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1、ch.1 刺 《刺猬》 文/时只柚 2023.4.11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与死亡一样强大” ——珍妮特·温特森 ch.1刺 晚上九点半,宿舍停电。 九月的暑气还没退,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浓郁的水汽混杂着几种洗发水的味道,在空气中一寸寸散开。 湿腻的长发顺着领口垂下来,发尾的水珠往下打。浴室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混着对面男寝透着兴奋的口哨声。 黎烟弯腰抽毛巾,手臂被旁边的女生握了一下。 “你带手机了吗,曼琪?” 动作受阻,她停了一下,没接话。五六秒后,浴室一角亮起道光,女生口中的曼琪举着手机,朝这边招手:“这儿呢。” 臂弯处的那只手松开,黎烟拿着毛巾,继续揉着半湿的发。 走廊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她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学生会那边放票,没回宿舍。” “跟京大的那场联谊赛?” “对,那谁不是在吗,抢手得不行。” “谁?” “就,沈纵京啊。” 轻轻腻腻,刻意压低的嗓音,那点赧然跟心照不宣都隐晦地夹杂其中。 半湿的毛巾扔回盆底,不轻不重的一声。 外边的对话声骤然一停。 到宿舍楼下的便利店时,关于这场联谊赛的消息已经在京艺论坛炸开,收款的店员是兼职的本校生,目光暗戳戳地往她那儿落,黎烟把最后一听可乐放在结账台,视线相交,他的神色中充满见到漂亮女生被勾魂摄魄的燥,又因为她看上去太仙太纯,没两三秒就脖颈通红,掩饰似的把上边的两罐零度汽水拿出来,露出角落里一盒烟。 蜜桃双爆。 他没忍住,说了句:“卧槽。” 黎烟低着眼睫,在看聊天界面的一条消息。 【j:宵夜吃什么】 发送时间八点四十九分。 犹豫两三秒后做出决定,她回:有事。 退出界面的时候,柜台后边的男生终于扫完了码,挺贴心地把那盒烟给她压到了最下面。 “三十九块八,现金还是微信?” 她把付款码递过去,从烟盒里抽了根烟,边往外走,拇指和食指捏着第一粒爆珠,咔哒一声,纯白的裙摆在同一时间被空调外机的风打着,贴着细白的腿根。 屏幕提示新消息,依旧是简短的三个字,很有他的风格。 【j:生理期?】 烟在细细的指间轻转一圈,她低头找火,才想起来今天回过家,没带火。 手腕上那道愈合的疤重新生出痒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在原地蹲了一会儿,才收起那根烟,有些迟缓地从消息界面往下拉,找到一个名字——周昊。 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京大跟沈纵京同榜的公子哥。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都是不超过十字的短句,以及几条转账记录和过期退还记录,完全不是兄妹间应该有的模样,京大跟京艺也没人知道两个人的兄妹关系。 倒是有传闻说她把周昊给泡了。 也对。 从出生开始,她跟周昊就注定不是一路人,即便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有的人生来耀眼,有的人就不该生下来。 汽水在铝箔壁上一下下轻撞着,气泡破裂,发出接二连三的轻响。她点进周昊的头像,看到他最新一条动态。 一张京艺篮球馆的合照。 京大和京艺的场子。 点开,放大,目光被其中一个高高帅帅的侧影吸住。 一个连脸都没露的男生,偏偏就抓得人心痒,沾着薄汗的后颈,懒散抄兜的手,十九号球衣,流畅劲瘦的轮廓线。 这条朋友圈下边的点赞起码一半是冲着这个侧影。 下边有人评:“纵爷杀疯了。” 接:“我crush刚找我要联系方式了,老子tm是她泡沈纵京的工具人。” “沈纵京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之前不是传京艺两大校花之一的陈梦然跟他在一起了。” “不知道,不过说起来,我倒是觉得另外那个校花比较带劲。” “黎烟?她挺低调,但是很难泡的,不是沈纵京吃的那个类型。” 那几个账号都是周昊跟沈纵京那个球队的,基本都是一个圈里的公子哥,平时没少一块组局,黎烟已经眼熟了。 确认了周昊就在京艺的球馆,黎烟发了条消息过去。 “有事找你。” 京艺球馆的看台已经满了。 今天不是正式的比赛,但是依旧火爆,男生大多是来看几乎神化的京大球队,女生大多是来看京大球队的帅哥。 黎烟进去的时候碰见李曼琪和余诗,经历了刚才浴室里那场尴尬,余诗的目光跟她碰了一下就飞快转了过去,低头跟李曼琪耳语。 京大校队是黑色球衣。 球馆的冷气开得很足,看台上呼声如潮,她在躁动的人群中往下看,看到二十七号球衣的周昊,和十九号球衣的... 沈纵京。 铝箔罐上的雾气半结半化,左手冰得轻微发麻,她提起汽水罐喝了一口,细小气泡快速爆开。 场上,球传到沈纵京手里,他纵身,一记漂亮的后仰投,球衣领口一提一晃,周遭空气凝了一瞬,随即滚沸翻涌。 他抬手,跟身侧的队友碰了下拳。 看台上爆出一阵欢呼。 汽水罐从左手换到右手,黎烟在最后一排储物柜中找到十九号,里面的东西不多,烟盒火机,一件衬衫一块表。 场上依旧滚沸着,她拿了打火机,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质地,动作因此停顿片刻,转头往滚沸的人群看了一眼,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场上的沈纵京。 他的视线也正好在这会儿打过来。 透过人群,就这么落在这角。 跟她触及片刻,又懒懒散散顺着她的手肘往下一扫,周身还是那副天之骄子的劲儿。 无声无息的躁弥漫开,黎烟的手肘抵着的柜门轻声合上,砰地一声轻响。 沈纵京手中的球不偏不倚地投入篮框。 铝箔罐因为晃动,还在持续地发出细小声响,她转身往外走,边走边点开聊天框。 第一条消息还是二十分钟前沈纵京发来的那三个字—生理期? 她看得出了两秒神,脚下踢到一个塑料瓶,抬头的时候看到李曼琪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心神还在那三个简短又暧昧至极的字上,没理会李曼琪这些拙劣的手段,继续下滑打开和周昊的聊天框,编辑了第二条消息。 【我在球馆南门等你】 纯白的裙摆融进夜色,被拉门时带起的风打得鼓动,她把刚才的那根烟送进唇间,蜜桃的甜意已经淡了,火机擦地一声,她低了点头,眉眼被火光映亮一刹,又重新陷入黑暗里,只剩烟尾一簇淡淡火光。 黑色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轻微浮动,碰着颈侧的一颗小痣。 纯欲和颓靡毫无违和地交织在一起。 她闭上眼,剩下的四感在黑夜中无限放大,燃烧的烟丝,微烫的空气,蜜桃的甜腻,小腹在这会儿才觉出点饿意,她回校后没去食堂吃饭。 于是沈纵京发来的那条消息又清晰起来。 说起来,他这个人身上轻狂耀眼的少年感足得很,偏从小在名利场泡着,心智又比同龄那些每天游戏泡吧的男生不知道成熟了多少。 这种痞帅又厉害的男生,男生堆里都想挤进他那个圈,女生堆里追他的成排。 周昊跟他从小就玩在一起,所以她挺早就从周昊那儿听过他那些事迹。 也挺早就知道,两人不在一个圈。 京圈出了名的天之骄子,从出生起就见不得光人生糟烂的少女。 除了在周昊那儿见过两次,十八九年都没有过交集。 直到大学入学第三天。 黏腻夏夜,两人鬼混在一起,暴烈缠绵。 第二粒爆珠咬碎,虚浮的甜意重新压在舌尖,她的额角发沉,不远处亮起道闪光灯。 两三秒后混着一道脱口而出的:“卧槽,忘关闪光了。” 黎烟抬头,看到个男生,叫李诚,大三体院的,之前在论坛上挺臭名昭著,没少干这种偷拍的勾当。 这会儿被抓包也轻车熟路,十几秒后已经镇定下来,一身破罐子破摔的混混样,上下看了两眼她那件纯白及膝的长裙,又盯着她指间的烟看了两三秒,先发制人:“长得这么纯,玩挺野啊妹妹。” 她侧头,看了李诚一眼。 目光很淡,很漂亮,没有乖巧好学生面对这种场面时的纯和怯,也没有混混太妹的野,凉薄,深处有些淡淡的厌恶。 李诚愣了一下,得寸进尺地凑上去,手不规矩地贴她衣兜,而她在此时才起了生理性反应,伸手拍开他的手,用的力很大。 李诚握着手肘,刚才手里的那个东西也因此掉在台阶上。 一盒避孕套。 她扫了台阶一眼,皱眉,生理性反胃。 李诚缓过神来,被激怒:“操,劲挺大,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边说边要动手,往两边看了一眼,又说了句晦气。 两人身后的球馆,一行人正往外走。 都是京大的,有男有女,男生们都换下了球服,但从发尖和后颈的薄汗看得出刚进行过场竞技。 沈纵京跟周昊都在。 周昊穿着件t,领口有标,是他常穿的那几个牌子,球在他手里,触地又回弹,满是青春荷尔蒙的气息,沈纵京跟他错着半身,球衣已经换成了刚才储物柜里的衬衫,低头看消息,衬衫领口被风打着,懒痞的爷劲儿在这时候格外足。 后边有人说了什么,沈纵京回头,随口接了一句,应该是什么玩笑话,队里的男生和啦啦队的几个女生都笑,走他旁边的那个女生边笑边红着脸往他那儿看,而他只抄着兜,大概是摸烟盒跟火机,单摸出烟盒来,又懒懒散散扔回去。 身上那股痞浪跟耀眼劲儿,无形中就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 沈纵京先觉察到她这边的动静,快速投过来一眼,正在跟他说话的周昊也因此看过来,只一眼,迅速往这边走,队里的几个男生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周昊的反应,除了沈纵京。 他这会儿收回了视线,折去旁边便利店,不知道在柜台边的货架拿了什么,队里人的视线都跟着他转,倒是没那么多人关注周昊那儿了。 有个男生起哄:“赢了赛,队长不请个宵夜?” 店员已经把他要买的东西扫完码了,他从里边抽了打火机出来,跟那个店员说了句什么,店员往旁边折了一趟,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一袋子关东煮和各种串。 周昊那边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偷拍的男生被他以锁喉的姿势压着。 沈纵京这会儿才抄着兜往那边走,他身后的一行人的注意也终于转回那个圈。 黎烟也往他那儿看,沈纵京跟她擦着肩走,距离不到一厘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运动后的体温,他身上没有那股子臭汗味,倒是有干干净净的鼠尾草味,这个味道她熟悉。 他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她也用过一次,后来换了她自己用惯的。 思绪被勾缠一瞬,头皮麻了一下。 沈纵京倒是悠闲得很,食指慢悠悠敲着裤缝线,踱过来的时候就摸清了局面,撩起眼皮,往被周昊押着的李诚那儿看了一眼,把他的手机拎过来:“密码。” 李诚一副负隅顽抗的斗志,被他扫了一眼,瞬间化为灰飞。 沈纵京看照片的时候,李诚说:“误会兄弟,跟女朋友闹点别扭...” 周昊压着他的手臂一紧,他后半句话生生卡在喉间。 沈纵京这会儿看完照片了,那堆照片里起码有八九个女生,他把手机一扔,撩起眼皮:“你几个女朋友?” 李诚不说话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黎烟提着包站起来,反胃感还没过,她没看周昊,也没看沈纵京,只看了李诚一眼。 周昊已经在打报警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沈纵京侧了下身,正好挡了周昊的视线。 她往台阶下走,裙摆被风打着,走过李诚身边的时候,在李诚带着点殷殷和侥幸的目光下,轻声说:“我男朋友,不是那个尺寸。” 2、ch.2 刺 ch.2刺 她往外走的时候,京大的人已经围了上去。 沈纵京跟周昊被围在那个圈中间,不知道谁说了句:“昊哥反应这么快,认识人姑娘啊。” 意料之中,球队里那帮公子哥没一个知道她跟周昊什么关系的。 这个没一个里,要除去沈纵京。 不过他显然没有插手的意思,这点从他刚才去便利店不动声色给周昊解了个围也能看出来。 他这个人,聪明,脑子转得快,又没那么好摸透。 但周昊跟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跟他是铁兄弟,对他十足信任。 信任到,沈纵京在他眼皮底下把他妹泡了,他迄今毫无察觉。 从这方面看,沈纵京的道德感挺岌岌可危的。 黎烟没回头地往前走,听到机匣扣动,擦地一声。 应该是沈纵京在打烟,她刚才跟李诚说话的时候,他在慢悠悠地转着新买的火机玩。 接着是周昊的回答。 “不认识。” 旁边瞬间一阵起哄:“见义勇为啊。” “不上去要个微信?” 她的脚步滞涩了片刻,有什么情绪在一刹充斥着胸腔,又无声无息地褪去。 发尾被燥热的风卷着,打在手腕上那道经年的疤痕,她低头看了两三秒,伸手去拨那缕头发。 手臂有一瞬的脱力,她拐过一道弯,停住脚步,靠着后头的墙壁,全身的力气一瞬被抽走,压了半晌的恶心感终于涌了上来,她弯着腰,右手掌心压着领口的一粒珍珠纽扣,无声地干呕,左手从裙兜摸烟盒,摸到烟盒前先碰到包糖。 蜜桃味的。 她刚才没买过糖。 糖块腻着舌根,粘粘腻腻的甜化开,她抬手捋头发,刚洗过的长发被刻意捋乱,颈侧一行细细的纹身也露出来,梵语的阿鼻。 漂亮,堕落。 那颗糖快化完的时候,她摁亮手机,翻到跟沈纵京的聊天界面。 他那三个字后边就没再跟别的消息了,她看了会儿,没回复,切到蓝牙界面,连了他的耳机,放了首歌。 niki的《saymyname》。 黏腻暴烈,如同这个闷而躁的长夜。 沈纵京应该是听到了,那首炽烈缠绵的烟嗓情歌,由她的手机传到他的耳中,他还在跟旁边的那个男生聊刚才的那场赛,只有视线往这边侧了点,那股痞而懒的劲儿,灼得她头皮发麻。 跟他说话的那个男生没觉察,刚才偷看他的女生觉出点儿不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怎么了?” 他在那个女生看过去的时候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漫不经心地玩那个火机,轻车熟路的淡定。 倒是她自己下意识侧了下身,裙摆被墙壁一块缺口挂了下,蹭脏一块,这会儿才觉出是头脑发热了。 又听到他答刚才那个女生的话:“过去只刺猬。” “真的?京艺还有刺猬?”女生娇而惊喜的嗓音。 旁边的几个女生也探头,有人插:“什么样的刺猬?” 他就是有这种挑起话题的本事。 “一身的刺,扎人。” 她抬手揉了下裙摆的污痕,没揉开,反倒有扩大的迹象。 干净的东西就是这样。 外面的话题已经无声地换了,李诚的几个同学过来了,在商量能不能赔点钱私了,沈纵京提着李诚的领口,说行,我给你钱,你举着我是畜生拍张照,那些照片传到哪这张就传到哪,你tm乐不乐意。 看得出来有点火气在,也看得出来他的心神不完全在那个圈。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的事,要是非有一个人能替她处理,也是周昊,别的人不知道,但沈纵京是知道的,所以他没在那个圈待太久,出来打了第二根烟。 他旁边一个男生眼尖:“操,我纵爷什么时候开始抽蜜桃双爆了?” “这不是小姑娘家抽的吗?” “不会是有妞了吧?” 那首歌正好放到尾声,他侧头按了下耳机,朝向正好是她在的方向,但是没抬头。 十几秒后,她的手机进了条新消息。 【j:北校门,我叫车】 掌心一瞬黏腻,背德感这个时候达到了巅峰。 她回:我认路,自己过去。 消息发出去,忘了调静音,叮地一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纵京低了下头,他旁边一个男生往那边凑:“什么好东西?” 他懒懒散散把手机扔回兜里,指间那根从她那儿顺的蜜桃双爆烧到半截,他等那根烟烧完了,才说:“有点事,先走了。” —— 晚上的公交不挤,黎烟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开了半扇窗。 过了两三站,周昊的电话拨过来了,他那头静得很,应该是找了个清净的地儿打过来的。 “人交警察了,你没事吧?” “你用什么身份问的这话?” 周昊没答话。 她低着头,看着裙摆上那块污痕。 她就是那块污痕,于周昊,于她母亲,于所有人,小时候她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那个满地血痕的晚上。 所有的肮脏和分明的界限被悉数揭开。 对峙没持续多久,周昊换了话题:“你刚才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开学那会找你借的学费跟生活费我存卡上了,放球馆阿姨那儿了,有时间去拿一趟。” “你去做兼职了?” “嗯。” 周昊沉沉地呼吸着,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问:“回宿舍了吗?” 公交到了颐园东路站,她提着包站起来:“回了。” 这附近是片三环内的平层公寓,离京大跟京艺不近不远,月租六位数起。三环内的楼盘也就这些,他圈里那些在京大上学的公子哥也有不少住在这儿的,比如,周昊。 她刷卡进去的时候,沈纵京在楼下遛狗,边牧,不是他的,是周昊的。 他洗过澡了,一身清爽,身上的衬衫也换过,领口被风打着,听到声响,撩起眼皮往她这儿看,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扯了下狗绳:“回去了。” 十点四十二分,两人在门板接吻。 体温升高,发烫,她裙摆那道污痕被压出三道细细褶皱,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开了。 她低头,咬开了第二粒纽扣。 与此同时右手触到他脖颈后面的棘突,在他一记用力后骤然收紧,留下三道细细的抓痕。 他的兴致这会儿足得很,懒散地笑,嘲她过度反应的颤栗:“知道saymyname什么时候做吗?” 一口纯正京腔,酥麻烫意顺着耳根一路攀升,裙摆被拨动,细小的褶皱一寸寸扩大,一直到腰际。 她的腰上也有个纹身。 希腊神话中光明神的里拉琴。 这张琴现在被沈纵京握着,呼吸也开始湿潮,急促,直至变成喘息,全部心神被他掠夺,身体一寸寸的软,鼓胀又虚浮。 琴弦愈拨愈深,她在拨到最深处的时候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纵京。” 变了点调的三个字,跟晚上那些叫他名字的娇而甜的声音都不同,最后一个音被他坏劲地搅得支离破碎。 脖颈也发烫,被汗打湿的发尾黏连着颈侧的那个纹身。 acivi——阿鼻。 沈纵京在她的耳边,说了句情话。 她没听清,仍旧急促地呼吸着,他打了根烟,爆珠咔哒一声捏碎,空气渐渐甜腻。 她的烟。 他抽完半根的时候,她的呼吸渐渐平复了,裙摆皱得不成样子,那道污痕倒是一点也不扎眼了。 闻到了空气中甜腻的蜜桃香。 她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抽这个了?” “刚才。” 懒散又坏透了的腔调,抽完一根烟,他随手抽了件t出来,侧头看着她:“我去便利店,有什么要带的吗?” 沈纵京平时穿衬衫多,从她这儿鬼混完才穿t,那些t挺多都是她做兼职的时候店家赠的,男款女款都有,价位都不到三位数,但是在他身上偏偏能穿出帅得要死的混蛋样。 她摇头,沈纵京提了钥匙出门。 凌晨一点二十七分,空气持续燥热。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夜班的店员趴在柜台昏昏欲睡。 沈纵京插着兜进去,边走边从兜里摸出粒薄荷糖,脸颊缓慢嚼动,后边跟着周昊的边牧,那只狗今天被丢给他照顾了,在被锁在阳台无聊地待了三小时后格外有精神。 他回着手机里爆炸的消息,脖颈略低,凸起一截棘突,一身带劲的少年感,以至于昏昏欲睡的店员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彻底清醒了。 沈纵京拿了罐冰啤,在店员报出结账数字的时候,视线扫到她身后打甜筒的机器,又加了一句:“有甜筒吗?” “有的,要什么味的?” 他的指尖在裤缝线慢慢地敲,那条边牧围着他转圈,边转边哈气,生生把自己搞成了哈士奇。 “桃子。” —— 第二天早晨,黎烟被低温的空调吹得感了冒。 沈纵京也感了冒,早上走的时候,他很有点良心地给她叫了早餐和感冒药的外送。 她把那件揉皱的蹭着污痕的裙子扔了,推门的时候看见沈纵京留的一条消息。 【j:挺甜】 破碎的记忆在这时才开始回笼,这是他昨天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情话,混腻着浴室的水汽,她的喘息。 两人这段关系是怎么开始的呢? 在那个夏日夜晚,她反复想过这个问题。 她贪图那一瞬的暴烈跟活气。 沈纵京呢? 刺激感?跟周昊不对付? 她问过沈纵京一次。 沈纵京只排除了她的一个选项。 “泡了你才是跟周昊不对付。” 这些对于这段关系都无所谓了,他是天之骄子,她是人群中安静不打眼的存在,他不是好人,她身在阿鼻,堕落这个东西对于两人都无关紧要。 他不会被从神坛拉下来,她也没想从阿鼻走出去。 于是就这么心照不宣的继续下去。 刺激,暴烈,岌岌可危,饮鸩止渴。 3、ch.3 刺 ch.3刺 早八的体育课黎烟请了假。 她从开学的时候就没缺过任何课,交假条的时候,学委还专程发消息问她怎么了。 进校门的时候她的头因感冒昏昏沉沉,整个人都疲软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出门前洗过澡,发尖还是半湿半干的,被闷热的空气包裹着,鼠尾草的味道在鼻间腻着。 黎烟体寒,夏天其实没有开空调的习惯,除了跟沈纵京在一起的时候。揉皱的裙摆粘粘腻腻堆在腰间,发根被汗打得半湿,这才开的,只按了电源键,没看温度。 她回学委的消息:“感冒。” 学委当即回过来一串关怀的消息,漂亮的女生总是会受到格外的优待。 按照这门课的规定,即使请假也必须待在体育馆,参加课程最后的点到。她在七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到了体育馆。 保持了好学生从不迟到早退的作派。 看台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大多数学生已经换了运动服,在场上做热身活动。她在看台的一角坐下,抽出手机,检查了一遍消息。 年级群里昨晚的消息到了99+,绝大多数还是各个角度的沈纵京跟周昊的照片,耀眼得很,都是一身浑然天成的天之骄子气,但两人的气场又不太一样。 周昊从小到大都严格走在正道上,沈纵京就不一样了,他这个人面上就看得出是那种又帅又坏的,但是又坏得恰到好处,搭上那股天之骄子的劲儿,无论在男生间还是女生间的人气都略高周昊一筹。 人气最高的一张照片是更衣室外抓拍的一张,沈纵京侧着身,单手系倒数第三粒衬衫纽扣,领口松垮,脖颈略低,棘突轮廓明显。 有几个乐于起哄的,在下边@了陈梦然。 她垂着眼,安静地看了两三秒就继续往下滑,最新一条消息是校医院发来的心理测评。 点进去的时候,两个同样请假的女生从侧门溜进来,坐在她的前排,一边啃面包一边八卦,奶油的甜腻一瞬充斥这处狭小空间。 巧的是,她们的八卦话题是黎烟。 “听说黎烟也选了这门课,我们系一半男生都是因为这个在正选的时候疯抢,平时选不满的课这届候补名单就排了一百多号人。” “说起来,我觉得她身上故事感挺足的。” 黎烟的眉轻微皱着,拇指点着问卷,一道道作答。 【问:喜欢白天还是晚上——答:都不喜欢】 【问:还会用烟压制情绪吗——答:会】 前排两个女生的八卦还在继续。 “你见没见过她手腕上那道疤,看着还挺吓人的,有点像割腕留的。” “我一个朋友不是在便利店兼职吗,说昨天看到她在便利店买烟,不知道是自己买的还是给男朋友买的。对了,听说她还有纹身和耳骨洞,但是人偏偏又特别仙,完全不像会碰这些的样子。” 黎烟终于做完了那份测评,提交界面跳出得分——三十九分。 比及格线低了足足二十分。 手肘抵在膝上,她吹着风发了会儿呆,黑色长发顺着肩头滑溜下来,碰着颈侧一块细小红痕。 学委已经开始点到,花名册是按入学成绩排的,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个。 “黎烟。” “到。” 她前排的两个女生齐刷刷回头,又在两三秒后反应过来,同时尴尬地转了回去。 改成了打字交流。 【她兜里好像真的有盒烟诶。】 【本人比照片好看,眼睛特别漂亮腰特别细,仙是真挺仙的,但是总有那么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黎烟跟着人群往外走,在体育馆外的女厕停下,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顺着管道流出来,顺着指节骨,一直流过细白手肘,再汇聚成细细水流,落进洗手池。 直到小臂开始发麻,她才垂下手臂,指尖碰着兜里的烟盒,快要抽出一根烟的时候,里面的隔间突然有声音传出来。 压抑的哭声,很快又被什么堵住,似乎是咬着手臂不敢哭出来。 她的眼睫颤了一下,摸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视线转向对面的隔板。 很快又有声音传出来。 挺熟悉,是李曼琪的。 “听说你跟林子航表白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李曼琪姐妹团的一员。 “这么喜欢舔,不如在这儿表演表演。” “哈哈哈哈,你看她的样子,啧,好恶心。” 背部撞上门板的声音,压抑的哭声,笑声混杂在一起。 这种情况下,装作不知道离开是明哲保身。 哭声与笑声被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断。 三四秒后又继续,而敲门声也格外有耐心地持续。 半分钟后,隔间的门从里边刷地拉开,李曼琪从里边探出头,视线落在黎烟身上。 黎烟今天少见地没穿裙子,纯色白t,绑带牛仔,右手腕绕着个细细的纯黑皮筋,保持着曲指的动作,目光清淡地往里扫了一眼,继而看向李曼琪。 “真恶心,对吧?” —— 被李曼琪跟她的姐妹团针对的那个女生叫陈苒,也是雕塑系的。 挺安静的姑娘,哭也安安静静地哭,李曼琪跟她的姐妹团气势汹汹离开后,她哽咽着道谢。 黎烟的眼睫颤了一下,过了会儿,轻声说:“你其实不用谢我。” 她刚才敲门的时候,想救的并不是陈苒。 她自觉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不然也不会跟沈纵京鬼混在一处,沈纵京挺坏,但是他的坏有分寸,只是在某些事上的道德感岌岌可危,譬如把他兄弟的妹妹给泡了这件事。 他有自己那根线,听说上学期他们系有个女生追他,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同级的几个男生造了黄谣,沈纵京听说后插了一手,那几个男生被收拾挺惨。 她的那根线在哪? 她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可能好人眼中这个世界也挺好的,即便不是十成十的好,也总有值得喜欢的地方,而她作了点儿弊,才在刚才那份答卷上得了三十九分。 她从女厕出去的时候,陈苒跟在她后边,有点怯地问:“她们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黎烟发着呆,从兜里把刚才那根烟抽出来:“不知道。” 火机按动,咔哒一声,她低了点头,黑色长发轻微晃动。 陈苒问:“能给我一根吗?” “别抽,”她轻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为什么抽?” “因为没人管我。” 陈苒显然没太理解:“你是附中毕业的吗?听说附中管得都松,四中就特别严,晚自习的时候教导主任得亲自查三四遍,也就林子航敢…” 陈苒停在这个名字这儿,愣了两三秒,没继续,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黎烟摇头。 “那总有喜欢的类型吧,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人帅活好。” 陈苒:“…” 她们这会儿正好路过一个便利店,黎烟往里拐,刚推开店门,鼠尾草的味道跟店里的冷气一起打过来。 心跳漏了半拍,她抬起头,看见柜台旁的沈纵京。 沈纵京还穿着昨晚的那件t,抄着兜,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旁边有几个同学,都是京大跟京艺联合学生会的。 他旁边一个男生正对着门口,最先看见她跟陈苒:“卧槽那个是不是下一级的黎烟,我第一次见真人,太正太纯了。” 一行人的目光都往这边转。 少女的凤眼清澈,眼睫很长,发尾微卷,落在白皙颈侧。 不打眼的漂亮,偏偏一眼之后就叫人移不开视线。 刚才说话的男生戳了下同伴的手肘:“郭子昂,你是不是又抽烟了,有姑娘在呢。” “抽你妹,我今天连烟盒都没带。” “那哪儿来的烟味,闻着还有点甜。” 黎烟抿唇,轻轻捏了下拳。 那根烟她在便利店外就灭了,但是没找到地方扔,所以攥在了掌心。 沈纵京原本侧身靠在柜台,视线也落过来,目光懒洋洋扫过她干干净净的指间,轻微蜷起的掌心,眼底带了预料得到验证的笑意。 那个男生操着个老妈子的心,又给京大的几个人介绍:“这个是我们京艺雕塑系的学妹,叫黎烟,全系第二考进来的,高票当选的校花,妥妥三好学生。” 那根烟头还贴着掌心,黎烟抬起头,对上沈纵京渐渐生出意趣的目光。 他的腮缓缓动着,在嚼一粒薄荷糖,右手从兜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 “京大天文系,沈纵京。” 那根烟在她的左手掌心。 他是故意的。 一圈人的目光都盯着这儿,有人热络地给她介绍:“这个是我们天文系的纵爷,跟飞院的周昊齐名,不知道学妹听没听过他俩的名,也都是一等一拔尖的,过两天京大跟京艺不是有场联谊球赛吗,他是队长。” 沈纵京一点儿也不急,右手就那么停在半空,眼底的趣味变成笑,悠哉地盯着她。 她伸出左手,两人的掌心贴合在一起,半支掐灭的蜜桃双爆被严丝合缝地扣在中间,痒意和酥麻感渐渐扩大,她的指骨曲了一下,但不敢松开。 掌心渐渐发烫,呼吸也跟着生烫,她不习惯这种人前的亲密,即使昨天晚上,在充满水汽的浴室里,浴池的水顺着他掌心搅动,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做的不知比现在刺激多少。 心跳渐渐加速,她的视线瞥开一点,正好跟沈纵京的交错。 旁边一圈不知情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还有京艺的人在起哄:“学妹那张入学照可是惊艳了四个年级,那阵女生间风靡白色长裙,就是因为那张照片。” 她的心神全在两人交握的掌心,呼吸不畅,大脑反应也因此迟钝,只听到几个零零星星的词汇。 那条白色长裙,就是昨晚她穿的那条。 现在沾满污痕,被丢在沈纵京家楼下的垃圾桶。 掌心骤然被捏了一下,她回过神,视线重新撞上沈纵京的,他拿口型,慢悠悠地问:“所以今天,怎么没穿裙子?” 明知故问。 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他在她呼吸乱掉前抽回手,烟头也随着这一抽离的动作,从她的掌心换到他那儿。 她的呼吸轻微急促,胸腔在宽松的t下起伏着,思绪还因缺氧而迟缓着,湿腻的掌心被冷气一打,渐渐生出凉意。 而他抽出手,视线也随之收回来,转身扫码,把所有人的单一起买了。 柜台上堆的基本都是为学生会活动准备的零食饮料,他在众人瓜分的时候,独独从底下抽了盒烟出来,边走边轻磕盒底,抽出一支,在便利店外的走廊摸出火机,咔哒一声打烟。 刚才的那个男生说:“刚才是纵爷抽的烟啊。” 有同伴附和:“真蜜桃双爆?我昨天听郭子昂说还不信,不会是他妞的吧?” 黎烟盯着沈纵京压在虎口的火机看了几秒,才想起昨天忘记把那把还他了。 她低头,找出备注为j的聊天框,打字。 【你的打火机还在我这儿】 两三秒后发送成功,提示音“叮”地一声响起。 她下意识把手机压在掌心。 沈纵京的手肘搭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半分钟后回过条消息。 【下次再说】 下次两字但看没什么,放在这个语境中就暧昧至极了。 混蛋。 4、ch.4 刺 ch.4刺 黎烟从便利店拿了包创可贴。 结账的时候,学生会的人还没走,在便利店门口聊闲天。 “周末去海豹湾看荧光海吗?” “那边最近能看到吗?” “能的,我问沈纵京了,他们常去那一带冲浪,有次周昊翘了训练,我飞院一同学还帮他点了个到。” “说起来,他真有妞了?谁?陈梦然?” 黎烟扫码结完账,转身往外走。 沈纵京没掺进那个八卦圈,只懒洋洋靠着栏杆,指间夹着的那根烟在空气里袅袅灼烧,偶尔看一眼手机的消息,那件t被他穿得清清爽爽,分外有型。 擦肩的时候,她那件t的下摆碰着他的手臂,他慢悠悠弹了下烟灰,蜜桃和尼古丁的味道混杂,沾上他那件t的领口,沾上他后颈骨的那道抓痕。 相贴的手背生出细小电流。 她骤然收手,握在掌心的创可贴险些掉下去。 沈纵京抽了第二口烟。 抽完灭了,扭头叫了声八卦到兴头那个男生的名。 那个男生霎时收了话茬。 沈纵京撩起眼皮:“海豹湾人多,往东开一段有个野滩。” 就这么轻飘飘岔过了那个话题。 她这时才觉出掌心的薄汗,这就是她跟沈纵京不同的地方了,沈纵京在这件事上毫无道德负担,她有。 这些隐晦缠绵的刺激感,对她而言也是活气的一部分。 半分钟后,手机里进了条消息。 【j:胆这么小】 嘲她刚才一瞬的慌乱。 混蛋。 她轻轻呼了口气,没回这条消息,把刚才买的创可贴给了陈苒。 陈苒的眼睛还是红的,已经没有眼泪了,安安静静地说谢谢,怯懦又坚强的一个姑娘。 黎烟蹲下来,看她手腕的擦伤:“下次还手,报警。” “什么?” “忍着不会好起来,只会招致变本加厉。” 往回走的时候,陈苒递了她个创可贴:“你的脖子好像也伤了。” 她的皮肤白,脖颈上那道红痕格外打眼,沈纵京正好跟她们对着走,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继从便利店出来后第一次相碰。 她说:“狗咬的。” 沈纵京无声地笑,胸腔轻震,帅得很,混蛋得很。 —— 黎烟回了寝室。 京艺是三人寝,李曼琪没回来,只有余诗在。余诗跟李曼琪不太一样,李曼琪是标准的小太妹,从高中的时候风评就不怎么样,余诗不算坏,但是没主见,对李曼琪有点怕,保持着讨好的态度。 黎烟跟李曼琪的关系倒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紧张,刚开学的时候,李曼琪试图把她拉进自己的那个小圈,她拒绝了,李曼琪才转而拉上余诗,私下里说她装清高,要做阳春白雪。 关系尴尬,她推门的时候余诗转了下头,很快又移回视线,没说话。 黎烟从柜子里找干净的衣服,她夏天的衣服里裙子最多,基本都是及膝的长裙,在开学的时候生生把京艺辣妹吊带的潮流掰过来一阵。 她随手抽了条裙子出来,微凉的布料磨着指尖,不知怎么,她想起了早上的便利店里,沈纵京的那句怎么没穿裙子。 她轻轻吸口气,把那条裙子丢回去,换了件碎花吊带。 换衣服前,衣兜里的半盒蜜桃双爆被她顺手扣在桌面,哒地一声。 余诗的视线往这边挪了一刹。 “你的烟?” 但显然,她的注意力更多分在烟的牌子上,紧接着问了一句:“蜜桃双爆?” 黎烟轻轻嗯了一声。 余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挺快吞回去了。 她在傍晚的时候才知道余诗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b市高校的论坛上出了两个爆贴。 第一个是李诚的事,之前从他那儿流传的照片在一夜之间删得挺干净,听说他昨天从派出所保释出来的时候,被揍挺狠的,现在还不敢见人。 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第二个帖子的热度明显更高点,但凡沾上沈纵京三个字,热度都挺高。 标题—#沈纵京蜜桃双爆# 下边都在猜到底谁的烟,或者是他是因为谁开始抽的这烟,他以前都抽薄荷冰爆,再有就是美免的几个牌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陈梦然,她追沈纵京追得高调,这事黎烟从周昊那儿都知道了七八分,她高考结束那天周昊来接人,提着打冰饮,说是下午球赛的时候陈梦然送过去的。 挺会撩的,说请整个球队,人没来,跟着外送一块过来的还有盒药油。她没去,她的一群小姐妹都在,那天球场上对方球打得脏,沈纵京也来脾气了,一场赛打得挺凶,他把人给完虐了,手腕扭了一下。 药油这么一送,都知道冲谁。 但是挺快被否认了,陈梦然在沈纵京那儿都不抽烟,他们那个圈长辈之间也都有交集,陈梦然家里管挺严的。 下边的走向就开始五花八门。 沈纵京本人倒是置身事外,他在打那场联赛,球馆里满座沸腾,他一身球衣,出着汗,动作锋利漂亮,无形就成了焦点。 黎烟在宿舍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盒关东煮当晚饭,刷到最新一条发帖,那些猜测里,没人把她跟沈纵京联系到一起。 偶尔一两层提了她的名,立刻被驳回。 怎么可能,这俩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校内校外连交集都没有。 她吃完最后一个鱼丸的时候,沈纵京的消息发进来,他这会儿应该是打完球了,消息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 【j:小操场】 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但是每一条里的信息都足够劲爆刺激。 她过去的时候沈纵京已经在了,他身上的球衣难得没换,侧身吹着风,身形挺拔得很,她过去的时候他侧了下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的碎花吊带上,挺快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笑了笑。 笑完又投了第二眼。 她的手臂很细,两条细细的肩带挂在肩头,吊带是白色的,碎花特别浅,偏偏她穿了双马丁靴,反差极为分明,但是不突兀。 小操场上的人不多,仅有的都是出双入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所以两人在这一角倒是不算打眼。 “我今天生理期。”她轻声说。 沈纵京算她生理期算得还挺准的,否则昨晚他也不会有那么一问。 他插着兜,慢悠悠看她一眼:“爷找你就是这事?” 她挺认真地想了想:“不然呢?” 她思考这件事就像解高数课上的一道题,在她思考的间隙,沈纵京徐徐地折弄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纸飞机。 闷潮的黄昏,薄薄的纸面被他弄得轻响,挠人心肺。 她没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你折的?” “周昊折的。”他看她的视线不动,问,“喜欢?” “不喜欢。” “你撒谎的时候眼睫会颤。” 她下意识伸手遮了下眼睛,沈纵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她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耳根倏地红,又觉得他的笑里透着点郁气。 “不喜欢了。”她说。 只差了一个字,但含义全然不同。 确实喜欢过,在她五岁那年,有一次捡到个特别好看的纸飞机,喜欢得不行,拿着玩了半天,后来飞机掉在下过雨的院子里,一角沾了点水。 她把飞机拿回去的时候,被母亲林月如骂了。 时隔十四年,她还能清晰地记得林月如当时紧皱的眉,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腔,紧紧抓着她领口的手。 后来才知道,挨骂的原因是,那个纸飞机是周昊的手工课作业。 再后来才知道,有时候挨骂不需要原因。 她出着神,被身后一对笑闹的情侣撞了一下,身子不稳,沈纵京就那么看着,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才抓住她的手腕,转了个方向,她扑在他怀里,额碰着额,而他箍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把她拉得更近,直到嘴唇相碰。 他毫不客气地占了这份便宜。 混蛋。 身后那对小情侣连声道歉,她被弄得不舒服,想从他身上离开,沈纵京干脆放手,声音贴着她左耳:“猜猜他们先认出来你还是先认出来我。” 耳根被弄得烫红,她停下动作,在这个间隙,沈纵京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她被勾缠着,身体开始软,手臂下意识去勾他的脖颈,他低了下头。 勾住了。 心跳剧烈加快,起初还分了一半心神在会不会被认出来,不到半分钟就无法再思考这件事了,鼻间都是他的呼吸,他身上鼠尾草清清爽爽的味道,呼吸开始乱,背德的刺激感激得脑中发麻,直至生出缠绵的错觉。 分开的时候,她轻轻喘息着,背贴着球场的铁栏杆,手腕还被沈纵京握着,额贴着额,气息相抵。 觉得出来,这个便宜他占爽了,刚才的郁气也悉数消了。 身后那对小情侣早就走了。 沈纵京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狼狈样,依旧清清爽爽,撩起眼皮打量她两眼:“脸这么红。” “你弄的。” “这么怕被认出来?” 她的呼吸还乱着,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说不出地轻和软:“要是真被认出来了,咱俩学校的论坛都得炸,到时候怎么收场。” “那就在一起。” 他撂下这五个字。 她出着神,心神在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捏了一把。 而他也不急等她的回答,指腹碰到她手腕上的那道疤,问:“怎么弄的?” 陈年的伤疤,早就愈合了,但是留下的痕迹依旧狰狞,消不了。她从不遮那道疤,也因此在初高中的时候被孤立过,没有家长愿意自己的孩子跟疑似轻生的同学玩在一起。 沈纵京之前也问过一次,但是当时两人出着汗,心神很快就都不在这儿了,她没答,他也没再问。 此时提起来,她陡然清醒。 “论坛上说陈梦然在追你。” 沈纵京答得挺快:“不熟。” “如果我想勾你呢?” 他看她一眼,同样答得没犹豫:“爷给你勾。” “这个不是喜欢,沈纵京。”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他反问。 “不知道。” 但她太清楚,两个人的关系在这儿,圈子也在这儿,而且沈纵京这个人,骨子里一把放浪形骸,栽他身上的姑娘两只手数不过来,要说他栽在哪个姑娘身上,迄今没有,往后也难。 沈纵京抄着兜,慢悠悠看她一眼,露出点思考神色,但是没继续接下去,只示意她过来。 5、ch.5 刺 ch.5刺 黎烟愣了一下,才发现沈纵京的视线盯的是她脖颈那块红。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朝他靠了一步,手腕被扯了一把,剩下的那段距离也没了,她刚跟他在情感上划出分明的界限,此时有点尴尬。 沈纵京倒是没有半分尴尬,特别自然地挑药,完完全全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 燥热黏腻的夏末黄昏,操场的塑胶跑道被炙烤升温,不远处一对小情侣在接吻,亲到情浓,挺响亮的一声。 她的耳根先红了。 冰凉的药膏在颈侧化开,湿湿凉凉,她的额碰着沈纵京的背心领口,视线几乎被遮住,只能从被风卷开的一道细细缝隙,看到他凸起的喉结,沾着薄汗的后颈。 呼吸间都是药油的黏腻清苦。 她的眼睫因呼吸不顺轻轻颤动:“能不能快一点,沈纵京。” “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他的手上继续涂着药膏,吊儿郎当地接。 “我说的你都记得?” “要我给你重复一遍?” 她在他作势开口前说:“不用。” 痒得难耐,她怕他继续说出点什么,忍着没动,后背起了薄汗,过了一会儿转移话题:“昨天球赛之后周昊去过球馆前台吗?” “我怎么知道。” “你俩不是每天都鬼混在一起吗?” 他慢悠悠看她一眼:“我昨晚跟他妹鬼混在一起。” 毫无道德感可言,但很有他的风格。 好在这会儿他总算涂完了药,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呼吸间湿湿潮潮,脖颈的皮太过娇嫩,周围一片都泛起细细的红。 沈纵京收药盒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了一句:“按照之前说的,咱们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 沈纵京边听边往外抽她兜里的一盒烟,没多专心,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她说完的时候他正好把那盒烟提出来,目光盯着她脖颈被他弄出来的那块红,笑,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爷没你想得那么有道德。” 沈纵京走后,她独自在操场的一角出着神,坐到天彻底黑透。 这个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过来夜跑的学生了,其中一个女生戳了下同伴的手肘,往她这边一指,紧接着好几道目光都往她这边落。 黎烟的漂亮是男女生都公认的。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副漂亮的皮囊下面,是怎样的糟烂和千疮百孔。 她想起沈纵京刚才问的,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吗,她答不知道。 如果她的人生没这么糟烂,她也许能知道,也会喜欢一个人,但是反过来,如果不是她的人生糟烂透了,也不可能跟沈纵京鬼混在一块。 她太清楚了,跟沈纵京这样的男生在一起,少不了伤筋动骨掉一层皮。 所以,她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无法挽回地坠落下去的呢? 大概是在二年级那个晚上,林月如难得去接她放学,带她去游乐场玩到天黑,然后问她要不要玩一个游戏。 她说要。 特别开心,答得特别快,因为从有记忆开始,林月如从来没陪她玩过。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林月如的神色了,也可能没看清,因为林月如拉上了窗帘和灯。 然后牵着她的手腕,第一次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哄她,说别怕。 因为这两个字,在浑身发冷疼得发抖的时候,她也没哭没闹,摸索着捂住不断冒血的手腕,用很轻的语气问了一句:“妈妈,游戏结束了吗?” 后面的一切都混乱至极,她浑浑噩噩,最后的记忆是被林月如抱在怀里。 林月如的怀里挺暖,有她常用的一款女士香水的淡香。 那是黎烟第一次被妈妈抱。 也是最后一次。 那道疤就是那晚留的。 狰狞,无法消弭,仿佛某种诅咒,诏示着她后面的人生开始腐烂,并且在未来还会持续腐烂下去。 手臂撑在膝上,脖颈上的药膏黏腻生烫,黎烟轻骂了句混蛋,从兜里摸烟,摸了一圈,才想起烟盒被沈纵京拿走了,只剩下他刚才顺手装的一把糖。 她剥了一粒,糖纸在指间脆生生地响,她叠了两折,在折出纸飞机的形状前团成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蜜桃的甜味侵略性十足,呼吸间渐渐沾上甜腻,挺虚渺的,但是让人沉迷。 她坐在看台的一角,含着这颗糖,看着操场上夜跑的人群,黑暗中腻在一起的小情侣,和抄着兜往外走的沈纵京。 美好得虚渺。 —— 后面几天,她跟沈纵京的交集寥寥,对于他们之间关系,也确实应该是这个相处模式。 她没少听到关于沈纵京的消息,诸如他带着京大球队在联赛上拿了奖,他周末的时候跟周昊他们去海市玩了场机车赛,再诸如他又被一个姑娘高调表白。 论坛上,京大京艺的联合校报,女生们的八卦里时不时就出现他的名,有关他的消息铺天盖地。 所以说认真喜欢沈纵京挺伤筋动骨这件事是真的,他这个人能轻易把一个人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抽身太难。 在这几天里,两人只碰到过寥寥两面。 第一次是在教学楼下的便利店,她去买糖,沈纵京也在,跟他一起的还有他圈里的几个公子哥,自然也包括周昊。 她进去的时候沈纵京正好从冷饮区往结账台走,他又穿回衬衫了,领口松松垮垮解开一粒扣,穿得挺有型,错身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那时在看他身后的货架,那里还剩下最后一包蜜桃味的糖。 她伸手的时候,他倒退着走一步,手慢悠悠从兜里抽出来,也去拿包糖,动作比她快一步,她的掌心贴上他的手背,一凉一热,灼起细小电流,细细密密的痒。 她倏地抽手。 沈纵京把那包糖拿走了。 混蛋得很。 倒是周昊在结账的时候往这边多看了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空荡荡的货架,看出了她的踌躇。 她的嘴刁,只吃一个味道的糖,又习惯兜里有糖,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收到了一个外送进度通知,点进去看是包糖,下单人的姓名信息一栏是空白的。 她握着手机,看了眼良心发现的沈纵京。 而沈纵京抄着兜,侧身站着,看了旁边的周昊一眼。 第二次是在两校联合学生会的面试上。 沈纵京是联合学生会的会长,周昊是外联部长。 她进去的时候沈纵京正以夹烟的动作转着一支笔,他习惯在手里玩点什么。 沈纵京这天穿了件条纹衬衫,那件衬衫看着眼熟,有一次她洗完澡,没换洗的衣服,就借的这件。 也没穿多久。 她以为这件衬衫废了,没想到今天又穿在了沈纵京身上。 而且毫无违和感,她穿的时候是oversize,沈纵京穿就穿出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低着头,翘着二郎腿,手肘撂在膝上,在看一场赛,周昊在他旁边,偶尔看一眼,不过不像沈纵京,周昊只看比分,大部分心神还在面试上。 主要负责问的是旁边的文艺部长,京大大二的,跟沈纵京同系,叫吴方。 问的都是挺常规的问题。 “高中在哪儿毕业的?” “京大附中。” “京大附中挺好啊,艺术氛围浓,漂亮姑娘多,我四中毕业的,四中理科厉害女生少,连出了名不招惹女生的周昊都去京大附中看过妞。” 他扭头,看周昊跟沈纵京。 周昊没接他的话。 沈纵京撩起眼皮,也没接腔的打算,只看了吴方一眼。 挺有意思的一眼。 但吴方显然没能领会,沈纵京跟周昊没接话,他又碰了碰旁边男生的胳膊肘:“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晚自习,咱们翘课去吃附中门口的那家法餐,结果吃一半碰到京大附中的教导主任了,给跨校抓了。” 那个男生也是四中的:“对,我记得还是纵爷提的,结果就他跟周昊没被抓,好像周昊看妞去了,他去结账了。说起来,过几天要不要回趟京大附中,我听一学弟说他们年级新来了个转校生,舞蹈生,特别正。”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的是沈纵京跟周昊。 吴方说:“去呗。” 场上洋基队进一球,沈纵京回:“再被抓一次?” 吴方讷讷换话题,过了会儿又夹带私货地问了句:“学妹有男朋友了吗?” 沈纵京转笔的那只手停了片刻。 周昊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 吴方笑嘻嘻地补充:“近亲回避原则。” 神tm近亲回避原则。 她答:“没有。” 答的时候看了沈纵京一眼,沈纵京的视线这会儿收回来,继续事不关己地看赛去了。 统共就这么两面。 —— 生理期结束后的时候,校医院又发来了新一期心理测评的问卷。 这次黎烟得了二十分。 这个二十分更接近她的真实成绩,她那晚在操场出神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零分二十分跟三十九分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腐烂下去。 还能得二十分,一半归功于沈纵京,沈纵京这个人是个混蛋不假,但是她知道他坏,他也知道她的。 所以她在他面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做一个没那么好的人。 就像两人确定这段关系之前,她问:“沈纵京,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你呢?” 他反问:“你在周昊面前抽过烟吗?” 她答:“不抽。” “在你那些同学面前呢?” “挺少。” 他慢悠悠拆着一罐啤酒,勾着拉环,呲地一声,然后转回头,看了眼她指间夹的那半截蜜桃双爆。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一扯她的手臂,她被拽得跟他距离不到一毫米,唇被撬开,含着的烟气悉数镀到他那儿,与此同时也尝到了啤酒的微苦。 一种燃烧生命的缠绵,刺激,暴烈,足以掩盖所有的腐坏。 沈纵京的拇指按着她轻颤的眼睫,问:“还要不要再做一次?” 所以沈纵京赢就赢在,够坏,够直白,懒得管道德感这个东西。 再加一点的话,有点帅。 她在跟沈纵京的纠缠里,能感受到活气这个东西。 而剩下的十分是,她在大学入校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那晚回宿舍后,陈苒发来了好友请求。 黎烟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跟沈纵京鬼混过第一次后逐渐有点习惯他时不时对她进行点调戏,但是说到底沈纵京还是京大校榜前列的公子哥,忙得很,而且两人的关系在这儿,自然也不会真像男女朋友一样整天黏黏糊糊,他不找她的时候,她一般不主动找他。 但是陈苒不一样。 加好友的第一天,陈苒小心翼翼地问,明天能不能请她吃个饭,当感谢。 她说,好。 第二天,陈苒发消息,问她喜没喜欢过一个男生,太喜欢了怎么办? 黎烟想起那天在女厕隔间听到的,问陈苒是还喜欢林子航吗。 她听过林子航的名头,林子航是海市考进来的,双料第一入的学,读导演系,听说颇有些家底,高考后巡游欧洲,自己导了一部纪录片,拿了几个提名奖。 京艺追他的姑娘太多。 提到林子航,陈苒的话突然多起来,说自己高中和林子航同校,但是不同班,林子航在尖子班,如果不是喜欢编导,以他的成绩考京大完全没问题。 又说,她跟林子航唯二的交集,一个是都考上了京艺,一个是毕业的时候,林子航负责拍纪录片,她挤在人群里,在林子航的纪录片里当了个路人甲。 后来她主动接了后期工作,在编排演员表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打在了群演列表的最上边,这样就能跟林子航的挨近一些。 黎烟想了想,问这算是喜欢吗。 陈苒说对呀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又说,其实林子航挺好的,那天拒绝她也拒绝得委婉,李曼琪会知道,是路过听了段墙角。 黎烟在这上头没法给陈苒建议,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心态。 但是一来二去,黎烟第一次感受到了女生之间的友谊,一种没由来的亲昵。 她从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小学时女生们手拉着手一起去厕所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在初高中女生们形成各自的小群体时,她依旧一个人。 她也习惯了这样。 但是对于陈苒的亲昵,她不排斥。 第二周的时候,她被陈苒拉去旁听了一门公选课,那节公选课是京大和京艺合办的,陈苒打听到林子航选了这门课。 进教室门的时候,陈苒在找林子航的位置,黎烟抬头,视线正好跟沈纵京碰上。 他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翻着膝上的一本书,估计昨天转了几个场子,难得今天还早起来上了这么一节课。 周昊跟吴方都在,吴方看见她,招呼:“这儿有座,黎学妹。” 陈苒挽着她的手臂:“烟烟,要不我们就去那儿吧。” 林子航就坐在前面一排。 黎烟对此无所谓,跟着陈苒往那边走。 她今天穿了件水蓝的吊带裙,裙摆有镂空的花,敛着细细的光。 清冷。 漂亮。 一种没生气的漂亮,像穿着裙子的娃娃,没人知道被裙子遮盖住的地方是不是腐朽碎裂的。 吴方指的是他自己旁边的空座。 黎烟拉着陈苒,坐到了沈纵京旁边。 其实要是有的选,她肯定会坐在周昊旁边,毕竟周昊是真的正人君子。 在吴方跟沈纵京之间,还是沈纵京靠谱点,她听说过吴方玩得挺花,跟吴方相比,沈纵京还是有他自己那根线的。 她的裙摆碰着沈纵京的制服裤,他侧了下头,像跟普通学妹一样,打了个招呼。 但是私下里不是这么回事,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吴方嬉皮笑脸地往这边凑:“学妹,你脸好像有点红,不舒服?” 沈纵京慢悠悠地捏了下她的手腕,她痒得不行,但是他混蛋归混蛋,不动神色地侧了下身,把吴方的视线挡住了。 她回:“没有。” 吴方继续:“那是没吃早饭?我现在订一份咯。” 沈纵京侧头看他一眼,懒洋洋接:“陈记的,多订两份。” 他挑的是最贵的一家,吴方的卡昨晚刚刷爆,热心不下去了。 沈纵京抽出手机,点开那个店铺的界面。 他嘴也刁,只喝那家的海鲜粥,黎烟喜欢那家的肠粉,沈纵京是标准的北方口味,吃不惯。 他点了海鲜粥跟肠粉,问周昊要什么,周昊加了几笼虾饺,又加了份肠粉。 点肠粉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一份了,问沈纵京:“这份给谁的?” “我点的。” 周昊递手机给沈纵京:“你什么时候吃惯这口了?” “最近。”沈纵京答得挺惜字如金。 又把手机给陈苒,让她自己点。 吴方挺不客气:“虾饺加我一份。” 这节课的教授临时有事,课推迟了二十分钟。 林子航去教室外透风,陈苒也跟着出去了。 黎烟在座位看书,看了几页收到陈苒消息,问她带没带卫生巾。 她从包里抽出来一张,站起来往外走,吴方吹了声口哨,她没理会,也没觉察到兜里被他塞了个信封。 沈纵京玩着一只打火机,在吴方塞信封的时候,机匣扣动,咔哒一声。 黎烟从女厕出来,没急着回去,往走廊的另一头走。 在拐角碰到同样在出来抽烟的沈纵京。 沈纵京没烟瘾,抽得不多,也不会一大早就抽烟。 那就是在等她。 他刚才从周昊那儿吃了个瘪,估计不爽得很,而且这个不爽还不能还回去。 周昊还不知道他兄弟把他妹泡了这件事。 黎烟看了眼沈纵京指间没打的烟,他单手插着兜,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转了下头,视线落在她的裙兜,看到了她掌心的烟盒,也一并看到了课上吴方塞过去的那封情书。 那封情书装在信封里,信封被撑得鼓胀,里边明显还有别的东西。 黎烟也看到了。 她拆了那个信封,果然,情书只有一页纸,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项链,一张房卡。 她没看那张纸,跟项链和房卡一起原封不动地塞回信封。 沈纵京的手肘搭着走廊的栏杆:“用点小手段和小恩小惠,最终目的是把人睡了,人渣的标配,吴方入学以来起码用这招泡过三个妞了。” 黎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然后扭头看沈纵京:“你不是?” 周遭的空气被烟气灼得微烫,她隐约感觉到沈纵京身上的一点郁气,他撇过视线,跟她碰上。 目光胶着,烟丝慢悠悠地灼烧,他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游刃有余的模样。 “爷活比他好。” “也没骗过别的姑娘。” 6、ch.6 刺 ch.6刺 沈纵京没抽他手里的那根烟。 他转着那根烟玩,手肘撑在栏杆,带着点意趣,侧头看着她。 看着她的长发被风吹得晃,看着她沾了一缕光的裙摆,看着她手腕上垂坠的一条细链,看着她捏碎第二粒爆珠。 她挺认真地评价:“沈纵京,你挺坏。” 沈纵京不否认这点,在她指间那根烟烧到尽头的时候,提着她的手肘一拉。 最后一口烟气混杂着蜜桃的甜香,碰着他的领口,他的下颌。 “你喜欢好人?”他反问。 “喜欢。”黎烟说。 她的眼睫很长,微微上卷,从小就被夸像洋娃娃。 沈纵京盯着上面凝结的细光看,黎烟的眼睫因他直白的注视轻轻颤了两下。 “但是我不会和好人在一起。”她继续说。 好人有好人的世界跟活法,她自觉不是个好人,但也没坏到去祸害好人的世界。 沈纵京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他这个人确实聪明得很,但只是摇着头笑。 笑完回:“爷不怕你祸害,烟。” 沈纵京在某些方面还是挺细心的,譬如他从来都只叫她单字的名,她的姓是办户口本的时候林月如随意取的,不随母姓更不随生父的姓。 当然这些不影响他的坏。 沈纵京说得对,他确实不怕她的祸害。 他自己就是个祸害。 沈纵京走后,她折回女厕,拧开龙头,冲着指间的烟味。 水管里冒出的水清凉,而她的掌心灼烫着,被冷意一激,生出细小麻意。 抽纸巾擦手的时候,身后的门咔哒一声拉开。 李曼琪从外面往里走,她过去的一周没怎么回学校,听说是交了校外男友,在外面鬼混了一周,今天才回学校。 黎烟继续擦着手背上的水,而李曼琪突然凑近。 “你高中是京大附中的?” 纸巾触到手腕上的伤疤,她的动作停了一下,李曼琪继续说:“这不巧了,我男朋友的兄弟还追过你,三班的余酉,你还记不记得?” “想泡我的人挺多。”黎烟抬眼。 “当然,京大附中出了名难泡的校花咯,”李曼琪从兜里抽出根烟,一边找火一边说,“纯得不行,拿三年奖学金的好学生,阳春白雪,清高至极。” 她晃了晃火机:“不过,他们私底下有个关于你的绰号,挺有趣,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小扫把星,听说你母亲是因为你死的,真假?” 那天林月如原本要带着她一起自杀,但是后来死去的只有林月如。 大概是最后的母性。 当时谣言疯传,林家为了保林月如死后的名节,默认了她把林月如克死这个说法。 也对,她不出生,林月如也不会死。 这就是世俗大多数人眼中的逻辑,是她血脉相连的至亲眼中的逻辑。 咔哒一声,火机按动,李曼琪低头,火机碰到烟尾前,骤然被拨偏了方向。 李曼琪抬头,看着攥住她手腕的黎烟。 黎烟安安静静地跟她对视,手上力道半分没松,李曼琪挣了一下,没挣开,低低骂了句操。 “李曼琪,既然你听过这个,就应该知道,我没什么可丢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曼琪撇开眼,轻哼一声,黎烟松了力道,拇指按下机匣。 咔哒一声。 火舌骤然舔上李曼琪咬在嘴里的那根烟。 李曼琪骤然抽手:“有病啊。” 隔了两三秒,又说:“你过去那点事,还真挺有意思的。” 黎烟没回头。 穿过走廊的时候碰到周昊,一身清清冷冷的公子哥气,手肘搭在栏杆上吹风。 他不抽烟。 周昊跟沈纵京他们不太一样,也是名利场泡大的,偏偏他这个人特别干净。 他听到脚步声转头,黎烟的目光跟他相触。 她眼底的厌世还未消,一身的尖刺竖着,周昊愣了片刻,而她的眼睫颤了一下,偏开头。 左手下意识遮了下装着烟的裙兜。 脑中着魔般浮出李曼琪刚才说的那句小扫把星。 身后咔哒一声门响,李曼琪从女厕出来,往这个方向看。 裙摆被风打着,黎烟抬起眼睛,突然恶劣地想,如果今天所有人都知道周昊有个见不得光的妹妹会怎么样。 “哥...” 在她开口的同一刻,周昊也正好开口。 他问:“吃糖吗?” 于是那个称呼没能叫出来,黎烟垂下眼睫,看着周昊拿出来的那包糖。 蜜桃味的。 她问:“你知道我喜欢这个味?” “总看你带。”周昊回。 那些恶劣悉数收回去了,跟沈纵京这个渣得要命的混蛋不一样,周昊是个好人。 站在他的视角,是她的出生让他的家庭破碎,让他失去了妈妈,而他没恨她,还时常照拂她这个妹妹一二。 真的是个顶好的好人。 她没要周昊的糖,在李曼琪的注视下,跟他错身而过,进了教室。 进教室的时候,教授还没到,沈纵京叫的外送到了,他正翘着二郎腿,吃着那份点多了的肠粉。 吴方惦记着那个信封,整个人都燥,自她推门进来就频频回头,又侧头跟沈纵京说了句什么。 沈纵京继续八风不动地吃他的肠粉,吴方的燥没有影响他半分,在她把信封扣在吴方桌角时,他也吃完了最后一口肠粉,撩起眼皮往这边看了一眼。 又看了随后进来的周昊一眼。 从这两眼里就看得出来,沈纵京已经弄清了全部局面,甚至除了李曼琪这个意外,这一连串的事里有不少他的推手。 可他偏偏就撇得干干净净。 道貌岸然得可以。 黎烟在他旁边坐下,裙摆碰着他的膝,他慢悠悠转过视线,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底的厌世和刺,她不避不闪地跟他对视。 掌心倏地一痒。 紧接着左手五指被握住,指缝被填得鼓鼓胀胀,细小电流从相贴的肌肤升起,她轻微缩手,在有动作的一刹那被沈纵京扣住,他的指骨收紧,就这么在裙摆下,跟她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当着周昊的面,当着周围一圈同学的面。 掌根黏黏腻腻地起了层薄汗,她没抽手。在刚才骤然起伏的情绪后,她需要这样的刺激和活气。 少女的脊背清瘦纤薄,安安静静地坐着。 呼之欲出的缠绵隐于裙摆下,指骨轻轻磨着。 但都心照不宣地停在这儿。 沈纵京的左手跟她交扣着,右手提着一罐冰镇汽水,慢悠悠地晃。 在吴方厚着脸皮凑过来时,食指一提拉环,铝箔罐里充斥沸腾的气泡一刹爆开,呲地一声。 吴方说了句卧槽,被汽水喷一脸,沈纵京慢悠悠地抽了张纸擦手,又抽了张纸递他:“手滑了。” 吴方一股火气要发作,抬头看见是沈纵京,气焰又全消了。 他是服沈纵京的。 黎烟没往那边看。 她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烟:肠粉好吃吗?】 “挺有趣的。”沈纵京回。 他没打字,就这么慢悠悠地说了出来,他旁边的一圈人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又或是在回谁。 她的眼睫颤了一下。 一来一回,她没有再发,他也没有再回。 她的一缕发勾着沈纵京的衬衫领口,他大概觉得痒,侧了下头。 但直到下课的时候,那缕发仍在他的领口勾着。 两人的手也仍旧扣着。 直到她跟着陈苒往外走,裙摆下相磨的指骨一寸寸分开,那缕发也从他的领口抽离。 他跟周昊聊着昨天的一场赛,在她的手抽离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 她也回头看他。 掌心的细汗未消,麻意未消,他刚才施加的力道也未消。 她看着沈纵京眼底深处的意趣。 是这样了。 他是个坏人,她也自知不是道德标准下的好人,坏人跟坏人纠缠在一起,带着天经地义的宿命感。 她听到吴方问:“晚上去不去球场?” 说的应该是颐园东路那家,他们一帮公子哥十之八九都住在那儿,平时经常约球。 沈纵京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今天不想给吴方面子。 跟他们一起的一个男生接:“去咯,想看我纵爷的后仰投。” 沈纵京玩着一把火机,心神不完全在这儿。 视线偶尔往门外的走廊落一眼,又在某一刻悉数收回。 在周昊问他晚上有没有空的时候,懒洋洋接一句:“去。” —— 黎烟放学后没回宿舍,回了她租的房子。 她不想看到李曼琪,倒不是怕什么,她早上跟李曼琪说的那句挺真的,她没什么好丢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不想碰那些以前的糟烂事。 她在校外租的房子离颐园东路不远,不过就是挤到爆炸的老破小,什么都老旧,三天两头的坏,租金也便宜。 最近空调的制冷又坏了,已经报修了三四天,维修的师傅还没来。 所以她不急着回去,在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和热豆浆。 便利店的店员跟她挺熟了,她之前的兼职就是在这儿做的,月初的时候才刚交接完。 结账的时候,店员打趣:“男朋友没陪?” 黎烟在这儿兼职的时候沈纵京来捞过几次人,他这个人挺会来事,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一提饮料给店里的人,一来二去就都知道她有这么个男朋友。 帅得很,能把便利店待处理的t穿得分外有型。 沈纵京来接她的时候大多都是去鬼混,或者两人鬼混完,所以穿t多。 痞帅痞帅的,还差点让一个店员拉着当文化衫的模特,这事他倒是干脆地拒了,想想也是,要是他的海报真挂这儿,以他本人在b市高校的知名程度,估计过不了几天论坛就要炸。 黎烟坐在便利店,吃着那盒关东煮。 店里这个点没什么人,店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你在京艺上学?” “嗯。” “那你男朋友也是京艺的?” 黎烟没习惯男朋友这三个字,被鱼丸噎了一下,低头吸了口豆浆。 “他不是。” 没提沈纵京是京大的这件事。 “我还以为他得是个男模,真是帅得可以,他健身吧?” “在球场呢。” 女生喔地叹了一声。 黎烟继续低头吸豆浆,余光看见手机连进了七八条消息,她低头看了一眼,是李曼琪的。 前几张都是截图,最后附一条文字。 【小扫把星】 她点进去,原本是要直接把人拉黑,但是触到那四个字,如着魔一般,点开了前面的截图。 从头到尾划完,起身去冷柜拿了罐冰啤,拆开拉环,一口一口地喝。 她的长相有点像洋娃娃,平时又有点冷,所以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和从骨子里生出的厌世,此时细白的手指提着啤酒罐,才像有点入了世俗。 她提着第三罐结账的时候,店员犹豫了一下:“烟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要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 神志开始被酒精麻痹,她想了会儿:“没男朋友。” 店员愣了一下,自动理解为两人吵架了,这个年纪的小情侣吵个架太正常了,所以接着问:“那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家里人。 她迟钝地想了会儿,摸出手机,找到周昊的电话号码,拨通。 周昊那边应该是在中场休息,他接得挺快。 “怎么了,烟…” 他从来没叫过妹妹,也挺少叫她的名,所以发了一个轻促的单音节就吞了下去。 她沉沉地呼吸着,不出声地听着。 听着周昊问的第二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听着球馆里篮球与塑胶地面的撞击声。 听着他们队里的一帮兄弟喊纵爷牛逼。 听着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接着沈纵京的声音响起来,问怎么了。 她的胸腔凝着郁气,情感最脆弱理智开始崩塌。 白天没叫出来的那声哥哥抵在舌尖。 不知道是脆弱,恶劣,血脉相连的羁绊,还是酒精发作。 她的眼睫越来越快速地颤着,在即将开口的前一秒,手机嘀地一声。 沈纵京发过来三个字。 【j:要不要】 要不要他来捞个人,要不要一起睡个觉。 她跟周昊的电话还通着,而他就在周昊旁边慢悠悠敲下这三个字。 还真是混蛋得可以。 7、ch.7 刺 ch.7刺 沈纵京就只发了这三个字。 她听着他再拍了下周昊的肩,听着场外几个女孩小声讨论着他的名,听着周昊问第三遍。 这回问她在不在外面,有没有喝酒。 脖颈的纹身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烧烫,她对着听筒说:“老地方。” 口齿保持住最后的清晰。 铝箔罐轻晃着,冰凉罐身被细小气泡持续撞击。 听筒里再度传来周昊的声音:“哪个老地方?” 以及沈纵京的:“有点事,你们先打。” 他这句话是跟周昊说的,视线却盯着显示通话中的屏幕,说话的同时从看台的座椅提起衬衫和钥匙,后颈还沾着汗,临走时再往周昊那边投了一眼。 仿佛某种隐晦的缠绵和心照不宣,在他投这一眼的时候,黎烟说:“刚碰到一个同学,这就回宿舍了。” 空气闷闷潮潮,沈纵京转身朝外走。 球场的灯光打着他的领口,他周身有躁意,以至于周昊往那边投了好几眼,才继续叮嘱黎烟,到寝室给他发个消息。 黎烟回,好。 挂断电话,手肘搭在膝上,又喝了口酒,水蓝的裙摆擦碰在台阶上,沾上一道细细的灰。 沈纵京是在这时候到的。 这个便利店离球场不算远,走路四五分钟,他花了三分钟到的。 身上还穿着打球的背心,护腕没摘,右手提着没来得及换的一件t,少年感挺足。 黎烟的头埋在手肘间,没有抬头。 沈纵京从她垂在膝侧的左手抽走剩下的半罐啤酒,再把衬衫往她身上披。 她抱着膝,肩头披着沈纵京的衬衫,下摆在燥热的风里轻晃。 闷潮的夜晚在酝酿一场暴雨。 沈纵京打了根烟,他这时候终于静下来了,抄着兜陪她站着,但是周身的气场沉沉,在那根烟燃到半截的时候,黎烟终于抬起头,去接他手里的那根烟。 他干脆放手的同时低头看她:“如果你想换条道走,烟...” 她轻轻呼了口烟气,一双眼微红,染着醉意:“咱们做吧。” “认得出我是谁吗?” 她点点头,微卷的发尾碰着臂弯。 “咱们做吧,沈纵京。” 他说:“行。” 执行力也高得可以,话音落的时候手从兜里抽出来,利落的一记力,把人不偏不倚地扯怀里,甜腻的烟气,苦啤的凉意和唇舌悉数搅在一起,她的手圈着他的脖颈,他的手臂扶着她的腰。 领口松垮,裙摆褶皱,呼吸混乱地纠缠,理智彻底崩塌。 她的额挨着他的下颌,轻微急促地喘息着,身上因酒精的作用软绵绵地发着烫。 “去哪儿?”他问。 “没带换洗的衣服,去我家。” 她在沈纵京面前一向都挺直白的,毕竟沈纵京这个混蛋比她更直白。 沈纵京:“我买个套。” 她要松手的时候,整个人被他抱起来,裙摆一飘,贴着他的膝,因为惯性轻轻晃动,肩上那件衬衫往下溜,她微卷的长发顺着衬衫后领一路垂坠,勾缠着他的臂弯。 痒,燥。 她不想跟他进去,这事她一般都不陪着他,尤其是在这个她一周要去两三趟的便利店,但是沈纵京今天混蛋死了,偏偏就不松手,一手挺稳地托着她,没耽误另一只手推门。 耳根倏地红烫,醉酒后五感都钝,后颈被便利店的冷气打着,感受不到太强的冷意,但是被碎发勾得痒。 好在沈纵京这个混蛋不是真去买套。 他从货架拿了一打啤酒,一包桃子味的糖。 折身往回走的时候,黎烟说:“沈纵京,我想吃蛋糕。” 他又折回去拿了个芋泥蛋糕。 她蛋糕爱吃芋泥的。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了好几眼,打趣:“接人?” 他回:“接女朋友。” 往回走到的时候,头顶的雨要下不下。 球场的灯还亮着,他的一帮兄弟都在,周昊也在,由此可见他是中途出来的。 她的下颌挨着他的肩,问:“你是用什么借口出来的?” 沈纵京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有事。” 他这个人是真挺坏的,坏得心安理得,坏出境界。 如果是周昊,肯定不会拿慢悠悠的语调说出这两个字。她看得出来,周昊对她的每一分好都在拷问着他自己的道德感。 这种问题在沈纵京这儿就不会出现。 他这个人时不时就不做人,在她这儿更不做人,凡事只要不触及他自己的那根线,他的处理就永远游刃有余。 球场上的灯亮得刺眼,篮球碰地的声音比听筒里更清晰,她感受着满场的青春气息,听着看台上女生们一阵阵的轻呼,看着红队之中分外耀眼的周昊。 低着头,打字—— 【我到宿舍了】 收件人是周昊。 信息发送成功,叮地一声。 沈纵京侧头看她一眼。 以他的聪明程度,不可能猜不出她这条消息是给谁发的,发的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八点三十七分,两人在球场外接吻。 沈纵京主导的,她还被他抱着,膝碰着他的腰,背抵着球场的铁丝网,头顶的灯光斜斜打下来,落在他的领口她的发,和他们相缠的唇舌。 呼吸一寸寸地乱。 但是耳力在此时格外清晰。 清晰地听到球场上一个男生问:“纵爷人呢?挺少见他球打一半人走了,不会泡妞去了吧。” “那个抽蜜桃双爆的妞?” “他表还在看台上搁着呢。” 心神被牵扯过去,隐秘的刺激感一寸寸侵吞着大脑,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手腕上的那道疤,和那句扣在她身上十几年的小扫把星。 唇被抵着勾缠,她在间隙轻轻促促地叫了声他的名,他压着她的后颈,两人额抵额,呼吸交错在一起。 她的头昏沉着,直到听到周昊的一句:“表我给他拿回去吧。” 脑中一刹清醒,伸手推沈纵京。 沈纵京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松了手劲,她的脚触到地面,双膝还软着,手肘被他扶了一把。 她说:“你疯了。” 这里根本不隐蔽,甚至可以说是明晃晃,只要场上一个人往这边看,立刻就能看出来两人在做什么勾当。 好在篮球触地声不断,场上的赛应该正激烈。 尽管如此,她仍下意识回头往球场的方向看,而沈纵京反应极快地把她的头扭回来,偏不让她看。 她的呼吸还不顺,卷翘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耳后一寸寸地红。 “你的脸挺红。”他回。 “你不怕被你那些兄弟看到?” “怕被人看到的是你,烟。” 他的右手还挡在她的脸侧,不让她做出回头的动作,左手抄着兜,从里边摸出根烟,又丢回去,再抽出来时换成一颗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黎烟的胸腔轻微起伏着。 招惹沈纵京这件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不是狼狈为奸,是与虎谋皮,她一开始以为自己是那个狈,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那时候沈纵京没披他那身狼皮。 九点三十七分的时候,酝酿一晚的滚雷骤雨终于落下来。 呼吸湿潮闷热,腰间的系带被扯松,里拉琴的纹身露出来,墨色的,跟周遭的雪白皮肤反差分明。 她微仰着头,透过沾着雨雾的窗,看远处灯光未熄的球场。 球场空了。 沈纵京的活确实不错。 这场暴烈缠绵随着骤雨一起结束,她的长发被汗打湿,侧头的时候看到丢在旁边的一团包装。 再侧头看拆啤酒罐的沈纵京:“套你都买水蜜桃的?” 他答挺快:“你不是喜欢?” “...” 她伸手去够沈纵京撂在桌上的那罐啤酒,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被他抽走,换成两颗糖。 她没要他的糖。 沈纵京侧头笑她,笑完提着外套出门,去便利店买甜筒。 黎烟租的小区楼下的便利店早就关门了,他折去了颐园东路的公寓,抄着兜等店员打甜筒的时候,碰见遛狗路过的周昊。 那条边牧没少在他家混,跟他挺亲近,隔着挺远就拽着周昊往这边走。 周昊出着神,在便利店灯光打在前额的时候才抬头。 他走的那条路是往京艺的方向。 沈纵京咬着根烟,咔哒一声按动火机,看着周昊沾着水汽的发尖,忘摘下来的护腕,没换下来的球衣。 “这么晚,遛狗?” “遛狗。”周昊回。 回完打量了两三秒沈纵京身上新换的t,和他轻微倦懒的站姿:“事办完了?” 沈纵京抄着兜,回:“办完了。” 两人就这么错身,周昊继续遛他的狗,沈纵京拿着甜筒往回走。 他回去的时候,黎烟在看着球场发呆,暴雨后的球场蓄着水,她的眼中也有些微水汽。 她抱着膝吃甜筒的时候,沈纵京问:“没洗澡?” 她有洁癖,每次结束都要洗澡,这事沈纵京再清楚不过。 奶油湿湿凉凉在舌尖化开,她问:“沈纵京,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桃子味的东西吗?”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眼底的神色从空洞到厌世,“就觉得,得喜欢点什么。” 沈纵京的回应简单直白,他揽着她的腰身,把她的头转过来,从她那儿尝到了最后一口化开的甜筒。 黎烟闭着眼,摸索着搂住他的脖颈。 其实有件她不太愿意承认的事,她挺吃沈纵京这种直白的混蛋劲。 “我明天还有节早课。”她在t的下摆被揉皱时想起这件事。 “十二点前让你睡觉。”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她想了想,“要不翘了吧。” 而沈纵京倒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扶在她腰上的手松了。 “睡吧。” 黎烟抬起眼睛,认真看了他两三秒:“你是不是,不太行了?” 他嚼着粒薄荷糖,吊儿郎当地回:“那就别睡了。” 并不掩饰眼底的欲。 她估量了一下,觉得沈纵京这句话不是虚夸,于是干脆地起身去洗澡。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还挺准的,她洗完澡之后,沈纵京在浴室里待了挺长时间。 直到她困得睡着了,他人还没出来。 —— 第二天黎烟去了那节早课。 沈纵京送她去的,京大的东门和京艺的西门挨着,早上几乎没什么人,两人在校牌下分开,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黎烟在公交站牌下等校车的时候收到陈苒的消息,问要不要帮她占个座。 她回好。 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陈苒冲她招手,她过去,看见桌上放了包蜜桃味的糖。 她把那个小袋拿在掌心,出了会儿神:“这个是谁送的?” “不知道诶,早上一个男生递我的,好像是京大的,说帮人送的。” 教室里这时正乱糟糟的,前边几个男生在聊昨晚的一场赛,系里的两个女生在讨论周末的出游计划,李曼琪提着早餐袋进来,撩着染成枫叶红的发,往她这看了一眼。 后排的窗半敞着,吹动她的裙摆,黎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把那包糖丢进了共享箱。 从昨晚起,有一条界线无声无息地生长出来。 她在短暂的动摇后,选择了跟周昊所在的好人世界彻底划清界限。 这个世界看起来乱糟糟,但事实上界限和秩序都是分明的。 李曼琪说的从某种角度不无道理。 就好比那包糖,其实不能说来得迟了,也不能说有多虚浮,只是不合时宜。 来早来晚都不合时宜。 她的人生至此已经不可挽回地下坠,该腐烂的已经腐烂彻底,只剩下一层光鲜亮丽岌岌可危的表皮。 她不想在周昊面前展现出任何腐坏,也拒绝在寥寥几个称之为家人的人面前展现出任何腐坏,更不会在任何同学或陌生人面前显露出半分。 除了沈纵京。 大概是因为他这个人太坏,所以她在他面前坏一点也无所谓,抑或是因为心理学上的一个理论,他在遇到她之初就看到她挺真实的样子,导致她面对他时的心理防线一降再降。 总而言之,沈纵京在她那儿是有点不同的。 不止是因为两人这段不可言说的关系。 她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陈苒在看一份课表。 看上面的排布应该不是雕塑系的,陈苒咬着唇,看得认真,出神,白皙的侧脸染着薄红。 黎烟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睫轻颤:“烟烟,昨天晚上的时候,我在四宿楼下看到林子航了。” 雕塑系的女寝在十八宿,跟四宿一个在学校东面,一个在学校西面,所以陈苒应该是专程去的。 黎烟还不太适应女生间这种亲昵的秘密分享,想了一会儿,问:“你跟林子航说话了吗?” “没有,我不太敢,”陈苒低着头,“但是他好像抽了挺久的烟,情绪不太好。” “烟烟,听说林子航进了联合学生会,我也有点想进,你要不要一起?” 黎烟说:“我前天...” 她前天拒绝了面试通过的短信,周昊跟沈纵京都在联合学生会,她跟周昊的关系就够复杂的了,再加上沈纵京这个混蛋,挺难不出点什么事。 那天去面试也只是陪陈苒。 但是她最后没拒绝陈苒。 就像那天在女厕,她没有犹豫地敲开门。 她跟陈苒说不用谢她,因为她想救的不是陈苒,而是曾经孤立无援的她自己。 —— 联合学生会的迎新活动在下午三点。 跟陈苒约的是两点半见。 下课后黎烟没回寝室,独自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手肘抵着栏杆,刷着学校的论坛。 预料之中,周昊跟沈纵京仍旧是高居榜首的两大人物。 有关周昊的帖子都分外统一,飞院院草,开学那阵他一张穿作训服的抓拍在整个京大疯传,不过他的不招惹女生也确实出名,收到的情书纸条无数,都拒绝得干脆,迄今为止还没有交过女朋友。 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连整天跟他一起组局的那帮兄弟都不知道,只有传言说他高中的时候去京大附中看过妞。 再有就是,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从家里回来,他开车带她,导致短暂出了一段时间的绯闻,说她把周昊泡了。 不过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言挺快就被压下去了。 周昊迄今为止还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沈纵京跟他就不太一样了。 曾经有个帖子,把沈纵京从幼儿园开始的事都给扒了一遍,最近的一件就是近期高热的蜜桃双爆事件,最后也没什么结论,不过最下面有人说看到他跟一个小妖精在一起,还被勾缠着脖颈占了便宜。 传得过于有鼻子有眼,她还问过沈纵京一次。 他那会儿侧头看她一眼:“我那天在干什么你不知道?” 她想了会儿,想起那天他好像跟她鬼混在一起,所以那个小妖精说的是她。 那tm是沈纵京占她的便宜。 后来那个帖子就麻利地删了,估计是贴主被沈纵京找了。 好在,迄今为止,无论是她和周昊,还是她和沈纵京,都没有牵扯上什么实质关系。 挺好的。 黎烟的指骨轻轻磨着,从兜里抽出耳机盒。 耳机里循环播放一首歌。 《babydoll》 腐坏,破碎,缠绵。 她挺喜欢的。 昨晚的一场雨后,b市开始入秋,徘徊三个月的高温终于降下来。 黎烟今天穿的仍旧是裙子。 她抱膝坐在天台的角落,手臂与裙摆相贴处在凉风里生出细小颤栗,习惯性放在兜里的烟盒被沈纵京换成了糖。 现在论坛上关于蜜桃双爆这件事传得风风雨雨,她不从学校便利店买烟了,也不想跑趟校外买。 于是剥了颗糖含在嘴里,想着这两天发生在计划之外的种种。 一切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偏离轨迹,她的心中始终隐约不安。 一首歌放到最后,她看到西门往公教区走的沈纵京。 昨天那件球场穿的背心跟他自己的衬衫都没法穿了,所以他身上穿的是早上她随手找的一件便利店的文化衫,这件积压了挺久的t在他身上穿得分外清爽。 他跟京大学生会的一行人走在一起,但心神略散,不完全在他身边人的对话里,在旁边几个人聊天的时候,偶尔陷进他自己的思绪里。 一行人走到公交b楼的时候,从楼门口出来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撞了下另一人的胳膊肘,两人一起往沈纵京的方向看。 从黎烟的角度,能看到那两个女生走近,其中一个指了下他身上那件t,问了句什么,沈纵京的心神收回来,听着,几秒钟后摇头回应。 那两个女生带着点儿失望走了。 沈纵京的注意力也回到了一行人的对话里。 走在他身侧的周昊说了句什么,他侧头回,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正好触到天台角落。 无声无息地在凉风中跟她碰上,她的裙摆被吹得晃,视线在触及的一瞬与他勾缠,再在一行人发现前分开。 沈纵京的视线收回到握在掌心的手机上,低头打字。 她的手机挺快进了条消息。 【j:你哥刚刚问,我脖子上的抓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当然是昨晚那场疾风骤雨里,她勾着他的脖颈,在某个瞬间,指甲在颤栗中陷入他的后颈。 至于划得多深,有多打眼,她完全不知道。 如果足够清晰,周昊不可能看不出来。 掌心一瞬起了细汗,她反复回想,把有记忆的片段都过了一遍,耳根不自知地红,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抓伤到底是什么样。 她快速打字。 【烟:你回的什么】 回完,屏着呼吸等他的回复,心跳一寸寸地加快。 确实,除了沈纵京,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漂亮的皮囊下有多堕落。 尤其是周昊。 从信息发送到沈纵京低头看的这几秒分外漫长。 沈纵京这次思考了半分多钟,期间回了他身后一个男生的打趣,低头打字,发送,咔哒一声锁屏,手机扔回兜里。 再慢悠悠看她一眼。 这次是看她的裙子,她今天这件裙子的风格跟以前都不太一样,纯黑的,肩带特别细,露出漂亮的肩颈,她又在手臂上叠带了两三串细细的手链。 漂亮得很。 她在沈纵京这一眼里,似有所感地划开屏幕。 沈纵京回了她四个字。 【j:裙摆乱了】 混蛋。 8、ch.8 刺 ch.8刺 沈纵京不回消息了。 她的心神都在他后颈的那个印上,眉心轻皱,耳根因几次回想烧得微红,发尾鼠尾草的气味腻在鼻间,惹得更燥,她抬手捋发。 视线抬起的时候,看见了往这边走的李曼琪。 李曼琪也进了联合学生会。 她跟她的校外男友一起来的,她校外男友叫傅昌,身上有点暴发户二代的气场。 傅昌一来就要朝沈纵京他们那个圈走,沈纵京在跟余明聊男生话题,一手抄着兜,另一只手捏着一颗糖玩,糖纸被他捏得轻微作响。 无声无息的燥意涌动。 余明磕出一根烟,朝他晃了晃,他摇头。 旁边一个男生探过头,接:“你纵爷最近都抽蜜桃双爆。” 沈纵京转头,笑骂一句傻逼。 那个男生从余明那儿接烟的时候看见了傅昌,也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然后继续跟沈纵京聊他押注的一个球队。 看得出来,傅昌融不进他们那个圈。 沈纵京自始至终侧着身站,角度刁钻,黎烟的掌心湿腻着,视线朝那边落了几次,越急,越看不清他后颈那道抓痕究竟什么样。 倒是反复看到他侧颈流畅的骨骼线,懒洋洋捏着糖的右手。 心中燥,搁在膝上的手捏着裙摆,犹豫了两三秒,她站起身。 沈纵京终于懒洋洋朝这边落了一眼。 黎烟咬了下颊边的软肉,要朝他那边走的时候,被来势汹汹的李曼琪挡住。 傅昌也被李曼琪拉过来了,黎烟没想到李曼琪的校外男友是他,傅昌的前女友就是京大附中的,要是再往前推点,在追他前女友之前,傅昌还找人要过她的手机号码。 难怪李曼琪能知道那么多。 傅昌的视线跟她对上时躲闪了一下,倒是挽着他手臂的李曼琪,打了根烟,呼口烟气,轻车熟路地弹了弹烟灰:“可算见到你这个大忙人,最近都不见你回寝。” 黎烟的心神在沈纵京那儿,无意和她纠缠:“有事。” “什么事,”李曼琪往前走了一步,从傅昌那儿抽手,亲昵地挽她的手臂,“烟烟这么优秀,做的肯定是大事咯。” 烟气慢悠悠从李曼琪的指间往外漫,黎烟没答她的话,垂下眼睫,往那儿落了一眼,李曼琪注意到她的视线,娇笑:“对了,我们烟烟是好学生,不抽烟的。” 黎烟回看着她。 一场无声无息的对峙。 这场对峙没持续多久,一直跟余明他们说话的沈纵京突然侧过身,叫了声傅昌的名。 看得出来,傅昌一直挺想进他们那个圈的。 李曼琪的手臂被他扯了一下,视线仍盯着黎烟,吐了第二口烟气,唇擦着她的耳:“不会是跟男生鬼混去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烟的胸腔轻微起伏,而沈纵京徐徐朝这边投来第二眼。 她避开了这一眼,转头往教室走。 也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到底不是什么乖巧的好学生,只不过沈纵京这个人太坏,带得她的道德底线也开始往下降。 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究竟是哪儿不对了。 他可以继续坏下去,但是她还得做个好人。 起码,在最外边的那层皮囊也彻底腐坏前,得做个好人。 因为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喜欢好人啊,都要她做个好人,她的出生已经给他们带来不少无妄之灾了,这事上不该再逆着他们的心意。 身后,沈纵京还在懒洋洋跟余明聊一个队的攻防,那颗糖还被他提在指间,糖纸窸窸窣窣地响。 —— 黎烟没进教室,而是在两栋教学楼间的走廊出神。 她出神的时候习惯含着糖,这次没有。垂头剥糖纸时的轻响让她想起了刚才被沈纵京提在掌心玩的那颗糖,所以两三秒后,她把撕开一道口的糖丢回了兜里。 身后在这时传来对话声。 她扭头,看到陈苒,和跟她面对面站着的一个男生。 挺帅挺潮,从一个背影里就不难猜出来,这个男生应该就是林子航。 林子航跟沈纵京他们都是一个圈的,经常一起约各种局。 但是最近他确实挺少跟周昊他们同框出现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苒今天穿了件红色的短衫,高马尾,安安静静,挺漂亮的姑娘。 但是林子航这样的身边其实不缺漂亮姑娘。 这点他跟沈纵京是一样的。 所以她把跟沈纵京的关系定义为玩玩,也确实如此。 她的手肘撑在膝上,看着陈苒把一罐橘子汽水递给林子航,看着林子航长指扣着罐身,礼貌疏离地道谢,看着他走后,陈苒红着脸站了挺久。 那罐汽水对林子航来说,可能只是挺普通的一罐汽水,他在球场打球的时候,也许收到过无数罐不同姑娘送的汽水。 但是陈苒准备了小半天。 问他们系的一个同学他爱喝什么汽水,跑了两个便利店才找到,担心不够冰,在吃过午饭才跑了第二趟去买的。 多傻的姑娘。 她出神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进了条消息。 【j:便利店】 这混蛋终于良心发现了。 她折身往教学楼旁的便利店走,到的时候沈纵京还没到。 她先进去拿了袋饼干当晚饭,路过药品区时又拿了盒创可贴。 结账时情绪还是恹恹的,这种情绪在视线扫到柜台旁放烟盒的货架时尤其明显,兼职的店员是个有点油腔滑调的男生,觉察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一包蜜桃双爆上,探头问:“以前没抽过吧?这个很呛的,不适合你这种好学生。” 黎烟拨着腕骨上系的一圈手链,淡声回:“黄鹤楼比这个呛。” 男生愣了一会儿,视线盯着她瓷白的脸蛋看了会儿,才夸张地wow一声。 把东西递过去时抽出调到二维码界面的手机:“留个微信呗妹妹。” 黎烟没理他,伸手去拿柜台上的饼干和创可贴,腕骨上的细链轻晃,光打得细细的。 男生伸手去握她的手腕。 沈纵京是在这时候来的,他抄着兜,进来的时候领口被店里的冷气打得轻晃,进来的时候先朝这边撂了一眼。 大概是他周身气场太强,男生心虚缩手。 黎烟转身,从货架拿了盒蜜桃双爆扔到他那儿,他笑,接着了,黎烟跟他错身走,他曲指敲了敲玻璃面:“再加一提北冰洋,冰的。” 男生转身从冰柜取汽水,嘀咕一句:“谁啊。” 沈纵京懒洋洋看他一眼。 “泡爷妞,不知道爷谁?” 因为这句挺帅挺有男友力的话,排在他后边的几个女生往他那儿落了好几眼,走挺远还在回头看。 他打了根烟,在门外吹着风,等那几个女生彻底走远了,黎烟从旁边的冷饮店出来。 那几个女生跟她同级的,难保认出来。 沈纵京把烟灭了,挺顺手地从她裙兜里提了颗糖出来,慢悠悠地剥着糖纸。 她从他那儿抽出那盒蜜桃双爆,磕出一根,含在唇间。 抽火机,打火,咔哒一声,火舌在细白指间轻晃。 她轻微低头,长发顺着清瘦的肩滑下来,一直坠到纤细腰身。 沈纵京因此看了她一眼:“没烟了?” “都在你那儿。” 他每次都从她那儿顺走半盒,所以还的这一盒也不亏。 沈纵京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笑了一声。 她身上的反差感在这一刹极强,极致的漂亮,极致的堕落,像腐坏长夜里生出的花。 细细的食指抵在烟身,长睫轻微颤动一下,裙摆在凉风里轻晃。 她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个模样。 他嚼着那颗糖,腮缓缓动着,盯着她指间的那根烟看。 她在自己的思绪里浸了会儿,才记起去看他后颈的抓痕。 这次总算看到了,没多重,但细细的两道印,挺清晰。 她咬着那根烟,腾出手去拆那盒创可贴,沈纵京看了一眼,没有帮手的意思,倒也没不配合。 她的心神还散着,动作有点慢,远处几个从便利店出来的女生往这边看,沈纵京帅得确实挺打眼,即便一个侧身轮廓,也看得出是那种高帅带感的。 黎烟往他身后坐了点,他侧了下身,把她挡住了。 这也让她想起一件事:“那会儿过去的两个姑娘看你身上的t,问的什么?” “问我那家便利店还招不招兼职。” “问你那个干什么?” 她在这上边纯得可以,沈纵京顺手把她掉下的一截发捋回去。 她皮肤太嫩,被弄得痒,耳根红了薄薄一片。 “你说干什么?”沈纵京慢悠悠问。 她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直到撕完创可贴,才轻哦了一声。 “那两个姑娘是我对面寝的,挺好的,你别祸害人家姑娘。” 她的原则就是不祸害好人,自己不祸害也不让别人祸害,还真是挺有原则的一个姑娘。 “那个类型我不吃。”沈纵京回。 她问:“你吃什么类型?” “一碰就红,觉得黄鹤楼比万宝路呛。” 这个混蛋。 她拆好创可贴,探身看他的侧颈,沈纵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所以她看得有点吃力,踮着脚,一条手臂勾着他的颈侧。 呼吸相贴,甜腻的烟气跟她的呼吸一起打在他的领口。 她弄得专注,弄到一半的时候呛了口烟,胸脯轻微起伏,抓了下他的领口才站稳。 原本松垮整齐的领口被抓出三道细细褶皱。 两人相距不过几毫米距离,她的裙摆一下下碰着他的膝,他握着她的手腕,骤然一拉。 几毫米的距离消失。 创可贴的黏面倏地粘在皮肉上。 她的呼吸骤然一紧,再呛一口烟气,微卷的发尾垂坠在他手肘,一下下轻勾着。 燥,痒。 她倏地抽手,拿下那根烟,轻促呛咳,耳根红成一片。 呛咳后才哑着嗓音问:“你跟周昊怎么说的?” 沈纵京别头:“我说猫抓的。” “他信了?” “是你你信?”他用一种怎么这么可爱的目光看着她。 那个创可贴还贴在他的脖颈,贴偏了,黏连着结痂的一道痕,他懒得管。 她在这方面真是纯得可以,完全不知道这个创可贴代表的欲盖弥彰。 “不过猜不到是你。”他补充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 “你在他面前抽过烟?” 她在周昊面前就是清纯小白兔,别说抽烟,连一点烟气都不会带。 唯一一次差点被发现,还是那次高中的晚自习。 沈纵京帮她打的掩护,那个时候她对沈纵京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哥的朋友,沈纵京对她的印象就是他兄弟的妹妹。 恰巧碰上的。 以至于她对沈纵京的第一面印象还挺好的。 她的眼睫垂了一下,顿一两秒,觉得沈纵京说的有道理。 但心仍旧悬着,想了想:“沈纵京,咱们以后还是少接触点。” 他的视线冲她指间的那根烟点了点:“你得再藏好点。” 她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轻微郁气,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学生会的人开始频频发消息找他,他出来的时候说买个水,这一买就买了快半个小时。 他低头回着消息,间隙看她一眼:“晚上吃什么。” 她轻声说:“我回宿舍。” 沈纵京脑子这么聪明,当然听出了她这句话里划清界限的意思。 她的指骨捏着裙摆,掌心覆着薄汗。 陷入僵持前,远处传来余明跟傅昌的说话声,听着是往这边来的。 她的脊背一僵,头皮一瞬麻,转身往反方向走,走两步想起指间还有烟,慌乱中忘了掐灭,转身递沈纵京。 沈纵京挺习惯地接了。 她走了一段,余明跟傅昌果然过来了,两个人是找沈纵京的,往她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黎烟清清楚楚听到身后的对话声。 “那姑娘有点眼熟,是不是下一级的学妹。” “好像是,还进学生会了,不会是找沈纵京的吧。” “我靠私会啊。” “应该不可能,你忘了,他有妞了,抽蜜桃双爆那个,我纵爷渣归渣,渣不到脚踩两条船。” “那个妹妹一看就是乖的,不是他吃的那挂。” 而沈纵京没有接话的意思,咬着烟,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慢悠悠笑了一声。 而她的呼吸僵着,想起沈纵京刚才说的那一句—你得再藏好点。 9、ch.9 刺 ch.9刺 黎烟回去的时候,寝室还是空的,李曼琪还在学生会的活动,余诗下午有课。 她的耳根还红着,不止是因为便利店外隐晦的暧昧,还因为沈纵京的那句话。 她太清楚沈纵京的坏德行。 那句话当然不是什么好心提醒,其中不乏点看好戏的意味。 她轻轻呼着气,手肘碰到裙兜里的烟盒和用过一片的创可贴,拿出来,收进一个带锁的柜子,又抽了收在桌角的两盒烟,一并锁进去。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才略松些。 她曲膝靠在椅背上,回复陈苒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退出去的时候,视线触及跟沈纵京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是他发完便利店,她回的一个好字。 挺风平浪静。 其后几天,沈纵京没发消息过来。 她从周昊的朋友圈里,看到沈纵京连打了三四天的球局,参加了b市高校的一个校际交流活动,又在周末的时候去了趟海豹湾。 行程排得挺满。 跟沈纵京一比,她的生活就有点乏善可陈。 上课,泡图书馆,夜跑。 挺标准的好学生日程。 周三晚上的时候,她照例去操场夜跑,陈苒跟她一起去的。 跑完之后,她被陈苒拉去便利店买饮料。负责结账的还是那天碰到的那个男生,一眼就认出黎烟了,扫码的时候问:“今天不买烟咯?” 被她看了一眼,把嬉皮笑脸收回来了,估计是上一次被沈纵京给震住了。 倒是陈苒看了眼柜台的一排烟盒,问:“烟真不好抽吗?” 两人在便利店外吹风,黎烟的手指握着沾着雾气的汽水罐:“真不好抽。” 陈苒继续问:“那你那天说的,抽烟是因为没人管,是为什么?你那时候,很希望有人管你吗?” 还记得她上次说的那句话。 黎烟拆开了汽水罐,提起来喝了一口,细小气泡在唇齿间爆开。 她第一次抽烟,是在林月如的忌日。 当时她在学校寄宿,家里在前一天就给周昊开好了假条,而直到那天早上,她也没有拿到自己的假条。 后来她翘了课,翻墙出了学校,但也只是在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盒烟。 抽了两根,一边抽一边呛,抽完把剩下的烟扔了,回班上了第二节课。 “应该是希望的吧。”她答。 哪怕是被年级主任抓到,叫一次家长。 但大概是她伪装得太好,直到高中毕业,她都是所有同学老师眼里十成十的好学生。 直到现在也是。 如果非说有人管过她,大概沈纵京算一个。不过他倒不是管她抽烟这事,就是没事顺走她几根烟,换成几块糖。 跟沈纵京鬼混在一起前,她兜里烟多点。 跟他鬼混在一起后,被他三五不时地换上一遭,她兜里时不时缺烟,倒是经常有糖。 陈苒看着她,手肘撑着栏杆,马尾被风吹得轻晃。 她问:“是不是觉得我没看起来那么好?” 陈苒摇头:“就是觉得,你还蛮早熟的。” 这种早熟,要么被视为很酷的行为,要么被看作要避而远之的不良少女。 她晃着手里那罐汽水,没说话。 三四秒后,手肘突然被挽住。黎烟侧头,陈苒挽得更紧了一点,陈苒的手臂也很细,不像黎烟体寒,陈苒的小臂很暖,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个烫伤的疤,那个疤和她的贴在一起。 “没有不好,”陈苒说,“挺累的吧,烟烟。” 她原本要抽开的手臂在此时停住,回挽住陈苒的。 大概是两个伤痕累累之人的相互取暖。 过了一会儿,陈苒问:“过几天学生会的篝火晚会是在哪儿来的?你要不要去?” 黎烟没太关注,摇头。 陈苒想去,是因为林子航要去。 “烟烟,你喜欢过一个人没有?”陈苒出了会儿神,问。 “没有。” “那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算有吧。” “也是很优秀的男生吧。” 黎烟想了想,评:“挺渣的,表里如一那种。” “是我们校的?” 黎烟还没答,旁边冷饮店的门被拉开。 她口中渣得表里如一的沈纵京抄着兜往外走,她们站的位置不是正经的路,可他偏偏朝这边走。 黎烟的眼睫颤了颤,轻微心虚。 沈纵京跟她几乎擦着肩走,相距几厘米距离,她的裙摆被风吹动,勾缠他的右手手背。 天雷地火的燥,偏偏表面分外平静。 他的右手夹着根烟,食指慢悠悠弹了下烟灰。 答了陈苒那句话:“海豹湾。” 他走远后,陈苒小声说:“烟烟,你那个男朋友不会是沈纵京这种类型的吧?” 黎烟没立刻答,心神放在兜里多的那根烟上,掌心湿湿腻腻。 跟那根烟一起放进来的还有几块糖。 “哪个类型?”她接得略有心不在焉。 “就,看起来就有点坏劲的男生,也蛮渣的,但就很多女生喜欢。不过听说他好像非单身啦。” “对了,听说那姑娘也抽蜜桃双爆。” 黎烟的呼吸紧了一下。 —— 周末,她被陈苒拉去了海豹湾的团建。 她们过去的时候是傍晚,沈纵京他们早就到了,已经冲了半天的浪,这会儿在点篝火。 吴方第一个看到她们,招呼:“学妹。” 还暗戳戳存着泡人的心思。 沈纵京在旁边捯弄篝火,他有段时间热衷野营,装备买齐天南海北地跑了一个假期,特别擅长弄这些。 他听见吴方的话了,没抬头,继续翘着二郎腿摆弄火木。 几天没见,他感了场冒,白天的冲浪他没下去,旁边一群男生聊赛吹牛逼的时候,他在火生起来后就一副动都懒得动的腔调,没参与进热火朝天的话题里,提着罐凉啤在火边烤。 人来得差不多了,只他跟吴方中间还有两个空位。 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给他女朋友留的。 现在他有妞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不过他圈里没一个人见过。 或者说,都见过,但没一个人知道。 吴方要献殷勤,侧身问:“纵爷,我小嫂子还来吗?” 沈纵京斜额看他一眼,一副懒得说话的模样,吴方从这一眼里看出答案,继续冲黎烟招手:“学妹坐这儿呗,靠火堆,暖和。” 大献殷勤。 黎烟说:“不了,我去海边走走。” 她把拒绝的话说得挺圆,说完也真的往海边走,路过烧烤架时,弯腰拿了罐啤酒。 沈纵京也站起来往烧烤架的方向走,两人面对着面擦肩,她的手背碰到他衬衫的一角,沈纵京低下头,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啤酒罐的一角从裙摆露出来。 她的手心倏地起了层薄汗,而他倒走一步,手中烤得微烫的铝箔罐抵着她的手背,轻推一下。 啤酒罐彻底藏进裙摆。 手背酥酥麻麻,分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海风渐大,她的裙摆被吹得飘飞作响。 沈纵京再侧头咳两声,精神头不太足的模样。 难怪这两天没听到他的音信。 她有点琢磨不透沈纵京是怎么想的,不过从他刚才的举动看,他暂时还算配合。 不过以他的坏德行,估计不是因为两人睡过的情谊,更多的是隔岸观火。 他没主动跟她产生交集,她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跟他错身走,不过没去海边,而是往东侧的休息间走。 陈苒刚给她发消息,说在休息间。 她边走边拆那罐啤酒,脑中过着沈纵京刚才的状态,快到休息间的时候肩被轻撞一下。 后知后觉意识到思绪被这混蛋牵了一路。 再抬头,看到陈苒匆忙跑远的背影。 大概是过于慌乱,陈苒只带着哭腔说了句对不起,甚至没注意到撞的人是谁。 休息间里传出李曼琪的声音,应该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对,刚才碰到个见不得光的老鼠,晦气死了,你们烤上了吗,我一会儿...” 话骤然一断,她转头,看到身后的黎烟,笑嘻嘻地:“嗨,烟烟。” 笑意在下一秒就被打断,李曼琪伸手去夺被黎烟提住的领口:“你疯了!” 电话掉在地上,保持通话中的状态,对面的傅昌喂了几声。 “怎么了,不是怎么打起来了,你还在休息室吗,曼琪...” 休息间离烧烤区不远,也就三四分钟的脚程。 傅昌赶到的时候,休息间里已经一片火药味。 沈纵京跟周昊也来了,沈纵京来合情合理,毕竟这个局是他组的,周昊也跟来就没那么情理之中了。 好在傅昌的心神都在休息间,没注意到这个微妙的不对劲。 黎烟占了一个隐晦的上风。 这个局面傅昌没看出来,周昊没完全看出来,但是沈纵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一身痞子作派,对这些摸得门清。 傅昌立刻摆出冲进去的架势,刚动了一步,肩被按了一下。 挺狠的一下。 他回头,沈纵京的手还按在他肩上,整个人仍旧是副病弱少年的模样,但手劲半分不轻,干脆狠厉,偏语气上慢悠悠的:“女生之间的事,你掺什么?” 这话说得颇有点痞子气,偏从道理层面上没法反驳,从感情层面,傅昌不敢反驳。 他怵沈纵京。 所以眼睁睁地看着沈纵京把门带上,动静挺轻,一副不准备打扰到里边人的模样。 站在他旁边的周昊也没动。 傅昌周身布满燥气,偏偏不敢动那扇门。 周昊始终没动,明显看得出心神略散,在听休息间里的动静。 沈纵京的神色上懒得很,裹着冲锋衣,不知道从哪儿提出两颗糖,慢悠悠地转着玩。 在傅昌说第三遍要不要进去拉架的时候,沈纵京的下巴指了记那两颗糖:“吃吗?” 傅昌答:“不吃。” “那闭嘴。” 他干脆撂下三个字。 僵局一直持续到十几分钟后。 傅昌终于在沈纵京的默许下进了门,李曼琪的背贴着墙壁,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到傅昌的时候神情还是愣的,被他搀扶的时候直接软倒在他怀里。 黎烟蹲在墙角,头埋在手肘间,长发微乱,顺着清瘦的背脊滑落。 傅昌扶完李曼琪,往那边看了一眼。 少女的背轻轻颤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啜泣。 这件事李曼琪不占理,起码现在这个局面,李曼琪不占理。 尤其在李曼琪在他怀里,她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周昊侧身往里看,门是他推开的,但是他没进去。沈纵京打了根烟,仍旧是懒懒散散的模样,晃了晃烟盒:“抽吗?” 周昊顿了两三秒,摇头。 视线自始至终盯着墙角的少女。 沈纵京跟着他的视线看,评:“你妹挺会哭的。” “你知道?” 沈纵京抽了第二口烟,慢悠悠地说:“猜的。” 傅昌扶着李曼琪出来后周昊才进去,沈纵京咳两声,掐了烟,往旁边的便利店走。 跟傅昌擦着肩过,挺狠的一记力。 五分钟后,黎烟被周昊扶着,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沈纵京正好从里边出来,一身锋利的少年气未消,右手提着个塑料袋,被海风吹得窸窣作响。 黎烟的头伏在周昊怀里,没抬头,听着他把那个塑料袋交给周昊,懒洋洋吐出三个字。 “给你妹。” 她轻微转了下头,手背擦过他的冲锋衣摆,抽离之间,陡然被一记力扣住。 她怕周昊觉察,一动不敢动,脊背僵直,生出细细密密的麻意。 而沈纵京直勾勾地盯着她,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目光生出意趣。 指骨贴合,交缠,分开,她生出薄汗的掌心多了一个小皮筋。 沈纵京走了。 在医务室等号的时候,她抽出那个袋子看了一眼。 饼干,水,创可贴,棉签,最下面...一个烟盒。 视线僵了一下,在她准备若无其事地把袋子系上时,周昊拿着挂号单折回来,扫了眼那个袋子。 自然也看到了那个烟盒。 “应该是装错了,”他没表现出太多惊讶,“烤火的时候就看他在摆弄这个,给他女朋友的。” 黎烟的手指还扣在烟盒上,轻轻一顶。 盒盖半开,里边装的是糖,满满一盒糖。 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刚才挑烟盒的动作过于熟练,好在周昊在侧身看屏幕上的排号。 沈纵京的消息这时发进来—— 【j:爽了没】 【j:发烧,先走了】 沈纵京知道她今晚做的什么勾当,她的那点坏在他那儿跟小儿科似的。 发的这场烧半点没把他脑子烧糊涂。 沈纵京这人,道行太高了。 周昊看完排号了,转身看了眼她手里的袋子:“我明天给他带过去,明早有节全校的通识课。” 她拢住那个烟盒:“我去还吧。” 又下意识问了一句:“他不是没课吗?” 周昊问:“什么?” 眼睫颤了一下,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不小心说漏了:“就是,我上周一在学生会碰到过他一次。” “那节课点名,他都去,不过没怎么正点去过,每次都一副没太睡醒的样。” 难怪… 他没正点去,是在陪她吃早午饭。 至于没睡醒:) 肯定不是因为周一。 10、ch.10 刺 ch.10刺 湿咸海风顺着窗往里打,长发被凉风撩起,挠得脖颈痒,她扎了个马尾,绑的皮筋是沈纵京刚给的那个。 她从兜里翻出手机。 陈苒刚回了她一小时前发过去的消息。 【ran:我没事,到宿舍了】 在她拨语音的前一秒,第二条消息又发进来。 【ran:先睡了,晚安,烟烟,明天课上见】 明显不想提及今晚的事。 停了两三秒,她轻叹口气,退出界面,打开跟沈纵京的聊天框。 问他在哪儿。 发完消息,拆了包饼干吃,吃第一块时看了眼包装袋,也是桃子的。 吃完半包饼干,沈纵京的消息终于回过来。 她以为他这会儿应该在家,或者医院,做好了被周昊送回学校后再打车去一趟的准备。 然而他回了六个字—— 【j:小操场,你们校】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这混蛋还真挺精力充沛的。 —— 她在九点二十八分的时候回的学校,周昊把她送到了校门口,叮嘱她到宿舍发条消息。 走十分钟到小操场,沈纵京正百无聊赖地看棒球队的训练。 要不是身上裹着的那件冲锋衣,真不太看得出他还发着烧。 她在跑道上看了半分钟,觉得他穿这身有点帅,他平时都穿衬衫一类的多,挺道貌岸然的,这会儿一件t一件冲锋衣,清清爽爽的少年感就出来了。 半分钟后他被盯得侧头,视线跟她碰上。 “看什么呢?” 她朝他的方向走:“红方的二垒手很帅。” “有你老公帅?” “你不是在专心看赛?” “好学生也干跟人私会的勾当?” 两来两回的交锋,沈纵京懒洋洋地笑,视线往她马尾上的皮筋落了片刻。 松散马尾,细白脖颈,蓝色裙摆。 纯得要命。 在周昊那儿她永远跟小白兔似的。 黎烟在出神,眼还微肿着,有红意,手肘搭在膝上,看得出来有点颓。 晚间风大,马尾被吹得晃动,她伸手去拆,没了皮筋的束缚,长发被撩起,其中几缕碰着沈纵京的领口。 这段时间她又用回了自己的洗发水,她洗发水也买白桃味的,挺清甜。 无声的燥漫开,沈纵京再次侧头,看她在风中冻得微红的后颈,脱冲锋衣。 偏她在挺认真地看赛,跟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似的,在红队进一球时,才转头:“红队应该稳了。” 肩上被沈纵京披了件冲锋衣。 被他的体温焐烫了,挺暖和的。 她侧头,他身上只剩了件灰t,领口勾缠着她的一截发,没看她,在看红队的二垒手。 那个目光挺有意思的,与此同时手指轻敲着,他分析事的时候经常有这个小动作。 黎烟把冲锋衣脱了还他,又被他按回来,她说:“你不是还在发烧?” “死不了。” 又回她的上一句:“稳不了,红队防守太弱。” 沈纵京说完这句,黑队还真进了一球。 黎烟的下巴枕着手肘,继续看了会儿球场。 她的心神其实不在这儿,强迫自己把注意集中在这里,是为了压制晚上失控的一些情绪。 出了会儿神,才想起还没给周昊回消息,她翻出手机,找到跟周昊的聊天界面。 【烟:我到宿舍了,今晚谢谢哥哥】 打哥哥两个字的时候,速度明显减缓。 沈纵京侧头看她一眼,估计已经从她字斟句酌的模样里猜到是给谁发的了。 在她找表情包的时候,他问:“伤到哪儿了?” “伤到的是李曼琪。” 周昊的消息已经回过来,三个字,早点睡。 她放弃了找表情包,轻轻吸了口气。 “你在今晚之前没打算跟她过不去。”沈纵京说。 一边说,一边侧头咳两声。 这次总算有了点病号模样。 他在这种事上脑子转得特别快,她骗不过他,也没打算骗。 沈纵京对她内里腐坏成什么样清清楚楚,她真在他面前当好学生,他也不信。 “我确实想过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她一直在碰我的一根线...” 语调陡然打了个颤,冰凉的膝被他捞过去,沈纵京身上确实有不正常的烫,她在一凉一热的反差下轻微颤栗了一下。 “什么线?”他示意她继续。 她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 这件事没人知道,她并不习惯把自己的软肉剥开给任何一个人看,但是沈纵京又不太一样,他很坏,而且也知道她的坏。 两人这段暴烈又脆弱的关系注定不会长久,所以她也不用掩盖什么。 在她犹豫的空当,某处突然被不轻不重刮了一下,她的齿一紧,唇上的软肉被咬得生疼。 “沈纵京。”她轻声说,“你怎么没烧死呢?” 声音不受控制地变调,倒像是缠绵的调情。 但是那道防线也终于被攻破。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烟友。” “烟友?”他看她一眼,一副还有什么爷不知道的有趣事的模样。 “有段时间我经常在晚自习前偷偷在小操场抽烟,还被你碰到过一次。” “差点被周昊看见那次?” “嗯,”她应了这一个单音字节,耳根倏地一红,“沈纵京你再弄我不说了。” 他懒洋洋抽手,递了瓶水过来:“喝吗?” 混蛋。 她轻轻吸口气,下意识往灯光明亮的球场看了一眼,才继续:“那段时间,还有一个男生也经常去,但是抽烟这种不良少年干的事,要不是认识的人,也不可能傻到聚众,都是各抽各的。” 挺社会的。 沈纵京慢悠悠看她一眼。 黎烟接:“反正就是各自在一角抽,偶尔面对面碰上,那个地儿没什么灯光,也看不清脸,认不出谁是谁,一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他也不知道我的。那段时间我没什么朋友,都是独来独往,总是在同一个时间碰到,一来二去,倒有点像是个伴。他可能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都是在饭点躲到操场,抽完一根烟就来不及去食堂了,他时不时带包饼干过来,也不直接给我,就放在看台上。” 沈纵京在此时静下来了,把她整个人提到怀里,她跟他面对着面坐,下巴挨着他的肩。 “后来呢?” “后来他就不来了,”她的长发被风吹着,勾缠着他的领口,“那段时间学校出了个事,有个高三男生坠楼身亡了,原因是学业压力过大。” 学业压力过大。 多好的理由。 她出了会儿神:“陈苒的事让我想起他来了。” 她没在这个情绪里沉太久,看了眼时间:“宿舍快关门了。” 沈纵京侧头:“你最近都回宿舍?” “总不回去,李曼琪敢传我夜不归宿的谣。” 今晚之后,她和李曼琪算是彻底撕破脸皮,诚然她不怕这件事,但到底有所顾忌。 犹豫了半分钟,想起沈纵京还发着烧:“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 到底是睡友,他今晚又送了她好大一个人情,而且正烧得厉害,无论从什么角度她都不该撇下他。 沈纵京翘着二郎腿,看出有点精神不济,但是没耽误他继续在手里玩着刚才那个瓶盖。 “算了,你今晚夜不归宿,有点不划算。”他回。 她在半分钟后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不划算,耳根一下红:“沈纵京,别太荒谬,你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而且,”想起周昊在医务室说的,“你明天不是有课?” 手腕被握住,她在反应过来前被拉得一斜,额抵着额,唇贴着唇,被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沈纵京把那根皮筋抽走了。 她轻促地呼吸着,推他:“不去医院,你先把药吃了。” 可爱得要命。 在他吃药的时候,又想起来个事。 “不会传染吧?” 最近不是感冒的高发期,要是明天两人都明晃晃地感了冒,难保被猜出点什么。 他正拧着水,朝她这儿落一眼,放了水,再度把人扯怀里。 脑中陡然发烫,一整晚所有混乱情绪都在烫意里被吞没,腰身被一记力提起,手臂习惯性去勾他的脖颈。 勾住的同时,唇齿被撬开。 细小麻意爆开,紧接着是暴烈缠绵,她的眼睫剧烈地颤,气息被堵得不顺。 那颗药被推送到她那儿。 融在舌尖,苦得她皱着眉心,轻颤一记。 “你有病吧,沈纵京。” 他慢悠悠地剥着粒糖,边剥边笑,显然调戏到她这事让他爽了,糖纸在他指间折得窸窸窣窣地响。 在她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颗剥好的糖送进她嘴里。 她气不顺地咬住,连着他的一截手指,齿间磨着皮肉,糖黏黏腻腻地化开,搅着舌尖,腮被撑地微胀。 他嘶一声,盯着她生红生烫的耳根,眼底神色开始生亮。 在她尝到血腥气,终于松口时,抽出手指:“这么暴力。” 她的脸红得要命,胸腔轻微起伏,瞪他:“我喜欢咬人,你小心点。” 补充:“尤其是桃子味的。” 沈纵京看她一眼,听出里边隐含的有趣威胁:“等你下次夜不归宿的时候,咱们试试。” 又朝对面球场看一眼:“你的二垒手输了。” 11、ch.11 刺 ch.11刺 往操场外走的时候,沈纵京说:“送你到宿舍楼下。” 她当然不可能让沈纵京送到宿舍楼下,他这么打眼的一个人,在女生宿舍下晃一遭,即便晚上认不清脸,也足以在论坛上闹出点新闻来。 “我自己回去吧。”她说。 沈纵京倒是无所谓,他送她这件事是出于骨子里的教养,她拒绝了,他也没坚持。 倒是把那盒感冒药留给她了。 路过小操场外那家便利店的时候,她拐进去,又拿了一盒感冒药,再折去速食区,拿了奶跟早餐三明治,想了想,又给沈纵京拿了一个。 沈纵京没跟进去。 带着口罩跟棒球帽,看不清脸,但光看后颈轮廓就看得出是个挺帅的男生。 他单手抄着兜,另一只手压着一个火机,慢悠悠地转,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她往柜台走的时候,一个女生正过去要号码,他说了句什么,女生的视线转到她这儿,夸了一句:“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沈纵京调出付款码,往柜台扫一眼,把她拿的那罐啤酒提到一边。 她才想起刚吃过感冒药。 往外走的时候,空气中开始积蓄闷潮水汽,天气预报报道半夜有阵雨。 沈纵京走在前边,领口被风吹得晃,夹烟的手此时懒懒散散地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 一瞬的心血来潮,她问:“沈纵京,你最喜欢跟我在一起的什么时候?” 沈纵京答挺快:“你哭着喊我名。” 这混蛋还真直白得可以。 他的心神没在这儿,答完才侧头看她:“怎么?” “没事,”她回,“你好好养病。” 回的时候,视线往下边落了一眼。 他笑:“你怎么这么可爱,烟。”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她才想起身上还披着沈纵京那件冲锋衣。 沈纵京的衣服挺多,没怎么见他把哪件穿过第二次,起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除了一件她从便利店顺手带回来的t。 不过那是因为偶尔没衣服穿。 所以她倒不着急还他,折两折搭在胳膊上,进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从浴室回来的余诗。 余诗收了盆,朝那件冲锋衣看了好几眼,才说:“刚才李曼琪回来过了,收拾完东西又走了。” 话里带着点欲言又止,显然今晚她跟李曼琪之间的事已经传开了。 这件事会传开不奇怪,但是传得这么快不正常。沈纵京在处理这些事上游刃有余得不行,他在休息室外扣着傅昌,也是无形中把这件事压在了五个人的范围。 周昊不可能往外传,那就只可能是李曼琪主动传的。 她想了想,问:“隔壁寝的陈苒回来了吗?” “回来了,林子航送回来的,整个寝都在传两人在没在一起呢,不过看样子不像。” 黎烟轻轻松口气,悬了一晚的心终于放下来。 余诗拿着吹风机出去了,她登了学校论坛,果然首页多了个爆贴。 起初很正常,在几十楼的时候突然被三五个回帖带了风向,李曼琪被塑造成楚楚可怜小白花的形象。 这种舆论操控黎烟再熟悉不过,指腹在屏幕上轻轻磨两下,没继续看下去,先端着盆去洗漱。 回来的时候,出乎意料,那个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拆着一盒牛奶,盯着显示不存在的界面看了两三秒,侧头咳了一声。 鼻腔开始隐隐发堵。 还是没逃过这场感冒。 —— 因为吃过感冒药的原因,她在这晚睡了很沉的一觉。 睡到一半的时候,再一次梦到了那天晚上。 生理学上说,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会自动遗忘一些不好的记忆。 所以那一晚发生的事,大多数时候是模糊不清的,尤其是后面半段,只有偶尔在梦里才会清晰出现。 比如,她隐忍克制地和林月如说,妈妈,我有点疼。 林月如抚着她的发,她第一次发现,妈妈的手也很软。 那样温柔的触摸和安抚,很容易让人沉溺。 可还是很疼。 她抓着林月如的手,出着冷汗,脑中想的都是这个游戏什么时候能结束。 那时还不知道,这个游戏永远也不会结束了。 林月如说,别怕,妈妈陪着你呢。 捂着她眼的手松开,她睁开眼,眼睫溅上温热的血。 林月如的血。 她发着抖,抱住林月如的手臂,说,妈妈,很疼的,你别陪着我。 林月如突然情绪崩溃地哭出来。 一边哭一边抚着她的发,她那天扎了丸子头,白发圈,发圈上也沾了温温热热的血。 林月如喃喃,说,烟烟,对不起。 又说,如果你没来到过这个世上就好了。 她在这句似叹息似诅咒的话中惊醒,掌心湿湿腻腻布满冷汗,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摸枕边的手机。 手机停在语音通话界面。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拨到沈纵京那儿了。 沈纵京那边没有声音。 大概是因为情感处于最脆弱的时候,她没挂断,把手机放书桌上,去水房洗漱。 回来的时候,沈纵京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醒了?” 少年感挺足,带着点感冒中的哑。 她吓了一跳,才想起刚才耳机断连了,下意识往对面床铺看一眼,好在余诗去食堂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重连了耳机,捋了下左耳边微湿的发,耳机里咔哒一声拆拉环的声响。 她抽了上课用的书本收进包里,边收边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沈纵京回两字:“洗澡。” “你发着烧一大早洗澡?” 问完想起什么,在他回答前转了话题:“我昨晚什么时候拨过去的?” 沈纵京听出她这句话里透出的心虚,笑:“十二点多。” “那有没有...说什么梦话?”她提起包往外走,反复想了几遍,以昨晚那个噩梦,应该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 “你哭了挺久,还喊了我名。”沈纵京答得快。 “怎么可能。” 即便听出他话里的调戏意味,耳根还是刹地红,因为过于出神,穿过走廊拐角时跟买早饭回来的副班长面对面撞上。 昨天论坛上的帖子虽然挺快被删了,但删除前已经有所发酵。 副班长看着她的目光里透着点审视意味,显然是听说了,李曼琪引导着舆论,给她扣了好大一口锅。 五六秒后,副班长问:“你看没看导员的消息?” “什么消息?”勾在左耳的发又散下来,黎烟边问边捋发,扎了个松松散散的马尾,颈侧的那粒细痣显露出来。 “李曼琪向学院告你打架斗殴,我们学校一向重视学风,这件事影响挺恶劣的,导员让你过去一趟。” “...” 李曼琪还真是把恶人先告状发挥得淋漓尽致。 “证据呢?”她问。 副班长回:“她男朋友是目击证人,说看到你把她堵在休息间。” “我因为什么把她堵在休息间?” “不是个人冲突吗?” 边说边抬头看黎烟。 她一件白t,灰外套,一粒极小的耳骨钉,非但没有什么不良少女的气场,反倒中和了身上的冷,看着又仙又软。 一面侧耳听着,一面慢慢地挽衣袖,细白的小臂裸露出来,上面一道清晰的瘀伤。 副班长轻嘶一声,目光由先前的审视转为愣怔。 黎烟在她的注视下抿唇,指腹轻磨着牛奶盒:“知道了,我现在去办公室。” 副班长嗯了一声,走几步又扭头,大概是思来想去觉得这么漂亮又纯的姑娘不可能动手打人,以一种维持正义的态度叮嘱:“李曼琪挺横的,但你也不用顾虑什么,有一说一就行。” 黎烟应好,推门,夹杂着雨后腥潮的空气涌进来,她慢慢吸口气,沾了水汽的长睫遮住带冷意的目光。 沈纵京这时才问:“怎么了?” 她回:“去挨骂。” 边回边抽出兜里的打火机,扔进包里,拉拉链。 沈纵京笑,显然从通话中听完全程了,带着懒懒散散的公子哥气,边笑边提外套。 她挂电话。 挂完把左手手背的创可贴也拆了,露出一道结痂的抓痕。 李曼琪抓的。 除了这两处,也没别的伤了。 宿舍区跟办公区挨得不远,她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几个学院的辅导员,还有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的男生,正被隔壁院的导员骂得狗血淋头。 有点奇怪的是,李曼琪跟傅昌还没到。 —— 雕塑系的辅导员姓赵,叫赵柔。 沈纵京是在二十分钟后到的,身上的冲锋衣换了一件,依旧是昨天那副病弱少年的模样,他喊报告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骂声正到高潮。 挨骂的还是早上那个倒霉的男生,挨骂的原因黎烟听出来了,是在宿舍抽烟触发了火警警报器,罪加一等的是他抽烟的地儿是女宿一进门的大厅。 响的是女宿二楼的火警警报。 他女朋友住二楼的寝室。 这口锅不太好背,但是这个男生还挺讲义气的,在两个老师的轮番轰炸下愣是没透露他女朋友半句。 黎烟花五分钟听出来的沈纵京半分钟就弄明白了,此时在办公室滚油锅一般的混乱氛围里,抄着兜,闲闲朝她那儿落了一眼。 而黎烟正被赵柔抚着肩安慰。 她垂在身侧的细白手臂上,那道瘀伤分外清晰,又跟那道经年的伤疤挨得很近,两道伤几乎占满了整条小臂。 看上去是完完全全的弱势,昨晚论坛上所有的舆论不攻自破。 毕竟谁能相信,这种又冷又乖的好学生,会主动跟人大打出手。 赵柔的视线正落在那道瘀伤上:“所以这处是李曼琪打伤的?” “是,”黎烟轻抚一下手臂,语调轻软,“但是我也还手了,后来她男朋友就过来了。” “这件事闹得有点大,得叫家里人来一趟。”赵柔说。 说完立刻安抚:“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让家长都了解一下情况...” “我妈妈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黎烟的入学信息表只写了外祖父母一栏,母亲那栏写的已故,所以赵柔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黎烟的眼睛很红,眼底蓄着水光,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长睫轻颤一下。 那滴泪落下来前,手背被轻砸一记,她下意识曲指,包装纸轻响一记,掌心被硌得微痒。 是颗糖。 黎烟侧头,卷翘长睫沾着一道湿痕,眉眼淡漠。 沈纵京抄着兜,眼底挂着懒洋洋的笑意。 两道视线无声无息地相碰,空气湿腻,隔壁的骂声暂时停歇,几道目光很快都集中在沈纵京身上。 学生会和京艺经常有对接,他算是办公室的常客了,几个老师都知道这个少年有多厉害,多会来事。 一个老师探头说:“沈纵京啊,学生会有什么事吗?” 黎烟的视线无声无息地收回来。 “捞个人。”他答。 “捞谁?” 他的视线朝被骂得缩头的胖子投过去:“那位同学。” 黎烟敢肯定,他连那个男生的名都不知道。 他的食指慢悠悠地敲着裤缝线,往男生的方向走,跟她擦肩的时候,撩了下眼皮。 手腕轻麻,被他握住。 他轻摩了下那道瘀痕,不疼,但那块皮敏感,弄得她反应极大地颤栗了一下,耳根倏地红透。 还真是一碰就红。 她从脸红到耳根,拍抚着她肩的赵柔察觉到,问:“怎么了?” “伤处有点疼。”她的话音刚落,睫颤了一下。 沈纵京这混蛋牵住了她手。 众目睽睽,她反手捏他一把,示意他赶紧放开,惹得他笑了一记。 掌心再次被塞了个东西。 她在轻微的痒意里低头。 是包纸巾。 桃子味的。 沈纵京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的手插回兜里,继续悠哉地往对面的办公桌走,一副准备进行调解工作的模样。 那个男生也懵,懵完意识到抱了条天降大腿,被骂得耷下来的眉眼露出点喜色。 黎烟抬手,擦了下刚才的那滴泪。 赵柔再次拍抚她的肩膀,这次多了些母亲般的安抚,轻轻叹口气:“对不起,老师不太了解你父亲的事,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后续的事情老师处理。” 出去后,黎烟没立刻去教室,在外面的走廊打了根烟发呆。 眼底又是厌世的冷漠,以至于几个路过的女生远远看了,撞了下彼此的胳膊肘,换了条路走。 有时候她挺讨厌自己的表里不一。 那根烟她只抽了两三口,掐灭的时候,身后咔哒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沈纵京的手臂搭在栏杆上,正懒洋洋拨弄着一个打火机。 “怕成这样,还干坏事?” 他显然看了全程,这会儿在饶有兴趣地研究她眼底细细的冷漠,大概觉得她的反差充满意趣。 不过也就研究了半分钟,抄兜走到她身侧,显然相比于她的有趣反应,她的人在他这儿更有趣一点。 “你真去捞人的?”她问。 “不然呢?去看你挨骂?”他答得挺快,边答边从兜里提出一盒压片糖,看了两眼盒身上标的口味。 那只手骨节分明,挺好看。 惹得她也跟着看了一眼:“你压片糖都换成桃子的了?” 他笑笑,倒出一片,朝她晃一下:“吃吗?” “不吃,”她没忍住,轻声骂,“混蛋。” 但是模样太乖,忽略眼底的清冷,就是毫无攻击性的洋娃娃模样。 沈纵京绕着她的一截马尾玩,她在他面前没怎么扎过马尾。 她这才想起件奇怪事:“早上副班长跟我说这事是李曼琪往学院告的,但是她跟她男朋友都没露面,这事还挺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不露面,事情不就任凭我说了吗,虽然他们露面也不占理。” 她认真分析的时候,沈纵京在慢悠悠地笑,她分析得差不多了,看见他的坏德性,“你知道?” “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她男朋友,被人打了。” 黎烟的眼睫颤了颤:“你干的?” “爷发着烧呢。”他回。 骗鬼。 不过这件事里他确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插了挺狠的一手。 傅昌也确实碰他那根线了。 她低头想这件事,想到一半,想起来沈纵京今天上午有课。 “你不去点到了?” 他的腮缓缓动着,在嚼一粒压片糖:“让周昊帮我点了。” “他知道你人干什么去了吗?” “捞他妹。”沈纵京答得毫无道德感。 “...” 走廊的另一头突然传来脚步声,黎烟抬头看,几个辅导员在往这边走。这角的烟气浓重,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扇烟气。 挺纯。 偏偏还干得特别熟练。 沈纵京低头看着她的有趣模样,在打头的赵柔从拐角转过来时,才握着她的肩,把人往角落一拉。 然后侧头,咔哒一声,自己打了根烟。 她的胸腔还因紧张轻微起伏着,整个人被沈纵京挡着,鼻间是他身上鼠尾草的味道。 沈纵京挺熟练地给她背了这个锅。 —— 之后两天都没怎么碰到沈纵京,李曼琪一直没回宿舍,听说还在医院陪男朋友。 第三天的时候,她被陈苒拉去小操场散步。 小操场对面是球场,不出意料,她在场上看到了林子航。 沈纵京也在,看上去是他们约好的局。 她问陈苒:“你跟林子航什么情况?” 因为那晚林子航送陈苒回来,现在京艺开始有小道消息传两人在一起了。 不过风头并不好,说陈苒故意勾引搞出绯闻的,劝分的… “没在一起,那天是回去的时候碰上,所以他顺路送了我。”陈苒说。 确实,像林子航这样的公子哥,可能浪荡,但教养都是扎在骨子里的。 所以他们的好可能就是顺手帮一把,而不是对女朋友的好。 “但是我加上他的微信啦。”说到这儿,陈苒的脸颊有些微红,“他还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如果我再遇到那些事,可以找他。” 看得出来,陈苒是真的很喜欢林子航,说到林子航,她难得话多:“他的朋友圈没有设可见范围,我还看到他初中时候的照片了,他那时候就狂得很,上边还有他拿校榜第一的照片。” 说到这儿,情绪低了一刹:“但那时候好像就有很多女生追他。” 黎烟搭着她的肩,轻抚两下。 她们旁边站了几个京大的男生,都在看球,话题就转到了沈纵京身上。 “他穿的是签名球衣?” “他把整个湖人的都集齐了,就上个学期,他跟周昊不是去黄石自驾了吗,之后转道去l城看了个赛。” “牛逼了,不是说他那阵在追蜜桃双爆?” “你从哪儿听的?蜜桃双爆是最近的事了,据说是这一级的学妹,不过吧,怎么说,沈纵京没把人带明面上,要么是护着,要么就是玩玩,说不定已经快分了。” “没分吧,前两天上课碰上,还看见他衣领上留了口红印。” “真假?姑娘挺野。” “不过估计就玩玩吧,他对谁认真过?” “我倒是好奇俩人怎么在一起的。” 黎烟咬着吸管,在拆白桃牛奶的折角,边拆边看了那两个男生一眼。 都是沈纵京跟周昊那个圈的熟面孔。 她轻舒口气,所以尽管蜜桃双爆传得沸沸扬扬,暂时还没人猜出她跟沈纵京这一段来。 她不是没有恶劣地想过,如果周昊知道她跟沈纵京鬼混在一起,如果她的姥姥姥爷知道他们的外孙女和人鬼混在一起,会是什么表情。 但也只是想想。 想完还要继续做世俗标准上的好人,就像高中三年,每次从小操场抽烟回来,她都会把身上的烟味除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回教室,继续写一张又一张的高分样卷。 她迄今为止没祸害过一个好人,没让一个人失望过,非说祸害,可能也就跟沈纵京彼此祸害。 但是这段关系里,沈纵京能随时抽身,继续做他的天之骄子,所以归根结底,他也不算吃亏。 所以,跟沈纵京是怎么开始的呢? 开学第三天,那个夜晚有风扇吹不走的燥热黏腻。 沈纵京替参加一场技能比赛的周昊来捞被误锁在三教活动室的她。 严格来说,这算是两人的第二面,第一面是高中时她躲在操场抽烟的那个晚上,不过当时小操场太黑,加上她怕被周昊发现,慌乱中压根没看清沈纵京的脸。 这次终于看清了。 确实帅得可以。 不过也就看了那么一眼。 她当时的脸色苍白着,手腕上的伤疤在试图找门锁的时候再次受伤流血,血在坐上沈纵京的车时还没止。 其实也就被误锁了半个小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没人知道,她有心理障碍,怕黑。 连周昊也不知道。 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想着那晚黏腻浓重的血腥气,林月如近乎诅咒的叹息,如坠地狱。 其实,林月如说得挺对的。 如果她不出生就好了。 她垂着眼睫,指骨轻轻磨着那道疤,在极淡的血腥气里,感受着由内而外的一寸寸腐坏。 沈纵京在回周昊的电话,期间侧了下头。 两人的目光在这方狭小的空间碰上,她那天穿了条白裙,后来军训期间风靡京艺那件,精致得像极了摆在橱窗的洋娃娃,但漂亮的眼底一片淡漠,厌世未消,尖刺明显。 被他看到后也懒得遮掩,对视两三秒后转开头。 沈纵京挂断了跟周昊的电话,右手搭在中控台,切歌。 airabdul的《babydoll》 “biteme,bruiseme, 轻咬我直至淤青 leavemelikeyoudo, 我深知你会离去 darling,i''''mcallin'''', 亲爱的我呼唤着你 laymeinmytomb, 将我置于坟墓中 ” 她在缠绵腐坏的唱词里,再一次转头。 微卷的发尾勾缠着他的右手手背,白桃的甜意浓重。 沈纵京的视线指了指卡槽的烟盒。 薄荷冰爆。 问:“还抽烟吗?” 看上去还记得去年给她灭烟打掩护这事。 “不抽。” “抽黄鹤楼还是万宝路?” “蜜桃双爆。” 大概是觉得有意思,他再一次侧头,与此同时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外,下车。 她也拉车门,他回:“不用下。” 回的时候打了根烟,他打烟的动作也挺帅的,机匣扣动,咔哒一声,火舌从虎口蹿起,而他的领口跟火舌一起,被晚间的风吹得晃动。 她还是下了车。 不知道是因为太闷,还是不想继续安静腐坏下去。 沈纵京正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在门口掐了烟,肩身被店里的灯光打着,回身问:“糖也要桃子的?” 她点头。 沈纵京折身进去,拿了一袋糖,一盒蜜桃双爆,回账台的时候视线扫到她手腕的伤,又折回去,拿了盒酒精棉球。 她知道沈纵京跟周昊的关系,周昊让他来,是十足的信任。 而周昊自己没来的原因,不只是因为那场比赛,即使没有那场比赛,他也来不了。 两人的兄妹关系挺见不得光的,周昊没法光明正大处理这件事。 见不得光。 克死母亲的小扫把星。 似乎是她十九年人生里的两个诅咒,与那道伤疤一起,牢牢融在她的骨血里。 在沈纵京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从他那儿接了那盒烟,磕出一支,咬在嘴里。 伤口被棉球里的酒精一浸,生出细细密密的疼意,其中还掺杂着点痒。 仿佛这时候才有了一丝活气。 她问:“你给我买烟,周昊知道吗?” 沈纵京散漫地笑,一身吊儿郎当又分外耀眼的公子哥劲:“你抽烟这事,你哥知道吗?” 一来一回的交锋,她低头从兜里抽火机,熟练地扣机匣。 咔哒一声。 一簇火舌蹿起来。 眉眼被映亮一瞬,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十分钟前,她是想过腐坏在这个安静长夜的。 挺认真地想过。 挺认真地做完了决定。 仿佛就是一个挺平淡的,早就该做下的决定。 这个决定在现在有一瞬动摇。 蜜桃的甜意扩大,她轻声问:“你女朋友抽烟吗?” “没女朋友。” 他听出她话里隐含的问题,答得挺直白。 “那喜欢抽烟的女生吗?” 她的眼睫很翘,皮肤很白,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如果不是周身厌世的颓意,很容易让人想起乖软的邻家妹妹。 沈纵京侧头:“我喜欢的姑娘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黎烟的裙摆被风吹得飘,她低着头,认真地捋着,长发也被风吹得晃呀晃。 “沈纵京,你看起来有点坏。” 沈纵京拆着一颗糖,糖纸窸窣地响,他侧头:“我什么时候看着像个好人?” 坏得明明白白。 挺好的,她喜欢好人,身边都是好人,但是和好人打交道太累了。 她抽完一根烟的时候,沈纵京也正好剥完那颗糖,递她面前。 她伸手去接,掌心碰到他的手指,一凉一热,激起细小电流。 掌心骤然一缩,从他那儿沾上的烫意还残存着,弄得指尖一下下地麻,耳根也开始烧烫。 沈纵京收手,同时没忘在她腰间扶了一把,免得她踩空摔下去。 那颗糖扣在她细白的掌心,在这个燥热的夜晚慢慢化开,黏黏腻腻,有桃子腐烂后糜烂浓重的甜意。 她说:“沈纵京,我爱吃桃子味的糖,但蛋糕要吃芋泥的。” “记住了。”他答。 于是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沈纵京坏得明明白白,而她是挺无所谓的。 因为她原本就是要在这一晚腐坏的。 偏偏碰到了这一分暴烈活气。 燥热,黏腻,汗湿的长发勾缠着他的后颈。 疼,胀。 第二次的时候,感受到他停住的那一下。 墙壁的电子钟显示九月七日零点零分。 沈纵京侧头,贴着她的耳根,酥酥烫烫,仿佛缠绵情话:“生日快乐,烟。” 他的胸腔还起伏着,她的也是。 黎烟当时没反应过来,被吊得不上不下,呼吸混乱地纠缠着,软着声音:“能不能快一点,沈纵京。” 他用一种怎么能这么可爱的目光看着她,提着她的腰,跟她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在她耳根彻底烧红的时候,眼前有白光炸开。 沈纵京确实是个挺厉害的男生,第一次还生涩,第二次就特别行了。 结束之后,沈纵京还真去便利店给她买了个蛋糕。 芋泥的。 她吃着蛋糕,后知后觉地发现,沈纵京好像是第一个跟她说生日快乐的人。 而这一晚过于混乱,所以她也没有分出精力再想这件事。 比如,沈纵京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 她吃蛋糕的时候,周昊的边牧围在她脚边打转。 这只狗从初三就陪着周昊了,周昊宝贝得不行,都不会交给阿姨带,她没想到能在沈纵京这儿看到。 “我哥的狗都经常丢给你照顾?”她问。 沈纵京侧头打烟:“他人也没少过来蹭饭。” 她看了一会儿,评:“沈纵京,你这个人,还真挺坏的。” 他笑,笑得挺混蛋,挺帅。 她吃芋泥蛋糕的时候,沈纵京在切球赛。 电视刚打开的时候停在晚间新闻的播报上,下边滚动着天气预报,周一,b市三十到三十七度,大部晴朗。 她抱着膝看两眼,突然觉得,这样的天气,挺适合把娃娃洗一遍,拿出去晒一晒。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 但也注定只有一个开始。 沈纵京跟周昊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跟周昊不是,跟沈纵京也不是。 所以才能这样放肆又暴烈地鬼混缠绵。 她收回视线,折完盒角的时候,沈纵京很帅地进了一个球。 呲一声轻响。 白桃牛奶的薄膜被戳破。 她吸第一口的时候,手机进了条新消息。 【j:今晚,要不要】 蜜桃味黏黏糊糊占满唇舌,她抬了下视线。 沈纵京一身耀眼的公子哥气,拧着瓶水,视线正好碰上她的。 挺直白。 挺欲的。 看上去感冒好利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