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小师妹真的尽力了》 1、任务1 酉时。 坠日的霞光穿透云雾,把太微宗绵延百里的地界都镀上一层蒙蒙金光,宛如仙境一般。 云雾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论剑锋试炼台上,衣着朴素的少年把一个壮硕男修掀翻到了擂台之下。 侍剑长老等待片刻,见那男修蜷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便抬手敲响裁决钟,宣布少年获胜。 观众们再次欢呼尖叫起来,若仔细听,还能听出里头大半都是女修的声音。 台上的少年归剑入鞘,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的面庞嘴角微扬,笑容畅快,自是清新俊逸惹人心动。 此时,倒地的壮硕男修却突然抽动了两下。 他身边人着急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就见他颤颤巍巍伸出手,痛苦地捂住腰际。 小师弟顺着他的指引,发现一张符箓未燃尽的边角,当即神色大变:“师兄!你怎会被封住血脉!” 场上人都听见了他这一嗓子,喝彩声一滞,随后嗡地一声,炸开叽叽喳喳的窃语。 “这场桑师兄考的不是剑法么,怎么还用上符了?” “谁知道呢,我光顾着看脸了,也没见他用啊!” “……” 那小师弟捡起符纸看了两眼,表情更加愤恨地瞪向台上的少年:“这是可以封住血脉两息的符箓!桑青亦,你为了赢居然耍这种手段,真是胜之不武!” 桑青亦完全没料到这一出,迷茫又无措地解释:“我没有!” 倒地男修又哼哼几声,护住丹田。 小师弟得了指示,气势汹汹道:“胡说!我师兄已是筑基六阶的修士,你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怎么可能打得赢?这符箓上还残存着金气,正是你的灵根属性,还说不是你?” 桑青亦被怼得不知作何解释,一旁的侍剑长老见他哑口无言,也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正在僵持之际,人群中,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挤到师弟身边,手腕一翻灵巧地夺过了那张符咒。 她仔细看了看,突然扬声道:“这灵气不对吧?这个符箓催动时是需要注入灵力的,桑师兄是纯正的金灵根,若这符箓是他用的,怎么还会有水灵根的气息?” 小师弟愣住,气急败坏要抢夺过来,那女弟子却一转身把符箓递到了长老手里。 侍剑长老凝神细看,女弟子又刚刚发现似的,对地上的男修说:“咦,这位师兄,你不就是金水双灵根吗?” 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又哄闹起来。 侍剑长老思忖片刻,已有裁决,咳嗽两声喝止了议论,表情却很难看:“这符箓的确不是桑青亦用的。” 他给人留了两分面子,没有多说,只是再敲了一次决胜的裁决钟,宣布桑青亦胜出。 这下,谁都知道事实如何了。 人群继续欢呼,桑青亦也抑制不住欣喜,迎着呼喊高举起手中的剑。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走,却发现刚才那个替他解围的女弟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他竟也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就似乎非常普通……普通到毫无记忆点。 要好的兄弟围上来勾肩搭背,他来不及多想,与大家一同庆贺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道身影趁着长老敲钟的时机,默默退到了人群之外。 池雪光偷偷摸摸躲进灌木后面,刚打开面板,就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任务】替男主桑青亦解围,使其顺利通过剑法考核。 【任务奖励】修为+10,灵石+50,初级容颜模糊道具x1,中级防御道具x1 男主的事业线任务就是报酬丰厚哈。 池雪光满意地把灵石放进乾坤袋里,点开任务栏查看下一个任务。 下一个任务前面挂着粉红的心形图标,是感情线助攻的标志。 任务显示,她需要赶在女主御剑考核被女配欺负的时候,把消息传递给桑青亦,促成英雄救美的剧情,使女主好感度至少+2。 感情线任务一般不需要动刀动枪,只需背后撮合撮合就行,最是轻松。 池雪光火速接了任务,刚准备翻课表查御剑考核的时间,就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近,来的人还不少。 一个女修冷笑着道:“刚才在人前出尽了风头,想要让桑师兄注意你,怎么现在就躲在这儿了?” 另几个附和着:“只怕是不敢跟桑师兄靠太近吧。” “这人呢,长得丑,就得有丑人的自觉,我要是长成这样,我也不敢离桑师兄太近。” 池雪光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背影依旧杵在那里。 女修见她不为所动,怒气更甚,几步走上前去:“耳朵聋啦?装什么死呢!” 池雪光目光落在面板的右下角,刚才用的初级容颜模糊道具只有五分钟时长,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 3,2,1…… 女修的手正好扣住了她的肩膀。 池雪光好像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你……” 女修的话戛然而止,目光也由厌恶转变成惊讶,随后怔住了。 池雪光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道:“这位师姐,有什么事吗?” 容颜模糊道具的作用已经消失,她原本的容貌显露出来。 池雪光长了一张素白稚嫩的瓜子脸,干净又柔和,此刻被笼在薄雾与落霞里,更显出莹润的质感,雾紫色的眼眸剔透温柔,好似有明亮的笑意流淌……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丑人”混为一谈。 女修磕巴两下,回头去看同伴,同伴们也是愣愣的:“怎会不是,瞿师妹说的就是往这个方向……” “瞿师妹?”池雪光态度很好地眨眨眼睛,“是要找我?” 女修尴尬地调整了下表情,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丢下一句“认错了”,便拉着同伴灰溜溜走了。 池雪光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声吹了吹刘海,心想在男主身边混饭吃还真是危险。 池雪光打工的这本书是一本男频龙傲天文,方才试炼台上那名叫桑青亦的少年,就是吊炸天的男主了。 他升级打怪的一路不止挫折奇遇巨多,后宫容量也是巨大,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外门弟子,就已经颇具男主气象,身边围绕了许多争风吃醋的女配。 每次她到男主身边做任务,都得用个容颜模糊道具,要不然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确认女修们走远,池雪光不再停留,乘上纸鸢嘎吱嘎吱往御剑考核的地方飞去。 太微宗是东境第一大宗,不止内门七峰,外门也有巨大面积,上御剑课的地方在最东边,夕阳晒得背后暖呼呼的,她打开面板查看女主信息。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正宫女主名叫季云濯,走的是经久不衰的清冷倔强小白花人设,她身世跟男主一样悲惨,天赋跟男主一样异禀,还同样身负血仇,在亲人死后,她努力过了太微宗的初选,在半个月前进入外门。 池雪光不由得感叹,这男女主之间,好像就是有着某种天定的缘分。 季云濯才来半个月,跟桑青亦就已经偶遇数次,两人好感度跟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现在都发展到女配跳出来搞事的剧情了。 纸鸢摇摇晃晃降落。 上御剑课的地方名叫乘风台,是一处山崖上的宽阔平地。 池雪光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挺多,有阵修捧着比砖头还要厚的参考书在地上涂画勾勒,还有满身汗水的体修,坐在一旁修补木桩。 人群里,有个圆脸的女弟子站起来朝她挥手:“池池!这里这里!” 池雪光笑眯眯走过去。 苏桃亲热地拉着她坐下:“你下午干什么去了,我找不到你人,还以为你不来看大师兄考核了呢!” 大师兄说的是灵修弟子里的大师兄谢知白,太微宗外门弟子众多,虽说宗内的都算兄弟姐妹,但排位却是按主修课程排的。 现在正值考试月,年长的弟子考试,排行小的也会跟过来观摩取经,池雪光是灵修弟子,苏桃自然以为她也是来看谢知白的。 苏桃掏了把干草塞进灵兔嘴里,叹气道:“下午考御兽你没来可惜了,没看见大师兄监考多威风,我第一次见四阶的赤羽金鹏鸟呢,战斗状态下的威压快把我扇飞了!” 池雪光微笑道:“大师兄向来是最厉害的,四阶的赤羽金鹏鸟我也没见过呢。” 谢知白正坐在一旁擦拭自己的剑,闻言一哂道:“这有何妨,现在给师妹看看就是了。”说着就把金鹏鸟从灵兽袋里召唤出来。 休憩状态下的赤羽金鹏鸟体型会缩小到十分之一,仅有三尺大小,一身翎羽却油光水滑,还隐隐透出火焰光芒,灵威逼人。 池雪光还未来得及赞叹,忽听不远处有轻嗤声传来。 一道甜亮的女声提高了音量,语调带着阴阳怪气的跋扈:“乘风台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我还道是哪里来的腥臭味道,原来是穷酸气呢……” 听到这话,在场三人表情都不太好看。 灵修弟子是修真界里出了名的穷三代,常年与灵植灵兽为伴,为了方便打理灵田和防止抓咬,衣物都是挑便宜结实的布料做的,还经常弄的脏兮兮皱巴巴的,与其他弟子站在一起,就显得有点寒碜了,在这样的场合里总是受到许多嘲讽。 池雪光抬起头来。 只见那说话的女子着一身红衣,艳丽华贵。 她认得这服饰,在这本书的设定里,红衣是器修弟子的专属校服,不论四方境界、宗门内外,他们都是修真界最有钱的一群人,很有一点骄矜气焰,瞧不上灵修、体修这些穷修士。 这个女修她也有些脸熟,是书里有名有姓的女配,名叫白如萱。 白如萱用手在鼻子前扇动两下,好像真的闻到了什么穷酸气息。 却并不是对着赤羽金鹏鸟。 池雪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人身着剑修白衣,独自抱剑,站的离人群极远,似乎并没有听到白如萱的嘲讽,只是散漫地半靠在老树上,闭眼养神。 落日的霞光铺展下来,把树荫内划成另一方暗淡天地,几道破碎的光斑穿透了枝桠,洒落在她微暗的脸颊上,像火星将纸张燎出明亮的孔洞,有种疏离又脆弱的美感。 池雪光小小倒吸了一口气,立即将她认了出来,忍不住在心里尖叫。 这就是正宫女主的颜值水平吗? 别的先不说,季云濯这张脸长得是真他娘的好看啊!!! 2、任务2 在看到季云濯的这一刻,池雪光突然有点理解女修们看男主全程只看脸的行为了。 难道是她想做个变态吗?是目光根本挪不开好吗! 她就这样呆滞地看着那群女修朝季云濯围拢过去,看着她们出言挑衅,又看着季云濯云淡风轻,三言两语就让她们气到跳脚,甚至不要形象地当众祭出了兵器。 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姐姐好飒!!! 不过这次冲突并没有真的动起手来,授课长老踩着千钧一发的时间点到场,女修们不敢再闹,只能愤愤离去。 苏桃没看成热闹,有点失望:“唉,没打起来。” 池雪光没吭声,她的任务里既然显示季云濯会被女配欺负,便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 可有一点她觉得奇怪。 那几个女配里只有白如萱一人是筑基期,其余四个都还只是炼气高阶,而季云濯天赋异禀,入门半个月已经摸到筑基三阶的门槛,就这几个菜鸡,怎么敢动她? 池雪光心里没底,在陪谢知白去拿考核号码牌时,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往树底下看。 御剑与剑法一样,都是剑修的必修课。 太微宗内设有八大修习方向,分别是符、丹、器、阵、医、灵、剑、体,同时每三年设立一次宗门大选,成绩优异者便可拜入内门七峰,成为长老们的亲传弟子,而弟子在报名参选之前,需得通过至少四个修习方向的全部考核。 谢知白入外门多年,课程修满了三门,只待考过了剑修,就可报名。 御剑考核的场地是乘风台下的峭壁,十三条红缎虚缠在石棱上,弟子需御剑而行,按顺序依次取下红缎,毫无错漏才算过关。 谢知白修习向来扎实,既然来考,那便是胸有成竹,因此牌号靠前也并不紧张。 反倒是苏桃,挪到悬崖边看一眼,就吓个半死,直捂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这是人考的?那崖下的风嗷呜嗷呜的,还能在剑上站稳?!不如直接要我命来得快一点。” 池雪光没有附和。 不是不认可苏桃的话,而是她连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天晓得,她到修真界打工大半年了,每次一踩到那柄细伶伶的剑上就会抖成筛子,弄得人和剑都生不如死。 不止如此,她的纸鸢也是叠了七八层防护阵法才敢坐上去,而且每次还得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才行。 轮到谢知白的时候,苏桃一边怕,一边扒拉在崖边扯着嗓子给他喝彩。 池雪光不敢苟同,转身面向乘风台的平地,深呼吸几口平复腿软,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影子。 方才挑衅季云濯的几个女修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做什么,竟偷摸着往树林深处躲去。 池雪光扭头看向大树下,果然,季云濯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来了来了,恶毒女配开始搞事了。 池雪光没有迟疑,立即朝那个方向追去,一直追到密林深处,才重新看到她们的身影。 幽暗的森林里,一条金灿灿的捆仙索缠着季云濯跪在地上,还隐隐有四道光韵闪烁。 这是四品法器的标志,足以将金丹期的修士困住半个时辰。 她们蓄谋已久,甚至早早备下了四品的法器,季云濯就算再天赋异禀,也还是个筑基期,毫无挣脱的可能。 池雪光藏身在树叶后面,悄悄掏出玉符给桑青亦传音,顺便把位置一并发了过去。 玉符很快闪过光芒,是对方已经查阅的意思。 她在心里比了个耶斯,再探出个脑袋查探,就看见白如萱一手拽着季云濯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一面又掏出了一把匕首,一下一下拍打在季云濯的脸上。 匕首寒光闪烁,锋利极了,贴着那瓷白的皮肤,看得池雪光心惊胆战。 要不要这么变态啊。 大美女的脸你也下得去手?! 池雪光焦心得很,恨不得上去把白如萱一脚踹翻。 正此时,玉符再次闪烁起光芒。 是有回信了! 池雪光连忙查看。 这消息的来源是桑青亦的玉符,却不是桑青亦发来的。 她手一滑不小心点开传音,跋扈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玉符中传出,音量还挺大。 “池雪光,奉劝一句少管闲事,今天试炼台上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别又来找死。” 池雪光直接给听愣住了。 信息量太大,她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 可一旁欺负季云濯的女修们不会给她时间反应,立时发现了她,朝这边喊到:“谁躲在那里?滚出来!” 说着几个人还朝这边围拢过来。 池雪光头皮发麻,心一横,自己从树丛后面走了出去。 “白师姐,嗯,你们好呀……”她打了个尴尬的招呼,在白如萱警惕的目光里干巴巴地说到,“别这样看着我呀,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她讪笑两声:“我看不惯季云濯,早就想揍她一顿了。” 白如萱众人对了一个眼神,冷笑道:“你发什么神经?” 显然不太信的样子。 池雪光诚恳道:“我本不想打扰师姐,只是,桑师兄方才过了剑法考核,现下正在找季云濯一同庆贺,人已经到乘风台了……” 白如萱的表情当即就变了。 在惊慌、无措,将信,将疑之间横跳了数个来回。 池雪光偷偷咽口唾沫,再接再厉:“白师姐,若是被桑师兄撞个正着,恐怕不是太好……” 谁都知道近日来桑师兄与季云濯颇为亲近,找她一同庆贺很是合理。 白如萱心中气闷,却又不敢赌,犹豫几番,还是不甘心地带着人走了。 池雪光目送她们离开,脸上还挺正常,实际上心脏都快蹦出来了,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她跑上前去搀扶季云濯,小声说:“我们快走。” 季云濯方才被捆仙索捆得严实,现在失去束缚,身体绵软地倒在地上。池雪光努力搀了她一把,却只把她拽得一晃。 ……就根本搀不动的样子。 季云濯眉毛轻微地拧住,似乎不太喜欢肢体触碰。 池雪光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生怕谎言拆穿白如萱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边着急上火,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季云濯明明是个小白花女主,怎么会这么重啊。 她抱住季云濯的手臂,费了老大劲终于把人从地上薅起来,累得差点瘫地上。 刚喘过两口气,一抬起头,又是瞳孔地震。 不是吧不是吧,现在的小白花都长这么高的吗? 池雪光看着比自己高出去快两个头的季云濯,世界观一阵震颤。 季云濯的脸其实算不上多娇俏妩媚,大概是以前日子过得颠沛的缘故,看起来比寻常女孩更加瘦削,下颌线条清冷,甚至都算得上锋利了,五官也偏向骨感狭长,很是孤高清寒。 方才远远地看到她立在树下,只觉美貌夺目,现在近距离观察大美人,这美貌里竟多出些拔地参天的压迫感。 大美人的美貌果然都是带着攻击性的! 池雪光三观跟着五官走,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尽情欣赏着女主的美貌。 季云濯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弧线,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她怀里抽走了。 池雪光这才发现季云濯眼角眉梢压着点烦躁,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 她有点忐忑,可随即,又觉得这很正常。 龙傲天文的套路里,所有女性角色都是没有灵魂的漂亮娃娃,一心扑在男主身上,纵然有喜怒哀乐身世经历,也都只用于加强与男主的联系,推进剧情罢了。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桑青亦,季云濯一定会开心些。 但今天的情况出人意料,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池雪光解释道:“我不过是把她们骗走一会儿,还是赶紧跑吧,起码去人多些的地方。” 季云濯神色淡淡的,听完也没什么表情,而是抬眼看向不远处,淡声道:“来不及了。” 池雪光惊恐地回头看去。 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白如萱居然已经知道自己被骗,凶神恶煞地杀了回来! 而且这一次来的还不止是刚才的五人,她不知从哪里喊来了人手,足足有十几个女配,乌泱泱一大群。 池雪光人都麻了,手忙脚乱点开面板翻背包。 然后在她们杀到的前一秒,把中级防御道具抛了出去。 之后就是一片混乱。 中级防御道具足以抵挡四阶攻击,甚至可以接下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那条金灿灿的捆仙索对她也毫无作用。 可对面人实在太多了,手中剑被道具作用着左劈右挡,虎虎生风,她人被剑带得踉踉跄跄,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挂在鱼钩上的咸鱼,被甩来甩去。 等到刀光剑影散去,女配们已经狼狈地逃走,一边跑还回头放狠话:“别让我再看见你!” 池雪光的身体终于和剑解绑,整个人虚脱到直接趴倒在地上。 浑身都疼…… 防御道具是把女配的所有攻击都挡下来了,可在她被甩来甩去……啊不,打斗的过程中,密林里那些枝条树叶接连不断地抽在她身上。 太!痛!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惨过。 池雪光疼得鼻尖发酸,一动不动趴在草地里装死,却有一片阴影罩住了她。 她吸吸鼻子,抬头,发现是季云濯走了过来。 季云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依旧很淡,抿了抿唇,随后清凌凌的声线说道:“如何,能站得起来吗?” 3、任务3 池雪光趴在地上半天,都快忘记这还有个人了。 她抬头看看季云濯淡漠的表情,觉得她应该是真的不太喜欢自己,所以光问了一句,并没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 但也无所谓了。 池雪光自己拄着剑,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 灵修弟子的衣服确实很结实耐造,经历一场打斗,又在地上滚了滚,也只是沾了些尘泥而已,洗吧洗吧还能穿。 但那些树枝抽出来伤口被粗糙衣料磨蹭到,也是真的很疼。 池雪光摇晃几下,龇牙咧嘴地站稳了。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杵着,气氛异常尴尬。 不知过去多久,季云濯打破沉默:“方才,多谢。” 池雪光蔫巴道:“噢。” 她还在郁闷,本来是该男主英雄救美的,现在她任务没做成,还弄了一身的伤,实在太倒霉了。 但事已至此。 池雪光叹了口气,打起点精神说:“不用谢,本来应该是桑师兄来救你的。” 说罢刚准备离开,就见季云濯沉静的眼里突然亮起了光彩,甚至难得一见地展露出些许笑容,追问道:“你是说,是桑师兄要你来的?” “啊……啊?” 池雪光懵了。 但季云濯此刻看着她的目光期翼又雀跃,完全就是恋爱中的小女儿情态,与方才判若两人。 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很喜欢桑青亦了。 她有点不忍心告诉她实话。 于是池雪光僵硬地点点头,笑着道:“是,是桑师兄让我来的,所以别谢我呀,不算我救你,是他时时记挂你。” 季云濯神色更加动容,脸颊都羞红了。 池雪光干笑两声。 她向来不擅长说谎,这会儿又是心虚又是内疚的,脸也跟着发起烫来,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 池雪光逃也似的走掉后,密林里便没有其他人了。 一派寂静中,冷漠的机械音突兀地响起:“你刚才打人,ooc了。” 方才还一脸娇羞的季云濯不知何时恢复了冷峻的模样,脸色甚至更臭了三分。 他冷哼了一声,忍耐似乎快到了极限,字句都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我配合着被绑到这里,被英雄救美……这一段剧情要素齐全,我亦没露破绽,怎么算ooc?” 系统:“……” 系统不留情面地说:“可你当着那女配的面动手伤了人,女主人设纯净善良,不会做出这样的……” 季云濯不以为意地打断道:“那又如何,她又没注意到。” 系统再次噎住:“……” 它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季云濯,转而去对任务进行核算,打算找个由头惩罚他。 可谁想这破任务的核算结果居然是合格的! “这次是意外,下不为例。”系统咬牙切齿地说。 季云濯理都不理它。 系统更气了:“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改造。” “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看你被欺负还过来帮你解围,你们魔尊都没有妈妈的吗?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季云濯没什么表情,平静目光若无其事地看了眼走远的人影。 那女修的背影只小小个,一瘸一拐地走了半天好像也没走出去多远。 刚才打架时更是菜得要命,基本的防御都做得踉踉跄跄,眼泪都被揍出来了,说谎话的时候紧张得鼻尖出汗,还指望能骗过他。 他觉得可笑。 一个小女配能有什么善心,救他也不过是为了在桑青亦面前讨个好罢了。 季云濯凉声嘲讽道:“一个为男主掏心掏肺的愚蠢女人,也值得我怜惜?” 说罢便收回了目光,直接无视系统的怒气,径自离去了。 …… 池雪光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艰难的一段路。 来的时候健步如飞,回的时候差点用爬的。 她本以为只是被枝条抽到了几下而已,走了几步才发现脚也崴到了。 真是雪上加霜。 她只是个混饭吃的路人甲而已,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好在一走出林子,就看见苏桃和谢知白在那里等她。 池雪光扶着棵树,有气无力地嚎:“桃桃,大师兄,我在这里!” 二人看见她一身狼狈,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 苏桃将她挂在肩上扶住:“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怎么还搞成这副样子?” 谢知白则是拧住了眉头,迅速掐指起决,一小簇灵泉自他指尖潺潺流出,将池雪光身上泥土尽数洗涤干净。 池雪光看着自己的衣裙从灰扑扑再度变回浅绿色,由衷感叹:“水灵根就是方便啊。” 苏桃掐了她一把:“别嬉皮笑脸的,快说,你刚才去哪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这要怎么说呢…… 她确实是遇上了白如萱,白如萱也确实是在欺负人,可她是被自己的剑揍了一顿啊,说出来未免太丢人了。 池雪光摸摸鼻子,低着头掩饰:“方才看大师兄考核多有感悟,练习了会儿御剑……但还是不行。” “你本就怕高,何必这么为难自己……”苏桃无语翻白眼,又怕她为了考核死钻剑修课的牛角尖,于是说,“考不过剑修就算了嘛,要不试试学炼丹?我正愁没人同我一起呢。” 池雪光见自己的谎话蒙混过关,暗自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可能得先回去养两天……” 苏桃见她答应,也开心起来:“没关系没关系,你养伤的几天我全权照料,绝对让你赶上姚舟长老开课!” 说罢就打算送池雪光回曦明谷休息。 谢知白却道还需观摩其他弟子考核,晚些再走。 二人也不在意,挥挥手与大师兄别过,一同乘上纸鸢。 池雪光的纸鸢是刚入宗门时,苦巴巴攒了三个月的灵石买来的,瞧着简陋,却是实实在在的飞行法器,坐两个女孩子绰绰有余。 纸鸢飘摇着乘风而起,苏桃在半空中又朝谢知白挥了挥手,忽然叹道:“大师兄做事总是认真,这考核看了一趟两趟新鲜劲过去就没意思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观摩的。” 池雪光听出她语气里的惆怅。 谢知白说是观摩考核,实际却是在观察未来宗门大比对手们的实力。 曦明谷长老临近元婴大限,已经闭关十余载,她们这批小弟子打从入门起,就是谢知白带着修炼的。 如今谢知白外门课程即将修满,能力又强,有很大的概率通过宗门大比。 往后恐怕,很难再见了。 池雪光道:“这有何妨,你灵根悟性也不差,哪怕今年不行,再过三年,六年,拜入内门不就能见着了?” 苏桃哼唧了两声,意味不明,只是隔了那么远,依然回望乘风台。 池雪光耸耸肩,也跟着回头去看,乘风台上弟子众多,她一时间没能找到谢知白,目光却被正在考核的一道身影吸引。 是季云濯。 崖下的风应当很大,她一人踏在剑上,身长玉立,发丝衣袖在山风中拂动,几乎像是穿行在有形的浪涌之中。 御剑而行的速度迅急,可她修长手臂摘下石棱上红缎的动作却过分悠闲,悠闲得甚至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味道了。 苏桃啧啧两声,点评道:“是那个剑修女弟子?她看着倒是挺厉害的……你说,师兄宗门大比,会不会遇上她啊?” 池雪光摇摇头,心说不会,季云濯才入外门几天呢。 随即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虽说季云濯才刚进外门,不太可能赶在三个月内修完四门课程……可她毕竟是天才女主啊! 桑青亦半年前进入太微宗,一进来就开启了卷王模式,八大课程他选都不选直接全上,半年过去,已经考过六七门了,若是季云濯也跟着卷,折算一下,那也不是不可能…… 要是男女主都到内门去谈恋爱了,那她一个外门路人甲,还做个屁的任务挣个屁的养老钱啊!!! 池雪光想到这里,只觉得欲哭无泪,心也跟着皮肉伤一起痛了起来。 苏桃见她面如死灰,赶紧道:“是飞高了又犯恶心么?脸色怎么更差了?” 池雪光瞬间被喊回神,一眼就看见深不见底的悬崖:“呜呕……” …… 这种饭碗即将不保的悲伤一直延续到半夜。 旁边苏桃给她处理完伤口已经沉沉睡去,发出细微的鼾声。 池雪光躺在床上无声望屋顶,把今天乘风台发生的事情细细盘了一遍,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的任务失败,是从玉符传音开始。 可桑青亦的玉符为何会在陌生女修手里? 那女修口口声声说着她“又”在管闲事,还知道今天试炼台上解围的也是她,到底是什么人,能把桑青亦、试炼台还有季云濯三者全都串起来? 池雪光不是第一回做任务,自然知道这书中的角色着墨越少,局限性就越大,哪怕是桑青亦这样的男主,也无法看穿道具…… 她抱着被子翻身,不小心扯到肩膀伤口,疼得呜一声,却突然想起试炼台上找到她的那几个无名女配。 她们口中的瞿师妹是什么人? 池雪光思索一会儿,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女配。 她打开面板打算翻翻配角表,任务成功的烟花声却突然炸开在寂静的屋舍内。 池雪光:“???” 她看着跳出的任务弹窗,微微愣住。 因为知道任务肯定失败,所以在看完季云濯的信息后,她就再也没打开过面板。 那个必然失败的任务,进度条竟然无声无息走到尾巴,显示完成度100%,连奖励都已经到账了。 池雪光只觉得奇幻。 这个任务分三阶段结算,第一,传音给桑青亦告知此事,第二,英雄救美剧情,第三,季云濯好感度至少+2。 这么算起来,第一,反正音她是传了,第二,如果她也算是英雄的话,第三…… 池雪光思索半天,只能把好感度归功于她随口扯的那两句谎话。 随即再次感叹,季云濯是真的很喜欢桑青亦了,哪怕对方并没有亲自到场,哪怕只是听说他时时记挂自己,好感度都能蹭蹭上涨。 想到季云濯后面那几百章跟女配扯皮扯肉扯头花,被反派挖眼挖心挖金丹的受虐剧情。 池雪光心里突然有点憋闷了。 那么好看的大美人…… 真是个傻姑娘。 4、任务4 池雪光翻配角表翻了半宿,一无所获。 这书里姓瞿的只有两个男性角色,一个叫瞿望生,乃是内门藏雁峰的峰主,另一个是他的侄儿瞿景风。 且他们一个还在内门闭关,一个连太微宗都还没进,都跟今天事情扯不上关系。 池雪光思索未果,昏昏睡去。 之后的几天阴雨连绵,秋雨一场一场地下,整个太微山门都被泡在了寒凉的雨水里。 苏桃打了午饭从外边回来,冻得不行,放下东西就挤到床边,把手塞进池雪光被窝。 池雪光握着她冻青紫的手搓搓暖。 苏桃缓过来一点:“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咱们谷里还算好,这一茬灵谷收完了,大师兄又早早带着人挖深了疏水渠,松廉山就惨了,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积水涝进授课堂里才找了几个学阵法的水灵根弟子救急。” 太微宗外门弟子分居三块地盘,灵修医修住曦明谷,剑修体修在论剑峰,符丹器阵弟子则盘踞着位置最大也最靠近内门的松廉山。 器修弟子富裕骄横,是松廉山四修之首,苏桃向来看不惯的,看他们地盘被淹心情就很好,笑嘻嘻摆开碗筷:“姚舟长老的课也因此延后了,你可以好好再养几天了。” 池雪光从床上挪下来吃饭,她养伤的这几天,午饭都是苏桃从灵膳堂带回来的。 修真弟子在结丹之前不能完全辟谷,需按时服用辟谷丹,或者像凡人一样食用五谷。 普通五谷食用后会在修者体内残留尘秽杂质,曦明谷内种植的灵谷却不会,反而还有助于滋养灵根。 谷内便开了灵膳堂为弟子提供饭食,隔壁论剑峰每每到了饭点都能闻见饭菜香,馋得上蹿下跳,论剑峰大长老就腆着脸求上门来,以每年一百万灵石的报酬,把峰上弟子的三餐托付给了曦明谷。 灵膳堂掌事早先是饲养灵猪的,颠着大铁勺把两边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 天天吃着昂贵辟谷丹的松廉山弟子对此嗤之以鼻,常常嘲讽。 外门弟子间的仇怨便这样越结越深。 养伤的几天,池雪光也着重思考了如何考进内门的问题。 她到修真界打工半年,考过了灵修和阵修,医修课程也快学完了,若是不怕高,也能赶在宗门大比前搏一搏剑修,凑齐报名资格。 可御剑考核就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去。 就只能收拾收拾跟着苏桃去上炼丹课。 开课的这天依旧大雨如注。 池雪光的纸鸢飞在半空,被豆子大的雨滴砸得噼啪作响。 临近松廉山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往下瞄了眼,不禁咋舌,前几天总听苏桃说松廉山涝得厉害,亲眼见了才知道是真厉害。 山麓鸣剑潭的大亭子已经被积水淹没了影,穿山而过的溪流成了黄泥小河,道路一片泥泞,随处可见忙碌的阵修弟子。 松廉山的授课堂就在鸣剑潭不远,建得很是气派,二人没敢飞太近,远远落地收起纸鸢,接着走了许久,又是过石桥,又是穿塔林,弯弯绕绕半天才找到地方。 刚要入殿又被接引弟子拦下,告知不许入内。 原来,教授炼丹的姚舟长老规矩很大,课堂只许丹修弟子入殿,池雪光和苏桃这样的学生只能在廊下席地而坐。 落雨天的廊下布满了湿答答的泥脚印,苏桃嫌弃得不行。 池雪光使了个刚从谢知白那里学来的小洗涤术,又掏出两个蒲团垫在地上,拉着苏桃坐下。 她打定主意要三个月速成炼丹课,早两天就做起准备,不仅买来了二手炼丹炉,还提前在交易处买了一小袋火晶石。 火晶石内蕴含火属灵力,非火灵根弟子引出的灵火不够纯粹,炼丹时多用它来点丹炉。 二人跟着使用教程摸索好半天,刚把丹炉点燃,身后却突然掀起一阵飓风,直接把火苗给吹灭了。 回头看去,就见一艘华光灿灿的飞舟径直降落在殿外,带起的风浪蛮横又霸道,她们离得远还算好的,近处的弟子已经七歪八倒,被吹洒过来的雨水浇得一身凉透。 这些小弟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一见飞舟上下来的人一身红衣,音量就小下去半截,待看清为首一人衣袖上的图纹,便彻底噤了声。 池雪光和苏桃第一次上炼丹课,不知其中缘由,看热闹都看得云里雾里。 苏桃戳戳旁边一个剑修弟子:“师姐师姐,她们谁啊,敢把飞行法器直接开到授课堂门口来?” 论剑峰跟曦明谷同吃一锅饭,感情自然好些,女弟子本来满脸冷飒,一回头,见她们两个都穿灵修弟子浅绿色衣裙,年纪又小,表情立马和蔼可亲起来,甚至一手抱着丹炉,一手把坐垫往她们身边挪了挪。 这女修名叫虞琰,看着高冷实际却好相处,以手捂嘴对她俩悄悄道:“红衣,器修,富婆,晓得的吧?” 二人小鸡啄米点头。 虞琰又道:“看中间那人衣服上的图纹,火莲花,是东境首富瞿家的族徽。” 瞿家? 池雪光一个激灵:“瞿望生?” 虞琰点了点头。 藏雁峰主瞿望生就出自东境瞿家,乃是现任家主瞿望泽的亲弟弟。 而这女修便是瞿望泽的长女瞿绿纱,半月前刚进太微宗,拜入了松廉山主修炼器。 一下子就跟器修弟子口中的“瞿师妹”对上了。 池雪光心中惊骇,却又有些纳闷,瞿绿纱首富之女的出身可太加分了,换在别的龙傲天文里,怎么说也能在男主后宫里排个前三,怎么在这书里连个名字都没有? 正这么想着,瞿绿纱却也注意到了她,要迈进殿门的脚步一顿,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 瞿绿纱一身红衣曳地,并非普通弟子干练的打扮,繁复飘逸得像是华贵的宫装,打从头顶往下,发簪、耳坠、项圈、玉佩不仅璀璨夺目,更有隐隐灵光,竟是穿戴了一身的法器,随便拎出一件来都抵得上普通修士好几年的花销。 满廊的小弟子自动抱着丹炉往两边让开,生怕磕着碰着这位大小姐。 瞿绿纱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池雪光面前。 她站得挺拔,头颅高昂,看人时只把眼帘垂下,目光自带几分骄慢之气。 池雪光坐在矮矮的蒲团上,以着这个仰望的姿态,也在打量面前这位来者不善的瞿师妹。 瞿绿纱长了一张略带攻击性的漂亮脸蛋,让她想起季云濯,却又跟季云濯不太一样。 季云濯的美带着孤高冷淡,满是生人勿进的意味,这位大小姐身上却是一股子被众星捧月惯了的盛气凌人,仿佛他人都是脚下蝼蚁。 苏桃咽了咽口水,没看明白她杵在这是什么意思,悄悄跟虞琰咬耳朵:“这大小姐每次出场排场都这么大吗?我丹炉都被吹灭了……” 瞿绿纱耳力很好,自然听得分明,斜眼瞟了瞟她们的二手旧丹炉,仿佛看到什么垃圾,与旁边的白如萱道:“姚师兄上课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这样敷衍课堂的弟子他也愿意教?” 竟是直接将姚舟长老称为师兄了。 白如萱接过话茬:“灵修嘛,地里刨食,向来穷苦得很,哪配得上用什么好东西。” 苏桃听见这话,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反呛道:“你又是什么玩意儿,乘风台上就看见你疯狗似的欺负剑修,怎么?今天疯病还没好?” “你!” 白如萱没料到这小灵修会骂得这样直白,只觉周遭都目光都被一嗓子吸引过来,落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仿佛看猴子一般。 她胸口起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桃阴阳怪气地笑了声,说:“噢,先前还不知道呢,今天知道了,想来不是疯狗,是一条狗腿子吧。” 白如萱被她气得一哽,头发都要炸开了。 她们白家虽说没有瞿家富庶,却也是州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打从祖爷爷辈开始的有钱人。 她从小金尊玉贵,哪受过这样的委屈,气性上头,当即就抽出腰间绸扇,劈头朝苏桃击去! 池雪光见她一动,迅速以剑鞘抵挡,同时丢出一早准备好的道具。 白如萱的绸扇是三品神兵,这一击又使出来十成功力,小小灵修不被打死也得落个半身残废。 可没想到是,绸扇与那一柄破剑相击的瞬间,她整个人却像是撞到了一堵坚固的墙甲上,控制不住地反弹出去,嗷地一声,摔到了二丈开外。 劲风散去后,被护在剑鞘后的苏桃和虞琰惊呆了似的睁大眼睛, 瞿绿纱脸色也是一变。 所有弟子在进入太微宗时,都可以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器。 池雪光的剑朴素无华,一看便是在那时领的,连一品神兵都算不上,并不能加强修士的攻击或防御。 她能轻轻松松挡下白如萱全力一击,只怕修为已经摸到金丹门槛了。 瞿绿纱心里弯弯绕绕,表情却很快维持稳当。 恰此时,丹修弟子听到打斗声都探出头来查看,内殿里脚步声杂乱,隐约还传来向姚舟长老问好的声音。 瞿绿纱心思急动,想要抓着池雪光殴打同门的错处闹大,却忽地见她身形摇晃了几下,仿佛被空气推了一把,从刚才稳稳当当盘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变成了歪倒在地。 池雪光清了清嗓子,率先大喊道:“宗门规定授课堂之内不可斗殴,白师姐为何要动兵器?是真的不把姚舟长老放在眼里吗!” 瞿绿纱:??? 5、任务5 姚舟长老,今年三十有五,十一年前考入内门藏雁峰,是瞿望生座下第十三弟子。 半月前,师父对他耳提面命,务必叫大小姐赶在宗门大选前顺利通过四门考核,成绩还须得漂亮。 他带着师尊圣旨诚惶诚恐赶到外门,把给瞿绿纱授课的长老上下打点了一遍,又亲自开了炼丹课以示关怀之心。 姚舟自诩是个思虑周到的人才,想着大小姐金尊玉贵,断没有跟旁人挤着听课的道理,便立下规矩,只许少量丹修入殿,为的就是给大小姐以最好的听课体验。 开课这天,一切筹备具已妥当,只等恭迎大小姐入座,却听殿外传来哄闹之声。 弟子来报,竟是有人在他殿外斗殴! 姚舟气得脑瓜子嗡嗡地疼,此等没有规矩之事绝不能让大小姐看见! 掷衣起身,快步出殿,正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不长眼睛的东西,就看见大小姐站在哄闹的中心。 啊这…… 姚舟思虑周到的脑子卡壳了一瞬,但他向来思绪敏捷,迅速做出了分析。 在大小姐左侧,一筑基二阶的器修弟子倒地不起,身侧还摔着一柄灵力未熄的三品绸扇。 大小姐的右侧,一名炼气七阶衣着破烂的灵修歪倒在蒲团上,满面惊慌,委屈巴巴地说着对方动手打人。 而大小姐站立其间,一副面色铁青的威严姿态。 啊这这这…… 姚舟不是傻子,这炼气弟子连剑都没出鞘,周身也没有灵力波动,断不可能徒手就把筑基期按地上揍,那么这器修定然就是闹事的罪魁祸首了,此刻倒地不起,一定是被心地善良公平正义年轻有为早早迈入筑基中期的大小姐给教训了。 破!案!了! 姚舟长呼一口气,一甩拂尘,四方步走出十足气势,心中呼喊道:大小姐!老奴给你撑腰来啦!便气势汹汹朝人群走去。 小弟子们怕波及到自己,抱着丹炉蒲团连滚带爬退到更远处去了。 偌大的檐廊下再无阻碍,姚舟也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瞿绿纱面前。 他走这几步,心中已有个计较,初次见面嘛一定要表明立场,给大小姐留个好印象,却又不能将护短表现得太明显,若是让大小姐被同修嫉妒,招致麻烦,这事就做的不美了。 于是姚舟在瞿绿纱与倒地的白如萱之间来回踱了几步,取了个既中立,又稍稍靠近瞿绿纱的位置站定。 拂尘又一甩,威严开口道:“何人在我姚舟的课堂闹事?!” 白如萱被摔得七荤八素,抬手指着池雪光,开口便是嘶哑尖叫:“长老明鉴,分明是她动手伤人!” 姚舟这个站位选的真是极为微妙,他目光顺着白如萱手指的方向,先看见了闪闪发光的大小姐,随后视野里的一切都被打上马赛克,大小姐身后被挡住的池雪光,也一并被模糊成背景板。 他自然而然地以为白如萱指的是瞿绿纱,眉毛一挑,怒喝道:“放肆!!!” “若是大小……她伤人,为何她未动兵器?你身侧的绸扇又作何解释?!” 白如萱被吼得人都傻了,不懂姚舟作为松廉山的长老怎么还替灵修说话,委屈得眼泪唰唰往下淌。 瞿绿纱连忙开口:“姚师兄,事情不是这样的……” 姚舟还沉浸在给大小姐撑腰的高光剧情里,哪里听得进去,豪气干云一挥袖:“你莫插手!此事我已悉知,你心思纯善为她求情,我姚舟的课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来人!将她拖下去,押送刑堂!” 守卫弟子领命,一左一右拿住白如萱,提着就走。 瞿绿纱没能得拦住,廊外雨势未歇,白如萱就这样被拖进大雨里,红色裙摆拖沓在地上,浸满泥水。 哭嚎声渐渐远去,姚舟这才满意地捋了捋小山羊胡子,一扭头,看见廊边边上还缩着三个鹌鹑似的小弟子,登时皱起眉头。 池雪光福至心灵,拱手向他行礼:“姚舟长老断事公允,弟子感激不尽。” “嗯……”姚舟眉头就舒展了,捋着胡子和蔼道,“不必谢我,好好谢谢你们瞿师妹吧。” 池雪光从令如流,又向瞿绿纱拘了一礼:“多谢瞿师妹。” 她审时度势,苏桃却还懵着,这大小姐刚才不是还嘲讽她们吗,为什么要谢她? 可随即,虞琰竟也跟着道:“多谢瞿师妹。” 苏桃满脸问号地挠头,待看见瞿绿纱脸色在她们一声接一声的道谢中越来越黑,才终于反应过来姚舟闹了多大一个误会。 当即便从蒲团上蹿了起来,整理衣袍,拿出给祖宗上香的虔诚态度,狠狠给瞿绿纱拘了一礼:“多谢瞿师妹!!” 瞿绿纱被谢得脸色铁青,气到发抖,却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入殿去了。 闹剧就此打住,长老和大小姐都入了内殿,小弟们这才怂兮兮地抱着丹炉挪回来。 借着他们脚步声遮掩,苏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池雪光和虞琰也憋不住了,三人在廊下捂着肚子笑成一团。 苏桃却没忘记那个疑点,突然打住,凶巴巴盯着池雪光道:“快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修炼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池雪光笑容凝滞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又到了惊心动魄的说谎环节。 她摸摸鼻子,试探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上次乘风台之后……我害怕她找我们茬,嗯……提前在剑上留了阵法呢?” 苏桃将信将疑“噢~”了一句,似乎是觉得合理,便相信了,又一把搂住她道:“还得是你小子啊!” 小弟子们落座之后,今日这炼丹课便正式开始。 池雪光翻开书,炼丹的第一课讲绪论,多是些枯燥无味的定义。 例如,炼丹,便是一门将天材地宝和基础丹剂按一定比例、顺序,投入材质与形制合适的丹炉之中,通过调整灵火温度、炼制时长,来炼成具有种种神奇功效的丹丸的学科。 这定义她光念一遍就得分三口气。 姚舟却直接丢开了书,从自己当年初学炼丹,第一天就炸了丹炉的冤种经历讲起,讲到后来崖上采苦昙,海下剖鲛丹,讲到在宗门大选一举成名,讲到成为四境之内最年轻的四品炼丹师…… 洋洋洒洒,越讲越燃。 座下弟子们听得惊心动魄。 苏桃更是入了迷,练习时开丹炉的手都微微颤抖,激动对池雪光道:“太励志了,池池你说,我努力花三年好好学学,是不是也能当个最年轻四品炼丹师?” 池雪光已经把课本翻完一遍,正按着步骤把丹剂投入炉中,头也没抬地说:“山海苦昙花不长在海边崖上。” 苏桃:“……啊?” 池雪光又道:“鲛人一族也不住在北海。” 苏桃:“……啊???” 池雪光把最后一味材料加进去,封炉,起火,火晶石的辉芒倏然腾起,又在她的控制下逐渐稳定。 她这才笑眯眯拍了拍苏桃的肩膀:“小姑娘,你被他骗了。” 苏桃不服气:“那、那就算这些是假的,一勤天下无难事,最年轻四品炼丹师总是真的了吧?” 池雪光伸出一根手指晃动两下,附耳过去:“勤能补拙是真的,但姚舟的四品炼丹师名号,是他师父从其他修士手里夺来的。” 苏桃眼睛都惊大了,看向姚舟时,眼里的星星也碎了满地,气呼呼道:“修真界的人渣又多一个。不过,你从哪知道的这么多秘辛?” 池雪光当然是翻配角表时,从姚舟的人物小传里看来的。 她想了想,说了个苏桃绝对不会去的地方:“藏书阁。” 苏桃单纯地点点头,又信了。 …… 这一堂炼丹课上了两个时辰,前一个时辰是姚舟说书,后一个时辰他讲累了,便让弟子们自行练习,用没有功效的基础丹剂,炼成一颗尽量成形的丹丸。 姚舟背着手在内殿走来走去,其中大半的时间,都围绕在瞿绿纱的身侧。 但瞿绿纱出自名门,这样简单的炼制早就烂熟于心,姚舟在她旁边晃了半天,找不到机会指点,只能变着花样夸夸。 半个时辰后,姚舟又夸累了,便转去看其他弟子的操作。 走到廊下时,池雪光的丹正巧开炉,三颗莹润的淡黄色丸药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姚舟随便看了一眼,道:“用料低廉,色泽泛黄,下品。”又踱着步子晃到别处去了。 苏桃对着他背影翻个白眼,安慰池雪光道:“这节课不是只要成形便可吗?我看挺圆的呀,火候挺好,也没糊,关用料什么事啊?” 池雪光耸耸肩,叹气说:“炼丹炼器,果然烧钱。” 苏桃不能更赞同了,双手合十道:“求求了,让我一次考过炼丹吧。” 池雪光亦是虔诚:“求求了,重修就要倾家荡产了。” 她们正在进行穷鬼的祈祷仪式,落雨声里却突然传来一丝训斥之声。 坐在殿外的弟子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又到处弥漫着水雾,苏桃看了一圈,根本看不清是哪处炼了废丹在被姚舟骂。 池雪光心中却是一动,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看向授课堂大门处。 训斥声的源头果然是那里。 在富丽堂皇的大门内,是姚舟叉着腰,正指着什么人破口大骂。 而门外,只有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雨中,被雨帘击打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奇异的是,这段距离分明极远,又隔着浓重水雾,池雪光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那是季云濯。 6、任务6 池雪光这半年的工不是白打的,专业素养极高,看到季云濯受欺负第一时间就打开了面板。 任务栏里却空空荡荡。 也就是说,正发生的这段季云濯炼丹课被长老大骂的剧情,并不在原著主线当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根本不足以写入剧本的剧情而已。 “诶,池池你去哪……” 池雪光没听见苏桃的喊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向大门处走去。 “借过,借过……” 檐廊下的小弟子们坐得拥挤,她穿行其间,就像是逆流而上,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埋怨声接二连三。 一路走,一路道歉,走到大门处时,池雪光突然闻到空气里冰冷的血腥气味。 医修灵修不分家,池雪光的鼻子很好使,很快辨别出这味道的源头,也是门外的季云濯。 她养病的这半个月没有任务,也就没出过门,对季云濯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的御剑课。 只半个月没见而已。 可季云濯看起来比那时更瘦削了,周身那种冷硬刺人的气息也愈发鲜明,整个人就像浸在雨里的一块冰棱。 她面对姚舟的大骂,依旧恭敬,道:“弟子并非有意,而是来时经过鸣剑潭,与阵修弟子合力加固石桥才误了时辰。” 池雪光记得鸣剑潭的那座石桥。 今早来上课时她和苏桃就吐槽过,松廉山这么有钱,桥却修得磕碜,年头这么久了也不修修,桥基本就有点松动了,又被骤然汹涌的河水冲撞,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塌,她俩互相搀扶着才敢过桥。 且石桥的位置也很尴尬,若是真的塌了,截断水流,鸣剑潭边大片的屋舍都要被淹。 她信季云濯的话。 姚舟却是一甩拂尘,道:“哦。这么说来,你是为护松廉山于水火之中,才不得不翘了我姚舟的课?” 季云濯:“……” 姚舟见她不语,是个软脾气,就来劲了:“哎呀呀……看不出来嘛,你一个刚筑基的小弟子,竟是天纵奇才,那我且问你,你考过了阵修?” 季云濯道:“不曾。” “那……符修?抑或携带四品以上的护持法器?” 季云濯:“……不曾。” 姚舟表情愈发微妙起来,呵呵冷笑了两声:“那我就疑惑了,你这也不会,那也没有,你一个女娃子,总不能是个子高大些,在仙门里使力气护桥吧?” 姚舟的讥诮溢于言表。 这已经不是为什么迟到的问题,而是明晃晃的嘲讽。 怎么回答都不对。 季云濯的人设本就不会对长老不敬,也不能掉头就走,只能站在原地淋雨。 她苍白的皮肤被雨水击打得失去血色,因受伤而无力垂下的手冻得通红,高挑的身体更显得单薄,摇摇欲坠。 真有点风中摇曳的清冷小白花味道了。 而池雪光在一旁,听完姚舟这一大通阴阳怪气,人都快气疯了。 季云濯一个身世凄惨又刚入外门的小弟子,课都才刚刚开始上,怎么可能参加考核。 再说了,她穿的一直是宗门里最便宜的那种剑修校服,浑身上下一个配饰都没有,怎么可能有钱买四品以上的法器。 他、娘、的。 就欺负大美女是吧。 人家可是女主,天赋异禀,就不能自学成才嘛! 傻逼长老。 她正胡思乱想,雨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模糊的喧闹。 池雪光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两个阵修弟子慌忙朝授课堂跑来,焦急呼喊着:“长老!不好了!” “石桥塌了!!!” 他们奔至授课堂门前,大喘着粗气,一个灵力透支软倒在地,另一人双手撑着膝盖,艰难道:“姚舟长老,鸣剑潭石桥被水冲塌了,弟子们灵力不支,请您……请您过去主持!” 姚舟长老脸上当即就出现了嫌弃的神色,捻须道:“桥塌了,你们不会再修嘛?要我过去做甚?” 那弟子快急哭了:“鸣剑潭旁是阵修弟子的屋舍,雨水泛滥,只怕会淹进屋内……” 姚舟更烦了:“那也该去找你们阵修大长老裘榷,我又不能给石桥喂丹。” 池雪光对松廉山上下离心的关系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姚舟做得这么绝。 授课堂长老是这几个阵修弟子能找到的最近的救援。 姚舟是金丹高阶,虽不是阵修,但光靠灵力就能力揽狂澜。 阵修弟子一身衣袍沾满泥浆,狼狈不堪,可姚舟却只是站在金碧辉煌的门内,施施然挥了挥衣袖,抄起手来。 摆明了不想管这烂摊子。 那弟子满脸悲哀,只能拉起软在地上的同伴,去其他处找救援。 此时,一直沉默的季云濯却突然说:“我随你们去。” 阵修弟子一愣,感激地朝她笑了笑,目光又落在她的手上:“季师妹,你为护桥已经受伤……” 季云濯道:“无妨。” 说罢便要与他们一同离去。 池雪光动作比脑子还要快:“我也去!” 说罢两步追进雨里,刚掏出纸鸢,就听身后传来姚舟不咸不淡的声音:“给我站住。” 她转身,就见姚舟一脸“怎么又是你”的表情,冷冷道:“我姚舟的课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给我滚回去上课!” 深秋的雨真的冷极了,池雪光才在雨里站了两秒,就已经冻得发抖。 可她一点都不想回到授课堂里。 姚舟见她不动,怒道:“硬气是吧,行,去啊,去了就再也别回来上炼丹课,这辈子都别想过炼丹考核!” 池雪光瞪他一眼,没有犹豫。 转身去追季云濯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她花了很多钱买来的炼丹炉、火晶石、丹剂材料,还有四门考核,宗门大比…… 还没来得及计算完损失,她先被一个力道拦住。 季云濯拉住她的手臂,冷淡的声音混在雨里:“不必。” 池雪光身体当即就僵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她:“?” 要不要这样啊宝贝。 我是在帮你诶! 难得燃起来的勇气被迅速浇灭。 损失惨重的肉疼,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的窘迫,还有刚才中二的孤勇混合攻击着她。 脚底四合院都快抠出来了。 季云濯像是看出她尴尬得就要原地去世,又补了一句:“纸鸢借我就好。” 池雪光没想太多,气呼呼把纸鸢塞她手里。 季云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又向姚舟行了一礼,就与另外两个弟子乘上纸鸢,寻裘榷长老去了。 池雪光被撂在原地,磨蹭了几下,硬着头皮回过身。 姚舟正双手环胸站在门内看她,眼神里是交织的嫌恶、俯视与幸灾乐祸,就像在看一条落水狗。 他啧啧两声,似乎还想要嘲讽几句,远处定更钟深沉厚重的声响却激荡着传来。 这是外门弟子下课的钟声。 姚舟猛然回过神。 这是他第一次给大小姐上课!他还没在大小姐身边好好表现一番!怎么就下课了!!! 想到这里,便再也顾不上其他,提上衣摆就往内殿跑而去。 而苏桃一直担心着池雪光这边,踩着铃声往外跑,冷不丁撞见同样撒丫子狂奔的姚舟,吓得脚底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 然后就看见池雪光站在雨里,脸都冻紫了。 苏桃跟她大眼瞪小眼,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尖叫着吼她大名:“池雪光!!你伤刚好,你就敢淋雨?!!” 池雪光本来就够委屈了,被吼得再也绷不住,嗷一声就哭了。 苏桃都被她哭懵了,又怕她是受了什么欺负,赶紧捂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撑起伞一瘸一拐走到她身边:“不是,祖宗你哭什么啊,姚舟他骂你了?” 池雪光点点头,又摇摇头,憋了半天,最后发出贫穷的哽咽:“钱白花了,他不让我上炼丹课了……” 苏桃:“???” 苏桃一个头两个大,但就池雪光这嗷嗷哭的状态,她估计也问不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尽量缓和语气,哄她道:“乖,先不哭,纸鸢拿出来,咱们回曦明谷洗澡换身衣服再说。” 池雪光哭声一滞:“……” 苏桃警觉:“你别告诉我……” “纸鸢也没有了呜呜呜……” 池雪光哭得更大声了。 7、任务7 定更钟响过之后。 散课的弟子纷纷从授课堂离去,要么御剑,要么坐着飞行法器,像一只只急掠而过的雀鸟,在天空留下纷乱的云痕。 失去唯一交通工具的池雪光连哭都不敢哭了。 唯唯诺诺一五一十把自己刚才的事迹讲了一遍。 苏桃越听,脸色越凉,最后一言不发。 授课堂前人都走空了,池雪光冻得打喷嚏,吸吸鼻子道:“好安静,你不说点什么吗?” 苏桃张了张嘴,眼神在“你好英勇啊”和“你好冤种啊”之间横跳几下。 最后她指着自己摔麻了的屁股,说:“我现在只关心,我们一病一残,怎么回去?” 池雪光已经放弃思考:“不知道。” 苏桃都想打她了:“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赶紧给季云濯传音,让她用完了快还回来。” 大冤种池雪光甚至连季云濯玉符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确信如果说出来肯定是要挨打的,于是眨巴眨巴眼睛,求知地问:“第二呢?” 苏桃咆哮:“你驮我!!!” “……” 就池雪光这三天两头生病受伤的胳膊腿,实在有心无力,在通讯录里划拉了半天,最后只能喊谢知白来捞她们。 谢知白正与医修那边合力筹备考核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但听到她们困在授课堂,二话没说就赶来了。 他本身于剑修一道很有天赋,常年御剑。 但身为灵修大师兄,他对师弟师妹的习性牢记在心,考虑很是周全,临出门还借来飞行法器。 修真界的法器千奇百怪,只要能坐人,能上天,从不限制形制。 富贵人家多用飞舟、马车,寻常小弟子便是仙禽、纸鸢,炼器师闲得发慌时,也常整出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比如池雪光就曾见过一只红彤彤的烧鹅在天上飞。 谢知白借来的是一片莲叶。 叶片肥厚,青翠欲滴,宛如一张绿油油的反光板,照得人脸色寡绿寡绿。 他们三人绿着脸往曦明谷飞。 腾空之后,池雪光又人菜瘾大地往下看。 一眼就见鸣剑潭那一块位置聚集了好多人,最中间被簇拥着的一位长老矮胖墩圆,裹着暗紫色的袍服,好似年节里卖的陶土娃娃。 池雪光曾上过他的课,认得那是裘榷。 阵修弟子的校服也是统一的紫色,在一片紫海当中,裘榷身侧那唯一一个着白衣的人,就显得无比显眼。 许许多多阵修弟子围绕在季云濯的身侧,亲近又欣慕,像是在向她道谢,裘榷长老也对她很是赏识。 被这样的善意包围着,季云濯的神色比今天在授课堂外时柔和很多,甚至还带上了少见的笑意。 这就是女主的生活。 池雪光想。 季云濯的生活就像是在山顶和崖底两极飞荡,只是半个时辰的光景,她经历炼丹长老的刁难,随即又迅速融入了阵修,备受赞赏,众星捧月。 池雪光突然有点后悔了。 她一个打工人路人甲,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呢。 就像今天苏桃说的,她与季云濯之间,好像才见过两面吧,一点交集都没有,她甚至连她的玉符都联系不上。 怎么就把自己的炼丹课给搭进去了。 真是昏了头。 池雪光在心里小小叹了一口气。 决定往后除开做任务,她还是少靠近季云濯的好。 莲叶飞至高空,风骤然大了起来,她湿透的衣服几乎快要冻成冰坨坨,捂着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谢知白见状,从乾坤袋里取了一件墨狐裘衣,递到她手里。 池雪光没敢接,只是道:“大师兄,我淋了雨,会把衣服弄脏的。” 苏桃伸一根指头戳戳她脑门:“大师兄水灵根,还怕这个?” 她脑门心最怕痒了,被戳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抱住额头揉搓。 谢知白趁机将裘衣给她披上。 这裘衣是男修的款式,厚实又宽大,毛绒绒,软乎乎。 池雪光往苏桃那边挪蹭几下。 苏桃问:“干嘛?” 然后就被裹住了。 池雪光把裘衣分了苏桃一半,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拥着她。 这裘衣是谢知白多年的旧物,虽然是洗干净没穿的,却也沾染了主人的气息。 闻起来是干燥而安稳的植物味道,就像是仲夏时节,曦明谷铺展到天际的麦浪。 苏桃脸刷地就红了。 平日里咋咋唬唬的人,竟也有将脑袋埋到胸口的一天。 池雪光好想笑话她,却被她察觉,在斗篷底下猛掐池雪光腰上的软肉。 …… 季云濯饱受一上午的锉磨。 护桥受伤,淋雨受训,奔走求援,这都算不上什么,被人群簇拥才是真的让他感到窒息。 系统上次没罚到他,怀恨在心,时刻监控着数据波动。 他为了不ooc,走这段剧情时脸都快要笑僵了。 护桥一事分明已经处理妥当,这些阵修弟子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挤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废话连篇,没完没了。 应付了一个,又来一群。 几个女弟子亲近地粘过来,拉住他衣袖:“季师妹的头发生的真好,黑缎子一般,怎么不戴发饰?” 季云濯忍住把她们掀飞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答:“不喜欢。” 女弟子又道:“怎么会不喜欢?莫非是没挑到合意的?松廉山晚间有夜市,许多漂亮簪子呢,今天一起去逛逛嘛?” 季云濯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冷漠道:“晚间要练剑,没有时间。” 女弟子们面露失望,离去了。 随即又有一男弟子目光钦慕,拿着玉符到了他面前:“季师妹,我于剑修一道也颇为着迷,能否留个传音地址?以后也好一起探讨。” 季云濯婉拒:“没有玉符。” 男弟子脸色沉下去:“怎会没有玉符?莫不是看不上师兄我,故意找借口……” “没有灵石,买不起。”季云濯再也忍不住了,烦躁地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系统一早等着他发飙呢,警示音瞬间响起:“ooc警告!您的行为与女主人设不符,即将开启惩戒……” 脑海中猛地传来刺痛,季云濯脚步一晃,几乎要疼得倒地,死死扶住一旁树干才勉强站稳。 与此同时,人群中却爆发出一阵嬉笑。 哄闹声道:“快看,天上飞的那是什么?” 他扶着沁出冷汗的额角,抬头,就见阴沉天空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巨大的莲叶。 “到底是什么人啊,坐这种奇葩飞行法器。” “不是我说……真的很像一顶反扣的绿帽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季云濯眯起眼睛。 他的天生目力过人,只一眼,便看清了坐在莲叶上的人。 是今日在授课堂门前,那个说要和他一起走的小灵修。 大概是个女配吧,上次乘风台剧情时,也是她突然窜出来搅局。 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不感兴趣,等到惩戒结束,便转身离去。 系统啧啧啧地说起风凉话:“有没有点良知啊,人家第二次帮你了诶,看见没,都冻病了,那小脸都寡绿寡绿的。” 季云濯充耳不闻。 系统说:“噢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被你弄坏的纸鸢,按剧情发展也肯定是要还回去的,赶紧修吧你。” “还有啊,书中找不到她的资料,应该只是一个路人甲,所以她姓什名谁,住在何方,都你自己去……” 不知道是被哪个词戳中了,季云濯的脚步,奇异地停顿了一下。 系统警惕:“做什么?” 他一语不发,只是回头去看莲叶上的人,恰巧看见一个陌生男修将斗篷披到她身上,举止亲密。 而她被裹成小小一团,捂着脸,也不知是在害羞还难为情。 季云濯收回目光,语气冷淡:“没事。” …… 池雪光一回到曦明谷,就被苏桃丢进了浴间。 洗刷干净之后,灌了两碗祛寒的汤药,又按着头被塞进被窝里。 她身子骨很弱这件事,整个曦明谷人尽皆知,其中苏桃更因为是她的室友,一直照顾她,而硬生生点亮了医修技能。 谢知白细心,送完她们没直接走,而是跑了一趟灵膳堂,给她们带午饭过来。 苏桃把粥吹吹凉,放在她床前,道:“下午我要上阵法入门,恐怕不能照顾你,你缓一缓,把粥喝了。” 池雪光点点头。 谢知白送苏桃去上阵法课,她窝在床上,慢吞吞吃了半碗粥。 胃里有了点东西,被窝又暖烘烘的,人就开始犯困。 她的意识越来越沉,就在即将沉入梦乡的一刻。 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池雪光被吓得一个激灵,眯瞪着睁开眼睛,就见面板已经自动打开,透明光屏上,是三个激烈闪烁的红色惊叹号。 慌忙点开任务栏。 标红的大字映入眼帘—— 【剧情偏离!剧情偏离!】 【任务】修正桑青亦给季云濯送药剧情,促成月下夜谈,使季云濯好感度至少+2 池雪光瞬间就清醒了。 8、任务8 看到任务内容的那一瞬间,池雪光突然悟了。 今早她还纳闷,剧本里并没有授课堂受训的剧情,难道人前人后,季云濯每一天都过得这么惨吗?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从床上爬起来,忍着脑壳里无法忽视的眩晕将衣服披上,一边在心里坚定了想法。 果然女主吃的每一口苦都不是白吃的。 以后她再看见季云濯惨兮兮,还是老老实实当个路人甲吧,绝不再心软瞎掺和。 穿好衣服,她又认真翻了翻剧本。 这一段剧情,是写桑青亦得知季云濯护桥受伤,特地带了伤药去寻她。 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飞快升温。 桑青亦心跳脸热,又怕被佳人看穿,于是笨拙地一直找事做来遮掩,又是给季云濯上药,又是打扫屋子,还修好了季云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支白玉梅花簪。 也正因为这支簪子,桑青亦在季云濯心中的地位嗖嗖嗖上升,再非一般同门可比。 这是他们恋情的开端。 但现在面板却显示,桑青亦带着药出了门,却迟迟没有去到季云濯的屋舍。 主线进度就硬生生停止在这里,再也挪不动了。 而池雪光要做的,就是赶紧查明白男主这只泰迪送药的半路到底去哪撒欢了,然后逮住他,抓回季云濯门口去。 屋外暴雨初歇。 池雪光裹紧衣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顶着寒风出门,往灵膳堂走去。 那些弥漫在山间的,牛奶一般浓郁的白色雾气很快包围了她,几乎要看不清前路。 脚下的植物草甸也被浸泡得异常松软,每一步踩下去都啪唧啪唧地溢出雨水来,她的鞋袜也很快湿透了。 真是好冷、好惨、好艰难的一段路。 但也没有办法。 曦明谷和论剑锋虽说是邻居,之间只有半刻不到的路程,可那是直线距离。 指从原地起飞,以距地面斜45度角的方向向西北飞去,半刻左右能到。 换算成走路的话,她就需要先深一脚浅一脚徙过那几万亩的灵药田,出谷,像猿猴那样飞荡过山涧,再拿半条命爬一座数千米高的陡峭的山。 不如鲨了她。 可是纸鸢不在身边,现在又是饭点,屋舍这边没什么人,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步行去灵膳堂碰碰运气,随机抓取一位幸运师姐捎她一程。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她人刚走到灵膳堂门口,就遇上了来吃饭的幸运师姐虞琰。 半刻钟后,池雪光从虞琰的剑上跳下来,下一秒直接捂着肚子软在地上,把刚喝的半碗粥全数吐了出来。 虞琰担忧地给她顺顺背:“怎么还晕剑呢?” 池雪光本就恐高,刚刚在空中死死抱着虞琰,才没摔下剑去。 飞高的绵软,受凉的眩晕,冻这一路的僵硬,让她吐得比平时更严重了,即使缓过来,食道一条也火辣辣地疼着。 她忍着胃里的烧灼感,向虞琰说明来意。 虞琰将剑上沾到的雨水甩去,又掏出细布仔细擦擦干,听到她要找季云濯,当即笑了:“这不是巧了嘛。” 原来,虞琰是季云濯的室友。 她带着池雪光往弟子屋舍走,一边感叹:“季师妹在论剑锋总是独来独往,我还当她性子孤僻,没想到竟与你交好。” 女主的朋友可不是一般人有命当的,池雪光连忙否认:“啊……也没有那么交好。” 她虽然上过几节剑修课,却是第一次来到剑修的屋舍,看什么都新奇。 在曦明谷,因为作息问题,灵修医修是分开住的。 她们灵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有规律,医修就惨了,几十部砖头厚的书目,从年头背到年尾,三百六十日无休无止,弟子屋舍干脆建在了百药阁里,从起床到上课一步到位。 而在论剑峰,剑修体修居然是直接混着住的,屋舍后的竹林不仅留有无数剑痕,还随处堆放着演武木桩。 池雪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四周的人也在打量她。 论剑峰内部的玉符传音阵很快热闹起来。 ——快来看!虞师姐拐了个灵修小妹妹来弟子屋舍! ——看着面生,是新入山门的师妹嘛? ——不不不,我有在医修课见过她,好像是种昙花的,挺厉害一灵植师。 ——种花花的灵植师!她长得真的好乖好软啊,眼睛大大,还有婴儿肥!想揉脸脸! ——可恶啊!虞师姐这么快就找到了绑定医修,还是医灵双修,我好嫉妒啊!有绑定医修的人这么多,多我一个会怎样! ——呜呜呜我也想要漂亮小妹妹当绑定医修。 ——我也想。 ——加一。 ——加一。 …… 池雪光对这群dps的激烈讨论毫不知情,只是跟着虞琰东看西看。 虞琰见她脸色比刚才晕剑时缓过来些,总算放心了点,道:“最早这里是我与我妹妹在住,后来她备考剑阁,我便与她一同搬到那边去了,很少过来,大部分时间是季师妹一人独居。” 她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便抬手解开了门禁,带池雪光进屋,又互换了玉符联系方式:“季师妹大概是用饭去了,你且在这儿等等她,我还有事,就先走啦,有事随时传音给我。” 池雪光挥挥手:“多谢师姐,我自己可以的。” 虞琰点点头,推门走了。 门被关上后,屋舍里瞬间安静下来,池雪光搓着冻得冰凉的小手,认真观察起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太微宗外门的弟子屋舍好像都差不多,两人一间,一左一右分开两块区域。 虞琰虽说现在很少在这边住了,但东西还是多的,就显得季云濯住的半边更加空空荡荡。 她床上被褥很薄,叠得整齐,桌上只两本书,其余物件、用品,一概没有,说是空置的房间都有人信。 大冷的天,一般弟子都会去交换处购买取暖的小法器,只要二三十灵石,就能把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 但季云濯没有。 整个屋子冷得吓人,就连窗外透进来的光都被笼上一层寒气。 池雪光是虞琰带进来的,没敢动季云濯的东西,看完一圈便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屋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她真觉得,外面冷风呜呜吹着,好像都比季云濯房里暖和点。 真不愧是欺霜赛雪的小白花啊。 池雪光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任务,出门后立即打开面板,搜寻男主的位置,然后跟着导航,一路寻着那个闪烁的红点走去。 论剑峰多植青竹,石板小径的两旁,碗口粗细的大青竹生得又高又密,在漫长的雨季里,被洗刷得水亮水亮。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很久,细瘦的叶尖上却还坠着晶莹的水珠,毫无规律地往下掉,她斗篷上的白色毛毛圈都被打湿了。 池雪光拢紧斗篷,越走越想不通,桑青亦哪来这么好的兴致,发神经吗,阴雨天往竹林里钻。 左绕右绕走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快靠近目标位置了,她耳尖突然听到一点隐秘的声音。 其中一个是少女,大概是受了什么伤,哭一喘一喘,可怜极了。 另一个则是男子,正低声细语地哄着。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朝声源位置靠近。 往前挪蹭了大约一丈的距离后,池雪光慢慢地蹲下身,借着低矮的灌木掩藏身形,从枝叶间隙偷偷摸摸向那处看去。 然后一下子就惊大了眼睛。 真是好……好白一条大腿! 在树林更深处,一片洼地上,一女子以一个滑铲的姿态摔在地上,那条白花花的腿半屈着,膝盖上一片猩红,全是擦伤。 而她的任务目标桑青亦,此时半跪在那女子的身前,动作轻柔地替她清理伤口,还顺手就掏出了要送给季云濯的那一瓶药,咵嚓一下全倒在了她的伤口上。 池雪光:“???” 有没有搞错啊少年! 你们少年穷男主不是都很节俭的嘛!剧本里这瓶攒了半个月钱才买来的药,你全给倒了?! 就没想过给你的心动女主季云濯留几滴嘛!!! 池雪光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得背过去了。 面板里那个剧情偏离的红字癫狂地闪着,闪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按了按太阳穴,她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女配,敢把正宫女主的感情戏给抢了! 而难办的是,因为位置原因,那女子正好背对着这边,以至于池雪光在灌木丛里蜘蛛似的匍匐了半天,都没能看到她的正脸。 真是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又过了很久,桑青亦终于处理好了伤口,还从自己衣襟上扯了条布巾下来,给她仔细包扎了一番,甚至特地打了个蝴蝶结。 龙傲天男主向来标配一把好嗓子,苏苏磁磁,压低放缓了说话,轻易便能将女修撩拨得心弦大乱。 桑青亦自然也是。 他将字句咬得又轻又软:“瞿姑娘,你伤势严重,待在湿冷之地干等也不是办法。” 随后气场全开,毋庸置疑又轻轻松松地,一个公主抱就将女子抄了起来,护在怀里。 “桑某逾越了。” 他抱着女子转身,池雪光终于得以看见她的面容。 大脑将瞿姑娘这个称呼,和那张妆容清淡,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小白花脸蛋整合到一起的一瞬间,池雪光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瞿、绿、纱。 上午那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去哪里了! 你怎么穿女主的衣服? 你好烧啊!!! 9、任务9 池雪光现在的心情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语。 虽然只草草看了那张脸一眼,但是她已经可以确定,瞿绿纱一定不是突发奇想想要换个妆造这么简单,她是明晃晃地在做季云濯仿妆! 就那个清冷倔强的眉眼走势,那个的高光位置,那个腮红打法,真的就差把季云濯三个字纹在脸上了。 这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池池不理解,池池心好累。 桑青亦抱着瞿绿纱往不远处的石亭走去,池雪光蹲了太久腿都僵了,揉揉膝盖想要站起来,颈侧却在一瞬间感受到冰冷而坚硬的触感。 那是一柄细剑,正架在她脖子上! 刚才她看瞿绿纱看得太入神,居然没有察觉有人已经来到自己身后! …… 池雪光的紧张只持续了几秒。 因为有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眼前。 这么一直蹲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的脚真的快失去知觉了! 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探着地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而那柄剑居然没有直接划拉进她脖子里,而是一直保持在将将触及皮肤的位置,都没伤她分毫。 很体贴嘛。 这人应该不是心狠手辣打定主意要杀她。 池雪光在心里默默得出这个结论,还没来得及想好要怎么跟身后人求饶,又被右边小腿一路蔓延上来的腿麻弄得呲牙咧嘴。 等到这阵雪花闪般的感觉消褪掉,执剑人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沉不住气地道:“竟然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小贱人,胆子很大嘛。” 池雪光闻言,第一反应是这声音有些熟悉,一定是短期内见过的人。 她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在脑子里疯狂搜寻记忆。 首先,今天炼丹课上,与她交谈过的女修一共有苏桃、虞琰、瞿绿纱、白如萱、季云濯五位。 已知,苏桃去上阵法入门了,虞琰有事先走了,瞿绿纱此刻正在桑青亦的怀里呆着…… 如果要在剩下的两位里做出选择。 池雪光绷住脸,高深莫测地冷笑了一声,唤她:“白师姐。” 执剑人大吃一惊:“我又未用绸扇,你怎会发现是我!” 池雪光:“……” 本来不确定的,你别急着解释这么多啊! 她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白师姐是要杀我吗?” 白如萱语气阴狠起来:“你今日授课堂欺我害我,就该想到有被我收拾的一天。” 池雪光了解地点点头:“那师姐打算怎么收拾我呢?” “自然是将你千刀万剐,曝尸荒野!” 池雪光失笑:“只是今日授课堂上我能将您掀飞一次,现在就能将您掀飞第二次,白师姐,你打不过我,又要如何将我千刀万剐呢?” 白如萱似是想起了上午那些不好的回忆,压低声音道:“少废话!再说信不信我把你脑袋削下来。” 池雪光当然不会信啦,叹口气道:“打个商量吧师姐。” “你也不想被我一掌掀到桑师兄面前去吧?如果让桑师兄知道,他和瞿师妹并非偶遇,而是你们守株待他……他会如何想?” “又或者更糟糕的是,瞿师妹知道你为了逞一时之快,坏了她的好事,她又会如何想?” 白如萱听完,剑尖不受控制颤抖起来,半天没能接上话。 池雪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施施然转过身,伸出两指将那剑刃从自己颈边撩下去,十分和善地笑了笑:“那师姐,我先走啦。” 言罢,就面不改色地向着来时方向走去。 白如萱站立原地,僵硬半晌,执剑的手颓然垂下,似乎被刺激得很深的样子。 而池雪光没有心情管这些了,她已经后怕得连脚步都在打飘。 天晓得,她仅有的两个中级防御道具,一个用在乘风台救季云濯了,另一个用在今天的炼丹课上。 她背包里现在一个防御道具都没有!是个货真价实的炼气七阶弟子! 随便来个人都能把她摁死的那种! 她逃难似的跑回季云濯的屋舍,关上门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来自己出去溜了一圈,却根本没做任务! 反而是桑青亦那瓶药倒完了,人也被瞿绿纱劫走了…… 这叫什么事啊。 池雪光颓废地坐在了季云濯的桌前。 其实面板里的任务也不是非做不可。 今早出门她就犹豫了很久,是这个任务给得太多了,她才决定要来的。 她悲伤地点开任务奖励,里面是与她失之交臂的灵石、上品回血丹、还有第一次见到的高级防御道具。 今天之后,白如萱和瞿绿纱肯定不会因为忌惮她而放弃报复,只会更加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找来更厉害的靠山和法器对付她。 得赶紧攒点保命的东西才行。 所以她真的很想拥有那个高级防道具。 池雪光叹了口气,打开背包乱翻,打算找找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平替,却在看到丢在角落里的金疮药时,浑身一震。 等等,这瓶金疮药……好像就是桑青亦准备的那种? 池雪光抓紧药瓶,缓慢地将它从背包里掏了出来。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季云濯在面对与桑青亦有关的事情时,总是会恋爱脑上头,疯狂降智,就像上次乘风台时那样,她随便扯两句谎,她就信了。 换个说法,就是……她能不能,可不可以,偷偷地,以桑青亦的名义,把这瓶药交给季云濯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就再也挥之不去。 但是良知也正在狠狠地鞭挞她的神经,这种事,干一次是可以说是善意的谎言,干两次就是真的洗都洗不清了。 她不想当个骗子。 池雪光“啪”地一下,将这烫手山芋般的药瓶放在了桌上,站起来焦躁地走来走去。 在走到第五十圈时,她终于做好了决定。 要么就直接把药放在这里吧。 她赶紧跑,这样等季云濯回来时,就只会看见有人给自己送了一瓶药。 至于药的来源,她一个路人甲,来这一趟肯定没有太引人注意,如果季云濯向同门问起,她们一定会说:“不知道,但今天桑师兄来了论剑峰。” 这就足够了。 剩下的就交给季云濯自己脑补。 真是妙蛙。 池雪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又将药瓶拿起来擦擦干净,摆在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准备跑路,一转身,却看见屋舍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欣长的白色身影正立在门前。 她被吓得猛然后撤一步,咣一声撞在了桌沿上。 季云濯的周身似乎还萦绕着从外间带进来的水气,鬓发微湿,素净淡漠的一张脸也被冷雾熏得苍白异常,合着一身霜白衣裙,浑似一尊无悲无喜的冷玉观音。 她抬步迈进屋内,如冰如雪的面容一瞬隐没进屋内的阴影里。 逆着光,池雪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明显地感觉到,大美人此刻一定一定是生气了。 因为屋内好像骤然又冷了几度。 池雪光捂着被撞疼的腰,磕磕巴巴地道:“季……季师妹,嗯,你回来啦。” 季云濯没什么表情,目光只在她这个外来人员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落在了空荡荡的书桌,那瓶异常显眼的金疮药上。 一派寂静中,她唇角似乎勾起了若隐若现的弧度:“这药……你给我送的?” 池雪光反射性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在了,嗯,桑、桑师兄他今天来了论剑峰。” 一句话咬了三次舌头。 池雪光快哭出来了,这就是说谎话的报应吗,她下次一定不再动歪心思了呜呜呜。 “哦。”季云濯却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接着一步步走了过来,在书桌旁那张椅子上坐下了。 池雪光目光看着她走过来,看着她坐下,然后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 这小白花,为什么,坐下来,还跟她站着差不多高??? 这是合理的吗?!! 小白花季云濯倚在了靠背上,双腿交叠,双手环胸,以着一个虽然比池雪光矮了半个头,却依然高高在上的姿态,微抬眼,看向她。 池雪光紧张得气都不敢喘了,生怕下一秒她就蹦出一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把脸低到胸口,等了半天没等到季云濯发话,又小心翼翼将脑袋抬起一丢丢。 就见季云濯眼底,浮现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我知你来是做什么。” 池雪光:“!!!” “今日借走纸鸢,想必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季云濯从乾坤袋里拿出她的纸鸢:“多谢你。” 池雪光:“……?” 就刚刚那两句话的光景。 她脑子里已经把所有死法都想了一遍。 结果就这? 她颤巍巍接过来,道:“不、不妨事的,那……季师妹,我先回去了。” 说完,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缓慢而迫切地转身向屋门挪去。 五步、两步……一步。 一条腿迈出门槛时,外边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感觉自己终于捡回了半条小命。 可紧接着,却有一道催命符一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等等。” “池师姐……你是说,这瓶药是桑师兄送来的?” 池雪光头皮瞬间就炸了。 腿一软,差点就要直直在门槛上滑跪下去。 10、任务10 有那么一瞬间,池雪光是想把话全都招了的。 但剧情都走到这儿了。 这时候放弃,未免太对不起她这一整天走的路,吐的粥,受的伤。 那她该怎么说? 说她不知道? 要是季云濯突然不那么恋爱脑了,没把这事跟桑青亦联系在一起,就白费力气了。 说她看见了? 可她刚刚怂得要命直接否认三连,这时候再找补,就显得很不自然,搞不好真激发出季云濯的求知欲,万一直接跑去问桑青亦……不也前功尽弃了吗? 一日说谎,终生圆谎。 人生好艰难啊。 池雪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闭地转回身去,为了掩饰害怕,还视死如归地往前挪了两步。 她道:“我觉得是。” “觉得?”季云濯长眉微蹙了蹙,“怎么说?” 池雪光cpu都快干烧了,猛猛回忆曾看过的说谎干货,假话单出太容易被识破,一定得夹杂在真话之间,不留痕迹地道出…… “我来时见你不在,便到附近逛了逛,遇上了几个师姐,听她们聊起桑师兄,还说桑师兄拿着瓶药,也不知是来找谁的。” 她抬手指指桌上的药瓶,继续胡编乱造:“逛完回来,就在桌子上发现了它,刚才我便是觉得稀奇,猜测可能就是桑师兄送来的那瓶,才拿起来看了看。” 池雪光说完,在心里无声尖叫。 尽力了。 她真的尽力了。 已经超水平发挥了。 可是季云濯没有答话。 池雪光颤颤悠悠抬起头来,不小心跟她对了一下眼神,发现她此刻的表情,可以用“……”来完美概括。 “原来是这样。”良久,季云濯这样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屋子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池雪光有点拿不准她这是信了还是没信,又不敢直接走,于是再次发起谈话:“季师妹,你受伤了吗?” 季云濯淡淡道:“小伤而已,师姐不必担心。” 语气似乎比刚才缓了些。 应该是真信了。 池雪光察言观色,松了口气,放心地结束谈话,愉快道:“那就好,好好休息吧。” …… 屋门被很小心地关上了。 季云濯保持着那个斜斜靠在椅背的动作,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将那药瓶从桌上拿了起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陶瓷小药瓶只有寸高,乖巧地在他指间翻转,灵活得像是活物一般,暗红的色泽衬得他手指洁白修长,骨节微显。 这是一双很适合学剑的手。 但长久以来,他更习惯于用它来捏碎头骨,或是掏出什么人的心脏……装了这么久的正道小白花,他的骨节都要锈了。 系统凉飕飕地道:“手痒想鲨人?呵,你想都别想。” 季云濯没理它。 “只是我想不明白……” 又过了会儿,系统说,“你在一个路人甲身上费这么多心思做什么?纸鸢修好了就行了,还多加了这么多层阵法,这强度,就算元婴一掌也拍不死她了。” 季云濯只是看着那药瓶发呆,专门跟它作对似的,语调透着倦懒:“女主那么体贴入微,弄坏了人家的纸鸢,心中愧疚,想叠几层阵法就叠几层,你管得着吗?” 系统:“……” 叫你别ooc,不是让你把女主人设这么用的啊! 这改造它是一天都带不下去了,迟早让季云濯给气死。 它气鼓鼓地正准备说教一通,门外,却传来一个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来人停驻在门前,不一会儿,门响三声。 一道清润道男声自门后传来:“季师妹,可在房中?” 季云濯动作倏地停顿,药瓶无声落入手心,被牢牢握紧了。 随后他动作懒散地从椅子里站起身,走到门前。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桑青亦的脸混着雾气显现。 季云濯一秒入戏,熟练地露出小白花神色,面容半隐在门后阴影中,语气微讶:“桑师兄?” 桑青亦应一声,目光凝伫在他的脸上,半晌没有反应,竟是直直看愣了,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清俊的脸嘭地一下涨得通红。 他摸了摸鼻子,掏出瓶药递上,支支吾吾地道:“师、师妹,我听闻你今日在鸣剑潭受了伤,特地、给你送了药来。” 说完,便像个小姑娘似的低着头害起羞来,就差去揪衣摆了。 季云濯的神色在他低头的一刻变冷,目光凉凉地落在那粗陶制成的黑色药瓶上。 太微弟子皆知,交换处的金疮药,有四种品级。 第一等,青玉瓶,有市无价,可生筋脉,肉白骨,只要人还留有一口气,再深的伤口也能即刻复原。 第二等,白色净瓷瓶,售价一百灵石,伤筋动骨,皮开肉绽,可治。 第三等,暗红瓷瓶,售价五十灵石,一般皮肉伤,可药到病除。 最次等,便是这粗陶瓶,售价五灵石,听闻常年滞销,堆到临期,便有曦明谷灵膳堂的弟子打包买去。 治治切菜时不小心划出来的小口子,还是可以的。 桑青亦捧着那价值五灵石的金疮药,期待地,等着季云濯给与一个感动的答复。 季云濯轻轻笑出了声。 这笑声按理来说,应当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但此时,响在沉静的屋内,总叫人听出一股子似嘲非嘲的味道。 “……?”桑青亦不确定地看向他。 就见季云濯脸上笑容标准得好似模版一般,温柔诚挚,发自内心,并无异样。 他在心里缓了口气。 这临时买来的金疮药不如先前准备的好,他本来还有些忐忑,担心季云濯瞧不上他送的药。 但现在来看,季云濯似乎并不介意,还十分感动,真是个不看重物质的好女孩。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愈发觉得季云濯除了长得太高以外,真是哪看哪顺眼。 于是也跟着笑起来,青涩的笑容带着腼腆,有两弯梨涡点缀,更显动人。 桑青亦又将药瓶往季云濯面前送了送。 季云濯施施然抬起了手,却没有去拿那个粗陶瓶子,而是手腕一转,一抹暗红自他手中抛起,复又落下,稳稳当当落回手心,生生刺痛了桑青亦的眼睛。 他很是遗憾地说道:“桑师兄,多谢你……可我的伤已经好了。” 11、任务11 “……什么?” 桑青亦目光停顿在季云濯拿药瓶的那只手上。 他像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仍然不能够理解那句话似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空白。 季云濯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微妙:“便是字面的意思。” “我受伤之后,有许多师兄嘘寒问暖,赠药疗伤,所以,伤势早已痊愈。” 言罢,又从袖袋中取出一物,道:“可是师兄,你一早便给我传来叶笺,却为何来得这样晚?路上到底遇着什么事情了?” 桑青亦怔怔地抬起头,只见一片红枫被捻在季云濯修长漂亮的指尖。 那确是他给她传去的叶笺。 那时他刚上完炼器课,听闻消息,便赶往物品交换处,用大半身家兑换了一瓶三品金疮药,还特地摘下交换处门前的红枫,传信给季云濯,要她安心在屋舍等他。 谁想刚赶到论剑峰,就偶遇了受伤的瞿绿纱,金疮药也用完了。 他为了不爽约,再次赶往交换处,用仅剩的灵石买了一瓶不入品的药膏。 这一路着急忙慌,心意昭昭,此刻听着季云濯的话,耳尖不自觉就听出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叫他不太舒服。 桑青亦被这一点不悦的情绪唤回神来,偶遇瞿绿纱的事情他自然是不能对季云濯说的,只是道:“一点小事罢了。” 季云濯不罢休地问:“既是小事,怎么耽搁这样久?” 桑青亦沉默了两息,不知如何作答,苏磁嗓音有点无奈地唤她:“阿濯……” 季云濯被他千回百转的一句唤得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温柔道:“算啦,不逗你了……师兄们送的药,我都回绝了。” 桑青亦呼出一口气,仍然发现华点:“那你的伤?” 季云濯道:“师姐都跟我说了,你耽搁这么久,是不是又回交换处买药去了?” “……?” 桑青亦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他只觉得头大,季云濯从前虽然冷淡,却并不像现在这样般,叫他一点都看不懂她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 他满脸犹疑,季云濯却一点都看不见似的,自顾自地道:“师姐将这药瓶交给我时,我还以为是她给我送的,她却道是师兄你来了论剑峰。” “师兄,你是弄丢了药瓶,才不得已回交换处,又买了一瓶对不对?” “……” 屋舍门前,静可闻针。 桑青亦不小心对上季云濯盈盈目光,慌忙避开眼神,半晌说不出话。 季云濯维持着脸上期翼的笑容,耳朵里是系统几近啸叫的机械音—— “季云濯!!!我说你干嘛跟那个路人甲费那么多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你就好好接了药,好好让人进屋给你疗个伤是会死吗!!” 季云濯不咸不淡回它:“是、啊。” 系统气得不行,却听见另一个男声也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啊。” 系统不可置信看向桑青亦:“???” 桑青亦憋了半天,心中不知弯弯绕绕多少回合,最终,少年看着季云濯的眼睛,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道:“是啊,我找不到这瓶药,只好再跑一趟。” 系统:“……” 醒醒啊男主! 你可是根正苗红少年龙傲天!!不要学反派说谎啊!!! 这剧情的发展实在是又顺利又不顺利,在偏离的边缘反复横跳,还总透着一股子诡异。 系统气得不行,季云濯对此却似早有预料,面带感激地点了点头,转性似的乖巧衔接下一句台词:“师兄,外边风大,先进屋吧。” 桑青亦应下了送药这件事,哪里还敢跟她进屋,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季云濯热情邀请:“来吧来吧。” 桑青亦连忙后撤,要不是理智尚存,就差跑起来了:“不了不了不了!” 季云濯失望道:“那好吧,师兄,多谢你送的药。” 说完还特地诚挚地举起瓶子又晃了晃。 桑青亦被她晃得心虚极了,告别的话都忘了说,拔出剑踩上就跑。 季云濯神情冷漠地盯着他渐渐飞远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关上了门。 回房,重新窝进椅子里时,他听到系统的叹息声。 “季云濯,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你,把剧情弄这么乱,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呀?” “咱们就不能安安分分地走个剧情吗?天天这样受罚,你不累我还累呢。” 季云濯没有回答,只是捏着那个小小的暗红色药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系统被他的不配合弄得没有脾气了,破罐子破摔道:“随便你吧,反正疼在你身上,我要结算任务了,你自己做好准备。” 系统对任务进行核算,进度条翻滚着向前移动,果不其然,在走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它已经准备好切换到惩罚界面,可下一秒,弹出的却是一堆鲜红的乱码,直接闪退回了初始界面。 系统:??? 它再次尝试结算,刚刚那个失败的任务却显示着【任务错误】,并且再也打不开了。 系统:…… 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系统长久地沉默了。 季云濯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道:“出故障了?” 系统嘴硬道:“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季云濯意会地点点头,好整以暇:“那便继续。” 系统:“继、继续什么?” “任务失败的惩罚。” 季云濯语调轻快,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说完这句,又将那个药瓶乱抛着玩了。 系统:“……” 它没有瞎。 季云濯动作里分明有一股子无法无天的挑衅味道。 这小子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好气啊。 本该到来的惩罚因为任务报错而搁置,系统心知瞒不过季云濯,气呼呼地挂机去了。 季云濯闭目片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任务错误了。 第一次的报错,发生在半个月之前的御剑考核。 在那一段剧情里,他本该被几个女配欺辱,再被桑青亦救下,既圆好剧情,又让感情线合理发展。 可是那次桑青亦没有来。 这一次的剧情,他本该请桑青亦进屋,上药疗伤,进行一些感情进展。 可桑青亦并没有选择进屋。 可见由其他角色导致的剧情偏离,并不会算作是他任务失败,而是会走向报错。 在这两次任务错误之间,他进行过多次尝试,试图引导角色做出偏离剧情的选择。 但原书里的角色向来是牵线傀儡,台词动作与原作鲜少出现偏差,这许多次尝试,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告终,且他受到的惩罚一次比一次更重。 而若是细细追究起两次的报错的共同之处,导致偏差的源头便是…… 季云濯睁开眼睛,目光锁定在手中那个已经沾染他体温的药瓶上。 “池雪光。” …… “又是池雪光——” 松廉山。 山巅的清居小筑不同于山脚下一般的月租屋舍,乃是身份尊贵的弟子才能入住的居所。 而此刻,半月前刚落成的一座新院落内,传出女子愤怒的吼声。 浴室内,五六个小丫鬟噤若寒蝉,跪地低头,不敢直面大小姐的怒气。 瞿绿纱泡在浴池内,胸口起伏,手中抓了满把的花瓣,狠狠攥碎了才缓过这一阵怒意。 她回头,见那报信的丫鬟并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愈发拧起了眉头:“还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 丫鬟红笺支支吾吾:“池雪光离开季云濯屋舍不久,论剑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有话快说!”瞿绿纱重重拍打了一下水面。 粉红花瓣与水珠四射乱溅,劈头盖脸,打湿了红笺的头发和半边肩膀。 红笺狼狈地把头低得更低了:“说是……桑青亦在送您回来后,又折返论剑峰去寻季云濯了,两人……相谈甚欢……” 短短几句话,越说越慢,到尾字已是声若蚊蚋。 红笺是真的很害怕。 大小姐自从三个月前重病醒来,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烦躁、易怒,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和风细雨,对着她们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都没了好脸色。 她不顾家中阻挠,擅自逃家拜入太微宗,这一场风波闹腾许久,现在明明被家主准许留在太微了,却又因着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弟子桑青亦,屡次动怒。 红笺不明白大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只能脑门抵着地面,静待着她的发怒。 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大小姐的发飙的骂声。 红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却见她只是双手捂着脸,肩膀细微颤抖着。 大小姐……在哭?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红笺的揪心比方才更甚了十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大小姐,您别哭啊…… 她笨拙地劝道:“这桑青亦,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弟子罢了,能得您的青眼,是他家祖坟冒烟才能有的好福气。” “他抱着您回来,还敢对别的女修存这些撩拨心思……是他这个畜生配不上您!您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瞿绿纱深深吸了一口气,挪开手,一双凌厉的凤眼已是哭得红了一圈。 盈盈泪光中盛满了不甘,更多的,却是痛苦。 红笺看不懂那个眼神。 只是听她苦涩叹息道:“红笺……我不想回去。” 12、任务12 池雪光病了。 这一场风寒来得十分迅猛,从季云濯处离开后,她回到曦明谷,只来得及把自己塞进被窝,蠕动两下掖好被角,就失去了意识。 所以等她再有力气打开面板,看到任务成功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 【任务】修正桑青亦给季云濯送药剧情,促成月下夜谈,使季云濯好感度至少+2 任务完成度:66%。 核算结果:成功。 【任务奖励】修为+20,灵石+100,上品回血丹x1,高级防御道具x1 池雪光窝在被子里,发出捡漏的声音:“芜湖。” 不愧是你,季云濯。 恋爱脑第一人,从不让人失望。 她把保命道具放到背包里最好拿的地方,又在被子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睡大觉。 但在闭上眼帘的前一秒,苏桃站到了她床前。 池雪光睡眼迷蒙。 “该起了。”苏桃敲敲她床沿,“祖宗,炼丹课你还上不上了?” 池雪光把脸往被子里缩,一双眼睛虚弱地眨巴眨巴,那眼神意味分明。 左边写着“不想”,右边写着“上学”。 她有理有据:“姚舟不让我上课了。” 苏桃说:“他才见你几面,记得住你?换个妆造不会吗?” 还把一旁的丹炉敲得哐哐响:“你炼丹炉买来烤红薯的?” “……”也不是不行。 吃了三天流食的池雪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神情渐渐从对上学的抗拒转变为对烤红薯的渴望。 “?”苏桃开始撸袖子。 池雪光连滚带爬:“起了起了起了!” …… 半刻钟后,池雪光坐在梳妆台前,与苏桃第二次大眼瞪小眼。 妆造……? 笑死,天天早八上课,种地铲屎的灵修能有什么妆造。 苏桃沉思片刻,拿起了梳子,对池雪光的头发进行加工。 池雪光拿着小镜子,乖巧端坐在小板凳上,被梳头的力道拽得脑袋一昂一昂,眼睁睁看着自己颅顶上高楼平地起,眼神逐渐变得惊悚。 “?”桃,你确定……? 苏桃接收到她的目光,努力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用尽毕生审美捣鼓出来的发型,不太确定地放下梳子,又郑重拿起新买的胭脂:“你信我。” 又过了会儿,池雪光看着自己脸颊上两大坨浓郁红晕,透过镜子与苏桃对视。 二人相顾无言。 池雪光灵魂出窍般道:“要不我还是蒙面吧。” 苏桃:“…………” …… 初学炼丹,炼出的丹十炉九糊,炼丹室火熏火燎,小弟子们戴面纱也是常有的事。 池雪光把面纱往上提溜提溜,跟在苏桃身后,做贼似的迈进授课堂门槛。 这次到场的时间卡得极妙,距离开课时间很短,既能避开同修们的眼光,又不至于像踩着钟声入座那样显眼。 唯一的不好就是殿外檐廊已经被小弟子们的丹炉摆得满满当当。 她们在人人炉人炉人炉炉人人炉人中晃荡两圈,终于寻了个姚舟的视野盲区落座。 池雪光把课本掏出来,还没翻两页,身后又传来衣摆拂地的声响。 这种犄角旮旯的好位置,除了她这个得罪了授课长老见不得光的弟子,居然还有其他人慧眼识珠。 真是难得。 池雪光顿时对这位具有相同诉求的弟子生出无限好感,还贴心地把蒲团往前挪了挪,给人匀点位置。 但这一挪,就挪出了问题。 讲道理,正常人感知到旁边有人挤了过来,除了挪位置,肯定还会伴随有一个下意识看向来人的动作。 池雪光自诩是个正常人,所以这个回头看的动作,实在不可避免。 而更不可避免的是,转头会带起风,而面纱,就会被风吹起…… 所以在她发现来人是季云濯,瞪大眼睛的同时,她惊恐地发现,季云濯淡漠的眼眸中倒映出了她鸟窝般的发型、毫无遮挡作用的面纱,还有脸颊那坨狂野的腮红。 池雪光:“……” 季云濯:“……” 季云濯没有说话,但瞳孔肉眼可见地骤缩了一下。 ……见都见了。 池雪光面如死灰地朝她露了个笑脸。 嗨,大美女。 然后麻木地转了回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要不你还是赶紧瞎了吧。 …… 众所周知,太微宗外门,一堂课的时间一般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就是十六刻,四十八盏茶,九十二柱香,两千八百八十八弹指…… 池雪光硬生生扛完了整节课的注目礼。 定更钟响起后,她和苏桃很默契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鸵鸟似的缩在丹炉后面。 此情此景,颇有患难与共之感。 池雪光想,这就是不离不弃的真实写照吧,她宣布,以后苏桃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过路弟子目光不经意扫过来。 苏桃不动声色把蒲团往远处挪了挪。 池雪光:“?” 苏桃破罐子破摔,飞快地收拾起东西,道:“大师兄交代我下课后去百药阁一趟,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跑没影了。 池雪光:“……” 她撤回。 去他娘的朋友,绝交吧! 失去了苏桃,池雪光独自埋头,绝望地在原地等待,等听到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没了,弟子们都走光了,才终于敢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见自己周围蹲了一二三四个壮硕的黑衣男修。 池雪光:“……?” 大概是这几个黑衣人的出现太过令人吃惊,一时间,她都忘记了抱头遮掩。 那高耸的鸟窝头经过她一整节课的扒拉□□,已经松散下来,满头支棱的花花也晒蔫巴了,一圈圈缠绕在垂顺的发丝间。 薄薄的面纱遮住她下半张脸,便显得那一双瞳色浅淡的眼睛极为出众,此时,还因为疑惑而微微睁圆,眉目清软又无害。 为首一个男修目光怔怔落在她脸上,半晌没有反应。 竟是直接看呆了。 二号壮士嫌弃地拍开前者,激动道:“池师姐,你缺绑定体修吗?” 三号挤上前来:“剑修也行!师姐,我剑修课成绩也很好的!我还有套白衣!” 四号见状,连忙撸起袖子,弯折手臂,古铜色肌肉咔咔隆起:“师姐看我看我!我很强壮的!听说你在学医,缺不缺扎针的练手工具人呀!” 池雪光的表情由“0.0”转变为“=.=” 她真的被那血管条条爆起的肌肉丑到了。 但回过神来,就隐约察觉,面前这四位极力推销自己的男修穿的都是体修弟子的黑衣短打,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眼熟,好像前几天去论剑峰找季云濯时有遇到过……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评价,一号壮士先醒过神,黝黑脸蛋嘭嘭红地夸道:“嘿…嘿嘿嘿,师姐,你头上的花环真好看。” “……?”池雪光赶紧抱住头。 这就是你们体修的审美吗? 真是好独特,好不一般。 一号看到四号撸了袖子,眉头一皱,当即“呲啦”一声利落地撕开衣袍,双手拱住:“师姐!我肌肉练得比他好看!选我吧!” 这一举动,又激起了二号和三号的好胜心,一时间,在场壮汉纷纷宽衣解带,进行一系列肌肉展示的大动作。 麦爱斯!麦爱斯! 池雪光捂住眼睛,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可穿件衣服吧……” 体修弟子们却沉浸在自我欣赏中无法自拔。 那一块一块连抖带颤的肌肉看得池雪光眼冒金星,耳边几乎要出现阳光开朗大男孩bgm的幻听。 她试图从两个壮汉中间的空隙挤出去,却低估了他们寻找绑定奶妈的决心。 体修见她要跑,登时急了,下意识伸手去拽她:“师姐别走啊!” 然而他还没碰到池雪光,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手腕,轻轻往上一折,登时杀猪般地惨叫起来,小山一样高大的身形歪倒着要往地上滑。 池雪光缩着脑袋回头。 就见季云濯站在她的身后,手臂从她肩头越过,稳稳制住了那弟子的动作。 她居然一直没走! 不知道是不是揣摩季云濯神色揣摩出经验了,这一瞬,池雪光清晰地从季云濯脸上看出一丝狠戾。 仿佛冰肌玉骨的皮囊下,刺出一柄锋利尖刃。 银光一线,杀气难遮。 池雪光吓萎了。 先前孔雀开屏般的几个男弟子也吓萎了,季云濯一个眼神,比她刚才说多少句都有用。 他们就像坏学生遇上教导主任,麻溜地把衣服穿好了,还一个个含胸低头,靠边站成了两排,生怕当着季云濯的路。 池雪光本能地也往旁边挪了挪。 季云濯丢开那男修的手臂,在男修们的夹道欢送中施施然走出去两步,背影颀长,风姿卓然,又变成一朵欺霜傲雪的清冷小白花了。 仿佛方才一瞬的杀意只是错觉。 池雪光挠挠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察觉季云濯不太对劲了。 她带着探寻的目光再度看向季云濯,却见她依然停在刚刚走出去两步的那个位置,还回头看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这种人设的主角都有这臭毛病。 季云濯立在那里,回头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有什么意思想要传达,可硬是半天都没讲话。 没讲话,池雪光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分析得出,她眼里到底是有几分邪魅,几分讥笑,几分漫不经心。 不长嘴,是病,得治。 这种主角早就过气了,是没有前途的! 池雪光才不惯着她,于是也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装瞎。 季云濯眉心逐渐隆起。 最终,像是拗不过似的,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还不走?” “……” 原来大美女刚才纠结那么久。 居然是想喊她一起走欸! 池雪光隔着两排壮汉与她遥遥相望,一改刚才的装瞎,不争气地雀跃得眼睛都亮起来,小跑几步连忙跟上。 她没有察觉到的是,在她跑向季云濯的两秒里,体修们难掩奶妈被抢的失落,神情悲怆,甚至对着她的背影伸出了尔康手。 而季云濯的目光短暂地越过了她,对上了他们渴望的眼神。 火花呲啦呲啦的。 那些尔康手瞬间被锋利的寒意刺得缩了回去。 季云濯警告完,转身就走。 她身量比池雪光高出近两个头,那一大截长度,仿佛都长在了腿上似的,池雪光本来都已经跑到她身侧了,季云濯长腿一迈,眨眼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从一臂远变成了一丈远。 池雪光:“???” 她没来得及喘气,又开始小跑,然后发现小跑着也追不上,只好抡起腿狂奔。 这就是来自美女的压迫感吗? 让一个普通人,在她身侧,连走路这种事情都做得如此狼狈?? 松廉山到底是有钱,建筑建得繁复华丽,不仅高,还标配有张扬乱飞的檐角,丝毫不利于御剑和飞行法器的起飞。 所以弟子们多半会步行一小段路,走到鸣剑潭边上的空地,再掏法器。 季云濯走到潭边,停步,回头,第一眼差点没找到池雪光在哪。 再低头,才发现她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从一米六的身高缩水成了六十公分的一团,正蹲在地上抱着岔气的肚子,像被踢上岸的金鱼那样张嘴大喘气。 季云濯:“……” 走几步路,至于? 池雪光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结结巴巴:“没……没事。” 然后清晰地从季云濯眼里看到嫌弃两个字。 季云濯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去哪?” 池雪光实诚道:“回谷,大师兄给我派了活儿。” 季云濯点点头,没说什么,反手从背后拔剑出鞘,准备离开。 然而踩上剑的那一刻,她余光不知看到什么,动作突兀地停顿,又道:“顺路,我送你。” 池雪光:“啊……?” 出于对某些事物恐惧的本能,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季云濯脚下那柄只有三指宽,三尺三寸长的剑。 “……” 可以,谢谢。 但真的没必要。 她面露难色,试探性地掏出自己的纸鸢:“要不,我……我载你?” 13、任务13 修真界的飞行法器,通常需要由驾驶者注入灵力才能启动。 池雪光载惯了苏桃,此时身旁的乘客换了一个人,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不仅控制纸鸢时的手感怪异,而且气氛还异常尴尬。 主要是她们俩这个关系吧……很难评。 在很熟和不熟之间,它选择了很不熟。 总共三次交集,两次都是她为了做任务,单方面对季云濯进行一些诈骗活动。 而且就目前相处的经验看来,季云濯不是一个健谈的人。 她也不知道人家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愿不愿意跟她聊,贸贸然开口,万一把气氛弄得更尴尬了,她总不能直接从纸鸢上跳下去吧。 池雪光正襟危坐,稍稍转脸,拿余光悄咪咪看季云濯。 原文里,季云濯这个角色集所有男性喜欢的标签于一身,她有绝世的容颜,清冷要强的性情,绝佳的天赋,实际上却脆弱缺爱,胆小孤僻。 她认准了桑青亦,便死心塌地,任劳任怨,哪怕在剧情后期,被他呼来喝去,当作勾搭其他女人的工具,也甘之如饴。 但季云濯的脾气,好像跟她从原文里读到的形容不太一样。 具体不太一样在哪…… 池雪光说不上来。 但她能确定的一点是,季云濯绝不胆小。 就像此刻,她们飞在高空,她怕得要死需要认真抓住纸鸢的扶手,而季云濯是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随意地坐着,稳如老狗,还很悠闲地侧脸去看群山沟壑间的风景。 初冬的日光穿透浓云,落在人身上只有微薄一点点暖,一点点亮。 她侧脸,那光便乖顺地贴着那优越的额角、眉骨、鼻梁细细流淌勾勒。 有种往冷玉上镀金的既视感,又仙,又尊贵。 好气啊。 怎么有人可以漂亮成这样。 池雪光气鼓鼓的多瞄了几眼,然后就看到季云濯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跟着回头去看,发现是刚才的几个体修,居然没死心,还在远远地跟着她们。 池雪光:“……” 快停止你们变态的dps行为吧! 她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目光再落回季云濯脸上,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美女刚才并不是在看风景,而是一直在注意着尾随她们的人。 随即突然又意识到,从破天荒地说顺路要送她,从喊她一起走,甚至从捏住体修手腕开始…… 这一系列的行为。 季云濯都是在……保护她? 她人也太好了叭!!! 池雪光看向季云濯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感动,无比热烈。 季云濯:“……” …… 纸鸢稳稳当当飞到了曦明谷。 自从灵修大长老闭关闭关,谷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谢知白身上。 三年大选将至,他为了灵修的考核忙碌多日,这两天与医修那边一起下山去实地勘查考场了。 曦明谷没了他,指定要乱成一锅粥,所以他一早就将谷内事务分摊交代给了师弟师妹们。 苏桃接到的任务是去百药阁,池雪光接到的,则是替他代一节课。 在太微宗外门的课程体系当中,除了固定要上一学期的需要考核的大课外,还设有公开课性质的小课,供拿不准要不要报考灵修专业的弟子进行体验。 纸鸢降落在曦明谷的扶桑神木前,池雪光感激地向季云濯道别:“师妹,谢谢你送我回来。” 季云濯点了点头。 然后站在原地没动。 池雪光有点尴尬,想了想,又说:“你待会儿回去也要注意安全哦。” 季云濯又点了点头。 还是没动。 池雪光:“……” 这很不正常。 正常情况,不应该是她说了拜拜,季云濯就冷酷地颔首,然后转身就走嘛? 她摸不准季云濯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再次扬起感激的笑容:“师妹,今天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几个师弟了,所以真是太感谢啦……但是今天我还有事要忙,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好么?” 季云濯的神情就变得有点微妙,好像在说你怎么这么啰嗦。 池雪光干笑两声,识相地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屋舍,然后迅速把头发上的花花全部拆掉,梳回平日里的两个团子,脸也仔细洗干净了。 重新坐在梳妆台前,因为她今天要当代课老师,所以选择了灵修弟子最经典的皮肤。 灵修弟子的校服在开宗时便确定为浅绿色,取的是春日万叶萌发之意。 衣裙款式颇像凡间齐胸襦裙。 窄袖,便于干活。 披帛,拧起来便是材质坚韧又柔软的绳索,可以捆扎野外薅到的一切植株和兽崽。 而最最最重要的,是戴上每个灵修弟子都有的专属玉佩。 据谢知白给他们讲,是师祖曾经为追一只琼华兽遍游大地,结果灵兽没抓到,却因为琼华兽的习性而挖出了很多很多的玉矿。 所以他们灵修弟子在正式入门后,都会收到一块专属玉佩。 池雪光绑定的本命灵植是昙花,玉佩便被细心雕刻成了昙花形状,做成了项圈,戴在脖颈上。 她收拾好自己,出门去上课。 小弟子们初到太微,不太能找到地方,所以谢知白安排的集合地点是曦明谷中央,最高大的那棵神木扶桑树下。 池雪光远远往树下望去,来上课的人挺多,足有五十多人。 大部分都是灵修本专业的,还有小半的剑修体修(合理怀疑是为了顺路赶午饭),剩下零星几个符丹器阵弟子。 池雪光第一次上课,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整理衣领,擦亮玉佩,调整扩音小法器,清清嗓子,池老师闪亮登场! 然后惊悚地看见刚才那四个体修也在人群里。 更可怕的是,季云濯居然也在。 四目相对。 闪亮的池老师:“………” 从纸鸢上落地就没挪过窝的季云濯:“………” 好沉默,好尴尬。 池雪光恍然大悟,所以刚才季云濯跟她一起来曦明谷,真的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顺路而已,并不是她感激的那个原因。 都是她错付了! 而这一小小的目光交错,落在一旁围观很久的弟子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论剑峰弟子玉符阵内—— ——呜呜呜池师姐怎么只跟季师妹一起回曦明谷,怎么只跟季师妹打招呼啊……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不然呢? ——不然呢? ——不过,季师妹不是一心痴迷剑道么,怎么也跑来上灵修课? ——还能是因为什么……一定是池师姐太可爱了呜呜呜呜,漂亮小姐姐果然只爱跟漂亮小姐姐一起玩。 ——讲个恐怖故事,季师妹一个月修完了剑修课。 ——卧槽…… ——确认了,是我竞争不过的人。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 ——??? ——清醒点,剑修的老婆是剑啊! ——可我是体修。 ——那请你低低头,你怀里的木桩桩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不是死了!! …… 池雪光今日的课程内容,是要带这些小弟子们体验灵修学习工作中最无趣的一项活动——给灵谷田除虫。 清点完人头,她便开始公开课的第一项议程,带着他们向今天的上课地点走去。 从扶桑神木走向灵谷田的这一段路,看起来平平无奇,却也是当初开发课程时,谢知白费心思设计过的,具有强烈的教育意义。 据说太微开宗之时,并不像现在这样拥有八门学科,而是仅由一位大灵植师、一位炼器师,及一位剑尊联手建造而已。 大灵植师于修仙一途并无兴趣,反而醉心科研和收徒,在太微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徒弟,临终之际,他将自己的本命灵植——这一棵神木扶桑手植在曦明谷的中央。 以身坐镇,千年万载,庇佑太微灵修一脉生生不息…… 池雪光带着小弟子们往灵药田走,像个博物馆解说那样,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实际脑袋里在疯狂回忆教案。 这教案都是谢知白一早写好交给她的。 前几天她瘫在床上,背了整整两天,背到头都秃了才勉强背下来。 “这一棵神木扶桑,不止奠定了灵修的基调——也造就了世世代代灵植师的品格!!” “盛世入宗,乱世出山,不入庙宇殿堂——步履所向!只是饥饿、困苦、民不聊生的所在!!!” 池雪光声情并茂背完最后一句,还没松一口气,一时不察,后脑哐一声撞在了一截被暴雨折断扶桑枝上,被哗啦啦掉落的水滴浇了满头。 “师姐!” “师姐没事吧……” 方才听解说听得快要尬死的小弟子们瞬间吓清醒了。 “没事没事……” 池雪光都被树枝揍过了,撞这一小下根本不是事,她对着湿透的脑袋使了个引水决弄干头发,接着习惯性地抬手,将断了一半的扶桑枝扶起。 木系灵力自她手心亮起,像是一团柔软的浅绿色云絮。 小弟子们登时来了精神。 扶桑树下,少女微微抬首,局促的神色在背完教案后放松下来,看向扶桑的眼眸明亮剔透,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手中抚摸着的不是半截干枯的枝桠,而是她精心饲养的小精灵。 枝干裂口在灵力的作用下渐渐愈合,辉映着点点灵光,熠熠生辉。 山风自西北而来,穿过葱茏的山谷,裹挟着清冽到近乎苦涩的草木气味,涌过她的身侧。 昙花玉佩微晃,发出清脆的铃铛响。 她做完这件再日常不过的小事,将修复好的扶桑枝托回原处,挥挥手,招呼小弟子们继续跟着向前走。 小弟子们脸上却愣楞的。 开玩笑,想进曦明谷的小弟子谁没有一点与山林草木同脉同息的梦想? 哪里受得了小师姐当场表演这个?! 他们刚才还因为今日上课的不是大师兄而感到失望,对这个练习时长仅半年多的小师姐颇有鄙夷。 但现在,已经全体变成星星眼。 而另一边。 论剑峰的玉符阵早就炸了。 灵修之所以是灵修。 ——dps诱捕器之名童叟无欺! 14、任务14 池雪光走在前面挥了半天的手,都没人跟过来。 她回头,看见小弟子们满脸的崇拜,并没有跟自己刚才的举动联系到一起,只是想: 不愧是大师兄,文案写得真好! 看看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吧,听她背段书都能听得崇拜成这样。 哎呀呀。 美滴很美滴很。 她带着弟子们沿着田间的小道继续往前走,曦明谷地势平坦狭长,扶桑树的不远处,是一座座排列整齐的,由透明晶石搭建的阳光房。 这就是他们这些主修灵植的弟子每天坐牢……啊不,劳作的地方了。 继续往前,穿过阳光房之后,周遭的风好似突然间大了起来。 迎风向东望去,便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灵谷田,略微稀疏的绿意一路铺陈进云雾迷蒙的天际。 此时正值初冬,秋季播种的那一茬灵谷已经度过一个月的苗期,被移栽进了大田里。 池雪光身后不知何时跟近了个女弟子,她一身最朴素的入门套装,想是这两天才入宗门,连主修课程都还没选定。 女弟子声线清甜,小心地拉了拉池雪光的袖角,问道:“师姐,凡间谷物多半春末育苗,秋季收割,为何曦明谷的灵谷冬天才移栽?” 池雪光闻言,用孺子可教的眼光深深看了她一眼。 真不戳啊。 谢知白教案上只写了“介绍秋播灵谷”六个简短到不负责任的字。 她刚刚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该怎么讲内容,差点就要用“小朋友们看到灵谷田,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呢?”这种智障问题做引入了。 真是瞌睡碰上枕头。 池雪光清了清嗓子,再次背起谢知白一早写好的解答—— 其实在八十年前,整个修真界的灵谷也同凡间一般,一年只有春季一茬而已。 稻株怕旱、怕冻,产量不高,若遇荒年,产量还会断崖式下跌。 四野饥荒,从来不断。 直到上一任曦明谷大长老师明臣,拼上性命,从北荒极寒之地带回了抗寒抗旱的野稗种子。 又经一代灵植师的耕耘试验,才有了今天的秋播灵谷。 “那产量呢?” 先前那女弟子看着稀疏幼嫩的禾苗,追问道。 池雪光更惊叹了。 这孩子怕不是谢知白特地给她找的托儿吧? 怎么能这么好学,还句句问在下一个知识点上呢! 她道:“秋播灵谷产量受环境影响不大,就算夏季欠收,光靠秋季这一茬也足够应对饥荒了。” 女弟子听罢,脸上绽开欣喜笑意,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形状,又甜又软,是真心实意在为百姓不再挨饿感到开心。 这时,旁边却传来一声冷笑。 两步之外,一个符修男弟子鞋尖粗鲁地划拉过禾苗,不屑道:“这个季节的米不好吃。” “又干又硬,又不香,在凡间都没人会买,还要用命去换,未免太蠢。” 女弟子气得眉毛倒竖:“你!怎么能这样不尊重……” 男修歪扯嘴角,露了个极欠打的笑容,痞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还挑衅地直视池雪光:“你们曦明谷吃的也不是这茬米吧?还天天种这么多,是真的力气没地方花,白费功夫。” “你们这么爱种地,在山下圈块田不也能种个够?何苦来修仙啊?” 此话一出,便不止是不尊师重道的问题,而是将整个曦明谷的灵修全部骂了进去。 来上课的弟子一大半都是灵修,听到这话哪里还坐得住。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更有几个气性大的弟子,直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要不是被池雪光目光制止,都想直接上去给他一拳了。 符修见他们人多势众,手腕一番,一张黄符纸已经夹在指间:“这就是你们曦明谷的人?不过讨论讨论罢了,就要当堂斗殴?也太没教养了吧。” 灵修们愤愤不平,又碍于池雪光在这拦着,不能发作。 一时间,几十双眼睛全盯在了池雪光身上,都在等她的处理态度。 池雪光当然也气,半辈子的冷静几乎全都用在这了,才没冲上去薅他头发。 但这一刻吧,她突然理解为什么谢知白要把这个活儿派给她了。 要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代课师姐是苏桃,只怕这个小师弟已经被师姐带头暴打,活埋进水田里去了。 池雪光深呼吸一口气,也不跟他急,依旧和颜悦色的:“这一茬灵谷确实不是用来吃的,但是……可以不吃,却不能没有。” 她信手从田中揪出一株禾苗,举起对着日光细看。 “这是曦明谷种出的第九代秋播灵谷。” “根系较第八代更为发达,茎杆更为粗壮,叶片浓绿、宽厚……等过完这个冬天,它所结出的灵谷便能与春播灵谷极为相近,形、色、口感、香味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池雪光天生一张笑面,只要不气到失去理智,便总带着一丝笑。 只是此刻,那些柔和的笑意不达眼底,只浮冰似的覆在她素白稚嫩的脸上,生出一种似有若无的讽意。 “从前第一代灵谷,那才是真的难以下咽,糙得都能割喉咙了,却在六十八年前,救了一整座城的性命。” “……现在,你却对我说,这是闲得发慌,白费功夫?” 符修闻言一愣,皱了皱眉。 一旁的小弟子们却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喃喃:“是络绎道一役?绎都十万百姓隆冬季节被困城中九月……他们便是吃这个……?” 池雪光目光微沉,没有回答。 只是蹲下身,郑重将那株禾苗重新栽回土中,继续向前而去。 给他们留下一个装逼的背影。 ……络、络绎道是什么鬼? 她才来这个世界打工半年,能记得一个六十八年就很不错了啊喂!!! …… 小弟子们似乎被她这个装逼震慑到了,之后的一路上,都没人再敢发出挑衅的声音。 池雪光很满意。 她带着小弟子们来到灵谷田的边缘,穿过一层结界,眼前的灵谷便与方才所见的大不一样。 这才是他们这节课真正的上课地点。 结界内,这几亩灵谷一眼看上去就病怏怏的,更萦绕着一团一团的蓝黑色雾气。 池雪光开始讲重点。 上个月大雨连绵,气温骤降,导致噬叶虫病害爆发。 他们今天的实践任务,就是清理这一大块灵谷田中的噬叶虫。 池雪光讲解道:“杀灭灵谷田内的病虫,灵力控制最为讲究,田里的病虫须用金系的刃决才能杀灭,禾苗却只有在木系灵力的保护下,才能不受损害。” “金木相克,最难控制,需要好好拿捏。” 先前那好学的女弟子第三次有效提问:“可田里这么多细小的飞虫,难道要一只一只抓?这也太难了!” 她人长得小小个,表情又生动可爱极了,池雪光没忍住,rua了rua她的脑袋毛:“不用那么麻烦,一团雾气中虽有无数飞虫,但根源只有一只虫母,将虫母杀了就行。” “但是要注意……” 池雪光抬手捏了一计小小的刃决,精准地打到了正在咔嚓咔嚓啃叶子的虫母的屁股上。 随后那虫母便如同装了弹簧一样,开始疯狂地满田乱窜。 池雪光追了两步,一边咻咻咻对它进行狂殴,一边讲解道:“虫母在受到攻击后会暴起,跳动速度极快,若短时间内受到多次攻击,便会——” 只听“呲呲”一声,一阵深浓的蓝黑色雾气从虫母所在之处喷薄了出来。 池雪光掐决摇的花手瞬间变了式样,熊熊烈焰倏然腾起,将浓雾燃舐殆尽。 与此同时,她以极快的速度又放了一次刃决。 虫母在火光中被击中,垂直坠落,“啪叽”一声摔在了地面上,再也跳不动了。 池雪光暗暗松一口气。 感谢这只虫母,应该是吃太撑了,跳动速度并没有很快——没有出现那种要她提着裙子满田狂追的狼狈场景。 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就像每一个高深莫测的师父那样,安逸地背起双手,微笑着轻松道:“大概就是这样,都上手试试吧。” 小弟子们单纯地点点头,开始初尝试。 半刻钟之后。 池雪光如愿欣赏到了他们追着虫母在田里嗷嗷狂奔的场景。 出于礼貌,她没有直接笑出声,而是捂着嘴角,转过头去偷偷笑。 然后就看见在灵谷田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异类。 那人明明是站在田间地头杀虫,却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后院饮茶,动作分明随意极了,却一下下精准地把虫母揍到怀疑虫生。 池雪光的悠哉被比她更悠哉的季云濯无情戳破,瞬间变身河豚。 烦死了!!! 要不要这么卷啊! 给师姐留一点活路吧!!! 15、任务15 池雪光公开课一战成名之后,第二天,分管灵修报名的师姐找到她,泪汪汪地抓住她的手,狠狠相握。 说是她这堂课的反响实在超乎意料,这一学期报名灵修课程的小弟子人数直接上涨了一半。 他们灵修,终于要站起来了! 谢知白知道此事后,亦是十分欣慰,传音给池雪光。 他在山下考察,恐怕要再耽搁半个月,新学期请池雪光继续代他上课。 灵修课程一旬有三节,半个月,那就是五节。 池雪光背一节课的教案都背吐了,还要再来五次?! 她抱着玉符就开始嚎:“大师兄,我真的不行,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呜呜呜……” 谢知白:“……” 小师妹脑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脏东西。 他沉思片刻,问:“是何处有困难?” 池雪光说:“何处都有困难。” 谢知白:“……” 他头疼地用手捏眉心:“具体说说。” 池雪光苦巴巴掰手指:“教案真的太难背了,我也不会引入,要是没有小弟子主动问,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 谢知白:“那你上回是怎么讲的?” 池雪光道:“那不是你给我留了托儿嘛。” 谢知白:“???” 池雪光把上回那个女弟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知后觉:“如果她不是托儿,那就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苗子。我看她上手杀虫,学得特别快,第一次有点手忙脚乱,第二回就已经极稳极准,而且她长得也好看死了……” “……”谢知白再次捏眉心。 他叹口气,玉符中传出的声音透着点无奈:“那便不背教案了,你随心讲便好。” 池雪光听了前半句就开始“耶嘿”,等反应过来谢知白这是要她无纲裸奔,玉符的传音已经挂断了。 随、心、讲……? 大师兄,你是真的敢啊!!! 然而其实池雪光心里也明白,十二年前,曦明谷大长老入后山闭关,往石窟里一蹲就再无音讯,到现在,是苟延残喘还是身死魂灭都不清楚。 谷内人心动荡,不止弟子纷纷转投其他专业,就连长老也走得七七八八。 这三年来,谢知白一个小弟子,既要勤恳修炼,又要兼顾谷中杂务,还得当爹当妈拉扯他们这些咸鱼师弟师妹,硬生生熬成了大师兄。 她从前也曾听过传闻,说是谢知白天资过人,本该在三年前那一届就拜入内门,可他放弃了。 他在曦明谷又守了三年,到今年,等他们慢慢长大,能接手谷中事务了,才放心备考。 池雪光叹一口气,课余时间再也不敢被窝瘫瘫了,只能去阳光房里坐牢写这令她头疼的教案。 而至于教案为什么不能在被窝里写一定要去阳光房。 这就是另一个头疼的问题了。 池雪光吃过午饭,抱着书册去阳光房。 果不其然,就看到一道极高挑亮眼的白色身影站在她的小破实验室门口。 她掏钥匙开门,僵笑两声:“季师妹,你又来啦……” 季云濯目光很淡,点点头,熟门熟路跟着她后面进了屋。 池雪光随手拖了张板凳坐下,再回头,就见季云濯已经捞起袖子开始干活,又是浇水,又是检查根系,又是配土换盆…… 有条有理,精力充沛,仿佛她才是在这个小破实验室做了半年牢的熟练工一样。 池雪光看着她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不一会儿看困了,朝天打了个呵欠。 年轻真好。 但是她很不理解。 自从上完公开课后,季云濯就跟魔怔了一样,对种田爆发出了巨大的热情,每天都主动来她这里打白工。 她本来就有点厌学,科研事业三天打鱼三十天晒网,突然被季云濯倒逼着一起卷,真的很痛不欲生。 更何况她的课题本身进行得也非常……不顺利。 不顺利到哪种离谱的程度呢? 就是她的本命灵植,那一株昙花,至今,尚未发芽…… 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是需要一张入太微宗的门票,所以没想太多,就绑定了背包里唯一的那颗昙花种子,成为了一个灵修。 后来,她也尝试过很多方法对这颗种子催芽,但都无济于事。 它就像死了一样,把她给它准备的漂亮花盆当成了精装骨灰盒,舒适地在里头躺尸。 安详.jpg 池雪光把光秃秃的小花盆摆在桌子上,拎着小花洒给它浇了点水。 科研废物一天的工作圆满结束。 她掏出小本本开始慢悠悠憋下一课的教案。 写了没两行,忽听外边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还伴随着尖叫和惨嚎。 再抬头,就见灵谷田里,一大群弟子拿着套索和木棍在狂奔。 而在他们乌泱乌泱的身影前方十米处,是一头鬃毛乱呲,獠牙外翻的黑皮灵猪! 那灵猪足有丈高,应该是被喂养得很好,一身肌肉鼓鼓胀胀得猪皮都快绷不住了,像个撸了十年铁的巨型煤气罐罐,跑起来震得地面哐哐响。 它从百兽园那边逃窜出来,又被这些小弟子们吱哇乱叫地撵了半天,早就吓得应激,眼见前方又出现了几个拿着套索的弟子,叛逆心起,一扭头,往旁边的灵植田里扑去。 灵植田与灵谷田,只一字之差,但其重要程度却天差地别。 巨大的猪蹄踏进灵植田的那一刻,小弟子们的惨嚎声陡然高昂了起来,冲破云霄—— “我的论文!!!!” “别拱我的花架——” “卧槽我的萝卜!!我萝卜!!别啃!!!!” “我的瓜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片混乱之中,还有一个已经喊到嘶哑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猪后面,急切哭叫着:“别打小美!别伤害我的小美!!——” “……” 季云濯站在花房前,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我裂开了”的神色。 池雪光走到她身侧,啧啧两声,举高手臂像个过来人那样拍拍她的肩膀。 年轻人。 农学院抓猪盛况,开了眼吧。 她优哉游哉地开口,打算借此时机好好劝劝大美女。 换个专业,或者起码换个课题,别天天来折磨她这个无辜的学术垃圾了。 “所以说师妹,我们这一行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你看要不要另择——” “池师姐!师姐小心!!!” “?!!” 话头掐断,池雪光惊惧回头。 便见那只灵猪的身影已经从左视图变成了猪头朝前的主视图,还在迅速地放大、再放大……… 灵修的本能在这一刻无限爆发,池雪光尖叫一声,没有选择抱头鼠窜,而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了桌前—— 把那个光秃秃粉色花盆死死护在了怀里! 但灵猪的速度比她百米冲刺的三倍还要快,眨眼间,已经猪突猛进到了阳光房,獠牙一扫,直接把隔壁的灵石墙拆掉了一半! 千钧一发之时,季云濯周身气息一凛,几乎是瞬间,背后长剑出鞘! 池雪光破音地喊:“别伤它!!!它可是师弟的命啊———” 季云濯挥剑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然而就这么一瞬的迟疑,小美已经像一颗发射的导弹一样从阳光房的这面墙撞进来,又旋转跳跃地从另一面墙冲了出去。 哐啷咔嚓噗嗤轰隆咵喳滋啦哐哐哐—— 池雪光护着花盆,被野猪过境所带起的飓风掀了出去,半空中滚了三滚,眼前恍惚闪过一片白光,不知撞到了什么比被窝更硬但比墙又稍稍柔软的东西上,才终于安全坠地。 小弟子们呜哇呜哇地追着猪从阳光废墟房中穿梭而过,又践踏起一地灰屑,扬了她一脸。 “咳咳……咳……” 池雪光眼冒金星坐在地上,胃里一阵翻腾。 她下意识想看看季云濯滚到哪里去了。 挥挥手驱散灰雾,找了半天,才看见人一点事都没有,还英勇地加入了抓猪的队伍! 主角光环在群体活动中亮得快要闪瞎人眼睛。 别的小弟子一个个跑得面目狰狞,她表情管理却极其到位,眉目浓烈又沉静,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身姿优雅,闲庭信步一般,足尖一点就飞出去十几米,白衣广袖在风中翩飞,好似一朵清泠不可攀的霜白昙花。 池雪光:“……” 打扰了。 她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她撑着地面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手心却猛然吃痛,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抬手一看,才发现是压到了方才小美撞墙飞溅开的灵石碎片。 这些碎片边角锋利,她手掌撑在上面,被切到好几道口子。 伤口看起来明明只有细细几条,并不太严重,却在她愣这两秒的时间里,渗出艳红的血来,浸润了伤口,皮肉翻开,她才看清这些伤口切得极深,足有寸长…… “啊啊啊!!!”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池雪光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嗷嗷叫地抱着手,想止血又不敢去碰,眼睁睁看着血越流越多,整个手掌都鲜红鲜红,还一滴一滴沿着腕骨滴落,弄得衣袍和花盆上满是血迹。 然而,还没等她嚎完,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无数细白到几乎透明的须触,像是蜈蚣一般,从花盆中爬了出来。 随后循着血腥的气息,向她的血滴游动,又在吸收了鲜血之后,迎风猛长! 霎眼间就攀住了她受伤的手掌,贴着伤口钻了进去! 16、任务16 进……进去了? 池雪光愣怔看着自己鲜血涔涔的手掌,面色白如金纸,半晌说不出话。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小时候看过的恐怖故事。 就比如那个什么食人花,一开始看起来只是皮肤鼓起一个小痘,一天一天,变成一个脓包、大脓包、巨大脓包,然后整个手开始溃烂,从里面生长出一颗眼珠、半张脸、整张脸,然后张开嘴,就把寄主整个吞进去…… 她穿的是龙傲天文不是克系修仙啊救命!!! 池雪光瘫坐在地上,周身血液好似都被种子吸干了似的,全身拔凉拔凉。 那个恐怖故事里,主角最后是怎么自救的来着? 她丢开种子诈了尸的花盆,用完好的那只手抱住头,在无数个遥远又模糊的记忆片段里翻找。 好像是…… 把手……剁了? 她游魂似的摸到了摔在地上的一把刀。 qaq!!! 她只是个小小的路人甲罢了,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池雪光越想越怕,眼泪木然地哗哗地往下淌,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刀拿了起来,颤颤巍巍举到受伤的右手手腕上。 然后迟迟没有落下。 她不敢啊! 但她更不想被食人花吃掉啊呜呜呜呜!!! 然而就在她纠结得快要死掉的时候,只听“叮——”的一声,一股大力骤然打在了刀刃上。 绵软的手腕一抖,刀已经脱手飞了出去,远远地掉在一旁地面上,“哐啷”一声响。 她像是被这一声响吓醒了一般,猛然回头,就见抓猪强人季云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废墟门口,眉头拧得死紧,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要自残的傻逼。 池雪光眼泪巴巴地看着她,想解释解释自己真的事出有因,可是一张嘴,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呜呜呜呜师妹我要死了呜呜呜呜哇———” 季云濯被这嚎叫逼得差点往后退了半步。 她似乎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乌泱乌泱扛着猪回来的弟子们,向废墟迈进一步,并指起决,在身后落下一层结界屏障。 随后走到了池雪光的身边,蹲下身,抓过她举在半空的血手,清凌的声线道:“我看看。” 然后她就开始认真地观察起池雪光手上的伤口。 池雪光就开始紧张地观察起她脸上的表情。 这样互看了半晌。 池雪光崩不住了,哽咽道:“师妹……你别光看,你说句话啊——” 话音刚落,季云濯突然像是触电一样,松开了她的手。 “??!” 池雪光哭得嘴唇打颤:“我……我是真的没救了……?” 季云濯英气的眉毛压低,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像是惊疑不定,又像是仓皇无措,还像是预知了她的死期,透出无限的悲怆来。 她咽了口唾沫,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动,极快地调整回了平常那张没有情绪的冷脸。 然后道:“没什么大碍。” 池雪光:“???” 你不要骗我!! 我都看见你这一连串的微表情了!!! 季云濯看她眼泪又chua一下涌出来,无可奈何地道:“别乱想,是真的没事。” 池雪光抽泣着,脸颊上泪痕凌乱。 满脸写着不信。 季云濯就道:“你感觉感觉,手上除了割伤,可还有其他不适?” 池雪光颤抖着活动了一下右手,说:“还、还有点僵……” 季云濯:“那你是举太久了。” “噢……” …… 池雪光向来不太经得住事,被这一出异变吓个半死。 被季云濯引导着慢慢冷静下来后,才发觉好像确实没有一开始以为的那么严重。 这颗种子是她的本命灵植,早在入太微宗之时,她就已经与它结下血契,他们之间,是这世间比道侣还要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它真是一颗邪物,那她这条小命一定留不到现在。 它只是一个会被契主鲜血吸引的只有半岁的宝宝罢了。 还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选择原谅它啦! …… 池雪光哭完了,手掌也被季云濯包扎好了。 她摸出手绢用力擤了擤鼻涕,在看到季云濯用环形包扎法给她包得特别完美的手掌时,医修dna突然动了。 她突然问:“师妹……你不会,还学了医修吧?” 季云濯头都没抬,“嗯”了一句。 池雪光瞬间进化成吸氧表情包。 还真被她猜对了。 季云濯根本就不是对灵修感兴趣,她是无差别地在卷一切学科! 就刚刚灵猪面前拔剑那一下,池雪光已经看出来,她剑法课肯定已经修完了。 论剑峰剑法考核,有两套剑法可选。 其一名曰听风四式,走的是以静制动、稳如老狗的路子。 其二名曰斩云剑意,则是飘渺无形,变化万千的杀招。 季云濯拔剑一瞬,剑气纵横,已是将二者融会贯通了。 她还每天来曦明谷打工,以极快的速度上手了灵修的一切日常工作。 就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她居然还把医修课学了个七七八八?!! 池雪光吸氧都不够了,开始用力掐人中。 季云濯看她五官乱飞,似是觉得好笑,嘴角微微微微微微地,向上扯了一丢丢。 仅是一瞬而已。 但池雪光还是捕捉到了。 掐人中就变成了乌龟大师仙逝.jpg 怎么会有人连一个微笑都笑得这么讲究啊! 该怎样形容她刚才看到的那一点笑意呢? 就是同样的一个动作,放在她这个小路人甲身上,表述是:池雪光,笑了一下。 但季云濯做起来,就是眼眸微閤,浓黑沉静的眼眸被拦在纤长如鸦羽的睫毛后面,盛着一点点游鱼似的光,微微晃漾。清冷疏离的面容在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圣光,于是那些狭长锋利的五官都柔和下来,合着冰消雪融的玫瑰色唇角——宛如神祇。 “啊哈哈……”池雪光,笑了一下。 她艰难地把目光从季云濯脸上挪开,环顾四周,顺势劝道:“师妹,就现在这个情况吧,你也看到了,阳光房被小美毁了,得向谷里报备,现在大师兄又不在,手续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批下来,所以你要不要先别来——” “无妨。” “……干活了。” 池雪光又气成了包子脸。 季云濯看着她微鼓的脸颊,鸦羽似的睫毛抬起,深潭般的眼底,游鱼微晃,笑意又漾开了。 …… 池雪光是真的拿季云濯没办法。 她本来是想赶紧把季云濯赶走,自己借着手受伤,再瘫它一个月的。 但季云濯为了能留在阳光房给她打工,不仅接下了重建她的小破实验室的活计,还对她用上了美人计…… 她何德何能啊! 而且啊,季云濯在曦明谷跟她处了这几天,关系的指针从很不熟往有点熟拨动了几下,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看她狗吃屎摔在地上都不伸手扶一下的高冷的季云濯了。 她会对她笑欸! 她心里有她!!! 入夜,池雪光洗完澡躺在柔软的被窝里,脑子里还是大美人那张冰消雪融的绝美脸蛋,不自觉就发出了痴汉一般的笑声。 苏桃丢了个枕头到她身上,略带醋意:“至于吗至于吗,人家就对你笑了一下,你魂都没了!” 池雪光神色迷醉抬起右手:“她还给我包扎了,还包得这么好看!她人真的好好哦……” 苏桃气得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拍被面:“你瞧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池雪光撅嘴。 苏桃气鼓鼓:“我承认前几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授课堂是我的不对,事后我想起来,也挺内疚的……我昨天还梦到你了。” 池雪光:“梦到我什么?” 苏桃:“梦到你跟我和好了。” 池雪光冷冷:“呵,你想都别想,我气还没消。” 苏桃理直气壮:“不行,我都梦见了!” “那是你梦里的我,不是真实的我。” “我梦里的你就不是你吗?” 两人严肃地对视。 池雪光翻白眼道:“你思故我在是吧?!” “……” “……” 苏桃:“……噗嗤。” 严肃的气氛被她噗嗤一下破功,池雪光再也气不动了。 苏桃笑嘻嘻地躺回床上,过了会儿,突然说:“你老说她长得好看,其实我觉得,就一般般啊……” 池雪光:“?” 这位朋友,你是在质疑女主的颜值吗? “也就是比普通人白那么一点点,五官精致那么一点点,气质好那么一点点……” 苏桃的语气越来越弱,最后不甘心地鸡蛋里挑骨头:“但是你想啊,她这个身高就离谱,哪有女孩子长成那样的呀。” 池雪光脑海里一瞬闪过了好几个感慨季云濯身高的片段。 但是她没有附和,而是嘴硬道:“那人家是剑修嘛,剑修……总是长得分外高大些的。” 苏桃都无语了:“你是真的被她迷了魂了——”然后“呸”一声吹灭了蜡烛。 您的好友苏桃退出群聊。 池雪光在黑暗中眨眨眼睛,又感知了一下受伤的右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凝神的一刻,她好像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血肉中动了一下。 “!!?” 不太确定,再试一次。 她闭上眼睛,收敛心神,所有的感知力都专注在右手—— 嗨,你在吗? 一片死寂。 池雪光耐心地等了等。 又过了一会儿。 无声的黑暗中,那种细微的游动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与第一次模糊的感受不同,它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明…… 池雪光的意识在那一刻猛然与它汇合,互通心意的一瞬间,她突然明了对方的身份,然后刷地睁开了眼睛,心头剧颤! ——您的好友山海苦昙已上线。 …… 深夜。 又是熟悉的深夜。 旁边的苏桃已经进入了熟悉的梦乡,夜猫子池雪光,再次打开了熟悉的面板。 只不过这一次,熟悉的标识中,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池雪光看着面板角落里,背包旁边那个新出现的昙花形状按钮,缓慢地,点开了它。 新的弹窗出现。 面板的中央,是一抔湿润的泥土,土面之上,出现了丝丝裂痕,隐约可见其下一抹鲜嫩的绿芽。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等级:炼气(0/10) 池雪光:【……是你吗?】 ?:【唔。】 …… ?:【灵……力。】 池雪光突然觉得呼吸有点急促。 她咬着唇,用微微的痛感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试探性地,点开了她做任务以来,收获的那一大堆没有用的灵力。 其实最早的时候,她也以为任务获得的一切,都能像灵石、道具那样,可以从无形化为有形,可以为她所用。 可是后来她发现,这些任务奖励里的灵力,并不能增加她的修炼等级,而她翻遍了面板,也没能找到任何可以使用的地方。 之后她就只把它当个摆设了,再也没注意过。 现在时隔半年,她再次打开属性栏,才发现那个灵力值已经积攒到了惊人的两千多。 而它的末尾,多出了一个【浇灌】按钮。 池雪光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 几点晶莹的露珠凭空滴落,一瞬没入土面。 土壤受到来自地底的挤压,裂痕更大了一些。 等级:炼气(1/10) 池雪光赶紧去看自己的灵力值,发现把它升到炼气一阶,只用了两点灵力值。 !!! 她狂点了10下! 那芽尖便如上了发条一样,破土而出,一点一点长成了2cm高的一团肉嘟嘟的双瓣小芽。 池雪光惊叹地看了看它,又扭头看了看自己剩余的灵力值。 【2142】 “……” 她愣了两秒,眨眨眼睛,随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救、命、啊。 她好有钱啊!!! 池雪光揪紧被子,屏住呼吸,对着那个【浇灌】按钮一通狂按! 晶莹的露珠霎时汇聚成小雨、中雨、暴雨——小芽便像开了延时摄影般,刷刷刷地开始猛猛生长!抽条!分叶!!! ?:【……】 ?:【等……】 池雪光穷儿乍富,哪里还听得进去,连夜把浇灌按钮按烂—— 【呜呜呜宝!之前半年在花盆里躺尸真是委屈你了!!】 【别客气!麻麻有的是钱!快喝!喝大口的!!!】 17、任务17 众所周知,修炼一途,天赋与勤恳缺一不可。 将天赋具体化,便有对灵根的评判。 在这本龙傲天文的设定中,世人以单灵根为优,五灵根为劣,而在相同的灵根之中,又有天地玄黄四种品级…… 池雪光入宗第一天时,曾做过灵根测定。 她被长老拎进水镜中涮了两下,再提起来,就收到一份“普普通通黄品木系单灵根”的鉴定报告。 不仅就业面窄,职业天花板还很低。 别人引气入体花三天,她要一礼拜;别人升一阶用半个月,她要一个月……就这修炼速度,这辈子炼到死都不太可能结出金丹。 所以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坚定了理想,制定了“在修炼上放心大胆摸鱼,在任务中勤勤恳恳攒钱”的战略方针,打算打完这几年工就找个地方瘫着开启养老生活。 但是! 谁能想到呢嘿! 她!池雪光! 居然一夜之间,就从炼气七阶跳跃式进入了金丹期!! “我出息了哈哈哈哈哈!!!” 池雪光笑了一夜,脸都笑痛了。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她终于把所有攒的灵力都给本命灵植灌了下去。 等级:金丹(461/1000) ?:【……嗝。】 池雪光满意地摸了摸它壮硕的叶片。 山海苦昙到底是神话里跑过龙套的灵植,并不像普通昙花一样绿油油的。 它的枝叶纤细秀长,呈现出玉石样清透的色泽,微微摆动,便散发出月晕般的柔和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灵修因天生的亲和力而不擅战斗,本命灵植与灵兽于他们来说,便是符修的符、剑修的剑,可随主人心意对敌人进行攻击。 但这颗种子因为在花盆里躺了太久,虚弱得很,虽然修为已经提升到金丹期,却并不能立即参与战斗,还需在她血脉中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这也是它昨天要池雪光等的原因。 池雪光对此倒是不在意。 如今她手里捏着个高级防御道具,出门都敢横着走了,自信开口—— 【放心,我能自保的,好好养着吧。】 ?:【……好。】 聊完这阵天,窗外天光已盛。 今日无课,阳光房被拆了也不用坐牢,池雪光打个呵欠,愉快补眠。 到昏沉沉即将沉入梦中时,突然想起来,还没问它叫什么名字。 她迷迷糊糊地召唤它,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什么,又迷迷糊糊好似听到它回答,不太真切。 池雪光闭着眼吱唔:【……容染?】 ?:【……】 …… 容染:【嗯……我在的。】 池雪光听到他的声音,似是觉得安心,脸在被子上蹭了蹭,呼呼睡去了。 …… 熬夜伤身。 熬通宵伤大身。 池雪光一夜金丹的后果就是,白天睡了一天,吃口饭,晚上又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被叫起来上炼丹课时,脑子还晕乎乎的。 苏桃把她从被窝拎起来抖抖清醒,刚想训两句,却闻到一阵花香:“擦什么了,身上香成这样。” 池雪光:“?” 她一个穷苦到买香水都只舍得喷人中的灵修能擦什么。 池雪光迷瞪着眼,耷拉着的脑袋随着嗅嗅嗅的动作慢慢支棱起来。 闻了半天,无果,她确信道:“前两天太上进了,在阳光房被花腌渍入味了。” 苏桃:“……” 我信你个鬼。 可是池雪光是真的闻不到,总觉得是苏桃在唬她,就很郁闷。 她带着这种郁闷去上炼丹课,然后在虞琰看见她第一句就说:“你好香啊。”时,变得加倍郁闷。 池雪光不信邪,把蒲团挪挪,挤到后排的季云濯身边去。 季云濯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那双极清极静的眸子里映出她郁闷的脑袋。 池雪光抱着手腕闻半天,凑到她面前,问:“我为什么闻不到啊,师妹,你最老实了,不要学她们骗我。” 季云濯:“……” “噗哈哈哈哈哈哈——”系统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它道:“季云濯,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老粘着她了,她脑子是真的不太好……居然会觉得你老实!” 季云濯:“……” 他对上少女满是信任的目光。 那些自从落座起就无声无息弥散在周围的香气,本是夹在清幽与清冽之间的,却在她靠近的一刻,平白多出一丝明晰的暖意。 就像她靠过来时碰到他的手臂,隔着衣袖,依旧有一点软乎乎、暖融融的触感。 季云濯不露声色与她分开一点,呼吸里却依旧满满是她的味道。 他别开头,道:“有。” 池雪光嘴一瘪,郁闷变得超级加倍了。 她稍稍站起来一点点,用双手把蒲团托在屁股上,像鸭子那样蹲着往前啪叽啪叽走了两步,回到开始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在之后的一整节课里,她的背影都蔫巴着,还时不时皱着鼻子狂嗅自己。 不管是举止、神态、还是说出来的话,都像是某种不太聪明的小动物。 是的,不太聪明的小动物。 这就是季云濯这段时间处下来对她的评价。 …… 一节课上完,姚舟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了课后作业。 “揽月刀、夺涯草、伏波枯颈………” 池雪光数着手指头,声音透着无力:“姚舟是真的从小没缺过钱啊,谁家炼解毒丹拿这么贵的灵药做丹剂的?” 虞琰捧着钱袋,长叹一声:“买不起。” “买什么买呀。”苏桃道,“咱们曦明谷什么灵植没有?小云山那边前几届师兄师姐种的多得是,下课跟我去挖?” 二人猛猛点头。 池雪光没忘了季云濯,回头问她:“师妹,一起去吗?” 季云濯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淡声道:“阳光房重建材料到了,那边缺人手。” 打从阳光房被毁那天起,池雪光就把这件事踢出了脑子,根本没想过这茬。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光使唤季云濯自己却不到场,纠结了一会儿说:“那我随你去吧。” 季云濯温和道:“无妨,我去就好。” 然后就看见她小动物般圆溜溜的眼里亮晶晶,脸还红起来:“那……那我帮你挖炼丹材料去,我我我我先走啦。” 说完就连忙拉着其余两个女孩子一起跑了。 季云濯径自御剑回曦明谷。 待飞到扶桑神木上空时,忽然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剑身微顿。 系统的声音恰时传入耳中,带着冷冷一丝讽笑。 “季云濯,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跟在那个路人甲身边躲过剧情点,就高枕无忧了?” 它幸灾乐祸地说:“你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粘着她吧?我告诉你,躲不过的。” 季云濯:“……” 他落地,收剑回身。 一直等在扶桑树下的少年已经几步迎了上来。 少年衣着半旧,身后背着的剑也朴素无华,通身的气度却很微妙,嘴角一弯梨涡,更显清新少年气。 是龙傲天标配的那种,看似平平无奇,却莫名让人心动的气质。 季云濯周身被小动物哄得微微软化的气息在看见人的一刻又冷凛起来,随后入乡随俗,进入角色,渐渐渐渐地,变成一朵微妙的小白花。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来人,道:“桑师兄,你怎么来了。” 18、任务18 桑青亦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季云濯了。 从前他二人毫无来往时,都能保持一天两次偶遇频率,每天保持稳固发展。 最近几天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人影都看不见了。 甚至连她人在曦明谷这件事还是别的同修打趣他时他才知道的。 季云濯刚入宗门时就因为出色的外表引起了许多注意,在男修里人气居高不下。 桑青亦也为自己能在众多追求者中脱引而出而颇感骄傲。 可谁能想到,她这一次出名居然是因为在曦明谷抓猪! 弟子们得知此事,纷纷调侃他—— “桑师兄口味实在不同凡响!” “此等彪悍的女修我等是消受不起了哈哈哈哈!您二位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看不出来,桑师弟,竟是个惧内的苗子哈哈哈。” “……” 对方笑嘻嘻的话语听得他脸一阵阵火辣辣。 于是今日一下课,便着急忙慌来了曦明谷蹲人。 “季师妹……” 桑青亦唤了眼前人一声,目光只在季云濯那张美到迷幻的脸蛋上停留了一瞬,便如灼伤般挪开了。 他定了定神。 漂亮的女孩子向来不缺人捧着,有些脾气其实他也可以理解,但太过特立独行,牵连到身边的人,就不好了。 他在心里斟酌话语,想着要怎么样既将规劝的意思表达到位,又不至于让季云濯埋怨上了他。 但刚要开口,就听旁边“呼啦啦——”传来一阵响动。 几个剑修御剑落地,似是没想到树下还有人在私会,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带着明晃晃的吃瓜意味。 桑青亦喉口吞吐两下,终是把话咽了下去,不动声色别开脸,与季云濯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等这几个剑修慢吞吞走了,他又极为自然地挪过来两步:“季……” “呼啦啦——” 话头被再次打断。 曦明谷养着两山弟子,这个点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灵膳堂准时飘出一阵一阵的饭菜香。 来用饭的弟子们来来往往,在扶桑神木这一曦明谷地标位置落地、起飞、落地、起飞……把好好一次谈心弄得支离破碎。 桑青亦人都快麻了。 季云濯却是极为迟钝,一点都没注意到周遭的眼光,用一双小白花特有的温柔眼眸,在大庭广众之下情意绵绵瞧着他:“桑师兄,你…你要对我说什么?” 脸颊还隐约飞上一抹羞红。 桑青亦:“……” 气氛突然变得极为怪异。 桑青亦挣扎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论剑峰——” “到底是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偏要回我屋里说?” 季云濯大剌剌地打断了他。 她音色本就独特,不似普通女孩的甜软,而是清泠泠玉石相撞般的质感,极具辨识度。 树底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后脚步整齐划一地停顿了,一改先前跑着去抢饭吃的焦急,变成半步半步地磨蹭。 更有甚者,饭都不吃了,直接在旁边的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掏出瓜子开始嗑。 桑青亦:“……” 你们曦明谷的人多少是有点毛病。 求求你们快走开啊!!! 他长长顺了一口气,为了证明自己真不是变态,暂且把抓猪的事情放到了一边,打算从课业开始聊。 “师妹,两月后便是宗门大选,四门课程的考核准备得如何了?” 季云濯闻言,脸上立时出现了浓浓的失望。 旁边嗑瓜子的修士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唉!” 桑青亦:“……” 季云濯冷淡道:“不如何,还在上着课罢了。” 桑青亦向她迈进一步,语气满是关怀:“都选了哪几门课?” “灵田管理。” “……还有呢?” “炼丹入门,医术初通……” 桑青亦脸色越听越黑:“炼器呢?” “没学。” “剑法呢?” “最近没去上。” 季云濯看不见他脸色似的:“对了,我还想学个灵兽的繁殖和产后护理。” 说完,还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仿佛在等待一个夸夸。 桑青亦:“……” 我不骂你就不错了。 在刚刚听到产后护理那一刻,桑青亦只觉得一股火气窜上脑子,甚至产生了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季云濯的疑惑。 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小弟子都知道,入了宗门,便是踏进修仙的大道,与凡人再不相同。 但凡有点上进心,也会省吃俭用,在符丹器阵四门上多花力气。 当然,不是说种田养兽和学医锻体不好,而是它们含金量实在不高,上不得台面。 毕竟四境之内,都以炼器为尊。 季云濯和他一样,天资不俗,家世却不出众,好不容易拜入仙门,若要在宗门大选中大放异彩,自当在炼器、剑法这样的课上多费心思。 她却一门都不上! 从前季云濯也是很拎得清的,现在怎么会没脑子地在曦明谷浪费时间。 桑青亦真的很不理解。 他严肃道:“还有两个月,灵植先放放吧,明日我带你去松廉山,报巫长老的炼器课。” 这句话说出口,便不是询问或商量的语气,而是一锤定音,要季云濯好好配合。 季云濯没有说话。 沉默的时间一久,就像是不配合。 就显得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像是放屁。 寂静之中,嗑瓜子的修士们突然“呸”一声把瓜子壳吐出来:“啧啧啧。” 桑青亦:“……” 他被“呸”得有点上头了,俊朗的脸上都出现一丝不悦,音量也大了起来,对季云濯道:“听见了吗?说话!” 季云濯当然听见了,他又没有聋。 只是若桑青亦没有沉浸在自作多情的怒气里,若他那些关切的眼光有一分真正地在关注季云濯除美貌之外的东西。 便会看出,此刻的他并不是心不在焉,而是正咬着牙。 系统叹息地说:“早让你老老实实跟着男主去上炼器课,你偏不去,现在知道苦了?” “这个当口,说去吧,你还得加倍好好哄男主,说不去吧,就得接受惩罚了。” “季云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它说道:“你已经ooc十几次了,这一次再不好好按人设走,惩罚会是上次的三倍……你受不住的。” “……” 扶桑神木下,诡异的气氛仍在弥漫。 就连一直看热闹的小弟子们,在接受到桑青亦的怒气后,都不敢嗑瓜子了,静静等着女方的答复。 寂静中,季云濯突然笑了笑。 接着沉默地抬起眼,看向一脸严厉、仿佛在证明自己绝对威严的少年。 他看了好一会儿,如霜如雪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点从未有过的神色,喊他:“桑青亦。” 他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不同,似乎将属于小白花的弛缓、柔软全部抽离了,显露出刺人的冷硬,以至于桑青亦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是有多大脸呢?” 19、任务19 小云山。 虞琰惊叹地看着满山奇奇怪怪的灵植,发出没有见识的声音:“你们灵修……是真的牛。” 曦明谷地势平坦,灵田大部分都用来培育灵谷和供小弟子开展课题,有些用途不是那么大,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的灵植,便被一届一届的弟子们,随手种在了小云山。 炼丹要用的昂贵丹剂,学医难买的偏门草药,开小灶可以吃的精美食材……能自己种的,绝不多花一分钱。 虞琰指着洼处那个几乎看不到边界的湖,问:“这儿还有个这么大湖?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害。”苏桃道,“有个小师兄养彩鲤,喂得太好,谷里住不下了,就在这自己挖了个小池塘。” 虞琰:“?” 你说这是个养鱼的池塘?还小? 那养的得是鲲吧!!! 似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无波无浪的湖面突然震动了,紧接着,一连串像弟子屋舍房间那么大的泡泡,从水底飘了上来。 苏桃拉着她连忙往山上跑。 再回头,整个巨大的水面都因泡泡的破裂而激烈荡漾起来,浪头足有两人那么高。 池雪光坐在半山腰,看见她们狼狈的模样哈哈狂笑。 苏桃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还笑,活干完了吗!” 她们今天带着个第一次来小云山的虞琰,一路上东看西看,等摸到种药的地方,揽月刀和夺涯草早就被先到的弟子采完了。 池雪光是纯粹的木系单灵根,被委以重任,给灵植催枝。 她捂着痒痒的脑门:“干完了干完了,到你们了!” 等苏桃和虞琰开挖,手伤未愈不便干活的她便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山中走去,时不时蹲下来,在灵草堆里翻找最后一味灵药。 伏波枯颈。 在姚舟给的丹方中最为重要,却也最为难找。 池雪光越走越远,在草丛里扒拉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株小小的幼苗。 伏波枯颈贴地而生,因茎干成节状,宛如老人松弛的颈项而得名。 那些纵横交错的茎干往往埋在地表以下,地面上只有稀疏几片小芽,叶面正面柔软,背面却长满了细密锋利的尖刺,一不留神就容易被…… “嘶……” 池雪光缩回被割伤的手指,还没看清伤口严不严重,就见皮肉下涌出一点细白的枝叶,将那伤口包裹住了。 就像个迷你创可贴。 她摸摸容染的小叶片,刚要道谢,却先感知到它传来的讯息—— 【快走……有人…】 池雪光:“?” 她正迷茫,却不知从何处突然转出两枚骨钉,从背后袭来,迅极猛极,她急闪身,却仍被划烂了衣摆。 只听“嗖嗖”两声,两枚骨钉便刺进了泥土里,扎进去老深一截,剩在地面的部分依稀闪烁着三道光晕。 池雪光:“!!!” 有没有搞错! 用三品兵器偷袭她一个炼气期路人甲?! 她配吗!!! 即猛然反应过来,在某些人眼中,她才不是炼气,而是可以一巴掌把筑基期掀飞的金丹! 池雪光环顾四周,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容染提醒道:【她们人多……实力在你之上,用道具……快走。】 池雪光当然记得自己的保命道具,但是苏桃和虞琰与她不在一处,她要是跑了,瞿绿纱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她咬咬牙:【替我注意她们的动作。】 便从袖袋中抽出自己都快生锈了的剑,提起裙摆,向着之前挖药的地方狂奔而去。 …… 苏桃和虞琰正蹲在地上挖草。 猛然间听到一阵打斗之声,二人警觉地站起身来,接着就看到池雪光的身影跌跌撞撞从草丛中显现出来,衣服被刺破了好几处,明显是打架了,接着又看到她屁股后面一群紧追不舍的女修。 苏桃不自觉提高音量:“池池!!!”一边疯狂掏灵兽袋。 虞琰反应更快,第一时间拔剑出鞘,冲上去接应她,“叮——”一声挡下飞刺过来的骨钉。 与此同时,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灵兔猛然蹿出,与她们擦肩而过,一头撞进了女修群里! 女修们被极速奔跑的大兔子轰然撞飞,大兔子在人群里左突右冲,后腿一蹬,又把两个女修踹出去老远。 躲在人群后面的白如萱瞪大眼睛:“怎会这样!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被一只兔子打成这样!” 她话音未落,灵兔像是被她声音吸引了,很快扭过头来,一双红漆漆的眼睛冰冷看着她。 随后猛地朝她冲——了两步然后缩水成了巴掌大的一团…… 白如萱:“啊啊啊啊啊啊…嗯?” 这是来搞笑的吧! 她抬起脚就要踩向灵兔。 大后方的苏桃连忙一个唤声,把灵兔召唤回来,随后灵力耗尽,气喘吁吁地瘫坐在了地上。 女修们见兔子没了,胆子又大起来,再次猛追,很快把虞琰和池雪光包围。 虞琰还欲再战,一条金灿灿的捆仙索却如游龙一般,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将她和池雪光一起捆了个严实。 女修们自动向两旁让开,一袭红衣宫装的瞿绿纱从人群后慢慢走来。 瞿绿纱目光在池雪光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裙上上下看了两眼,心情很好的样子,凤眼微眯:“池师姐,好生狼狈啊。” 池雪光一身是伤,连站都站不稳,和虞琰一起歪倒在地上。 谁能想到,再次与大小姐面对面,竟然又是这样仰望的姿态。 她刚跑路时脑子飞速转动。 这一场偷袭动用了这么多人,背后的主使者,一定不只是想要把她“千刀万剐,曝尸荒野”的白如萱这么简单。 瞿绿纱一定也来了。 而既然瞿绿纱来了,她便不能这么快就把道具用出去,有些疑惑,须一一弄清楚才行。 池雪光神色突然变得无措起来,就着被伤口疼出来的眼泪,愈发显得委屈巴巴:“瞿师妹这是做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的,难道是为了上次授课堂一事…可那是姚舟长老的判定,与我无关呐!” 她这两句话说得实在是茶香四溢,瞿绿纱要不是被家族教了十几年的规矩礼仪,此刻定然要大翻白眼。 “与你无关?” 瞿绿纱道:“最开始我便警告过你,少管闲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 “哪有一而再再而三,我们只在授课堂见过一面好吧?” 瞿绿纱:“……” 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池雪光见她有点气了,再加一把火,恍然大悟道:“难道,难道你是在说论剑峰上的事……?” 瞿绿纱脸色果然瞬间就绿了。 池雪光无辜喃喃:“可桑师兄就是喜欢季师妹啊,强扭的瓜不甜的……” 说完,还用“啊,原来竟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的目光怜悯地看向她。 瞿绿纱死穴被戳到,双目都红了,怒喝道:“什么喜欢!什么强扭!凭什么季云濯最后可以跟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行?分明是你们诡计多端!一次次将他从我身边抢走……” 池雪光:“……………………” 你们女配都这么崩不住的吗? 季云濯最后可以走到大结局,你不行,那当然是因为………人家是女主啊! 池雪光鲜少使用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清明起来。 桑青亦本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跟许多师姐师妹都不清不楚。 况且现在才剧情初期,跟季云濯根本没有太多的发展…… 还有乘风台上的霸凌、竹林里的季云濯仿妆,被截胡的那瓶金创药…… 她一个原书里都没有名字的女配,是如何精准地把矛头指向女主的? 又是如何精准地踩着时机硬生生在原书剧情中横插一脚? 把所有信息全部串到一起的那一刻,池雪光徐徐叹出一口气。 好你个大小姐。 竟是个……觉醒的女配啊。 20、任务20 把大小姐前前后后的行为全部串起来细想一遍之后,池雪光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太好。 瞿绿纱,东境首富之女。 这是什么概念? 就是池雪光在修真界累死累活打工打到死,她攒到的那些“巨额”养老金,可能都比不上大小姐一个月的零花钱。 而在有钱有家世有颜值的基础之上,瞿绿纱比所有女配更加幸运的一点是,她的名字,甚至都不在男主芸芸后宫之内。 这么没有烦恼的白富美人生! 修真界年轻帅气的弟弟满地走,一年换一个不快乐吗! 怎么会看上桑青亦这个狗东西啊!!! 池雪光是真觉得,这大小姐哪哪都好,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瞿绿纱吼完这一大句台词,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愤愤地转过身去,眼角还红红的。 竟然是气哭了。 呜呜呜呜呜这么真性情的妹妹。 池雪光被揍一顿生出来的那点气,就这样被妹妹的眼泪洗刷得干干净净。 她咬着唇纠结会儿,语气也不那么欠揍了,好声道:“其实……季、季师妹她也不是要抢桑师兄,她也是……迫不得已。” 唉这话说出来怎么还是一股绿茶味呢。 瞿绿纱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被气了出来,转回身狠狠瞪着她:“迫不得已?桑师兄是把刀架她脖子上了?她若是不喜欢桑师兄,那便趁早拒绝了,一直这么吊着别人,她还委屈起来了?!!” 池雪光哑然。 她的意思好像没有表达对,季云濯应该还是挺喜欢桑青亦的,要不然也不会好感度刷刷涨。 但是…… 但是这份喜欢里,有多少是身为“女主”的设定,有多少是剧情上特地的安排,又有多少是她这个路人甲诈骗出来的,这真的不好说。 季云濯这个人,或者说这个角色到底喜不喜欢、想不想,没有人知道。 她只是一个被塞进特定轨道,被迫一路走到黑的倒霉女主罢了。 但是池雪光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小姐解释。 大小姐或许就是因为太幸运,没有入住过桑青亦的后宫,所以只知道他是将来炸裂苍穹的男主,却并不知道,当他身边的女孩子,是会失去金丹,失去眼睛,失去容貌,失去家人,甚至失去性命的。 有这么一瞬间,池雪光真的很想直接跪下来给大小姐磕头,说求求你别往火坑里跳了这个狗男主不值得你这么有钱带上我姐妹们一起去合欢宗看帅哥跳脱衣舞不好吗嘶哈嘶哈! 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语重心长地说:“瞿师妹,桑师兄不是你的良配,你该有你的路的……” “……” 池雪光发誓她这句话真的说得很诚恳!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又戳痛了大小姐! 瞿绿纱脸色一下子变得比刚才更黑了,精致漂亮的脸甚至变得狰狞起来,宛如地狱恶鬼。 与此同时,池雪光身上的捆仙索感受到主人失控的怒气,也发疯般地勒紧,几乎要把她勒断气。 她痛苦地看着瞿绿纱把自己的兵器——一条六品的束云鞭祭出来,整个小云山的空气都为之凝固了一刻,随后爆发出剧烈的震荡! 池雪光用最后的力气把防御道具丢了出去。 纸鸢在山崩地裂的灵力波动中乘风而起,载着她和虞琰,俯冲着滑向地面……虞琰一把将地上的苏桃拽了上来。 瞿绿纱的束云鞭同时追到,却在将要触及纸鸢时,被无形的力量反弹出去! 惊险一瞬。 池雪光抓准时机,控制纸鸢向湖面飞去,身后,是瞿绿纱带着一大群女修追至岸边! 狂暴的风声中,池雪光对苏桃大喊:“小师兄那条鱼崽!叫什么名字来着!!!” “!!!” 苏桃福至心灵,身体软趴趴,嗓门却一如既往震天动地—— “嘟嘟!!——吃饭安安安了饿饿饿!!!!” …… 巨大如鲲鹏的七彩鱼头从水中昂起的那一刻,城门般高大的波涛排山倒海地向岸边拍去,几乎要将整座小云山淹没。 女配们的尖叫声也一并被淹没了。 唯有瞿绿纱,一袭红衣在风暴中如火莲般飞荡,靠着法宝护身,穿风破浪,追击而来! …… “季云濯……你这样找死,我是真的救不了你了。” 季云濯脑海里传来系统忍无可忍的声音。 ooc警告正在疯狂闪烁,系统语气仿佛在跟一个死人说话:“你的神魂本就有损,你就乖一点会怎么样啊,一定要把自己弄死吗?” 季云濯没有回答。 系统艰难道:“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男主给哄好,只要他不追究,这次就放过你。” 季云濯:“……” 扶桑树下鸦雀无声。 只能听到桑青亦因为怒意而微微混乱的呼吸。 季云濯并没有把系统的劝阻听进去,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了。 他身形似乎从无形的禁锢中舒展开来,先前清冷沉静的眉目中戾气再也遮掩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大把桑青亦暴打一顿。 系统大喊:“季云濯!你别发疯了!!” 要是季云濯真的因为ooc噶了,那它的业绩也要受损啊!! 求求了!来个人拦住这个疯子吧!!! 不知是不是它的祈求太过感天动地。 季云濯要揍人的动作突然诡异地停顿下来,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猛地回头—— 同一时刻,曦明谷云水迷蒙的天际上,小云山所在的方向,突然翻滚起极浓、极深的云气。 ——有人触动了他留在池雪光纸鸢上的护持法阵。 小云山距离曦明谷有挺长一段距离,震荡的声音尚未传到扶桑树下。 桑青亦并未注意到那边山头的动静,还兀自沉浸在怒气之中:“季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云濯心思早就被拉远了,再转过头来,看桑青亦的眼神只如看曦明谷里一棵普普通通的农作物。 他利落拔剑,懒得再桑青亦废一句话,直接向着动荡的方向飞去。 桑青亦:“……?” 树下嗑瓜子的小弟子们急得哇哇叫:“你刚才那么凶!师妹定是被你气跑了!!” “女孩子都要哄的!快追!快追上去给她道歉啊!!!” “???” 桑青亦人都快疯了。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他瞎了吗? 怎么就突然变成小情侣闹脾气了!!! 心头那股怒气被这一闹莫名其妙淡去许多,桑青亦被小弟子们起哄得再也站不住,也连忙御剑向季云濯离开的方向追去。 桑青亦的御剑课成绩向来极优,但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季云濯明明只比他早起飞几息时间,他使出吃奶的劲都追不上,还隐约有被甩下的趋势。 他就只能看着季云濯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后在即将消失时猛然停住! 桑青亦:嗯? 紧接着,一架载着三个女修的纸鸢伴随着破音的尖叫,突然从云雾中窜了出来!! 桑青亦:嗯嗯嗯??! …… 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池雪光第一次把纸鸢开出这种头盖骨都要被掀飞的速度! 她的脸颊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腮帮子上的软肉被风灌得颤抖,不受控制地发出呼呼呼呼的声音。 但是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背后瞿绿纱追得死紧死紧,但她的灵力!真的要透支了!!! 手中的纸鸢就像一匹发狂的野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她们甩下去。 而一旦被甩下去,她们三个必然会被飓风卷走,摔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她好想哭啊呜呜呜呜。 然而就在她手酸到就要控制不住纸鸢时,她眼泪汪汪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渐渐变大的人影! 那人一身白衣,几乎与满天云气融为一体,一头如瀑的黑发散在风中…… 池雪光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大喊:“季呼呼呼师呼呼呼妹呼呼呼呼——” 季云濯向她们御剑而来的速度极快,即使靠近了也一点都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几乎像是要跟她们相撞—— 池雪光嚎了一声,怕得闭上眼睛。 ……却迟迟没有感受到撞击的震荡。 她忐忑不安地睁开眼,发现眼前根本没有季云濯的影子,仿佛方才看到季云濯冲过来的身影只是她吓迷糊了出现的幻觉。 可随即,她发现自己刚才闭眼时,已经下意识地松开了对纸鸢的控制。 但本该失控的纸鸢,并没有像灌满气又被放开的气球一样在风中狂窜,而是变得越来越稳,越来越慢,并且正在逐步落地。 “嗯???” 池雪光意识到什么,扒拉在纸鸢边上,低头向下看。 在破破烂烂的纸鸢之下,果然是御剑而行的季云濯。 她单手擎着纸鸢就要散掉的骨架,竟是靠着臂力,硬生生在飓风中带停了她们。 季云濯察觉到她,微抬起头来。 视线交汇一瞬。 池雪光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内心剧颤。 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季云濯绝对不是什么清冷柔弱小白花。 她分明,在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中,读到刀锋一般的浸浸寒光。 21、任务21 池雪光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吐大美女一身的一天。 落地后她从纸鸢上爬下来,脚踩到实地上,才知道自己的腿已经软成了没牙老太太都能轻松咬断的烂面条,她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眩晕感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季云濯扶了她一把。 她“哇”地就吐了季云濯一身。 季云濯:“……” 池雪光看见她眉头微微隆起,魂都快吓没了。 这位姐刚才靠着肱二头肌手刹纸鸢,捏爆她的脑袋应该也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吧。 从前是她太刻板印象了,虽然已经感觉到季云濯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还是相信了小白花人设…… 她真傻,真的。 池雪光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有点怂地缩着脖子,眼睛要闭不闭地眨眨眨——她看见季云濯把手举起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只手并没有把她直接拍死,而是落在了她的背上,轻柔地在……在给她顺气? 微微炽热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丝丝汇入身体,池雪光感觉自己吐麻了的胃和食管都被一团柔和的气息包裹着,火辣辣的感觉很快褪去,就连眩晕都减轻了不少。 呜呜呜这是什么温柔大姐姐。 池雪光软趴趴地从季云濯怀里爬起来,很乖地跟她道谢,然后逼出最后一点灵力,用小洗涤术把她的衣服弄干净了。 刚才被瞿绿纱追的时候,情况紧急,池雪光本能地往曦明谷方向飞,她本意是想直接逃到灵膳堂门口去,这个点那里人多,瞿绿纱就是再疯也是要面子的,不会在人群里殴打她。 可谁想现在却停在了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瞿绿纱追上来把她们三个鲨了都没人会知道,还得再搭上一个季云濯。 她拉着季云濯的袖子,紧张看向小云山的方向:“我们……我们还是快走,要是……” 季云濯却是又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轻声道:“她不敢来的。” 池雪光:“?” 她还没说是谁呢。 季云濯却似已将她要说的话全都知悉,还眼神示意她回头看看。 池雪光迟钝的神经终于察觉到,气氛好像不太对劲,有点……太过安静了。 落地后这么长的时间里,虞琰不说话就算了,苏桃这个大嗓门怎么也一声不吭呢? 她迟疑地回过头去,就见出生入死的两位好友跟鹌鹑一样挤在一起,在她的身后,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少年。 桑、青、亦?! 池雪光实在没想到季云濯来救她们还能带上男主,连忙后退几步,跟桑青亦拉开距离。 她从前做任务,时常潜伏在桑青亦身侧帮这帮那的,很难不被误会成是对桑青亦有意思。 虽然他们这是第一次以真面目面对面,但道具只能模糊容貌,不能改变身形声线…… 要是桑青亦当着季云濯的面认出她…… 救命啊! 她不想被牵扯进男主狗血的感情线啊!! 池雪光四肢僵硬地往季云濯身边又挪了两步,整个人都躲到她身后去了,只探出个桑青亦没见过的脑袋,故意压低声线,干巴巴地打招呼:“桑师兄好。” 然后绝望地发现,她是躲开了,桑青亦落在她身上眼神却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她眼角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听桑青亦发痴般地望着她,说:“这个师妹……我见过。” “!!!” 你见过个屁啊!! 池雪光的脸当即皱成一团。 她是真的不想跟桑青亦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被季云濯误会她跟桑青亦有什么关系,总之就是…… 狗男主快滚啊别来沾边!!! “没……我们没见过……我们真的没见过的!” 她慌得连连摆手,却不是对着桑青亦,而是抬头看向了季云濯,满脸写着“我是清白的你要信我呀”。 可季云濯的神色,在桑青亦说出那句话后就骤然冷了下来,并且一直没有缓和。 池雪光害怕得抠手指,干脆把脑袋也藏到了她身后,想着要是季云濯因为这件事生了气,她就立即滑跪抱住她的腿大哭求饶——以免被那壮硕的手臂捏爆脑袋。 她个子本就矮,脑袋再低下去视野范围就只有自己的脚边的地面了,所以并没有意识到季云濯回头看了看她。 更没有意识到,季云濯看她的眼神,比起看情敌,更像是在看一个被揍得一身伤痕还被迫见生人的社恐可怜蛋。 季云濯的目光落到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 那只手骨架很小,抓着衣袖时就成了更小的一团。 微微的肉感,看起来很软,让他想起百兽园里,住在小美隔壁的那只灵猫柔软的肉垫。 两息之后,他再度转身回去看桑青亦时,身上冷硬的刺已经无声无息收了起来,声线也变得弛缓。 他和声细语地道:“师兄,方才对你说那样的话,是我不对。” “只是……师姐方才经历打斗受了伤,恐有追兵,能否请师兄送我们回曦明谷?” “……?” 池雪光闻声抬头。 她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在季云濯说话之前,她以为季云濯肯定是会桑青亦当众吵一架的——毕竟在原文里,季云濯十天有八天都在因为女配跟桑青亦闹脾气吵架。 但在季云濯说话之后,她突然感觉到桑青亦与季云濯之间的气氛有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但也仅限于感受到罢了。 以她的脑子,并不能分析出这两位主角分别都是怎么想的。 但总归,桑青亦在听到季云濯道歉之后,心情看起来舒畅了很多,甚至没有多问,就应下了护送她们回谷的请求。 季云濯也好像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一样,没有提起。 …… 他们一起回曦明谷。 桑青亦御剑带着耗尽灵力的苏桃和虞琰。 池雪光手好酸,不足以再驾驭纸鸢,她纠结着要不要也自己御一下剑,结果刚把剑拔出来,就被一个力道提溜上了纸鸢。 池雪光:“……” 季云濯端坐在纸鸢之上,侧脸温和又沉默。 池雪光唯唯诺诺坐在她身边,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不是她第一次跟季云濯一起乘坐纸鸢了。 在这个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必须紧紧挨在一起的时刻,因为跨越了一般社交距离,她终于,笨拙地,察觉到季云濯温和外表下,那种清晰的不开心。 季云濯果然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了。 她只是在憋着。 池雪光捂着自己可能随时会被捏爆的脑袋,难过地想。 …… 一行人沉默地飞回曦明谷。 落地后,桑青亦犹豫一会儿,对季云濯道:“选课之事还没说完,我在扶桑树下等你。” 季云濯冷淡地点点头,把池雪光三人送回屋舍安顿好,便转去赴约。 或许是那种抗拒的情绪太浓了,系统破天荒地语气很好,好到几乎像是在哄他。 “你看……男主还是很好说话的吧。” “我一早就跟你说过,来这个世界的最终目的是改造,不是要你的命。” “只要像真正的女主一样,乖一点,听话一点,对男主恭顺一点,少一些莫名其妙的反骨,好好走剧情,就能安稳地活下去……你说你干嘛找罪受呢?” 季云濯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站在扶桑树下的人察觉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系统就说:“左右这炼器课你肯定还是得跟他去上的,不当同桌,怎么能有接下来的发展呢。所以呐,你待会儿千万好声好气地跟他……” “阿濯。” “……季师妹……季师妹你等一等……” 在季云濯迈入扶桑阴影一刻,身前身后,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他脚步一顿。 像是僵愣了片刻,最终,他选择了回头。 浅绿衣裳的少女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和换掉划烂的衣裙,就着急忙慌地向他跑来。 满脸都是跑得快要死掉的痛苦表情。 然后在停下来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直接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季云濯:“……” 时过正午。 日头渐渐西斜,于是日光给天地间一切事物都铺上斜斜的影子。 池雪光恰好被笼在他的阴影里。 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又跑岔气了。 季云濯向她迈近一步,蹲下身,手掌抚在她的背上,注入灵气。 待她脸色缓过来点,他收回手,却在起身的一瞬,被她紧紧抓住。 池雪光艰难地抬起头,雾紫色的眼眸看向他,突然流露出难过又惶恐的情绪来。 像是要哭了。 季云濯起身的动作一顿,复又蹲下去:“怎么了?” 池雪光抿着唇,摇摇头,又把脑袋低下去,过了很久,传出吸鼻子的声音。 季云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池雪光闷闷的声音道:“但是……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生气,也、也不是你说不能生我的气……就是……我跟桑青亦之间确实是没有什么的,我可以发誓,所以……所以我不想你受这个影响那么不开心……我…也很害怕你就这样鲨了……讨厌我……” “天啊……我在说什么……”她像是发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我、我唉——” 她满脸纠结地抬起头来,丑丑的表情里满是懊悔,就像在说:你都这么苦了我还给你找不痛快我真不是个人啊! 季云濯:“……”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随即他突然意识到,池雪光大概是真的将他这个“女主”当成了朋友,害怕他会因为桑青亦随处留情的举动而生了她的气。 真是……嗯。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了。 若是按照从前,他大概会觉得无语,会嘲讽地冷笑一声,然后把她丢在原地,扭头就走。 但此刻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他并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没有。” 池雪光:“?” 季云濯说:“我没有生气。” 池雪光不太信:“可……可你刚刚表情分明就是生气了……你是不信我说的么?” “……” ……到底是谁不信谁啊。 季云濯脸上的无奈更添两分:“不是,我信。” 池雪光将信将疑,那种我真不是个人的自悔减轻了点:“真、真的吗……?” 季云濯好脾气地道:“真的。” 池雪光这才有点信了。 她放心下来,松开手,有点尴尬地抹了把脸,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那……那我不打扰你跟桑师兄说话了,我先回去了,你……嗯嗯嗯?他怎么走了??” “?!!” 季云濯顺着她的目光猛回头,才看见方才站在树下的桑青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系统幽幽的声音说:“人家等你半天都等不到,又不好直接上来打断你跟路人甲的拉拉扯扯,就先走了。” 季云濯:“……” “行吧,算你狗屎运,又逃过一劫……” 说完这句,系统便不再吭声,惆怅地挂机去了。 季云濯被衣袖拉扯的力道唤回神。 池雪光抓着他的衣角,说:“师妹……对对对对不起啊,我耽误你时间了,你要不要快点去追一下桑——” “不用。” 池雪光神情又紧张起来,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季云濯静静看着她忐忑的脸,随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一下她耳边的团发。 他淡声道:“走了,送你回去。” …… 小云山。 女配们被一个浪头狠狠拍在了地上,骨头都几乎被拍散架了。 白如萱挣扎着把自己从“大”字形的坑里抠出来,顾不上连连哼唧呼痛的其他人,连忙去寻瞿绿纱。 她本以为瞿绿纱应该已经将那几个贱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可没想到,刚离开小云山没多久,就看到深浓云气中,瞿绿纱孤零零的身影。 “瞿师妹……” 白如萱靠近她,才发现她不知在云气中站了多久,一身红衣已经被水雾氲湿,脸颊上的泪水也早已风干了,向来神采飞扬的凤眼更是一片暗淡,呆滞地望着远方空无一人的雾气。 “……瞿师妹?” 白如萱又唤了一声。 瞿绿纱还是没有反应,浑身上下并无伤痕,整个人却像一具灵魂被抽走了的人偶一般,死气沉沉。 白如萱感到害怕。 她拿不准要不要给清居小筑的人传音,让她们来接瞿绿纱回去——早在瞿绿纱入宗门的那一日,瞿家人便找到她,要她在宗门好好照顾她们的大小姐,如遇到危险,立即联系清居小筑的侍女。 白如萱从袖袋里摸出玉符,正要传音,瞿绿纱腰侧的玉符却突然闪烁起明亮的光芒。 白如萱知道,瞿绿纱将桑青亦看得很重,特地将他的传音提示设为了青绿色。 她提醒道:“师妹,桑师兄传音来了。” 一动不动的瞿绿纱在听到“桑师兄”这个称呼时,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接着慢慢、慢慢苏醒过来。 她肢体僵硬地从腰侧取下玉符,打开传音。 少年清润好听的嗓音从中传了出来,声线苏苏磁磁。 他说:“绿纱,上次约好今日一同去藏书阁还书,未时三刻,我在松廉山梅林等你。” “绿纱,上次约好今日一同去藏书阁还书,未时三刻,我在松廉山梅林等你。” “绿纱,上次约好今日一同去藏书阁……” “……” 瞿绿纱握着那一块小小的玉符,因为没有下一步动作,那一段来自少年的声音便一直循环往复地从中传出来。 第一遍,声线动听,勾人无限遐思。 第二遍时,白如萱以为瞿绿纱是没听清楚,所以又听了一遍。 到第三遍,白如萱莫名从中那浓情蜜意地唤着瞿绿纱名字的声音中,听出惊悚之感。 她打了个寒战,唤瞿绿纱:“师妹……传音。” “……嗯?” 瞿绿纱缓慢回过神,接着,像是刚听到传音似的,又听了两遍。 白如萱听得毛骨悚然。 瞿绿纱低下头去,把玉符佩回了腰际,再抬起头来时,已经调整好表情,整个人又好似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师姐,今日辛苦你了,晚些时候,我差红笺去你处一趟。” 她笑起来时凤眸微微眯起,脚尖微动,足下的剑绽起灵光:“桑师兄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言罢,便御剑往松廉山飞去。 白如萱看着她的背影,犹豫半晌,还是传音给清居小筑。 “瞿师妹今日恐怕遇到了什么事情,我观她神色愣怔,似有不对……桑青亦邀她未时三刻在梅林相见,她正赶去,请多留意。” 不一会儿,玉符光芒闪烁。 一道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女声回应道:“多谢。” 22、任务22 松廉山。 虽名为“山”,松廉山实际上并不高耸,而是几座连绵平缓的矮丘,矮丘交互处多有深潭,潭边便被植上了各色花木。 初冬时节,梅花尚未结苞,天又无雪,一整片林子只有枯瘦的枝条,似森森鬼爪,密密交杂。 一身红衣的少年,便是其间唯一一抹艳色。 瞿绿纱收起飞剑,踏入萧索林间。 脚底枯叶娑娑作响,那少年听闻声响,回过身来。 瞿绿纱定定看向他的脸。 桑青亦为了赴约,好好打扮了一番,以至于她一时间,很难将眼前的少年,跟一月前试炼台上惊鸿一瞥的那个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和桑青亦交好已有月余。 在这一个月里,桑青亦从论剑峰转入了松廉山,身上半旧的白衣被扒了下去,换上了炼器弟子的红衣。 瞿绿纱记得他刚转入松廉山的那一天,收到她送去的红衣,神色甚是欣喜。 竹林中他为她上药,她回礼送上许多东西,他收下时,亦是满意的。 后来还有许许多多次会面,他都这样,细心打扮,处处妥帖,在看向她时,眼神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热烈。 她便想,他应当是喜欢她的。 可是为什么…… “绿纱。” 少年见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几步迎了上来。 他唤她的嗓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不似孩童稚嫩,又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威严低沉。 她喜欢这样的声音,便很爱听他用这样的嗓音说些往事。 那些故事让她感动,也让她心疼,她从这些片段里拼凑出他的来处,一点一点,让她成为这世上最懂他的人。 但今天,瞿绿纱听到他唤,双腿却似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只是冷着眼,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走近后,桑青亦看到什么,清俊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关怀的神色:“绿纱,你这是怎么了……” 瞿绿纱迟钝地低头,顺着他目光看到自己的衣袖,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裳已经变得湿漉,黏在皮肤之上,冰冷刺骨。 她打了个寒战,说:“从小云山御剑过来时,沾到的。” 随后看见少年在听到“小云山”三个字时,目光明显闪了一下。 又在她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光中,很快调整回了平日里温润的模样。 就好似他今日,并不曾到过小云山。 桑青亦身体从猛然的僵硬中渐渐放松,缓慢地接了话,语气是那样体贴:“是我的错,我原以为你在小筑之中,没成想竟要御剑这么久,我该先问过你的。” 言罢,又伸手在乾坤袋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件披风,捧到她面前。 他眉眼间是微微窘迫的神色,似乎担心拿出来的东西不好,入不了她的眼:“林子里冷,我先帮你披上,好么?” 瞿绿纱目光就落在那条,比陈旧,更显陈旧的披风上。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皮料。 往年,瞿府的料子都是境内四处最好的猎场里送来的。 雪貂、黑兔、银狐狸……她随意挑着喜欢毛色做成斗篷,有时做得多了,从深秋穿到入春,都穿不完一回。 如山的皮料堆在库房里,到了第二年秋,便赏下去给各房的下人。 于是整个偌大的瞿府,就连不在主子面前伺候的干着最脏活计的下人,也没有穿过……这样的斗篷。 瞿绿纱没有应声。 她只犹豫了一瞬,桑青亦却还是捕捉到了,窘迫的神色就变成了明晃晃的黯然。 他兀自笑了一下,很是受伤地将斗篷小心翼翼收起来,动作温柔,仿佛拿着什么极为珍视的东西,小声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是我唐突了……” 瞿绿纱微愣,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伸手制止了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到:“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桑师兄……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受得起?” 桑青亦便笑了,有点害羞地微低头,温热手掌反握住她的手:“绿纱,你是知道的,我父母一生颠沛,他们带我逃入北境之时,身上只有这一件斗篷。” “那时天寒地冻,父亲将斗篷披在母亲身上,拥着她,她把我抱在怀里,拥着我……我们一家三口便是这样,在那些无星无月,群兽环伺的夜晚中熬过来的。” “现在看,我也觉得这斗篷实在太过单薄破旧,但绿纱,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样情愫的女孩子……” “许多个夜晚,我都会想,这世上若是有一个人,会像我父母那样,与我一同在斗篷下相拥……那便只是能是你了。” “若是连你都受不起,还能有谁呢?绿纱……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 他抬起眼,少年清澈到毫无保留的眼眸里,盛着炽热又柔软的光。 那光芒无声无息,却丝丝缕缕侵人心房,让人胸口无法抗拒般地,也跟着变热,变软。 瞿绿纱一直攥紧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就这样松开了。 …… 质问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瞿绿纱从梅林回清居小筑。 这座比三十间弟子屋舍还要大的院落,据说是为了让从未离过家的她不至于不适应,而按照她在瞿府的居所一比一复刻的。 从院门前的鱼池,到门楣上“淑雅”二字匾额,到屋角海棠树下的秋千,到……永远以那样严厉又失望的目光看着她的乳母。 瞿绿纱视线扫过站在院中的那个,虽然已入太微宗,却依然固执的穿着瞿府仆人衣饰的中年女人。 然后就像没有看见一般,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 “小姐。” 乳母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个时辰,您本该在屋内午睡的。” 瞿绿纱快步往前走,那声音阴魂不散地一直跟着。 “我想,以您的教养应该能够明白,当众与人斗殴,并不是一个世家小姐该做的事情。” 瞿绿纱刷地停步,回身,冷声道:“我没带瞿府的人。” 乳母木着脸:“您就是瞿府的人,是瞿府的大小姐,是瞿府的脸面。” 瞿绿纱道:“我能忍到今日,等她们到那荒山才动手,已经够顾及你们的脸面了。” 乳母便笑了,仿佛听到什么无比幼稚的言论:“小姐,这是您的脸面。” “请不要忘记,您与表少爷已有婚约,为一个一穷二白的男修争风吃醋,实为不忠。” “……” …… 瞿绿纱将身上湿哒哒的衣物脱掉,泡入浴池之中。 过了会儿,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传来侍女红笺的声音:“小姐。” 瞿绿纱道:“进来。” 红笺低着头走进去,如同每一天一般,向她禀报消息—— “在炼器课与您分别之后,桑青亦并未如他所说的那样回屋舍休息,而是去了曦明谷找季云濯。” “……桑青亦与季云濯似乎发生了一点争执,起因似乎是桑青亦想要让季云濯也拜入松廉山,学习炼器。” “……” 瞿绿纱捂着脸,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 胸口处那种被狠狠攥紧,就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又出现了。 红笺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您今日小云山之行可还顺利?” “我没料到季云濯竟不与她们同行,更没想到,她还把桑青亦也带了过来。”瞿绿纱的声音透着疲惫,“不过也不算是没有收获……那个池雪光修为不到金丹,确是个炼气……只是手上有什么保命的东西罢了。” 红笺:“是法器?” 瞿绿纱:“不像……并无灵力波动。” 红笺便问:“那季云濯的实力……?” 说到这里,瞿绿纱脸上便出现了一丝恨意:“她实力若是够看,就不用屡次被一个炼气期护着了……今日若非桑青亦在场,我定已将她碎尸万段。” “……小、小姐。” 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侍女正在收拾她刚才随意丢在地上的衣服,似是拿不准她的意思,问:“这个该如何处理……?” 瞿绿纱目光落在那件破破烂烂的定情披风上,一瞬间又变得怅然起来,伸手捏着酸胀的眉心。 红笺怕她心中不痛快,赶紧道:“小姐既然想好了要抓紧这桑青亦,便不可自伤自艾。” “这就如一个人有两件衣服,要他丢弃一件,他定然不愿,但若有一天,这衣服烂了,破了,便是再喜欢也不会穿在身上的……” “人心如此,小姐倒不如设法让他先厌弃了季云濯。” “……” 瞿绿纱定定听完,轻叹一声。 “合该如此。” …… 又是一节美好的灵修课。 关于美好这个前缀,若是放在几日前,池雪光定是要换成“痛不欲生”之类的词的。 但俗话说,祸兮福所伏。 被瞿大小姐暴打一顿,虽然伤痕累累,她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养伤的假期,还有无比正当的逃避讲课的理由。 所以在这个美好的下午,池雪光既没有下田,也没有在人前背那令人头秃的教案,而是裹着软乎乎的毛毯,躺在田边的摇摇椅上,悠哉地拿起加了冰块的果汁,吨吨吨,吨吨吨。 “哈——” 她砸吧砸吧嘴,发出老男人喝烈酒的声音。 世界上,还有比冬天喝冰饮更快乐的事吗? 如果有,那一定是一边吨吨吨,一边瘫着看季云濯替她上课了吧。 池雪光放下饮料,眯着眼睛又看了看灵谷田里那个带着小弟子们除草的身影。 只觉人与人……呃不,女主与路人甲之间的差距,真是鸿沟天谴一般。 这个教案分明是她一字一句写的,背了半天讲起来却还磕磕巴巴。 而季云濯临危受命,只是下田前随随便便扫了一眼,就能一字不错地讲得如此丝滑。 可恶啊。 这个女人不止肱二头肌发达,脑子一定也很发达。 是真的有点东西。 池雪光哼哼两声,不再看她。 过了会儿,她被冬日的暖阳晒得有点困了,便打个呵欠,掏出张手绢盖在脸上遮光,美美睡午觉。 然而由于她没有意识到手绢的颜色是多么纯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双手抱腹的姿态是多么的安详,所以当苏桃和谢知白看到她时,差点以为小师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苏桃无语到翻白眼,用脚踢了踢摇椅。 池雪光被晃啊晃的动静吵醒了,隔着白布传来迷茫的一声:“昂?” 她把手绢从脸上拨开,然后在看到苏桃身后的谢知白时,惊喜地从躺椅上蹿了起来:“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谢知白失笑道:“我若还不回来,这一学期的灵修课就要被你睡过去了。” 池雪光被抓了个现行,扭捏道:“季师妹讲得比我好嘛……” 然后赶紧跑到灵谷田里,把上完课的季云濯给拉了过来,郑重向谢知白介绍了一番。 在一番猛猛的夸赞之后,为了显示自己是多么看好这位天才女主,池雪光“刷”地把手举了起来,然后在发现自己举到极限加垫脚也不可能搂到季云濯肩膀时,尴尬地改成了拍拍她离自己更近的那个肩膀。 季云濯:“……” 她手搭在季云濯肩膀上,才想起来问谢知白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谢知白解释道,论剑峰的剑法考核难度很高,还不限报考次数,导致人数爆满。 他这一场考核硬生生从半月前排到今天,这才特底赶回来。 见也见完了,聊了几句后,苏桃积极地拉着谢知白去论剑峰练剑,不忘回头道:“大师兄在晚上戌时那一场!要是迟到了我揍你啊!” 池雪光点点头,搭在季云濯肩上的那只手举起来冲他们挥挥。 谢知白久不在谷里,这次突然回来,苏桃脸都要笑烂了,像只话唠小云雀一般,跟在他身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谢知白静静听着,看她说渴了,还掏出个水壶递过去。 池雪光啧啧两声,满脸“磕到了磕到了”的神情,对季云濯道:“大师兄怎么这么好呀……” 她本意其实只是想感叹一下,大师兄很好,苏桃也很好,他俩真是天生一对。 可谁知才说了前半句,季云濯就极冷酷地“嗯”了一声,把她丢在这,扭头走了。 池雪光:“???” 23、任务23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池雪光现在天天对着季云濯这张冷脸,已经把她眉毛拧三毫米和两毫米分别是什么心情都摸得清清楚楚,能够准确地从那个有限的“嗯”里听出无限的不爽。 可是大美女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池雪光不太好的脑子有点懵。 就只能一条条捋。 首先排除季云濯生谢知白的气。 因为就她对桑青亦的那个忠贞程度,死了烧成灰一把扬了,散在风里都能飘出“龙傲天我爱你”六个大字,别的男修在她眼里就跟地里一棵农作物没什么区别。 其次排除季云濯生苏桃气,她俩不熟。 最后,难道季云濯是在生……她的气? ? 搞笑诶。 池雪光觉得不可思议,她现在是季云濯姐妹团唯一成员,季云濯不哄着她就算了,还敢生她的气?! …… 一通分析,毫无结果。 池雪光没办法了,只能提裙去追季云濯。 然而她本来就不太擅长跑步这种难度极大的运动,一边跑一边还要哄人就更艰难了,声音变得比平日里还要软,尾音都带着一点点喘:“师妹!……师妹、你别走啊,下课我们一起去论剑峰,呼……你不是也报了剑法考核吗,先观摩观摩……” 季云濯大概是听出她即将断气,脚步放慢。 池雪光追上去,为防等下追逐战还要再来一次,赶紧一把将季云濯手臂抱住。 她昂起个脑袋,下巴戳在季云濯手臂上,神情带着三分关心,三分疑惑,四分愚蠢,问出最后一种可能性:“你心情不好,是葵水来了么?” 季云濯:“???”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池雪光又凭借出色的“察言观色”能力确认了这个答案的正确性。 她皱眉点点头,颇为感同身受:“我来时也感觉快死了想鲨人,那晚上你还陪不陪我去看大师兄呀?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季云濯才起来一点的嘴角又垮了下去:“不必,我晚上有事。” 池雪光就很乖地点点头,说:“那好吧,你去忙吧。” 季云濯:“…………” 他都要被气笑了,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池雪光迷茫了,今天也不过节啊…… 她揣摩着季云濯的表情,决定先往大了猜,认真道:“嗯,你的……生辰?” “……” 季云濯转身走掉了。 池雪光很识相地没有再追上去。 因为她现在已经发现,季云濯虽然每次生气都喜欢直接走掉,但走掉与走掉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如果这个生气,是想要人哄一哄的那种,季云濯就会把步速控制在她跑起来能追得上的范围内,并且只要她开始去追,季云濯就会走得再慢点。 但若是现在这种,给她十八条腿她都追不上的速度,那就是真的哄不好了。 池雪光不是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转身收起摇摇椅小桌子和饮料,到灵膳堂干饭去了。 …… 论剑峰。 试炼台的剑法考核一旬里只有一天,考核时,侍剑长老会先统计这一场的考生总数,进行编号,再逐一将他们喊上台对战。 而至于考核通过与否,除了看在试炼台上能呆多少时长外,更多也看弟子在对战中对两套剑法的运用。 冬日的天黑得早,酉时三刻,池雪光终于赶到。 她在观众席前排找到苏桃,接着就开始往外掏东西,饮料、水果捞、瓜子、肉脯,还有特地让掌事给她爆的一炉热腾腾的米花。 苏桃:“……祖宗,你来这摆摊的呢?” 池雪光嘴里嚼嚼嚼,咔嚓咔嚓的:“你没吃饭,我怕你饿嘛。” 苏桃:“……” 当时我差点就信了。 苏桃满心担忧着谢知白,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焦急地等开场。 池雪光吸溜一口加了奶的碧螺春,安慰她:“你想啊,大师兄的实力你还不清楚吗,当年的灵修考核断层第一,医修阵修成绩也是极好的,上回的御剑考核那么多人,他第二名呢!” 说到这个苏桃就来气:“那第一名是谁啊?!” 池雪光说:“嘿嘿,季云濯。” 苏桃都想打她了。 不一会儿,一面大钟被体修搬到试炼台边,侍剑长老掏出名单,开始叫号。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体修,身形比池雪光和苏桃加起来的两倍还要高大,弟子标配的三尺剑在他手里就像把玩具匕首似的。 苏桃“嘶”了一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别是大师兄,别是大师兄,别是大师兄……” 然后就听侍剑长老朗声念到:“曦明谷灵修弟子,谢知白——” 苏桃大叫一声,直接蹿起来跟着其他来捧场的灵修弟子一起尖叫芜湖。 池雪光被吓得手一抖,整袋肉脯掉在了地上。 弟子们嗷嗷嗷地乱窜,她害怕被踩死,没敢立即去捡,等台上谢知白和体修动起手来,弟子们也屏气凝神在观战了,才慢吞吞地俯身去找那袋肉脯的尸体。 找到后,再抬起头,试炼台上的对决居然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二人转瞬即逝的残影就像插上电的风扇一样呜呜飞转,浓黑与淡绿的袍色交织在一起,万千剑影迸出逼人的耀眼白光……然后体修身影突然就从光里飞了出来,摔在了台下。 池雪光:“?” 这么快的吗!!! 苏桃抱住她剧烈摇晃,尖叫道:“你看到大师兄刚刚那个利落的听风第三式然后追过去接二式再后跳拉开距离接斩云六七连招了吗!!!” 池雪光:“???” 你还全都看清楚了?!! “铛——” 侍剑长老敲响裁决钟:“第一场,谢知白胜。” 灵修弟子们的呼喊比刚开始时更激烈了! 毫无参与感的池雪光叹息一声,打开装爆米花的袋子。 试炼台的边缘,侍剑长老又掏出了名单。 浑厚修为使得声音传出时极具震撼力,整个试炼台的空气都在跟着颤抖。 “松廉山器修弟子,瞿绿纱!” 苏桃的尖叫戛然而止。 池雪光猛然抬头。 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惊恐的神色。 这大小姐来做什么?! 不详的预感像阴冷海水突然漫卷上来,池雪光咕噜一声咽下爆米花,目光戒备地盯住那道被众人簇拥的身影。 瞿绿纱提着鲜红裙摆步上试炼台,在谢知白对面站定。 似是察觉是到注视的目光,她挑衅般地,隔着人群朝池雪光望过来一眼,露出个极其阴寒的笑。 池雪光:“……” 这大小姐,又要开始搞事情了?!! 台上二人互相行了礼,侍剑长老又“铛”一声敲响钟—— 瞿绿纱的身影在钟声响起的同时便急冲向了谢知白,剑气迅捷如雷霆一般,带着汹涌杀机! 这大小姐居然起手就破规用了剑法课所学之外的招式! 台下的小弟子们纷纷惊呼。 池雪光混身紧绷,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的情况。 谢知白修炼上极为勤恳,对上瞿绿纱险毒的狠招也并不惊慌,剑意飒踏如流风回雪,一招一式,稳中有进,终于在第三十回合后抓住瞿绿纱的疏漏,剑风顺势而下,朝她狠狠一压! 剑身相撞一瞬,气流□□四射! 池雪光被迫眯起眼睛。 谢知白这一招实在漂亮,她本以为瞿绿纱肯定再无还手之力,可谁知交手之后,竟是谢知白不受控制地被击飞出去! “大师兄!!” 灵修弟子们急涌上前,人群中突然绽开一朵巨大的雪白芍药,将谢知白无力的身体稳稳接住了。 他捂着受伤的右臂,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 场下弟子们一阵惊呼,此时,却有一计钟声骤然响起。 “铛——” 侍剑长老道:“第二场,瞿绿纱胜。” “……什么?” 人群中传来嘈杂声响。 “她起手第一招便破规了呀!” “剑法考核最初便规定了只能用听风斩云两套剑法,这样也算赢?” “快看她手中的剑!居然是五品!她方才刻意掩去了剑上的灵光!” “剑法考核不是默认用宗门统一发的剑吗?!” “……” “长老!” 窸窣议论声中,池雪光几步挤出人群,向台边隐没在黑暗中的侍剑长老走去:“请问长老,在考核中破规使用五品灵剑,他门剑招,也能计入成绩?” ”对啊对啊!怎么能这样!”旁边的弟子们连声附和。 池雪光走近了,突然发现今日台上的长老不是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位,而是一个生面孔。 心口猛地一沉。 长老目光精亮对上她,纳闷似的“呵”了一声:“你这小弟子,我既已敲了裁决钟,那便就是分出了胜负。” “可是她用了……” “用他门剑招如何?用五品灵剑又如何?” “难道你学了剑出去,对手也永远只用这两套剑招?若是遇上实力在你之上的对手,难道还要叫他先卸了法器,只用三成修为跟你打?” 侍剑长老摇了摇头,看着池雪光的眼里,精光更甚:“这结果已经由玉符传到了内门大阵,便是改不了的了,你有这闲功夫与我老头在这拉扯,倒不如赶紧扶你师兄去医治吧……” “可……?!” 池雪光还欲再跟他理论,却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也一同被定住了! 小弟子们见她不再说话,便以为是接受了这个结果,气馁地叹息,扭头去看谢知白了。 人群簌簌走空,只余池雪光一人被定在这边缘处的黑暗里。 不对,不对不对…… 她心中猛然翻起惊涛骇浪。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瞿绿纱跟谢知白又无冤无仇,为什么偏偏挑他的场次作妖?为了报复她? 还有这长老也是极为古怪,偏偏定住了她…… 正在思量之际,侍剑长老两步从她身侧绕了过去,挡住从试炼台上传来的所有光与视线,施施然抖开名单。 听到纸张声响时,池雪光突然想起什么,一瞬明白了季云濯今日为什么会生她的气,为什么晚上会有事。 瞿绿纱今日搞这一出,根本就不是为了谢知白! 谢知白重伤,是为了引起众议,是为了引她靠近长老! 而瞿绿纱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困住她,让她不能—— “论剑峰剑修弟子,季云濯——” 浑厚的嗓音混杂着灵力,激荡在试炼台的上空。 ——让她不能去帮季云濯! 不详的感觉在这一刻得到验证,池雪光眼眶哗地一下变得通红。 而那个沉寂许久的面板,好死不死,就在这一刻突然跳了出来。 【任务】帮女主季云濯避开暗算,使其顺利通过剑法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