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光》 1、窃光 《窃光》 文/一个星橘 2023年3月21日独家首发于文学城 创作不易,请支持正版 -- 街灯刺破黑暗,点亮着城市的夜。 来往车辆交汇驶过,高楼之上看下去,只剩下甩出的一条条光晕。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孟迩站在滨江大厦a幢十二层的窗边,双手塞在短款夹克外套的口袋里俯瞰着从未安静的城市。 她打了个哈欠,伸出一只手揉着酸涩的双眼。 眼下清晰可见的黑眼圈,被她本就冷白的皮肤衬得更加浓重。脸颊上原先只是薄薄铺了一层粉底液,这下几乎已经完全不见踪影,皮肤自身的纹理暴露在外。 即使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也还是难掩她的清秀好看。 正要折身往回走,同组的杨奕然正好洗漱完从卫生间那头走过来喊她。 他肩上还扛着刚拧干的毛巾,脸上尽是疲态,“这个点早餐店都开门了,一起下去吃点?” 因为处理新人捅出来的娄子,他们二组集体熬了个通宵加班。 说是一个组,其实成员就三个。 她,眼前的杨奕然,还有罪魁祸首实习生魏宜宣。 魏宜宣靠在椅背上伸懒腰,一对眼皮已经沉得快抬不起来。 她用力甩了甩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接着分别朝两人看了一眼,说道:“为表歉意,我请客。” 杨奕然不屑地发出“嘁”一声,随手指了指孟迩,“一顿早餐就打发我们?你看看小孟那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精转世!” 他说话总爱夸大其词,这一次倒是没说错。 孟迩那双眼睛确实全是红血丝。 不过不赖人家魏宜宣。 而是她常年都在失眠。 还有酗酒。 她坐回自己工位前,淡声笑笑,回应道:“没那么夸张,不过我就不去了,想补个觉。” 难得有睡意,她想抓紧时间看看能不能在没有酒精的帮助下睡上一会儿。 说完话,孟迩扯过手腕上的黑色皮筋,三两下将垂到锁骨的一头栗棕色头发绕起来绑到脑后。 接着取出一个云朵形状的靠枕摆到桌上,整张脸埋了进去。 见状,一旁的两人也不再劝说什么。 魏宜宣起身将自己的小毯子盖到了她后背上,轻声说:“那你睡吧,我给你带一份早餐回来。” -- 偌大的公司只剩下孟迩一个人,静谧之中,她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疲惫过头,不到三分钟时间,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穿着高中时候的校服,正坐在球馆里看篮球赛。 伴着一声哨响,身着白色零号球衣的男孩投进一个压哨三分。 因为这个球,八中逆转了比分,在最后时刻取得胜利。 球馆被欢呼声包围,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庆贺胜利。 孟迩捏着一瓶矿泉水,扒开人群从看台上跑下来。 她朝着零号球衣的男孩跑,想将手上那瓶水递给他。 可奇怪的是,她越是往前跑,距离男孩就越远。 男孩在笑着朝她挥手,她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到他身边。 她急得冒出眼泪来,双眼模糊也还在继续往前加速,双唇用力张着想喊什么,却又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一阵白光闪到眼前,球馆消失了。 男孩也消失了。 孟迩猛地醒过来,坐直身子呆愣愣看向窗户上自己的影子。 眼角还挂着泪珠,有些凉。 她抬手随意抹了几下,不由叹了口气。 这个总是重复折磨人的梦,实在让她有些厌倦。 “小孟,你醒啦?” 魏宜宣从茶水间出来,手上端着冒热气的餐盒。 她靠近过来,将一碗海鲜粥和一盒生煎包放到了桌上,说:“我在微波炉里又热了一下,你快吃吧。” 孟迩扯着有些苍白的唇笑笑,答了句:“谢谢。” 魏宜宣点点头,转身走的瞬间正好碰到了她桌边摆着的黑色钱夹。 钱夹三分之一都是空搭在桌上的,这么一碰自然而然就直奔地上去了。 掉落之后,钱夹左右摊开,放在透明夹层里的照片暴露眼前。 魏宜宣俯身捡起来,捧在手里看那张照片。 画面里左右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一个身上套着厚重的黑白熊猫玩偶服,根本看不出是谁。 少年黑发微垂,眉宇间尽是英气,笑容恣意,脸颊上嵌着深深的酒窝。 魏宜宣看得眼前一亮,好奇道:“这是谁啊?” 孟迩接过钱夹塞进背包里,随口答了句:“一个朋友。” 电子支付盛行的年代,带钱包出门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专门买个钱包装着? 况且看照片上的旧迹,应该是天天带在身边,经常会拿出来捧在手上看的。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朋友和孟迩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八卦之魂瞬间燃烧起来,魏宜宣正想张口追问,却被门口涌进来的嘈杂声音打断。 三三两两的同事先后走进来,杨奕然也在其中。 他并肩和另一个男同事一起往里进,两人应该是一起抽完烟回来,此刻正眉飞色舞在聊天。 吃过早餐的杨奕然元气恢复不少,说话的声音又高昂起来:“处理完工作,明天的抢七大战我总算能安心看了!也算没白通这个宵。” 他说的是国内的男子篮球联赛,漫游者和银河飞鹰的总决赛第七场。 这是漫游者时隔十几年才又重新闯进联赛总决赛,明天的比赛自然成为了每一个淮宁球迷关注的焦点。 话音落下,杨奕然正好走到自己的工位。 位置在孟迩正对面,他双眼扫过去,忽然想起她也经常关注漫游者的一举一动,显然也是个死忠球迷。 他伸手敲了敲孟迩的桌子,挑着眉问她:“明天总决赛要在哪儿看,要不一起去球迷组织的线下场?那样氛围更好。” 孟迩摇摇头,张口回绝:“不了。” 她并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 也并不喜欢篮球赛。 杨奕然耸耸肩,坐回自己椅子上,一边握着鼠标点开搜索引擎,一边念叨:“漫游者最近请来个新的数据分析师,不知道靠不靠谱。” 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又有节奏地敲打几下后,电脑屏幕上跳出关于漫游者那位新任数据分析师的相关新闻。 围绕那人的字眼诸如: 联赛历史上最年轻数据分析师、漫游者当家球星齐霄多年好友、前青年队备选球员、国家队二队大名单入选成员、海归天才数据师等等等等。 头衔太多且过于华丽,却没有实绩。 这样的人难免要被资深球迷质疑。 下一秒,杨奕然就皱着眉吐槽:“这么年轻真的行吗?还非得扯一句是齐霄的好朋友,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齐霄是前年的选秀状元,更是现在漫游者的核心球员。 从联赛内部到国际赛场,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大热门新人球员。 一个没有实绩的人,一出现名字就和齐霄绑在一起,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在蹭热度。 刚才的男同事也滑着椅子凑过来加入质疑:“他和齐霄同岁,要真是以前和齐霄一起训练的青年队备选球员,还是国家队二队的,怎么就放弃大好前程忽然出国了?而且在国外也并没有参加任何职业联赛。” 不说从事数据分析师的经验,这人连当球员的战绩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撇着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无声默认,这人就是不行。 漫游者在这样关键的阶段匆忙把他纳入麾下,怕不是破罐子破摔。 这段对话全部传到了孟迩耳朵里。 和漫游者有关的新闻她全都会看,这段时间因为忙着升职竞聘实在没腾出时间,就只是匆匆扫一眼比赛结果。 却没想到,在她没仔细去看的这段时间会漏掉这么多信息。 她静静坐着,脑海里在将他们说的这些信息捋顺。 不过不是为了球队生死存亡这样的大事,而是为了证实心底的一个猜想。 这人是齐霄的朋友,还和齐霄同岁。 曾经和齐霄一起训练,是青年队和国家队二队的备选成员之一,却突然出国了。 这些信息像是碎石子,一颗颗朝她砸过来。 她不相信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如果再连最后一点也吻合,那么猜想就能变成事实。 孟迩也打开了搜索引擎。 双目犹如自带检索系统,飞快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滑过。 最终看见,这位数据分析师留学的地点,是澳洲。 她哼笑了声。 确认了这一点,一时说不清心底涌动的情绪到底是喜悦、愤恨,还是别的什么。 搭在鼠标上的右手有些微颤,她出力握了握,继续往下翻阅网页。 三秒后,终于找到了这人的名字。 白底黑字写着:林嘉年。 林嘉年。 这三个字像无数炸开的雷绕在她耳边。 他回来了。 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漫游者了。 可为什么是数据分析师,而不是球员? 当初不辞而别去了澳洲,难道没为他换来更好的职业生涯吗? 孟迩想不明白。 这一切只能由当事人来解答。 她端起杯子吞了两口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接着才朝对面的人开口:“老杨,还能买到明天的票吗?” 杨奕然皱眉,叫她去线下活动不去,原来是想去现场。 他有些为难:“开票时候我抢过,手速没跟上。现在要买就只能找黄牛了,不过我看朋友圈已经炒到天价了,哪个冤大头会买?” 孟迩焦急道:“你帮我问问,多贵都行。” 冤大头本人出现了。 杨奕然目瞪口呆,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 在杨奕然的帮助下,孟迩顺利拿到了总决赛的门票。 她跟在密集的人群后头排队检票。 一步步缓慢挪着步子朝球馆门口靠近,也一点点愈发紧张起来。 快要到门边的时候,孟迩低头去理身上的衣服。 是一件和他当年穿着上场时候一样的零号球衣,早几年她照着记忆里的样子自己画了个大概,在网上找人定做的。 没想到,今天真的派上用场了。 十几分钟后,孟迩终于尾在人群后头进到球馆里,她找准自己的位置坐下,手上一直牢牢握着准备好的矿泉水。 双方球员和教练员早已经在场地中间热身,但放眼环顾了几圈也并没见林嘉年的身影。 比赛开始后,所有人都紧紧盯着球场中心那颗圆球的移动。 只有孟迩。 她始终看着主队球员通道口。 进进出出许多人,但直到上半场结束,她也始终没看到自己期盼中的那个。 她并不了解数据分析师的工作,或许他们根本不用到现场来。 更何况,不辞而别又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她就算真的见到他又能说什么?质问人家为什么离开吗? 她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立场。 自嘲地冷笑一声后,她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漫游者的球员和教练组重新从更衣室折返回来。 一行人都穿着白色球衣,像是一堵白墙。 也是这样,身着黑西装走在队伍最后的林嘉年才更显眼。 孟迩僵在原地定定看着他,周围嘈杂的欢呼全都消失在了耳边。 他一手捧着笔记本,另一手搭在齐霄肩上,侧着脸在说话。 从前垂在额前的碎发,现在被整齐打理往两侧后翻,光洁的额头裸露在外。 离得不算近,但她还是能看见他那双标志性的笑眼,如今似乎沉稳不少。 身上的西服套装略显成熟,和印象里穿着球衣和校服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敬而远之的气息。 比赛重新开始后,他坐到场边盯着场上,时不时会低头捏着笔做记录。 目光沉沉,冷峻得像是一头随时将要出击的狼。 这样的他让孟迩感到陌生。 剩下的时间里,他盯着球场看。 她盯着他看。 颁奖典礼结束,闹哄哄的人群开始往外散。 孟迩奋力挤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c区门口。 门边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待签名和合影的球迷。 她缩在角落里,紧张得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用力踮了踮脚,她伸长脖子朝人头攒动的门边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球员们终于陆续出来了。 林嘉年走在队伍最后,仍旧和齐霄并肩。 望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孟迩眼眶酸涩起来。 泪水漫上模糊双眼,她看不清眼前,只好立刻伸手抹了抹,生怕就这一瞬他又会消失不见。 眼看他一点点越来越近,她动着双唇开始喊他的名字。 可好几次都是徒劳,情绪太激动了,她好像连怎么发声都忘了。 尝试好一阵之后,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她才终于朝他喊出一声:“林嘉年……” 林嘉年循着声音扭头,眉心微微拧住。 和他对上视线的一刻,孟迩浑身都在发抖。 太久了。 这一幕她等得太久了,以至于现在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又在做梦。 林嘉年望着她,愣怔在原地,昏暗的灯光让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眼前这人披肩的中长发实在和当初长长的马尾不太一致,原本清秀文静的瓜子脸,现在衬在黯淡的光线下,清瘦得连双颊也稍显凹陷。 盯着她看了两分钟,林嘉年才敛起讶异,提脚走过来。 他脸上仍是熟悉的笑容和酒窝,语气温和又满是疏远地抛出一句:“小孟,好久不见。” 2、窃光 2017年秋。 国庆过后,接连的几场雨一下子就拉低了洛安的气温。 天空灰蒙蒙的。 狂风毫无章法地袭来,带着道路两边的树木一起摇晃。 没一会儿的功夫,树叶就和路边的塑料袋一起卷着朝天上飘。 看样子,一场大雨又要来了。 孟迩将校服袖口往上撩了撩,低头去看手表。 现在是上午六点五十五。 如果她绕回家里去取雨伞,那就肯定会错过七点零五分那班公交车。 错过了公交车,早自习就一定会迟到。 捋顺思路,她决定放弃拿伞。 赌一把,或许不会下雨呢? 她点点头,正要回身去拿摆在角落里的书包,尖锐的谩骂声从后厨传出来。 许佳萍:“磨磨蹭蹭在那里干嘛呢?这么多桌子不知道收拾吗?吃干饭的!” 孟迩“哦”了一声,抬手将脸侧散落的碎发往耳后别,莹莹杏眼中不见什么起伏,她开始按顺序收拾桌上的空碗。 许佳萍是孟迩的舅妈,这家‘佳萍小吃’就是她舅妈开的。不上课的时候,她偶尔会背着父母到这里帮忙。 三分钟后,她擦完了门边那张桌子端着还剩半碗面汤的碗朝里走。 脚步太快,加上店里有些挤,她和迎面出来的客人撞了个正着。 最终局面是,手上那碗全是红色辣油的汤一大半都泼到了她身上。 剩下一半在她右手的手背上,把她的手烫得通红。 那位客人脸上满是歉意,伸手要去扶她,“没事吧小妹妹?” 孟迩扯着一对薄唇努力想用笑容化解尴尬,她的声音含在嗓子里,低低地应了句:“没事。” 客人点点头,手又往前伸过去了些。 许佳萍的声音又冒出来:“别管她!烫死她算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客人吓了一跳,左右看看窘笑着赶紧走了出去。 孟迩鼓着双腮呼气,正想杵着地自己起来。 一双手从她右侧伸过来,搀住她的右臂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她偏头看过去,视线落在缠着她胳膊的手上。 那双手很大,一看就是男生的,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的胳膊全部环住。 指尖的指甲盖圆润饱满,为这双手添了几分秀气。 “你没事吧?” 男孩声音很是清润,尾音干净利落地融进孟迩的耳朵里。 她视线上移,这时才见,面前是个个子很高的男孩。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大约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 男孩正用一个极其温和的表情朝她看,额前参差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整张脸衬在凌乱之下却更显得俊秀好看。 特别是那双眼睛。 眼眸亮莹莹像是刚被清泉浸润过,眼下的卧蚕弧度恰好,让他就算没咧着嘴大笑,一眼看上去也是带着笑意的。 孟迩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藏到了身后,低声答道:“没事,谢谢你。” 说完话,她回身去拿桌上的抹布擦手。 粗糙的布料摩挲过被烫伤的皮肤,实在是疼。 她不由发出“嘶”一声,将抹布扔到一边,跑进角落扯着书包要往外冲。 刚刚的男孩还在门边。 见她出来,他伸手递过来一条绿色的药膏,微笑着说:“这个给你。” 孟迩想拒绝。 他嘴巴又咧了咧,笑意绽开,玩笑的语气说:“没事的,这种东西我多得是。” 话音落下,男孩已经将药膏塞进孟迩手心里。 等她视线追过去的时候,男孩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 他伸手抓起套在脖颈上的头戴式耳机将两只耳朵罩住,接着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孟迩低头看了眼手心的东西,反手塞进书包右侧,自己也开始了堪称生死时速地狂奔。 -- 公交车是赶上了。 但孟迩却还是没赌赢,瓢泼大雨让路上所有的车子都成了龟速行驶。 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了。 走廊被早读声填满,她快步朝着走廊那头跑,挪到一班门口后站直喊了声:“报告。” 此时班主任范志成站在讲台上,双臂环抱板着脸在盯大家背书。 他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守时。 他的规矩是,迟到的人就只能站在教室最后,一直到第二节课下课,课间操结束为止。 范志成带着一腔怒气偏头朝门口看过来。 孟迩此时正反手在整理被雨水沾湿黏在后颈处的发尾。 她生得白,现在又被冰凉的雨水打湿,冻得惨白,像是高烧之后的病人。 一双碧波般清澈的眼,现在更是将无辜体现得淋漓尽致。 范志成眉心一拧。 这孩子病了还坚持来上课,要是再罚站她,万一晕倒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心里的火气瞬间都没了。 他招招手,嘟囔了句:“先进来吧,下不为例。” 孟迩点点头赶紧往里挪。 教室里几个同学却在低声议论: “成绩好就是好啊!” “就是啊,校服脏成那样不被批评,迟到也不用被罚。” 阮舒禾拍了拍桌子,白眼朝那两人看:“有本事你们也考年级第一呀!” 两人脸上仍是不服,碍于已经吸引了范志成的注意力还是只能闭嘴。 下课后,孟迩把湿淋淋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平铺到了课桌上。 她捏着纸巾,试图补救一下上面的一滩油渍。 但显然,时间过去太久,现在油渍全都融了进去,大概用大半瓶洗涤剂也不见得能清理干净了。 她吁了口气,拎起衣服反手往椅背上一挂,顺势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准备闷头做题。 前排的阮舒禾回过头来看她,她身上现在只套着单薄的校服t恤。 虽然现在才是十月,但雨天还是寒意逼人的,那两条露在外面的胳膊都已经冒出了鸡皮疙瘩。 阮舒禾蹙了蹙眉,伸手递上一件花灰色的卫衣外套,浅笑着说:“你先穿我这件吧,昨天搁在教室忘记带回去了。” 孟迩滞了滞,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下来。 她道了声谢,将衣服往身上套。 右手边的成薇薇此时也扭头看过来,见她那只又红又紫的右手,惊讶道:“小孟,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成薇薇不提,孟迩自己倒是已经快忘了这件事。 她抬手瞟了一眼,随口道:“没什么,吃早餐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阮舒禾眉头微皱着又往她伤口上看了几眼,张口关切道:“烫伤可不能轻视,我陪你去校医室买条药膏吧?” 药膏。 听见这个,孟迩才想起刚刚男孩给过她。 她侧身从书包里将药膏摸索出来,晃悠两下,回应道:“我有。” 说着话,她拧开盖子将药膏往手心挤,接着又轻轻往伤口上抹。 这下子,阮舒禾放心下来。 她抿着唇点点头,正想转回去。 成薇薇忽然想到什么,眉飞色舞起来:“你们知道吗,咱班的神秘人明天要来上学啦!” 神秘人,说的是孟迩的同桌。 这人的名字一直挂在门后面的分班表上,却开学一个多月都没露过面。 刚开学的时候没人过于注意这件事,时间长同学们都熟悉之后,议论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内容诸如: 这人是校长儿子,所以来不来上课可以看心情。 这人得了绝症,身体娇弱不能天天出门。 这人是明星,平时不能在学校露脸,只有考试时候才会出现。 这些还只是前段时间的,最近盛传的版本是:这人是个一头红毛的小混混,和人打架现在被抓进牢里了,所以没法来学校。 成薇薇一向热衷于八卦,这种信息,孟迩和阮舒禾都是从她嘴里听来的。 彼时的孟迩已经埋头开始在练习册上写字。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阮舒禾只能附和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明天要来上学了?” “我这人际关系,什么消息不知道。”成薇薇挑了下眉,看向孟迩,“但愿他不真的是个校霸,否则……” 否则肯定没法和孟迩和平相处。 成薇薇和孟迩从初中就是同班,那时候两人关系虽然算不上亲密,但同年级的人,谁不知道六班的孟迩因为一次值日合作不愉快,揪坏同班男生羽绒服的光荣事迹。 要是这位真的是个小混混,面对嫉恶如仇的孟迩,倒还真不知道谁会占上风了。 孟迩余光从左手边堆得满满当当的位置扫过。 她并不在乎什么小混混不小混混的,只是没有同桌的宽敞日子要结束了,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下午放学的时候,孟迩将自己堆在隔壁桌上和抽屉里的东西尽数挪回到自己这边。 理整齐之后,她才离开了学校。 -- 第二天清晨,七点三十五。 孟迩这时才紧赶慢赶来到教室门口。 今天不是因为堵车,而是没赶上公交车。 好巧不巧,今天依然还是范志成的早自习。 她气喘吁吁站到教室门口,双唇张开正要出声。 洪亮的一声:“报告!” 这个声音是从她头顶上飘过来的,身后的人应该是个大高个,孟迩下意识回头去看。 那人也恰好垂眸朝她看过来,两人对上视线同时露出惊讶。 是昨天给她烫伤膏的男孩。 跟昨天的短袖t恤不同,他今天穿了件白色卫衣和浅蓝色牛仔外套,下身是黑色束脚运动裤和一双蓝白色跑鞋。 搭上身后健身包里漏出半截的滑板,浑身都散发着运动少年的气息。 但真正引起孟迩注意的是,男孩右脸颊颧骨的位置粘了个创可贴。 贴布略小,没能完全挡住他脸上的伤痕,依稀还能看出干掉的血迹。 男孩低语了一声:“是你啊,你手好点了吗?” 没等孟迩回话,范志成浑厚的声音传过来:“迟到了还嘻嘻哈哈!” 没了昨天惨白肤色的加持,范志成不再心慈手软,直接朝着孟迩摆手:“后边请。” 接着对男孩说:“你,先进来做个自我介绍。” 新同学的流程还是要走完。 男孩长腿跨上讲台,浅笑着说道:“同学们好,我叫林嘉年,多多关照。” 范志成带头笑着鼓掌,林嘉年也冲大家笑。 三秒后,掌声戛然而止。 范志成厉声:“后边请。” 林嘉年:“……” 新同学也不过新了三秒钟。 彼时的孟迩已经放下书包,捧着语文书站到了后面靠墙的位置。 她抬眼打量自己这位终于露面的新同桌。 如果说昨天他给她的印象是温柔有礼貌,还很体贴的阳光男孩形象。 那么现在因为脸上那个带着血痕的创可贴,就不禁让人想到成薇薇昨天提到他时候关于‘小混混’的言论。 只不过他头上没有传说中的红毛,只有没梳顺、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 孟迩默默摇了摇头,心里对他有了新的定义——不喜欢梳头发却爱打架,因为爱打架所以药膏很多的那男的。 3、窃光 英语听力的声音从教室一角传出来,同学们闷头看着手上的英语周报,时不时捏着铅笔勾画两下。 清晨灰扑扑像是被一层白纱蒙住的天空,现在已经完全被亮光拨开。 明媚的光线从窗户外头透进来,打在教室后半段。 孟迩低头看,一道光恰好落在她左脚尖上,白色的鞋尖被染上一层层淡淡的金黄,还捎着暖意。 一对粉唇微弯了弯,她将整只脚都往前伸出去,让它彻底沐浴在阳光下。 “砰!砰!” 前后两秒钟,一根粉笔头接连发出两声碰撞。 一下是砸在林嘉年额头上发出的,一下是坠落地面的声音。 闻声,沉浸在阳光里的孟迩也抬眼朝左手边的林嘉年看过去。 他正捂着自己的额头,表情痛苦。 讲台上英语老师顾青语一手捏着书本,一手正插在腰间,身子站得笔挺,流畅的肩颈线条清晰可见。 明明是这种生气的时候,她却依然没忘了维持住自己身体优美的仪态。 接着才撇了下嘴角,张口道:“第一天见面就以这么暴力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我也很抱歉,不过,希望你老实站着,不要晃来晃去。” 林嘉年嘿嘿傻笑两声,右手抬到太阳穴附近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朗声回应:“yes,sir!” 孟迩微微偏头去看他。 昨天和他短暂打照面,还有早晨在教室门口他掀动双唇说话的几次,孟迩都看见他左脸上隐约有个酒窝。 现在他笑意很深,酒窝终于清晰显露出来。 一排整齐的白牙展示在外,这个笑容完全就将阳光和纯粹这两样都占满了。 偏偏又深又大的酒窝,还有上方那双天然的笑眼做加持。 现在就不止阳光和纯粹了。 好像还有点。 甜。 孟迩看得出神。 林嘉年横挪了两步,靠近到她身侧。 瞄了讲台上的老师一眼后,他身子朝右侧倾斜过来,轻声问道:“你手好点了吗?” 前额被粉笔头砸中沾着白色粉末又泛着微红的印记都还没消失,他又开始不安分了。 实在是伤疤都没好,就已经忘了疼。 孟迩点了下头,正要张口敷衍了事。 视线从他袖口高卷的右臂上扫过的时候,却见他小臂的位置横着一条四五厘米长的伤疤。 缝合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这种伤口大概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见状,孟迩更加笃定他是小混混的想法了。 她并不惧怕林嘉年,但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她也丝毫不想和他沾上关系。 她最终没张口,只是缓缓点了两下头,接着不动声色往后门的方向一点点挪。 等林嘉年再偏头看过来的时候,两人中间的距离重新有了三步远。 林嘉年:“?” 他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他无奈地摇摇头,忍不住又往这头看了几眼。 女孩正捧着书本低头认真在看,时不时眉头会颤动一下,两片薄唇微微张合在跟着老师轻声念眼前的文字。 她微微低头的弧度,恰好完美展示了白皙细长的脖颈。 一头长发被扎成高马尾,发尖一直往身后垂下,会随着她身体轻微的动作左右在后背上摇晃,像是起舞的小蜜蜂。 奇怪的是,身上明明也套了件不算薄的棉质外衣,可她后背两侧肩胛骨的形状却还是将衣料撑起来。 从林嘉年这个角度看过去算是清晰可见。 他这位新同桌,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 并且瘦得离谱。 -- 两节课的罚站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孟迩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暴晒在太阳下做课间操,原来是件这么幸福的事情。 为了好好活动一下因为罚站而僵直疼痛的腰腿,她每一个动作都舒展到位。 课间操结束,她和阮舒禾、成薇薇三个人并肩一起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成薇薇伸手挽在孟迩的胳膊上,一边在她的牵引下往前走,一边回头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 距离台阶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她仍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阮舒禾和孟迩几乎异口同声吼了句:“看路!” 突如其来这么一声,把成薇薇吓得抖了两下。 她收回视线,伸手在胸前轻拍着,吐槽道:“你俩别一惊一乍,耽误我观察。” “观察什么?”阮舒禾也扭头,朝她刚刚看的方向眯着眼睛看,那头只有穿着一致攒动的人头,并没什么特殊。 成薇薇左右扭头扫了几眼,神秘兮兮的样子压着声音,凑近到两人耳边开口道:“观察小孟那个新同桌啊。” 期待从这个成天在八卦海洋里遨游的马大哈嘴里说出什么高谈阔论,确实是不应该。 孟迩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有什么好观察?” 成薇薇轻轻咂了下嘴,说道:“他脸上的伤疤你们没看见,这不很明显就是打架打的吗?” “嗯,所以呢?”阮舒禾淡声反问。 她接着一本正经在做分析,甚至还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比刚才大了不少:“所以证明他真的是小混混啊,你俩一个是他同桌,一个是他前桌,岂不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前一秒还营造了满满的紧张感,下一秒,她又双手交握着捧到胸前,眼泛春光声音柔和地说了句:“但也不得不提,这位新同学长得真帅啊,要是……” 孟迩受不了她这副花痴的模样,撇着嘴连连摇头,调侃道:“要不我俩换换座位,给你制造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这么一说,成薇薇又立刻怂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对于颜值的向往,还是没能抵过对小混混的恐惧。 话音落下,三人正好从教室前门进来。 彼时的林嘉年已经先回到了教室,闷头在整理桌上那摞刚刚领回来的新书。 孟迩回到椅子上坐下,他恰好俯身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本a5大小的笔记本。 本子封面是浅蓝色,右下角写着两个小字:孟迩。 字迹清秀,但笔锋又不失遒劲有力。 林嘉年捧在手上看了看,接着往右手边递,问道:“你叫孟迩?” 她偏头看过来,滞了半秒。 昨天明明已经把放在他桌上和抽屉里的东西都移过来了,甚至临走前还又检查了一遍,怎么还是有漏网之鱼? 她伸手将本子接过来,笑意浅淡地回了声:“是,谢谢。” 林嘉年继续张口,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叫林嘉年,字分别是树林的林,嘉年华的……” “我知道。”孟迩嫌吵,冷声将他打断。 自顾自说完话,她已经闷头翻开手边的练习册开始做题。 林嘉年微张着的双唇顿在原地。 入学晚了一个多月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想和新同桌搞好关系简直是长路漫漫。 两人这段字句简单的对话传到了周围同学们的耳朵里,好几个人都有意无意扭头朝这头看过来。 尤其是成薇薇。 她先是看了看左手边的孟迩,发现她面无表情在做题,接着又‘普斯普斯’两声吸引了斜前侧阮舒禾的注意力。 她挤眉弄眼在对着阮舒禾传输信号,实在担心这位混混会因为孟迩的冷漠大发雷霆。 但事实是,并没有。 成薇薇那头信号传输还没结束。 这头林嘉年从黑色健身包里摸索一番,居然掏出一袋巧克力来。 他捧着巧克力站起身,笑眯眯朝着四周招呼:“同学们,我这里有巧克力,当做是给大家的见面礼啦。” 边说着话,他已经起身顺着每张课桌都分了巧克力。 一下子,教室里蔓延开来的就只有不断重复的“谢谢”和“不用谢”。 好几个人都看看巧克力,又看看仍然笑容明朗在继续分发巧克力的林嘉年。 那笑容实在灿烂,和他脸上那条遮挡伤疤的创可贴反差太深。 以至于,大家捏着巧克力不禁又想,这到底是见面礼,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下马威? 巧克力分到成薇薇手上,她捏着看了两眼,虽有恐惧,却也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笑笑,低声张口询问道:“这个巧克力还挺贵的,你怎么会带这么多在身上?” 她其实怀疑,这是不是林嘉年从哪里抢来的。但打量一番之后发现,他从身上的衣服到脚上踩的那双鞋子都价格不菲,倒也和这个昂贵的巧克力相配。 林嘉年没多想,随口答:“别人送的。” 那天从比赛地赶回来,在机场的时候一个女生送的。时间紧迫,他道了声谢就随手塞进包里了,要不是刚刚翻到,他自己都忘了。 看他态度还算良好,成薇薇胆大了些,接着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开学那么久都没来上学呀?” 这问题一出,教室里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大家都抱着一种想听到答案,却又担心下一秒人家就翻脸的心态,悄悄竖着耳朵保持安静。 林嘉年依旧答得漫不经心:“我在外地有比赛,赶不回来。” 周遭的同学们小心翼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成薇薇缓缓点了点头,心想,这么对答如流,看来是提前就想好借口了。 不过也是,人家也总不能直说是因为打架来不了吧。 她还想接着问问题,无奈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来,打探新同学的事情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林嘉年趁着铃声未歇,将最后的五颗巧克力全部摆到了孟迩手边,轻声说了句:“这些都给你。” 孟迩偏头看过来。 他笑意温柔,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她抿抿唇,只答了句:“谢了。” -- 阴雨天气反复无常。 孟迩的校服和从阮舒禾那里拿的卫衣外套,都一直到两天后才干。 看见阮舒禾进教室坐到前排的位置,孟迩俯身提过脚边的白色纸袋,朝前桌递过去。 先轻喊了人家的名字,看她转头,才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还有,今天下午我帮你做值日,你放学直接回家就行。” 阮舒禾接过袋子的那只手滞了滞,双唇微张着却并没迅速发出声音来。 孟迩仍是一脸诚恳,透亮度双眸静静等待着回答。 开学这一个多月,两人坐前后桌其实阮舒禾也算是对她有了一些了解。 她和成薇薇是初中时候就同班了三年的同学,但就算是这样,之前从成薇薇那里拿走一片卫生巾,她也还是第二天拿了一片来还。 她心里,应该有属于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标准。 也或者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才能让她更加自然和舒适。 想到这些,阮舒禾最终还是点点头,甜声回应了句:“好,那就辛苦你啦,正好我下午要去姥姥家吃饭。” 下午六点多,孟迩和阮舒禾的同桌易雅一起打扫完了教室。 最后的收尾工作是,易雅擦黑板,她去倒垃圾。 今天垃圾有些多,孟迩右手拽着蓝色垃圾桶的边缘,为了保持住平衡,她整个身子都在用力往左偏。 彼时的林嘉年正好领完校服折回来。 望着小姑娘摇摇晃晃的背影,他没多想,将手上的校服反手往肩上一扛,接着快步追上去,伸手提住了垃圾桶的另一侧。 孟迩下意识张口说谢,接着才侧脸看过来。 看清来人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立刻被平静冲散。 林嘉年望着她笑笑,一派自来熟的语气:“正好我不知道在哪倒垃圾,跟你去一趟免得以后还要问。” 孟迩点点头,应了声“嗯”,接着又偏头朝他看了几眼。 他脸颊上的创可贴已经取下来了,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 她低了低头,瞥了眼自己手背上依旧清晰的烫伤疤。 要不是那天林嘉年给了药膏,她的手现在应该会更严重。 这么一想,就算他真的是小混混,自己也不应该因为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就只是一句谢谢了事。 这样下去,她怕是每每看到手上那条疤,都要想到自己还有个没还的人情了。 思索再三,她还是张口道:“你那条药膏多少钱,我给你。” 4、窃光 斜阳扫过校园,微风拂着树叶摩擦出唰啦啦的声响。 这动静在此刻沉默的两人中间格外大。 孟迩定睛看着林嘉年,在认真等他的回答。 对阮舒禾那件衣服,她选择用帮忙值日的方式回应是因为她其实心里是想和阮舒禾交朋友的,那样做既能最大程度表达她的感谢,也可以一来二去让彼此变得更加熟悉。 但对面这个人,她却只是想干干脆做个等价交换。 这么猝不及防一句话却让林嘉年愣在了原地。 他常年都在训练和比赛,还动不动就会去外地,为了防止突发状况就会随身带一些可能会用上的止痛或者消炎的药物。 至于那条烫伤膏,他根本都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揣在包里的了。 他自己一直没用上,反而是那天遇见孟迩的时候才派上了用场。 后来又发现孟迩居然是他的新同桌,他心里其实惊讶又惊喜,还想着因为药膏的交集,他们俩能比别人熟悉得快些才对。 哪知道这小姑娘话少又冷漠,现在居然还要清算账务。 林嘉年的表情沉下来,淡声答了句:“不用给我钱。” 孟迩接着说:“你要是不好意思报价,那我自己去药店看看,到时候按那个价格给你。” 她眼神和语气都实在坚定,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林嘉年犯了难,联想到她为了一件外套帮阮舒禾值日的事情,他也知道继续拒绝恐怕只是多费口舌。 思考一阵,他想了个缓兵之计:“与其给我钱,不如帮我点别的忙?” “什么?”孟迩问。 难道要帮他打架?还是当电影里那种混混身边端茶倒水的小跟班? 孟迩一下子有些后悔主动搭话…… 林嘉年张口道:“我不是才来嘛,之前一个月的功课全落下了,他们好像都说你成绩好,那我要是有不会的你就教教我。” ? 这是什么大型小混混从良现场,居然主动提出来要学习? 孟迩眉心拧紧,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但疑惑也只是半秒钟,她真实的第一反应,还是拒绝。 她双唇微张正要说话,林嘉年抢了先:“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这不是没几天就要月考了吗,我也不想到时候成绩太难看呀。” 说着话,他也眉头皱紧起来。 原本的一双笑眼,此刻没有一丝光亮闪过,忧愁翻涌。 他这么担心自己考得不好,难道是像她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种情节? 那种家里有个酒鬼老爸,喝醉了就发酒疯,要是看见儿子成绩单就更是暴怒开始打人的情节。 怪不得他身上那么多伤疤,也怪不得要随身带着药膏了…… 孟迩脑中已经开始上演林嘉年被殴打的画面。 场景过于血腥暴力,她不由甩了甩头,强制关闭。 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答了声:“行吧。” 要想拯救小混混不太可能,但努努力拯救一下学渣的成绩,她还算是有信心。 -- 药膏的事情成功蒙混过关,林嘉年以为自己已经高枕无忧。 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刚刚进到教室坐下,就见自己桌上摆着一沓不算薄的信笺纸。 他边取下肩上的挎包,边低头从信笺纸上扫过。 白纸上密密麻麻字迹清秀,大标题是高一数学知识点。 这时,孟迩扭过头看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之前自己整理的,下面还有其他学科的,你先顺着看。” 孟迩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还是这么长一句话,结果内容竟是这样。 林嘉年无声地呼了口气,感叹着女孩的认真。 没等他回答,孟迩接着又取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递过来说道:“这是我昨晚临时找的一些习题,都是基础题,你配合着那边的知识点做,不会的我到时候再教你。” 林嘉年干笑笑,声音有些低:“这么周到啊……” 他其实想说,这么认真,这么有压迫感啊。 可是没必要,他昨天只是随口一说啊。 他吁了口气,努力安慰自己接受现实。 这一个多月落下的进度确实多,有人帮忙也的确是比自己在训练的夹缝中找时间补回来好很多。 一番自我说服之后,他还是点点头,顺从地答了句:“那我先看,不会再问你。” 两人的对话结束,一直偏头朝这边看的成薇薇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起身,伸手直接搀住孟迩的胳膊,又将刚刚进门的阮舒禾也一并扯着冲出了教室。 一直快到走廊尽头,她才终于肯停下。 孟迩和阮舒禾气喘吁吁,一起问道:“你干嘛呀?” 成薇薇双眼瞪得像铃铛,惊呼:“小孟你也太大胆了,怎么敢那么颐指气使和林嘉年说话的?” 孟迩仍是一脸淡然,她并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既然他自己提出来想学习,那肯定就要对他负责呀。 她答道:“我只是正常和他说话,哪里颐指气使了,你要只是为了说这个,我就先进去了,还有题没写完。” 说完话,孟迩转身折进教室。 这头阮舒禾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听着两人对话有些发蒙。 听成薇薇说完事情经过之后,她才张口道:“这么说也没什么吧,小孟应该只是想帮助新同学。” 成薇薇挽住阮舒禾往回走,张口说:“但你不觉得小孟有点多管闲事吗?” 说到这里,她伸了只手挡在唇边,音量也可以压低不少,继续说道:“我和小孟初中当了三年同学,基本没见她对哪个同学这么主动,你之前给她借衣服,她还要用帮你值日来划清界限,怎么对林嘉年就这么热情,难道不是因为他是男生,而且还是个长得帅的男生?” 阮舒禾眉头一动,将自己被搀住那条胳膊抽了回来。 她没再对孟迩的行为过多评价,只是补了句:“他俩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还是不说了,先回去上课。” -- 拿到知识点和习题集之后,林嘉年倒还算真的有点样子,立刻便低头开始认真翻阅起来。 但也没能坚持太久。 第一节课刚刚过去十分钟,他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这也就算了,他身子歪歪斜斜,已经快挤到孟迩身上,手底下压着的也是孟迩的书。 孟迩侧脸瞟过去,嫌弃之情在整张脸上蔓延。 她努力告诉自己,既然答应了要帮他,就要认真负责。 沉了口气之后,她用手肘轻轻碰了林嘉年一下。 林嘉年揉着眼睛坐直,睡眼惺忪朝她看过来。 孟迩皱着眉睨他,将压在他手臂下方那本书抽了回来,低声说:“你能不能好好听课,口水都快流到我书上了。” 林嘉年伸手重新将她那本书抓回去,看清是化学课本后,他笑意慵懒地回了句:“这上面有多少知识点我都背下来了,要真是流了口水,那我亲手默写一份赔给你。” “少吹牛。”孟迩无情吐槽了句,别过脸懒得再看他。 中午。 孟迩和成薇薇、阮舒禾端着餐盘在食堂靠墙的位置找到了座位。 三人边闲聊着,边夹起食物往嘴里喂。 那头的林嘉年姗姗来迟,端着盘子打好菜才发现座位已经基本都被占满了。 他扭着头在左右张望,恰好和成薇薇对上视线。 成薇薇招着手冲他喊道:“林嘉年,这里!” 那边确实还空着一个位置,就在孟迩旁边。 他点点头,快步走过去坐下。 孟迩只是扫他一眼,并没开口。 成薇薇笑得灿烂,主动说道:“你刚来应该也没什么熟人,以后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林嘉年点头,应了声“嗯”便没再多言。 午饭吃过,四人前后走出食堂要折回教室。 两个同班男同学抱着篮球走到林嘉年身侧,张口喊他:“哎,林嘉年,打球去!” “好……” 他两眼放光,已经点着头在说话,视线又从孟迩她们身上扫过。 一个啊字卡在唇边没说出来,他最后又摇摇头,改口道:“算了,你们去吧。” 前桌两位是女孩子,同桌也是女孩子,还是个很爱干净的女孩子。 大中午的他去打完球回来肯定是一身臭汗,这样对人家女孩子不公平。 这么一想,他只能忍痛拒绝。 孟迩轻笑了声,扭头朝他看过来,点头说道:“这么自觉?” 赞许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质疑。 林嘉年显然没理解她这话的意思,一直到回到教室,看她抓起数学课本和自己的总结的习题集,半起身朝自己摆手,又低声说了句:“拿上纸笔跟我来。” 这时候,他才明白。 孟迩刚刚说的自觉,是说他居然主动放弃了娱乐。 但这也不代表他连短暂的午休时间也要用在学习上啊。 内心在嚎叫,表面上他还是微笑着点头,然后起身跟着孟迩出了教室。 她最终在教学楼背后的凉亭里停下脚步。 选了个位置坐下后,边翻开手上的书本和册子,边说道:“月考已经没几天了,时间紧迫,现在要你背太多文字性的东西不现实,所以我们从技巧性的东西入手。” 她现在的样子很严肃,真是有了点小老师的模样。 孟迩已经准备就绪,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林嘉年却还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她咂了下嘴,眉头皱紧起来,说话声也比平时大了些:“你快点好不好,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哦哦,好。”林嘉年连连点头,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和铅笔坐到她身旁的位置。 她按照之前整理给他的习题集,顺序看着他没写出来的那些耐心开始往下讲。 拂过的风衔着孟迩脸侧的发丝一起飞舞,凉亭上方两片微黄的银杏叶晃悠着落下来。 其中一片恰好掉在孟迩手边。 她原本还捏着碳素笔在纸上描来绘去的手顿了顿,接着捏住叶片的根茎拿起来,抬手要扔掉。 林嘉年制止道:“别扔啊,给我吧。” 那片银杏叶形状完好,颜色也均匀。 林嘉年接过来捧在手上看了看,微笑着随手夹进了面前的本子里。 5、窃光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堂课。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路思明右手捏着粉笔头在手指间磋磨,嘴上念叨着今天的作业是练习册的多少多少页。 讲台下众人心思早已经神游到九霄云外。 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大家都默契地扯过书包开始收拾东西。 路思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不仅没责备,反倒加快了自己的语速,迅速布置完作业,然后迫不及待转身朝教室外走,只抛下一句:“下周见!” 教室里懒懒散散、七嘴八舌也回了声:“下周见。” 孟迩拽着书包起身从后门冲出了教室,甚至没顾上书包拉链还开着一半。 刚刚半起身的林嘉年望着风一般闪走的背影怔住了。 和孟迩做同桌的这几天以来,她除了值日的时候,其他时间基本都是这样,提前三分钟就收好书包,老师一说下课,立马第一个从后门冲出教室。 他站在原地皱着眉挠了挠头,然后才从身后的包里抽出滑板走出去。 十二分钟后,孟迩从十九路公交车上下来,拐弯冲进了街边第三家店。 这是一家名叫‘甜园’的甜品店,孟迩每周三周五下午六点到九点半,还有周六日的白天都会到这里做兼职。 人还没站稳,她已经反手将书包取下来摆到了柜台后,又一气呵成脱掉校服套上了店里的工作服。 气喘吁吁冲着店里的女人说:“姗姐,你走吧,这里我会看好的。” 姗姐便是店主,全名尹姗。 她烫着一头复古的长卷发,总是涂着大红唇,穿着也偏成熟风,但实际年龄也就二十三四。 甜园不算大,一个人看店完全足够。 所以孟迩最一开始来这条街上找兼职的目的地根本不是这里,而是隔壁那家超市。 超市老板嫌她年纪小稳定性肯定不高,加上又要上学就更是没法专心工作。 无奈,孟迩被他赶了出来,恰好被经过的尹姗遇见。 漂亮又白净的小姑娘很合尹姗的眼缘,一番询问下来也知道了她只是想课余时间赚点零花钱为家里分担压力,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况且人家不仅拿了身份证向她证明自己早已经满了十六周岁,还拿了成绩单和学生证向她证明不会影响到学习。 这么一来,尹姗没了拒绝的理由,孟迩也算是瞎猫撞上死老鼠,捡到了这个打工的机会。 尹姗正在折刚取下来的围裙,她笑眯眯看过来,一双本就小的眼睛此刻更是不留半点缝隙:“好,趁着现在客人不多,乖乖吃饭哦。” 她伸手指了指柜台下面。 不用多说孟迩也知道,尹姗又给她留晚饭了。 尹姗很喜欢研究美食,自己也经常做饭,只要是她开火时候,就必然会有孟迩的一份。 而如果孟迩推脱说什么“不用了”“我吃过了”之类的话,尹姗肯定会说让她扔掉,反正她自己不吃过夜的饭。 孟迩最终只是笑笑,点着头答了句:“谢谢姗姐。” 同样点头回应之后,尹姗挎上黑色鳄鱼纹的腋下包出了店门。 孟迩左右看看,没人进来,这才安心坐下取出柜子下方的餐盒开始吃饭。 今天餐盒里是清炒花菜、酱汁茄子和青椒肉丝,旁边还放了个荷包蛋。 她抿抿唇,捏起筷子将食物往嘴里送。 -- 晚上九点四十五。 夜色浓重,街灯依旧闪亮。 将店里打扫干净,又仔细检查过水电都已经关闭,孟迩背着书包出来将两扇玻璃门上了锁。 明天是周末,不用赶着回家写作业,所以她没去坐公交车,而是步行穿过了右手边那条小巷。 从小巷穿出来,再走过一条街就能到达城东的露天篮球场。 晚上打球的人本就多,周末的晚上更甚。 这个时间又差不多是打球的人结束要回家的点,从那里回去,她一路上就能捡到很多空的矿水泉瓶子。 和设想中差不多,孟迩来到这里的时候,球场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人很多。 她踮着脚眺了一眼,从书包左侧取出一个塑料袋,开始顺着左手边的球场往前走。 五分钟不到,她手上那个很大的袋子已经快要装满。 她闷头看了一眼,俯身正要去捡脚边那个蓝色的瓶子。 迎面过来一个男孩手上的水恰好喝完,便将瓶子往她面前递。 男孩声音清冽,带着微微喘息:“这个给你。” 孟迩下意识说了声谢,边伸手去接,边站直身子朝对面看。 给她瓶子的男孩个子很高,偏黑的皮肤铺满汗珠,正一颗颗往下滑落。 男孩摆摆手,回了句:“不用谢。”接着俯身去椅子上摆的外套里翻找着什么。 把左右两个兜都掏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男孩无奈,只能回头冲着球场那头喊:“哎,有纸巾吗?” “没。”一声极短的回应,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一起传过来。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孟迩也顺着眼前男孩的视线看过去。 他斜后方小跑着过来两个跟他穿着同样球衣的男孩,其中一个是林嘉年。 他身上是一套蓝白相间的球衣,身前的号码是0号。 刚刚运动结束,他双颊都泛着红,额前汗珠不断往外溢出,接着又顺脸颊滑落下来。 望见孟迩的一瞬间,他双眼微弯了下,显然有些惊喜。 视线微微偏移看清她两只手一只拿着瓶子,另一只拎着的袋子里也全是瓶子,他却愣了愣。 孟迩同样也在朝他看,双手不自觉捏紧了些。 她捡瓶子的次数不算多,但也并不是没遇见过熟人,这种情况她还能够应付。 她腾出一只手,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对面的男孩。 接着出力咬了咬牙关,微微掀动双唇准备大大方方和林嘉年打个招呼。 这时,林嘉年却搂住身旁的少年径直从她左手边越过。 像是根本没看见她。 也是,他俩在学校里也算不上熟人。 况且以她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应该没人会承认和她认识吧。 她深吸了口气,没回头,提上自己的袋子继续往前。 -- 第二天清晨,把妈妈的早餐端进卧室之后,孟迩便下了楼。 她从一楼楼道里取出昨晚那袋瓶子,和之前的一些废纸盒一起带上去离家最近的废品收购站。 最后一摞废纸盒称完重,她接过老板手上递来的零钱数了数,接着道了谢转身要离开。 左腿刚刚迈过生锈的铁门,迎面而来的人又让她呆在了原地。 又是林嘉年。 昨天出现在球场情有可原,现在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却显然不该是他这种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的人该涉足的。 更夸张的是,他现在左手上也提着一大袋空的塑料瓶子。 他咧着嘴笑,酒窝深深,眸光闪烁,先张口道:“早啊孟迩同学,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啊。” 他此刻额前发丝凌乱,说话时还带着有些急促的喘息。 像是急匆匆跑着来的。 孟迩微微蹙眉,道了声早,还是忍不住想亲口确认他来这里的目的:“你来这里是……?” 林嘉年没犹豫,答了句:“不是很明显吗?来卖我捡的瓶子啊。” 说着话,他已经从孟迩身侧跨进了铁门。 孟迩没再接话,挪着步子移到门边。 两三分钟后,林嘉年重新从里头折出来。 这短暂的时间,她也大概捋清楚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横挪过来拦住了林嘉年的去路,接着问他:“你经常来这里?” 林嘉年仍然点点头,答得干脆:“是啊。” 孟迩眉心微动,端着下巴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说道:“不应该啊,那这老板怎么还坑熟客呢?” “什、什么意思?我被坑了?”林嘉年试探着反问,声音比刚刚低了些。 两人并排往前走,孟迩说话的表情越发夸张起来,身前双手摆动着说:“是啊,我刚刚在墙外头都听见了,你卖的价格比我的低好些呢!” 他以前也只看奶奶闲不住的时候做过这种交易,哪能想到就这么几块钱还能被坑啊? 世道果然险恶…… 此刻的林嘉年已经是强颜欢笑,大脑飞快在运转着该怎么把自己是熟客这件事情圆回来。 半秒后,他没底气地张口道:“应该、应该是刚刚那个老板不认识我吧,我之前来不是他在。” 孟迩问:“之前是他女儿?” 林嘉年立刻点头:“对,是。” 这时,孟迩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边笑着,边断断续续在说:“老板哪来什么女儿啊,你也太好骗了!” 林嘉年彻底蒙了。 她说刚刚的话是在骗他,可原因是什么呢? 他偏头朝身边的人看过去。 她正半仰着头在笑,笑声明朗,一双盈满光亮的杏眼微弯着。 那样子实在好看,也实在和前些天在学校里稍显冷漠的模样不太一样。 他看呆了半秒,接着轻咳两声,努力装出淡定的模样,问道:“你什么意思?” 孟迩这时候表情才重新沉下来,她站定侧过身看向他。 清亮的眸中仍有微光涌动,夺目得像一块宝石。 她缓缓张口,直截了当问道:“林嘉年同学,你其实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也从没做过刚刚那种事情吧?” 已经到这种程度,再否认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 林嘉年点了两下头,最终还是应了声:“嗯。” 原来她刚刚的那番话,是为了诈出他编的谎话。 人果然还是不能做没经验的事情,昨晚他分明也排练过好几遍,结果还是没多大会儿功夫就被揭穿了。 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孟迩的表情却越发严肃起来。 昨晚他不吭声就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人家不愿意当众承认有她这么个捡废品的同学。 现在她明白了。 他只是担心她会在他朋友们面前尴尬。 毕竟对方如果只是陌生人,那么大家擦肩而过也就不会再有人记起。 但如果对方是认识的人,那她就极有可能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孟迩沉了口气,接着问他:“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做?” 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此刻林嘉年还是被问得有些心虚。 其实之前有一天晚上,他在街对面望见过孟迩在甜品店里打工。 结合第一次见面时她在小吃店里挨骂,又加上昨晚撞见她捡瓶子。 林嘉年笃定,孟迩应该是家庭比较困难,而她自己又很懂事,才会出来想方设法挣钱。 而他以往跟着奶奶追过的苦情剧里看见过的,这种经历苦难的孩子,大多都心理脆弱又敏感。 所以他才想,明晃晃被他撞见她在捡瓶子,她肯定会尴尬、会自卑的。 但是如果他们俩同时都会做这件事情,并且互相知情,这样是不是就能很大程度上给她安慰了呢? 没想到,现在当众被揭穿的人成了他自己。 他现在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可怜她,反而心里要不舒服了呢? 漫长的一阵沉默,林嘉年无法组织出既能不伤害孟迩的自尊心,又能掩盖住自己的想法的语言。 一声有些沉的呼吸声从对面传过来。 孟迩弯了弯唇角,看他的眼神中原先的淡漠少了几分。 她不疾不徐,却字句坚定地开口道:“我从没觉得自己捡废品卖钱这件事有什么丢人的。” 这句话让林嘉年有些吃惊,他重新抬眼看向她。 一双眸子闪着光,很是诚恳,不像是在说谎。 晨光渐暖,微黄的光线铺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 她勾着唇角,笑得不深却很是惬意,接着又冲他说了句:“不过还是谢谢你,保护了我的自尊心,林嘉年同学。” 两人视线交汇,一时间谁也没再张口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对方笑。 这一刻,孟迩再看向他的眼眸,终于还是窥见诚恳。 尚且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传说中小混混,但起码她现在能进一步确信,就算他是小混混,那也是个善良的小混混。 6、窃光 尽管孟迩已经算是争分夺秒划重点讲,但几天时间终归还是仓促了些。 月考考试结果一出,林嘉年的大名还是排在了成绩单中下游的位置。 孟迩和他各自捧着成绩单看。 一个既是班级第一,又是年级第一。 一个则是班级第四十六,年级三百八十五。 桌前两人表情截然相反。 孟迩唇角往下撇着,满脸闷闷不乐。 林嘉年则是扫一眼就已经把成绩单随手甩到旁边,抱着篮球在手上摆弄。 不知情的,还以为林嘉年才是那个考年级第一的人。 俯身去放篮球的时候,他余光从孟迩身上扫过。 她仍然低着头,视线偏向下方,显然是在看第四十六名的位置。 这样子,大约是在自责自己没能帮上忙。 林嘉年轻咳了一声,伸手把她手上那张成绩单抽出来摆到了一边,微笑道:“毕竟才这么几天嘛,我没垫底已经证明你的努力了。” 这话像是安慰,又有点像是讽刺。 孟迩一时语塞,没能接上话。 林嘉年又摇摇头,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因为这个自责,我……我下次再努力。” 他本来想说,我无所谓。 但一想,这话不太合时宜,又临时改了口。 现在孟迩的表情终于缓和一些,她点了下头,终于还是接受现实。 闷头在抽屉里翻找一阵后,她抽出一本练习册摆到林嘉年面前,“这个是我之前写完的,每一题的解析过程都写得很清楚,你先看。” 林嘉年刚要张口,她又叮嘱了句:“三天时间看完,背下公式和解题思路,我会检查你的笔记,然后我再出题给你做。” “呵……好……”他苦笑着答应下来。 看来他不重新考回前五,这场补课是不会结束了。 --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改成了家长会。 同学们都早早就收拾干净了自己的位置,整整齐齐排开站在走廊上等着父母前来。 成薇薇低头抠手指,张口和旁边两人闲聊:“你们都谁来开家长会啊?” 阮舒禾:“我妈妈。” 孟迩:“我爸。” 这么一回答,成薇薇才回想起来,初中三年里的每一次家长会,孟迩好像都是由父亲来开的,从没见她母亲出现过。 好奇之心又燃起来,她张口问:“小孟,你妈妈很忙吗,好像从没见过。” 这问题让孟迩滞了滞。 她抿抿唇,眼神移开到另一侧,简短答了句:“嗯。” 成薇薇鼓了鼓双腮,还想继续问什么,但被阮舒禾打断。 她看出孟迩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横过来站到两人中间,笑呵呵问道:“我妈妈说这次我考得不错,周末放我出去逛街,要不要一起啊?” 成薇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头点得像是拨浪鼓:“好啊好啊。” 孟迩没接茬,抬手指了指楼道那头:“我去看看我爸是不是找不到教室。” 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成薇薇才撇着嘴嘟囔:“舒禾,下次不要叫她了,她初中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好像从来没见她参加过什么集体活动,叫了也是白费口舌。” 阮舒禾舒了口气,张口道:“你别这么说她,小孟只是慢热,我相信熟了之后她肯定也会愿意和我们一起玩的。” 她朝那头伸长脖子,不禁又盯着孟迩的背景看了一阵。 刚刚三人说的所有话,全部都被杵在栏杆旁边的林嘉年逐字听清楚了。 他不由叹了口气,心里涌过一丝不知是难过还是压抑的情绪。 虽然他对孟迩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但只是他看见的这些皮毛,都已经是他从没想象过的生活。 无论是阮舒禾、成薇薇,还是他,和这个年纪、甚至是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尽办法自己赚钱的孟迩相比,简直是蜜罐里泡大的。 -- 家长会结束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多。 天幕还没完全暗下来,孟迩挎着书包等在教室门口,双手握着还剩半瓶的纯牛奶。 望见孟旭东从门口出来,她立刻小跑着迎过去,笑眯眯喊了声:“爸。” 孟旭东笑着,眼尾铺满皱纹,才是秋天,他下唇和脸颊却已经开始有些干裂。 他迎过来,自然地伸手要接孟迩身后沉重的书包,张口说道:“我们女儿真是厉害哦,又是第一名,想要什么奖励和爸爸说。” 孟迩朝左侧歪了下身子,避开他来提书包的手。 边往前走,边回应道:“我想好再跟您说。” 她几乎每次都是这么回答,偶尔不想让父亲觉得是在敷衍,就会提个想吃冰淇淋或者想买本新书这样的简单要求。 她侧脸看向孟旭东,接着问:“妈妈回家了吗?今天怎么样?” 孟旭东连连点头,回应道:“回了,我是先把妈妈送回家,然后才来学校的,放心。” 他笑得更灿烂了些,接着说:“妈妈今天状态很好,还说给你做喜欢吃的菜呢。” “真的?”孟迩声音清亮,满是激动,“那我们快点回家。” 二十分钟左右,黑色电动车停在丰明小区二单元楼道口的门前。 这是个已经在这里近二十年的老旧小区,逼仄的楼道墙面被一层又一层的小广告覆盖,走廊的扶手也锈迹斑斑。 等孟旭东将车子停稳锁好,父女俩才往三楼去。 才刚刚拐过二楼的楼道口,糖醋排骨的香味已经飘到了鼻腔里。 孟迩脚步又快了些,边走已经边取出钥匙捏在手上。 打开门进去的时候,陈慧正站在餐桌边摆碗筷。 她脸上唇上都毫无血色,现在要不是杵着桌子,只怕整个人都要晃晃悠悠。 看见父女俩进门,她脸上立刻盈满笑意:“回来的刚刚好,我把汤盛上来就可以开饭,你们先洗手。” 此时的孟迩已经将书包摆到了沙发一角,她快步走过来搀住陈慧的胳膊。 先是将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展开双臂将陈慧搂进了怀里,手掌在她后背上下抚动着,柔声说:“妈妈,今天辛苦了,你再坚持坚持,找到配型就好了。” 每次做完透析回来,孟迩总会拥抱她,和她说妈妈辛苦了。 也是这样,才逐渐打消了陈慧一开始想要放弃的念头。 她缩在孟迩怀里轻声笑笑,回应道:“嗯,妈妈知道。” 将身子后移一些之后,陈慧仰头看向孟迩,竖着大拇指满是自豪的语气说:“我们乖乖好棒,这次又是第一名!” 说完,她目色沉下来了些,接着叮嘱道:“不过就算不是第一名也是爸爸妈妈最爱的乖乖。” 孟迩笑着点头,眸光恳切地看着眼前的父母。 身体依旧带着疲惫感,但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相互包容和鼓励中,她们还是已经越过了无数曾经以为难以坚持的岁月。 -- 林嘉年结束晚间训练回到家的时候,严雅婕同样已经开完家长会回来了。 他杵在门边,先喊了声妈,接着说:“我有事要说。” 严雅婕语速很快:“这次没考好也情有可原,下次加油就行,妈妈相信你的实力。” 林嘉年:“……” 怎么还先发制人? 可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他套上拖鞋提脚往客厅走,“上次比赛的奖金,我要拿出一半来,我自己有用。” 从他打篮球赢下第一笔奖金那天起,父母亲就给他单独办了张银行卡。 这么多年,那些奖金全都在那张卡里由他自己保管。 平时他买点自己喜欢的诸如滑板、耳机、书本这些东西,从没提前汇报过,都是买好了拿回家才顺嘴一说。 严雅婕也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他做事一向有计划有条理,也不会乱花钱,所以他们都不多过问。 这次却忽然专门提前说明,看来是办大事。 沉默了几秒,严雅婕扬了下眉毛,唇角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慢悠悠询问道:“儿子,谈恋爱啦?要带女朋友去约会?” 林嘉年:“……?” 这什么三百六十度跳跃性思维? 没等他接上话,严雅婕接着说道:“你自己的钱自己决定怎么花就好,不要对人家女孩子太小气,带人家去吃好吃的。” 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向思想开明,只要不影响学习、不做出格的事情,他们一直是明面上支持男女同学间利于促进感情的交往的。 但也没必要,这么直接。 林嘉年努努嘴,语速加快抢回话语权:“您想多了。我只是这次因为比赛落下太多功课没考好,但我又得训练腾不出时间去补习班,所以想着把补习班的钱给我同桌,让她在学校里给我补。” “哦……”严雅婕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半秒后,她找到新的突破口:“第一名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同桌吧?” 林嘉年点点头,应了声:“嗯。” 严雅婕接着说道:“那孩子成绩是不错,今天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和她爸爸还聊了几句,她爸爸挺谦虚有涵养的,这样的人教育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一本正经分析到这里,严雅婕的声调重新高起来,追问:“你有没有小孟同学的照片,给妈妈看看?” “我怎么会有人家的照片?”林嘉年随口一答,说完才反应过来,母亲显然目的不纯。 他目色沉沉,垂眸看向严雅婕,表情严肃,语气低沉,又强调一遍:“妈,我们只是要一起学习。” 7、窃光 夜渐深。 窗外树叶从枝头坠落,被风裹着旋转几圈,然后落到地面上。 孟迩起身双臂往上抻着伸了伸懒腰,接着将手边写完的作业和预习完的课本一并收进了书包。 她没着急立刻睡觉,而是抽出笔记本开始重新为林嘉年制定补课计划。 考试前几天的临时抱佛脚,虽然没让林嘉年在分数和排名上有什么理想结果,但过程中,孟迩还是看出来了,他其实学习能力很好,许多解题方式都是一点就通的程度。 所以,她还是决定再拉他一把。 第二天来到教室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张口说话:“我……” 林嘉年摆摆手,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有些忐忑:“你先说。” 孟迩点了下头,边卸下肩膀上的书包拉开拉链开始拿东西,边说道:“我有个新的计划。” 话音落下,写着补课时间表和具体计划的本子被她摆到桌上。 林嘉年笑得轻松了些,捋着胸口答道:“你一脸严肃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准备放弃我呢。” 要是那样,他还得花心思想怎么说服她继续。 他吁了口气,一下子连自己刚刚也张口要说话这件事都抛之脑后。 孟迩“嗯”一声,反问:“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林嘉年双唇微张,这才恍然回想起来,张口道:“我也是想和你说继续给我补课的事情。” 他轻声笑笑,声音低了些:“我还以为你看了成绩会不愿意再继续了,本来还想了一大堆理由准备说服你呢,现在用不上了。” 孟迩眉心动了动,语气平淡:“怎么会,我本来就答应你的。” “嗯。”林嘉年点了下头,“不过我晚上的时间要训练,所以只能课间或者中午,希望这样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孟迩只是点着头应了声“嗯”,并没多想。 计划的正式实施,是从早自习下课开始的。 后来的每一节课课间休息,除了各自上厕所接水的时间,孟迩都在给他复习、讲重点、刷错题。 算是真真正正将时间运用到了分秒。 -- 下午,林嘉年收拾好背包起身。 今天的孟迩没再急着飞奔出教室,反而双手插兜慢悠悠往外走。 朝她背影看了两眼,林嘉年几个大跨步便成功站到了和她并排的位置。 孟迩下意识扭脸看过来,弯唇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林嘉年修长的双手扯着肩上健身包的带子,抿抿唇才张口问:“你坐九路公交车,对吧?” 孟迩点点头,反问:“你连这个也知道?” 作为普通同学,似乎观察太细致了些,她双眼睁大了些,满是惊讶。 见状,林嘉年赶紧解释道:“校门口就那么几趟公交车嘛,我是之前那天偶然看见你上车了。” “哦……”孟迩点点头,提脚继续往前走。 林嘉年依旧紧紧跟在她身边。 他偏头去看,她脚步不快,每一步都跨得均匀,双手握成拳,合拢的五指指尖捏在校服袖口的位置上。 那双手小巧又白皙,和她的人一样秀气好看。 但他记得,之前见过她摊开的掌心里,指根处都有微微茧印,现在细看,也看得出手背上的皮肤算不上细腻。 加上又添了那道烫伤的疤痕,就更是令人心疼。 这画面让林嘉年不由心口一紧,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孟迩余光注意到他,也偏头看过来。 视线交汇,他一对长眉微蹙着,眸光沉沉,似乎是有心事。 她停下脚步,脑袋又往他身前偏了偏。 瘦小的身子几乎整个歪进了他身前的位置,发丝上并不浓郁的橙花香气,瞬间萦在他鼻尖。 林嘉年垂眸,正好溺进她那双通透无比的眼睛里。 他身子滞了下,赶紧扭头将视线移向别处,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怎、怎么了?” 明明是他自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反倒问起她怎么了。 难道他还是因为考试的事情不高兴? 可这几天分明也没什么异常…… 想着这些,孟迩忍不住又看他几眼。 他依旧眸光黯淡,的确是有心事的样子。 这段时间他总是嘻嘻哈哈,自从家长会之后也从没主动提过和上次考试有关的事情,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呢。 看来,男孩子其实也有想要隐藏起来的小情绪。 孟迩自顾自点点头,笃定了自己内心的一番猜想。 她横着跳了小半步,重新跃进林嘉年视线里,接着仰头冲他笑着说道:“林嘉年同学,你别不开心了,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下次考试的时候,你肯定能进步很多的。” “我保证!” 她将右手伸出,竖着三根手指放到太阳穴旁。 是认认真真在保证了。 林嘉年看向她,她在咧着嘴冲他笑。 笑容灿烂甜美,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好,像是宁静夏夜中悬挂的月牙。 本就透亮的双眼此刻因为添了几分诚恳,更是水汪汪看得人心醉。 加上两人之间距离有些近,林嘉年一下子耳廓烧红起来。 就连胸口的心跳声也忽然变得清晰,越是看她,就跳得越来越快。 为了不让她看出异常,情急之下,他只好将自己宽大的手掌往她脸前一盖。 鼓着双腮用力深呼吸几下之后,他手腕轻轻发力,将孟迩的脸往旁边的方向推了推,让她不再正正面对自己。 接着,他提脚开始往前狂奔而去。 脸前温热的手掌移开,孟迩重见天日。 她再扭头的时候,林嘉年已经快跑到学校门口了。 他这反应实在让人费解,孟迩皱着眉又看他几眼。 挪着脚步往前几步之后,她恍然大悟。 应该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讨论他成绩的事情,他觉得没面子了。 也是,男孩子,还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涉及自尊心的事情这个反应很正常。 他之前那么细心维护她的自尊心,她以后也应该考虑周全一些的。 孟迩双唇紧抿,暗自在心底下决心。 -- 公交车站台上人头攒动。 孟迩个子不算矮,但淹没在高个云集的八中同学堆里,她还是只能踮起脚,才勉强能看清马路那边的车况。 那头过来一辆十六路汽车,她赶紧扯着嗓子问旁边的林嘉年:“你坐哪趟车?” 林嘉年伸手搭在她双肩上,将她按回地面上站稳,接着才回应道:“和你一趟。” 他朝道路那头扬了扬下巴,说:“安心站着,我来看就行,车子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哦……”孟迩站稳点点头。 她双手扯住肩上的包带,下意识抬眼去看林嘉年。 他将校服外套的袖口卷到了接近手肘的位置,卷起的部分整齐堆叠着。 下方结实的小臂展示在外,不似从前罩在宽大外套下那般清瘦。 他右手臂平直地抬起来,顺势低头去看手腕上那个黑色的运动手表。 孟迩这时才见,他凸起的腕骨旁,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位置恰好,像是与圆月遥遥相对的一粒孤星。 她弯了弯唇,抬眼问他:“怎么从没在这趟车上遇见过你?” 这一问,搞得林嘉年有些慌,他下意识握了握拳,随口答了句:“你平时放学跑那么快,去哪见我。” 也是,平时她要么着急去甜园兼职,要么就是想赶回去照看妈妈,几乎是一下课就马不停蹄地跑。 今天外婆在家里,她请了假不去甜品店,才终于能用正常速度出来一次。 她点点头,又问了句:“那你在哪站下车?” “在你后面一站。”他支支吾吾答了一句。 眼看那头九路公交车逐渐靠过来,林嘉年终于有了岔开话题的机会,赶紧喊道:“来了来了!” 乘坐九路公交车的人不算多,两人轻松就上车在后排找到位置坐下。 林嘉年习惯性扯过背包取出耳机想戴上。 他右手才刚捏着一只耳机想往孟迩面前递,就听见她冷声冒出一句:“先做题。” 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她现在已经将刚刚课间没讲完的两道化学题拿出来捧在手上了。 林嘉年几乎僵住,原本只是看她今天好像并不着急回家,而他也不着急去训练。 这样凑巧的机会不多,就想和她一起回去。 谁能想到,就这么几站路的功夫,她居然也要抓住不放。 算了算了。 已经到了这地步,除了妥协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两人就这样将书本和草稿纸摊在大腿上,伏身讲完了那两道题。 孟迩偏头看了眼站牌,距离她下车还有三个站。 时间十分钟不到,再讲点还是来得及的。 她扯过身后的书包,将化学书练习册换成了英语。 林嘉年连连摆手,几乎是在哀叹:“孟老师,我的脑容量也是有限的,而且在公交车这种狭窄的空间里本来就很闷,我脑子不转弯了……” 说着话,他已经双手一摊,整个人朝着椅背上倒下去。 孟迩被他的样子逗笑。 又想想,他的表现其实近乎完美,学习能力强,反应也快。 该休息的时候,还是休息吧。 她点点头,松口:“好吧,那今天就结束了。” 说着话,她侧身将书包重新收好,接着伸手又将旁边只有一个缝隙的窗户又开大了些。 等她重新回身坐直的时候,林嘉年正捧着一本书在缓缓翻开。 他脸上刚刚的疲态被蔓延的笑意取代,伸手从书本中间取出一个银杏叶做的书签递过来,声音明朗地说道:“送给你。” 孟迩接过来捧在手上看,半秒后才反应过来,问道:“是那天在凉亭里捡的那片?” “嗯。”林嘉年点点头,“这两天一直在等它的水分干掉,然后再封起来送给你。” 听他这么说,孟迩双眼张大了些,有些诧异:“你平时经常自己做这些?” 按照他自己的形容,他是练篮球的体育生。 而从这两周的相处看下来,他也的确就是那种性格外向、大大咧咧的男孩子。 会做这种细腻的手工活,这样的点实在和他表面上的样子极具反差。 林嘉年又“嗯”了声,接着顺手合上摆在大腿上那本书。 孟迩的余光瞥见书封,伸手拦下他往回收的动作。 那本书是迟子建的《越过云层的晴朗》,是她喜欢的作家,这本也是她很喜欢的作品之一,现在都还放在床头柜上,时不时就会拿起来翻翻看。 她的诧异更深了些,追问:“这是你喜欢看的书吗?” 林嘉年轻声笑笑,饶有兴致地回应:“是啊,我很喜欢这位作家的文字,很鲜活。” 孟迩也笑,说话声比平时高了不少:“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位作家。” 从五六岁的时候起,林嘉年就开始接受正式的篮球训练。 常年在他身边的,除了教练就是队友,再要不就是对手,他根本没机会和人谈论起这些。 自己喜欢看书,书签就必不可少,渐渐的他就开始尝试自己动手做。 但送给别人,却还是第一次。 他笑笑,耳根不由又有些发烫,柔声回了句:“那以后我们可以交换对方有的书看,还可以互相分享心得。” “还有,书签你喜欢的话,我以后还可以再用别的树叶做。” 他下意识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意又绽开了些。 孟迩眉眼也弯弯的,点着头应过一声“嗯”之后,她捏着树叶书签的一角,将它往窗口的方向移。 橘色的霞光从书签背后穿透过来,为已经封存起来的生命重新注入光彩。 她声音很柔,张口道:“我很喜欢,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捡好看的树叶。” 8、窃光 周末两人也约好了出门一起刷题。 白天孟迩要去甜园兼职,林嘉年则是还有训练,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傍晚七点钟。 两人商量着根据各自居住的地点选个折中的位置,最后定在了星林路中段那家名叫‘十二棵树’的饮品店。 孟迩提前五分钟到门口的时候,林嘉年已经坐在了最右侧靠墙的位置。 他低头在看面前那本练习册,墨绿色的铅笔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时不时会骨节微屈着将笔晃悠几下。 身上套着件黑色的卫衣,拉链只拉到了胸口的位置,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一小截衣领应该是球服。 她抿抿唇,提脚拐进去。 一步步靠近之后才看清,他脸颊和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上都沾着丝丝水气。 孟迩拉开椅子,一边卸下肩上的背包,一边问:“你训练完就直接过来的吗?” 闻声,林嘉年抬眼看过来,她今天同样穿的不是校服。 虽说只是一件基础款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但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他顿了半秒,接着才点头回答:“嗯,训练馆就在附近,所以吃了饭直接过来了。” 将手边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往这头推过来,他才接着问:“你吃过饭了吗?” 彼时的孟迩已经将文具盒、草稿纸和英语练习册逐一取出来摆好在桌上。 她应了声“嗯”,果断切入正题:“今天先做英语吧。” 几次的补习下来,孟迩得出了结论,对于数学、化学、物理这种科目,林嘉年几乎是一点就通,已经讲过的知识点后续再找相关的题目给他做基本没出过错。 其余像是语文、历史这之类的盯得紧一点让他背一背重点,也没太大问题。 除了英语。 上课的时候他就总是走神,作业也是敷衍了事。 前几次提起补习英语,他也总是临时又翻出道别的题来打岔。 孟迩直勾勾看着他,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他打断思路。 林嘉年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干笑两声,接着反手拿出一张数学卷子。 又是一样的路数。 这次没等他说出话来,孟迩直接将那张数学卷子抽到了自己手上。 她低头扫过一眼,不留情面地开口道:“这个前天下午的语文课后已经讲过了,你明明都会了。” 林嘉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招已经行不通了,那就换招新的。 他捂着脸哀嚎:“我练球练了一天浑身都酸痛,只能学点简单的了,英语字母就像紧箍咒,我现在真学不进去!” 竖着耳朵听了听,发现孟迩并没接话,他以为有希望,于是接着说:“你就让我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学英语?” 今天先过去了,明天再找别的办法。 说完话,林嘉年挪开脸上的双手看向对面。 孟迩低头在写英语练习册,刚刚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看他终于说完,她才头也不抬冷冷地抛出一句:“练习册二十八页,阅读理解。” 算是油盐不进了。 林嘉年没辙,双眼紧闭沉沉呼了口气,如临大敌一般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了英语练习册。 他那本练习册毫无使用痕迹,像是一分钟前才从书店买来的。 而从取出练习册到翻开,又到捏起手边的铅笔开始读短文,他大约叹了不下十口气。 这动静弄得孟迩心烦。 她故意伸手掏了掏耳朵,吐槽道:“再这样下去,你叹出来的气就要把人家店里的氧气消耗殆尽了。” 林嘉年眉心紧拧,摇摇头终于没再叹气,却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学这干啥,我又不去国外生活,根本用不上嘛……” -- 自从上次之后,林嘉年午餐时间就总是尾在孟迩她们几个身后一起。 周三中午,四人找到座位端着餐盘先后坐下。 成薇薇笑眯眯侧脸看向阮舒禾,问道:“舒禾,周六我过生日,邀请你跟我们一起玩。” 阮舒禾点点头,应了声“嗯”,又笑着添上一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记得告诉我地址。” 看她答应下来,成薇薇接着看向斜对面的林嘉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林嘉年,周六我过生日,你也一起来吧?” 虽然算不上好朋友,但这段时间每天一起吃饭,偶尔还会闲聊几句,参加下生日会倒也没什么奇怪。 林嘉年没多想,也点着头应了声:“好。” 预想着孟迩或许不会去,但三个人如果单单不邀请她,似乎场面又不太好看。 最终,成薇薇还是张口问了句:“小孟,你呢?” 阮舒禾和林嘉年也扭头朝她看,一下子三双眼睛盯到身上,孟迩滞住没能及时答上话。 沉默了几秒钟,她才张口反问:“薇薇,是周六的什么时候?” 成薇薇答道:“晚上六点。” 周六她在甜园打工的时间恰好是到下午六点,赶过去也还是能来得及。 思考之后,孟迩张口应道:“好,不过我可能会稍微晚点到。” 本来都想好了她会一口拒绝,现在忽然听见她答应下来,成薇薇反而不习惯了。 她怔了怔,然后才回了句:“好,没事。” 这时又听见林嘉年也补了句:“我也要晚一些才能到。” 这话一出,成薇薇双眼不自觉分别朝他俩身上瞥了瞥,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 周五晚上九点四十,孟迩锁上甜园的门出来。 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传出一个清甜的女声在喊她的名字。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正从街道那头走近的人是阮舒禾。 阮舒禾身上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短款外衣,原先在学校里只能扎起来的头发,现在垂在身后,还有些微卷,应该是临时拿卷发棒处理过。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她现在整个人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看她走近,孟迩弯唇笑笑,张口问:“舒禾,这么晚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舒禾也冲她笑,右手臂顺势勾住孟迩的左胳膊,边走边说道:“去和初中时候的好朋友见了个面,她马上就要出国了,送送她。” 说着话,她抬眼看了看孟迩走出来的地方,继续说道:“这是你家的店吗?我好像还来这里买过东西呢。” 孟迩摇摇头,直言道:“不是的,我在这里兼职。” “哇,你在这里工作?”阮舒禾语调高起来,忍不住又扭头朝着甜园看了一眼。 视线重新落回孟迩眸间,她弯唇笑着,继续说道:“小孟,你真厉害,都已经能自己挣钱了。” 她双瞳澄澈,不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满载着诚恳。 和她认识快两个月时间,孟迩一直知道这个女孩子很热情、很体贴,但今天她面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还是让孟迩觉得有些意外。 望着阮舒禾那双透亮的眼睛,孟迩忽然觉得,既然自己也是想和人家交朋友的,那不如也试着主动一些。 她用被挽住的那条胳膊笼了笼阮舒禾的手臂,问道:“舒禾,我现在要去选一选给薇薇的生日礼物,你陪我一起去吧?” 阮舒禾回答得很干脆:“好呀。” 说着话,她脚下步伐都不自觉快起来,两人几分钟后便到达了街口的饰品店。 成薇薇平时喜欢鼓捣项链耳环这些小首饰,就算上课时候带不了也还是会偷偷藏在身上带进学校,课间拿出来对着镜子比划。 想到这些,孟迩的目标算是很明确,径直就走到了摆放耳饰的展示墙前。 她和阮舒禾抬头去看,依次按顺序扫过一遍之后,两人几乎同时伸手指向了第二排靠上方的那对。 那是一对星星图案的耳钉,细小又精致的锆石镶嵌在上头,灯光下简直闪亮无比。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句:“这个好看!” 接着又看向对方半仰着头齐齐笑了起来。 孟迩踮着脚伸手将这副耳钉从墙上取下来捧在手上看,背面标注着的价格是:二百三十元。 是她在甜园打工二十三个小时才能赚到的工资。 但她没犹豫,还是径直朝着收银台走过去,接着扯过书包从里头取出零钱袋付了款。 想到自己结束打工会晚一些才到场,孟迩把礼物包装好交给了阮舒禾,让她先带过去给成薇薇。 第二天她赶到云禾餐厅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钟了。 成薇薇定的包间在二楼最里头的位置,孟迩走到距离门边还有三四步的位置,便已经听见里头传出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薇薇每年都收那么多礼物,真羡慕啊!” “是啊,不过薇薇对朋友也大方呀,这是她应得的啦!” 接着是成薇薇的声音,语调高昂,听得出来心情很好:“对啊,而且今年又认识好多新朋友。” 说着话,她拿过摆在一边的礼物盒依次拆开,先是初中同学李依然送的一个阿玛尼开口手镯,再又是阮舒禾送的一瓶香水。 接着被她拿起来的是孟迩选的那副纯银耳钉。 包装盒打开的瞬间,成薇薇眉头就皱了下,脸上笑容淡下来不少。 偏偏这时,李依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伏在她耳畔吐槽道:“这也太劣质了点吧,一看就是锆石。” 被这么一拱火,成薇薇脸色瞬间变了。 她将耳钉随手往桌上一扔,反正当事人不在,索性大张旗鼓吐槽起来:“我就知道孟迩这人根本不真诚,早知道就不叫她了。” 几个初中同学听见这是孟迩送的,都有些惊讶。 短发的女孩张口道:“她以前从来不跟我们玩,这次怕也只是实在不好拒绝,所以才用这种破烂玩意敷衍你吧?” 李依然点点头,接茬道:“怪不得她现在也没露面,还托别人把礼物带过来,原来是准备的不用心,所以不好意思自己送呀!” 她边说边发出轻蔑的笑,视线挪向阮舒禾,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看你是被她利用了,还傻乎乎帮她带东西过来。” 眼前几个人的确穿着打扮都价格不菲,谁穿的是什么品牌哪一款,戴的首饰又是什么系列,阮舒禾全都能看出来。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所谓的真诚是以价格来衡量的。 她皱着眉站起身来,质问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说小孟,搞得好像你们自己带过来那么贵的礼物是花自己钱买的一样。” 成薇薇不解,她接着说道:“舒禾,我们说的是事实呀,你和我们才是一类人,她……” 孟迩一把推开了包间门,将成薇薇还未说完的话打断。 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齐刷刷集中过来,众人面面相觑,又尴尬地纷纷移开视线将头垂了下去。 耳钉依旧还摆在桌上,孟迩视线从那里扫过,接着哼笑一声扔下一句:“这里好像并不欢迎我。至于我的礼物,我没觉得它有哪里配不上你,反而是你,配不上它。” 9、窃光 人潮涌动,三三两两的谈论声和欢笑声随之而来。 孟迩双手缩在外衣口袋里,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一盏忽暗忽明的街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暂时停住脚步仰头去看。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会有几只小虫子在周围飞舞环绕,灯光暗下来,小虫子又立刻飞往下一个光点。 她盯着那盏灯看了一阵,摇摇头又接着提脚往前走,最终停在了城东露天篮球场,她在场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紧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副耳钉低头在看。 刚刚在餐厅的时候,她是装得淡定又冷漠,好像对别人那样的贬低毫不在意。 可实际上又怎么会真的是如此。 在听到自己当做朋友的人是那样评价她,评价她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精心挑选的礼物,她其实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当时也想过,干脆当个胆小鬼,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走了之。 可转念一想,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如果就那样走了,那才是真的要让她们觉得她是因为心虚自己这份‘拿不出手’的礼物而不敢出现。 孟迩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那副耳钉重新塞回口袋。 她正准备起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林嘉年的喊声。 “孟迩!” 那声音隔得还有些远,穿过嘈杂的人声传过来之后显得不太真切。 她循着声音回头看过去,林嘉年正奔跑而来。 他脚步很快,以至于前额和头顶上的发丝都在跟着他的脚步很有节奏地跃动。 靠近一些之后,孟迩才看清他此刻眉心紧拧着,眼中也尽是焦急。 林嘉年在她身旁停下脚步,一边杵着腰大喘气,一边问她:“我能坐下吗?” 孟迩点点头:“嗯。” 两人并肩坐下,位置和在教室里的时候一样。 又扭头看他两眼,孟迩才迟疑着张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时间点,他明明应该结束训练,赶到成薇薇生日会去的。 刚刚望见他的一瞬间,孟迩其实想过,他或许是来这里找她的。 但只是一闪念,她自己又迅速否定了这个有些离谱的想法。 林嘉年捋顺气息,偏头对上她的视线,答道:“来找你啊。” 孟迩稍显黯淡的眸光,因为这四个字又重新漫出光彩。 她缓缓点点头,应了声:“哦。” 林嘉年接着说道:“我在餐厅门口碰见阮舒禾了,她跟我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挪着视线看向了正前方,抿着唇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加上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更是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思索一阵,林嘉年弯着唇角挤出笑容重新偏头朝孟迩看过来,接着声音轻缓地说道:“你不用因为那种事情不开心的,她们那样子只能证明她们自己的拙劣,贬低的不是你的真心,是她们自己。” 孟迩抬眼看向他。 他那双眼睛好像总是亮堂堂带着笑意,凡是多看几眼,那里的透彻都能让人心安。 一刹那,她确实平静不少。 她弯唇笑起来,笑意浅淡却舒心。 接着眨眨眼冲他说了句:“谢谢你,林嘉年。” 从坐到她身边开始,林嘉年搭在大腿上的双手就一下握成拳,一下又在裤腿上前后摩挲。 双唇也在微微颤动着,整个人简直把不自然和慌乱展示到了极致。 现在终于见她露出笑意,还满脸诚恳地道谢,他总算是放松下来。 鼓着双腮呼了口气之后,他将双掌彻底摊开。 挠着后脑勺咧嘴笑笑,回应道:“我们是朋友嘛,你别这么客气啦。” 说完话,他起身脱下了外套,里面的球衣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件。 他将外套折叠整齐放到凳子上,接着又俯身从自己的健身包里取出一颗篮球,捧在手上冲孟迩笑道:“走啊,我们一起去打球,运动是最快能使人开心的事情了。” 孟迩低头看看自己,下身是一条有些微紧身的牛仔裤,鞋子也只是普通休闲鞋。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低声道:“我不会打篮球,而且我穿的也不太适合打球。” 彼时的林嘉年已经在原地运起了球,他温柔地笑着,继续说道:“谁规定一定要会打球的才能打球了,谁又规定打球必须要穿什么样的衣服了。” “再说,我们又不是要比赛,而是为了和朋友一起玩得开心。” 他咧嘴笑着,颊上的酒窝深陷。 球场边的灯很亮很亮,亮得刺眼,和此刻的他一样。 “嗯。”孟迩最终还是被他说服,点着头站起身来。 她同样脱掉了身上的的外套,折叠整齐摆好后跟着他朝球场上走。 两人找到一块没人的场地,林嘉年又将手上的篮球原地拍了几下,接着抛到孟迩手上。 她捧着篮球呆了呆。 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倒是也碰过几次,但真正意义上的打篮球还从没有过。 她先是站在原地将球拍了几下,接着开始边拍边往前挪。 靠近到罚球线附近的时候膝盖弯曲双脚蹬地往上跳跃,同时双手也发力将球往斜上方抛了出去。 哐当一声,篮球砸中篮筐,绕着晃了两圈后从中间钻了出来。 居然投中了,她自己眼前一亮。 旁边的林嘉年同样也满是惊喜,他拍拍手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很厉害啊,看来刚刚说不会是在谦虚呢。” 孟迩冲他笑笑,点点头重新捡过球。 这次她选了个比刚刚稍远了些的位置出手,同样命中。 她弯着唇冲他眨了眨眼,接着顺手将手抛了过去。 林嘉年双手稳稳接住她传过来的球,先是左右手交叉运球,又是几次胯下运球后,他起步直奔篮下完成拉杆上篮。 “哇……”孟迩站在原地双唇微微张大,实在有些惊讶他居然能用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把球送进框里。 几个回合下来,孟迩不论是运球还是投球都又熟练不少。两人逐渐不再只是各投各的,甚至尝试起了互相防守。 这一回合轮到孟迩持球进攻,林嘉年来防守。 两人身高体型都差得实在多,加上体力消耗过多,此刻精疲力竭的孟迩根本无力跟他对抗。 往前突进几步之后,她不仅没能找到出手机会,甚至自己脚下一软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 这一下把林嘉年吓得不轻,他顾不上已经滚远的篮球,赶紧俯身蹲到孟迩身前。 她脸颊完全红透,汗珠滋滋往外冒着,还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林嘉年偏着头看向她,满眼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孟迩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没能张口答出话来。 林嘉年眉头紧皱地自责道:“怪我怪我,我不该防那么紧。” 说着话,他直接伸手将孟迩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她现在身上只穿了件短袖t恤,露在外头的两条胳膊被他的手掌搀住,冒着热气的掌心有些灼人。 暖意蔓延,她一下子脸颊耳根都更红了。 站稳再抬眼去看的时候,他恰好也弓着身子子在朝她看。 双目交汇,孟迩本就因为运动跳得很快的心脏,一下子节奏更加鲜明。 她赶紧后退两步将自己的双臂从他手上抽了回来,接着埋下头低声回了句:“我没事的,只是一下子没站稳,不怪你。” 说完话,她没再看林嘉年,折身径直朝着刚刚的座椅走过去。 坐在原地擦完汗,又休息了几分钟后,整个人恢复不少。 这时林嘉年才抱着篮球和两瓶矿泉水折回来。 他将篮球放到脚边,接着拧开一瓶水递到孟迩面前,微笑着问她:“现在好些了吗?” 他问的是之前那件事。 孟迩接过矿泉水道了谢,又往嘴里喂进去两口,这才张口回应道:“出了一身汗,现在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挪着身子转过来正正面向他,面色沉静,表情也严肃不少。 方才稍显幽深的双眸,此时此刻只剩下澄净。 她掀动双唇,一字一句轻缓却坚定:“林嘉年同学,真的谢谢你。” 林嘉年轻声笑笑,没再推脱,只回了声:“孟迩同学,不用谢。” 说完,孟迩重新看向正前方,接着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开学一直没来,是因为去比赛了,也是篮球赛吗?” 先前一个多月没露面,一见面就用身上的创可贴和伤疤证实了同学们口中所谓小混混的传言。 那段时间,孟迩是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但最近相处下来,她却真真切切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的。 刚刚打球的过程中,他的认真和专业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这才忽然想起来,林嘉年刚来学校那天提到过,自己是因为去外地比赛所以才会没法来学校。 林嘉年点点头,平静地回应道:“嗯,一年里我有挺多时间都要去比赛。” 孟迩接着问:“你以后要当职业运动员吗?” “嗯。”说到这个,林嘉年满是兴奋,“我来八中就是为了进他们的校队,这样就能跟更多同龄的优秀球员交流学习,我自己也才能快点进步和成长。” “我要像我的卢泽明偶像一样,成为漫游者的领军人物!” 他声调高昂,像是在宣读什么神圣的誓言。 漫游者是淮宁省自己的职业俱乐部,早些年也曾经有过辉煌的岁月。 那时候孟旭东在家也经常会收看漫游者的比赛,所以对于这个球队的名字,孟迩不算陌生。 她弯了弯唇,问道:“所以你的微信名字叫漫游者也是因为这个?” 林嘉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小到大他最强烈的愿望就是一定要进漫游者,后来注册微信就干脆把微信昵称也直接叫这个,也算是时刻在提醒自己目标是什么。 他点点头,应了声:“嗯。” 孟迩咧着嘴冲他笑笑,语气坚定:“你能做到的。” 说完这句,又想到之前把人家当小混混敬而远之的事情,孟迩不由摇着头自嘲地轻声笑了起来。 她说道:“你知道吗?刚开学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爱打架的小混混。” 话题扭转太快,林嘉年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他滞了滞,接着才扭头过来问道:“哦……所以那时候你不太和我说话,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原来这一切不是我的错觉啊……” 多日的困惑终于得以破解,他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他噌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在身前摆动着,语速极快地解释道:“我真是去比赛了来不了,脸上当时贴了个创可贴也是因为头天晚上打球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这些老范都知道,不信周一去问他。” 他这副认真解释的样子实在笨拙得可爱,孟迩咧着嘴爽朗地笑了几声。 接着,她也跟着站起身来,眸光恳切地看过去,柔声道:“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你好,林嘉年同学,我是你的同桌孟迩。” 林嘉年平静下来,也弯唇笑笑,接着回应:“你好,孟迩同学,我是你的同桌林嘉年。” 10、窃光 驶向洛安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公交伴着正烈的太阳在道路上前行,玻璃窗外头树影和人群一一从眼前闪过。 孟迩伸手将窗户拉开一条缝,微风立刻顺着飘散进来轻缓地从人身上拂过,惬意无比。 她取出口袋里的手机,闷头点出林嘉年的微信聊天框,简短给他发了句:比赛加油。 这段时间以来,下午放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两个人一起坐九路公交车回家。 先前还觉得他在旁边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些吵,这下子林嘉年又去外地比赛,忽然又变成她一个人坐车,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两三秒后,林嘉年回复了句:好的。我现在在吃饭,你吃过了吗? 孟迩望着这行字弯唇笑笑,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打下一句:吃过了。 今天是周日,她本来应该一整天都要在甜园上班的。 但因为母亲这周的透析安排在了今天下午,所以她和尹姗请了半天假赶过去。 林嘉年接着又回复了句:嗯,周一见。 眼看车子到站,孟迩收起手机没再回复,起身从公交车后门下来。 来到医院三楼的时候,孟旭东正搀着刚刚换上病号服的陈慧要往治疗室里走。 孟迩脚下步伐加快了些,边走边朝那头两人喊道:“爸,妈。” 两人脚步停下,回身看过来。 陈慧本来还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扯着唇角露出微笑,“不是和同学在一起学习嘛,不赶过来也可以的。” 孟迩笑眯眯迎过去,伸手搀在陈慧的另一侧,柔声回应道:“您怎么又这么说,今天是周末,我来是应该的。” 母女俩分明都是关心对方,却又总有自己的一番坚持。 孟旭东听着这段对话,默默在旁边摇着头笑笑。 来到治疗室门口,孟旭东才开口道:“好啦,明明每次女儿陪你来你都很开心,还非要口是心非。”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陈慧的手背,声音轻柔地对她说:“安心进去,不要害怕,我和女儿就在这里等你。” 他每一次都会和她说‘安心进去,不要害怕。’ 也真的很奇怪,这两句话像是真的有什么魔力一般,每当她躺在那间屋子的病床上痛苦不已、绝望不已的时候再想起这两句话,又总是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陈慧抬眼朝对面的父女两人望,看两人都在微笑着冲她点头,她也弯了弯唇,点头回应了句:“嗯,我不怕。” 陈慧进去后,父女两人并排坐在过道的长椅上。 起先谁也没张口说话,孟迩也只是像往常一样,低头取出习题集摆在大腿上写。 过了几分钟,孟旭东轻咳了两声,接着声音有些低地说道:“女儿,爸爸想问你一件事。” 孟迩没想太多,只是轻轻应了句:“嗯,您说。” 孟旭东又接连咳了两声,搭在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握起了拳,脸上表情也不太自然。 酝酿一阵,才听见他慢悠悠问出一句:“你在那家蛋糕店里打工多久了?” 这问题让孟迩心口一颤,捏着笔正在写字的那只手也僵在原地。 她第一次尝试去找兼职挣钱,是在初二的时候。 但那时候年纪太小,根本没有哪家店敢录用她,所以后来她也只是会像之前一样捡捡空瓶子和废纸盒。 真正开始做兼职,是一直到中考结束的暑假,在一家小卖店里。 那段时间,她也和这次是一样的,一开始就特意选了不在家附近的位置,就是担心父母亲或者其他亲戚朋友会撞见。 没想到,父亲还是知道了。 孟迩抿抿唇,知道无法再掩饰,也还是张口正面回答:“没多久,从开学之后才开始的。” 她侧脸瞥了父亲一眼。 见他眉眼微垂,鬓角两侧的白发也日渐清晰,心头不禁一颤,有些酸楚。 她紧接着张口说:“爸,您就让我去吧,我马上就十七岁了,本来也是可以合法打工的年纪。再说,我这次月考的成绩您也看见了,我没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学习。” 越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越是着急起来,带着些许哭腔。 而她越是这样的说辞,孟旭东就越是心疼不已,自责感深重。 之前陈慧还没生病的时候,她就一直是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孩子。 可就是因为她懂事,他才更应该早点想到,她会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偷偷跑出去自己挣钱。 孟旭东双唇颤着,眼眶也红起来,问道:“你很缺钱吗?是不是学校里要交什么费用,还是想买什么东西?这些你都可以和爸爸说,这是爸爸该为你做的。” 孟迩用力咬了咬下唇,将快要漫出的眼泪忍下。 接着挤出微笑,摇摇头回应道:“不是的爸爸。” 她挪了挪身子,凑近过去伸手握住父亲的手,耐心解释道:“爸,我知道您工作做得很好,您赚的钱足够养活我和妈妈了。但我是这么想的,妈妈在等配型,什么时候能等到时间未知,如果我也能和您一起攒下一些钱,哪怕不多,但等到时候妈妈完成手术,身体恢复健康了,我们一家三口还能一起用这些钱出去吃好吃的,去看风景,妈妈心情好了,也才更利于恢复嘛。” 陈慧查出尿毒症,是在孟迩初一那年。 在那之前,夫妻两人一个是小学老师,一个是保险公司常年的业绩冠军。 一家三口的日子算不上富豪,但也绝对是衣食无忧。 病症日益严重起来后,陈慧没法再继续出去工作,孟旭东也因为经常请假没了之前的工作业绩。 为了继续给陈慧治疗,孟旭东卖掉了之前位置更好也更新的房子,一家三口租住到现在的老旧小区。 这一切,为的就是先准备好足够的钱,才不会在找到配型的时候手足无措。 而孟迩想的,其实是觉得爸爸一个人挣钱,要养活她,又要负担妈妈每个月高昂的治疗费,这样一来已经很辛苦。 她自己悄悄去兼职,一来是想可以挣生活费,二来,也可以攒下一些钱,以后当大学的学费。 听完她这番话,孟旭东将头深深垂了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有因为肩上重担觉得辛苦难耐的时候,可每每想到自己之前的家庭那么幸福,想到自己再坚持坚持就能重新找回那份幸福,他也还是觉得可以承受。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这么无力。 可也因为自己的无力,他才能明白,如果制止孟迩,什么也不让她做,那她同样会深感无力。 孟旭东深深吸了几口气,尽力使自己趋于平静。 接着,他伸着左臂揽住了孟迩的肩膀,笑中带着泪花,还是点头说道:“好,爸爸同意。但你如果觉得辛苦,身体吃不消,就一定不能再继续。”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叮嘱:“但你舅妈那里就别再去了。” 会去舅妈许佳萍店里帮忙,是因为舅舅时不时会给她零花钱,她觉得白拿不太好。 所以尽管去那里总是挨骂,她也还是硬着头皮装听不见。 孟迩吸了口气,正想张口继续说服。 孟旭东语气更沉了些,抢先开了口:“这个就听我的吧,好吗?” 迟疑着,孟迩最终还是点着头应了声“嗯”。 她下意识抬眼朝对面母亲所在的治疗室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爸爸,这些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妈妈知道哦。” 孟旭东点头答应下来。 -- 周日下午。 尹姗四点多就到了店里,她放下背包,取出一罐草莓味的酸奶递到孟迩手边。 孟迩笑着道了谢,问她:“姗姐,周末你不是喜欢在家睡觉吗?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不止来得早,甚至还画了个全妆,不像她之前周末那种一觉睡到五点半直接过来的做派。 闻言,尹姗不由挑了下眉,一对红唇笑意明艳无比。 她一手杵在腰间,满是得意的样子回应道:“追到男神了,白天去和他约会了。” “哇,恭喜你啊。”孟迩替她开心。 关于尹姗口中这位男神,孟迩从来到甜园第一天就听她提过无数次。 那人是尹姗大学时候的学长,不止外貌好、性格好,还连专业课、选修课各种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过高冷,让她从大一就开始惦记,却一直没能更进一步。 尹姗戳开手上的酸奶猛吸一口,接着是深藏功与名的一声舒心畅谈。 她扭头冲孟迩不怀好意地笑着,打探道:“小孟孟,你就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孟迩有些蒙,完全没想到这种话题也能被引到她自己身上来。 她摇摇头,一脸天真的样子答道:“没有。” 尹姗端着下巴打量她,不可置信地接连摇头,然后又换了种问法:“我们小孟孟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男生喜欢你?” 这问题她就更是答不上来了。 她在学校里课间时间要么就在提前做家庭作业,要么就是在给林嘉年讲题。 跟女生说话的时间都没多少,更别说男生。 想到这里,孟迩脑海中闪过了林嘉年灿烂的笑脸。 她滞了滞,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姗姐能不能别拿我开玩笑,不是说你男神呢嘛?” “小孟孟脸红咯。”尹姗噘着嘴调侃她,但看小姑娘害羞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话音刚刚落下,孟迩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取出来低头看,是林嘉年。 他说:出发去比赛场馆啦,我觉得今天状态很不错,拿奖肯定没问题,到时候拍照给你看啊。 她唇角早已不自知地弯起来,嘴上却偏偏还是不饶人。 回了他一句:吹牛大王,好好比赛吧。 尹姗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看清楚两人的对话后。 她兴致重新高起来,掐着嗓子故意在喊:“拍照给你看哦!还说没有呢,被我发现了吧!” 没等孟迩反应过来,手上的手机已经被尹姗抢了过去。 这时林嘉年又回了句:我知道了。下周是我在学校的入队测试,你要来看哦。 尹姗将手机举得老高,任凭孟迩怎么央求就是不还给她。 一边笑着,一边飞快打下一句:好,一言为定。 手机回到手上,孟迩看着眼前的一句话愣住了。 撒泼耍赖似的追着尹姗纠缠,不停在说:“姗姐,你乱说话,我才没说要去看。” 尹姗不理会,只顾端着手上的酸奶闷头喝,忍不住一直咯咯咯在笑。 孟迩想补上一句“发错了”,又担心一来二去解释太多会耽误林嘉年比赛的时间。 况且,沉下来一想。 能去亲眼看他打球,她似乎也是期待的。 11、窃光 午后的街道不算吵闹,只有偶尔几声车流和鸟叫。 玻璃门后的银铃伴着门开的弧度晃动,叮铃铃清脆的响声瞬间在甜园蔓延开来。 原本还在绕着货架追着尹姗打闹的孟迩,瞬间像是被铃铛的声音触发了什么开关。 表情一下子便沉静下来,接着站直身子声音洪亮地朝着门口喊道:“您好,欢迎光临!” 尹姗的表情同样也是立刻就严肃起来。 两双眼睛齐刷刷朝着门口看过去,阮舒禾右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她冲着尹姗点了下头。 接着又看向孟迩,微微弯了弯唇,轻声说道:“小孟,我是来找你的。” 没等孟迩主动张口,尹姗直接绕回柜台后头将她书包拿出来塞到手上,笑眯眯说道:“去吧去吧,反正也快到下班时间了。” 明明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六点钟,孟迩有些为难,微张着双唇要说话。 尹姗又补了句:“以后我可能要经常约会,到时候你再把时间补回来不就好了?” 也有道理。 况且阮舒禾会专门来这里找她,应该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思索一阵,孟迩还是点点头应下来。 和尹姗道别后,孟迩和阮舒禾先后从甜园出来。 两人并肩顺着街道往前走,没像之前一样互相挽着胳膊。 孟迩侧过脸瞥了瞥阮舒禾,她面色有些凝重,似乎有心事。 她猜测大概是因为那天生日会的事情,张口直接问道:“舒禾,你找我,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被成薇薇她们用物质价格衡量,她心里是真的很不舒服。 听到阮舒禾当时为她说话,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原本,她也是很想亲口和阮舒禾说声谢谢的。 可又想到成薇薇那天有句话说的也没错,她们才是一类人。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孟迩都是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去图书馆,和阮舒禾也只因为是前后桌所以偶尔会说上几句话。 而孟迩和成薇薇有一层初中同学的关系,座位又是左右挨着的,后来再去食堂,她也就会顺嘴叫上孟迩。 孟迩慢热,加上一开始不太熟,她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和人家聊,人家才会比较感兴趣。大多时候,她就只是沉默着听两人聊,时不时才会接上一两句话。 成薇薇和阮舒禾聊的话题经常都是诸如哪个品牌又出了什么新款的衣服,下个假期要去哪个国家旅游,准备从免税店带什么奢侈品回来。 这些话题,根本和孟迩的生活毫无关联。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不断告诉自己,除了这些之外,她们也还可以用别的来维系友谊。 直到那天的事情,才真真正正击碎了孟迩对于友谊的幻想。 阮舒禾的确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女孩,但也的确,她和成薇薇她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着这些,孟迩没再主动联系她。 阮舒禾抿抿唇,脸上没了恬淡的笑容。 她眉头微蹙了下,声音压得很低:“小孟,你还在为那天的事情不开心吗?” 再想起来心情的确还是有点复杂,但要说不开心,好像也算不上。 孟迩摇了摇头,唇角露出浅淡的笑意,“没有,你不用担心我的。” 她静默片刻,还是决定要道谢:“舒禾,谢谢你为我说话。” 听见这话让阮舒禾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一下子拧得更紧了,她叹了口气,有些沉重。 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张口说道:“小孟,你别这么说,我说的那些其实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而且,我们是朋友啊,我维护你是应该的。” 说到这句,阮舒禾右手臂缓缓抬起来,还是试探着又勾住孟迩的胳膊。 她偏头看向孟迩,小心翼翼张口问道:“难道你没把我当做是朋友吗?” 孟迩赶紧摇头,“当然不是。” 她低头看了看挽在自己胳膊上那只手,最终还是张口道:“舒禾,你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阮舒禾笑得明朗,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孟迩这时也咧着嘴笑笑,点头道:“我也愿意。” 话音落下,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默契地仰着头笑起来。 阮舒禾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玩笑道:“小孟,我们刚刚的对话好像在求婚啊!” 说罢,笑声又更大了些。 往前走了一段,阮舒禾重新沉静下来张口说话:“小孟,你知道吗?其实我刚开学那时候就很想认识你。” 孟迩有些诧异,反问她:“为什么?” 她解释道:“你成绩好啊,但是又觉得你很神秘,你当时明明是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但是老范让你当班长,你居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我记得当时老范问你原因,你只说了一句‘抱歉老师,我自己的事情有点多,腾不出时间’。”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好酷啊!”阮舒禾说到这句,语气激动起来,满眼都是崇拜的模样。 当时的孟迩的确没多想,只是觉得当班干部要做的事情多,但她确实没时间去做,那还不如让给更能胜任的人。 阮舒禾当时是以年级第二考进八中的,和第一名的孟迩仅仅两分之差。 她对孟迩的名字有印象,也是因为好奇排在她前面的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 正巧开学之后,孟迩就坐到了她后排,孟迩推脱掉的班长职务,范志成也安排到了她身上。 冥冥之中,两人就这样被慢慢联系到了一起。 后来一起吃饭、去小卖部、去图书馆,偶尔上下学路上也会碰见,一来二去接触多了,阮舒禾对她的了解也就更多了。 她抚了抚孟迩的手背,笑意羞怯起来,冒出一句表白似的话:“小孟,和你做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孟迩也冲她笑,回应道:“我也很开心。” 两人挽着手继续往前走,夕阳渐沉下来。 捎着暖意的霞光洒过,衬得少女雀跃的背影也在闪闪发光。 -- 十点半,孟迩洗漱完回到房间。 又检查了一遍确认书包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她才掀开被褥躺进去。 刚刚伸手将灯关掉,摆在床头已经静音的手机却又亮起来。 她将手机抓过来去看,是林嘉年发过来的微信。 林嘉年:结束比赛跟着教练去聚餐庆祝了,一直到现在才结束。你还在刷题吗? 孟迩:没。 看见她的回答,林嘉年接着发过来两张图片,一张是他和队友们领完奖在球场中间的合照,他站在偏左的位置,双手伸出和右侧穿着六号的男孩一起手捧着奖杯,脸上笑容灿烂。 另一张是他自己单独的照片,一手捏着脖子上奖牌的绶带,一手则是在胸前竖着大拇指。 后面这张照片里的他没在笑,而是微微扬着下巴,满脸骄傲的模样。 尽管是这样的表情,却并没让人觉得他不谦虚,扑面而来的反倒是满满的桀骜少年气。 照片下方,他紧接着发来一句:说好了得奖要发照片给你看的。 那天一起打了下篮球,也算是见识了下他的实力。 但孟迩还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是自大吹牛,是真的赢下比赛得奖了。 并且还真的履行承诺,发了照片来给她看。 就算是照片里的他,也同样阳光肆意,身上的自信感蔓延,让看得人不禁被吸引。 孟迩又点开照片看了两眼,接着才打下一句:恭喜你。 林嘉年回过来的是一段语音:谢谢,这么晚了就不再继续打扰你了,明天学校见。 听筒里,他的声音比平时略显稳重,但还是一样明澈好听。 孟迩正在对话框里打下一句好的,他接着又发来两个字:晚安。 看了片刻,孟迩按下删除键,将好的改成了:嗯。 放下手机后,她很快进入了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了学校,但没进教室,而是跟在同学们的队伍后头往体育馆走。 场上正在进行篮球比赛,对决双方是八中和实验中学。 林嘉年此时正运着球从三分线外突进,和面前的防守球员纠缠两个回合后,他用移速极快的交叉步成功将对方晃开。 接着,他毫不犹豫直奔篮下起跳出手,成功打中一个两分。 全场人都在欢呼,孟迩也不例外。 她站在场边一边鼓掌,一边在和其他人一起喊着林嘉年的名字。 人声分明很嘈杂,但林嘉年还是忽然回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甚至招着手对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对上他澄澈的双眸和毫无掩饰的笑意,孟迩瞬间双颊涨红。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也冲他挥手,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了起来。 滴滴滴滴的铃声和刚刚梦里的嘈杂差不多,吵得人头疼。 孟迩习惯性伸手将闹钟关闭,双眼半睁半闭坐直起来,先是脱掉睡衣,又抓过校服往身上套。 一直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她才终于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望着镜子里自己还泛着微红的双颊,她忽然回忆起了刚刚那个梦。 怎么会梦见林嘉年啊? 还真的在看他打球,并且…… 他居然还挥着手在对她笑。 又回忆起梦里那个笑容,孟迩耳廓也被红晕染上。 她猛地甩了甩头,强制自己将那个画面关闭。尝试无果,她又接着捧起冷水往脸上浇。 -- 一大早来到教室外,孟迩却没像以前一样急着进去。 她扒在后门边,小心翼翼探了个脑袋往里看。 她是想确认一下,林嘉年有没有来了。 看见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还空着,她瞬间松了口气。 站直身子大摇大摆走进去,书包放下自己又觉得不对劲。 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好躲着他的。 她摇摇头,正要俯身坐下。 阮舒禾从前门进来,走向座位的时候正好直勾勾看见靠着教室后墙的蓝色垃圾桶里还有大半桶垃圾根本没倒。 她眉头皱紧,忍不住抱怨:“昨天是谁值日啊,怎么垃圾也不倒!” 为了节省时间,她也懒得再去追查,放下书包和手上的三明治就准备自己去提垃圾桶。 孟迩比她快了一步起身,她伸手拽在垃圾桶一侧,微笑着安抚阮舒禾:“没事没事,我去吧,你先吃早餐。” 说完话,孟迩拖着垃圾桶径直出了教室。 十一月的晨光透出得稍晚,孟迩从走廊上侧脸看出去的时候,只有泛着白的几束光在努力扒开厚重的云层。 快到走廊尽头的时候,金黄的光线终于挣脱出来,直直洒在孟迩的侧脸上。 她眯着双眼扭头去看。 手上沉重的垃圾桶忽的一轻,一堵薄墙般的身影也随之闯入视线。 刺眼的阳光被这个身影完全挡住,孟迩睁开了双眼。 林嘉年拎着垃圾桶另一侧,正咧嘴冲她笑,颊上的酒窝清晰显露。 脸侧的发丝微微随着晨风扬起,圆润有神的双眼泛着亮光,像是把刚刚透出的阳光揉进了瞳仁。 他掀动双唇张口,声音亮堂堂地说:“早啊!” 12、窃光 眼前的笑容和昨天梦里的那个,相似却又不同。 相似的是同样灿烂和纯粹。 不同的却是,现在林嘉年近在眼前,两人中间只隔了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这样一来,这个笑容似乎瞬间有了温度,直击人心。 孟迩看得呆了呆,几秒钟后才吞了下口水别开脸,答道:“早。” 林嘉年没看出她的羞怯,继续笑着自说自话:“昨天夜里才赶回来,我都担心今早起不来怕是要迟到了。” 孟迩没出声,他又接着说:“明天就要考试了,别说,我还难得的有点紧张起来了。” 是挺难得。 上这么多年学,林嘉年什么时候为考试这种事情紧张过。 就算是上次月考时候什么也没学,明知自己不会的时候,他也觉得无所谓。 这次却不一样,他其实真正紧张的,是担心自己考不好会让他的小老师失望。 也担心,考不好的话,自己的计划就要失败了。 听到这里,孟迩终于张口接了话:“你这段时间学得挺认真的,肯定会有进步,不用紧张。” 哪怕是安慰人,她的声音还是很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林嘉年抿着唇在点头,忍不住偏头去看她。 她今天马尾辫梳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皮筋却从黑色换成了鹅黄色。 一抹不显眼的黄点缀在她如墨一般黑的发丝之间,为她平添几分明媚。 他仍然弯唇在笑,身子往她那侧斜了斜,问:“你今天和我一起回家吗?我今晚不训练。” 这段时间她们每天下午一起下楼坐公交,然后又先后从公交车上下去各自回家。 这件事,明明早已经像是约定俗成,不用再多过问。 现在他忽然特意来问她,孟迩反而不解,皱着眉侧过脸看他。 一双眼睛因为疑惑睁得圆溜溜,眼神就这么直勾勾落在他眸间,让他眼中跃动的一切都避无可避。 没等人家开口,林嘉年自己先慌了神,心虚着挪开视线。 他咳嗽两声,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我、我的意思是说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要是今晚有空的话,我们再一起做几道题。” 孟迩应了声“哦”,移回视线没再多想,接着点头道:“好。” -- 第二天就是期中考试,下午放学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着将自己桌上和抽屉里的东西往教室后面的柜子上挪。 孟迩也不例外,她先是将抽屉里摆的书本陆续拿出来理整齐,然后才准备分批次往后面的柜子上挪。 她弯腰的功夫,再直起身来,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清空。 侧过脸去看,是林嘉年。 他怀里抱着自己那摞书,又将她的那摞也一并揽起来。 见孟迩朝他看,他弯唇笑笑,说:“我俩的放一起,考完试了方便拿回来。” 孟迩道了谢,没多说。 将书本摆放好之后,两人并排出了教室。 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阮舒禾忽然在身后喊她:“小孟。” 两人循声回过头去,阮舒禾加快脚步跑着追上来,微喘着问:“我今天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家啊?” 平时阮舒禾上下学要么就是地铁,要么就是家里司机接送,加上孟迩之前一直是一下课就撒腿往外跑,两人倒是还从没一起回过家。 她刚想点头答应,却又想到自己今天暂时还不回家。 孟迩稍显为难,张口道:“我们要去茶吧复习,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阮舒禾没多想,点着头露出明朗的笑,张口答应:“好啊,那再好不过了。我家今天没人,我本来还以为要一个人吃饭了呢。” 两人挽着手东一嘴西一嘴聊着天往前走,林嘉年插不上话,只好小跟班似的默默尾在后头。 花了十几分钟,三人进到十二棵树。 点了三分炒米粉之后,阮舒禾手快付了钱。 选了角落的位置靠过去之后,孟迩却没立即坐下。 她将书包放好在椅子上,扔下一句:“我马上过来。”便又绕了出去。 这头两人伸长脖子追着她的背影望。 阮舒禾不禁低语了句:“小孟去干嘛了?” 林嘉年摇摇头,平淡答道:“我猜,是去前台买喝的。” 他话音才落下,堂食区的门帘再次被掀开,孟迩端着三杯果汁折进来。 猜得也太准了。 阮舒禾看向林嘉年不由双眼放大,有些惊诧。 半秒后,又想通了孟迩这么做的原因,无非就是觉得大家在一起只让别人花钱心里过意不去。 两人都没多说,只是接过果汁,简单道了谢。 -- 一直到九点多钟,阮舒禾终于写完了手边那张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题。 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接着端起面前还剩三分之一的橙汁喂进嘴里。 彼时,对面的林嘉年还在对着英语练习册愁容满面。 被孟迩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敢丝毫懈怠还是只能老老实认真读题,然后往上写答案。 又是三分钟后,他终于填下完形填空的最后一个选项。 长舒一口气对着孟迩说道:“填完了,请孟老师检查。” 孟迩没搭理他,扯过练习册捏着铅笔开始批改。 百无聊赖的阮舒禾也挪着椅子凑过来低头看,惊讶道:“林嘉年,可以啊,居然只错了两个!” “真的假的?”林嘉年自己也不敢相信,毕竟这可是最他深恶痛绝的英语。 孟迩此时是也终于露出笑容,将练习册重新递还回去,说:“真的。你看吧,你这么聪明,只要不害怕它,总是能学会的。” 林嘉年应了声“嗯”,低头看向书本。 错误那两处,孟迩都用铅笔将正确答案写在了旁边,并且还将关键词也勾了出来。 他抬眼朝孟迩看过来,微笑着张口道:“谢谢你,孟老师。” 孟迩摇摇头,一边将桌上的东西往书包里收,一边说道:“先别急着说谢,还是等考试结果出来吧。” 眼看她已经拉上书包拉链准备起身,阮舒禾伸手将人拉住,焦急道:“先别走啊。” 她朝着左侧那堵墙扬了下下巴。 那面墙不像店里其他几面用墙纸贴过,而是保留了原本的白色,又在上面整整齐齐画了一排大树,大树上端的枝叶,有三分之二的部分还专门做成了立体的,靠近伸手便能触摸到。 那些树造型各异、品种也不相同。 从左往右数过去,一共是十二棵。 老板在墙壁旁边的小桌子上摆了纸笔,客人们可以将自己的愿望或者想说的话都写下来,再穿上小绳子选一棵树挂上去。 现在每棵树上都已经摇摇晃晃挂上了不少便签,阮舒禾看着那边说:“我还没做过这种事情呢,小孟,我们也写个愿望挂到那里吧?” 孟迩才刚刚双唇微张着准备回答,林嘉年已经两大步跨过去,拿了三张便签又折回来。 他笑得略带傻气,说道:“我也没干过这种事情,不过想想,现在写了以后再来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说完话,他已经闷头开始往自己那张纸上写字。 阮舒禾捏着白纸思考了几秒,接着也提笔低下头。 望了望面前的两人,孟迩也退回去重新坐下。 各自选定位置挂好之后,三人才开始好奇对方写的到底是什么,挪着脚步朝对方那边看。 阮舒禾写的是:家庭幸福,朋友快乐。 简简单单却也很真实的愿望。 林嘉年写的是:希望明天考试能考好。 倒也算是符合他当下的需求。 孟迩却还是没忍住瞥他一眼,低声吐槽道:“考试要考三天呢,你只要明天考得好就行了吗?” 林嘉年一下子像个泄气的皮球,张着嘴却噎在原地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在旁边两人的笑声中,他才重新拿起笔,嘟囔道:“我改改不就行了嘛……别笑我……” 改完自己的,他才朝着孟迩那张看过去。 她只写了两个字:健康。 林嘉年疑问道:“你希望谁健康,怎么都没写清楚?” 她撇撇嘴,随口答了句:“大家都健康。” -- 考试成绩没过两天便很快出来了。 阮舒禾被范志成叫到办公室领了成绩单,小跑着拿回教室给大家看。 左脚才刚踏进教室门,她笑眯眯晃着手上的成绩单冲后排喊道:“小孟,你又是第一!” 说完话,阮舒禾转身捏着胶带将成绩单贴在了黑板旁边的墙上,站到讲台中间说道:“大家,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啦,自己上来查看,家长会的时间是下周五下午六点,记得通知家长。” 面对考试成绩,同学们完美用不同的表情诠释出了什么叫几家欢喜几家愁,众人七嘴八舌回了句:“知道了。” 接着有的在叹气,有的则是立刻起身冲到墙边去看自己的成绩。 孟迩心里一向对自己的成绩算是有个预估范围,所以不急于挤到人群里去看准确数字。 她暂时停下写字那只手,侧脸朝趴在桌上的林嘉年看,问道:“你不去看看?” 林嘉年笑了一声,没什么底气地回应道:“我等大家看完了再去,现在太挤了。” 话音落下,上课铃声响起来。 这一节恰好是英语课,顾语青进来的时候有几个同学还在前头看成绩单。 她也顺势扭脸扫了一眼,笑呵呵走上讲台说道:“上课前先表扬一位同学。” 顾语青朝着后排看过来,满脸欣慰的笑容:“林嘉年同学。上一次考试我记得他几乎倒数,这一次人家可是班级第三,年级第九了哦。” 同学们都发出“哇”的一声感叹,接着纷纷扭头朝林嘉年这边看。 孟迩也不例外,她弯唇笑着,笑意不浓,但看向他时,眼中也含着欣喜。 顾语青接着说道:“之前就听你们老范说,你中考是以年级前十的成绩考进来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英语拖后腿,还态度懒散。这次看来范老师的判断也不算准确嘛,虽然英语也才八十分,并没及格,但还是进步很大,希望你下次再努力,更希望大家都向他学习学习。” 同学们应声都为林嘉年鼓起了掌。 孟迩却为这番话呆滞住了。 林嘉年原本成绩就很好,中考分数还是年级前十,那么他上次月考没考好,就只是因为开学前一个月没来上课。 这次会突飞猛进,也是因为人家本来就是有那个实力的,并不是因为她的帮忙。 她原本以为,自己终于也是被朋友需要的了…… 13、窃光 傍晚的街道人声和车流交织。 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人头攒动,争先恐后从学校大门一涌而出。 孟迩单肩挎着书包往前走。 她此刻本就眸光沉沉,有些心不在焉,再被身后那个沉重的书包一坠,双脚就更是拖沓着一下下摩擦过地面前行。 林嘉年从教学楼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快到学校门口了。 不知为什么,她今天似乎兴致不高,说的话比平时还少也就算了,居然连放学也没等他。 难道就因为考试成绩出来了,以后不用再费心费力帮他补习? 但就算是不用随时补习,那也不耽误他们一起回家呀。 这样想着,林嘉年脚下步伐又快了些,身体灵活地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中往前奔去。 出了校门离她近了些,他才张口喊了声:“小孟!” 孟迩脚步怔在原地,垂下头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回过了头。 跑到她面前后,林嘉年喘着气说了句:“走吧,公交车要来了。” 她应了声“嗯”,视线从他笑脸上迅速滑过,和他并肩到了公交车站。 今天的车子有些拥挤,两人并没能幸运抢到座位,只好被人群拥着站在车厢中后段。 孟迩右手抓住头顶上方的扶手,正正面对着车窗外。 车子行驶速度不算慢,晃荡之中她肩上的背包不受控地往下滑落,带着她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仰。 林嘉年就站在她身后小半步的位置,看见这样的状况,他先是伸了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将人按稳在地上。 接着干脆一把将她的书包扯到自己手上,反手往身后一背。 孟迩下意识回头看。 他露着两排白牙冲她傻笑,朗声说了句:“书包太沉了,你背着不好站,下车再还给你。” 她点点头没出声,两条眉毛却不禁朝着中间靠拢。 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考得这么好,和上次相比简直是飞升般的进步。这样好的变化,她明明心里是为他高兴的。 想到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帮助,她又控制不住有些失落。 给林嘉年补习这段时间并不长,她也觉得自己很忙,要完成自己的功课,要去甜园兼职,要陪妈妈去医院。 还要在这些夹缝中挤出时间去总结各科的知识点,再监督林嘉年一一学会背下来,接着又是去找合适的练习题看他做完,给他检查再讲解难题。 可努力完成自己功课是为了将来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去甜园兼职是想一定程度上为父亲减轻负担,陪妈妈去医院是因为那样可以让本就被病痛折磨的妈妈开心一些,也让自己开心一些。 至于帮助林嘉年,一开始的确只是为了表达对那条药膏的感谢。 逐渐的和他来往多了,她也已经开始拿他当朋友对待。 能为朋友提供帮助,被朋友需要,她本来是很开心的。 可现在却忽然告诉她,这份所谓的被需要,只是她自己以为的。 孟迩定定望向车窗外,沉沉呼着气,努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眼看公交车就要到达南山路站,她斜过身子半仰着头去看林嘉年。 林嘉年本来站在原地同样只是静静看着窗外,余光瞥见她回头朝自己看,他立刻移着视线来到她眸间。 接着身子微微往下弯了弯,将脸往她面前凑近过来,弯着唇角问她:“怎么了?” 少年身上携着好闻的清香,像是雨后飘散进湿润空气中的苦橙,清新不醉人,却又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孟迩望着他那双盈满光亮缓缓眨动的双眼,不由滞了滞身子,一下子连自己要说什么也忘了。 司机踩下刹车将车子稳稳停靠在站台,听见斜后侧的车门哐当一声打开,孟迩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朝林嘉年伸了伸手,抿唇低声道:“我要下车了,把书包给我。” 林嘉年松开抓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只匆匆说了句:“我跟你一起下车。” 孟迩不解,只是看着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身子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来不及多想多问,她只能快速挪着脚步从后门下来。 林嘉年紧随其后,也下来站到她身侧。 看着公交车重新起步开走,孟迩才仰起头看向他,疑惑地问:“你平时不都下一站才下车吗?” 拽了拽肩上的书包带子,林嘉年才笑着答道:“今天不赶时间啊,我先送你回家。” 孟迩轻咳了声,下意识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低着头嘟囔了句:“为什么要送我回家?” 渐渐入冬,天色的确时常都处于灰蒙蒙无精打采的状态,但现在也还没天黑。 况且这个点是下班的时间,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她家也并没有住在什么偏僻无人的角落。 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送她回家? 林嘉年抿抿唇在等她张口回话,垂着看向她的双眼慢慢闪烁起来。 一直没听见声音,他规规矩矩搭在校裤两侧的手心开始不自觉溢出细密的汗珠。 怕被她察觉异样,他只好小心翼翼将双手挪到身后藏了起来。 几秒钟的僵持一时有些漫长,林嘉年不想再纠结,左右偏着头看看,干脆随便选了条路就开始往前走。 三四步之后,孟迩终于小跑着追上去。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林嘉年身后健身包的包带,接着喊了声:“不是那边啦!” 她力气很小,凭这么点力量其实根本没法将他扯停。 但感觉到她手扯上背包带子的一刻,林嘉年还是立刻就停在了原地。 他没立即转过身来,而是背对着她,脸上漫出笑意。 强装镇定着脸上恢复平静之后,他才开始挪着脚下的步伐任凭她拉着随意摆动,像是机器人在跟着遥控器的指令行动。 换了个方向后,两人重新肩并肩继续往前走。 每走两步,林嘉年就忍不住偏头去看她。 她颊上的一层薄粉,衬在灰暗的天色下愈发显得好看,眼帘垂着,一对长睫就跟着她眨眼的节奏一下接一下在闪动。 林嘉年脚步慢下来一些,又将身子往她那侧靠近了些,张口问道:“我后天入队测试,你会来的吧?” 那天虽然是姗姐替她回的信息,但之后孟迩也没再多想,答应了朋友的就应该做到。 她点着头应了声“嗯”,接着说:“我不是答应你了嘛。” 林嘉年也跟着她点头,原本只是微微弯着的双唇,此刻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又往前走了几步,道路两侧本就枯败的梧桐树伴着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晃动起已经光秃秃的树杈。 仅剩的几片枯叶如翩跹的蝴蝶,轻飘飘晃悠着落下来。 林嘉年瞥了眼树叶,双眼一亮,笑着冲她说:“上次说好一起去捡树叶,要不就这周末?” 孟迩余光扫他一眼,应了声:“嗯。” 他低着头笑,余光还是一直落在她侧脸上。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孟迩停住脚步,伸手说:“到了,书包。” “哦哦。”林嘉年边点着头,边反手将书包取下来递给她。 等她背好书包抬眼想和他说再见的时候,他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递了过来。 诧异和疑惑之下,孟迩双眼张大。 林嘉年边微笑着眨眼,边又将手往前伸了伸,说道:“给你的。” 孟迩迟疑着接下信封,低声调侃了一句:“给我写感谢信啦?” 信封不算薄,捏在手上能明显感觉到厚度。 要真是感谢信,那起码也得是十页以上吧? 孟迩眉眼弯弯带上笑意,将信封打开低头去看。 看清里面东西的瞬间,她本就不浓的笑容却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里面不是什么感谢信,而是整整齐齐一叠现金。 粗略一看,应该十张都不止。 她眉心瞬间拧紧起来,捏紧信封看向林嘉年,说话声音一下子沉了许多:“你什么意思?” 林嘉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笑意敛起来,瞬间也有些慌。 他往前挪过去,俯身看向她说道:“我是想,你这段时间帮我补课费了不少精力,所以……” “所以用钱买我的时间?”孟迩笑了一声,满是无奈,“还是把我当补习班了,所以给我钱?” 她本身还在因为没能帮上朋友多少忙有些失落,现在这位朋友却捏着一沓钱告诉她,她在他眼里,只是付费的补习班。 林嘉年有些焦急,语速快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本身也要拿钱去补习班,既然你帮了我,我不如干脆把报酬给你。” 孟迩眼眶又酸又胀,眼看已经全部被泪水覆盖。 她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懵,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状况,又或者说,是没法接受眼前的状况。 她掀动颤抖的双唇,带着哭腔说道:“你明明就成绩很好,就算没有我,你一样能考出现在的名次。” 眼泪一点点在眼眶里蓄满,最后还是没忍住溢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又被她反手一下抹掉。 林嘉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慌得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别提还能思路清晰地说话。 “我真的不是,小孟,我……” 孟迩将他打断,最后只吼了句:“林嘉年,你跟我当朋友,只是因为同情我吗?” 她以为,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个。 14、窃光 孟迩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但不想再在林嘉年面前多做停留,还是一鼓作气用最快速度冲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取出钥匙刚刚要塞进锁眼,她又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眶大约也是红红的。 这种狼狈样子要是被妈妈看见,那免不了又是一番担心。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着将刚刚还没消化的情绪吞下,又取出纸巾小心翼翼往上面倒了些矿泉水将脸擦干净,这才开门进去。 此时的陈慧和孟旭东一个坐在桌边摆碗筷,一个围着围裙端着盘子正好从厨房出来。 两人齐齐抬眼朝门边看。 陈慧微笑着,柔声说道:“放下书包,洗手吃饭啦。” 孟旭东将手上的盘子放下,又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满脸期待地说:“今天是不是出考试成绩了?” 孟迩只低低应了声“嗯”,洗完手后折回桌边坐下,始终没敢用自己发红的双眼去看父母。 沉默地吃了会儿饭,孟旭东往孟迩碗里夹了块鸡丁,试探着问她:“这次是不是没考好啊?看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这话一出,陈慧也满眼担心朝孟迩看过来。 以为自己已经伪装得够好,没想到还是没逃过父亲的眼睛。 她呼了口气,挤出微笑后终于还是抬眼看向父母,接着摇摇头道:“我没有不高兴啦,我这次也是第一名,班里和年级上都是。” 看父母亲眼中仍然还是有不放心,她接着又补充了句:“我只是前几天为了这次考试刷的题有点多,所以有点累。” 孟迩不自然地笑笑,有些心虚:“你们看,我眼睛都熬红了,今天要早点睡才行。” 自顾自说完这番话,孟迩闷头赶紧吃完了碗里的饭菜起身回了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仰头望着窗户外头发呆。 天色已经暗下来,灰蒙蒙的天空被暗蓝色笼住,更添了几分压抑。 手机在书包里响了一声,她取出来去看,是林嘉年发过来的信息。 林嘉年:小孟,真的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把钱给补习班同样是给,既然给我补课教我做题的是你,那给你也是一样的。这个行为欠妥,是我没考虑周到伤害到你,真的对不起。 看见这几行字,孟迩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接连溢出来。 她没回复,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了一旁,捂着头趴在桌上哭。 努力抑制的啜泣声还是没能被房间门完全阻隔住,餐桌旁的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陈慧杵着桌沿要起身。 孟旭东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摇了下头。 接着,孟旭东压低声音说道:“女儿或许也只是累了,她自尊心强,咱们别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她。” 十点多,孟旭东合上手中的书起身。 孟迩房间的灯还亮着,光线从门底的缝隙散出来。 孟旭东热了杯牛奶,又写了张便签贴在杯子上,接着才蹑着手脚走过去将杯子放在她门口。 他屈着指节敲了敲门,轻声说道:“爸爸给你热了牛奶,记得喝,早点睡觉。” 哭过的声音实在沙哑无力,孟迩用力吞了吞口水,才终于扯着嗓子回了声:“好,您也早点休息。” 等到客厅里的灯光暗下,她才起身打开房间门去端那杯牛奶。 杯子上贴着一小张白色的便利贴,上面只有一句话:爸爸妈妈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 后面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画工实在不精细,这样简单的小表情也画得歪七扭八。 但孟迩捧在手上看着还是心头一热,终于轻声笑了笑。 -- 清晨,孟迩七点十五到达教室的时候,林嘉年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 两张课桌都被他收拾得格外整洁,看孟迩走到桌边,他立刻帮她把椅子也抽出来,然后讨好地笑着递过来一袋小馒头和一杯豆浆,说道:“给你买了早餐。” “我吃过了。”孟迩没看他,伸手将早餐推回他桌上。 一晚上给她发了好多道歉的信息她却一条也没回,林嘉年心里也不是不清楚,想一下子让她消气肯定不可能。 可真正看她这样丧着脸不搭理他,涌出来的一下子就不仅是歉疚感了,还有自责和心疼。 他会想那么做,明明是想让她开心的,怎么就弄巧成拙了? 他现在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蛋。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孟迩没和他说过一个字,也没看过他一眼。 到了午饭时间,孟迩和阮舒禾先出门去了食堂。 两人端着餐盘找到位置刚刚坐下,林嘉年也端着盘子冒出来。 他笑呵呵挪到孟迩旁边的位置坐下,先后给她俩一人递了一杯酸奶,侧脸看过去轻声说道:“边吃饭边喝,这个芦荟味的很好喝的。” 孟迩不接茬,端起自己的盘子直接朝着另一头的座位去了,只扔下一句:“我去那边坐。” 林嘉年叹了口气,眉头皱紧看着她的背影。 这头的阮舒禾更是一脸茫然,完全状况外。 她先是看了眼孟迩,又看向林嘉年,质问道:“一上午我都看小孟不太开心,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林嘉年捏着筷子往餐盘里戳了两下,有气无力地答道:“你过去陪她一起吧。” 阮舒禾白他一眼,也端着自己的餐盘走了。 -- 头天晚上因为想着这件事情,林嘉年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这样一来,下午的课自然就开始犯困了。 下午第二节课才刚刚上了十分钟,他已经杵着脸颊开始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 孟迩偏头瞥他一眼,倒吸一口气想张口叫醒他。 话到唇边又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最终还是闭上嘴装没看见。 前后三五秒钟,范志成已经从讲台的位置走到了最后一排。 他将手上的书本卷成卷,哐当一声砸在了林嘉年桌上。 这下不只是他的瞌睡醒了,连一旁的孟迩都吓得颤了下身子。 林嘉年倒是自觉,噌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笔挺,声音洪亮:“老师我错了!” 范志成鄙夷地看他,咂着嘴抛给他一句:“站着才能清醒是吧,那就站着吧!” 说完话,他顺着桌椅间的走道开始往回折,没立即接着讲课,反倒开始吐槽:“你小子是这次考得好了点就飘上天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次你同桌孟迩帮你多少,你看看人家都还认认真真听课,再看看你?” 孟迩垂着头,完全像是已经屏蔽了范志成这番话。 林嘉年低头朝她看,五官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他真想开口冲老范说,您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人还没哄好呢,您倒是火上浇油…… 他双手杵在桌上,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顾语青的英语课。 考虑到这次全班的成绩均有大幅度提升,顾语青这节课就干脆没讲课,一上课就调出一部英语原声的电影开始播放。 教室窗帘全都被拉了起来,虽然比不上电影院里那么昏暗,但也还是多多少少营造出了那么点气氛。 孟迩双手杵在外衣口袋里,整个人以一个极其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灰暗的光线打过来,映衬出她挺立的鼻梁,眨动的双眼在随着跃动的画面闪烁。 但即使是看到搞笑的片段,周围人都在大声笑的时候,她也依然面无表情。 林嘉年望着她,不由呼了口气。 他悄悄起身跑到了讲台边,不知是和顾语青说了什么,接着又扯开门出了教室。 孟迩望着他走到方向蹙了蹙眉,本就没放在电影上的心思,现在飘得更远了。 三五分钟后,林嘉年重新推开教室门小跑着回到了座位上。 坐稳后,他小心翼翼从校服里侧抽出了几袋小零食。 他挪着自己的椅子往孟迩身边挤,将那些东西悉数塞进她抽屉里,轻声说道:“看电影怎么能没有零食呢。” 孟迩皱着眉瞥他一眼,接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抽屉。 里面摆着薯片、棒棒糖,还有饮料和小辣条。 这时林嘉年又继续说道:“不过我校服里藏不了太多,所以只挑了几种之前看你买过的。” 的确都是她之前和阮舒禾一起去小卖部的时候买过的。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连这个也记得。 但她还是没有接受的意思,一言不发将那些东西又顺序拿出来塞回了林嘉年手上。 放学之后,趁着林嘉年还在收拾书包的功夫,孟迩已经挎上自己的包急匆匆冲出去。 等林嘉年去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影,她大约是为了不和他碰面所以选择去坐别的公交,然后再中途转车。 站在原地思考一阵,林嘉年还是上了十九路公交。 几分钟后,他下车绕进小巷朝甜园的方向去。 彼时的孟迩正站在柜台后头套工作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和对面的尹姗说话:“姗姐,今天又打扮这么漂亮,晚上又要去和男神约会吗?” 尹姗拱拱鼻子,还在捏着小镜子补口红:“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说完话,她照例又指了指柜台下方,说道:“餐盒还是在那里,记得吃。” 就算是约会这种日子,她也没忘记做一份饭带过来。 孟迩低头看了一眼,刚刚要张口道谢。 玻璃门被推开,铃铛的响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孟迩脱口而出一句:“您好,欢迎光临!” 看清进来的是林嘉年之后,她脸上原本礼貌的笑意瞬间就沉了下去。 尹姗先是看看男孩身上和孟迩同样的校服,又看向一向笑容满面的孟迩,没出声,只是默默观察着两人的动静。 林嘉年站在门边,食指轻触了下鼻尖,张口道:“那个,我今天不训练,所以来这里等你,晚上送你回家。” 听见这么一句,尹姗双眼放大,瞬间明白了什么。 孟迩却只是冷声抛出一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只是之前偶然看见过一次……刚刚你跑得快,我就想你会不会是来这里。”林嘉年被她瞪得没了气势,说话声越来越小。 孟迩接着说道:“我不需要别人送,请你离开吧。” “哎!”眼看气氛不对,尹姗举着手将两人打断,她转转眼珠,灵机一动,挤进柜台后头将塞在那里的餐盒取了出来,“我忽然想起来,这个饭它食材不太新鲜,吃了会闹肚子的。” 说完不等孟迩回应,她接着又看向林嘉年说道:“小伙子,小孟孟要看店,没时间去买吃的,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15、窃光 黄昏洒下的余光彻底被垂下的夜幕吞没,玻璃门外的街灯一盏盏接连亮起来。 孟迩微笑着送走了一位客人,正要俯身重新坐下,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欢迎……” 看清是林嘉年重新进来,她到嘴边的两个字又停滞住。 林嘉年手上拎着打包好的餐盒,走近放到柜台上,先是将餐盒打开,然后又将一次性筷子也掰开成两半放好。 他屈膝蹲到了半高的柜台旁边,仰头看向孟迩,缓缓开口道:“你先吃饭。” 孟迩终于偏过头,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手边那个餐盒上。 她杵着桌沿重新站起身来,右手伸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摸索了几秒钟。 接着取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放到了林嘉年眼前,冷冷说道:“谢谢你买的饭。” 那张纸币就在他眼前,他搭在桌边的手不由用力在桌面上抠了抠,接着也站起身来。 双眸晃动着晕出泪光,缓声对她说道:“小孟,你别这样,我们是……” 我们是朋友啊。 他本来想这么说的,可朋友两个字到了嘴边,他才恍然体会到了孟迩昨天兴冲冲打开那个信封,最后却看到那沓钱时候的心情。 她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所以才会那么失望,那么难受啊。 但凡,但凡那里面装的真的只是一份感谢信,或者一张写着感谢的小便签,她都一定是会高高兴兴收下的。 可偏偏是一沓钱,她怎么会不生气呢? 林嘉年没敢再看她,只垂着眼看桌边那张钱。 屋子里陷入寂静,两人之间小半步的距离,一时之间只有一声比一声还要沉重的呼吸声在流动。 继续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林嘉年倒吸了口气,暂时将情绪吞下,抬眼看向她说道:“时间太晚了,你先吃饭吧,我走了。” 他声音发着颤,嗓子也有些沙哑。 就连一向带着笑意,澄澈无比的双眼此刻也红了一圈。 看着他侧身的一瞬间,孟迩眼眶里的泪还是没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了两颗。 她反手赶紧抹掉,接着又还是挤出笑脸,声音柔和地冲着和林嘉年擦肩而过进来的客人喊欢迎光临。 今天客人比以往多了些,一直收拾到快十点的时候,孟迩终于背上书包拉开门出来。 她将玻璃门上了锁,又偏着头仔细检查一遍,这才转身要走。 身子刚刚侧过来右脚往前提起还没迈出去,她又愣怔在原地。 她看见,林嘉年就坐在店门左侧的石阶上。 他将书本平摊摆在大腿上,借着路灯投射下来的亮光在写字。 林嘉年抬眼看过来,见她已经挎着书包要走,自己也起身慌里慌张将摆在大腿上和脚边的东西抓起来就往背包里塞,也顾不上什么整齐不整齐。 孟迩没有要等他的意思,惊讶了半秒便提脚立刻往前走,脚步比以前还快许多。 林嘉年也不管她的冷漠,东西收拾好还是照样跑着追上去。 不过这次他没直接靠近到她身边,而是在距离她还有两三步的位置放慢了脚步。 她暂时不想和他说话,那他闭嘴就是。 她不想看见他,那他就在她身后。 一路上,林嘉年都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尽量和她保持一致。 孟迩不是没察觉他就在身后,他的脚步离得不远,哒哒哒一声一声很有安全感。 到了小区门口,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微微偏头去用余光看身后。 一直到她拐过楼道口上了楼,林嘉年还一直就站在楼下仰头看着她。 等她开门进了房间,挪到窗户边小心翼翼往下看的时候,林嘉年才终于折身往回走。 黑暗中,他一个人脚步不快。 尽管已经是渐远的背影,但他垂着头的样子还是显得有些落寞。 这一整天,他都在努力用实际行动跟她道歉,她怎么可能会一点触动也没有。 但每每想要张口的瞬间,又总还是觉得难以面对。 准确来说,她现在不是在生他的气。 而是在和自己闹别扭,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 -- 兜兜转转一大圈,林嘉年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他轻手轻脚拧开门进去,连灯也不敢开,摸着黑站在玄关处换拖鞋。 折腾了三四分钟,终于换好鞋子要上楼回房间,一楼客厅的灯啪一声被按亮起来。 林峥站在客厅那头,眯着眼朝这边看。 高度近视之下,只能凭借对面那人的身高,和身上蓝白色的校服确认进来的是自己的儿子,不是小偷。 林嘉年轻喊了声:“爸,您怎么还不睡觉,突然开灯吓我一跳。” 他边说话,边捏着拳头轻轻在捶胸口。 林峥摆摆手,声音压得很低:“我早睡着了,被你妈妈摇醒的,她非说进贼了。” 林嘉年:“……” 一闪念还以为父母这么晚没睡,是因为他还没回家不放心所以在等他。 感谢的话本来都到嘴边了,结果却只是被人当贼了。 儿子这么晚不回家连通电话也没有不说,还早已经熟睡了,真不知道是该说他俩心大,还是该说他们过于信任他。 林嘉年摇摇头,将肩上挎着的背包摘下随手一放,回应了句:“您快点睡吧,我也睡了。” 看着父亲折进房间,他才关掉客厅的灯上楼。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林嘉年就已经被敲门声闹醒。 严雅婕伏在门边,轻叩两下门,又压着声音喊:“年年,起床吃早餐了,上学要迟到了。” “哦,好。”林嘉年眼睛还没睁开,懒洋洋的声音从嗓子里漫出来。 五分钟后,他洗漱完拉开房间门下楼朝着餐厅走。 严雅婕和林峥已经埋头开始吃早餐,见他出来,两人都抬眼看过来。 他拖着脚步慢悠悠在往前移,头发乱糟糟没整理,身上的校服也皱巴巴,实在是很没精神。 严雅婕瞟他一眼,没忍住吐槽:“我说你就不能在乎在乎自己的形象吗?” 林峥用手肘碰她一下,偏过头低声说道:“你看儿子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认真学习熬夜了,你就别说他了。” 何止是熬夜,这两天他简直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已经算是通宵了。 不过确实不是为了学习。 林嘉年挪到左边坐下,边伸手捏着勺子将粥往自己碗里舀,边打着哈欠说:“我待会儿就整理。” 严雅婕又看他一眼,眼睛里仍然还是嫌弃,摇摇头说道:“你这次考得不错,有没有好好谢谢你小同桌帮忙?” 又提起这件事,林嘉年刚刚喂到嘴边的粥都忽然感觉没那么香了。 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样子。 严雅婕和林峥对视一眼,接着张口问:“这是什么意思?看来是你头发也不好好整理,不修边幅,小姑娘嫌弃你了。” 要真只是整理下头发就能让她开心,那他五点就起来整理都行。 转念一想,母亲也是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成长而来,多多少少肯定还是比他清楚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吧。 反正昨天已经试了那么多的方法道歉,再多点也没什么。 他努努嘴,张口问:“妈,您生气的时候爸爸都怎么哄您的?” 林峥轻笑了声,说道:“这种问题不是该问我吗?” 严雅婕轻啧一声,张口道:“别打岔。” 她看向林嘉年,追问:“惹你小同桌生气啦?因为什么事情呀?” 林嘉年沉默着想了一阵,回应道:“具体原因涉及她的隐私,我就不说了。不过确实是我不对,大体上就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所以导致她生气了。” “嗯……这样啊……”严雅婕端着下巴思考,过了一阵才重新张口,“投其所好咯,她喜欢什么就用什么东西哄她。” “试过了……”林嘉年瘪着嘴,一脸丧气样。 严雅婕接着说:“没用的话就说明你没找对东西,或者是方式和场合不对。女孩子嘛,不管什么年纪都喜欢浪漫,明白了吗?” 林嘉年皱着眉嘟囔:“浪漫?” 每次逢年过节,或者是什么结婚纪念日情人节之类的日子,他都会目睹父亲给母亲送花和礼物。 也确实,母亲每次都会很开心。 可孟迩本身就很抗拒他送东西,连包小辣条都不要,怎么还可能会接受礼物,或者是一束花? 况且,‘浪漫’这种词和送花这种举动,怎么搞得像是要求婚,他猛得摇摇头,觉得不太对劲。 接着张口道:“我是要道歉,又不是表、表白,为什么要浪漫呀?” 表白两个字像是烫嘴,他支吾了下才完整说出来。 严雅婕和林峥都看出他的困窘,但还是憋住了唇角的笑意,决定维护住情窦初开懵懂时的这份羞怯。 她接着说道:“笨死了,我说的是环境和事情浪漫一点,小姑娘一感动不就不生气了嘛。” 林峥也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感叹道:“怎么就一点没遗传到我的情商?” 林嘉年又是一声悠长的“嗯……”,蹙着眉头似懂非懂在点头。 这时严雅婕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呢,其余一切都只是附加条件。” “最重要的是,要真诚。” -- 一上午,林嘉年都心不在焉想着妈妈说的那些话,既没好好在听课,也没主动和孟迩说过一句话。 她只当他是经过昨天一天之后没了耐心,也懒得深究。 课间操结束之后,孟迩挽住阮舒禾的胳膊慢悠悠顺着草坪往回走。 草地软乎乎在脚下,伴着斜上方许久未见的冬日暖阳,令人舒适。 孟迩仰起头,右手掌挡在双眼前不远的位置,捎着暖意的光线从指缝间洒到她脸上。 校园广播里的音乐就在这时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道清亮的男声在说:“接下来播放的这首歌曲,送给我的好朋友。” 16、窃光 才是深秋,天气就总是沉闷阴冷,时不时还会猝不及防落两场雨,寒凉中又添上潮湿,连带着人的心情也闷闷的。 今天难得见到了阳光拨出云雾,一束束光线正正打到操场上,暖流裹得人浑身都很舒服。 校园广播每天课间操结束的时候,都会由广播站的同学轮流值班,要么播放音乐,要么会进行中英文优秀文学作品的朗读分享。 孟迩和阮舒禾原本正手挽手在操场上,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在听广播里的歌曲。 下一刻,才放了三分之一的音乐却中断了。 两声轻咳之后,紧接着是一句:“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的好朋友。” 那声音透过广播蔓延,顷刻便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 简单一句话,却因为说话那人清晰温柔的声线而格外吸引人。 尾音随即落下,干净利落地钻进孟迩的耳朵里。 她听得出来,那是林嘉年的声音。 伴着广播里已经开始响彻校园的歌曲前奏,孟迩的脚步停了下来。 阮舒禾疑惑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偏头对着孟迩说道:“这声音好像是林嘉年,小孟,你觉得像不像?” 她抿抿唇,最终还是点头:“嗯,是他的声音。” 操场上人群密集,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少女披着洒下的金光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谈笑。 广播里的音乐声音辽远,让身在其中的孟迩避无可避。 她竖着耳朵仔细在听着歌词。 “像一阵春风吹过我的侧脸,像一场细雨落在我的鞋尖。 不被察觉每天,无声无息你的出现。 ……” 一字一句,像是诉说,又像是想念。 想到这段时间和林嘉年的相处,孟迩心里难免起伏。 她深吸了口气,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更是努力告诉自己先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人家说的朋友并不是她。 这时,音乐声被调低了些。 林嘉年的声音重新从广播里传出来:“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所以我仍然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的落日,喜欢看风中的落叶,喜欢看雪中的山峦。” 这段话,是她摆在抽屉里那本《我的世界下雪了》里面的。 先前两个人也一起讨论过这位作家,还说要交换她的作品阅读。 现在孟迩基本算是确认,林嘉年说的这位朋友,就是她。 他温和的声音还在不停从广播里传出来,接着又漫进她耳朵里,像是细碎的羽毛在轻轻飘拂,让人止不住心间微痒。 他语速又慢下来一些,喃喃道:“不知道我的这位朋友,你愿意和我一起黄昏时漫步,看水中落日,风中落叶,还有雪中山峦吗?” 这问题一出,操场上和教室里的同学们几乎同时沸腾起来。 欢呼声起哄正交杂着在校园里回荡。 嘈杂中还隐约能听见议论声: “这人是谁啊,他的朋友又是谁?” “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位朋友肯定是女生。” “我也觉得,最后这话说得跟表白似的……” “在学校里表白,找死啊!怕是要挨处分了。” 孟迩皱着眉扭脸小心翼翼扭脸去看周围,一下子成了话题中的当事人,她紧张得脸颊漫上红晕。 林嘉年的话音褪去,广播里的音乐声重新大起来。 最后一句唱的是:“穿过云和烟,看大地温暖地浮现。你一语,你一言,是我最眷恋。” 阮舒禾轻声笑笑,边挽着孟迩往教室的方向走,边点着头说道:“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惹你生气了,不过算他有心还能想这么一出哄你开心。” 昨天看孟迩生气完全不想理林嘉年的样子,阮舒禾是真的很担心。 但询问之下孟迩不肯说两人闹别扭的具体原因,她没再追问,单方面认定肯定全都是林嘉年的错。 她不想孟迩一直闷闷不乐,所以本来还想今天去问问林嘉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看来,这人还算不错。 勾在孟迩手臂上的胳膊动了动,阮舒禾问道:“小孟,你打算原谅他了吗?” 孟迩眉头微动,有些为难,缓声道:“我也不知道,万一他说的不是我呢……” 阮舒禾鼓着双颊点点头,没再多说,毕竟原不原谅这种事情,还是得由当事人自己决定才行。 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林嘉年的座位还空着没见人影。 一直到上课铃声响过了,范志成抱着书本和水杯进来,林嘉年才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 范志成白他一眼,摆手道:“回座位吧,下不为例。” 这副样子,应该是因为刚刚的事情被批评了。 想到还有要背上处分的可能,孟迩不由有些担心。 她抬眼,看着林嘉年一步步朝着座位靠近过来。 原本丧着的一张脸,在走近到倒数第三排对上孟迩视线的时候,忽然又冒出笑容。 他咧着嘴,笑意明朗。 稍有不同的是,现在眼中似乎有几分羞怯席卷而过。 他回到座位上坐好,往右偏着身子,声音压低说道:“你听到广播了吧?” 孟迩刚刚的确是看他了,但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和她平时看一株花、一棵树的眼神好像没什么区别。 林嘉年心里没底,心想着要是忙活半天她没听见,那么不是白费力气。 他有些焦急,直勾勾看着她在等回应。 孟迩双唇刚刚张开,还没吐出一个字,倒是讲台上范志成的声音先传过来:“林嘉年,规矩点行不行?怎么刚刚挨完骂还有心思讲小话?废话那么多,我把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得了!” “别别别别别……”林嘉年摆着手,赶紧坐直身子,“我错了,我现在就闭嘴。” 他抬手,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噤声。 瞥见他这个小动作,孟迩没忍住轻笑了声。 粉色薄唇唇角微弯着,眼尾也悄无声息上扬起来,她眼睛里好像重新晕出光彩。 她笑得真好看。 能这样看她笑,那这顿骂挨得也算值得。 林嘉年在想。 -- 下课铃响起。 看着范志成走出教室,憋了一整节课没再说过一句话的林嘉年终于忍无可忍。 刚刚坐得笔直的身子瞬间松垮下来,朝着桌面上一杵,接着看向孟迩,追问刚刚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孟迩,你刚刚听见了吗?” 孟迩没看他,低低应了声:“嗯。” 刚刚在担心她没听见,现在知道她听见了他却又紧张起来,怕她还是会拒绝最后的几个提问。 他身子又往□□了倾,说话声也低沉不少,试探着问道:“那、那我最后问的问题你也听清了对吧?” 孟迩手指晃动几下,手上的铅笔立刻开始环绕在她五指之间。 这画面看得林嘉年更加心慌了,他伸手将那只铅笔拿到自己手上,又追问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铅笔被夺走了,孟迩终于肯扭头朝他看,回应道:“好像听得不是很清楚。” “啊?”林嘉年一下子愁容满面。 就知道学校广播的设备不靠谱,怎么还偏偏就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孟迩接着补了一句:“不清楚是说给谁的。” 原来她不清楚的是这个。 林嘉年瞬间放松,他鼓着双腮呼了口气,接着才张口,语气坚定地说道:“说给你,说给我的朋友孟迩。” 没预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回应,孟迩心口都跟着他说自己名字的节奏颤了下。 感动一时难以言明,却在她闪动着的双眸中泛滥生长。 这时,她又听见林嘉年补充道:“没在广播里直接说你的名字,是担心你会被连累,像我刚刚那样挨老范的批。但那首歌,和那些话都是给你一个人的。” 说到这个,孟迩才恍然想起刚刚在操场上听见的议论声。 她也焦急起来,赶紧问道:“被处分了?” 她现在双眼张得圆溜溜,样子实在可爱,林嘉年不禁轻笑了声,没能立即回答问题。 孟迩越发着急了,挪着身子挤过来,继续问:“你说话呀,是不是被处分了?” “没有。”林嘉年这两个字抛得干脆利落,一点多余的尾音也没有。 孟迩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因为这个他背上个处分,那她怕是高中这三年都要活在内疚里了。 林嘉年弯唇笑笑,“不过孟迩同学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孟迩努努嘴,将视线缩回去,将和他挤在一起的那条胳膊也顺势往右收了收。 接着才口不对心地答了句:“才没有。” 林嘉年笑笑,正要张口继续说话,门边忽然传来浑厚的喊声:“哎!林嘉年!” 这头两人都下意识看过去,门边那人身形健硕,身板几乎挡住了整扇门。 他是高二的学长,也是广播室的管理者。 孟迩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是林嘉年偷了人家钥匙私自进广播室,现在人家来找麻烦了吧? 她扭头看向林嘉年,刚要问话,他已经起身出去。 纠结再三,她还是觉得这件事和她有关,人家要真是来找麻烦的,那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起身脚步轻轻跟了上去。 两人最终在楼道拐角处停下。 学长说道:“钥匙。” 还真是来讨钥匙的…… 孟迩迈了一只脚想过去。 这时听见林嘉年边将口袋里的钥匙递过去,边说道:“在车棚最边上,不过我好久没骑了,应该落了不少灰。” 孟迩:“?” 原来说的是自行车钥匙。 这是什么神奇的展开?而且林嘉年说自行车在学校停了很久,甚至是落灰的程度,可她这段时间从没见他骑过,一直都坐的是公交车。 她站在原地闷头想不通,完全没注意到林嘉年已经和学长说完话折了回来。 直到眼前黑影晃动,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林嘉年收回在她眼前晃悠的那只手,支吾着问:“你什么时候站这里的?” 孟迩没接这句话,而是问道:“你之前是骑自行车上学的?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没说,却和我一起挤公交?” 他用自己山地自行车半个月的使用权才换来学长让他进了广播室,现在却被孟迩知道了他一直是在骗她,他其实平时根本不坐公交上下学。 飞来横祸啊,飞来横祸。 他内心几乎在哀嚎,大脑飞速旋转着怎样回答她才不会有被欺骗的感觉。 没想到,孟迩却张口问了句:“你故意没骑车,是为了和我一起回家?” 林嘉年点点头,直接应了声:“嗯。” 孟迩也缓缓点了点头,她从没想过一切会是这样。 她接着说道:“那下次记得先把自行车送回家,不然万一丢了就不好了。” 说完话,她转回身直接朝着教室的方向撒腿就跑。 林嘉年看着她渐远的背影,愣怔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不仅没生气,还担心他的自行车会丢。 她还说下次。 那就是以后也还愿意和他一起回家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拍了下手掌,半仰着头笑起来。 片刻,也跑着追回教室去。 决定一鼓作气接着问她:“那下午我的入队测试你还去吗?” 孟迩:“……” 上次明明和他说过,她答应了就会去。 她一时语塞,只觉得那个话多到有时候让人烦的林嘉年又出现了。 最后干脆撇着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扔给他一句:“不去,我下午忙着呢。” 17、窃光 枯叶低语,晚风捎着云霞从树梢滑过,教学楼里的学生们踩着下课铃声往门外涌出。 下午六点,学校体育馆将会进行第二批篮球队队员的入队测试。 八中的篮球氛围向来很好,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很喜欢看球打球,剩三分之一不怎么感兴趣的,气氛感染之下也还是偶尔会凑凑热闹。 所以此刻,大多数同学并没直接出校门回家,而是成群结队朝着体育馆那头走。 倒数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参加入队测试的球员便陆续赶往体育馆开始做准备。 林嘉年也不例外,挎着背包临走,他又低声叮嘱孟迩一句:“我先走了,你待会儿下课了就过来,我排第三个。” 孟迩只点点头,并没答话。 放学后,除了负责值日的两名同学,其他人都很快出了教室。 孟迩和阮舒禾也手挽手跟在人群后头。 阮舒禾笑眯眯满眼期待,张口道:“初中时候我就在八中隔壁的中学念的书,那时候就听说八中篮球队全都是帅哥,今天终于能亲眼看看了。” 眼看她两只眼睛已经快冒出星星了,孟迩猝不及防浇上了一盆冷水:“你看看林嘉年不就大概知道篮球队的水准了?” 林嘉年…… 阮舒禾眼前不禁浮现出他的样子。 身高完美,身材没细看过,除了感觉有点瘦,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脸蛋完美,不笑的时候能凭借优越的五官一眼就将人吸引住,笑起来就更是既阳光又带着甜。 从他来学校上学开始,她们班门口路过的别班女生都比以前多几倍。 美其名曰路过。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偷偷来看林嘉年的。 想到这些,阮舒禾弯了弯唇,更加激动了:“真的吗?篮球队水准这么高啊!” 孟迩:“……?” 她是认真的?但凡知道林嘉年是个多聒噪的人,都不可能说出水准高这种话来。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刚到楼梯口要拐弯下去,身后顾语青的声音传了过来:“孟迩,阮舒禾,过来一下。” 两人循声折回去,顾语青接着说:“需要二位帮个小忙。” 顾语青将两人带回了办公室,她桌上被各色的卡片、剪刀、胶水等等的东西堆满。 阮舒禾不解地问:“顾老师,您这是要做什么?” 顾语青解释道:“想给这次英语成绩进步大的同学们准备点小礼物,哪知道工程量比我想象中大太多了。” 她耸耸肩膀,有些无奈,“为了保证进度,只好抓壮丁咯。” 孟迩和阮舒禾就是壮丁。 墙上挂钟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五点五十三,距离体育馆那边的入队测试正式开始还有七分钟。 而林嘉年排在第三个上场,如果能在半小时之内结束赶过去,那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捋顺了思路,孟迩二话没说已经摘下了身后的书包,接着拿起距离自己最近的卡片坐到身后的沙发上准备动手。 顾语青惊了惊。 知道孟同学一向是个自律性很强的同学,但也没想到她行动力也这么快。 她也赶紧拿起一张半成品的卡片,接着招呼阮舒禾一起坐到孟迩对面的位置,边讲解着做示范,边动手去做。 剩余需要制作的小卡片已经没多少,整体难度也不算高,但沿着顾语青在每张卡片上绘制好的不同图案贴边,却是个精细活。 在这个项目上,三人耗费了不少时间。 不知不觉,暮色已经沉下来。 等最后一个终于完成,孟迩扭头朝挂钟看的时候,已经快七点钟了。 -- 那头体育馆里,座位在六点不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占满了。 因为今天参加入队测试的球员里有觅影训练营的林嘉年和钟浩宇两人,觅影训练营多年来为淮宁漫游者和国内其他联赛俱乐部以及国家队都输送过不少优秀球员,上个月的省级青少年篮球大赛中也是他们的队伍夺冠,自然就备受圈内人关注。 所以现场来的观众,不仅仅只有八中自己的师生,还包含了其他省青训球队和联赛俱乐部的教练组成员。 许多双眼睛都虎视眈眈盯着球场上的小伙子们,试图从中挖掘到属于自己球队的下一个领袖。 此时的林嘉年早已完成热身,正站在篮球架下方拿着毛巾在抹脸上滚落的汗珠。 钟浩宇从球场中央折回来,俯身拿了两瓶水,朝着林嘉年抛过去一瓶。 一向在球场上就算是计划之外的传接球,他也总能第一时间反映过来稳稳接住,现在这瓶水却往他腰上一砸,然后直接落到了地面上。 钟浩宇轻“啧”了声,皱着眉看他。 他从进到球馆里开始,就一直不停扭头,一下是看观众席,之后又是盯着入口处。 这些也就算了,现在连水瓶子也没接住,实在是把心不在焉演绎得淋漓尽致。 钟浩宇凑近过来,用肩膀撞他一下,顺着他看的方向瞟一眼,张口问:“我说你小子魂没了,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走神?” 林嘉年不耐烦,俯身捡起脚边的水,视线仍然还在门边:“管好你自己!” 两人对话刚刚结束,一声尖锐的哨声刺破球馆的嘈杂。 观众席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参与测试的球员们也陆续回到场边坐下准备继续开始。 接连两名球员都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单人测试项目,眼看助教邓家明已经念到了林嘉年的名字,他却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邓家明音量提高,又朝这头吼了声:“下一个,林嘉年!” 林嘉年这时终于举着手站起身来,他几步跑过去,鬼点子上来,张口道:“教练,我肚子不舒服,我去个卫生间,先让后面的人上行不行?” 为了确保公平,每位球员的上场顺序都是事先就抽签决定好的。 他现在却临时提了这么个要求,邓家明当然没有好脸色。 正要张口说话之际,主教练江宴赶过来抢着开了口,他摆手道:“去吧去吧,身体要紧。” 看林嘉年跑远,江宴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个青训球员。” 邓家明看着江宴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看看手上名单上的名字,这才回忆起之前听过的信息。 林嘉年备受关注,不仅仅因为来自觅影训练营。 还因为,他不论是身体条件、训练数据,还是这几年来的比赛数据、球场经验等等方面,都是这一批同龄球员,乃至是比他高龄一些的球员中拔尖的。 更是最有希望进入明年那一届国家青训队,代表国家参加u17男篮世界杯的。 本来凭借上个月在省级联赛中冠军球队mvp的头衔,他是可以免测试直接入八中校队的。 谁知道听见这个结果后,他直接就张口拒绝了,说还是要按照正常流程和其他队员一起参加入队测试。 优秀的年轻球员不少,但是这么有底气又有原则确实不多见。 也是因为这个,江宴才会对林嘉年印象深刻。 邓家明现在明白了。 临时改个顺序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了,要是因为这个没让林嘉年上场,最后导致人被其他球队挖走,那他就仕途不保了。 他冲江宴点着头笑笑,一副已经了然于心的表情。 -- 十几分钟后,交换完顺序的第三名球员也完成测试下场。 这次再没了借口,林嘉年还是只能起身上场。 单项测试的第一项是规定时间内带球绕过全场障碍物,最后命中两个中距离即为过关。 林嘉年站在起点线上运着球,没忍住又偏头朝着入口处看了两眼。 除了保安大叔再无别人,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孟迩是真的有事没法来。 他鼓着双腮深呼吸几下,调整好呼吸节奏后,才冲着裁判员示意可以开始计时。 一声哨响,林嘉年俯身运球往前冲刺。 孟迩和阮舒禾这时候才终于跑进球馆里,气喘吁吁朝着看台上扫一眼没见空位置,两人干脆直接缩在门口的过道边上看。 林嘉年穿着白色的0号球衣运球穿梭在球场中央的障碍物之间。 两条腿上套着白色压缩裤,能清晰看得出大腿肌肉线条紧实,小腿偏细,但不乏力量。 两条胳膊没了长袖校服的遮挡,健硕的手臂肌肉同样清晰可见。 穿梭之间,他两条腿像是安装了弹簧,灵活变换着角度将障碍物一一闪过。 手上动作同样快且有节奏,篮球在他两只手掌中不停变换位置。 成功进入三分线之后,他快速低头扫过脚下位置,选准着力点蹬地起跳,右手腕发力将球推出。 “唰啦”一声,第一记中距离应声入网。 欢呼声中,他接住篮球,紧接着转身朝反方向跑。 这一轮,他依然快速就越过了障碍物,准确投中第二记中距离。 一只脚跨过终点线的时候,裁判按停手上的计时器。 林嘉年折返用时一共一百一十八秒,比规定的一百五十秒快了三十二秒,成为目前出场四位球员中的第一。 现场的观众本来就已经因为他华丽与高效兼具的球风在欢呼,看见电子大屏上显示的成绩之后,声浪更加高起来。 阮舒禾也不例外,她直接在原地蹦起来,激动地大叫:“林嘉年!好棒啊!” 边喊着,双手还不停扯着身旁的孟迩在摇晃,“小孟,你看见没,你看见没!他速度也太快了,而且投篮好准啊!好帅啊!” 孟迩眉头动了动,一时不太适应阮舒禾也有这么疯的一面。 她微笑着点点头,回应道:“看见了,看见了。” 就这么点距离,能看不见吗? 她摇摇头,视线还落在那头林嘉年身上。 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定点三分投篮,同样要在规定时间之内完成才算合格。 这次林嘉年没多做准备,抱着球直接走到底角线的位置就开始了投射。 他目色沉沉盯着篮筐,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在和平时大相径庭,连这段时间天天和他相处的孟迩都看得一时有些恍惚。 但又无法否认,这样的林嘉年,是真的沉稳又有魅力。 剩余的几个项目,林嘉年全部都快速过关,整体用时比前面三个人快了接近五分钟。 看他垂着头折回来,钟浩宇迎过来给他递上水和毛巾,打趣道:“你怎么跟赶场似的,急着回家睡觉啊?还是今天小女生多,所以刻意表现呢?” 自己嘴快推测一番,钟浩宇又摇头逐一否定。 林嘉年可不是个贪睡的人,从小到大无论是在训练营,还是去外地比赛,他永远都是天没亮就第一个到场开始训练。 至于因为小女生多就刻意表现,那就更不可能了。 身边的队友们都知道,林嘉年只是长得像每根头发丝都有女朋友的人,其实只要打起球来,哪还顾得上什么女生不女生的。 怕是球把人砸倒,他也只会选择先去捡球。 林嘉年耷着个脑袋,懒得接茬,抬腿直接朝钟浩宇屁股上踢一脚,骂道:“滚吧,到你上场了!” 看他一副吃了炸药的模样,钟浩宇没敢再多招惹,摇着头跑远。 他反手将毛巾往头上一捂,气哼哼重新坐回了休息区。 双臂环抱在身前,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方向发呆。 一直到最后一名球员完成所有项目折下来,林嘉年才和休息区其他球员一起起身站成一排。 江宴抬着战术本站到正中间,张口道:“第一阶段的单人测试项目到此为止,最终结果已经在我手上了,相信你们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后天下午会进行正式的对抗赛,希望大家同样全力以赴。” 微笑着点了下头后,江宴折身离开。 好几个女生早就站在场边,这下子教练走了,立刻便笑盈盈围上来找自己的心仪球员。 送水的送水,递纸巾的递纸巾。 林嘉年同样被五六个女孩子围住。 面前同时被这么多双手递水的场景他算是司空见惯,平时都是弯唇笑着点个头他就离开了。 今天连个礼貌性的笑容也没了,他只点点头,淡声朝人家说了句:“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 说完话,也不顾女孩们面面相觑,抓过脖颈上的头戴式耳机挡住耳朵,扛着背包就闷头往门边扎。 两三米之后,迎面又过来两个穿校服的女孩。 林嘉年眉头微弯了下,正要抬头,这时才注意到,右手边的女孩穿着蓝白色休闲鞋,鞋带穿孔第二格的位置上有个墨绿色的圆点。 是孟迩。 鞋带上那个圆点还是他那天犯蠢大力扒开记号笔甩上去的。 他低头扯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摘下耳机抬头的时候,脸上又尽是冷漠,沉着眸光从孟迩身上短暂一扫,问道:“你不是不来吗?” 孟迩笑意恬淡,仰着头回应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吹牛啊。” 18、窃光 体育馆里闹哄哄的声音还在持续,衬得外头笼在夜灯下的校园格外静谧。 此时的校园像是个多年来一直默默矗立在那里,倾听并守护着来来往往学生们心事和理想的知心人。 孟迩挽着阮舒禾,右侧是林嘉年,三人并排慢悠悠走在校园的小道上。 不远处的a幢教学楼顶层还亮着光,是高三的学长学姐们还在上晚修。 林嘉年抻着双臂伸了个懒腰,扯出挂在背包上的外衣反手往身上套。 左右偏头看看,念叨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个点的咱们学校呢,别说,夜景还挺好看。” 孟迩偏头瞥他一眼,回应道:“不用着急,等到高三的时候可以看一整年的夜景。” 准确来说,是一年半,因为八中的晚修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的。 希望那时候的他们还没被累死,能有心情欣赏夜景。 林嘉年怒着嘴偏头过来看她,张口正要说话。 “林嘉年!”身后的喊声将三人叫停。 三人先后回头去看,钟浩宇大跨步正朝这头跑过来,路灯闪过他额头上还能看见细密的汗珠。 凑近一些之后,孟迩才看清这人就是上次在露天球场第一次遇见林嘉年时候,和他一起打球的那个。 钟浩宇目光瞥过来,对上孟迩视线的时候同样眸光闪了下。 那眼神明显也是认出她来了。 她发自内心有些害怕,要是钟浩宇说出上次她在球场边捡瓶子的事情,那阮舒禾是不是也会嫌弃她? 孟迩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出力揪住了衣角。 钟浩宇最终停在林嘉年身侧,胳膊一抬自然地揽在他脖颈上。 他歪着身子往这边两个女生的方向看过来。 接着朝离得近一些的孟迩挥了挥手,说道:“你好,上次你给了我纸巾我还没来得及道谢。” 说到这里,他咧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比刚刚正经了些:“谢谢你。” 他只提到了纸巾的事情,孟迩松了口气,也弯唇冲他笑笑,答了声:“不用谢。” 钟浩宇身子比刚刚还偏了些,看向最左侧的阮舒禾,同样问候了句:“你好。” 阮舒禾微笑着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钟浩宇接着说道:“我饿死了,你们应该也还没吃饭吧?” 林嘉年手肘朝他胸口一击,说道:“没啊,你不是废话,你要请客?” 他倒是答得果断:“行啊!” 本来只是随口一提,钟浩宇这么一说,林嘉年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没等他张口质疑,钟浩宇又偏头朝这边两人看过来,问:“你们也一起吧?反正这个点回家家里人也早就吃过了。” 孟迩不太习惯这种和陌生人一起吃饭的场景,第一反应就是想张口婉拒。 阮舒禾却懒洋洋张口说了句:“行啊,反正我家今天又没人,大家一起吃比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好多少倍。” 说完话,她转过脸看向孟迩,眨着眼在等她的反应。 让她一个人和两个男生一起去自己离开,这样似乎不太好。 纠结一阵,孟迩也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四人在学校对面的小吃街选了家卖炒饭的小店。 结账的时候孟迩本来是提议各付各的,却被钟浩宇拦下来,还说是为了报答她之前给的那包纸巾。 孟迩哪里说得过他,几个回合之后还是败下阵来。 只在心里默默感叹,和话痨做朋友的人,果然也是话痨。 十几分钟后,四人吃完饭从小吃店出来。 林嘉年偏头朝着孟迩看,张口问:“小孟,你有纸巾吗?” 孟迩没多想,“嗯”了声低头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本来是想给每个人都分一张,但此时的阮舒禾和钟浩宇都已经各自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纸巾了。 钟浩宇偏过头睨了林嘉年一眼,吐槽随口就来:“刚刚那么多女孩不都给你递纸巾了吗,干嘛不要?现在又得问别人讨。” 提到这个,林嘉年在比赛场上那副吃炸药的样子又浮现出来。 再对比他现在捏着人家的纸巾笑眯眯的模样,钟浩宇更是忍不住直接几个白眼朝他瞪过去。 林嘉年也瞪他一眼,答道:“我刚刚就是不想要,你絮絮叨叨烦不烦?” 说完这句,几人恰好来到路口。 停下脚步左右看看之后,林嘉年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规划。 他朝着左手边指指,说道:“我和小孟走那边回家,你们呢?” 阮舒禾不舍地松开孟迩的手臂,回应道:“我走那边,近点。” “你家不是……”钟浩宇张口,却被林嘉年迎过来直接捂住了嘴。 他语速极快地抢着说道:“你家也走那边是吧,那你就把阮舒禾送回家,省得她一个人不安全。” 说完话,他也不顾这头两人的反应。 自己大跨步急匆匆往前走不说,还伸手拽着孟迩的书包带,扯着她一起往前小跑起来。 -- 树影和人影都一起被路灯投射到地面,两人在微凉的夜风中并肩缓慢前行。 孟迩垂眼去看,林嘉年的影子就偏在她的旁边。他双脚前行的步伐和垂在身侧的手臂,摆动的先后幅度都和她的一致。 她低头看一阵,不由弯了弯唇。 林嘉年余光扫过来,见她低着头,也顺着她的视线看看。 接着才将视线落在她侧脸上,张口问道:“你……还生气吗?” 听见他的声音,孟迩迅速收回视线,抬起头正正看着前方,一本正经答道:“我要是生气,干嘛还主动去看让我生气的人,我又不喜欢找虐。” 听见这话,林嘉年咧开嘴,笑意很深,目光依旧还停在她脸颊上。 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又蹙起来,接着说:“我在广播里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声音压得轻,语速也不快,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抛出的。 和上午在广播里那时候差不多。 孟迩本身以为,他当时只是为了配合书里读的那段话才会有这么个提问,所以并没想真的回答。 哪知道,这人不仅是认真提问的,居然还一直不依不饶非得追着要个答案不可。 没等她张口,林嘉年自己又耐不住性子。 他横挪两步,整个身子倒过来面朝孟迩,边后退着走路,边又重复一遍白天那个问题:“孟迩同学,你愿意和我一起黄昏时漫步,看水中落日,风中落叶,和雪中山峦吗?” 这回他语气正经得不得了。 还不只是语气,他那双眼睛也盈满诚恳,亮汪汪眨着在朝她看。 孟迩被盯得避无可避,双颊一下子被红晕填满。 闷着头别开视线,她才悠悠答了句:“黄昏漫步,我们不是每天放学都那样吗。水中落日,这个也很简单,我们去湖边看就好。风中落叶,那就更容易了,最近这种季节,坐在教室里一偏头看窗外就有。至于雪中山峦……” 她拧着眉头迟疑一阵,接着才说道:“这里没有雪山,不过临市就有。” 听起来似乎回答的敷衍,但她却每一句都拆开答了一遍。 林嘉年的笑意重新漫上脸颊,点点头道:“嗯,那雪山,我们就以后去那里看。” 被凉风不断扫过,孟迩发烫的双颊终于降了温。 她扭脸看向林嘉年,一本正经说道:“林嘉年,我认真跟你说。” 看她那么严肃,林嘉年立刻站直身子,点点头应道:“嗯,你说。” 孟迩重新张口:“我是认真把你当做朋友的,所以类似那天那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尽管我冷静下来想,也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但那样一来,我和你之间就不再是平等的关系了,我们的友谊又怎么纯粹地继续下去呢?” 林嘉年紧抿双唇点了点头,心里仍然满是懊悔。 她继续说:“我们家的具体情况我不想拿出来讨论,但是请你放一百个心,我不是因为吃不上饭或者上不起学才去做那些事情,我只是想自己攒点钱而已。” 她眨动的双眼满是真诚,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林嘉年看了她半秒,长舒一口气才开口回应:“我知道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那种蠢事来伤害你。” “我们是好朋友嘛!”他咧开嘴嘿嘿地憨笑着。 被他的笑声感染,孟迩也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广播里放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林嘉年:“《逝去的歌》,是旅行团乐队的。有一次去外地比赛的时候,偶然去听了现场,我就喜欢上这首歌了。” 孟迩缓缓点点头,旋律记不太清了,但歌词她却还能隐约想起几句。 这时,林嘉年从背包里取出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连接到手机上之后,朝她右耳里塞进一只。 帮她戴稳,又给自己戴上另一只,他才捧着手机按下播放键。 音乐声一点点融进耳朵里,孟迩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跟着鼓点在轻轻打节奏。 林嘉年静静看着她,等到歌曲播放完,他才重新张口:“好听吗?” “嗯。”孟迩抿着唇点点头,不紧皱着眉,声音也低了些,“不过好像是在告别。” 林嘉年也跟着她皱了皱眉,接着才说道:“是有点。不过我更愿意理解成,是给重要的人美好的祝福和希望。” 这么一说整首歌的氛围似乎又有不同,孟迩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露出一抹恬淡的笑。 她将耳机取下来捏在手上看了两眼,递还回去,问道:“好像从第一次见你你就总是戴着耳机,你很喜欢听音乐吗?” 林嘉年轻声笑笑,摇头道:“其实也并不是所有时间都真的在听音乐。” “嗯?”孟迩不解。 他明明就总是喜欢塞着耳机,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之前几次在学校是这样,刚刚结束比赛从体育馆往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 而且,他还不止一副耳机,先前是头戴式的,现在又是一副有线的。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像是刚刚,我只是纯粹不想说话。戴上耳机别人一般也就不会来和我说话了。而如果别人说的是我不想回答的,那就更好解决了,我就可以说我戴着耳机没听见。” 好几次,孟迩都觉得他话多到让人心烦,不是没萌生过诸如用胶带粘上他嘴巴、把他毒哑这之类的想法。 现在他居然自己说,他不想说话。 难以想象,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他不想说话。 孟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嘉年这时候有些着急了,手忙脚乱为自己的中二行为辩解:“你别笑啊,有时候人多太烦了我就不想说话嘛。” 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我是真的挺喜欢听歌的,我手机里还有好些好听的歌呢,我以后还想多去看些乐队演出,要是有机会的话,以后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孟迩点点头,笑意凝在脸上被灯光映衬着,好看得像是天边弯月。 不刺眼,却又让人过目难忘。 19、窃光 早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来,顾语青右手抱着课本和水杯,左手提着一个很大的白色纸袋走进教室。 闹哄哄的教室在她的两声轻咳后安静下来。 她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摆,接着才开始将纸袋里准备好的本子和笔等等小礼物逐一拿出来。 枯燥的学习生活中,除了看见课本和作业,好像看见什么都是万分新鲜的。 现在的同学们就着这样,看着顾语青手上花里胡哨的小卡片,大家都在两眼放光,起哄声瞬间从教室弥漫到走廊上。 顾语青食指摆到唇边,故弄玄虚道:“小声点儿,一大早的别把主任和你们老范招来。” 同学们笑笑,吵嚷声戛然而止。 顾语青顺手抓起其中一张小卡片打开面向同学们,张口说明:“准备了一些小卡片、笔记本和笔,送给这次考试英语成绩进步最大的十五位同学。” 说着,她又将那些笔记本和笔也拿起来向大家展示一番,“以后每一次考试之后,我都会给进步的同学准备小礼物,我希望拿到这些小礼物的人越来越多哦。” “好!”大家齐声回答,接着鼓了鼓掌。 顾语青这才拿起顺序拿起卡片,念着上面的名字让人上来领取。 望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上去,林嘉年往右挪了挪身子,凑到孟迩身边轻声说道:“下次,下次我一定也能上去,你信吗?” 分明之前还视英语为洪水猛兽,一叫他做英语试卷或者背英语书,不是嚷着说头疼就是说别的还没做完,现在倒是忽然主动问起这种问题了。 孟迩双臂搭在桌上,身子坐得笔直,一脸严肃地答了句:“好像不是很相信。” 她好像永远都能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到他。 现在也不例外,自顾自说完话,孟迩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正前方看,林嘉年却急了。 他扯着身下的凳子直接挤到了孟迩身边,愁眉苦脸张口抱怨道:“哎,我说真的,你上次不还说我挺聪明能学会嘛,鼓励我一下怎么了?” 孟迩还是没看他,只淡声问:“那之后我再叫你做英语练习题,你还啰啰嗦嗦吗?” 林嘉年果断摇头:“绝对不会!” 她又接着问:“那我规定你必须什么时间内背完哪几个单词,或者是哪篇课文,你也能立刻执行?” 林嘉年又接着用力点头:“能!我一定能!” 这人原来这么好骗,孟迩唇角悄悄升起一抹微笑,她点点头,应了声:“嗯,我记住了,说话算话。” 正要张嘴回答,讲台上顾语青捏着最后一张卡片和笔记本,看向后排说道:“最后一位是我们的林嘉年同学。他中考时候的英语只考了五十几分,虽然这次同样也没达到及格线,但他在缺席一个月的情况下还能努力考出这个分数,真的很值得大家学习。”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顾语青一起往林嘉年这边看。 他怔了片刻,还是有些状况外。 看他还呆呆坐在原地没动,孟迩挪着手肘轻轻碰他一下,小声提示道:“林嘉年,该你上去了。” 他连连“哦”了两声,这才在大家的掌声中起身走上讲台从顾语青手上接过了小卡片和笔记本。 回到座位后,他将小卡片展开捧在手上看。 他的这张是深蓝色的,上面设计的图案很简单,左侧画了一棵大树,枝叶部分用剪纸粘贴成了立体的,旁边还画上小鸟和太阳等等,右侧则是顾语青手写的中英两种语言的祝福和鼓励的一些话。 林嘉年扫过那几行字,又瞥一眼左手边那个太阳,将卡片摆到孟迩手边问她:“这是你画的?” 那颗小太阳的画法没什么复杂手法,就是最常见的简笔画。 但太阳的左右两侧,却像人一样戴上了两只耳机,旁边还有飘散的音符。 孟迩点点头,扭头过来对上他的视线。 双眼缓慢眨动着,眼角唇角都微微弯出好看的弧度,不施粉黛的一张脸恬静又美好。 她张口道:“昨天下午本来一下课我就要去体育馆,临时被顾老师叫到办公室去帮忙做卡片了。” 林嘉年恍然大悟。 原来她昨天不是太忙去不了,也不是故意迟到。 他轻笑了声,反问道:“所以,小孟同学其实昨天就知道了今天的小奖品有我的一份?” 孟迩缓缓点头:“嗯,可能吧。” 林嘉年摇着头笑,怪不得她刚刚会说不相信他,原来只是在故意刺激他答应条件。 他低声说了句:“我刚刚答应了你两件事,那你现在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孟迩轻声问。 她双眼又睁大了些,圆溜溜亮晶晶的瞳仁将他的影子融在里头。 林嘉年沉声道;“来看我第二阶段的测试赛。” “不要再迟到了。” 最后这句,他语速放得很慢,却又字字恳切。 -- 第二轮的测试在一天后下午六点半的时候正式开始。 下午最后一节课,阮舒禾低头悄悄看了眼抽屉里的手机,距离放学还有五分钟不到。 她微微侧身朝后,小声喊了句:“小孟。” 闻声,孟迩立刻回了句:“知道啦。” 两人小心翼翼开始将书桌上的东西逐一往书包里塞,只留下还可能会用到的一支笔和课本。 铃声响起,老师嘴里的“下课”两字还没说完,她俩已经将桌上的课本和笔也迅速塞进书包,起身一溜烟就从后门蹿了出去。 这回速度够快,她们俩来到体育馆的时候,看台座位上只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要么是别队的教练组,要么就是最后一节体育课所以提前偷跑过来的学生。 孟迩和阮舒禾进了门,没来得及看正在场上热身的球员,而是偏着头在朝看台上望,商量着哪个位置会好些。 见门口这边的两人,正抱着球要投出去的林嘉年和扯着弹力带拉腿的钟浩宇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林嘉年暂时将球抛给了旁边的队友,折身回到休息区,俯身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什么。 钟浩宇也一样。 几秒种后,两人同时从包里拿出一个三明治。 这东西,还是一小时前两人从教室过来体育馆的路上去体育馆买的。 当时他俩都心照不宣地以为,对方买这玩意是要在赛前给自己加餐。 现在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对方手上那个三明治,齐声张口道:“你要干嘛?” 林嘉年先回答道:“我给小孟啊,不然一直让她饿到我们比完赛,对身体不好。” 钟浩宇也接着说:“我给、给阮舒禾。” 林嘉年滞了半秒,接着笑起来,打趣道:“熟得这么快?” “你管。”钟浩宇不再理他,转身就朝门边跑。 林嘉年这时又从背包里摸出一瓶牛奶和几袋小零食,接着才追过去。 那头阮舒禾余光扫过来瞥见靠近的人影,笑眯眯挥手喊道:“林嘉年!” 两人脚步先后停下来。 林嘉年虽然脚步慢了点,嘴却快得很,手一伸将东西递上去说道:“小孟,边吃边看。” 孟迩轻咳了声,下意识僵着身子静静看他,没伸手。 钟浩宇更是呆了,他看看自己手上孤孤单单的一个三明治,又看林嘉年手上那一堆东西,瞬间有些尴尬。 他呵呵笑了两声,也将自己手上的三明治往前递:“阮舒禾,这个给你。” 阮舒禾有些诧异,下意识张口应了声:“啊?” 钟浩宇思来想去,干脆抢着补充了一句:“这些是我跟林嘉年一起给你们买的,想着看比赛干坐着无聊,而且一直看完才吃饭也太晚了点。” “哦……”阮舒禾迟疑着点点头,伸手将东西接了下来。 那头哨声传过来,紧接着是江宴的喊声:“集合集合!” 来不及多想,林嘉年只能直接将手上的一堆东西直接塞进孟迩怀里。 “哎!”孟迩望着已经折身跑远的背影,抿抿唇将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在唇边嘀咕,“加油。” 两人就近选了看台最前排的位置坐下。 三分钟后,比赛伴着裁判的一声哨响正式拉开帷幕。 参赛队员分别是参加入队测试的八人和高二高三的老队员。 组队方式是抽签,所以双方球员都是既有老队员,又有参加测试的新成员。 等到比赛结束,再由八中球队的教练组以球员的各项数据最终裁定能入队的新成员是哪三个。 比赛开场,林嘉年以a队首发后卫的身份亮相。 中锋跳球成功拿下球权之后,篮球很快来到林嘉年手上。 篮球被他不停交换在双手之间,脚下步伐不算快,但一直稳稳保持着属于自己的节奏。 本场的第一次进攻,他选择了一记中远距离。 晃动身体绕过防守球员后,他在三分线内一步的位置起跳将球抛出。 篮球空心入网。 一记完美的干拔跳投。 林嘉年回身跟队友们击掌庆祝,看台上的欢呼声也随之传来。 阮舒禾半个身子都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手掌围在唇边在大喊:“林嘉年,加油!” 自己喊还不算过瘾,她还扯着孟迩的手晃悠,激动地说道:“小孟,你跟我一起喊加油啊,大家都在喊呢!” 大家何止是在喊加油,周围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同样响亮。 后排一个女孩子和阮舒禾差不多,一边自己激动着,一边不忘给朋友科普:“你快看你快看,我之前说的那个一班的帅哥就是刚刚投球那个0号!” 另一个女孩回应道:“看见了看见了,真的好帅啊!” 右手边的几人也是同样的情况: “那个叫林嘉年的真的好帅,我单方面封他为八中校草了!” “我同意!” “改天去找一班同学了解了解情况。” 孟迩听得不由皱了皱眉。 她其实也是为林嘉年刚刚投中的一球高兴的,但要她真正的想周围的人一样欢呼雀跃,她好像又有点做不到。 后续的比赛中,林嘉年的命中率一直不低,几乎算是弹无虚发。 周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要把体育馆的房顶掀翻,孟迩却始终只是静静端坐在原地,顶多只会鼓鼓掌,或者在被激动不已的阮舒禾拉扯时跟着摇晃几下。 比赛进行到第四节还有三分多钟的时候,林嘉年重新被换上场。 来到场上之后,他迅速获得了持球机会。 这次他先是选择带球全速甩防守球员,冲进篮下被夹击之后,一个击地传球直接将球从对方身下送到了自己队友手上。 防守球员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却还在篮下并没移开。 两秒后,篮球重新回到林嘉年手上。 此时a队的进攻时间还剩2.4秒。 他没多做思考,双脚蹬地起跳,右手托着球靠近篮筐轻松一放完成上篮。 观众席整齐喊着林嘉年三个字,他却并没过多在意这些。 转身回防的同时,他的视线快速从孟迩这边扫过,勾着唇角冲她笑了笑。 孟迩视线本就一直在他身上,所以即使是这么短暂地一瞥,她也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那一瞬,他笑意不深,却依然能清晰看见脸颊上的酒窝就在眼前。 体育馆里灯光夺目,还是远远比不上他在场上的样子闪耀。 这个画面,和她那天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也朝他笑笑,目光继续追着他在场上跑。 她恍然想到之前在书里读到过的一句话: 万物与我都是荒诞的静寂。 思绪还未停歇,那头刚刚冲到三分线外和对方球员对抗的林嘉年却哐当一声砸到在了地面上。 全场人都倒吸了口气,场馆内瞬间陷入寂静。 一直淡定坐着的孟迩,这一刻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踮着脚去看林嘉年的方向。 他被钟浩宇拉起来,偏头在看自己的右胳膊。 手肘下方的位置依稀能看见鲜红的血迹,白色的球服上也沾上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