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源街》 1、Chapter 1 暑气蒸人,蝉鸣疲软,七月份的路海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滚烫盛夏。 时间接近傍晚,但倔强骄阳不肯轻易落幕,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攀悬在半空。 落日余晖,风光无限,只是酷热高温下实在令人无心驻足欣赏。 与室外的火炉不同,佑禾大厦二十一楼的琴房里正呼呼开着冷气,清凉舒爽,不见一丝烦闷。 周皓茵捻起一块绒布细细擦拭着她的中提琴,从琴颈到指板,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miss温,我收拾好了。” “弦线上的松香粉也别忘了擦一擦。”温静语边收着琴谱边说,“下节课咱们约的是早上的时间,如果计划有变我会提前通知你。” “ok。”周皓茵扣好琴盒,抬头问,“miss温你等等还有课吗?” 温静语轻轻摇了摇头,也拎上自己的琴盒,应道:“没有了,今天你是最后一节课。” “那我们一起下去呀。” “好。” 电梯里,周皓茵仔细复盘着自己今天这节课的表现,她已经在温静语这儿上了两个星期的中提琴私教课,因为本身就有小提琴基础,到目前为止进度还算不错。 走出大厦,热浪扑面袭来,两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临别之际,温静语不忘叮嘱她这位刚上高中的学生:“茵茵,持弓的力道还要再沉一些,回家有空多练习,顺便研究研究谱子,你的中音谱号还有待加强,今天错了好多。” 中提琴和小提琴的谱号完全不一样,相较于没有基础的新手,周皓茵需要适应的东西更多。 瞧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温静语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口的话却很无情:“下节课我们直接上泰勒曼的协奏曲,你做好心理准备。” “oh,no……”周皓茵扁扁嘴表示苦恼,这个年纪的少女直白坦诚,情绪都写在脸上。 一阵暖风吹来,裹挟着夏日独有的炙热气息,温静语拨开挡住视线的发丝,准备与她道别。 “miss温,天气这么热,要不你跟我一起坐车走?” 周皓茵指了指路边一辆奢华的黑色suv,经典的黄金腰线和小金人车标很是惹眼,车窗贴了黑膜,瞧不清车内光景。 “没事,我朋友来接我了。” 话正说着,一阵嚣张又急促的喇叭声自身后响起,温静语回头一看,好友张允菲居然直接将她那辆保时捷911停在了大厦正门口。 “嗨。”张允菲从驾驶座探出头来,摘下墨镜笑着打招呼。 周皓茵的眼睛都看直了。 “miss温,这是你男朋友?” 温静语忍不住扬起嘴角,她一直觉得自己一米七的身高在南方女生里已经算是出众,但张允菲比她还要高八公分,再加上那一头叛逆短发和中性穿搭,走在路上总有人以为她们是情侣。 “是女朋友。”她边开着玩笑边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去吧,我也要走了。” 目送着周皓茵上了那辆车,温静语也转身打开了跑车的副驾门。 她看着不远处表情颇为无奈的保安大叔,提醒道:“菲菲,这里是禁行区,你不能每次都停在这里。” “慌什么?”张允菲不以为意,“整幢大楼都是梁肖寒的,我就是横着停在正门口都没事。”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温静语有片刻晃神,她不打算接这话。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车子汇入主干道车流。 “刚刚跟你说话的是你学生?哪家千金啊,好家伙顶配库里南,放眼整个路海都没几辆。”张允菲感叹。 温静语低头划着手机,不咸不淡道:“跟你一样的有钱人。” “不敢当,暂时还买不起。” 拐个弯就是红灯,张允菲踩下刹车后侧眸打量着好友的脸色,语气试探:“你和梁肖寒怎么回事?梁总天天微信轰炸我啊,说你把他拉黑了。” “别理他就行。”温静语连头都不抬一下,表情平静。 “你们吵架了?” “没有。” 张允菲垂眸思索了一阵,貌似明白了。 “因为那件事儿?”她挑眉,“满城皆知风林集团的梁总一怒为红颜,还搞得你连乐团工作都丢了,的确有些冲动,可他也是为你出头啊。” 温静语原是路海交响乐团的中提琴手,这半年来遭到了一名乐团男同事的严重骚扰,电话短信不断,更过分的是尾随跟踪,因为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报警也是不了了之。 梁肖寒知道此事后二话不说把人打进了医院,弄断对方两根肋骨,谁知那人居然是某位市级领导的儿子,整件事情处理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虽说最后麻烦得到了解决,可温静语在乐团也没法继续待下去了,她主动提出辞职,从乐团离开后找了家音乐机构当中提琴私教老师。 “不是因为这个。”温静语否认,“好赖我还是分得清的。” 红灯转绿,张允菲轻叹一口气,松开刹车踩下油门。 “当初你不听劝非要回国,在柏林的时候多滋润啊,现在满意了,好好一个中提首席跑去给小孩子上课。” “挺好的,比乐团给的工资高多了。”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会在乎这点钱?” 温静语不说话,她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思绪有些纷乱。 晚饭结束后两人各回各家,温静语和父母同住,她有夜跑的习惯,打完招呼换上一身黑色运动服就出了门。 盛夏的夜晚并没有凉快多少,地面还残留着白天暴晒后的余温,暑气难消。 其实这会儿跑步并不舒服,温静语刚想减速,兜里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她以为是母亲崔瑾的电话,心想自己这才出来多久,看到来电显示后她的心却莫名颤了一下。 这串号码她怎么会不认得,是梁肖寒的助理。 “喂。” “静语姐。”电话接通后方励有些激动,“江湖救急。” 温静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怎么了?” “梁总喝醉了,可能……需要您过来一趟。” “你们直接把他抬上车不就行了,我过去能帮什么忙?” 方励的语气为难:“也没醉到这种程度,意识还是有的,就是不听劝,怕是只有您能搞定他。” 温静语沉默,电话那头更是紧张。 “静语姐……” 她揉了揉眉心,最终妥协:“地址给我。” 方励发来的定位是路海市一家高级私人会所,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独占了一整幢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欧式建筑,这里不对外开放,只接受会员引荐。 出租车到达目的地,等在门口的方励连忙上前迎人。 温静语付完钱下车,目光不自觉被门口那一溜锃光发亮的豪车吸引。 再定睛一瞧,其中有一辆黑色库里南跟周皓茵上的那辆几乎一模一样。 她没记车牌,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辆。 看来张允菲说错了,这车在路海出现的频率还是挺高的。 方励在前头带路,领着她在会所内畅通无阻,侍应生们也是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意。 会所很大,连空气里的香氛都弥漫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味道,温静语是直接过来的,衣服也没换,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一身运动装扮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根本不在意,反正等会儿解决完那个人的事情她就直接离开。 方励带着她上了四楼,长廊尽头是浮华厚重的雕花双开门,他抬手敲了几下,有侍应生从里面拉开大门。 和走廊的昏暗沉静不同,房间里灯火通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烟草味,还夹杂着幽幽的脂粉香气。 温静语微微蹙眉,那一牌桌的人听到动静后也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梁总。”方励朝着其中一个男人颔首提醒。 “哟,能治您的人总算来了。” 有人出声揶揄,梁肖寒斜了个眼风过去,掐断手里的烟,下一秒就起了身。 “抱歉各位,失陪一下。” 男人迈开长腿,单手整理着衬衫袖口,毫不犹豫地朝温静语走去。 他盯着她,墨色瞳仁里含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温静语气得牙根痒痒,这人眼神清明,步伐稳当,哪里有一丝喝醉的疲态,她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 “温温。” 梁肖寒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她的小臂,身后大门也同时合上,挡住了一众探究的目光。 两人就站在走廊正中央。 温静语甩开他的钳制,语气讥讽:“看来方励这人的话以后也不能轻易相信了。” “不用这招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理我?” “既然梁总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 梁肖寒挡住她的去路,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光源,温静语陷在一片阴暗中,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手机拿来。”他朝她伸手。 “干嘛?” 梁肖寒失笑,言语间带着妥协意味:“你动不动就删我微信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请问这次又是哪里惹到您了,温公主。” 温静语眉心一跳,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但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 “那不就得了。” 趁她不注意,梁肖寒抢走了她手里的手机。 “还给我。” 温静语有些恼怒,踮脚想去拿回来,结果对方长臂一举直接晃开,她穿着平底鞋,身高的悬殊让她束手无策。 手机密码没变,还是温静语的生日,梁肖寒不费吹灰之力就解锁了。 他打开微信界面,把自己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又顺手点了个置顶,这才满意地将手机还给她。 温静语没好气地夺过来,动作幅度有些大,惯性原因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趔趄了几步。 梁肖寒还没来得及拽住她,温静语就感觉自己的后背撞上了一堵温热又坚实的胸膛。 低沉悦耳的男声旋即从头顶传来。 “小心。” 2、Chapter 2 温静语身子一僵,紧接着一双大手将她的肩膀虚虚扶住,然后又很快松开。 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她连忙先出声道歉,都怪这走廊的地毯太吸音,身后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梁肖寒伸手把温静语扯到自己身旁,缓缓开口道:“不好意思了,周先生。” “不要紧。” 温静语抬眼望去,视线冷不防和那人撞上。 男人很高,穿着一件版型和材质都极其考究的黑色衬衫,袖口半卷,领子微敞着,最顶上两颗纽扣没系,露出锋利喉结和冷白肌肤。 就算是在走廊顶灯这样的死亡光线下,那副精致立体的五官依旧清晰可辨,尤其是英挺剑眉下的一双锐利眼眸,和梁肖寒这种深情脉脉的桃花眼完全不同。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静语总觉得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探究。 短暂的交汇过后,男人朝他们微一点头,迈着步子走向了尽头的房间。 看来是梁肖寒的座上宾。 温静语的思绪归位,也无意在此久留。 “我回家了。” “进去坐一会儿,晚点我送你回去。” “不用。” 梁肖寒使出了杀手锏:“肖芸女士今天兴致好,烤了蛋糕和饼干,我跟她说你在我这里,她非要派人送一份过来,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肖芸是梁肖寒的母亲,待温静语向来亲厚。 在她犹豫踌躇之际,梁肖寒已经拽上她的手腕往房间里走了。 和先前满室缭绕的青雾不同,此刻房间里的烟味散去了不少。 牌桌上围着六七个人,温静语一眼望去,除了走廊上那个被她不小心撞到的男人,其余都是脸熟的,圈子就这么点大,梁肖寒身边来来往往的也都是这些面孔。 “喝茶?” 梁肖寒没着急入桌,而是亲自把温静语迎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 “矿泉水就行,喝了茶晚上睡不着。” “好的,温公主。” 他这声打趣引来了边上几位美女的侧目,她们都是这个房间的男人带来的女伴,温静语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打算加入她们的交谈。 梁肖寒递完水后也返回了牌桌,从休息区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得很清楚。 那一摞摞夸张堆高的筹码像是即将倾颓的大厦,随着局势被不断推翻后又潦草地垒起,温静语意兴阑珊地观察着,还真捕捉到了一丝别样氛围。 他们好像对那位周先生尤其上心。 不像其他人都是女伴围绕,男人的身后只站了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看身形和气质也不像是保镖,不过那面无表情的坚毅脸庞倒是挺有威慑力的。 中途西装男接了个电话,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迹象,他俯身对男人耳语了几句。 “伤得严不严重?” 男人垂眸时眼睫落下浅淡阴影,脱口而出的是一句粤语。 “说是让您最好回去一趟。”西装男同样用粤语回应。 “好。” 桌上的押注已进入白热化,公共牌亮出了四张,而男人面前那两张底牌他只粗略瞄了一眼。 “不好意思,临时出了点状况,今晚只能先到这里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修长手指翻下衬衫袖口,将镶着银边的云母纽扣扣好。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也跟着站起身来。 “michael,你留下结算。”他叮嘱完西装男后若有所思道,“至于这副牌。” 男人极淡的目光在室内掠过半圈,最后将焦点定格在了温静语身上。 “让这位小姐替我。” 突然被点到名的温静语有些茫然和震惊,她指尖对向自己,不确定地问:“我?” “周先生怕是选错了对象,她看不懂这些。”梁肖寒晃了晃手里的冰酒,出声解围。 “无妨,赢了归她,输了算我的。” 侍应生取来男人的外套,他接过后朝众人颔首致意,先行离开了房间。 下一秒,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温静语身上,这让她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请。”叫michael的西装男伸手示意了一下空出来的座位。 “还是算了吧。”温静语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我真的一窍不通。” 先不说她的德州技术如何,这屋子里的人平时玩得有多疯狂她是清楚的,再说她与那位周先生非亲非故,这样冒险的托付实在是担待不起。 michael依然坚持:“没关系,这一局结束便好。” 温静语下意识和梁肖寒对视了一眼,那人挑了挑眉,然后轻轻点头。 算了,人家正主都不在意输赢,她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回合已经轮到了温静语这方下注,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她连底牌都没看,直接把眼前那一堆筹码全部推了出去,气势十足,干脆利落。 已经有人在倒吸凉气。 “温公主,你玩allin啊?” 说话的是本地集团东城建筑的少东家冯越,他爱凑热闹惯了,喜欢跟着梁肖寒这样喊她。 “早结束早回家。”温静语平淡应道。 “牛,不愧是你。”冯越摸了摸鼻尖,反正他没有跟注的勇气。 只要有一个人allin,那接下来的人就必须allin,在座其他人也纷纷选择放弃,除了梁肖寒。 他盯着温静语,露出一种意料之中但又觉得好笑的表情,接着把自己的筹码也全部推上。 “梁总,舍命陪美人啊。”冯越摇了摇头。 最后一张公共牌翻出,梁肖寒首先亮牌,是个对子,属于不好也不差。 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根本没期待能发生什么惊天大逆转,事已至此,温静语一咬牙将底牌甩了出去。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好一手抢眼的同花顺。 …… 纵使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到了真正结算的时候,温静语依然被那串数字吓得不轻。 michael走之前希望她能提供一个账户,被她婉言拒绝。 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占人便宜。 闹剧结束,房间里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冯越却留到了最后,他体内的八卦因子即将喷涌而出。 “你说这个周容晔到底是什么来历?”他问完梁肖寒之后又转身看向角落的方励,“方助理,查清楚了吗?” 方励面有愧色,摇了摇头:“是我能力不够,明面上的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了,铂宇资本的总部在新加坡,三年前那宗轰动一时的跨国酒店收购案就是他们操作的,那位周先生是香港人,至于其他私人信息,抱歉暂时查不到更多。”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温静语听得很清楚,心里有些意外他居然是香港人,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学生,一样是香港同胞,周皓茵那口浓郁的港普简直太有辨识度。 冯越“啧”了一声,皱眉道:“看着岁数跟我们差不多啊,年纪轻轻地就能把事业做到这个地步,你说他背后没有资本我都不敢信。” “无所谓,只要他给出的价格足够好看就行。” 没有外人在场,梁肖寒略显疲惫的神色也慢慢浮了上来。 风林集团有意向出售一座甲级写字楼用于套现,铂宇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目标买家,最近他为了这件事情没日没夜地奔波周旋,好不容易才和他们的集团领导人周容晔搭上了线。 烂摊子太大,收拾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回程路上是司机开的车,温静语和梁肖寒坐在后排,一个看着窗外,一个阖眼假寐。 “那小子没再来找过你吧?” 梁肖寒指的是那个骚扰跟踪的乐团同事。 “没有。” 男人轻蔑地哼笑了一声:“还算识相。” “都被你教训成那样了,怎么敢再犯。” 梁肖寒睁眼,侧头发现温静语依然专注盯着窗外的街景,她的脖颈白皙修长,背影总带着一种心无旁骛的沉默。 她后脑勺上扎高的马尾有些松了,梁肖寒突然鬼使神差般地伸手将那根黑色皮筋扯了下来,如瀑长发瞬间散开。 温静语有些恼怒地回头,瞧见他正一脸得意地将皮筋缠在手指上。 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梁肖寒现在的身价和地位如何,他只要做出这种炫耀表情,温静语就会意识到,这人还是当年那个坐在她后排,喜欢捉弄她的男同学。 “还我。”她摊开掌心,语气轻讽,“都几岁的人了。” 梁肖寒不为所动,慢声唤道:“温温。” “干嘛?” “你还是披着头发好看。” “发什么神经。” 温静语低声骂了他一句,迅速抽走皮筋,然后不着痕迹地套在手腕上。 送她到家后梁肖寒果然拿出了肖芸做的甜点,承袭了肖女士万事都要做到滴水不漏的性格,连包装袋都精致得像奢侈品。 爸妈已经睡下,客厅只留了一盏夜灯,温静语将纸袋搁在餐桌上,转身回房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是周皓茵打来的。 温静语不知道她这个点找自己是有什么急事,连头发都没顾得上吹干,立刻回了电话过去。 忙音响了好几阵,没有人接听。 就在她打算挂掉重拨的时候,那头突然有了动静。 “茵茵,怎么了?” 因为担心,她的语速有些快。 “是温老师吗?” 温静语瞬间愣住。 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3、Chapter 3 担心是自己眼花打错了电话,温静语立刻将手机从耳边撤开,她瞄了一眼通话显示,确实是周皓茵的号码。 “请问你是?” “打扰了,我是周皓茵的家长。” 对方可能在室外,清冷嗓音混合着微弱的风噪声,听上去不太真切。 “刚才的电话是茵茵打的,她不小心受伤了,说明天有您的早课,想请假延后。” 温静语抓住了重点:“受伤了?很严重吗?” “没事,现在在急诊室处理。”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十分镇定,想必没有什么大碍,温静语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请假没问题,让她先好好休息,我重新排个课表就行。” “麻烦您了。” “没关系。” 通话结束后温静语有些懊悔自己没再仔细问问,作为周皓茵的提琴老师,她私心希望她伤到的不是手。 也就过了三天的时间,当她这位学生额头贴着纱布出现的时候,温静语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 “怎么搞成这样的?” 因为被排到了下午最早的课,周皓茵还没来得及午休就赶了过来,夏日午后容易犯困,她的神情也有些恹恹的。 “miss温,我好倒霉,洗澡的时候在浴室滑倒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缝了三针。” 温静语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多休息几天的,不急这一时。” “那不行。”周皓茵打开了琴盒,“一天不练琴只有我自己知道,三天不练的话连路过的小鸟都能听出退步了。” 温静语笑了,她确实赞同这个说法。 “那今天我们直接上协奏曲?” 周皓茵握着琴弓,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点头道:“来吧!” 这堂课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半,温静语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看得出来是回家下过苦功夫的,读谱速度也有了很大进步。 被不常夸人的温老师表扬,周皓茵离开时连脚步都带风。 司机在楼下等她,上车后并没有直接往家里开,而是把她送到了隔着三个路口的铂宇集团办公大楼。 “周先生还有个会议没结束,让您先在办公室等他。” 周皓茵点点头,她当然有耐心等,垂涎了一个星期的高空西餐厅,周容晔答应今天下班后要带着她去的。 只不过这顿晚饭好像还多了一个人,周容晔的助理也来了。 michael的中文名叫麦志杰,也是香港人,跟随周容晔多年,很了解他的习惯和脾性。 安静的宾利车厢里,michael正坐在副驾上拿着平板汇报数据,周皓茵竖着耳朵听,大致就是那些股市收盘后的讯息,对她来说实在枯燥无聊。 “还有件事,风林集团那边透了一点口风出来,他们对华印中心的期望报价是二十八个亿。” “港币?” michael清了清嗓:“人民币。” 后排的周容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随口问道:“你觉得这个价格如何?” “讲真,偏高。”michael又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据我所知,投标的公司不多,有几家还想退出。” 华印中心位于路海市最繁华的中央商务区,地理位置很好,但周边同等级的写字楼数不胜数,相比之下,华印中心的建造年份也不算新,因为隶属于风林集团,所以噱头大了点。 “现在急的是他们,风林和钟氏的那份对赌协议很快就要到期了,股票却一直下跌,想找买家套现没那么容易。”周容晔收起手机,眼睛瞥向窗外,“再拖一阵看看。” 晚高峰虽迟但到,马路上的车阵越来越拥挤,司机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身旁的周皓茵已昏昏欲睡,周容晔盯着她额头上的纱布,突然喊了一声:“茵茵。” “怎么了?”小姑娘蓦地睁开眼。 “打算几时返港?” 周皓茵揉了揉眼睛,皱眉抱怨:“不是吧小叔,家里老豆一直催,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连你都要赶我走?” 周容晔挑眉:“这么不想回家?” “开学就不得闲了。”周皓茵随即换上谄媚笑容,“这是我最后的自由时光。” 周容晔知道家里对她向来严格,只有在自己这边的时候她才能做些随心所欲的事情。 “没有赶你走,你可以一直留到假期结束。” 周皓茵称赞他善解人意的同时,发现去餐厅的路有点不太对劲。 她没记错的话,那家西餐厅在城东,也就是他们回家的方向,可现在车子却朝着城西前进。 “小叔,我们是不是走反了?”她满脸疑惑。 前方路口她再熟悉不过,佑禾大厦就在左手边,那是她每次练琴上课的地方。 “没走反,拐个弯可以上高架。” 周皓茵还是不理解:“那不就绕路了?” 这会儿,前排司机也把注意力放到了后排两人的对话上,其实他也不太理解,老板只要在这个点下班,都会要求他从这条路走,这样做明明就是绕了远路。 周容晔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放到了前方那座露天的人行天桥上。 从佑禾大厦出来,离得最近的地铁站就在马路对面,这座天桥是必经之路。 信号灯变红,司机平稳地踩下刹车,天桥近在眼前。 “欸?miss温!”周皓茵惊讶地指着天桥上一道纤细身影,“那是我的中提琴老师!” 女人穿着一袭白色的亚麻连衣长裙,左肩挎着一个棕色琴盒,脚步不快不慢。 晚风轻抚着那张沉静面容,带着几缕乌黑顺滑的发丝不断擦过她高挺的鼻梁,但她也只是偶尔抬手拂去,好像这燥热的天气根本招惹不到她半分。 除了周容晔,另外两人也因为周皓茵这声惊呼抬起了头。 michael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温静语,她昨晚那把果断的allin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他转移目光,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着周容晔。 本以为跟了老板这么多年,他的任何心思和举动都能猜出个一二来,但michael此刻却开始深深怀疑自己。 周容晔眼底酝酿的深意,他确实看不懂。 …… 星期日的上午,温静语睡了个满足的懒觉。 她今天没有排课,可以在家休息一整天,于是清醒后也不着急起床,只想躺着玩会儿手机。 时间接近十点半,楼下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犬吠声,温静语一愣,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皱巴巴的睡裙就迫不及待地奔下楼。 崔瑾早已守在门口,院子里牵着狗的人正是温静语的表姐,后头还跟着她那位爱凑热闹的亲姑姑。 “圈圈!” 温静语高兴地朝着那只大金毛张开双臂,狗狗见到了主人立刻兴奋地扑上来。 严格来说这其实是梁肖寒的狗。 高二那年他因为看了《忠犬八公》这部电影一时兴起买下这只金毛,但万万没想到肖芸对狗毛严重过敏,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养,无奈之下梁肖寒只能把狗托付给温静语。 原本说好只是寄养一个暑假,结果一拖再拖,在温家一养就是十多年,温静语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圈圈另外一位主人。 圈圈这个名字还是他们一起取的,因为它小时候老爱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上个月表姐八岁的儿子来家里玩,一见到圈圈就喜欢得不行,于是表姐将狗借回去养了几个星期,直到今天才送回来。 看着和狗闹成一团的温静语,崔瑾忍不住出声提醒:“见到长辈先打招呼,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像话。” 作为航天航空大学的二级教授,崔瑾说话自带威严,就算温静语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只要崔老师一开口,她立刻梦回学生时代。 “姑姑好,表姐好。”她讪讪地起身问好。 “诶呀静语,怎么感觉又瘦了?”温裕芬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笑成一朵花,“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男朋友啊。” 温静语在心里暗叹,她姑这见面台词还真是百年不变。 果不其然,到了茶桌上温裕芬也没停下这个话题。 “我跟你说啊,这回的小伙子是真不错,是我邻居老戴的亲戚,在电力局上班的,有房有车有编制,人长得也周正。” 崔瑾笑着点点头,劝她先喝了面前那杯茶。 温裕芬痛快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看向温静语:“你看看你表姐,一毕业就结婚了,转眼孩子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这么年轻。” “表姐运气好。”温静语中肯地评价。 “运气成分肯定也是有的。”温裕芬笑完又苦口婆心地劝她,“有时候眼光也不要太高了,过日子嘛,细水长流安安稳稳最重要,我知道你身边都是有钱朋友,但你看看那帮人,哪个是定得下心的……” 这番说教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温静语秉持着左耳进右耳出,绝不生气红脸的原则,愣是安安静静地从头听到了尾,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临走前表姐把她拉到一旁,愧疚道:“不好意思啊小妹,你别听我妈瞎扯。” “没事,姑姑也是为我好。” 温静语划着微信界面,列表里多了一个人,就是刚刚温裕芬介绍给她的小伙子。 “去见见也挺好,如果成不了,那就当多个朋友多条路。” 温静语弯了弯嘴角:“行。” 送完客后她突然有种打完一仗的解放感,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随手刷新着微信聊天群里的动态。 那是个三人组成的群,里面有她和张允菲,以及梁肖寒。 温静语的交际圈很小,朋友也不多,张允菲是她的初中同学,梁肖寒是她的高中同学,这两人算是她生活中最亲近的人了,在她的带动之下,三个人也经常聚到一块儿。 张允菲在群里放了一张餐厅介绍图,是最新上榜的黑珍珠三钻,她询问他们下周六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梁肖寒说应该没问题。 温静语捧着手机思考了良久,回了一句没有时间,张允菲立刻问她有什么行程。 她不紧不慢地打下四个字:要去相亲。 另一边,崔瑾准备回房间看书,她瞧了眼坐在沙发上出神的温静语,宽慰道:“要是觉得为难就别去了,反正也是卖你姑姑一个面子,她介绍的人说实话我还不怎么放心。” “没事,就当解闷了。” 温静语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崔瑾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这时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一震,温静语解锁打开,是一则微信新消息。 梁肖寒:【跟谁去相亲?】 4、Chapter 4 温静语盯着那则信息看了大概有十分钟,梁肖寒见她不回,又发了一个问号。 这时家里阿姨切了一盘水果送过来,温静语道完谢后低头在手机上敲字:你很好奇? 那头秒回。 梁肖寒:【关心一下,毕竟这年头奇葩多。】 温静语:【家里长辈介绍的。】 梁肖寒:【那就行,保护好自己。】 温静语盯着末尾那则消息,突然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兴味索然的笑容。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试探有什么意义。 对方可是梁肖寒,能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呢? 答应好的见面不能爽约,转眼到了周六,相亲对象把地点定在了一家粤式茶楼,并声称自己九点半之前一定会到。 温静语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她起了个大早,简单化个淡妆,换了身黑色的无袖针织连衣裙就出门了。 因为是休息日,市内的交通状况暂时还不错,只是炎热天气依然不给人好脸色。 温静语从地铁站出来的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灼灼烈日晒穿,等她走到茶楼的时候,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服务生将她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直到沁凉的空调冷风捎走身上那股燥热,她才慢慢缓了过来。 时间将近九点半,温静语并没有见到相亲对象的人影,手机上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她点了一壶茉莉花茶兀自喝着,茶水下肚一半,那人依旧没有音讯。 温静语对这场见面本来就没抱什么期待,眼下对方迟到了这么久,她连那点应付的心思都荡然无存了。 算了,来不来都无所谓。 这家茶楼在路海市的口碑一直不错,她想着自己也不能白跑一趟,干脆唤了服务生下单点菜。 正报着点心的名字,隔了一扇竹帘屏风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低沉醇厚。 “麻烦您,这里添个水。” 温静语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下意识回头,但竹帘不透光,她看不到那个位置上的人。 店内员工训练有素,一边帮温静语下单一边回应着那桌:“您稍等,马上就来。” 然后偏头又问:“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温静语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就先这样吧,谢谢。” “好叻。” 服务生收起菜单,转身取了一壶热水,往竹帘后头走去。 快见底的茶壶被重新斟满热水,里头的普洱叶子顺着热流打了个漂亮的旋。 “谢谢。”蒋培南说完又朝着对面那人打了个响指,“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 周容晔端起骨瓷杯抿了一口,眼尾轻挑:“你继续。” “我说你今天怎么有闲饮早茶?平时喊你都没动静。” 蒋培南是广州人,与周容晔在英国留学时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毕业后周容晔去了新加坡,而他则跟随着家父的脚步来到了路海。 当年周容晔动了在内地开拓市场的心思,在蒋培南的游说之下,最终选择在路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扎根,铂宇能在本土成功落地,蒋培南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好歹是周末,透口气的机会总是有的。” 蒋培南笑:“你消遣时间的方式还是太单一,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有意思的去处。” “你能有什么好去处?”周容晔睨他,轻嘲的笑意悬在唇边,“已婚人士就别说大话了。” 蒋培南被他一句话噎住,周容晔是了解打蛇七寸的,他总能轻而易举击中别人的要害。 座位旁边就是一面通透的全景落地窗,可以看见马路上来往不息的车流,如同那脉络里窜动的血液,急切而匆忙。 路海是个节奏极快的城市,但依然快不过更南端的香港。 “阿晔。”蒋培南突然正色道,“有返港的计划吗?” 周容晔抬眸,微笑着淡声问:“你也变成我大哥的说客了?” “启文哥确实找我聊过。”蒋培南无意隐瞒,“铂宇现在上了正轨,路海这边也不需要你时刻盯着了,你尽可以回港大展拳脚……” 他话说到一半,不远处突然传来类似瓷器落地的迸裂声,动静不小,几乎将全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近的服务生立刻上前查看,原来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碰碎了过道上的花瓶。 “先生,您没有受伤吧?” 格子男面露不快,但四周探寻的目光太过集中,他不好当场发作。 “你们店的摆设有问题,以后注意点,也就是我不跟你们计较。” 这一幕从头到尾都落在了温静语的眼中,事实很清楚,花瓶是搁在案几上的,格子男自己不看路才将其撞翻。 她微微蹙眉,不声不响地看着那个格子男朝自己走来。 “温静语小姐是吗?”格子男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啊,迟到了一会儿。” “没事。”温静语扯出一丝略敷衍的笑容。 “我叫徐礼峰,微信上都自我介绍过了,详细的我就不说了。” 他突然把车钥匙往桌面上一扣,还特意露出车标。 “路上太堵,出发前还去加了个油,这才来晚。” “可以理解。” 温静语说完给他斟了一杯茶,顺手推过去。 “你到多久了?”徐礼峰问。 “没多久。”温静语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也就三十六分钟而已。” 徐礼峰尴尬一笑:“你还挺幽默的。” “还行吧。”温静语也配合地扬了扬嘴角。 两人其实加了微信之后除了第一天打招呼就没怎么聊过天,更算不上熟悉。 徐礼峰的相亲经验充足,很自然地开始找话题:“温小姐平时都有什么兴趣爱好?” “没什么特别的,就练练琴。” “哦我看到了,你朋友圈有照片,会拉小提琴。” 外行分不清中提琴和小提琴的区别很正常,类似的误会司空见惯了,温静语也不打算解释。 徐礼峰又问:“你家里应该就你一个女儿吧?” 这话勾起了温静语的兴趣,她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学乐器肯定烧钱啊,你要是再多个哥哥或者弟弟的话就明白了。” 温静语皱眉,品味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合着他的意思是,如果家里有男丁的话,那这些培养的精力就不是花在她身上了? 她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 “徐先生。”温静语端详着手里的茶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溥仪都退位了。” “啊?”徐礼峰不解。 “我是说,大清早亡了,您脑袋后面的辫子有空该剪剪了。” 这话说得直白又露骨,面对温静语这样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徐礼峰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亲戚告诉他这回相亲的姑娘家里条件很好,让他把握机会,但现在看来,这样冲的小姐脾气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 徐礼峰心里堵着一团气,仰头灌下一大口茶,若有所指道:“听说令尊是路海附一医院的院长,母亲又是大学教授,想必家里是不差钱的,我呢恰好对这些都不怎么看重,要求也不高,勤俭持家肯定最基本的,也只有这种女人才会过日子。” 末了,他又将温静语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不然怕是金山银山都要败完。” 温静语认真地听完了这些话,对眼前这个男人也有了全面认识。 瞧着衣冠楚楚,皮囊之下谁知是人还是鬼。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刚好跟您相反,特别看重物质,一点苦都吃不了,最怕就是没钱花,以您的条件来看,咱们实在是不搭。” 语毕她又掏出手机扫了扫桌面上的付款二维码。 “担心您有经济压力,我已经把单买了。”她拎上挎包站起身,“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您慢用,别噎着。” “欸,你这人!” 徐礼峰没料到温静语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胸口那股气越堆越胀,直接一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把话说清楚,我大老远地赶过来,你就这态度?” 茶楼里座无虚席,很多人都在注意他们这桌的动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温静语倒不怕徐礼峰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掠了他一眼,语气冰冷:“你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徐礼峰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言行间有无赖之意:“想走是吧?也行,把来回的油费给我报销了。” 温静语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种程度,默默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一顿输出,有人却在此时打乱了她的节奏。 “需要帮忙吗?” 又是那道熟悉男声,温静语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头。 离她三步开外,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定眸看着她,眉宇沉沉,目光锐利。 难怪会觉得熟悉,居然是那位周先生。 说到底温静语跟他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算不上相识,但比起那个徐礼峰,她宁愿跟这位周先生扮熟人。 如果想尽快脱身,找他相助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温静语没扭捏,轻抬下巴示意着正前方拦路的徐礼峰,有些无奈道:“他不让我走。” 周容晔瞥了徐礼峰一眼,但也仅是一眼,然后连余光都懒得施舍。 他抬步来到温静语身旁,与她并排保持了一拳的距离,侧头沉声道:“走吧。” 窗外明媚的阳光越过落地窗照了进来,温静语就在此时对上了周容晔的眼神。 离得这么近,她的注意力也被带偏了,她发现他的瞳色偏浅,泛着粼粼的棕褐。 似乎看穿了她的走神,周容晔忽然很轻地勾了下唇角。 像是埋在心口的一根弦被人用手指缠住,温静语跟着眉心一跳,立刻撇开视线。 “你谁啊,管什么闲事?” 徐礼峰对突然出现的周容晔感到莫名其妙,只是话虽然问出了口,却不见有人回应他。 眼看徐礼峰就要伸手拽人,周容晔顺势换了个位置,将温静语挡在外面,然后抬手虚虚护住她的肩膀,实际并没有碰到。 都说最强的轻蔑就是无视,徐礼峰就这么干看着周容晔把人带走了,对方却连句话都不屑跟他讲。 他气急,想追上去,可下一秒肩膀又被一股大力死死摁住,让他不得不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又是谁啊?!”徐礼峰恼怒。 出手的正是蒋培南。 在周容晔英雄救美的间隙,他抓了把瓜子在旁边看完了整场好戏。 难怪这小子跟他喝茶的时候这么心不在焉,原来心思早就飘远了。 “我好心劝你啊。”蒋培南拍了拍徐礼峰的肩膀,“不该惹的别惹。” …… 踏出茶楼的那一瞬,正午热辣的日光便毫不留情地往人脸上扑,离开室内冷气,身上就跟点了火似的开始发烫。 温静语抬手挡了挡晃眼的阳光,转身对周容晔道谢:“刚才谢谢您。” “不客气。” 就在这时,一辆岩灰色的宾利飞驰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司机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 “周先生。” 周容晔朝司机点了点头,又问温静语:“去哪里,要不要送你一程?” 温静语摇了摇头:“不麻烦您,地铁站就在附近。” 周容晔也没勉强,说了声“好”。 “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也许是烈阳刺目,周容晔盯着那抹走远的纤细背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后转身上了车。 几分钟后蒋培南也跟了上来。 车子缓缓向前行,窗外街景撤退得极慢,蒋培南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人行道上正朝着地铁站走去的温静语。 他偏头看向好友,那人直视前方,目光平静。 装得倒挺心无旁骛的。 “阿晔。” 蒋培南忽然笑。 “是该动动你的凡心了。” 5、Chapter 5 这场荒唐相亲的结局最终还是传到了温家父母的耳朵里。 大早上的,温静语刚在餐椅上坐下,人还没彻底清醒,崔瑾就开始盘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姑姑昨晚就给我打电话了,说对方好像挺生气的,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温静语打了个哈欠,想给自己盛碗粥,父亲温裕阳就立刻把提前晾好的南瓜粥给她端了过来,脸上也是一派好奇的表情。 都说如果想知道自己在亲戚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只要看她会给自己介绍什么样的对象就行了。 温静语没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全交代了,那头崔瑾听完立刻就变了脸色,温裕阳的表情也很是微妙。 毕竟是自己的大姑子,又碍着丈夫在场,崔瑾忍着没把话说得太难听:“以后这种相亲就没必要去了,真想找男朋友的话,让你爸给介绍几个他们单位的好小伙儿。” “可别。”温静语立刻拒绝,“我对医生不感兴趣,忙起来三天两头都见不到人影。” 崔瑾理所当然地往温裕阳身上甩了个白眼,后者立刻为自己的职业正名:“那话不是这么说的啊,我们医院的大好青年在婚恋市场还是很受欢迎的,据说心外科还有人跟明星结了婚。” “吹牛吧。”温静语笑。 崔瑾立刻接上话:“我看也是。” 温裕阳:“……” “说正经的,你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谈恋爱结婚又不是逛街买菜,我和你爸是绝对不会催你的,二十八怎么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女孩子更要以事业为重。” 一切都在温静语的意料之中,崔瑾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偏到了工作上。 别的父母关注子女婚恋,崔老师就不一样了,她更看重温静语的职业发展。 其实从乐团辞职之后温静语并没有什么解脱的感觉,一颗心反而吊在了半空,因为她无论怎么解释,崔瑾都觉得她现在这份私教工作是临时的,哪怕工资比乐团给的要高出好几倍。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这样混日子吧?” 果不其然,崔老师的著名提问又来了。 温静语囫囵吞了两口粥,又看了眼时间,下一秒立刻从座位上起身。 “你们慢吃,我早课要迟到了。” 说完也不给崔瑾反应的机会,拎上琴盒急匆匆出了门。 到佑禾大厦的时候刚好八点半,其实她今天根本没什么早课,倒是有几位学生家长约好了要见面。 来机构咨询的家长无非就是为了孩子未来的艺考,大环境下竞争激烈,乐器表演专业的门槛也越来越高。 像钢琴这样的传统热门乐器虽说择校余地大,但是学的人也多,考场往往秒变神仙打架的修罗场。 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学乐器的孩子基本都有童子功,临时转专业显然不现实,要投入的精力和时间成本太大。 这批来找温静语的家长很明显开拓过思路,他们的孩子都是从小练习小提琴的,如今小提琴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专业,相同赛道上优秀的人很多,但中提琴就不一样了。 作为一个常年被小提琴和大提琴夹在中间的乐器,别说是教中提琴的老师,就连了解这个专业的人都少之又少。 一听说机构来了个乐团的中提首席,这帮家长哪里坐得住,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温静语。 “温老师,我们家孩子六岁开始学的小提琴,现在转中提还来得及吗?不过他小提琴拉得一般般。” 这位家长刚说完,另一位立刻就接上话:“我们家孩子也是,但是他年纪稍微大了点,今年已经上初三了,想赶上艺考这趟车应该没问题吧?” 温静语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家长们你一言我一语,她很难有插上话的机会。 等到他们都倾诉得差不多了,温静语才开口:“小提琴确实可以转中提琴,两者的外形看着相似,但还是存在区别的,首先就是尺寸,中提更大也更重。” 她又强调了一点:“并不是说小提琴拉不好就可以转中提,两者虽然共通,但是难点不一样,中提琴手除了需要具备小提琴手的一切技能以外,对于指法和力度要求更高,这就要看孩子的自身条件如何了。” 温静语看了看手里的排课表,建议道:“各位可以先让孩子们来上一堂体验课,毕竟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他们的自我意愿还是很重要的,合不合适,要试过才知道。” 好不容易送走了家长们,原本拥挤的商谈室瞬间变得空空荡荡,温静语正想伸个懒腰,前台姑娘就拿着她的手机走了进来。 “温老师,辛苦了,你的手机落在琴房了,刚刚响了好几声。” “谢谢啊。” 温静语接过手机,上头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梁肖寒打来的。 她顺手拨了回去。 “喂。” “在干嘛呢,温公主。” “我还能干嘛,在琴房。” 梁肖寒调侃:“那我得尊称一声温老师了。” “说重点。”温静语根本不跟他客气。 “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饭?订了御茗轩的位置,有你念了很久的头手黄油蟹。” 温静语挑眉:“几点?” “六点半,我提前在门口等你。” “好。” 到了下午下班时间,温静语临走前拐弯去了趟卫生间,简单补了个妆才出发。 御茗轩是四季酒店旗下的中餐厅,距离佑禾大厦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晚高峰路况差,等温静语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出租车司机刚把车停稳,泊车人员还没来得及靠近,等在门口的梁肖寒就抢先一步替她打开了后座门。 “温公主,您请。”他笑得没脸没皮。 私底下怎么打趣都行,有陌生人在场的情况下他还要这样喊她,这让温静语略感羞耻。 她是出了名的冷脸,略带攻击性的明晰五官以及清冷气质的加成,导致她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副看起来很难接近的模样,这是当初上高中时,班里同学对她统一的初印象。 梁肖寒一开始也不是坐在她后排的,两人在同一个小组,作为组长的温静语要负责收作业,但每回梁肖寒都要拖,甚至找各种借口不交作业。 性格使然,温静语懒得催他,总是默默掐着时间点,收不上来她也不强求。 渐渐地,她对梁肖寒的所作所为也就习惯了,好几次甚至直接忽略他。 梁肖寒抱怨她脾气臭,温静语也不会解释。 时间久了,他就给她起了个“温公主”的别称,说她跟傲娇的公主一样,太难伺候。 这一喊就是十多年。 餐厅挨着酒店的后花园,要穿过大堂再拐一条长廊。 前方就是客房部直梯,温静语背着琴盒和梁肖寒并肩走着,她身旁这人刚说到高中趣事,下一秒却突然噤了声。 她抬头望去,梁肖寒还没来得及撤下的笑容就凝在嘴边,只是黑眸里已经浮起一层坚硬冰凌。 温静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从客房部电梯走出,直直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她暗吸一口气,那两人她也认识。 其中那位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正是梁肖寒的父亲梁韫宽,而他怀里搂着的女人,居然是梁肖寒的前女友,施雨濛。 难怪梁肖寒瞬间变了气场,这泼天的狗血终究是洒到了他的头上。 很显然,那两人也看见了他们,温静语不希望在公共场合生事,低头拽了拽梁肖寒的衣角,暗示他加快脚步。 人是被她拽动了,只是步伐缓慢,慢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好歹是在商场摸爬滚打过的,此刻震惊和愤怒的情绪已经被他收敛无痕,取而代之的是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讥笑。 梁肖寒突然抬手揽过温静语的肩膀,将她牢牢扣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毫不掩饰地直盯着前方那两道身影。 似乎在反击,又似乎在光明正大地围观他们的笑话。 温静语身子微僵,不只因为梁肖寒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还因为梁韫宽和施雨濛投射过来的眼神,一个尴尬,一个嫉恨。 如果狗血八点档的编剧缺人设和剧情,那她觉得此时此刻擦肩而过的四个人简直再合适不过。 甚至梁肖寒还可以提供台词。 “真是普天之下,无奇不有,老子居然捡着儿子的剩饭吃。” 温静语百分之百可以确定,他说话的音量足以让那两人听清。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只能拽着他再次加快脚步,两人拐到长廊的时候,梁肖寒才松开她的肩。 “他妈的……” 男人卸下隐忍,终于控制不住爆了粗口。 温静语知道他在气什么。 施雨濛不是重点,不过寥寥数月的露水情缘,梁公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梁韫宽才是那根可以引燃他的导火索。 “我忙前忙后跑断腿,就为了收拾他搞出来的那堆烂摊子,没有金刚钻还偏要揽瓷器活,我外公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个人当女婿,还把产业全部托付给他。” 许是怒极,梁肖寒说到一半时停下来歇了口气。 “你也看到了吧,狗改不了吃屎,人也不会变的,那老东西的劣根基因早该在我这里终止了。” 他越说越偏离,温静语听着也皱起了眉:“何必贬低你自己。” “他们十几岁就认识了。” 梁肖寒指的是梁韫宽和肖芸。 “你说,他们那时的感情是真的吗?”他讪笑,“如果是真的,那感情这玩意儿未免也太轻贱。” 温静语沉默,冷暖自知的事情,她没办法做评价。 就在此刻,长廊尽头突然晃出一道人影。 “找你找半天了,怎么在这儿杵着啊?”冯越话音刚落,又瞧见梁肖寒身旁的温静语,“哟,咱们温公主也来了啊。” 温静语有些吃惊,梁肖寒并未在电话中提及,原来今天的晚餐并不是为她而设,而是一场热闹聚会。 她不过是受邀嘉宾之一。 事已至此,任凭她的心绪再怎么百转千回,至少表面要保持安定从容。 “冯总,又见面了。” “你老这么客气干嘛,跟着肖寒喊我冯二就行。”冯越边说边朝着他们招手,“赶紧过来吧,重要人物也在路上了。” 进了包厢之后,温静语用余光观察了一圈,圆桌上依然是那几张熟悉面孔。 只是对比上次,这回少了那群莺莺燕燕的陪衬,她反倒成了全场唯一的女性,也变成了最不自在的人。 梁肖寒的情绪收拾得很干净,脸上又挂起了游刃有余的表情,就好似刚刚在走廊失控的那个人不是他。 “小姐,需要帮您存放物品吗?” 服务生的轻柔询问唤醒了走神的温静语,人家指的是她的琴盒。 “谢谢,不用了。” “那我再给您寻一张椅子来,就放在您身后可以吗?” 这个提议再好不过,温静语点头表示感谢。 服务生前脚刚跨出门,方励后脚就跟了进来,他和梁肖寒对上眼神,颔首道:“梁总,人到了。” 包厢里高谈阔论的杂音戛然而止,梁肖寒带头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其他人纷纷效仿,并做出一副迎接姿态。 虽然不知道即将登场的是何方神圣,但温静语也不好意思干坐着,她打算起身,偏偏实心木椅的自重太沉,用正常力气根本推不开。 就在她跟椅子较劲的刹那,门口同时传来了动静。 “周先生,蒋先生,有失远迎。” “梁总客气了。” 温静语呼吸微窒,她缓缓抬起头,那位贵客的视线也刚好扫了过来。 是周容晔。 6、Chapter 6 对视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温静语的尴尬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卡在座椅和圆桌之间动弹不得,根本来不及起身。 所幸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这边,周容晔和他身旁那位也很快被迎入席中,温静语一口气还没松完,抬眼就发现那两人坐在了自己的正对面。 这是个避无可避的角度。 上次相见还是在茶楼,周容晔出面替她解了围,温静语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和他打声招呼。 刚进门那会儿是个好机会,可惜眼睁睁错过了。 现下众人的焦点全放在他身上,左右都是忙着跟他搭话的人,温静语根本插不上嘴。 再看看其他人的态度,这帮公子哥儿平日里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何曾对谁这样重视过,想必周容晔的身份和地位并不简单。 也罢,太过生硬的问候反而显得刻意,说不定还会徒增误会,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比较好。 温静语低头摆弄手机,刚打开微信就发现周皓茵给她留了消息。 一句话还没看明白,那个去给她找椅子的服务生正好回来了。 温静语将怀里的琴盒递给她,又顺势让人家帮忙把自己身下的木椅往后挪一挪,她一直被卡住的姿势才终于得以解脱。 只是这动静似乎引起了某些人的关注。 “请问这位是?” 坐在对面的蒋培南突然开了口,他手心向上,朝着温静语的方向微微示意了一下。 “这位啊,那就要让我们梁总来介绍了。”冯越笑着,明显话里有话。 “是吗?” 蒋培南也弯起嘴角,眼风刻意掠过身旁的周容晔。 那人沉稳得像一座山,表情也找不出丝毫破绽,蒋培南由衷佩服他的定力。 与此同时,被点到名的梁肖寒正打算说话,温静语就率先站起了身。 她觉得自我介绍这种事情没必要借他人之口。 “您好,我是温静语,温度的温,安静的静,言语的语。” 蒋培南自认为阅人无数,光看温静语的外表,他以为这位怎么着也是个清高的冷美人,没想到这么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反而显得他有些局促。 担心唐突佳人,他也想立刻起身。 只是蒋培南连腰都没来得及抻直,下一秒身旁的人就有了动作。 众人屏气凝神,眼瞧着周容晔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调整自己的视线与对面的女人持平,语气自然道:“你好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紧接着周容晔又端起面前的青花茶盏,朝她微微颔首:“以茶代酒。” 温静语根本没料到他会主动打招呼,内心的真实反应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有些难以置信。 在她愣神之际,周容晔依然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哪怕此刻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你好,周先生。” 不容多想,温静语也立刻端起自己的茶盏。 两人就这么隔着圆桌,朝着对方遥举了一下杯子,然后饮尽。 “上回太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周容晔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发音字正腔圆,温静语再次开始疑惑他香港人的身份。 “我叫周容晔,周到的周,容易的容,耀晔的晔。” “日字旁的晔?” “对。” “光明灿烂,是个很好的字。” 周容晔也不吝啬自己的笑意,扬唇道:“多谢。” 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早已让围观群众瞠目结舌,有人拍了拍冯越的手臂,低声询问:“我靠,梁少这位女伴什么来头啊?” 冯越也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他把目光转移到梁肖寒身上,那位的表情更加精彩。 等到两人再次落座的时候,服务生也进了包厢开始布菜。 温静语将灰色餐布摊开,放在腿上铺好,没去在意梁肖寒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 直到那人自己忍不住开口。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还私底下见过面?” 梁肖寒坐在她右侧,问这话时他的上半身也不自觉地往她的方向倾斜。 温静语卷了卷真丝衬衫的袖口,平静答道:“就相亲那天。” “……” 梁肖寒差点碰翻手边的水杯。 “……你和他相的亲?” “想什么呢。”温静语斜他一眼,“借你吉言,那天真的遇到奇葩了,恰好碰见周先生,是他替我解的围。” “什么奇葩?”梁肖寒皱眉。 “就一个思想意识还没跟上现代社会的奇葩。”温静语不甚在意道。 梁肖寒仰头闷了一大口水,语气也有些不耐:“以后能不能别去参加这种无聊相亲了?没一个正常人。” 温静语垂眸沉思,并没有接话。 “回答我。” 梁肖寒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这动作细微且迅速,也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可以做得自然。 “你用什么身份要求我?” 温静语突然的发问让梁肖寒一时语塞,他偏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双清透瞳仁里居然没有任何玩笑痕迹。 如果不是场合原因,这天怕是已经聊死了。 “请问这份蟹是直接上还是分盘上?” 端着精致托盘的服务生出现在他们身后,适时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温静语循声回头,陶制餐盘里正卧着一只金灿肥美的头手黄油蟹,品相和个头都是上乘。 “这份直接放这儿吧,其他人的处理好再上。”梁肖寒屈指点了点温静语前方的桌面。 待服务生将餐盘放下,摆好开蟹工具后,桌上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这幕。 “哟,梁总怎么还区别对待啊。” 那头冯越随口接上了话:“你可别醋,也就温公主有这种待遇。” 最开始出声打趣的人不太了解温静语和梁肖寒的关系,但他听冯越这么一说,就自作聪明下了结论:“还真是啊,梁总身边来来往往,我只记住了温小姐这么一位,其他女人我可从来没见他正儿八经地带上席面来啊。” “咱们没法儿比,就之前那位拍古装剧成名的女明星,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不过不重要啊,那样的姿色换作一般的男人真顶不住,咱们梁总不还是说断就断了?” “这叫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 在座的都是男人,讲起话来荤素不忌,女人自然就成了他们最顺嘴的谈资。 不起这个头还好,那话匣子一打开就是没完没了,完全不在意桌上除了他们还有一位女性的存在。 温静语几乎是瞬间就失了胃口。 那黄油蟹被梁肖寒拆成几件摆在她的面前,泛着诱人光泽,却勾不起她的半点食欲。 她不明白,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给男人带来成就感吗? 女人是他们挣面子的利器? 未免太过庸俗,太过愚蠢。 此时此刻,在场的除了温静语,脸色谈不上好的还有另外一位。 蒋培南偷偷打量着周容晔的表情,这人从刚才起便一言不发,只专注自己眼前的食物,无论是餐具摆放还是用餐速度都极其讲究。 倒不是他贯彻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而是压根不想和这群人搭话。 “好了,差不多得了。” 梁肖寒终于出声制止,他捡起服务生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刚收拾完螃蟹的手。 坐在他身旁的温静语始终敛着眸子,银质叉子被她握在手里拿起又放下,梁肖寒知道这人的耐心在慢慢消耗殆尽。 ”少揭我老底。”他突然抬臂揽过她的肩,笑骂那个一直多嘴的人,“我就这么一个要好的朋友,把她吓跑了你赔?” 此话一出,席间笑声更是连成了片。 不过梁肖寒总算是开了口,温静语的身份也有了解释,那些无端猜想驱散之后,大家的话题也渐渐转移了方向。 “不要理他们,都是些玩笑话。”梁肖寒收回手,低声安抚。 温静语拾起餐巾擦了擦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里就有内置洗手间,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房门。 长廊尽头有一扇月洞门,连接着酒店后花园,仿的是苏式园林的意境,里头还有一汪清浅的人工湖泊,养了几十尾色彩艳丽的锦鲤,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温静语置身其中却无心欣赏,她出来只是为了透口气,顺便想个提前离开的理由。 早知是这样的聚会,打死她都不会来。 并不是自视清高,她和梁肖寒虽然认识了十多年,但两人各自的交友圈完全不同,也没法融入到一起。 她明白有些话就是场面上的虚以委蛇,真要往心里去倒显得她太过较真。 可她最近的心态确实出了点问题,情绪起伏也越来越大了。 因为手机落在了包厢,温静语无事可做,她蹲在湖边,打算把这一湖的鱼数完就去告辞走人。 刚数到十八的时候,月洞门外传来了一阵清晰对话。 “梁肖寒,你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这声带着怒气的质问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施雨濛。 “跟你有关系?”男人的声音带着轻蔑和不耐,“少他妈烦我,没事赶紧滚。” 施雨濛哼笑:“你还真是个烂人。” 梁肖寒并不生气,半边身子倚着墙,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时不时掀开金属盖子擦擦火,好像无论施雨濛说什么都激不到他。 “还是比不上你,眼见在我这儿没戏了,转身就傍上了老头子,怎么,迫不及待想当我小妈?” 施雨濛被他这话刺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稳下心绪后立刻回击:“我是不怎么样,那你呢?连自己喜欢谁都不肯承认,你又算什么男人?” 月洞门和人工湖离得不远,温静语缓缓起身,隐到一棵造景的罗汉松后面。 “你别这样看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施雨濛的口气咄咄逼人。 “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纳闷了,什么狗屁朋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为了她你什么人不敢得罪啊,当初我弟弟出事的时候我是怎么求你的?你心软过吗?我不让你跟她联系,你就直接跟我提分手?” 她的脸上突然挂起讥讽笑意,不知是针对面前的男人还是自嘲。 “梁总,你的一腔深情可千万别白费了,温静语她知道吗?” 7、Chapter 7 施雨濛的话就像一把利刃,戳破了表面那层看似牢固的伪装。 梁肖寒收起漫不经心,表情变得晦暗阴沉。 “你要是敢去找她胡说八道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果然被我说中了。”施雨濛冷笑,“你俩挺配啊,互相装傻,乐在其中,就是可怜了梁总未来的女朋友,注定要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也不知道你们之间谁更膈应。” 温静语站在树后,原本直挺的肩膀在此刻像卸了力气似的微微耷拉着。 明明是盛夏夜晚,她却如置冰窖。 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她也听不清了,施雨濛刚才那番话已经足够令她难堪。 梁肖寒问她为什么总是拉黑他的联系方式,这就是原因。 连旁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身在局中的她和他。 梁肖寒要是只把她当作普通朋友,温静语的反应也不必这么坚决。 可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区别对待,如果说小时候太懵懂,那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感情的细微变化稍微用点心都能察觉得到。 谁都不愿意自己男朋友身边还存在一位模棱两可的女性“好朋友”,她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受人指摘。 那两道交谈声早已消失,温静语盯着不远处的景观灯发了会儿愣,直到受不了夜间蚊虫的侵扰她才缓缓抬步离去。 走到包厢门口后她并没有进去,而是转头对守在门外的服务生说道:“麻烦您,能帮我把那个位置上的挎包和琴盒拿出来吗?还有一个手机。” 她指了指自己坐过的位置,这会儿梁肖寒也不在,正是开溜的好机会。 取上私人物品后温静语没有一秒犹豫,立刻离开了酒店。 这间酒店位于湿地公园内,进出只有一条路,她没有打车,而是沿着青石板铺成的人行道散步。 夜幕低垂,天边月晖被薄雾遮住,还突然刮起了大风。 起初温静语并没有在意,直到额头和手臂感受到雨水滴落的凉意时,她才不得不加快脚步。 雨势不留情面,越下越大,砸在沥青路面上溅起密集水花。 除了两旁的行道树,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避雨的地方,温静语只能抱着琴盒提速狂奔,她记得路口转角有一个公交车站,那是最近的落脚点。 被打湿的衣物黏在身上不太舒服,温静语无所谓地扯了扯,她更在意自己的琴盒。 车站顶棚是不锈钢板,珠帘似的雨幕砸在上头噼里啪啦作响,闭起眼听,特别像交响乐团谢幕时台下爆发的观众掌声。 明明是挺狼狈的处境,温静语笑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发挥想象力。 她掏出手机想打个车,估计是天气突变的原因,软件上排队的人数居然有一百多位。 就在她挣扎是继续等待还是直接放弃的时候,滂沱大雨中,一辆岩灰色的宾利急停在公交站前,车牌号码瞧着有些眼熟。 紧接着后座车门被打开,一把黑色大伞率先探了出来,伞面撑开的刹那,犹如黑夜中绽放的墨色玫瑰。 男人的皮鞋和西装裤脚瞬间被雨水打湿,可他并不在意,步伐迈得坚定,目标明确清晰。 温静语就这么看着周容晔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慢慢抬起伞面,先露出的是锋利喉结,然后是流畅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顺直的鼻梁,最后是一双敛起锋芒的深邃眼眸。 “雨很大,我送你回去。” 温静语有片刻失神。 昏暗光线下人真的很容易恍惚,她觉得周容晔仿佛是从天而降的。 不见停歇的雨势以及皮肤上泛起的阵阵寒意,这一切都让温静语没有更多选择,她道了声谢后跟着男人坐进了宾利车后排。 “披上吧。” 周容晔捡起自己放在副驾上的西装外套递了过去,连带着一包开封过的纸巾。 温静语身上的真丝衬衫还渗着水,她看了看周容晔那件昂贵外套,怕是也沾不得水,这一犹豫就没伸手去接。 “会感冒。” 见她没动静,周容晔干脆直接上手替她披好。 “谢谢。” 温静语感慨,她好像总对他说这句话。 前排司机的驾驶技术很稳,车子开出湿地公园后上了主路,他出声询问:“周先生,先去哪里?” 周容晔让他先直行,然后侧头问温静语:“你家在哪里?” 斜风骤雨有规律地拍打在车窗上,模糊了道路两旁光怪陆离的灯光,街景像一幅被水汽洇湿的油画,瞧着有些不真实。 “中山北路的嘉和名苑,顺路吗?” 司机瞧了眼导航显示屏,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容晔就接上了话:“顺路。” “麻烦您了。” “不客气。”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车载音响被适时打开,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缓缓流淌而出。 温静语握着那包纸巾,颇有耐心地擦拭着琴盒的角角落落,刚才她已尽力维护,可盒子表面还是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为了彻底放心,她又打开盖子检查了一遍琴身。 周容晔将她温柔细致的动作收进眼底,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你拉的是中提琴。” 短短一句话,让温静语突然毫无缘由地心颤了一下。 他说的居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怎么知道?”她惊诧地抬头望向他。 因为她不说,别人总以为她拉的是小提琴。 相似的外表,仅仅大了七分之一的尺寸,又有谁会在意。 像这样笃定的答案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周容晔并没有回应,只是很轻地扬了下唇角。 肖邦的夜曲已经播完切换,下一首前奏刚放出来的时候温静语就知道了,是亨德尔的帕萨卡利亚舞曲,还是她无比熟悉的小提琴中提琴二重奏版本。 “你也喜欢古典乐吗?” 周容晔轻点了一下头:“算是。” 温静语以为这就是他了解弦乐的原因。 另外她还有个好奇的事情。 “你也回家吗?饭局应该还没结束吧。” “那你呢,为什么提前离席?” 温静语没想到他会反问,似是而非地找了个借口:“嗯……有点无聊。” 周容晔挑了下眉:“挺巧,我也这么觉得。” 这话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眼神短暂相触后又很快分开。 不知为何,温静语总觉得周容晔在某些方面好像和自己有着诡异的默契。 回家的路程过半,梁肖寒的电话也终于呼了进来,语气急切。 “你人呢?服务生说你走了?” 温静语看了眼时间,距离她离开酒店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崔老师找我,我怕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梁肖寒的担忧渐渐散去,他还以为席面上那些玩笑话惹恼了她,毕竟“温公主”的别称不是白叫的,温静语有时候生起气来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让司机送你,这么大的雨你是怎么回去的?” 温静语捏着手机,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周容晔,男人姿态放松,双手交叉环胸,正阖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她咽了咽口水,慢声道:“打车。” 打的还不是一般的车。 “出租车还是网约车?车牌号告诉我。” “……” 这个问题温静语还真回答不了,那一串连号数字听起来就不对劲。 “我到家就告诉你。” 担心梁肖寒继续追问,温静语很快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嘉和名苑正门口,司机本想直接开进小区,但被温静语婉拒了。 这么招摇的一辆车,不管是被爸妈撞见还是被左邻右舍看到,解释起来都是件无比头疼的事情。 “已经够麻烦你们了,现在雨也变小了,我可以自己走进去。” 温静语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还给周容晔,理了理挎包和琴盒就准备下车。 司机已经替她打开了后座车门。 “等等。”周容晔将搁在脚边的黑色长柄伞递给了她,“别淋雨。” 温静语看了眼天色,接过来后问道:“那这伞到时候怎么还给您?” 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进车厢,但依然不能让人看清全貌,周容晔一半的脸隐匿在黑暗中,低沉嗓音让温静语想起了音色最接近人声的中提琴。 还会再见的,他说。 …… 痛快的热水澡洗尽了身上的潮意和疲惫,担心明天真的会感冒,温静语回房前还泡了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刚在床上躺下,门板外就传来一阵响动,连带着狗子的闷哼声。 温静语跳下床赤着脚去开门,圈圈甩着它那条毛茸茸的尾巴闯了进来。 “圈圈,这么晚还不睡觉。”她摸了摸它的脑袋。 圈圈向来粘她,温静语干脆把它的狗窝垫子拖进了房间,让它今晚就睡在自己房里。 安顿好圈圈,温静语又躺回床上开始刷手机,梁肖寒后来还打了几个电话,她在微信上报了声平安就没打算回电过去,倒是周皓茵的消息她一直没看完。 温静语仔细浏览了一遍,周皓茵说自己报了个马术课,可是时间跟提琴课有冲突,而且马场距离远,如果从市区来回的话两边的课都赶不上。 所以她问温静语可不可以抽出时间去家里给她上课,课时费可以翻倍。 第二天温静语到机构之后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课表,紧接着给周皓茵打了个电话。 “茵茵,我看了下我的排课,如果按照原来的时间,我可能没有办法来家里教你,因为其他学生的课还需要协调,要么我帮你咨询一下另外的老师,看看他们能不能配合你的时间。” 电话那头周皓茵瞬间泄了气:“不行啊miss温,我就是冲着你来的,只想上你的课,是不是课时费的问题?我这边可以再加,毕竟要求是我先提出来的,确实有些失礼。” “不是钱的问题。”温静语失笑,“机构其他老师也很优秀,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 周皓茵有些急了,一直说“no”,温静语没想到小姑娘对自己这么依赖,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她扫了眼办公桌上的日历,默默做了个决定,提议道:“或者你周五周六有时间吗?那两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可以来家里教你,只是这样的话你一个星期的课都要压缩到这两天了。” 周皓茵当然不介意,她欣喜若狂:“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不怕我的魔鬼训练?” “严师出高徒!” 两人嘻嘻哈哈地聊了一阵,事情就这么快速地定了下来。 周皓茵发来了一个地址,月央湖壹号,是路海市出了名的稀有别墅区,上半年挂牌出售的一栋花园洋房打破了国内别墅的成交价记录。 温静语盯着那个定位,眼神微动。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梁肖寒家也在这里。 8、Chapter 8 月央湖其实是一个景区,三面环山,紧邻市区,不管是公交车还是地铁都可以直达,交通线路十分成熟。 两年前温静语辞了柏林乐团的工作回到国内,考驾照的事情就一拖再拖,她想起自己那惨不忍睹的驾校经历,科目二更可谓是她的一生之敌。 抱着这辈子或许都考不出驾照的心态,温静语早已把路海市的公共交通探索透彻,各条线路烂熟于心。 从她家出发去月央湖壹号,地铁三号线就可以直达,如果是公交车的话则需要在中途换乘一次,时间和路程都要翻倍,但好处是可以饱览市区到月央湖景区的沿途风景,那一路鸟语花香,绿木成荫,是游客首选的网红路线。 和周皓茵约的时间在上午九点半,温静语起得早,毫不犹豫地背着琴盒上了公交车。 辗转了五十多分钟,下了公交车之后还要顺着短坡走一段路才能到达月央湖壹号的正门口。 许久没来,这一片的景色依旧那么赏心悦目。 门口安保人员对她进行了身份登记,因为是超低容积率的别墅区,如果不想在烈阳之下走到气喘吁吁,还是要依靠摆渡车。 刚报完门牌号坐上车,周皓茵的微信就来了,她担心温静语找不到位置。 茵茵:【miss温,要不要我出来接你?】 就在温静语低头回消息的瞬间,一辆岩灰色的宾利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再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致也变得越来越熟悉。 往左拐就是梁肖寒的家,只不过他平时都住在市区,肖芸倒是一直都住在这里。 温静语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看望肖芸,摆渡车就在分岔路口右拐了。 南区十八号,周皓茵告诉她的位置。 车子刚在庭院大门前停稳,一道清脆女声就激动响起:“miss温!” 温静语顺着声音抬头,周皓茵正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冲她挥手。 她也抬起手臂打招呼,对司机道了声谢后拎着琴盒下了车。 气派的雕花铜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天气炎热,自动洒水机也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温静语感叹周家人或许都有些艺术细胞,这庭院里的绿植造景打理得错落有致,意境十足,比温裕阳自己瞎捣鼓的那片花园强多了。 草坪左边是车库,她一眼就看见了那辆黑色库里南,工人正拿着水枪冲洗轮胎上的泡沫,并排停着的还有一辆传说中的保时捷918spyder。 “欢迎欢迎!” 周皓茵欢脱地奔下楼,跑到温静语身边挽起了她的手臂。 “茵茵小姐,准备茶还是咖啡?” 家政阿姨边询问着边给温静语递了双干净的室内拖鞋。 “miss温,你想喝什么?还有牛奶和鲜榨果汁。” “红茶吧,谢谢。” 两人来到客厅,房子里的装修也尽显主人的高雅品味,没有金碧辉煌,夸张浮华的暴发户装饰,色彩统一协调,家具简洁大气。 虽然风格低调,但温静语看得出每一处都是下足了功夫的,越是这样看不出价钱的设计往往越令人咋舌,就拿墙上那幅抽象的装饰画来说,她在佳士得去年的秋拍上见过,起拍价就是八位数。 “这里是我小叔家,我平时要是有假期就会过来短住。”周皓茵的表情有些唏嘘,“我小叔是个单身寡佬,过得好惨好孤独,家里没有一点人气。” “……” 温静语对粤语词汇一知半解,所以周皓茵的小叔是又寡又老吗? 但她转念一想,能住在这么艺术的房子里,寡老孤独好像也无所谓了。 家政阿姨很贴心,不仅上了热茶,还准备了一碟香脆的法棍切片搭配松露黄油,但温静语没有太多心思细细品尝,只休息了十多分钟就抓着周皓茵开始上课。 因为一个星期的课压缩到了两天,时间安排很紧,午休过后又接着上到了下午五点多。 太阳做好了下山的准备,室外的炎热空气开始慢慢冷却。 “miss温,我一直很好奇,你应该也会拉小提琴吧?” “会。”温静语边擦拭着琴弓边说,“其实我以前也是练小提琴的,五岁开始,到了十二岁转的中提琴。” 周皓茵感叹:“哇,所以那句话是真的吗,所有中提琴手都是小提琴手来的。” 温静语笑:“你呢,为什么突然想转中提?” 说到这个周皓茵就头疼:“香港的学校要求我们每人必修一样乐器,钢琴还不算数哦,所以我就选了小提琴,但是你知道现在拉小提琴的人好多,我觉得没什么个性。” 说着说着她又起了念头:“miss温,我想听你拉小提琴诶,要试一试吗?” “可是现在手边没琴。” “我有!” 周皓茵说风就是雨,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卧房,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果然多了一把小提琴。 温静语接过来调了下音准,抬眸问她:“拉一首什么好呢?” 相比中提琴,小提琴的独奏曲目简直数不胜数,周皓茵让她随意发挥。 “那就来一段我还记得谱子的吧。” “好啊好啊。” 哀伤悲怆的旋律响起,是电影辛德勒名单的主题曲,温静语选取了小提琴独奏的部分。 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碰小提琴,但是温静语一点也不手生,甚至在没有谱子的前提下一个音都没有拉错。 周皓茵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她知道这样的技术需要时间和汗水的积累。 客厅里回荡着音乐声,周容晔在玄关就听到了。 司机停好车后就先行下了班,老板今天一反常态,回来得特别早,连带着他的回家时间也提前了。 家政接过周容晔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刚想转头通知周皓茵,结果周容晔对她摇了摇头,举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落地窗前的两道身影都背对着他。 温静语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细吊带纱裙,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透亮,她那头乌黑长发在脑后挽了个松松的髻子,背上漂亮的蝴蝶骨在她架琴拉弓的动作下清晰可见。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周皓茵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释放,她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 除了她兴奋的赞美声以外,还有一道比较收敛的掌声自身后传来。 两人同时回头。 “小叔,你回来啦!” 周皓茵连蹦带跳地朝着沙发旁的男人跑去。 温静语则当场怔在原地,眼神里充斥着难掩的惊诧,甚至忘记要打一声招呼。 原来周皓茵口中那个单身寡佬的小叔,是周容晔啊。 …… 晚霞褪尽,墨色一点点浸染天幕。 温静语抵不住周皓茵的盛情邀请,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坐在餐椅上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逐渐消化了这个有些荒唐的事实,不得不说这叔侄俩和她的缘分还挺深的。 她悄悄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周容晔。 饭前他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浅灰色运动装才下楼,头发吹得半干,抛下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正经模样,气质也没那么凌厉了。 看起来更年轻,倒有点像大学校园里受小姑娘追捧的帅气学长。 “我来正式介绍一下,miss温,这位就是我小叔,周容晔。” 温静语当然知道这位叫什么,连“周容晔”三个字怎么写的她都一清二楚。 只是周皓茵正儿八经的介绍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坦白,于是不太自然地朝对面笑着说了句“幸会”。 或许是她看错了,周容晔好像盯着她勾了下嘴角,那眼神也是耐人寻味。 好在他并没有揭穿,当周皓茵介绍完温静语的时候,他还很配合地问了声好,就差没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了。 “miss温,你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周皓茵觉得自己在这张饭桌上充当了某种“中介”的身份,毕竟小叔和老师素不相识,只能靠她来调节气氛。 “谢谢你茵茵,不用特意照顾我,吃完了我自己再夹。” 温静语看着自己面前快堆成小山的食物,感慨小姑娘的热情总是那么直接。 周家做饭的这位阿姨手艺确实好,三个人八道菜,她以为这已经是全部,结果中途又端上来一道菜。 餐盘盖掀开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定睛一瞧,居然是清蒸黄油蟹。 周容晔漫不经心地推着餐桌转盘,温静语就看着那盘蟹离她越来越近,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 “多吃点。” 他这话是对她说的。 温静语突然就想起了那天的饭局,当时她胃口尽失,最喜欢的黄油蟹也一口没动,后来想起来确实有些遗憾。 结果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这只个头更大。 “对啊miss温,这蟹可香了,趁热吃。” 周皓茵直接连蟹带盘端下来摆在了温静语面前,她用余光偷看周容晔,在心里感叹美女果然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连小叔都学会主动照顾人了。 一席饭毕,温静语差点吃撑。 告辞的时候周容晔也跟着她走出了别墅,温静语以为他是来送行的。 “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解锁了车库那辆黑色库里南。 “没关系,我打车就行。” “这里很难打到车。”周容晔望了她一眼,带着莫名笑意,“上车吧,温老师。” “……” 月央湖壹号建在半山腰上,占地面积极大,光是在小区里行车就能把人绕晕。 温静语坐在副驾上腹诽,还好周容晔愿意送她,否则走到小区门口都是项体力活。 “明天还有课是吗?” 周容晔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对,茵茵以后的课都调整到这个时间,我来家里给她上。” “明天开始我让司机来接你,每周的星期五星期六对吗?” 温静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公交车或者地铁到这里都很方便,不需要这么麻烦。” 像是料到了她的反应,周容晔淡声道:“茵茵说你不肯收她额外的课时费,为了给她上课牺牲自己的休息日,你就当司机接送是补贴吧。” “给茵茵上课是因为我喜欢她,不用这么客气。” “客气的人是你。” 前方小路要拐弯,周容晔单手流畅地打了把方向。 “我们也算是相识了,别太见外,温老师。” 他这一声声的“温老师”像是打趣,之前可都是一板一眼地喊她“温小姐”。 这让温静语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细细盘点着自己每次和周容晔打交道时的表现。 毕竟对方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家长,她希望自己塑造的是个为人师表的好形象。 车子开到小区正门,出口抬杆刚刚掀起,外面主路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跑车声浪,那动静把温静语吓得打了个激灵。 她正在心里暗骂哪个缺德鬼大晚上的制造噪音,下一秒始作俑者拐了个弯就准备进小区。 看见车牌的时候温静语的眼尾抽了一下。 那辆阿斯顿马丁dbs正是梁肖寒这个缺德鬼的座驾。 两辆车在正门交汇,明知道视线有死角,梁肖寒看不到副驾上的她,但温静语还是下意识撇过头去。 上次晚饭不告而别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或者说是温静语单方面不联系,只有群里聊天的时候她才会出来回应几句。 梁肖寒应该是习惯了她的间歇性发作,私底下也没来追问。 温静语的恍神被周容晔看在眼里,他瞥了一眼主驾后视镜,跑车尾灯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9、Chapter 9 第二天周容晔果然派了司机来接人,是温静语上次见过的那位。 为避免误会,她依旧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外围,上车前还特意跑了趟水果店,抱回一整箱新鲜荔枝,以感谢昨天那顿丰盛晚餐的邀请。 “miss温,这荔枝好甜。”周皓茵一颗接着一颗根本停不下来。 温静语也尝了一口,店主果然没吹牛。 “水果店老板说这是广东来的荔枝,也不知道真假。” 周皓茵嘴里的还没咽下去,立刻抢答:“广东的龙眼也好吃!” 温静语笑:“悠着点,小心上火。” “miss温,等这个假期结束我就要回香港了,你有空记得来找我玩,香港的水果也很丰富哦。” 温静语点点头,不经意问道:“那你小叔呢,也回香港吗?” “他啊。”周皓茵擦擦嘴,“之前一直生活在新加坡,现在也难得回一趟香港,反正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不怎么在家。” “你小叔普通话说得挺好的。” 温静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周皓茵噗哧笑出声。 “miss温,你不会是嫌弃我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吧,我已经好努力了。”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温静语连忙摆手,“我只是对你小叔表示一下称赞。” “称赞我什么?” 周容晔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把沙发上的两人吓了一跳。 “小叔,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周皓茵看了眼时间,确定才下午一点。 “周末还不允许我偷个懒?” 周容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吞了两口,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刚刚miss温赞你普通话说得好啦,你能说得不好吗,都是奶奶亲自教你的。” 温静语默默地捋了捋这其中的关系,周皓茵的奶奶,那就是周容晔的母亲。 “我母亲是京市人。”周容晔转了转手里的水晶玻璃杯,解答了温静语的疑惑。 “难怪。”温静语若有所思道,“有些字的发音比我强多了。” “miss温你是路海人吗?”周皓茵问。 “是的。” “那你会说路海方言吗?” 温静语惭愧:“能听但不怎么会说。” 从小学校里就只让说普通话,在家里崔老师和温裕阳也很少用方言交流,她为数不多的方言灌输全都来自于年纪较长的祖辈。 “好可惜,我还想着你教我路海话,我教你说粤语呢。”周皓茵有些遗憾。 “你可以教我粤语呀,我觉得挺好听的。” “是吧?”周皓茵蔫下去的表情立刻复活,“粤语有九声六调,学起来不容易哦,我们可以从简单的单词开始。” “那你先教我几个。”温静语正襟危坐。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周容晔似乎对这个粤语小课堂也来了兴趣,他找了张单人沙发坐下,想看看周皓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来点最基础的,我觉得你肯定知道。” 周皓茵指了指自己:“像我这种女生一般怎么称呼?” “靓女?” 周皓茵竖了个大拇指,又把目标转移到周容晔的身上,指着他问:“那怎么称呼他这种人呢?” 温静语愣了一下,慢慢蹙起眉,表情有些犹豫。 “真要说?” 周皓茵点头,周容晔疑惑。 “……单身寡佬?” 周皓茵突然捂着肚子爆发出放肆的笑声,泪水糊了眼前一片。 …… 回程依然是周容晔相送。 温静语坐在副驾上,脑子里还盘旋着几个小时前的死亡笑话。 她理解错误,周皓茵想让她说的其实是“靓仔”,可她脑子短路,只能想起那四个字。 当时周容晔的表情实在精彩,温静语尴尬过后回味起来也觉得好笑,但她现在坐在人家的车上,有些情绪还是得适当收一收。 前方路口的绿灯开始进入倒计时,周容晔轻点脚刹,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真对粤语感兴趣?”他问。 温静语认真点了点头。 “我可以教你。”周容晔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别被周皓茵带偏了。” “其实学习一门语言,从不正经的话开始好像比较能调动积极性。” 温静语想起了那些年被德语支配的恐惧,颇有感触。 周容晔挑眉,语出惊人:“那我们从脏话开始?” “……” 温静语没想到这人开起玩笑来居然这么不着调。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周容晔转头看她,似乎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 温静语笑了,偏头看向窗外的瞬间有一辆白车呼啸而过,速度快不说,还直接占用了非机动车道,引来路人一通大骂。 周容晔突然提问:“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温静语果真在脑海里搜索起词汇,凭借着她对港剧模模糊糊的印象,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扑街仔?” 驾驶座上传来一声轻笑,温静语立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谁知周容晔毫不吝啬地夸赞她。 “温老师,你基础确实不错。” …… 虽是一时兴起的提议,但周皓茵对粤语小课堂当真上了心。 为了让温静语能有沉浸式学习的体验,她特地建了一个微信群,还把周容晔给拉了进来。 作为群里最活跃的成员,除了日常用语和单词,周皓茵还会发一些影视片段,她与周容晔的交流也大多使用粤语,只不过会贴心地在下面用普通话再标注一遍。 抛开一本正经的粤语普及,周皓茵还喜欢在群里分享各种八卦,上至娱乐明星,下至同校学生。 有些话题确实有意思,温静语兴致来了也会和她聊得忘乎所以,甚至忽略了群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周容晔很少说话,也不会主动参与她们的拉话闲扯,若不是偶尔出现做一些对话示范,那简直就是透明人的存在。 即使是这样,温静语也觉得他的耐心是数一数二的。 有时候她和周皓茵动辄就是几百条的聊天记录,小姑娘还会冷不防地提一下周容晔,想让他发表看法,其实打个马虎眼就能圆过去的事情,周容晔却总能在中途顺利接上话题,从不掉链子。 排除他二十四小时盯着群内动态的概率,剩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把她们所有的对话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当了一段时间的群友,她和周容晔的关系在无形之中更近了一步,初识的拘谨和距离感也在慢慢消散。 而两人真正加上微信好友,是发生在几个星期之后。 温静语每天除了夜跑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遛狗。 遇到差劲的天气尚且可以偷懒不运动,带圈圈出门却是风雨无阻都要完成的事情。 作为一只十多岁的老狗,圈圈的体力大不如从前,温静语现在也只会带着它在小区或者周边逛一逛,一人一狗饭后消食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天晚上,温静语照例带着圈圈在隔壁的宠物友好公园散步,因为遛狗人士经常在这一块区域活动,久而久之大家对彼此都很熟悉,也放心狗子们相互接触。 圈圈疯玩一阵后就要趴下来小憩,温静语给它喂了水,自己也坐在凉亭里休息。 她正在浏览周皓茵白天发在群里的消息,全是繁体,其中有一个字温静语不太理解,她圈出来提问,但迟迟不见周皓茵回应。 结果收到了周容晔的好友添加提示。 温静语点了通过,对方秒回。 周容晔:【茵茵的香港朋友来内地玩了,现在还在外面,估计没注意手机消息。】 周容晔:【“攞”就是“拿”的意思。】 温静语没想到他这么重视小课堂的教学,随即回复了一句,谢谢周老师。 “周老师”是她对周容晔的戏称,对方不但没有意见好像还挺受用。 温静语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周容晔时的印象。 昏暗浮华的过道上,男人沉稳中带着一丝冷厉,以及那绝对忽视不了的强大气场,无形之中带着逾越不了的距离感。 现在她的想法好像有了一些改变,周容晔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难以相处。 或许跟她一样,只是容易给人“冷脸”的观感。 趁着这个开小灶的机会,她又发了几个繁体字过去,周容晔都十分有耐心地一一解答。 正在兴头上,对话框外有了新消息提示。 久未联系的梁公子终于来刷存在感了。 梁肖寒:【?】 温静语不知道他发个问号是什么意思,也回了个同样的标点符号。 梁肖寒:【验证一下我是不是又被您拉黑了。】 梁肖寒:【在干嘛?】 温静语瞧了眼趴在她脚边的圈圈,回道:遛狗。 梁肖寒:【给我看看儿子。】 温静语随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梁肖寒:【好像瘦了点,再拍几张。】 “圈圈。” 温静语轻喊一声,金毛立刻抬头望她,毛茸茸的尾巴翘起来摇了几下,只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找角度怼着圈圈的脸拍了几张,梁肖寒又兴致盎然地点评起来,然后话题渐渐顺到了温静语身上。 梁肖寒:【下周四有时间吗,冯二打算在酆园办生日酒会,你和我一起去?】 温静语:【你朋友的生日我就不凑热闹了。】 梁肖寒:【我朋友不也是你朋友?】 温静语轻叹一声,又来这套。 他又在试图消磨彼此的边界感。 这种关系越来越扑朔迷离,其中隔了一层模糊粗砺的毛玻璃,不管怎么聚焦都看不清本质。 只能看谁先忍不住,然后下决心砸掉这层阻碍。 她一口回绝了梁肖寒的邀请,两人再次陷入一种无声的对抗和拉扯。 夜晚漫长,公园里散心的人越来越少,温静语也打算起身回家,她牵着狗绳刚走到小区正门口,兜里手机又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梁肖寒的母亲,肖芸。 10、Chapter 10 “喂,静语啊。” “肖阿姨。” “咱们有段日子没见了,最近还好吗?” 岁月待人向来偏心,肖芸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很好的质感。 “挺好的,您怎么样?” 温静语夹着手机站在路灯下,身旁的圈圈又在原地打转,香槟色的光晕下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 “还不错,就是挺想见见你的。” 肖芸语气轻快,隔着电话似乎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 “肖寒跟你说了吗,后天来家里吃饭。” 温静语微怔,估计刚刚梁肖寒也是想提的,只不过在冯越这件事情上她驳了他的面子,后面就不好开口了。 “后天晚饭吗?” “是的,看来这小子又没好好传达我的意思。” 温静语避重就轻:“我也想着来看看您,一直没合适的机会,这样正好,那咱们后天见。” “好好好,我等你。” …… 去见肖芸的那天恰好碰上温静语第一堂公开课,来参加的就是之前那帮因为艺考想转中提的孩子们。 为了保证最全面的体验和最优质的课堂效果,温静语按照学龄和人数排了几批小团课,家长可以参与旁听,结束之后立刻就能复盘交流。 由于中提琴尺寸的特殊性,对琴手身体条件的要求也有一定讲究,虽说大部分可以靠后天训练,但长臂大掌,手指修长的学起来更加合适。 除此以外,兴趣和自控力才是重中之重。 温静语观察了好几轮,发现有些孩子明显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不仅基础不够扎实,学习过程也不在状态。 如果贸然转专业,对彼此来说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她只能尽力好言相劝。 上完课接着又是耗费心神的商谈,好在没有其他课程安排,温静语舍弃了午休时间,终于在下午三点半结束所有工作。 她跑了趟百货商场,出来的时候大包小包拎着,打车到达月央湖壹号刚好五点整。 依然是摆渡车送着进小区,途径岔路口,温静语下意识偏头看了眼南区的方向。 不过这回车子要往北区行进。 知道温静语今天来,肖芸从早上就开始盼了,这会儿在厨房听说人已经到了,她也顾不上手里炖了一半的虫草鸡汤,将勺子撇给保姆后就急着去门口相迎。 “肖阿姨,您怎么还出来了。” 温静语将手中的礼盒交给家政阿姨,连忙上前扶住肖芸的轮椅。 三年前肖芸出了一场严重车祸,导致双下肢永久性瘫痪,损耗太大,不管怎么精细保养,身体状况还是大不如从前。 “乖囡,我真是想你了。”肖芸盯着温静语的脸仔细打量,“越来越漂亮了。” “您的气色也越来越好了。” 温静语帮忙推着轮椅,两人来到客厅。 “你爸妈呢,身体都好的吧?” “托您的福,他们都很好。” 肖芸牵住她的手就不舍得放,两个女人寒暄起来总有没完没了的话题。 “我每次看到你都在想,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体贴的女儿就好了。” 温静语笑:“那您把我当女儿不就行了。” 肖芸的话里有深意:“还有比女儿更好的选项。” 她的暗示温静语不是不懂,相识了这么多年,肖芸待她总是比旁人亲切,只不过有些事需要两厢情愿。 说话间,切好的水果也端了过来,肖芸又想着要去给温静语泡杯茶,她不愿意假手于人,要亲自去茶柜取她珍藏的宋聘普洱,谁都耐不过她的热情。 空闲之余,温静语打量起四周。 梁韫宽搬离月央湖壹号的事情她早已有所耳闻,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梁肖寒的身影,看来这顿晚饭就是她和肖芸两个人的聚餐。 她突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但同时又浮起怅然情绪。 晚餐是在六点多的时候准备就绪的,开餐前肖芸似乎还在等一个人。 当跑车声浪由远及近,在院子里乍然响起的时候,温静语心头蓦地一跳。 家政来餐厅通报:“梁先生回来了。” 不可能是梁韫宽,只能是梁肖寒。 “终于到了,这个人时间观念太差。” 肖芸嘴上虽然抱怨着,欣喜表情却是遮掩不住的,立刻让人在温静语身旁的位置再添一副碗筷。 梁肖寒进门后先去洗了个手,边挽着衬衫袖子边走到餐厅。 “今晚都有什么好菜?” 他朝温静语看了一眼,表情丝毫不见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出现。 “你自己看,快先入座。”肖芸招呼道。 梁肖寒很自然地在温静语身旁坐下,问道:“几点来的?” “五点。” “干嘛不叫我去接你?” “你自己都迟到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伴随着旁若无人的默契。 肖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此刻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有些事情不得不由她出面,顺手推一把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晚饭结束后她寻了个借口,把梁肖寒单独喊到露台上。 月朗星稀,清风拂面,月央湖这一带的夜间气温要比市区低上几度,不冷不燥,体感刚刚好。 “我听说集团想把华印中心卖掉?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爸的?” 肖芸这些年已经很少过问公司的事情,她与梁韫宽不和众人皆知,但好歹是几十年的夫妻,不管是整理感情还是分割资产,想要快刀斩乱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有他也有我的。” 梁肖寒掏出烟盒,磕出一根咬在嘴里,再次摸兜却发现打火机落在了车上。 “少抽点。”肖芸皱眉。 “行。”梁肖寒淡淡一笑,把烟原封不动地捻在手里,“不出意外的话,能接手华印的应该是铂宇资本,对方好像很了解我们现在的处境,就等着抄底价。” “银行那边怎么说?” 梁肖寒双手撑着大理石围栏,仰头轻吁一口气:“还有三十亿港币,马上到期。” 关于这笔债务,还要从风林集团在香港联交所上市时开始说起。 起初集团为了能够成功在港上市,已经历了多次并购重组,但梁韫宽的野心没有止尽,盲目的自信促使他疯狂扩大经营规模,毫不收敛,即使是上市初期融到的资金也满足不了扩张需求。 资本市场变幻莫测,受国际大环境影响,在融资受阻的情况下风林集团还面临着一笔即将到期的高额债务。 一筹莫展之际钟氏集团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接受钟氏的私募股权投资,并且以转债为基础,签署股份掉期的对赌协议。 双方锁定一个股票价格,以三年为期限,若最终价高于初步价,风林将向钟氏收取款项,若最终价低于初步价,则由风林集团承担一切亏损,钟氏成为赢家。 而如今这份掉期协议即将终止,局势却完全没有反转迹象。 风林集团目前的处境可谓是进退两难,华印中心的出售计划成为了资金回笼的关键。 “你让方励找个时间来我这儿一趟,给成禹路的公馆寻个好买家,趁早出手吧。” 肖芸话音刚落,梁肖寒就立刻反对:“那是外公留给你的私产,绝对不能动,就算卖掉也是杯水车薪,这事儿你别操心了。” “要我操心的事难道只有这一件?” 肖芸挪了挪轮椅的位置,拉近和梁肖寒的距离。 “肖寒,我希望你能尽快结婚。” 一阵夜风路过,惊扰了枝桠上沉默的绿叶。 梁肖寒回头,和肖芸的目光交汇,母子俩的眼睛极像,都是容易给人深情错觉的桃花眼。 肖芸开门见山:“不用我提醒吧,你知道钟氏打的什么主意,那老钟膝下也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我不想让你的婚姻成为筹码。” 梁肖寒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肖芸又接上话:“很多选择都是身不由己,但起码这一点我这个当妈的要替你守住。” “结婚?”梁肖寒轻笑,“找谁?” “你觉得静语怎么样?” 肖芸的直白让梁肖寒略感吃惊,但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这些年他交往过的女人肖芸其实一清二楚,从未表态过什么,他在外面胡闹肖芸也管不着,但绝不允许他往家里带人。 除了温静语。 “妈。”梁肖寒抬手搓了搓脸,“您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温温是我最好的朋友,哪有跟朋友结婚的。” “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肖芸不急反笑,“你是我儿子,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你敢说你对静语没有心思?” 梁肖寒盯着楼下花园的景观灯,沉默许久才开口:“我不会结婚的,没有人能拿这个来威胁我。” “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的事产生阴影。”肖芸试图说服他,“静语是最适合你的人,如果现在不好好把握,你将来会后悔的。” “适合又怎么样?” 梁肖寒一身的刺突然竖了起来,说话也开始变得尖锐。 “结婚是什么好事吗?换个方式折磨自己罢了。” “你不要这么偏激。” “我实话实说吧。”梁肖寒敛眸,“我没有专情的自信,不想害了她。” “越说越离谱!”肖芸也动了怒,“你难道想一直这么玩下去?凡事都有因果轮回,你要是这么随便对待自己的感情,以后会尝到苦头的。” 梁肖寒轻讽:“那梁韫宽尝到苦头了吗,不是照样风生水起?” 肖芸气极,如果她现在手里有东西,她就直接一把砸过去了。 “你说结婚就结婚,人家愿意吗?就算她愿意我也不愿意。” 肖芸被噎得瞬间说不出话,一双手搭在毫无知觉的膝盖上,微微颤抖。 “肖阿姨。” 清冷女声在不远处响起,露台上的两人皆是一惊。 温静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抱着一条轻薄毛毯慢慢走过来,步伐沉稳,神色平静。 梁肖寒看着她越靠越近,不确定她是不是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但温静语接下来的反应给了他答案。 她先走到肖芸身旁,将毛毯抖开披在她的肩上。 “起风了,小心着凉。” “静语……” “肖阿姨,不好意思,刚刚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温静语抬眸,直直对上梁肖寒的眼神,毫不避讳。 “我也不愿意。” 11、Chapter 11 离开梁家的时候,温静语让院子里的人都留步。 她面带微笑,丝毫不见窘迫。 肖芸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把人留住又怕温静语心存芥蒂,见她坚持要走,也只能推着轮椅到门口相送。 “肖阿姨,今天谢谢您的晚餐,保重身体。” 很礼貌的道别,唯独不说下次再见。 “静语,这么晚了,让肖寒送你吧?” “没关系,打车很方便。” 温静语自动忽略梁肖寒那略显阴沉的脸色,转身就出了庭院大门,一抹烟青裙摆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还愣着干嘛?!” 肖芸盯着自家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良久,梁肖寒像是游魂归位,反应过来后直接折回别墅,抓起车钥匙又冲了出去,跑车发动的声浪响彻整个北区。 小区路灯排列稀疏,光线只能用昏暗形容,梁肖寒把车速放到最低,生怕错过她的身影。 最后他在南北区的岔路口看见了温静语。 这么响的引擎声,这么刺目的车大灯,她愣是连头都不肯回一下。 梁肖寒将车靠边停下,还没来得及熄火就甩上车门,大跨步朝着前方的女人走去。 “温温。” 他在身后喊,她却依然不给任何回应,坚定地朝前走着,修长脖颈和脊背挺成一条直线。 梁肖寒没了耐心,跑了几步追上去,伸手紧紧抓住温静语的小臂,用了最大力道,也不管她会不会疼。 “松手。” 温静语眼底的情绪和她的语气一样,沉静到可怕。 “不放。”梁肖寒的呼吸不太稳,似乎在努力压着什么,“跟我谈谈。” 温静语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他箍红的手臂,心里也清楚这是个把话说开的好机会。 “行,就在这儿说吧。” 梁肖寒见她态度有回旋的余地,便放轻了掌心力道,可依然不敢松手。 “刚刚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敷衍我妈,随口那么一说。” “随口说出来的才是真心话。” “不是。” 温静语的眸子里有薄薄笑意,脸上却是一副将眼前男人从头到尾都看穿的表情。 “那就怪了,你愿意跟我结婚?” 半晌后梁肖寒才开口,眸光微动。 “温温,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结婚不一样。” 温静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恋爱呢?”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吗?” 梁肖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出来的话有些混乱。 “恋爱或者结婚都不重要,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在一起又能怎样?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我们最终以分手收场,你肯定不会再联系我,但是朋友不一样,我们可以永远陪在彼此身边。” 温静语垂首听完这番话,再抬头的时候眼神又是一片清明。 她甩开他的钳制,扯了扯嘴角:“梁肖寒,我本来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但现在看来我的理解还太浅薄。” “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真的在意结不结婚?婚姻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也不稀罕,但我确实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温静语朝他走近几步,她庆幸自己今天穿了高跟鞋,气场不至于太弱。 “谁都不是傻子,我们早就越过朋友这条线了。” 梁肖寒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情绪也随着她的话开始波动不安。 “我原以为你将这份感情看得很重,所以不敢轻易尝试改变,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简直自私到离谱。”温静语眼中的温度逐渐冷却下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永远留在原地?” “难道你能喜欢上别人?”梁肖寒干脆放手一搏,“你心里有我,所以你不会离开,不然你当初为什么愿意放弃柏林的工作回国?” 见她表情有所松动,梁肖寒继续步步紧逼:“我们心里有彼此,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温静语闭了闭眼,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言论。 “所以呢?我就必须守着你,然后眼睁睁看着你游走在其他女人之间,到头来连句抱怨的话都没资格说?没必要这么侮辱我吧?” 她抬手戳了戳他坚硬的胸膛,指尖点在心脏的位置上。 “梁肖寒,你当我是什么?你在外面玩累了转头就能回归的港湾?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温静语觉得胸腔里的燥意也在慢慢烧成一团灰烬,她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人再无话可说,转身就要走。 梁肖寒被那双清冷眼眸中的失望狠狠刺痛,抬步挡住她的去路。 “什么意思,要跟我做个了断?” “就是这个意思,你慢慢玩儿吧,我没那么好的闲情逸致。” 温静语用了大力推开他,梁肖寒的火气一下就窜了出来。 “温静语!” 被喊名字的人很决绝,坚持要走。 僵持之际,对面南区的小路也晃出两道光线,矩阵大灯夺目刺眼,温静语下意识低头,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黑色库里南很快切掉了远光灯,朝着岔路口缓缓驶来,最后在一棵银杏树下停稳。 “miss温!” 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温静语抬眸,看见周皓茵从副驾上蹦下来,迅速跑到自己面前。 “茵茵。” “你眼睛怎么红了?” 周皓茵蹙眉,她歪头换了个角度,想看得再仔细些。 温静语清了清嗓,垂眸回避她的视线,缓了几秒之后语气又变得跟平时一样正常:“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我还好奇你怎么在这里。”周皓茵眼神扫过她身后的梁肖寒,表情有敌意,“这人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刚刚看见他拽你。” 梁肖寒也想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子是谁,结果注意力偏移,因为他看见了从主驾下来的那道颀长身影。 “周先生?”他微微惊讶。 温静语忽地抬头,发现周容晔正朝着这边走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只是太过短暂,没什么有效交流。 “梁总,好巧。” “好巧,您也住在这里?” 周容晔点头:“我住南区。” “小叔,你和他认识?”周皓茵指着梁肖寒问。 “茵茵,注意礼貌。”周容晔严肃提醒。 小姑娘撇了撇嘴,好像有些不服,她偏头去找温静语:“miss温,你要不要和我们去吃甜品?” “这个点你们出门吃甜品?” “对啊,我好馋那个焦糖梳乎厘,求了小叔半天他才答应陪我出来。”周皓茵晃了晃她的手,“走吧?再晚就关门了。” 温静语求之不得,她正想离开此地。 “走,我请客。” 周皓茵立刻咧嘴笑,挽上她的手臂就要走。 “温温。” 梁肖寒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冲动的火气早已消散,他的心底渐渐浮起一丝恐惧,因为他知道温静语真能狠下心跟他了断。 如果不是碍着其他人在场,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她这样走掉。 温静语不想跟他拉扯,尽量好声好气道:“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梁肖寒有一肚子疑问,比如说她什么时候跟周容晔走得这么近了。 “天这么黑,你……” “我会送她回去的。”周容晔突然开口。 他好像也无意在此寒暄,说完这句话后朝着梁肖寒轻轻颔首,抬步跟上了先离开的那两道身影。 …… 上车前,周皓茵非要缠着温静语坐后排,周容晔也没意见,自愿当起了沉默司机的角色,朝着导航标注的甜品店出发。 “miss温,刚刚那人是谁啊?”周皓茵语气试探,“……不会是男朋友吧?” 温静语很快否认:“不是。” 先前激动的情绪早已冷静下来,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想浪费心力去思考她和梁肖寒的关系。 两人今天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想要再回到以往的相处模式,怕是不太可能了。 “那是朋友?你们吵架了吗?” 驾驶座上的周容晔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沉声道:“茵茵,让温老师休息一下。” “哦。”周皓茵瘪瘪嘴。 温静语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声没事,却更像在宽慰自己。 甜品店是周皓茵选的,位于市中心最热闹的商业街区,和月央湖的优雅静谧不同,这一带的夜生活显然才刚刚开始。 夜市繁华,停车位也十分难找,周容晔让她们先下车进店,自己去寻空位。 周皓茵冲进店里,目标明确,点名要焦糖梳乎厘,另外还加了一杯凤梨梳打水。 “miss温,你想吃什么?” 菜单上的甜品琳琅满目,精致得像一件件微型艺术品,虽然赏心悦目,但在温静语的眼里那都是纯粹的糖油混合物。 甜味刺激多巴胺分泌,短暂又虚无的快乐。 “我就来一瓶巴黎水吧。” 下单后要先付款,温静语掏出手机准备结账,又想起还在停车的周容晔。 “给你小叔选一个?” “算了吧。”周皓茵耸了耸肩,“他不爱甜食,这些东西在他那里统称为‘babyfood’,拿来哄细蚊仔的。” 温静语莞尔,觉得这个调侃很形象。 梳乎厘需要现做,两人挑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着等。 这片街区美食店云集,到了晚上夜宵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热闹归热闹,也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路边还经常停靠着卸货的货车。 温静语坐在餐椅上托腮,发呆似的望向窗外,貌似在欣赏这一片毫无景致可言的街道。 来往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像从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漏出来的水,周容晔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温静语的视线中。 很少有人像他一样连走路都这么专心,不玩手机也不四处张望,姿态挺拔,沉稳从容。 总之是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辨认出来的焦点。 太过出挑,倒显得周围这种烟火气太重的纷杂环境配不上他了。 温静语看得有些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店外,和她就隔着一扇玻璃落地窗。 周皓茵也注意到了,她开心地朝着周容晔挥手,男人点头回望,但没有停下脚步,拐弯走进了店堂大门。 “茵茵说你不喜欢吃甜的,我就先给你拿了个水。”温静语将另一瓶没开封过的冰镇巴黎水递给他,“或者你看看菜单有没有感兴趣的,说好了我请客。” 周容晔接过绿色的玻璃瓶道了声谢,反问她:“你怎么不吃?” “这个点我一般不吃东西了。” 旁边的周皓茵盯着温静语纤瘦的身材感叹:“果然美女都需要自律。” “倒也不是。”温静语抿了一口水,“我睡眠质量不太好,睡前不敢吃太多。” 此时放在桌上的取餐器开始震动,周容晔主动起身,替周皓茵去取餐台拿甜品。 再折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还多了一个纸袋子。 周皓茵眼尖,端走她的甜品盘子后还要觊觎袋子里的东西。 “小叔你现在越来越贴心了,给我打包了什么?” 周容晔看了眼那个起码两人份的梳乎厘,打趣她:“你能把这个吃完就了不起了。” 周皓茵:“……” 三人从甜品店离开的时候已接近夜里十点,美食街喧嚷依旧,温静语准备打辆车回家。 “太晚了,我们送你。” 周容晔说完便率先朝着停车的方向走。 “对啊,我可不放心美女单独回家。”周皓茵牵住了温静语的手。 车子就停在隔壁大厦的露天停车场,调了个头后直接往中山北路开,送过温静语这么多次,周容晔对嘉和名苑的位置已十分熟悉,不再需要导航。 车厢隔音,车速平稳,周皓茵歪头靠在椅背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周容晔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低,温静语还是能听出来,格拉祖诺夫的挽歌,她前不久刚让周皓茵练过谱。 清醒着的两人全程没有说话,周容晔专心开车,温静语闭目养神,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周皓茵依然沉浸在梦乡里。 库里南照旧停在小区外围,下车的时候温静语尽量放轻动作,生怕惊扰了后排熟睡的人。 她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外想道别,结果周容晔也下来了,手里还拎着那个甜品店的纸袋。 “这个给你。”他把纸袋递给温静语,“偶尔放肆一下也能收获快乐。” 温静语微怔,她没想到这份甜品是给她打包的,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 “不客气。” 目送车子走远后,温静语也转身回了小区。 前方一盏路灯可能是重新换过灯泡,亮得尤其突出,她站在那明朗光线下,忍不住打开了纸袋。 透明包装盒里静静躺着一块歌剧院巧克力蛋糕,造型规整,边角利落,严肃中又透着一丝有趣,是很像周容晔会选择的款式。 温静语突然想起周皓茵说的话。 babyfood,哄小孩儿的。 12、Chapter 12 时间在热风和蝉鸣声中悄悄溜走,周皓茵的假期即将进入尾声。 她回香港的日期已经确定,下星期就要动身,周皓茵对此百感交集,温静语也产生了不舍情绪。 一个暑假的相处,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师生之情。 刚入职音乐机构的时候温静语并没有大肆宣传,很多人都是冲着中提首席的名气来的,在此之前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在哪个乐团待过都不知道。 当初周皓茵也是指名要她辅导,温静语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没想到见面第一天周皓茵就兴奋地告诉她,说自己不止一次看过她的演出。 中提琴和小提琴不一样,不仅独奏曲目少,在交响乐团里也是半隐身的存在,甚至很多人都把中提琴声部当成小提琴声部,就算是首席也没什么露脸机会。 很难想象有人会冲着中提琴去听交响乐。 直到周皓茵拿出路海交响乐团的纪念徽章时,温静语才勉强相信。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温静语发现小姑娘虽然活泼好动,学起琴来却十分认真刻苦,经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也喜欢和她分享,渐渐地她对周皓茵越来越上心。 教学时间虽短,但也希望她能真正领略到中提琴的魅力。 上完最后一堂课,周皓茵提出要和温静语正式吃顿饭,是庆祝也是给自己践行。 周容晔让助理替两人提前订好了餐厅,看在粤语小课堂的情分上,周皓茵也顺便邀请了他出席,三人学习小组终于有了一次正儿八经的聚餐。 高级雅致的餐宴面前,周皓茵却笑不出来了。 “小叔,你存心的吧?”她两只眼死命盯着白瓷盘里的菜,有些难以置信,“我都要返港了你带我来吃叉烧?” 叉烧倒也不是普通叉烧,还是蜜汁黑毛猪叉烧。 周容晔为自己开脱:“michael拣的餐厅,不关我事。” 周皓茵翻白眼:“麦叔整我吧,湘菜川菜东北菜,那么多种类,他偏偏拣个粤菜?” “可能怕你思乡。”温静语意味深长。 周容晔点头:“有理。” 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周皓茵也没了脾气。 “算了,看在美女的份上我原谅你一次。”她瞪完周容晔后立刻笑眼弯弯地望着温静语,“miss温你今晚真的好靓哦。” 为了这顿晚餐,温静语还特意打扮了一下,水粉色的波西米亚长裙加上披肩长卷发,她的冷白皮总能撑起各式各样的艳丽颜色。 周皓茵在来的路上已经狠狠夸赞过一番,在她心里温静语不仅属于第一眼美女,还属于耐看类型。 “小叔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周容晔有些出神,温静语则是些微尴尬。 一个没想到要去评价对方,一个没想到要被对方评价。 “好看。” 不管周容晔得出的结论是出于真心还是敷衍,温静语都很感谢他给的台阶。 其实她是一个不怎么习惯被称赞的人。 从小家里对她的教育就是要学会低调和谦虚,成长过程中父母虽有鼓励,但方式都比较含蓄,这直接影响了温静语的性格。 这么直白的话她听着确实有些脸热。 但心里是高兴的。 就像赞美花,花会开得更热烈。 晚餐在温馨融洽的气氛中完美落幕,周容晔还要回公司开越洋视频会议,铂宇办公大楼和嘉和名苑在同一方向,他可以顺路捎上温静语,周皓茵则由家里派来的车专程接送。 临别前温静语答应周皓茵下星期会去给她送机,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周容晔喝了点红酒,回程路上是他司机开的车,温静语终于见到了那辆久违的岩灰色宾利。 这是他第几次送自己回家,她已经数不清了。 虽然加了微信好友,但两人私底下很少聊天,要说了解还真算不上。 这段时间因为周皓茵的提琴课,他们基本每个周末都会见面,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尚且有点谈天说地的氛围,可周皓茵一消失,两人面对面的交流也迅速减半。 令温静语感慨的是,和周容晔的每次相处都让她如沐春风。 按道理说她很少能跟异性相处得这么融洽,除了那个恼人的梁肖寒,生活中她几乎没有异性朋友。 可能这一切都得益于周容晔自带的分寸感,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他总是给人留下足够的尊重和空间,偶然也会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温静语突然有些唏嘘,周皓茵这一走,她和周容晔往后怕是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空调温度还好吗?” 周容晔顺手调整了一下后排空调的风力大小。 温静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吊带裙,回道:“没关系,我比较怕热。” “下星期你看情况,如果实在抽不出时间也不用去送机,茵茵她有点任性。” 温静语摇头:“我既然答应了她那肯定会去的,我也很想送送她。” 周容晔眉头轻扬,又道:“到时候报个位置,我让司机来接你。” 这次温静语没有拒绝,应了声好,车厢重新归于沉寂。 轿车在市区道路穿梭,路过铂宇集团大厦的时候温静语忍不住望了一眼。 这两座对望双子塔由著名的华裔建筑设计师jerrfykwong亲自操刀设计,当初概念图一经公开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前所未有的关注一直持续到落地建成。 窗外景色转瞬即逝,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视线带过身侧男人。 他好像很喜欢黑色衬衫,袖口微收,露出一小截白皙腕骨,上面抵着一只透明的理查德米勒腕表。 温静语见过不少有财力的成功人士,但像周容晔这种品位审美都在线的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她暗想,会听古典乐的男人果然不一般。 到达嘉和名苑后,周容晔下车道别,他目送着温静语走进小区,直到那道身影变得模糊才转头离去。 夜风轻轻拂面,吹得发丝四处飞扬,温静语下意识捋了捋耳边碎发,这一伸手才发现左耳的耳坠不见了。 为了搭配今天这身衣服,她特地选了一副同样具有异域风情的长耳坠。 那是她在尼泊尔旅行时淘来的,银镀金镶嵌普通蛋白石,胜在款式,倒也不算贵重。 可能是在餐厅掉的,也可能是在路边告别的时候脱落的。 温静语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只能自认倒霉。 …… 时间很快到了下周,距离周皓茵回香港的日期满打满算还剩三天,温静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闺蜜张允菲终于出现了。 张允菲毕业后就开始帮忙打理家族生意,因为从事的是珠宝行业,需要参加各种展会,空中飞人成为了她的生活常态。 这段日子她忙得脚不沾地,也是凑巧,温静语仔细一问才知道她去香港参加珠宝展了。 电话里她怨声载道,说自己回来一定要睡上个三天三夜,结果飞机一落地,直接跑去了隔壁岭溪市的温泉度假酒店。 行动力满分的她打听了温静语的排课计划,二话不说替好友订了动车票。 于是周一下班的晚上,温静语拎着临时收拾出来的换洗衣物,匆匆忙忙赶去了动车站。 由于张允菲是在其他机场落地的,没有开车,温静语到站后直接让酒店派车来接人。 不得不说,她这位闺蜜对于吃喝玩乐的事情确实在行。 出发前温静语还在纳闷,泡个温泉至于跑到岭溪来吗,当她瞧见那座建在深山里的艺术酒店时,默默感慨跑这么一趟好像确实值得。 与其说是酒店,这里倒更像体量庞大的度假村。 温泉只是其中一个噱头,除此之外还有马场和高尔夫球练习场,甚至包含了三家不同风格的农场有机餐厅。 张允菲提前订好了位置,她们今晚要吃的是云南菜。 铜锅米线、松茸焖饭,特色美食应有尽有,两人点了满满当当一大桌,也不在乎能不能吃得下,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放纵。 餐厅打理得很有情调,原木装修,音乐环绕,还有户外座位,兴致来了甚至可以点一杯特调鸡尾酒小酌。 温静语捧着一杯冰镇香茅柠檬茶,狠狠吸了一大口才算过瘾。 “你怎么找到这种好地方的?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张允菲得意一笑:“就说你不懂享受了吧,整个酒店都在试营业,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我也是朋友给的套票。” “难为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愿意带我来享受。” 温静语刚打趣完,餐厅服务生就端着一碟造型精致的甜点走了过来,满脸堆笑。 “抱歉打扰一下,这是我们后厨自制的鲜花饼,免费请两位品尝。”说着她又掏出两张卡纸,“这是调查问卷,如果两位有时间的话能帮忙填一下吗,因为我们还在试营业,各位的建议或者意见非常重要。” “没问题,你放着就好了。”张允菲对笑容甜美的女生特别有耐心。 好友跟服务生聊天的间隙,温静语的眼风掠过餐厅正门,很明显怔愣了一下。 她居然看见了周容晔?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她猛眨了一下眼睛,这回终于看清楚了。 真的是周容晔。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色休闲装,宽肩窄腰,修长挺拔,看着没有平时那么正经严肃,神情也很是松弛。 同行的那几位应该是他的好友,其中一个温静语有印象,好像姓蒋。 几人谈笑着走进餐厅,服务生立刻上前迎接,找了个角落的长桌入座。 “我填好了,该你了。” 刚刚的服务生只给了一支笔,张允菲写完后顺手将笔递给温静语。 温静语扫了一眼调查问卷,上面的内容并不多,只有四五个问题。 她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在选项上打了几个勾,将卡纸叠在桌上。 “你拿去投吧,服务生说问卷箱就在前台那里。” 张允菲转身指了个方向,温静语顺势望过去,前台离那张长桌特别近,她一眼就看见了周容晔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温静语并不想走过去,心里那丝微微的紧张感也是来得莫名其妙。 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社恐发作。 “你去吧。”她将任务推给张允菲。 “你去你去。”好友摆摆手,嘴里也没闲着,“我这冰淇淋再不吃掉就要化了。” 温静语继续拖延:“那等会儿要走的时候再给。” “现在去呀,说是有限量小礼物可以领,去晚了就没了,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张允菲不遗余力地催着,温静语经不住念叨,最终败下阵来。 她拿起两张调查问卷,磨磨蹭蹭起了身。 13、Chapter 13 从她们这个位置走到前台,中间要越过六七桌。 温静语捏着卡纸,走得极其缓慢。 出门在外,遇见熟人应该如何自然地打招呼,这一点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修炼成功。 视线中那张长桌离得越来越近,她的社交焦虑也越来越明显,只能尽量低头,企图蒙混过关。 “温小姐?!” 蒋培南的惊呼声终究没让她逃过这一劫。 温静语悄悄做了一次深呼吸,再转头时脸上已经挂起了一副同样讶异的表情。 整桌的人都在盯着她,包括回头的周容晔。 “嗨,好巧。” 她举起右手做了个打招呼的动作,做完又在心里暗骂这个姿势看起来实在是蠢。 周容晔已主动站起身,温静语今天穿的平底鞋,跟他说话时得仰头。 “温老师,好巧。” 温静语点点头:“你们也来这里玩哈。” 周容晔瞥了一眼蒋培南,这间酒店的老板正饶有兴味地坐在那里看他好戏。 “对,朋友邀请。” “我也是。” 周容晔挑眉,突然问了句题外话:“哪位朋友?” 温静语没多想,指了指靠窗第三桌:“和我闺蜜一起来的。” 男人此刻的呼吸正在慢慢放松,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察觉到的细小变化。 被一整桌的人注视,温静语有落跑之意。 “我先不打扰你们了,慢用。” 周容晔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点头默认,温静语朝着众人莞尔一笑,然后立刻转身去了前台。 另一边正在埋头苦吃的张允菲没注意到这一幕,整碗芒果雪葩下肚,她撑得在原地发愣。 直到温静语拎着一个小纸袋回来她才灵魂归位:“送的什么?” “自己看。” 温静语把袋子递给她,里面是两小罐可以即食的油浸鸡纵菌。 “赚了,这玩意儿巨美味。” 温静语庆幸好友的专注力永远在食物上,如果让张允菲看到周容晔,保准要被她摁在桌上盘问。 餐厅给的纸巾已经用完,温静语的手上沾了点油渍,她指了指张允菲身后的背袋,问道:“你那儿有纸巾吗?” “有的。”张允菲将背袋拿到身前,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天,差点忘了。” 她神秘道:“我从香港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手串还是项链?” 以往张允菲参展回来总会给温静语捎些珍珠母贝之类的首饰,甚至还有昂贵的彩宝。 “咱能不那么肤浅嘛,比那些玩意儿好多了。” 只见她将纸巾递过去之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叠东西,看起来像是宣传册之类的文件。 温静语擦好手接过来一看,厚厚的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香港培声管弦乐团。 底下还有几张英文加繁体字的个人资料表和申请表。 她心里隐约有了预感。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日本朋友吗,山田知子,也是拉中提琴的,她就在这个乐团。”张允菲观察着好友的表情,“香港培声不需要我多介绍吧,你肯定了解,知子说他们乐团明年打算整体扩编,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温静语默默翻看着手册,思绪万千,说不心动是假的。 香港培声她当然知道,在整个亚洲地区都算得上是非常具有代表性和领导地位的乐团。 张允菲接着劝:“温温,我知道你最喜欢乐团工作,刚辞职那会儿你就算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不开心,路海这个咱不待也罢,但不能坐以待毙吧。” 她指尖点了点册子右上角,那里有一个蓝白相间的旗帜图案,是鼎鼎大名的香港致恒集团的标志。 “他们跟内地乐团的体系不同,背靠大集团,致恒就是首席赞助,我话糙理不糙啊,这么财大气粗的背景,能接触到的平台和资源绝对不一样。” 张允菲盯着好友,表情认真:“温温,你要不去香港吧?”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你让我慢慢消化一下。”温静语紧紧捏着册子,心潮涌动,“菲菲,谢谢你替我着想。” “你跟我客气什么。” 张允菲说完又指着表格上的注意事项,提醒道:“报名截止十月底,面试在十二月份,想好了就抓紧时间准备。” “好。” 温静语点点头,妥帖收好那一叠资料。 这不是个头脑一热就能做的决定,她需要回去好好考虑。 …… 张允菲手里的套票包含了一晚的汤屋别墅,与公共泡池不同,别墅里可以尽情享受独立的庭院私汤,不受外界干扰。 两人晚饭结束后就打算回房泡汤,做入住登记的时候,前台也被张允菲的外表迷惑了,以为她和温静语是情侣同行,还热心地赠送了两套情侣温泉泳衣。 同样的乌龙闹过不止一次,每回都有全新体验。 温静语的出行虽然临时,但她准备充分,下池子前轻松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于是那套情侣泳衣便顺理成章地交给张允菲处理了。 月光如水,阶柳庭花,露天的私汤温泉冒着氤氲雾气。 水面刚好没过温静语的肩膀,她懒散地靠在天然岩石上,憋笑看着换了泳衣,却站在岸边迟迟不肯下来的好友。 “想笑就笑吧!” 张允菲揪着粉色的蕾丝裙摆,决定破罐破摔。 “菲菲,你的身材真的很好。”温静语发自内心赞扬,“粉色出乎意料地适合你。” 水花随着张允菲赌气的动作飞溅四周,温静语终于破功,清脆笑声回荡在庭院中。 抬头就是璨星皓月,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馨香,这样清幽雅静的私密环境让人很轻易就能卸下防备,彻底放松身心。 闺蜜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张允菲顺着气氛,问出了最好奇的一件事。 “咱们仨那个群,你为什么退了?”她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梁肖寒又惹你了?” 前段时间她太忙,空闲下来后想关心关心朋友近况,结果发现温静语不声不响地退出了三人群。 张允菲以为她和梁肖寒又闹别扭了,可奇怪的是梁肖寒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来找她询问温静语的情况。 相处多年,张允菲就算是个再迟钝的人,那两位之间的暗流涌动她也能察觉出一二。 只是她明白再亲近的关系也存在界线,温静语不提的话她就不会过问,感情这种事旁观者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也不好插手做什么评价。 可最近种种异常现象都在表明,横亘在那两人中间的休眠火山似乎有喷发之势。 有些东西就跟咳嗽一样,藏都藏不住。 既然张允菲问起,温静语也不打算隐瞒,反正她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对象。 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把那天在梁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清楚了。 张允菲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渐渐回味之后立刻翻了个大白眼:“不是,我知道梁肖寒这人一直都不太靠谱,但怎么会混蛋到这个程度啊?”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动了粗口:“什么意思啊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做他妈的青天白日梦吧,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温静语低头盯着粼粼水面,温泉蒸腾出来的淡淡硫磺味让她觉得有些迷眼。 “我也不懂他。” 张允菲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无奈。 “那他后面来找过你吗?” “微信上找了我几次,没理。”温静语又回想起什么,“我家小区也来过几趟,坐在车里没下来,我也不想去打招呼。” 就算是漆黑深夜,那辆招摇的阿斯顿马丁想不认出来都难。 “干得漂亮,千万别理他。” 不管是从关系亲疏还是个人感情上来看,张允菲都是无条件站在温静语这一边的,更过分的话她还没说出口,因为当事人的内心一定更加挣扎。 关系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对梁肖寒的控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温静语放在岸边的手机在疯狂震动,第一遍没被接起,第二遍又立刻呼了进来。 离手机比较近的张允菲最先发现,她顺手递了过去。 屏幕上闪着崔老师的来电提示,不知是不是第六感作祟,温静语按下接听键的时候有些莫名紧张。 “妈,怎么了?” 崔瑾的声音发颤,但语气似在隐忍:“你现在赶得回来吗?” 来岭溪之前温静语跟父母交代过,这么晚了崔瑾问这种问题,想必是遇到了急事。 “发生什么了?”她心里升起不好预感。 崔瑾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快回来吧,圈圈好像快不行了。” 温静语手一抖,手机差点滑进池子里,她立刻从水里起了身,强迫自己冷静道:“您慢慢说。” “晚上我带它去散步,一开始还好好的,后面好像就有点走不动道儿了,精神也不太好,回家之后我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圈圈就趴在那里抽搐,我赶紧送了宠物医院,医生说是急性心脏病,现在还在抢救。” 温静语的呼吸变得急促,眼泪几乎是立马就冲出了眼眶。 她心里很清楚,圈圈这种年纪的老狗,不一定能挺过这一关。 “别急,我现在就回来,拜托医生一定要全力抢救。” 挂掉电话之后她连忙上岸,由于动作太急,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幸亏张允菲眼疾手快从身后扶住了她。 “温温,怎么了?” 刚刚的对话听着太吓人,张允菲也是心慌得不行。 温静语抬手抹了一把泪,她抓住张允菲的小臂,借力让自己站稳。 “圈圈出事了,我现在必须赶回去。” 14、Chapter 14 度假酒店建在山上,远离市区,这个点别说是打车,出了正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就算现在能赶到动车站也来不及了,最后一班去路海的车刚在半小时前出发。 张允菲试着联系酒店客服,希望他们可以借派一辆车,工作人员收到消息后说需要时间协调,确认好了再回复她们。 可温静语等不了,现在对她来说一秒钟都是煎熬。 她换好了衣服,也不在意全湿的头发,抓上手机就跑出了房门,还在打电话的张允菲没来得及反应,转头好友就不见了人影。 汤屋别墅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只是酒店为了制造意境,刻意将路灯分布得很稀疏。 四周昏沉,门前小径的地埋灯成了最亮光源。 温静语边走出别墅边打开叫车软件,可能是这里的位置实在偏僻,不管是出租车还是网约车都没有任何回应。 着急的同时她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从这里到酒店大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温温,你等等我!” 张允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静语捧着手机下意识回头,可依然没停下匆匆步伐。 晃神之际,她的肩膀好像撞到了什么硬物,对冲的力量先是让手里的手机甩了出去,紧接着她的身子也控制不住倾斜。 眼看着自己就要摔向坚硬地面,温静语的惊呼声还堵在嗓子眼里,下一秒她的腰肢就被一股大力揽住。 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臂稳稳拖住她,顺势往怀中方向一带,扶正了她的身子。 昏暗光线下,温静语看着周容晔往旁边撤了两步,又俯身捡起地上的手机,然后交还到她面前。 山间夜风裹挟着沁人凉意,不同于晚餐时的打扮,男人套了一件薄薄的冲锋衣,又是他钟爱的黑色,显得整个人清俊挺拔。 “温老师。” 这是温静语第二次撞到他了,周容晔调侃的话还没说出口,当他看清眼前女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时,心脏轻轻一抽。 “你怎么了?” 或许人在无助的时候总会抛却一些逻辑和分寸,他耐心且关切的问候让温静语在不知不觉中,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周容晔。” 略带颤音的轻唤,也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周容晔有些微怔愣,他稳下心绪,沉声应道:“你说。” “帮帮我。” 不知为何,在见到周容晔的那一刻起,温静语就笃定他绝对会帮自己。 她简单交代了原由,他也没多问,只说了句跟我走。 去酒店大堂的路上他打了个简短电话,不到五分钟,那辆锃亮的黑色库里南就端正地停在了大门口。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将钥匙交给他,又递了一个印有酒店标志的纸袋子。 紧随其后的张允菲盯着周容晔高大宽阔的背影,心里冒出了千百个疑问,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她加快脚步跟上,和温静语一起坐进了后排。 车子启动后毫不犹豫地往山下开,导航终点是路海市的一家宠物医院,剩余距离六十五公里,需消耗一个半小时。 温静语上车后又给崔瑾打了个电话,询问圈圈此刻的情况,得到的回复依然是不太乐观。 “别担心,圈圈向来很坚强。”张允菲轻拍好友的后背,慢声安抚。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温静语拭了拭眼角,“怎么会突然这样。” 她回忆起圈圈这几个月来的身体状态,确实有食欲下降,体重减轻的现象,但她自然地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天气太热,而且狗子年纪大了,她根本没往深处想。 自责和内疚的情绪一齐涌来,温静语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下山后又走了一小段省道,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能上高速了。 趁着等红灯的空隙,驾驶座上的周容晔把酒店给的纸袋子递到了后排。 张允菲主动接过,里面居然是几条干净毛巾,还有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你们擦一擦头发。” 周容晔盯着倒计时的信号灯,并未回头。 如果不是他提醒,张允菲几乎都要忽略了她和温静语还滴着水珠的头发。 她暗想,这男人未免也太细心了。 “谢谢。” “不客气。” 红灯转绿,车子拐弯后往直接往收费站驶去。 张允菲的头发短,稍微蹭几下就半干了,但温静语披散的长发已经将她的肩膀全部洇湿。 担心她着凉,张允菲将其中一条毛巾垫在了她的肩膀上,另一条留着给她擦头发,温静语偏头道谢,鼻音有些浓重。 刚上高速十分钟,车厢里安静的氛围就被车载电话的提示音打破,周容晔按下接听键,蒋培南火急火燎的声音立马炸开。 “你去哪里了?换件衫要这么久吗,一个钟过去了,你还来不来?” “你们继续,我回趟路海。” “这个点?没搞错吧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临时状况。” 蒋培南那头的声音开始嘈杂起来,他不知道周容晔的车里还有人,意味深长地调侃道:“不会是为了你那颗‘凡心’吧?” “挂了。” “晔仔,别太心急啊,上吊还要喘口气……” 周容晔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切掉了通话。 后排两人屏气凝神,张允菲听不懂粤语,一句对话都没明白,温静语虽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周容晔肯定是为了送她回路海,推掉了自己的事情。 其实他只要帮忙安排一辆车就行,这么突然又冒昧的请求,他居然没有拒绝,甚至亲自相送。 “周先生,今晚谢谢你。”温静语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度,周容晔单手点了点眉心。 喊他名字不是喊得挺好吗,又改回来了。 “还有五十多分钟才能到。”周容晔瞥了一眼导航,“休息一下吧。”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一行人到达宠物医院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 周容晔刚把车停稳,温静语和张允菲就急匆匆下了车,直接往医院大厅奔去。 只见崔瑾一个人坐在诊疗室外的休息椅上,手里握着圈圈的狗绳,而温裕阳先前被医院召回,此刻还在做紧急会诊,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妈,圈圈怎么样了?它在哪里?” 温静语很紧张,双手攥拳,指甲在掌心上掐出凹痕。 “静语。” 崔瑾抬头,一双红肿的眼显然是哭过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没办法了。” 温静语深吸了一口气,在崔瑾身旁坐下,她现在脑瓜子嗡嗡响,心脏也是坠坠地疼,仿佛要被硬生生拽出来摔到地面上。 负责诊治的医生刚好出现,张允菲立刻上前与他沟通,得知圈圈现在安置在观察室里,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饶是张允菲这种从来没养过宠物的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十多年的陪伴,圈圈对于温家人来说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 突如其来的分别,温静语甚至没有见到圈圈最后一面。 她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接着起身去了趟观察室,出来的时候双眼红得厉害,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宠物医院提供了几张名片,上面都是宠物殡葬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直接打过去就行。 温静语盯着那几串电话号码,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去打个电话。”说完就走出了宠物医院。 她找了个转角的巷子,就紧贴着医院,巷口没有路灯,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散发着荧荧的光。 温静语没有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拨出去,而是先从通讯录中拉出了梁肖寒的号码。 等待通话的提示音响了很久,即将挂断的时候被人接起。 温静语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传来了一道好听的女声。 “喂。” 尾音上扬,带着漫不经心。 温静语心一沉,将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瞟了一眼,她没有打错,是梁肖寒的手机号。 那边“喂”了好几下,开始不耐烦起来:“听得见吗?不说话我挂了啊。” “梁肖寒在吗?叫他接电话。” 温静语连最基本的礼貌词语都没用,但对方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他啊,喝得烂醉,已经睡下了,现在没办法跟你说话。” 那人还好心建议道:“要不你跟我说,等他醒了我替你转达。” 温静语直接掐断了电话。 脚边有一个被人随手扔掉的啤酒空罐,她盯着那个绿得发亮的易拉罐,视线越来越模糊,鼻腔也被酸涩之意占满。 半晌,她突然泄愤般地将易拉罐一脚踩扁,又狠狠踢到墙边,不管不顾地蹲下身子,埋首痛哭了起来。 巷子昏暗,没人会发现角落里蹲着一道崩溃的身影。 温静语哭得肆意,她很少这样外放情绪,但眼下她控制不了自己,或者说根本不想控制,甚至盼着自己就这么哭晕过去才好。 时间静静流逝,嚎啕过后变成了隐忍啜泣。 便利店的自动门响起“欢迎光临”的提示音,连带着风铃也被人撞得哗啦作响,几分钟后,同样的声音再次出现,是有人从便利店走了出来。 温静语保持着抱膝的蹲姿,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跟前那点少得可怜的光线突然消失了。 阴影笼罩,然后一件黑色冲锋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味,清冽而沉默。 莫名有一股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 温静语从臂弯里抬起头,只见周容晔也在她身前蹲下,修长手指掂着一包纸巾,还有一盒粉色包装的草莓软糖,朝她递了过去。 “吃颗糖吧。” 15、Chapter 15 温静语以为他已经走了。 刚刚那一场旁若无人的宣泄也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她都不用照镜子,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狼狈至极。 理智逐渐回笼,她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 周容晔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将东西塞到她手里后就率先起了身。 蹲得太久,温静语不敢起太急,弯起半个身子后缓了一会儿才站直,结果眼前还是一片晕眩。 她背过身去,拆开纸巾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又怕弄脏周容晔的外套,动作十分小心谨慎。 整理完仪表之后温静语晃了晃糖盒,一颗淡粉色糖果滚到掌心,毫不犹豫地被她送进嘴里。 清香酸甜,是可以治愈人心的味道。 “现在好点了吗?” 隔着一步的距离,男人始终在耐心等候。 温静语点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涩:“你怎么还没走?” 周容晔的车就停在路边,她们在宠物医院的那会儿他就在车上等。 “想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没事。” 心里的惊涛骇浪已经差不多平复,该面对的现实还得接着面对。 温静语将身上外套扯下,双手递了过去。 “今晚真的麻烦您了。” 周容晔接过衣服搭在臂弯上,淡声道:“感谢的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温静语当然也发现了:“我好像经常跟您说谢谢。” 此刻张允菲已经寻到了巷口,温静语出去太久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温温,联系好了吗?” 张允菲指的是宠物殡葬。 因为刚刚那通大哭,温静语还没顾得上联系,于是将手里的名片匀了两张给张允菲,让她帮忙一起询问。 周容晔瞥见卡片上的内容,心下已了然。 “需要帮忙吗?”他问。 温静语摇了摇头:“也没几张,我们自己打就行了,太晚了,已经耽误您太多时间,快回去休息吧。” 周容晔也没坚持留下来,只是走之前给温静语递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私人电话,刚刚在便利店写的。 “微信我不常看,这是我的内地号码,有事可以直接打。” 求周容晔办事,这是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温静语目送他离开,脑海里乱如麻线的情绪莫名被理顺,人也镇定了下来。 …… 圈圈后来被带回了家。 往常活蹦乱跳的金毛现在只能静静地躺在它的狗窝里,若不是冰冷僵硬的身躯,温静语以为它只是单纯睡着了。 她在客厅里陪了圈圈一整夜。 宠物殡葬已经联系妥当,明早八点就来接,送到郊外的一座农场。 温静语坐在沙发上缄默许久,最终还是给梁肖寒留了言,说到底圈圈也是他的狗,该通知的不能落下,至于能不能赶到,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一夕天翻地覆,第二□□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酒店套房内,梁肖寒是被一阵急促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摸到掉在地毯上的手机,也没看一眼来电显示,哑声接起:“喂。” “您好,正品海外代购,假一赔十……” 梁肖寒烦躁地掐断了电话,眯着眼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 现在连诈骗电话都这么卷了,这个点就上班。 被人无故扰了清梦,梁肖寒也没有继续睡的心思,只是宿醉威力太强,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脑袋昏沉地像被人打了一拳。 昨晚冯越组了个酒局喊他,正好最近心情烦闷,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去了,来的都是些老朋友,一伙人直接喝到断片。 他踉跄着摸索到浴室,冲了个澡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梁肖寒裹好浴巾,正擦着头发,酒店房间的门被人刷卡打开了。 “醒了?”是一道略带不屑的女声。 梁肖寒皱了皱眉,走出浴室一看,果然是钟毓,钟氏集团董事长的那位宝贝独生女。 “给你叫了酒店早饭。” 钟毓淡淡地往梁肖寒身上掠了一眼,也不在意他现在除了腰间那条浴巾之外未着寸缕。 “你哪来的房卡?”梁肖寒捡起沙发上的衬衫和裤子往身上套。 “真不记得了?”钟毓调侃,“昨晚干的好事全忘了?” 盯着梁肖寒变化莫测的表情,她忍不住大笑出声:“真不经逗,你可真行啊,喝成那副样子,要不是我大发慈悲帮忙,你指不定要在大街上过一夜。” “这房你开的?” “不然呢?”钟毓挑眉,“好好感谢你那位尽责的助理吧。” 梁肖寒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看来是方励干的好事,至于是谁指使的,他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来。 这段时间梁韫宽一直旁敲侧击地试探,他和钟氏两边都有撮合他和钟毓的意思,简直防不胜防。 钟毓才不管梁肖寒的臭脸,踩着高跟鞋朝他靠近,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模式。 “低头,我够不着你。” “干什么?” “废话那么多?” 钟毓踮脚揽上他的脖子,梁肖寒被迫俯身,只见相机快门一闪,一张自拍照新鲜出炉。 用来应付家里老头的素材完成,钟毓也不打算久留,离开之前她提醒道:“对了,昨晚替你接了个电话,你还挺有情调啊,备注的什么公主。” 梁肖寒眉心一紧,立刻抄起桌上的手机翻看通话记录,“温公主”三个大字赫然在上。 “谁他妈允许你乱接我电话的?!”他是真的发了怒。 被吼的钟毓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也是大为光火:“凶什么凶,有毛病吧你!” 梁肖寒懒得理她,因为紧接着他又看见了温静语留的微信消息。 他不敢想象昨晚她都经历了什么,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这样恐慌的情绪前所未有。 在恼怒的钟大小姐甩门走人之前,梁肖寒已经抓起车钥匙冲出了房间。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跑车发动的轰鸣声响彻车库,梁肖寒用温静语给的地址设了个导航,接着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很快接起。 “温温。”梁肖寒的声音放得很软,“我现在就过来。” 温静语“嗯”了一声,淡定得出奇。 此刻她人在农场,圈圈的遗体刚刚交给了宠物入殓师,要给它做外表整理,崔瑾和温裕阳守在门外等待。 挂掉电话后温静语踱步到室外,在一棵高大杉树下驻足,眼神聚焦在几米开外的砖房上。 圈圈会在那里被火化。 这里的宠物殡葬做得十分专业,还很人性化,大约等了二十分钟,工作人员出来告诉她可以进行遗体告别了。 “再等等,还有一个主人没到。” 说来也是奇怪,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要下雨,可到了这会儿还是艳阳天,湛蓝天空中不见一丝阴霾。 又过了半个小时,梁肖寒终于匆匆到场。 车子急停在砖房外面的碎石空地上,车轮卷起一阵细石沙砾,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挡泥板上。 他从驾驶座出来,拿着手机四处张望,马上发现了立在杉树下的温静语。 梁肖寒看着她朝自己走来,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她直接打断:“先进去吧。” 几平方米的入殓室里,圈圈躺在一张桌子上,它被整理得很干净,四周还围了一圈鲜花。 崔瑾和温裕阳俯身摸了摸它,红着眼眶出了房间,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温静语和梁肖寒。 梁肖寒似乎还没有从圈圈突然离世的消息中反应过来,温静语从他身旁越过,先上前告别。 她低头亲了亲圈圈毛茸茸的头顶,以为在昨晚就流尽的热泪又滚了出来。 “圈圈,好狗。” 温静语轻轻拍了拍它冰冷的身子,在旁边放了一个它平日里最爱吃的罐头。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她也离开了房间,等到梁肖寒出来,她看到他的眼尾也是一片猩红。 宠物火化的过程比较快,再与他们见面时就剩一罐小小的骨灰,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可以亲手在农场里种一棵树,把骨灰埋在树下,任何时候都可以过来悼念。 温静语接过那罐骨灰,交到了梁肖寒手里。 “你决定吧。” 白云轻风下,圈圈最终与一棵桃树为伴。 一切仪式完成之后崔瑾和温裕阳先行离开,因为他们看得出那两人似乎还有话要谈。 隔了一段日子没见,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昨晚我喝醉了。”梁肖寒站到她身侧,脸上说不清是懊恼还是烦闷,“……接你电话的只是一个朋友。” 担心说多错多,他停下来等温静语的反应。 “你干嘛跟我解释,没必要。”她是淡然到没什么情绪的语气。 “温温……” “你还记得吗,圈圈是我们一起去买的,那是我第一次逃晚自习,也是最后一次。” 温静语微眯着眼,感受着从草场那头吹过来的细风,轻柔又绵长,像某种荡到心底的告别。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夏天,那会儿梁肖寒已经是她的后桌了。 和埋头学习的温静语不同,梁肖寒当时沉迷于各类电影和电子游戏,是名副其实的不务正业。 《忠犬八公》的后劲太足,他久久不能释怀,终于在某天做了个脑热的决定,他要养一只狗。 心动不如行动,梁肖寒立刻搜寻了一家大型宠物店,打算晚自习翘课去看看,没有养宠经验的他急需一位能提供建议的陪同人员。 问了同桌,被无情拒绝,于是他把目标转移到了前桌温静语的身上。 她向来是好好学生,但是话不多,脾气也不怎么样,就连扎高的马尾都透着一股清冷傲气。 梁肖寒抻开长腿,踢了踢她的课椅,预料中略带不耐的眼神飘了过来,她转头问:“有事?” “晚自习别上了。”他眸中带着笑意,“我带你去看狗。” “狗?” “对,可爱的小奶狗,去吗?” 可能是傍晚的瑰丽晚霞实在迷人,温静语盯着眼前堆成一摞的试卷,听着教室里呼呼转动的风扇声,那瞬间她居然觉得梁肖寒的提议不错。 “走吧。” 她干脆到连梁肖寒都愣了愣。 两人翻墙逃出学校,直接打车去了那家宠物店。 可惜店里并没有梁肖寒想要的同款秋田犬,他看了一圈有些失望,正想走人,温静语扯了扯他的衣角,指着角落里一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金毛。 “你觉得它怎么样?” 梁肖寒望过去,觉得那狗看起来没什么气场。 “你不觉得它的眼睛很亮,很倔强吗?”温静语笑,“跟你有点像。” 梁肖寒冷哼一声,但还是朝着金毛走了过去。 狗子起初是梁肖寒在照顾,到了周末或者假期,温静语会抽空去梁家看它,直到肖芸的过敏变得严重,圈圈才不得已送到了温静语家。 于是探望圈圈的人就变成了梁肖寒。 因为这只狗,两人之间有了共同话题,或者说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现在,这个紧密联结也消失了。 “梁肖寒。”温静语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遗憾,“我想这段日子足够让彼此冷静了,当恋人我们确实不太合适,可是再做朋友的话也很奇怪。” 她轻叹:“我们好像只能这样了。” 16、Chapter 16 那天的分别自然是不欢而散。 梁肖寒不同意温静语的结论,或者说是不接受。 可对于温静语来说,失望是积攒出来的,就像松散的雪花一片片压实,最后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坍塌。 她不在乎梁肖寒是什么想法,因为她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看不到未来的路不需要硬着头皮往前走。 圈圈的离开是一个沉重打击,但是规整的仪式结束之后,压在温静语胸口的石头就骤然落地了,原来郑重的告别真的有用,能给人喘息的机会。 再隔一天就是给周皓茵送机的日子,周容晔后来给她打了个电话,想让她好好休息,不必勉强。 温静语是个言出必行的性格,依然坚持要去。 见面之前她跑了趟专柜,给周皓茵买了件漂亮裙子当作临别礼物,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她回想起和周容晔的对话,他帮过她太多次,而谢谢两个字似乎不足以回报对方,于是她打算给他也挑样东西。 周容晔的礼物实在难选,他根本就不缺什么,便宜的怕对方瞧不上眼,太贵的东西又过分夸张。 温静语连百度都用上了,思前想后,最终去万宝龙给他挑了一支贵金属系列的墨水钢笔,冰蓝色的钻石切割笔身,掂在手里很有分量。 送机的那天周容晔果然派了司机来接她,还是之前那位,一来二去地温静语和他也算是熟悉了,上车之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司机对她也很客气,作为周容晔的专属司机,除了老板以外他从来没有专程去接过任何人,温静语是第一位。 车子达到路海国际机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距离周皓茵登机还有一个半小时,温静语找到她的时候,那姑娘正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喝下午茶。 “miss温!”周皓茵也发现了她,冲她招招手。 温静语点了一杯冰摩卡,两人并排坐在吧台椅上。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小叔呢?”温静语没看见周容晔的身影。 周皓茵咂了一口咖啡,答道:“本来是和我一起出发的,但他有个临时会议,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温静语捧着杯子点点头。 “miss温。”周皓茵看着她,表情有些复杂,“狗狗的事情我听小叔说了,你别太伤心。” 温静语弯了弯嘴角:“没事了。” “谢谢您今天来送我。” “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温静语突然发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有点像某人。 又聊了一会儿,温静语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她,周皓茵喜出望外,对新裙子简直爱不释手,同时她也发现了另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温静语晃了晃袋子:“这是给你小叔的。” “他也有礼物?”周皓茵惊讶。 “嗯。” 温静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周皓茵解释送礼的初衷。 你小叔经常帮我忙?听上去好像有点奇怪。 周皓茵显然是会错了意,她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眯着眼打量温静语,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什么呢你?” “我没想什么呀,miss温你在想什么?” 温静语被反将一军,瞬间说不出话,周皓茵忍不住哈哈大笑。 “聊什么这么开心?” 突然出现的男声扯走了两人的注意力。 周皓茵率先回头,看见来人笑得更欢:“在聊你啊小叔。” 周容晔挑眉:“聊我?” 他说完就看了温静语一眼,她神色如常地朝他打了个招呼,不知是不是刚刚和周皓茵聊得太激动,脸颊有些微泛红。 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至少表面找不出那天失魂落魄的影子。 “聊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周皓茵没把刚刚那些打趣的话抖落出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都是自己人就别见外了,我和miss温都不怪你。” 温静语送到嘴边的咖啡差点溢出来,要正经论起来她才是那个外人吧? 离登机时间越来越近,周皓茵也准备过安检了,她的行李不多,两个箱子托运,身上就一个背包,行动很方便。 温静语和周容晔站在安检口外目送她。 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周皓茵却突然回头,她举起手机朝那两人喊道:“miss温,小叔,看这里!” 被点到名的两个人皆是一愣,紧接着周皓茵迅速按下了相机快门,满足地朝他们比了个耶的手势,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通道。 没过一会儿,粤语小课堂的群里上传了一张照片。 是温静语和周容晔的合照。 两人靠得很近,温静语一米七的个子在一八八的周容晔身旁显得有些娇小,因为是抓拍,彼此的表情都有些许错愕,但五官没有变形,颜值依然抗打。 周容晔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一袭黑色西装衬得他眉目俊朗,身姿提拔,而旁边的温静语则是白色衬衫搭配白色阔腿裤,一头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 周皓茵对此做了五个字的评价。 【你们好登对。】 温静语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几乎是立刻就偏过头去,她不太敢去看周容晔的反应。 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周皓茵则完全不管照片上两位主人公的心态,继续不停地在群里发各种表情包,越来越起劲。 爱心发射,亲亲动图,什么羞耻来什么。 就仗着他们现在奈何不了她。 周容晔单手插兜,微眯起眼盯着那张合照,不动声色地点了个保存。 “小孩子爱捣蛋,别介意。” 温静语回过神来,干笑道:“怎么会介意呢。” 但这句话说出口时她就感觉不对劲,好像她很满意这张照片似的。 于是她立马补充:“茵茵开玩笑呢。” 周容晔也顺着这个台阶下,不再多做评价,将手机锁了屏塞回兜里,语气轻松:“走吧,我送你。” 此刻机场的停车区里,michael正紧张地坐在驾驶座上,周容晔的司机不在,他是临时做代替的。 他还记得老板在会议室里的冷脸。 周容晔轻轻抛下一句“效率太低”,底下几个主管就纷纷变了脸色,瞬间草木皆兵。 那气场颇有黑云压城之势,比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冷风还容易降温。 周容晔不是个怒形于色的人,发火的时候不会大声斥骂或行为过激,永远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将情绪控制得很好。 但这不代表别人不怵他,作为他的下属,michael更愿意被狗血淋头骂一通。 怎么着都好过这种不声不响的低气压,像凌迟似的。 当他在内心感叹一会儿要怎么做收盘汇报的时候,周容晔和温静语的身影就出现了。 michael盯着后视镜里越走越近的两个人,惊讶地发现周容晔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等他想下车开门的时候,周容晔已经主动打开了后座车门,迎着温静语让她先上车。 一路上michael都在偷偷观察老板的神色和语气。 他总算搞清楚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是为何了,肯定是因为那位温小姐。 “谢谢你那天送回我路海,这是一份小礼物,浅浅表达一下我的感谢之情。”温静语将拿了一路的礼品袋递给了周容晔。 “送我的?” 温静语点点头:“拆开看看?” 精美绒盒里躺着一支冰蓝色的钢笔,周容晔小心取出,掂在手里仔细观察,精致笔身和他修长瘦削的手指互相辉映,很是养眼。 温静语解释道:“我不太会挑礼物,也不知道该送什么,这个你或许能用得到,办公的时候签签字什么的。” 周容晔嘴角的弧度很温和:“谢谢,我正好缺一支钢笔,这支很漂亮,我会好好用的。” 前排的michael听到这话差点没绷住,周容晔办公桌上那几支动辄几十万的限量版原来真的是摆设吗? 车子最后停在了佑禾大厦,michael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座人行天桥。 老板下班绕远路走的世纪谜团,在此刻也算是彻底解开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周容晔所求的不过是那一瞥的偶遇。 michael突然想起一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 周皓茵离开后,温静语的休息日也回归正常。 日子好像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一日三餐,上班下班,没有什么特别的。 张允菲给的那份手册和报名表被她收在化妆台抽屉里,思虑再三,温静语还是把这件事跟父母交代了,想倾听他们的建议。 崔瑾架着老花镜研究了二十多分钟,最终表示同意并支持,倒是温裕阳有不同想法。 “她好不容易从德国回来,在路海才安生了两年吧,这转头又要去香港了?” “只要是对事业发展有好处的,在哪儿都一样。”崔老师看得很开。 温裕阳终究是心疼女儿四处奔波,对此持保留态度。 “不用管你爸,正事儿上男人就爱优柔寡断,他的意见不重要,反对也无效。” 在医界叱咤风云的温院长被怼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温静语因为崔老师的总结陈词笑出了声,但心中的决定也呼之欲出。 反正她现在无牵无挂,香港培声,不如去试试。 有了想法之后温静语立刻开始报名,整合好个人资料,连同报名表用电子文件发送到了乐团邮箱,很快就得到回复。 她的简历直接通过初审,可以参加十二月份的面试,指定的考试内容也随邮件传了过来。 除了乐团指定曲目和视奏之外,还要准备能全面反映个人能力的技巧性作品,限时五到十五分钟。 温静语是最不怕考试的,从得到回复的那天开始,她的下班时间就全部用来练习了。 距离面试还剩一个半月的时候,路海也进入了深秋。 霜降那天,财经新闻的版面被一则重磅消息占领。 铂宇资本以二十三亿人民币的价格抄底华印中心,成为了下半年价格最高的单宗商用物业交易。 有博主指出风林集团此举是为了套现,以偿还此前欠下的巨额债务,但这个数字还不足以填上窟窿,因为接下来的局面对于风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们和钟氏的对赌协议失败了,这直接导致风林蒙受了两亿美金的损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加令人大跌眼镜的消息随之而来。 风林和钟氏同时宣布了梁肖寒和钟毓的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