的汤药都给喝了。 方嬷嬷看着她乖乖的喝下,无声叹息,殿下吩咐让王妃日日喝着这补身子易孕的汤药,可殿下这些日子却未来此过夜,如何能有孕呢? 方嬷嬷正思忖间,院中传来了脚步声,萧允桓今日一袭锦缎云纹月白长袍大步向室内行来,方嬷嬷行了礼后便退下了。 萧允桓温声唤她:“汐汐。” 明汐放下手中玉碗,颔首应他:“夫君。” 她有些不知与他说什么,萧允桓好几日都未来看她,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尤其对于一个眼盲之人,心中更为敏感。 萧允桓坐在她身旁,抬手擦去她唇角沾染上的汤药,嗓音清润的问她:“晚膳都用了什么?” 明汐想了想,回他:“用了红豆粥,还有苦瓜和虾仁。” 明汐听到她话落,萧允桓似是低笑了下,凑得她极近,笑她:“不是不爱吃苦的,怎地还用了苦瓜?” “去暑的,吴太医说吃苦瓜对治眼睛有益处,我便吃了,想着眼睛能早些视物。” 她说这话时,很乖。 萧允桓眉目间透出淡淡的悲伤,他抚了下她莹白的脸颊,并未继续着明汐适才的话,转了话头对她说:“你哥哥前几日来府中了,说要来看看你,那时你正在午憩,我便没让人喊你。” 明汐闻言神色间透出几丝惋惜,她问萧允桓:“哥哥可是有事寻我?” “他去了宣德府处理公务,时间会久些,只是来看看你。” 明汐点头应了声,她虽是极为想念哥哥,可她内心里又极为不愿意让哥哥看到她如今眼盲的样子,哥哥最是疼她,每次来王府看她,总是嗓音哽咽。 她便从不回侯府。 虽然心中是这般想,未能见到哥哥她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嗓音低低道:“无事便好,想来终是会回来的,等哥哥回来了再见。” 萧允桓宽慰她:“他在宣德府不会太久,放心吧。” 明汐眉目温和,冲他浅笑,问他:“我让霜玉送的参汤夫君都用了吗?” 每次霜玉回来她都会问霜玉,霜玉都是与她说霁王殿下正在忙,想是等会会用,明汐便日日让霜玉给送着。 萧允桓将她揽在怀中,伏在她耳边轻声道:“用了。” 她命人送去的参汤萧允桓确实都用了,他本想吩咐她的婢女说不用再送的,可他想了想还是没回绝。 用她每日让人送来的参汤心中总会踏实些。 他说完,侧首看向从净室走出的霜玉,随后又看向怀中的人儿,低声问她:“准备去沐浴?” 明汐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她适才用过药,是打算着去沐浴歇下的,并不知道萧允桓今夜会来这里,他这几日人未来过,也未吩咐人来看过她,就连他今夜要来歇息她也是不知。 萧允桓许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他嗓音清润似是在哄她:“我帮汐汐沐浴,正好继续给你讲边疆之事。” 他知道她喜欢听这些,从前她便爱学骑射,对边疆大好河山也存着极好奇的心思,他想说这些哄她开心。 明汐却是皱了皱眉,回绝了他,没有缘由,只说她不想听。 萧允桓圈着她的手腕有一瞬的僵硬,眸色深邃的看着她那张桃粉娇靥,她的眼眸依旧澄澈明亮,可她眼盲,萧允桓在她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怎突然不愿听了,明明前几日她还听得很欢喜,在他怀中撒娇,嗓音轻柔的与他说要让他一直讲给她听,可适才她说不想再听时神色很认真,是真的不愿再听他讲了。 萧允桓突然觉得有些慌。 对于他来说,从未有过的心慌。 16、第 16 章 明汐开口道:“夫君抱我去沐浴吧。” 听了她软糯的嗓音,萧允桓紧绷的情绪终于松了下来,迟疑了瞬,回她:“好。” 明汐前两日的时候还在想着待他什么时候忙完了可以来这里歇息时继续听他讲在边疆的事,可好几日过去了,萧允桓都未来看她,她还以为他忘了答应过她要每日夜里给她讲些事陪她入眠,原来他记得。 只是她等的久了,或是没了期待,突然就不想听了。 萧允桓要留在这里过夜,方嬷嬷吩咐竹青在室内燃了檀香,霜玉去铺被褥,她则又去小厨房里煎了碗汤药。 早在前两日,萧允桓曾召她去过云堂书房内,方嬷嬷本以为殿下召她去书房是有极为重要之事,却不成想萧允桓问她的竟是男女之事。 那时,他一袭墨衣神色冷彻的坐在软椅上,冷白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面前的桌案上,淡声问她:“王妃上次来癸水是哪日?” 这一下把方嬷嬷给问住了。 王妃的这些私密事平日里皆是霜玉和竹青那两个丫头侍奉着的,压根就不让她近身,她虽是知道王妃来癸水,却不记得是哪日。 “殿下容老奴回去问一声霜玉姑娘,再来回禀殿下。” 萧允桓随意应了声,待方嬷嬷又回来说了明汐来癸水的日期,萧允桓思忖片刻,吩咐道:“嬷嬷从前在宫中侍奉贵人,可知有一种药可促进女子排.卵,本王过几日会去栀风院过夜,嬷嬷到时为王妃煎上此药。” 他神色认真的吩咐,方嬷嬷闻言虽是惊了瞬,还是缓声应下,她只知道殿下想让王妃怀有身孕,竟是不知殿下会如此心急。 今夜萧允桓突然来此,方嬷嬷吩咐完竹青和霜玉后就去煎药了,上次殿下与她要王妃来癸水的日期想必也是为了‘那几日’来栀风院里过夜,有了她的这副药,王妃受孕的几率会更大。 萧允桓抱着明汐从净室走出,将她温柔的放在床榻上,亲自给明汐将已经半干的青丝给擦干,动作温柔,生怕会扯痛她。 因着他靠的明汐极近,喷薄的气息有些灼烫她,适才净室里的旖旎早已让萧允桓身体有了变化,身上烫到不行,他一边给她攥着发一边不安分的在她发间轻吻了下,又吻向她的侧颈,去嗅她身上的气息。 明汐被他吻的痒痒的,浅笑间她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萧允桓若是床.笫间能待她像给她攥发一般温柔她也不至于第二日总会贪睡了。 想到这,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垂眸低低的笑了声。 笑声入了萧允桓耳中,染成了勾人的迷音,他扔开手中的绢布将人按在枕上,俯身吻向娇唇,月白床帐内春光无限,萧允桓将人欺负的很狠。 吻去她眼角的泪。 他要了明汐不止一次,若不是知晓自己着实有些没了分寸,太过欺负她,他怕是还要再折腾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是起了风,吹动着院中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月色澄亮,透过窗牖洒进屋内,盛满了月光。 明汐在他怀中睡得很沉,萧允桓将她拥着,在她发间摩挲,许久,他似乎有了困意,却突然听到怀中的女子嗓音软糯糯的低声呢喃着什么,他掀开眼皮去看她,见明汐秀眉微蹙,似是有些痛苦,她的嗓音太过含混,萧允桓虽离得她很近,却听不清她口中呢喃着的是什么。 他又离得明汐近了些,这姑娘身上诱着他的体香如月光般丝丝缕缕飘进他鼻尖,萧允桓没来得及去感受这抹芬香,却听到明汐口中说着:“你说什么——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夫君——” 萧允桓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神色威凛,眉头紧拧在一处,目光直直的看着明汐,她,这是又梦到绵绵了? 明汐为何总会梦到她。 她虽眼盲,却能在梦境中看到绵绵已经显怀的身子,还说出了适才的话,难道他费尽心思将此事瞒着,终究是瞒不过吗? 萧允桓凝神许久,抬起微凉的指腹将明汐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他萧允桓不信命,更不信他会让明汐离开。 只要他愿意,明汐永远都可以被他蒙在鼓里,或许到那一日所有人都会知晓明汐被他所弃,说他因明汐眼盲而另娶他人也好,诋毁羞辱明汐嫁进王府三日被丢下,她还未有子他却让别的女子怀有身孕也罢,无论上京中人如何言语,可只要明汐不知道这一切,对于她来说,一切就都未变,还和最初他们之间约定的一样。 她有个疼爱她的夫君,她是霁王府的王妃,她拥有着她从前拥有的一切,唯一改变了的只有她如今眼盲了。 他会给明汐制造一个属于她的世界,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开心幸福的过她的日子,不被世事所扰,任何的诋毁与闲言碎语于她来说皆是不闻而静。 只要他可以瞒住明汐,让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之间的一切就都还未变。 萧允桓在心底这样告知自己,不过是梦罢了,他可以说服明汐,只要她的眼睛未好,他就可以一直瞒着她。 萧允桓似是被自己说服了,他紧拧的眉头松了开,目光在明汐娇俏的脸颊上看了好大一会,才又阖上眼眸睡去。 只是,他一夜都未休息好。 翌日一早,明汐醒来时萧允桓已在桌案前坐着翻动着手中书卷,见明汐醒来他嗓音有些暗哑,温和道:“醒了。” 明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粉嫩面颊上透着未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慵懒,她嗓音含混:“夫君,昨晚我又梦到那位武娘子了,”她眉眼间写满疑虑,似是叹息了声,问萧允桓:“她还在府中吗?我想见见她。” 因着最近几次的梦,明汐心中觉得自己与这位从未‘谋面’只说上过几句话的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甚至因着几场梦让她觉得那位武娘子让她心生熟悉感。 萧允桓闻言并未再有昨晚明汐梦呓时的慌神,昨晚他想了许多,他不能阻止明汐做任何她要做的事,更阻止不了她的梦。 但,他可以做其他的。 明汐或许会有无数起疑的念头,他总有可以浇灭她疑虑的办法,萧允桓嗓音平淡的回她:“汐汐若想见她,我命人将她请来就是。” 明汐浅笑,似是有几分自责:“她是夫君部将的妻子,想来住在王府我早该去见一见的,至少也该让霜玉送些礼过去。” 那日,她还未与她再多言语,就被萧允桓带着回了栀风院,之后因着她眼盲又摔倒受了伤就一直未再提起她,她以为,夫君的部将只会在王府中小住,没想到他们还住在王府里。 她的自责落在萧允桓眼中,似是根长长的刺灼痛了他,他看着明汐,淡淡道:“汐汐不必在意,她——”萧允桓顿了顿:“与她说会话便好。” 他知道,明汐定是以为能让他留在府中住下的部将定是他极为看重的,而她是知书达礼的世家贵女,她知道,她作为霁王妃应当待他属下的妻子和善关怀,为他分忧,让他手下的部将都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萧允桓若让她不必做什么,反倒会让她起疑心。 明汐闻言,应了萧允桓一声,待起身洗漱后,还是让霜玉去库房取来了一对翠玉镯子,说是等下要给武娘子的。 霜玉不情不愿的去了库房,恨不得在那对通体碧玉的镯子上啐上一口,霁王殿下瞒着小姐此事也就算了,现在竟是让那女子来栀风院里见她家小姐。 而她家小姐端庄大方,世家出身,还要送给她一对翠玉镯子,这日后若是那贱人的事被人知晓了,再传出她家小姐曾送了她一对翠玉镯子,是默许了她进王府为妾。 那她家小姐就更是冤了。 当初小姐嫁给霁王殿下时,霁王殿下可是与小姐许下了此生只她一人的承诺,如今霁王殿下食言,反倒还拉上她家小姐给那女子送礼物默许她进王府的门。 忒坏良心了些。 待用过早膳,有人来王府中求见萧允桓,他离开栀风院后又吩咐了一遍祁凌,才向着云堂而去。 武绵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栀风院内,她的身子如今已五月有余,虽是她身材瘦小,却有着边疆女子特有的风情,一袭上京贵族人家穿着的绵云锦穿在身间,显着腹部极为凸显,她的步子放慢了许多,脚步沉重的走进栀风院。 17、第 17 章 明汐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只能凭借梦中的某些记忆在脑中描摹,而她一旁的霜玉和竹青却知道,武绵身上穿着的绵云锦是宫中特赐之物,极为罕见,想来不是黎妃娘娘赏给她的就是霁王殿下送给她的。 霜玉与竹青对视一眼,心中滋味互能体会,从前宫中御赐之物霁王殿下从来都是为着她家小姐的喜好去领赏,如今却是都给了另一女子。 武绵行上前,正欲屈身行礼,一旁的方嬷嬷却是先开口了:“武娘子,如今你怀有身孕,不必行礼。” 明汐闻言微微蹙眉,虽是她已吩咐霜玉告知武娘子不必行礼,可方嬷嬷如此擅作主张,依旧让她不悦。 想来方嬷嬷是萧允桓的奶嬷嬷,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擅自如此言说,是受了萧允桓的意才会如此。 看来,夫君待下属重情义,连其家眷也是如此安排周到妥帖。 武绵闻言只是浅笑了下,回道:“见过王妃。” 明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武绵坐在她身旁,她嗓音柔和的说着:“武娘子怀有身孕,定是很辛苦,快坐下吧。” 武绵看着眼前眉目温和含笑的女子,濛濛晨光中,她的娇靥是那般清丽动人,上次在石榴园里见到她时,她就在心里有过感慨。 霁王殿下的王妃当真是生的绝色,偏偏又是一副和善模样,端庄静雅,如清晨初绽的莲,净澈而美妙。 武绵突然有些好奇,萧允桓在与她相处时会是何模样,是温柔还是淡漠,是清冷或是炙热,亦或是在她面前他的神色是由着这女子决定的。 萧允桓太在意她了。 武绵想到此,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辰景院里的事,她若有所悟,难不成萧允桓那日答应了黎妃娘娘会纳她入府,是打算着依旧瞒着她? 当时她只以为萧允桓会找准时机与他的王妃言说此事,如今看来又是她想错了,萧允桓压根就没想着让她知道这一切。 只要萧允桓瞒着,不让她知道这一切,她就依旧是霁王府的王妃,是他萧允桓的妻子,他原来做的是这般打算。 无论如何,他都从未想过要放开她。 可他想要得到的太多,终是不能如愿。 “不知王妃召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萧允桓早命人提前与她说去栀风院里陪他的王妃说说话,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要提,只要她愿意配合,她想要的萧允桓都会给她。 不过是帮着他骗骗他的王妃,她就当作是个乐子吧,反正在这王府里整日待着也挺无趣的。 明汐温声回她:“你回上京在府中住上月余,我只与你在石榴园有过一次相遇,这府中向来冷清,日后可常来这里与我说说话。” 明汐说的真诚,武绵闻言微微怔了瞬,回明汐:“王妃若喜欢,日后妾身便常来这里。” 明汐回她笑意:“你与我夫君一同从边疆回到的上京,武娘子可与我讲讲沿途之事,我如今眼盲,喜欢听这些。” 明汐口中的‘夫君’落在武绵耳中有些不适,明明她的声音那般轻柔动听,可却能让她心中不悦,不过她也能看的出来,霁王妃对霁王殿下何止是情深义重。 她怕是爱惨了萧允桓。 武绵应道:“王妃爱听,妾身也爱讲,这一路奔波,路途遥远,多亏了霁王殿下贴心照料,不然我如今怀有身孕,怕是都难撑到上京城。” 武绵话落,空气似乎都僵持了,她注意到霜玉的目光似是能将她看穿,又缓缓道:“霁王殿下对手下将士关怀备至,军中士兵人皆言之。” 明汐适才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她看不到与她说话之人的神色,只能凭借着听觉去感触,只能在武娘子的嗓音里听出愉悦之色。 与武绵又言语了一盏茶的时间,明汐示意霜玉将那对翠玉镯拿出来送给武绵,霜玉心中憋着火,没好气的看了武绵一眼,还是不情不愿的去屋内取出来一只精致的古檀木盒。 给人送礼物无甚不可,她家小姐向来大方,可送的人是这贱人,她是霁王殿下带回来的女人,腹中怀着的是霁王殿下的骨肉,而她家小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对上好的翠玉镯送给她,在外人眼里不就是摆明了小姐愿意接纳她入王府了? 忒憋屈了。 到时候小姐若是不愿她进王府也是有嘴说不清了,只能干巴巴的咽下这口窝囊气。 武绵看着霜玉没好气的将紫檀木盒放在她面前,她抬眸看了霜玉一眼,就算她的身份如今还未公诸于众,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实打实的王府长子,还没轮到一个丫鬟就敢对她如此无礼的地步。 她看着霜玉,突然问道:“霁王殿下已经免了霜玉姑娘的杖刑,怎得霜玉姑娘脸色还是如此煞白?” 她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明汐身上,霜玉见明汐疑惑,急忙解释道:“小姐,前几日里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白玉瓶,跟霁王殿下自行请的罚。” 霜玉确实慌了,早几日她与徐春棠的丫鬟打起来害的小姐在一旁被人推倒在地,因着小姐眼盲徐春棠根本不认,而黎妃娘娘说什么徐家三小姐是客,是她家小姐未管教好她让她冒犯了贵人,小姐不但吃了哑巴亏,还被黎妃娘娘委婉的训了一通呢。 她不想再给小姐惹麻烦,若不是顾忌着小姐,她真想上前直接扯住这个贱人的头发将她给提出来,直接扔出栀风院去。 可她若真这般做了,受人训斥的又会是她家小姐。 明汐听到霜玉的解释,没再问,只是看着武绵的位置,说道:“武娘子住在这里也是与王府有缘,一份薄礼,武娘子只管收下便是。” 武绵看着霜玉急忙解释的模样,心中消了些气焰,霁王妃既然愿意送给她礼物,她自是没有回绝的道理,就如她的侍女心中所想,这对翠玉镯日后没准能派上些用场。 武绵回道:“谢王妃赏赐。” 她说完,看了看眼盲的明汐,想不明白萧允桓为何就是不肯让她知情,让她离开王府? 真的只是因着他们曾经的那点情意吗? 亦或是她是明家二姑娘,萧允桓对她的父兄还有所顾忌,明家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她虽在王府待着不过月余,却也是打听明白了,当初黎妃娘娘让萧允桓娶的可是徐家三姑娘徐春棠。 而萧允桓说服黎妃娘娘说他要娶明家二姑娘为妻时说的便是相比徐家,明家对他来说更有助益。 家族对霁王殿下有助益,眼前的明家二姑娘又生的绝色,难免霁王殿下不会真的对她起几分心思而想要将她继续留在他身边。 武绵笑语道:“王妃是有福气之人,不知可否摸一摸妾身腹中的胎儿,给这孩子也增添几分贵气。” 明汐闻言心中是极愿意的,在梦中她便喜欢看着她腹中的孩子瞧,而每次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时,却总是触摸不到。 她想摸一摸这个孩子。 明汐抬手,指尖轻缓的摸索着去触武绵的腹部,她尚在闺中时也曾这般摸过嫂嫂的腹部,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跳动。 明汐温热的指腹触在武绵的绵云锦上,指尖轻轻滑过,绵云锦不止柔软而且触之如触在鳞片上光滑,明汐尚在闺中时曾得到过皇后娘娘的赏赐。 便是一块绵云锦。 她微微皱眉,只是一瞬,不可察的在武绵腹上触了触,笑道:“武娘子好福气,腹中孩儿适才好似动了下,是个强健的孩子。” 武绵闻言笑意浓重,她是很宝贝腹中的孩儿,她日日祈祷的便是腹中的胎儿能健康,平平安安的从她腹中产出。 这个孩子是她的一切。 “王妃吉言。” 武绵话落,只听‘砰’的一声,有物品落地的响声,好在她们所在的位置下面铺了一层棉毯,这是霜玉铺在古槐树下为她家小姐铺的,有时明汐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不喜身旁有其他人在,霜玉就给她铺了一圈棉毯,可以让明汐感受着脚下的位置,只怕她和竹青一个不注意她家小姐会磕着碰着。 此刻,却是让一块上好的冷玉掉落在地上依旧完好无损。 武绵怀有身孕,不便弯下身子,巧儿极有眼力见的弯身去捡,霜玉和竹青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那块玉佩时不约而同的都皱了眉,那块质地无瑕的上好冷玉其实是她家小姐的。 是她家小姐当年送与霁王殿下的定情信物。 18、第 18 章 而此刻,却在武绵手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霁王殿下把小姐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送给了武绵。 至于武绵是无意间将这块玉佩掉落亦或是故意而为之霜玉和竹青无心知晓,只是这块玉佩是她家小姐自小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霁王殿下怎能将如此重要之物转手送与她人呢? 这也——太过分了。 巧儿将手中玉佩递在武绵面前:“娘子,您的玉佩。” 武绵似是很随意的接过来,随后眉眼缀着笑意看向明汐:“王妃是奉阳候府的姑娘,想来见过不少上好美玉,不知我手中这块玉石王妃可能给摸一摸价值?” 这块玉佩明汐贴身带在身上好些年,上面又有独特的莲花印记,虽她眼不能视物,若是细细摸来,并不难发觉这就是她曾经送给萧允桓做定情信物的那块玉佩。 她正欲抬手去触,只听适才去小厨房给明汐炖汤的方嬷嬷嗓音温和中带着些许强势说道:“王妃,开胃养脾的补汤炖好了,您尝一尝。” 武绵与方嬷嬷相视一眼,将手中的玉佩收了起来。 如今她的孩子尚在腹中,还未呱呱落地,她还不敢做的太过分,若是他的王妃真的知道了些什么,难免萧允桓不会迁怒于她。 来日方长。 被方嬷嬷这般打断了话,玉佩便无人再提起,武绵在这又待了会,就离开了栀风院,明汐让霜玉将她送去栀风院门前,霜玉看到不远处霁王殿下站在一棵硕大繁茂的古槐树下,似是正在等着武绵。 霜玉看着,直到武绵拖着怀有身孕的身子行至霁王殿下身侧,霜玉似是看到霁王殿下温和的唤了声她的名字,随后二人并肩而行向着春月院而去。 霜玉看着二人相携的背影,因着武绵如今怀有身孕,霁王殿下放慢了步子与她并肩而行,那般亲密美好,又想起自家小姐如今眼盲,心中一阵酸楚,霁王殿下等在那里,还亲自送她回春月院,难不成还怕她家小姐欺负了他的新欢不成? 从前她只以为武绵定是个狐媚子,在边疆那般苦寒之地算得上是个标致的美人,诱引了霁王殿下,可如今瞧着,霜玉只觉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武绵若只是诱引了霁王殿下,怀了霁王殿下的骨肉,霁王殿下将她带回来给安置了便是,不过是个妾室,可如今她觉着霁王殿下待她的情义并不简单。 武绵住的春月院也是主院,就算她如今怀有身孕,也不该是一个妾室能住的地方,太不合规矩,她身上穿着的又是绵云锦,佩戴着的还是她家小姐送给霁王殿下的定情信物。 若霁王殿下对她不上心,又何来这般多的宠爱。 霜玉回了屋内,明汐用过方嬷嬷端来的补汤,竹青正在一旁拿蒲扇给她纳着凉,在霜玉踏进内室的那一刻,竹青就给她递了个眼神。 在告诉她小姐似乎心中不悦。 明汐坐在窗边,神色淡然,只是怔怔的出着神,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坐在那里,许久。 霜玉知道,她家小姐自从眼盲后,心思比从前细密许多,武绵不过是霁王殿下部将的妻子,怎能用上宫中御赐的绵云锦? 小姐定是心中有疑。 可小姐却是什么都没问。 萧允桓在栀风院里过了几日夜后就又‘消失’了,如同前几日一般,他不来看她,也未吩咐人来看她,整个人似乎不见了般,让明汐心中很是不适。 他来栀风院时待她极好,会温柔的给她夹菜吃,会抱她去沐浴,会陪她说话至很晚,可他又会突然消失,这般忽冷忽热,太过磨人。 尤其是对一个眼盲极为信任爱他的女子。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总会在夜间一人歇下时在脑海中思虑许多,可始终找不到出口,如今萧允桓回来了,她以为他们可以回到从前那般恩爱相守,可这一切逐渐与她心中的美好悖离,让她感觉到很无力。 这几日吴太医每天都会来栀风院,明汐以为看的是她的眼睛,其实吴太医是受了萧允桓的命来给霁王妃诊喜脉。 只是,霁王妃并未有孕。 明汐毫不知情,而立在她身旁的霜玉却是有些心神不宁,她家小姐一直未怀有身孕之事与她有关,虽然这件事她做的极为隐蔽,却依旧怕被发现。 她曾听到过吴太医在院中与方嬷嬷的对话,吴太医说她家小姐身子虽弱,却是无碍,可以怀有身孕,可霁王殿下回到王府已近两月了,方嬷嬷还给小姐喝着那种汤药,却依旧不见小姐有孕。 应是她给小姐用了药的缘故。 吴太医离开后,方嬷嬷也紧跟着去了云堂,她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的,明明从前在宫中时那副药方是极其有用的,女子只要在每次同房前后用上汤药,很容易怀有身孕的。 她可以确定她拿到的药方是没问题的,可又不知如何与殿下说明此事,殿下之所以让王妃用这方子也是为了想让王妃早日怀有身孕,如今却是不得愿。 方嬷嬷去云堂书房与萧允桓回禀后,有些丧气的回了栀风院,她心中起了疑,若是药没问题,王妃的身子也没问题,那问题会不会出在其他地方了? 这般想着,她便留心起来。 待明汐又到了那几日,萧允桓来栀风院里过夜,方嬷嬷将心思落在霜玉和竹青身上,其实更多的是霜玉,这丫头是个胆大的,没准会做些什么。 当日夜里,萧允桓在栀风院里与明汐行过房事后因着有人寻他,他起身便离去了,离去前方嬷嬷与他言语了几句。 翌日一早,是竹青服侍的明汐洗漱,直到明汐用早膳时都未听见霜玉的声音,她本以为霜玉今日去忙了旁的事,可一直听不到她说话,明汐问道:“霜玉呢,她去哪了?” 竹青一双眼睛泛着红,听到她家小姐这般问她,嗓音里有些哽咽,一旁的方嬷嬷如何能看不出来,上前道:“王妃,霜玉姑娘感染了湿热,正用了药歇着呢。” 明汐闻言放下手中的汤勺,担忧的问:“严重吗?” “王妃莫忧心,不碍事,只是怕过了病气给王妃就让她去歇着了。” 明汐点头应了下。 今日一早,霜玉醒来时是被人用棉布堵住了口的,为的只是怕她大喊出声会惊到还在歇着的明汐,昨夜是竹青守得夜,霜玉早早歇下了,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她便已睡醒,先是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眸子,发觉口中被塞了东西,掀开眼皮的瞬间却是看到她睡下的床榻尾柱上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个人头。 血淋淋的,还滴着血。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霜玉不禁一下子清醒了,整个人也吓得猛地坐起身怔在了那里,似根木头般丝毫不动弹。 相比王府内的其他婢女,霜玉的胆子向来都是极大的,可此时却是吓傻在了那里,因为那两个血淋淋的人头不是别人。 是她阿娘和弟弟。 霜玉傻了,泪液不住的从眼眶流下,想要哭出声来却被塞了棉布,她整个人目光绝望的怔坐在那里,浑身都在打着颤。 直到她眸光暗下去,似是没了魂魄般,在屋内看着她的人才将她口中的棉布给取掉。 竹青去看她时,见到她那副模样,心疼的都哭了,从前在侯府时就是她和霜玉一起侍奉着小姐,后来在王府依旧是,她们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而此时霜玉那般开朗有脾性的一个人却是脸色惨白如纸的躺在那里。 与死人无异。 竹青自是知道霜玉是因何事变成这副模样的,早几日她就劝过她别去掺和霁王殿下和小姐的事,虽然她们都希望小姐好,可这里毕竟是王府,小姐如今又眼盲,无力护着她们,霁王殿下若是想惩治她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那么简单。 可霜玉就是不听,说小姐若是有了身孕,以后想要离开霁王府就更不容易了,小姐的眼盲若有一日好了,知晓了这一切,如何肯在霁王府里受这些屈辱? 竹青此时心中也怨恨自己,当时霜玉给小姐用避子的药时她为何就不能拦着呢,若是她能强势一些,霜玉也不至于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她在心中叹息了声,方嬷嬷嘱咐她了,定要瞒着王妃此事,若是王妃知晓了,她也少不了责罚。 竹青看着自家小姐,心中犹豫着霜玉今日一早塞在她手中的药丸要不要给小姐服下,她想了许久,将药瓶给扔了。 霜玉已然如此,就连她的家人也都跟着受难,她不能再继续这般做,为了家人,也为了小姐身边能有个熟悉的人侍奉着。 —— 辰景院内,曲黎今日进了宫,刚回到王府里在院中竹林处目光沉沉的望着繁茂竹叶,她抬手轻轻扯去一片细叶,漫不经心的笑了下。 嗓音淡淡的问:“绵绵入府的日子他可定下来了?” 19、第 19 章 申嬷嬷笑声回着:“殿下最近似是很忙,还未定下来,想是也快了,昨日有钦天监的人去了云堂,应是在选个好日子。” 曲黎眸光不悦的勾了下唇。 申嬷嬷又道:“听闻前两日殿下在春月院里过夜时跟武娘子似是闹了些不快,武娘子都哭了呢,还在屋内摔起了东西,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如今她怀有身孕已七月了,动不得怒气。” 曲黎倒是有些好奇的回身看向申嬷嬷:“还有这事?他也忒不懂得怜惜自己的女人了,她怀有身孕,再大的事也该让着她才对。” 申嬷嬷回:“谁说不是呢,这几日霁王殿下都未去过春月院呢。” 曲黎手中捻着竹叶,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问道:“他可是又整日去栀风院了?” “殿下并未整日待在王妃那里,有些时候好些日子都不去看王妃,有时或许是——夜间未尽兴,会一连好几日待在那里,不过只是过夜,并未久待。” 曲黎本是神色微凝,闻言眉眼里的担忧消散了些,她凝神思忖片刻,淡淡道:“我也已有好些日子未见他了,去云堂里看看他。” 辰景院离得云堂并不远,曲黎与申嬷嬷到云堂时,萧允桓正倚在软椅上闭目而憩,他神色凝重,一张俊朗的容颜轮廓分明,就算阖上眼眸也依然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威严。 不等曲黎走进书房,他已掀开眼皮,习武之人天生耳力灵敏,他知道是谁来了,起身见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曲黎笑意颔首,坐在了一张古檀木桌旁,目光在萧允桓的书房内扫视一圈,语气关怀道:“若是累了怎不去歇着?当心身子。” “儿臣在这歇息片刻就是。” 曲黎看着他,目光有些悠远,她这些年来从不照镜,已然快要忘却自己生的是何模样,如今又是年老了多少,可她看着萧允桓时却总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这会让她怀念,也会让她不悦。 她与萧允桓随意言语了几句后,突然提起徐春棠:“徐家那三姑娘一直还喜欢着你,你若是愿意让明汐降妻为妾,徐太傅是会应允春棠嫁给你为王妃的。” 曲黎口中的‘降妻为妾’落在萧允桓耳中,他眉头微皱了下,却对曲黎的话无甚好奇,前些日子在辰景院内她提起明汐眼盲已配不上王妃之位时,萧允桓就已知她是存了什么心思,他沉默片刻,只是淡淡回曲黎:“若是让明汐为妾,奉阳候府自不会愿意。” 曲黎抬手,打消他的顾虑,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你不必忧心这个,前两日我已去奉阳候府拜访过,明汐的继母会在奉阳候身边劝说,她兄长也已领了圣旨去往宣德府,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关于明汐的继母,曲黎是有意拉拢的,而明汐的兄长去宣德府任职,则是曲黎用了些手段,让明汐降妻为妾之事她早就在谋划,也是时候与他说了。 明家从最初就不是她所看中的,如今只要不将此事闹大的让萧允桓娶了徐春棠,得罪了明家也无甚不可。 起初,他只是带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入了王府,索性不过是个妾,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是皇室子弟,无非是冷待了他明家的姑娘而已,奉阳候就算生气也无法去闹,她亲自去侯府言说此事,也便了了。 可如今既然决定了让他降妻为妾,就没想着再留住明家,只须此事有奉阳候夫人在中调和着,不将此事闹到陛下那里,也就是了。 萧允桓心中明白曲黎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淡声回道:“母妃给我些时间,太医说明汐的眼盲和情绪有极大的关系,若此时降妻为妾,她定是会心情郁郁,难免不会生出大病来。” 他能丝毫不犹豫的应下曲黎已是满意,至于何时做这件事,倒也是急不得,她颔首笑道:“还有几日便要七夕,徐家三姑娘爱热闹,那日你陪她去长安街上四处逛逛。” 曲黎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极为隐晦,当初萧允桓还未娶妻时徐太傅尚且不同意自家姑娘嫁给他,如今他降妻为妾再娶他家姑娘他更是不会同意,可耐不住徐春棠就是喜欢萧允桓,曲黎这是要让萧允桓与徐春棠行了那档子事,到时就算徐太傅不同意又如何,自家姑娘愿意他也是没法子。 萧允桓并未多言,颔首应下。 曲黎与萧允桓在书房内言语的这些话,被人听了墙角。 武绵前几日确实跟萧允桓大闹了一场,因此萧允桓已有好几日未去春月院里看她,她今日托着笨重的身子来云堂找他,恰巧看到曲黎先进了云堂书房。 武绵本就存了听墙角的心思,便没从云堂正门进去,绕到了一处偏门在窗边听了些话,此时正心绪烦乱的向着春月院而回。 她没有想到黎妃娘娘上次说的竟是让徐春棠嫁进王府为王妃,看着适才萧允桓平静的神色,想是他早就知道黎妃娘娘的意思,所以才一口应下了。 难怪呢,那日说纳她入府萧允桓应下的那般爽快,都让他的王妃受降妻为妾的屈辱了,纳个侧室再平常不过。 她曾以为萧允桓待他的王妃情深义重,甚至连纳个妾室都要如此瞒着她,怕她会离开,他定是许给过她此生只她一人的承诺,而此时她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他似是阿凉山下常年不化的那处冰山,心如坚石,他不会去温暖任何人,任何人也都捂不热他那颗冰冷的心。 原来他的王妃在他心中如此不值一提。 或是萧允桓待她的心意只是被她那张绝美皮囊所引,支撑不了太久。 —— 七夕节在三日后,徐春棠自那日来王府与明汐发生争执后回到徐府半夜腿抽了筋,在床榻上躺了已两月有余,如今倒是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还是不能太过用力,只能缓步而行。 萧允桓命人去邀她七夕去长安街南头的大莲湖中游船,她欢喜的差点蹦起来,思及到自己的腿就给忍住了。 让她的侍女给她梳了妆,又挑选了数十件衣裳,左挑右挑的总是不能够很满意,明明平日里那些衣服都是她极为喜欢的,可一想到是要与萧允桓同去游船,还是在七夕节那日她心就跳的格外快,无论如何梳妆打扮都怕不能入了他的眼。 想到此,她倒是又在心中骂了明汐几句,谁让她生的那般绝色,勾的萧允桓娶了她,虽是她总是逞一时口爽,打心眼里却是知道自己不如明汐。 而她与萧允桓一同去游湖,他难免会拿她和他的妻子相比,她是如何也不能输给明汐的,好在如今明汐眼盲,不然萧允桓也不会突然来约她游湖。 七夕节当晚,徐春棠穿了一袭绣蝶锦衣,施了粉黛,她生的本就端庄,只是有几分小女子的娇气,在上京城里也是数得上的美人,在看到萧允桓等在大莲湖边时,她眉目含着笑意走上前,嗓音轻快的说道:“让殿下久等了。” 萧允桓早已命人准备了船坊,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停着,他嗓音淡淡道:“本王也是刚到,走吧。” 徐春棠跟着他向船坊走去,待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这座船坊极为浩大繁华,且是极为隐蔽的香坊,她曾随家中兄长去过这般的船坊,里面桌椅书案,甚至是卧房应有尽有。 她一时之间有些紧张,随之而来的又是些许的兴奋,她喜欢了萧允桓好几年,就算他后来成了亲有了王妃,她也依旧看不上其他人,一心只想嫁给他。 此时,他就邀她去这般隐蔽的船坊里,只他二人,他若真想与她做些什么,她自是愿意的,她甚至曾经还想过对他自荐枕席,如今这般机会,她心中更多的是欢喜。 入了船坊,里面的一应布置果真如徐春棠心中所想,她与萧允桓对坐在一扇窗牖处,船坊游动,古檀木桌上茶香四溢,还摆放着一盘她最爱吃的葡萄。 萧允桓看着她,淡声道:“这是新春早茶,徐姑娘尝一尝。” 说完,他则从一旁取了一只酒壶放在桌上,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白指节摩挲着杯盏,随后一口饮尽。 徐春棠微微蹙眉,看得出来他似是有心事,可她又不知如何去问他,只说道:“殿下一人饮酒多无趣,我陪殿下一起。”说着,她从萧允桓手中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杯。 那茶香再是四溢,她也是更想饮酒。 而且此时船坊内除了撑船之人外只有他们二人,此时的氛围也是该饮些酒来,她一个女子家若是不饮些酒,等下他若真的要来对她—— 她是该推拒还是迎合? 若是醉了酒去迎合他,就算事后也可都推到醉酒上,反正醉了酒已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多少可以挽回一些世家贵女的尊严。 萧允桓也没阻止她饮酒。 她与萧允桓在船坊内接连饮了好几杯。 20、第 20 章 此时,王府内。 因着霜玉生了病,整个人似是失了魂般躺在榻上,栀风院内只有方嬷嬷和竹青侍奉着,自用晚膳时明汐便问了竹青:“今日是七夕吧?” 竹青回了她,待用过晚膳后,明汐还是没忍住又问:“殿下此时在何处?” 竹青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倒是方嬷嬷怜惜她,温声说着:“王妃,殿下想是在忙,您若是想出去走走,就让竹青陪着您在府中四处散散步。” 平日里,她多少是管着竹青和霜玉,让她们不要带着明汐随意走动,最好是只待在栀风院里,除非王妃自己提议说要出去走走,不然她们都不可多嘴。 而方嬷嬷知晓今日殿下去了哪里,去陪了谁,心中对这位王妃一直以来就有怜惜之心,她心善,又生的这般可人,谁会忍住不怜惜呢? 竹青听到方嬷嬷这般说,也道:“小姐,奴婢带您出去走走,您听,长安街上有放烟火的声音呢。” 明汐闻言微扬下颚朝着窗边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郁色,她平日里极少会在人前显露出悲伤,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丝毫隐藏。 从前的节日,无论是年节亦或是七夕节,她是个热络的性子,总爱约上闺中密友一同去长安街上游玩,常常跑得脚都疼了才肯回府。 想想那时,倒是极为欢快无忧。 而此时此刻,她嫁给了喜欢的人,他们两情相悦,可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七夕节,他却不在身边,甚至没来让人给她送支木花。 去岁七夕节那日,萧允桓送给她的是一只他亲手雕刻的牡丹花,虽是木头雕的,却是惟妙惟肖,极为真切,她当时看着那只木牡丹笑道:“只有一朵,插在花瓶中不知会是什么样。” 当时萧允桓笑她:“以后的每年七夕,本王都送汐汐一只木牡丹,把它们都插在花瓶中,汐汐定会喜欢。” 她以为今日萧允桓会来陪她,就算他忙,至少也会来给她送上一只木牡丹再离开,可她等了一日,却没等来他,直到此时夜色都暗了,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明汐在心里叹息了声,起身道:“出去走走吧。” 方嬷嬷留在了院中煎药,竹青扶着她出了栀风院,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从前她喜欢坐在葡萄藤下拿叶片遮住一只眼睛去看牛郎织女相会,虽未看到过却也心中欢喜,此时却是再也不能那样了。 她边走边问竹青:“今夜月色如何?” 竹青回她:“小姐,今夜月色时而明亮时而又被云团子给遮挡了,不过此时倒是明亮着呢。” 明汐浅笑颔首,继续随着竹青的指引在栀风院前的荷塘处漫步着。 一炷香后,方嬷嬷将药在炉子上煨着,瞧了眼乌云遍布的天幕,夜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她回到屋内取了件薄披风去寻明汐,王妃虽是从未表露出来过因眼盲而有的忧虑,她却也能明白些,从前那般明媚骄傲的姑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如何能心里快活呢? 她身子弱,更是经不得凉风,别生病了才好。 殿下让她在这栀风院里侍奉着,不只是为了瞒着王妃那些事,也是为了能将她照顾好,毕竟霜玉和竹青那两个丫头年纪还小,担不起事。 方嬷嬷拿着衣裳来到荷塘处时并不见明汐和竹青的身影,她四下里看了看,平日里王妃若是出来走动大多会来这里的,方嬷嬷心中一时有些急起来,竟是慌得往黑漆漆的湖里去看。 她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在昏黄烛光下的映照下,湖中还真的是有人,看那露出的衣角是竹青的,方嬷嬷急忙大喊:“来人,快来人。” 最先赶来的是栀风院里的侍卫九棋,他纵深一跃跳下水将竹青捞了出来,府中的金鳞卫闻声也匆匆赶来。 好在竹青掉进湖中的时间并不长,将呛着的水压出来后咳了好大一会,一旁的方嬷嬷急到不行,今日王妃出来走动是她提议的,若是王妃真的出了事,她这条老命也就没了。 “王妃呢,王妃去哪了?”她着急的问着,目光还在四下里张望,这湖中除了竹青外再无别的身影了,可王妃一个眼盲之人能去哪呢? 竹青在咳了好大一会后,嗓音暗沉无力的说着:“我正带着小姐在湖边走着,突然就被人推到了湖中,不知——不知小姐去哪了。” 方嬷嬷脸色瞬时煞白,要了命了。 谁会在王府内将王妃带走呢,这也忒大胆了些。 方嬷嬷思忖间,吩咐着:“快去大莲湖畔找霁王殿下,告诉殿下王妃不见了,其余的人都快去找。” 一时间,王府里乱了套。 —— 一个时辰后,明汐醒了过来。 她在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后,心中一慌,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话语就被人打晕了过去,她醒来下意识抬手触了触酸痛的脖颈,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嗓音轻轻的唤着:“竹青——方嬷嬷——”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 明汐伸出纤柔的手臂去向一旁碰触,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用手掌撑地,支撑着让自己起身,她可以确定这里不是王府,她的手触到的地方是未有任何修整的泥土地。 她心里有些慌,尤其是眼盲什么都看不见,起身后只能凭着触觉一点点摸索着轻挪步子,试图找到这里的任何蛛丝马迹。 她步子挪动的慢,黑暗中的她每走一步就有坠空深渊的恐惧,从前只要是出了栀风院,霜玉和竹青都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心底里对她们两个是极为信任的,所以内心的恐惧会消散,可此时,被人打晕带出王府的恐惧加之眼盲带来的黑暗让她一颗心不觉间跳动的极为迅速。 要跳出嗓子眼里来。 突然,明汐的手触到了一块有些不太平整的木头,她顺着这块木头去触摸,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扇窗牖处,所以,她是在一间屋子里。 从窗牖的触感来感知,这里应是许久未有人居住了,她一双素手触上去时明显的感到了有木渣掉落,应是一处破旧失修的老房子。 她心中想着,此时将她带来这里的人应是不在,也因着她眼盲而未绑缚她的手脚,明汐从窗牖处扶着有些坑坑窝窝的土墙寻找着房间的出口。 好在,不过片刻,她就触到了一扇木门,抬起脚去探了探门槛的位置,一手提起裙据一手扶着门边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右脚刚踏出去的瞬间劲风吹来,明汐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面似是淅淅沥沥的飘着细雨,听不出声响,可风将绵雨吹打在脸颊上,是可以感觉到的,明汐无措的抬手朝四周探了探,将她带来这里的人定是存了恶意,此时她虽是看不见却不可以待在这里坐以待毙,或许摸索着走出去能遇到人,遇到人了就可以求助。 王府内的人若发现她不见了,也会来寻她的。 她这般想着,脚步一点一点的探出去向前走,虽然她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要走向哪里,可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她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去摸索。 一刻钟后,明汐发觉到了不对,正疑虑间,‘砰’一声,她的额头撞在了一棵极不平整的粗壮树干上,明汐蹙眉吃痛的‘嘶’了声,抬手去触额头,湿湿的,也黏黏的,有股浓重的血腥气。 她茫然的向四周转了转身,发觉自己此时应是在一处山林中,此时是夜间,若只是在一处有人常去的山林还好,若是偏僻些的,难免夜间不会有野物或是有猎人布下的陷阱。 她不敢再继续走下去,此时她出来已有一刻钟了,将她带来这里的人并未寻她,她想了想,摸索着寻到一处草木繁茂之地躲了进去。 她只能将自己藏起来等着,等着王府中人来寻她,等着萧允桓。 今夜七夕,上京城长安街上灯火通明,人潮挤挤,欢声笑语不断,有情男女相携而行,笑意缀满眉眼,虽是落了雨,长安街上的人潮却依旧不见少,满街油纸伞游动,犹如天上落下的雨连带着花瓣,染满了伞面。 满长安街都溢着幸福欢笑。 与这不同的是城郊一处荒山中,这里的雨与长安街似是不同,因着是山间,这里的雨落得更大更密也更冷,唰唰沥沥的落在明汐身上,她孤独无助的蹲在那里,仅靠着心中的一丝念想支撑着。 她的发间已被雨水打透,顺延着额头上的伤口而下,打湿明汐的脸颊,入了口中,凉凉的咸咸的。 她的伤口本是有些疼的,可她身上太冷,心中又太过恐惧,已然感觉不到来自伤口的痛意, 身子瑟瑟的颤抖着,一时间她想起去岁春日里,也是在夜间,那时的雨比此时更要大些,她浑身湿透了蹲在石块处,萧允桓脱下他身上的衣服给她搭在身上,温柔的对她说会送她回家的。 那夜他救了她,给她披上他的衣服,抱她坐进马车送她回了侯府。 也就是那夜,她的心也跟着他走了。 明汐这般想着眉目间缀了些笑意,可随之而来的一阵吹着雨的风让她身子颤了颤,她脑中的思绪被吹乱,萧允桓也被吹散了。 夜色越来越深,狂风四起,暴雨如注,明汐抱膝蜷缩成一团在茂密的草木间,犹如一只受伤的幼鹿在这漫无边际的荒山丛林,硕大雨幕中渴望着那抹光,渴望着能听到有人对她说:“汐汐,我带你回家。” 21、第 21 章 她等不到。 瑟瑟抖着的身子似是不听使唤,一张芙蓉面惨白如纸,平日里红润的唇瓣此刻青青紫紫,贝齿轻嗑着上下战栗,她什么都看不到,心底逐渐浮起阵阵绝望的恐惧。 那股恐惧就如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在她心底住下,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雨滴越落越大,这点火星子在心底腾腾而起,逐渐蔓延在整个心间,穿破她的每片肌肤,每条血脉。 让她怕极了。 口中不觉间低声呢喃着:“萧允桓——萧允桓——” 惊恐之时,有山中野物发出嚎叫声,似是饿狼又似是狗吠,隔着雨声她有些听不清,只是本能的恐惧着,战栗着。 她蹲在草丛中,许是因着恐惧她觉得后背似有虫子在爬,可她打小最怕的就是虫子,她不敢伸手去触,心中憋着一口气,眼圈瞬时泛了红,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顺着雨水一起流在她脸庞,温柔而冰凉。 不远处有蛙声,阵阵飘来,加深了她的恐惧,虽是雨落声极为刺耳,可周边的草丛中依旧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像是有人,却是有活物向她而来。 她不知道是什么,她看不见,只是恐惧着,发了疯的恐惧将她整个人包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着这些声响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而她又没有丝毫办法。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啜啜泣泣的哭出了声,颤抖着站起身来,朝着另一个方向拼命的跑,虽然看不见却依旧因着恐惧想要逃离这里,什么都顾不得,只是踉跄的跑着。 直到她跑出很远,身上的衣服被树枝扯去的歪歪扭扭,沾满了泥土,白皙如霜的面颊被枝条划出了血迹,就连额头上的伤口都糊满了泥土。 她摔倒了不止一次,浑身上下俨然是一个泥人。 这时,不远处隔着雨幕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很陌生却很温和,她的脚步声淹没在雨声中,对她说:“姑娘,跟我走吧。” 明汐皱了皱眉,嗓音湿湿的问她:“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那人沉默了会,回她:“我家就在这附近,雨天荒山中常有兽物,姑娘怎会一人在此?” 明汐闻言心里松了下来,回她:“我意外来了这里,劳烦阿婆带我离开,待我回了家定会重金酬谢。” 就算满身泥泞,额头上的口子还在沁着血,大雨将她整个人淋的湿透了,她身上也依旧是世家贵女自带的贵气与知礼,极为温和的说着,嗓音湿湿的落在人耳中却是极为舒适。 阿婆走向她,将手中提着的一只梨花木笼递在明汐眼前,似是知道她眼盲直接落在她手边:“姑娘帮我提一下,我去找支木棍来带着姑娘离开,姑娘眼盲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明汐闻言接了过去。 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与竹青出栀风院时天色就已暗了,她又不知昏迷了多久,在这雨天丛林里又藏了多时,此时应无月,天色漆黑一片才对,就算离得很近的两个人也很难看清彼此的面容,况且她此刻无论是身上还是脸上都沾满了泥土。 而阿婆知道她眼盲,又说她是这山下的村民。 就算在这样的时刻,因着眼盲她依旧会变得谨慎,对陌生人始终充满着防备,她问阿婆:“我可以给您提着灯。” 阿婆回道:“不用。” 可她适才将手中提着的梨花木笼递给她时因着她接过去的时候不知是何物而迟疑了下,阿婆是双手递给她的,她有触碰到她满是褶皱的手。 她的手里没有提灯。 本能的感觉让她觉得这里不只阿婆一人,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人,而且她们或许就是将她带来这里的人,她们认识她。 可既然认识,又为何要骗她呢。 明汐想不明白,问了句:“你是谁?” 可四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除了狂狂暴雨落在枝叶上的声音外再无任何人,好似适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可,她手中提着的梨花木笼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明汐又唤了声:“阿婆——” 回给她的依旧是荒山之中的空荡。 这时她手中的木笼轻轻晃动了下,明汐微微蹙眉,紧接着是木笼剧烈的晃动,她似是猜到了,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木笼丢开,满是雨水的冰凉手腕处似是有只毛毛软软的东西在动,明汐瞬时之间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身上如有闪电丝丝缕缕的穿透她每根神经,给她带来剧烈的恐慌。 她一把丢开了手中梨花木笼,甩开了手腕之物。 她生平第一次冲着天穹无声大哭,青紫的唇瓣染着泥土颤颤栗栗不停的抖着,可见脖颈间因痛苦而袒露出的细密青筋,嗓音逐渐嘶哑着似是从心底发出绝望的呼喊,唇瓣下贝齿不听使唤的相撞,发出‘噔噔’的响声,她的泪水不受控的喷涌而出。 她情绪从未失控过,就算是刚失明的那些日子她虽情绪低落也从未这般绝望无助过,而此时,究竟是谁在欺她? 将她一个眼盲之人丢在荒野还不够,还要拿这些可怕之物来吓她,看她绝望,看她痛苦,黑茫茫的恐惧让她心弦就要绷断,生不如死。 明汐哽咽的闭了闭眼。 神色间尽是悲伤无奈。 她没有再唤萧允桓的名字,只是低低的说了声:“哥哥——哥哥——” 她浑身打着颤,继续向前跑去,直至她再也跑不动了,也没有了丝毫气力,‘砰’一声整个人晕倒在草丛中,夜色沉沉,荒山茫茫一片如同某个硕大的鬼怪,她娇弱的身影淹没在那里,如繁华草木中极为纤细的一支,丝毫不显,只有越落越大的雨滴打落在她身上。 她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 明汐醒来已是三日后,宫里的吴太医一早来给她诊过脉后神色认真的回萧允桓的话:“殿下,王妃的脉象已逐渐平稳,想是今日就会醒来。” 萧允桓守在明汐床边,看了吴太医一眼,神色凝重,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已三日了,她若再不醒来本王要了你的命。” 吴太医闻言一颤,这句话若是从别的皇子口中说出尚且不出乎他的意料,可这位三皇子殿下人前向来温润谦瑾,此刻神色凛冽的说出这句话让他后背有些发凉。 看来霁王殿下带兵作战的一年时间里变得比从前狠辣许多。 吴太医恭敬回:“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允桓目光落在明汐那里,冷冷道:“下去吧。” 待吴太医离开,屋内只有萧允桓陪着明汐,他抬起修长的手腕,温热指腹触在明汐的眉眼处,为她抚平就算是在睡梦中依旧皱起的眉眼,他不敢相信,她都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整整三日,她时常在梦呓时从睡梦中惊醒,面色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恐惧,他自认识明汐以来从未见过这姑娘有过如此失态模样,她惊醒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就怔怔的愣在那里,如何唤她都不言语,随后又阖上眼睡去。 她起了高热,反反复复,昨日才退下,起初,药都喂不进去,她似是很排斥,排斥任何人排斥任何物件,将自己困在了某处,无论如何都走不出。 这几日的药都是萧允桓一碗又一碗的给她强行喂进去的,一碗药她最多能喝进去一勺,他便吩咐人每次煎上三碗,喂得多了她喝下的自也是多了些。 好在今日她没有再惊吓着醒来,一直沉沉的睡着直到此时天色渐暗,萧允桓将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后,伏在她耳边轻声唤她:“汐汐,不怕了,我在。” 明汐闻言眼皮微微动了下,神色极为挣扎,似是有丝丝缕缕的藤蔓捆住了她的手脚,她正用尽全力的挣脱却如何都摆脱不了,萧允桓又唤她:“汐汐。” 明汐猛地睁开了眼。 她醒了,可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是她畏怕恐惧的黑暗,一时间荒山雨夜的记忆袭入脑海中,她本能的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打着颤,秀眉挤在一处,神色痛苦的啜泣着,泪水沾湿眼睫,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萧允桓看着她的举动,心中一阵刺痛,俯身将她拥在怀中,嗓音温柔道:“汐汐,是我,不怕了。” 明汐闻言虽是停止了颤抖,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她啜泣着唤他的名字,将他紧紧抱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是抓住了坠落深渊时的绳索,她哭得更加委屈了,整个人窝在萧允桓怀中,哭泣的话已说不完全:“萧允桓——我怕——我好害怕——” 她说了好多句她怕,泪眼朦胧,直到啜泣的疲累了,她嗓音委屈到低哑似是从心底挤出来:“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好?夫君,我想我的眼睛好。” 她的尾音淹没在喷涌而来的泪液中,含含混混带着她软糯的哭音,除了含着委屈外又带着几分渴求,她太希望自己的眼睛可以好了,她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都来自于她的眼盲。 她并非天生不能视物,她是见识过大好河山,见识过四时变化的,她更加渴望的希望能再见到这一切,能回到她从前明媚如光的生活。 而所求皆不如愿。 22、第 22 章 明汐在他怀中哭的累了,如只猫儿般乖乖的挪动了下身子,她不再言语,萧允桓也不言语,二人就这般静静的待着,享受着一室静谧。 直到方嬷嬷手中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萧允桓在她耳边低声哄道:“汐汐,喝药了,你受了惊吓,身上也有伤,用了药才能快些好。” 他似是哄孩子般跟她说这些,明汐闻言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从他怀中起开,点了点头依赖的说道:“夫君,我用了药后想吃颗桂花糖。” 萧允桓侧首看向方嬷嬷示意她去取桂花糖,方嬷嬷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便快步去小厨房里取桂花糖了。 此次,王妃出了这档子事,方嬷嬷身为在栀风院里照顾她的人,虽是萧允桓还未说什么,可方嬷嬷心中已是愧疚的不行。 就算是方嬷嬷自己也未曾想到有一日她会对一个只相处了两月有余的姑娘如此怜惜愧疚,可她就是心疼王妃,她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什么样的事没有见到过?有些事见怪不怪,一颗心早就冷若冰石,可王妃不似宫里的那些贵人,她是个待人和善的姑娘,算下来她也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正值碧玉年华,尚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落得了这个模样。 她陪在王妃身边的这两月时间里,从未见到过王妃在她们面前露出过丝毫因着眼盲而有的悲伤和自卑,若是霜玉和竹青那两个丫头不小心说错了话跟她道歉,她还会打趣自己让她们无需自责,王妃是个宽厚乐观的姑娘,她有时候给王妃梳妆的时候就会想,若是王妃的眼睛未盲,该是多么耀眼夺目的一个女子啊。 她生的娇俏,肌肤似霜雪,身姿窈窕,上天简直将世间女子所有的美都放在了她一人身上,偏偏她又性子好,家世也好,她眼睛若是未盲,想想就更让人欢喜。 想来当初的传言,说明家二姑娘及笄后,奉阳候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所言是一点都不虚,这般的姑娘,她一个老婆子瞧着都喜欢。 方嬷嬷想到此,叹息了声。 怎就眼盲了呢? 那日夜里已过子时,殿下抱着王妃回了栀风院,当时竹青晕了过去,是她侍奉的王妃,王妃身上披着殿下的外衣,身上湿漉漉的还滴着雨水,满是山林之中的泥土腥味。 再看王妃脸上,手上,脚上,满是湿泥。 简直就是个泥人,只是看着就能猜到王妃定是摔倒在雨夜的泥泞里不止一次,不然怎么也摔不成这个样子。 额头上的伤口已被雨水冲刷的止了血,甚至已经泛了白,露出被雨水泡的□□□□的肉,就连那一头如墨青丝也被泥土粘黏在了一处。 哪里还有个人样,简直是心疼坏个人。 她帮着给王妃褪去身上衣物,殿下抱着王妃暖了暖身子后给王妃洗去一身泥泞,太医来给王妃搭过脉,她去煎了药回来时,正看到殿下将王妃身上有伤的地方都给上了药。 她只看到殿下的背影,不知殿下是否也心疼王妃。 端着药行近床榻边时,躺在床上的王妃眉头都拧在了一处,殿下一边温声哄着一边给王妃喂着药,却根本喂不进去,她自是想的到,王妃一个眼盲之人经历了多大的恐惧,才会在沉睡中都畏惧任何物体。 那日夜里,是她亲自去大莲湖边寻的殿下,当时还未落雨,长安街上人潮挤挤,她赶到大莲湖畔时殿下正和徐家三姑娘徐春棠在湖中心的一处精致奢华的船坊里,她先是问了守在湖边的祁凌:“殿下与徐三姑娘可是在——” 她没说出口,索性这些事都是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问不得,可如今事出从急,王妃不见了,她虽知道徐家对于殿下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万不可坏了殿下的事,可她还是找来了,既然找来了就没有不与殿下说的道理。 祁凌当时见她神色着急,并未回她的问题,只是问她:“嬷嬷有何事尽管说。” 方嬷嬷也不再顾及,直接说道:“王妃不见了,竹青被人推进了湖中,这落着雨的天,王妃定是被人给带走了。” 方嬷嬷话落,祁凌皱了皱眉,道:“嬷嬷莫急,我这就去船坊与殿下言说此事。” 祁凌说完,跳上一艘小船,就向着湖中心而去,不等方嬷嬷口中那句:“此时惊扰殿下是不是不合适?”问出口,祁凌已消失在大莲湖众多游船之间。 她慌乱的回了王府,让人再去找,直到将近子时,看到殿下抱着王妃回了栀风院。 明汐用过药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萧允桓守在她床边,神色凝重,目光悠远,似是忆起了从前之事,以及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女。 此时,辰景院内。 曲黎倚在床榻上,闭目而憩,手中的佛珠被她来回摩挲着,已三日了,她去栀风院里看过明汐,只是她去的时候明汐还昏迷着未醒来,这两日她也就没再去。 夜色已深,她近日来常常失眠,缓声吩咐正在点燃安神香的申嬷嬷:“明日一早,你去趟栀风院,去看看她。” 申嬷嬷颔首应下,说着:“吴太医说王妃情绪如今有些不稳定,怕是惊吓过度,内心恐惧不安,虽不至于因此疯傻,却会造成神经上的时好时坏,有可能会精神失常。” 曲黎闻言神色并无过多变化,淡淡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叹息:“可这世间可怜之人太多,多她一个也不多。” 申嬷嬷抬眸看着曲黎,心中为明汐捏了把冷汗,听娘娘的意思,是丝毫都不心疼王妃,只怕—— 申嬷嬷不敢再去想,只是温声回着:“王妃如今眼盲,已是受了不少苦,整日待在王府里也不出门。” 曲黎垂眸,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你对这孩子倒是喜欢,她最好是一直眼盲待在王府跟个废人一般,还能留条命活着。” 申嬷嬷浅笑:“娘娘说的是,咱们送去栀风院里的药王妃一直用着呢,这眼盲怕是不会好了。” 曲黎眼皮微抬,满意的点了点头。 申嬷嬷点燃安神香后,给她落了床帐就出了房间。 如曲黎所说,她是喜欢王妃的,她还记得王妃刚嫁进王府时,每日晨起来辰景院里请安,无论天气是阴是晴,王妃那张娇靥上永远都是晴日灿灿。 她每日一早看到王妃的笑颜,心中多少是愉悦的,这般一来,时日久了就待王妃极为喜欢,似乎每日晨起见王妃来请安已成了一种习惯,只是后来,王妃眼瞎了后就不常来辰景院了,她知娘娘对王妃的心思与态度,虽心中有意帮帮她,却是要忠心为其主。 翌日一早,申嬷嬷拿了些补身子的上好药材去了栀风院,见明汐刚用过早膳正倚在贵妃榻上发着怔,申嬷嬷眉目温和道:“王妃,这些药材是宫里带出来的,娘娘说让您好好修养,她过两日再来看你。” 明汐颔首应下,嗓音似有些无力:“劳烦嬷嬷转告母妃,让她忧心了,我身子已无大碍,让母妃不必担忧。” 申嬷嬷眸底闪过丝心疼,应下她:“王妃要想开些才是。” 明汐轻‘嗯’了声。 不再说话。 今日一早她自醒来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平日里她醒来喜欢问竹青霜玉今日是什么天气,院中的花开了多少,又败了多少,而今日她一言不发,竹青侍奉她梳洗时与她聊天,她只是颔首应声,不发一言。 用早膳时,萧允桓陪她也说了许多话,她只是偶尔回应,兴致一直不高,后来萧允桓离开栀风院,她就一直坐在贵妃榻上对着窗牖的方向,可她眼盲什么都看不见,不知她直直的望着,是在做什么。 午时,吴太医提着药箱又来了栀风院,给明汐搭了脉后吴太医神色凝重,开的药方也与之前不同,方嬷嬷瞧出了端倪,让竹青留下来陪着,她去送吴太医离开。 吴太医在栀风院内沉重一叹,说道:“劳烦转告霁王殿下,王妃的脉象紊乱,心绪不宁,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王妃怕是——会疯傻。” ‘疯傻’二字落在方嬷嬷耳中,她身子一颤,下意识向着屋内明汐的方向看了眼,本来眼盲已够让王妃受苦的了,若是再疯傻,这辈子不就完了? 她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如晨起含苞待放的花骨头,正是热烈纯瑕的时候,怎么可以疯傻呢? 方嬷嬷忧心叹了声:“您慢走,我会转告殿下的。” 至酉时,萧允桓忙完公务后来了栀风院,明汐自午憩后就没下榻,正倚在软枕上,竹青给她念了话本子她也不愿听,只是怔怔的愣着神。 萧允桓坐在床榻边,因着她如今身子弱屋内只放了少许的冰,有些闷闷的,他抬手去握明汐的手时却是一惊,如今虽已将要立秋,午后却也极为燥热,可她的手,却是那般的冰凉。 萧允桓唤她:“汐汐。” 23、第 23 章 明汐被他握住手时似是没有知觉,直到萧允桓唤了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转向他的方向浅笑了下,嗓音低低的问他:“夫君忙完公务了?” 她脸色有些冷白,带着大病初愈的病态,脸上被枝干划伤的地方透着淡淡的暗色,额头上的伤还包扎着棉纱,她柔柔弱弱似是无骨,萧允桓看着她,明明他今日一早离开时她还不是这般模样,怎得才大半日过去,就变得如此虚弱。 方嬷嬷早在他回到王府时就已将吴太医说的话告诉了他,可他现在这般看着她,心底还是泛出阵阵刺痛。 “汐汐,我陪你出去走走,将要日落了,并不燥热,我陪你去湖边喂鱼食,好不好?” 他嗓音极为清润柔和的哄着她,可他的手却突然被她摔去一旁,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突的一下缩进被褥里,将自己埋的严严实实,清丽的嗓音中带着颤抖的恐惧:“不去,我不去——” 萧允桓后知后觉的知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神色沉重,带有自责的向她凑近了些,嗓音哄慰道:“汐汐,别怕,不去那里,不带你去。” 被褥里的人儿没了动静,萧允桓攥着被褥的双手青筋突起怔怔的放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将被褥掀开将她揽进怀中让她寻求到安全感还是就这样陪着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他怔在那里没动。 片刻后,将自己藏在被褥里的人儿似是清醒了过来,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其实她不想在萧允桓面前哭出来的,可她没忍住,她心里难受极了,难受到再也盛不住这些痛苦让它们溢了出来,她没有办法,陷入自我恐惧中。 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何要眼盲,为何要那般胆小,她从前心底的那些希望都不见了,她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要依靠别人,她找不到出口。 对自己厌恶至极,让她痛的不知该怎么办。 萧允桓眉头蹙在一处,沉重的闭了闭眼,抬手掀开了她的被褥,将蜷缩成一团的明汐抱在怀中。 他心中思绪复杂,只希望明汐可以骂他一顿,骂他为何没有保护好她,骂他为何找到她那么晚,骂他,一直骂他,那样他心里或许会好受些。 可她只是在他怀中啜泣着,什么都没说。 她的情绪极为不稳定,萧允桓只是陪着她,陪她用了膳,又喂她喝了药,待哄着她睡下后才离开。 方嬷嬷在他即将踏出栀风院时上前道:“殿下,王妃从前与霜玉那丫头最是亲近,这些日子霜玉用了药已好些了,可否让她回到王妃身边侍奉?” 萧允桓脚步停下,沉默着。 方嬷嬷怕他不允,又道:“今日午时王妃还问了一嘴那丫头呢,这些日子那丫头没陪着王妃,王妃定也是念着她的。” 萧允桓冷冷应了声。 是同意了。 待萧允桓离开后,方嬷嬷亲自去了霜玉与竹青的房间里,霜玉已清醒过来好几日,整个人状态也恢复如常,只是情绪低落,方嬷嬷行进屋内,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轻叹了声:“别整日待在屋里了,你家小姐如今需要你在身边陪着,我已跟霁王殿下说好,让你回到王妃身边继续侍奉着。” 霜玉本是眼眸低垂,听闻方嬷嬷的话抬起幽深的眼眸看了方嬷嬷一眼,她最近心情郁郁,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嗓音暗哑的问:“嬷嬷说的可是真的?” 她以为,她不但没了家人,以后也不能再回到小姐身边,只是将她关起来以让小姐放心,霁王殿下若是也杀了她,小姐知道了定会生气的。 可方嬷嬷说她可以回到小姐身边侍奉了,霜玉暗沉无光的眼眸亮了些,冲着方嬷嬷点头:“好,我现在就去找小姐。” 这些日子她心里很担心小姐,如今小姐眼盲,做什么都需要有人在身边时刻陪着,方嬷嬷又是才来栀风院的,小姐对她始终有防备,只有竹青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 她冲方嬷嬷示意后,就向着主屋而去。 霜玉还未走至屋内,只听一声充满着恐惧的喊叫声传来,她听得出来,是她家小姐的声音,她脚底生风般的跑进了内室,只见她家小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竹青正环抱着她,口中不停呢喃着:“小姐别怕,别怕,只是狐皮毯。” 霜玉行进来,也蹲在明汐身前,她嗓音里泛着哭音,握住明汐的手:“小姐,我病好了,回来侍奉你了。” 明汐听到霜玉的声音情绪似乎稳定了些,依旧将头埋进怀中,身子都在颤抖着,她用力的在怀中点了点头:“我没事,让我静一静。” 让她静一静。 竹青和霜玉都不说话了,只是蹲在明汐身旁陪着她,从院中看去,主仆三人紧紧蹲在一处,都垂着脑袋,似是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又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待明汐缓过了情绪,霜玉陪着她去说话,方嬷嬷和竹青将栀风院内所有毛绒绒的物品都给收了起来,所有人也都不再提起莲池。 几日过后,明汐有霜玉陪着,心情似乎好了许多,霜玉向来是个话多的,又比竹青机灵,这几日她竟捡着从前她家小姐喜欢的事去哄人,几乎不让明汐有闲下来的时候,她说的累了,就让竹青给明汐念话本子听,明汐一整日除了午憩和夜间歇下时能够安静会,其余时间都在跟着霜玉和竹青的情绪走。 她闲不下来去想那些令她悲痛的事,渐渐的也就从雨夜荒山中缓过神来,这日明汐用过早膳吩咐霜玉:“前几日母妃常让人来送很多补身子的珍品,霜玉,你去库房里将爹爹送我的那串莲珠送到辰景院,替我谢谢母妃。” 霜玉闻言微微蹙眉,还是应下:“小姐,我知道了。” 霜玉如今经了悲痛事,性子都被磨平了,也不再说什么,去库房里取了那串一百零八颗莲珠就向着辰景院而去。 她虽是被磨平了性子,心中还是有些不满,从前她也以为黎妃娘娘待小姐是真心的好,可她如今越发觉得黎妃娘娘待她家小姐只是虚情假意罢了。 可惜,小姐眼盲,不能看出来。 待霜玉从辰景院回到栀风院时,萧允桓已在栀风院里陪着明汐,霜玉看了一眼院中古槐树下的霁王殿下和她家小姐,转了个身去找了九棋。 她不愿看到霁王殿下,更不愿看到他和她家小姐在一处。 萧允桓来到栀风院已有一会了,他和明汐坐在院中石桌前,陪她说着话,其实一直都是他在说,不停的说,明汐只是听着,偶尔给上他一点回应。 她的神色依如从前,平淡且从容,只是面色依旧憔悴,虽她眼盲,可萧允桓似乎从她眼眸中看到了她的疏离,随着他越来越多的话说出口,这种来自于她的疏离感就越来越强烈,让他心中犹如刺猬在爬,刺痛钻心。 他宽大的手掌将明汐的手握在掌心,指腹在她手心打着圈,垂下眼眸嗓音低沉的问她:“汐汐是在生我的气?” 明汐闻言眉头微动了下,她默了许久,古槐树上有黄雀啼鸣,惊醒了陷入某种思绪中的她,明汐想了想,温声回他:“七夕那日,夫君去哪里了?” 24、第 24 章 她自醒来后没有问过萧允桓那日的事,她内心排斥提起也不愿去管束萧允桓太多,他是皇子,定有很多公务要忙,她会去理解他,也不愿做一个整日里只忧心着夫君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女子。 可她却不能左右心中因雨夜而留下的结,萧允桓突然问她是否在生他的气,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萧允桓眉头紧锁,握住明汐手的指节不觉间收紧,本就轮廓锐利的脸庞更让人发觉阴沉,他抬眸看着明汐,指腹轻轻触了触她凝白的脸颊,动作轻柔,似是怕一不小心就要将人触化了,他缓缓道:“汐汐,对不起,那日我有事在忙,没有陪在你身边。” 明汐能听出他嗓音里的愧疚,她本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了出来,至于他如何回她,她无法分辨是真是假。 不知为何,从前她那般信任他说的每句话,而此时她却不知该如何,明汐知道,现在她对萧允桓的话说不上极为信任。 “夫君不必自责。” 她嗓音平和,轻轻柔柔,似乎没一点要怪他的意思。 默了片刻,明汐浅笑着问他:“夫君说寻了名医来给我医治眼睛,何时可以来?” 萧允桓喉结微滚,应她:“十日后。” 明汐冲他笑了笑,抬手去触了触自己的眼睛,嗓音里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欣喜:“待我眼睛好了,就能照顾自己了。” 或许眼睛好了,一切都会变好。 萧允桓笑着哄她:“本王跟汐汐保证,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他说的笃定,明汐紧绷着的心弦也缓了下来,她唇角勾出浅浅笑意,歪了歪脑袋靠在萧允桓宽大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眸淡淡道:“夫君,我想回趟侯府了,你可有时间陪我一起?” 萧允桓未置可否,只说道:“明日让吴太医来给你搭脉,若是他说你的身子可以出门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明汐在他肩头小猫似的乖乖点了点头,她这两日情绪已好了许多,是可以出门的,只是萧允桓不放心,那便等明日吧。 萧允桓陪着她午憩后离开了栀风院,他坐在书房内的桌案旁,冷冷吩咐祁凌:“让吴太医来见本王。” 祁凌颔首应下:“是,主子。” 祁凌离开后没一会,辰景院里来了人。 萧允桓脚步踏入辰景院内时,曲黎正坐在树下,手中第一次没有抚着佛珠,听到萧允桓的脚步声抬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到萧允桓走至她跟前,行礼道:“母妃。” ‘砰’的一声曲黎拿起石桌上的青玉盏砸了出去,在萧允桓胸前狠狠撞了一下后跌落在地,曲黎眸中含怒,冷哼了声:“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妃。” 萧允桓神色未变,依旧清冷淡漠,他抬起冷白的指节不疾不徐的掸了掸洒在衣衫上面的水迹,随后嗓音淡然道:“儿臣不知哪里惹得母妃动如此大的怒?” 曲黎看了他一眼,她知晓他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可他再有自己的心思也不该忤逆她,荒山中的狼崽子就算野性再强,也总能被人驯服,她训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竟是敢屡次与她对着干了。 曲黎也不与他说七夕那晚他与徐春棠的事,他将事情做的缜密,让她丝毫找不出破绽,索□□情已经那般,她向来不为已经无可挽回之事多言。 而另一件事,却要好好问问他了。 “送去栀风院里的药你命人都给倒了?”曲黎虽是在问,语气中却满是肯定,已有段日子了,辰景院里的人日日送治眼盲的药到栀风院里,方嬷嬷每次都恭恭敬敬的应下会看着王妃喝下的,却是不知何时将药给倒了。 既然曲黎这般问了,萧允桓也不解释,直言道:“这件事儿臣未与母妃商量,是儿臣的不对。” 曲黎蔑视的笑了声,提高声调斥责道:“你是怕你母妃要将她的眼睛治坏还是以为你母妃要害死她?” 曲黎怒气越发浓重。 她气的更多的是萧允桓擅自做主,有自己的心思。 这是她最不允的,他可以有别的心思,却要在她可控的范围内。 “你心疼明家那姑娘,可你要知道,当初让你娶她不过是因她可以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她的眼盲了并非是件坏事。” 曲黎的情绪收了些,语气也逐渐平稳:“我命人给送去的药是治她眼盲的,日后还让她继续喝着,不可断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在告诉萧允桓这件事他左右不了,也不能再多说一句。 萧允桓眉头微蹙,依旧淡声道:“母妃误会儿臣了,儿臣并未怀疑过母妃送去的药,只是明汐如今眼盲,儿臣想和她要一个孩子陪着她在王府生活。” “儿臣想着她的眼盲用了那么久的药也未治愈,便给她停了,换成了补身子的汤药,待明汐怀有身孕,日后儿臣无论做了什么,奉阳候府也不至于将事情做绝。” 曲黎一双幽深的眸子将萧允桓打量了一圈,凝神片刻,不显情绪道:“你有此思虑属实多余,我既让你降她为妾自是已有思量,她”曲黎顿了顿:“还是不要怀上你的孩子为好。” 萧允桓直接反驳道:“无论如何他是儿臣的发妻,给她一个孩子都是应该的,还望母妃莫要阻挠。” 他说的认真且沉重,俨然是在忤逆曲黎的心意,曲黎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许久,抬手让他离开。 萧允桓施礼离开后曲黎神色幽重的闭了闭眼。 申嬷嬷在她身旁温声说着:“霁王殿下给王妃个孩子是好事,娘娘就允了殿下吧,咱们王府也该热闹热闹了。” 曲黎闻言冷笑了声:“他再怎么说也掩饰不了他对明家那姑娘的心思,索性他想给她个孩子便给吧。” 申嬷嬷笑道:“殿下会感激娘娘的。” 曲黎只笑不语。 申嬷嬷看的出来,娘娘也不是厌弃王妃,只是因着一些旧事待她有些看法,只可惜娘娘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 萧允桓从辰景院离开,见了吴太医后径直去了春月院,他这几日很忙,回到府中因着明汐如今情绪不稳定都是直接去栀风院里陪着她,很少去看武绵。 他到春月院时,武绵正在院中四处走动,她因着前些日子与萧允桓大吵了一场动了胎气这几日一直在榻上养着,今日才下榻出来走动走动,看到萧允桓走过来,武绵眉头皱了皱,眼底闪过一抹恐惧之色。 她知道,萧允桓不止是来看她。 过了这么些日子,那日的争吵似是在两人之间烟消云散,丝毫不显于面,萧允桓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眸光冷沉的看着她,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而后又看向武绵略显憔悴的脸庞,问她:“七夕那晚,你去哪里了?” 武绵心中一惊,掩饰住内心的慌乱,一边用手抚着腹部一边轻缓的说着:“那日我就在春月院里待着,因着晚膳用得早,消了会食就早早歇下了。” 萧允桓冷冷笑了声,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看着武绵:“是吗?” 武绵不再看他,点了点头。 萧允桓看了她一会,收回目光告诫道:“好好在春月院里养你的胎,若是随意出去走动伤了腹中孩儿,可要心疼了。” 武绵听着他的话,抬眸看了他一眼。 随后问他:“殿下,明姐姐的身子如何了?” 其实她想去栀风院里看看明汐,听闻她情绪极为不稳定,最初的几日精神都有些不太正常,武绵心中虽对明汐不喜,却对她有几分怜惜之意,她的所有苦难与不如意皆是萧允桓带给她的,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似丝毫不知,还一直想着将她困在身边。 武绵知道萧允桓不会允她去栀风院的,也就没不知趣的去提起。 萧允桓淡淡回她:“本王会照顾好她。” 不知为何,武绵听到他口中的这句话心中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会照顾好她? 霁王殿下未免太自信了些。 萧允桓在春月院里待了会回到云堂换身衣服去了栀风院,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几日他日日在栀风院里陪着明汐,明汐前几日对他的疏离淡了许多,他不能在此时又不去陪她,若是反反复复伤了她的心,怕是再也哄不回来了。 萧允桓让祁凌去长安街上买了从前明汐最爱吃的孙氏糕点,他提着去到栀风院时,明汐一袭豆绿色绣蝶锦衣正在院中石桌旁坐着发呆,看那模样似是已魂游天边许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萧允桓怕突然唤她的名字会吓到她,轻步走至她身边坐下,明汐双手托腮望着目不可视的天幕,萧允桓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晚夏的风已不再暖热,吹动着她的青丝,许久,空中飞过几只相伴而行的鸟儿,发出阵阵啼鸣,明汐许是手肘撑在石案上有些累了,突然回过神来轻轻晃动了下手腕,萧允桓看着她柔和的面容,在她身旁轻声唤她:“汐汐。” 他放轻放低了嗓音,还是把明汐给惊了下,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解的问他:“夫君何时来的?” 萧允桓笑问她:“在想什么,我来了这么久你都未发觉?” 明汐知道自己适才发怔的样子定是有些呆傻,一时间脸有些羞红,嗓音轻柔的回他:“只是想念哥哥了,忆起了儿时的一些事情。” 萧允桓闻言顿了顿,他吩咐吴太医让他对明汐说如今她的身子需要在王府里养着,不可以出去走动,为的是不让她回侯府见她的家人。 而她说她想念她哥哥了。 “方嬷嬷每日煎的药汐汐都喝了吗?”他温柔的问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明汐冲他颔首:“喝了,夫君放心,我会养好身子的。” 萧允桓神色舒展了些,之前明汐一直未有身孕,是霜玉偷偷给她用了避子药,自惩治过霜玉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这些日子并未与明汐行房事,须得让明汐尽快怀上他的孩子才是,他温声说道:“今晚我留在这里歇息,陪你。” 25、第 25 章 明汐垂眸,没有说话。 自七夕那日后,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萧允桓虽是白日里会常来陪她,夜里却并未在这里过夜,此时他这样说,明汐在心里想了想,吴太医今日来说她的情绪已稳定了,想是萧允桓在这里歇息她夜间若是醒来,应是不会害怕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甚至是有一丝愧疚,早在与萧允桓大婚前她便说过,若是他真的要娶她便要对她许下此生只她一人的誓言,而如今她眼盲,身子又弱,常常无法陪他。 萧允桓在她莹白脸颊上轻轻触了下,与她说了好些话,此时天色尚早,他回到云堂处理了公务,说在云堂用过晚膳后再来栀风院。 明汐在栀风院里用过晚膳后就让霜玉侍奉着去沐浴了,她有些不愿让萧允桓给她沐浴,他给她沐浴时总是不安分,宽大的手掌触在她身上,粗粝的指腹会摸得她身上痒痒的,偏偏在浴池里她又无处可躲,只能任他采撷。 那种感觉虽是美好却始终有着未知的恐惧,她其实是有些怕,经不住他那般折腾,而她在他那里又是如此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乖乖听话。 霜玉侍奉她沐浴后,明汐上了床榻,倚在软枕上,许是今日在院中来回踱步太久有些累了,她闭目休憩了会,还迷迷蒙蒙的做了个梦。 她又梦到武绵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里是春月院,当初她还未嫁进王府时萧允桓扯着她的手让她在栀风院和春月院两座主院里挑选一处喜欢的地方作为他们的住所,当时她虽是也喜欢春月院离得石榴园近些,可栀风院门前的荷塘也让她欢喜,最后在犹豫了一番后,她选择了栀风院。 而梦中那位武娘子就住在春月院里。 她心中有些不安的看着她,就算她是夫君部将的妻子也不该住在这里,王府里的客院有好几处,布置的都很不错,她怎会住在这里呢? 她立在春月院门前,脚步不觉间抬起向着春月院而去,只她才走出两步,将将踏进春月院,武娘子身边却多了个男人,她看着那男人的背影觉得格外的熟悉,一时间却又迷迷蒙蒙的想不起来是谁,直到那男人嗓音温润的唤武娘子:“绵绵。” 她听出来了,是她夫君的声音。 她不会听错,那是刻在她内心深处极为在意的声音,可萧允桓怎会在武娘子的院中,还那么温柔的唤她‘绵绵’,她正疑惑这些时,又见萧允桓轻抚着武绵腹中的孩子,他的眉目舒展着,极为欢喜。 明汐一时间想起了哥哥和嫂嫂还有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极为温馨和谐,就是此时此刻这样的画面,只她从未想过,她再次看到如此温馨场面时,竟是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 怎么会呢? 她不信,想要走上前去问问萧允桓,可脚下似是生了根让她动弹不得,正当她无措时,听得那道清润的嗓音唤她:“汐汐。” 明汐醒了。 萧允桓就坐在她身旁,眸光温和的看着她,他身上清冽的针松香向着明汐扑面而来,让明汐更为确定眼前的人是萧允桓。 萧允桓关怀的问她:“做噩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抚平拧紧的秀眉,动作温柔,满是宠爱:“别怕,只是梦而已。” 明汐心中极为不安,抬手握住萧允桓微凉的手腕,柔软的身子顺势扑在他怀中,嗓音轻柔似是还带着几分梦境中带来的委屈:“夫君——” 萧允桓没问她做了什么梦,只是将她拥在怀中,抚着她如墨青丝,室内一阵沉默,今夜月色澄亮,晚风轻柔的透过窗牖吹进来,吹在明汐姣好的面容上却让她丝毫不觉得清醒,反倒是越发被刚才短暂的梦境给控住。 太真实了,适才的梦境太真实了。 她曾在不知武娘子怀有身孕时梦到她已显了身子的腹部,而适才她又梦到了自己的夫君在陪着她,明汐心中满是慌乱不安。 越是沉默,她越是恐惧心慌。 七夕那日荒山雨夜里的场景也丝丝缕缕的涌上心头,扰乱了她的心智,她的身子在萧允桓怀中微微颤了下,眼尾已泛红一片。 她强忍着,告诉自己吴太医都说她已经好了,不要再去想起那些事情了,她极力忍下这些情绪,乖乖的靠在萧允桓怀中。 过了有一刻钟,萧允桓扶着她躺进被褥里,他起身灭了灯,放下月白床帐,躺在明汐身旁,在她娇靥上落下一吻。 ‘啊’的一声,明汐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向着床榻里侧靠了又靠,似乎要将自己硬塞进墙缝里,适才萧允桓触碰她的那一刻,他抚着武娘子腹中孩子的画面充斥在她脑海中,让她心中泛起一阵不适,下意识轻喊出了声,将萧允桓正要揽她的手腕打在一旁。 明汐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不安与愧疚,萧允桓抬起的手怔在那里,不解的看着她,他分明在她的神色中看到了厌恶,那是对他的厌恶。 可明汐怎会厌恶他呢,明明她每次在他身边都是极为欢喜的。 他唤她:“汐汐。” 明汐将自己埋进被褥叹息了声,她知道此时让他离开极为不妥,她是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不可以赶夫君离开,可她此刻——排斥他的碰触。 她不愿意和他同塌而眠。 “夫君,我今夜身子有些不适,你回——回书房歇吧。”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她实在是没有办法,那个梦境真实到就像适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一样,她甚至觉得此刻萧允桓身上清冽的松针香里都隐隐透着武娘子身上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或许依旧没有好,精神状态依旧混乱,不然怎会因着一个短暂的梦境就这般待萧允桓? 待她过几日修养好了,梦境里的记忆就会消散,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胡思乱想,恶意揣度萧允桓了,她不愿因着自己的状态不好而去问他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那并不是她喜欢的样子,捕风捉影,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变成一个去无理质问夫君的女人。 可萧允桓却是没了动静,他在她身旁沉默许久,问道:“汐汐,适才做什么梦了?” 直觉告诉他,她现在的反常举动与适才的梦境有关。 而他要去开解她,不能让明汐排斥他,他极力让母妃同意明汐怀上他的孩子,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 明汐无奈摇了摇头,萧允桓为什么要问,她那么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质问他,可他却是先开口问她了,她如何能再忍下此时的情绪。 她缓缓的将脑袋从被褥里探出来,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嗓音低如蚊呐的问他:“我梦见夫君与武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