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悍红楼》 1、第一章 虎妞在神思迷茫间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挤住了,像是三尺的腰身非要挤进二尺五的裙子里,不仅自己勒得难受,还能听到衣服在惨叫。 嗯?会惨叫的衣服? 差点被自己的脑补逗笑,虎妞奋力向前拱了拱,企图摆脱让人无法呼吸的困境。 她的动作引来了更大的惨叫声,周围也开始嘈杂起来,大呼小叫着听不懂的话,让人忍不住心头火起。 再尝试一次依旧无法移动分毫,衣服随着她的动作叫得更加凄厉,还有一股微弱的力量把她往脚的方向推。 意识到再往前拱也不会有结果,虎妞只好尝试顺着推力往脚下蛄蛹,根据外界反应再想办法。 跟推力保持方向一致果然起到了作用,不仅衣服的叫声不再刺耳,移动时也顺畅些许,虽然速度堪比蜗牛,至少可以动弹了。 虎妞拱啊拱,扭啊扭,发现挤住自己的地方还有点科技在里头,四壁温温软软的,一收一缩很有规律。 她搜遍记忆也想不出这是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里面,之前明明正在片场扮演一具尸体,只是偷懒打了个盹儿,该不会被当成尸体道具塞进麻袋了吧? 虎妞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别说又软又温的麻袋从未见过,导演那个吝啬鬼就算再不靠谱,也不至于把便宜好用的得力干将丢掉。 肯定是那些小演员搞的恶作剧,等她出去不把他们削成猪头不算完。 心中憋着一股火,虎妞拼尽全身力气往下拱,在不懈的努力下突然感到身上一空,眼前一亮,终于破茧而出了。 她深吸口气,大喊一声,“捉弄老娘的混球们你们想怎么死!” 冲出喉咙的却是“哇哇”的婴儿哭声,这是神马情况? 虎妞被突发状况惊得呆住,不敢相信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轮番尝试了国骂和三字经,还是只能发出哇哇的哭叫声,她心如死灰,木着脸一动不动任人摆布。 有双大手抱着她送进温水里,用极软的布轻轻擦洗,捞出来迅速擦干再用小被包住,最后放进了一个温暖的臂弯里。 房间里至少有四人以上,说话声音柔和欢快,就算听不懂在说什么,也能从语气感觉到她们的快乐。 抱着她的女子声音轻轻柔柔的,亲在脸上的唇瓣稍显干涩,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虎妞再迟钝也感觉出异常了,她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陌生之地,浑身无力,语言不通,眼前也是模糊一片,这些人要是心存歹意,随手一抛就能送她去见阎王。 虎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利用仅有的感知分析当前的处境。 凭她们摆弄她的手劲和体型来判断,她要不是到了巨人国,或是被人灌了柯南里那个缩小药,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妹儿的,她这是穿了啊! 变成了刚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小婴儿,人类幼崽刚出生时只有听觉,嗅觉和味觉尚未发育成熟,视觉要在两个月以后才能进入快速发展期,目前只能分辨出光线明暗,看人看物都是朦胧一片。 她的身体完美匹配新生儿的发育标准,想否定穿越猜想都找不到理由。 她不仅穿了,出生时还是两脚朝下的死亡胎位,要不是自己拱出来,不及时剖腹产没准就要一尸两命。 不过是在片场偷个懒,怎么就穿了呢? 虎妞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搭上穿越列车的,好不容易长到二十五岁,可以独立自主,能赚钱养活自己了,她不想再变回被人摆布的小屁孩啊。 虎妞姓胡名妞,因打小脾气不好,就被村里人叫虎妞,有时她都快忘记自己姓胡了。 她十岁那年父亲欠债跑路,十六岁母亲积劳成疾过世,虎妞在亲戚的资助下勉强上完高中,刚成年就出去打工了。 因长得粗壮性格凶蛮,被招助理的三流小导演看中,进入剧组当临时演员。 抠门导演很欣赏她的大嗓门,她又任劳任怨能吃苦,剧组杀青后就收在身边当了助理。 这几年耳濡目染下来,虎妞对演技也颇有些心得,偶尔客串个小角色,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今天要拍一场尸横遍野的战场戏,为了省成本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都上场演尸体,因取景的时间过长,她躺在地上就有点迷糊,谁能想到会迷糊到穿越了呢。 听不懂这里人说的话,也没在刚出生就被丢出家门,虎妞可以肯定她是穿越了不是重生。 虽然无法判断自己生在何处,至少生她的人没有嫌弃的意思,重活一世总算没亏得太彻底。 虎妞看不到她躺的床和身上裹的襁褓有多么奢华,只觉得又软又暖很舒服,努力把自己拱出来她也累了,小嘴抿啊抿的就要睡着。 正倚在床头吃粥的妇人柔美得好似一汪春水,她的眼睛半刻不离襁褓里的女儿,小娃娃不哭不闹的乖巧模样看得她心都快化了。 “太太,我们总算苦尽甘来了,能开花就能结果,以后再生个哥儿,太太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侍立在一旁的老婆婆抹着眼泪,看向美妇的眼神满是疼惜和欣慰。 “嗯,听稳婆说胎位不正时我都快绝望了,没想到都不用我怎么费力,这孩子自己就挣了出来,我儿是天生带着福气来的,有了她能不能再生个哥儿我都不在意了。”美妇眼中含泪,推开丫头端着粥碗的手,轻轻俯卧在女儿身边,无比珍视的把孩子拢在怀里。 “我们家姐儿是神仙娘娘托生的,以后福气大着呢,太太可不能哭啊,小心哭坏了眼睛。”老婆婆呵呵笑着安慰美妇,接着又道, “太太看什么时候安排人给国公府送信去,这些天老太太肯定悬着心呢。” “是了,你让贾寿即刻安排人给老太太送信去,还有去寺里发放布施还愿的事……” 两人正轻声商量着,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大呼小叫的跑到门外,快要睡着的虎妞被吓得一激灵,猛的睁开了眼睛。 美妇人见孩子被吓着了,赶紧抱在怀里柔声安抚,门外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一个面容清俊发冠歪斜的中年儒生闯进房中,看到床上抱着婴儿怒视自己的妻子,他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哎,老爷,别往地上坐呀,小心着凉。”老婆婆笑着上前把儒生拉起来,推他到床边看婴儿, “老爷你看,我们姐儿刚出生就睁开眼睛了,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福相。” “哈哈……”儒生发出一阵傻笑,两只手在空中抓啊抓的,想接过女儿又怕伤着孩子,看着女儿黑漆漆的大眼睛傻笑到停不下来。 美妇嗔了丈夫一眼,“姐儿都快睡着了,又被你的声音吓醒,还好没吓哭,不然要你好看。” “哈哈,我这不是着急么,在衙里听说你发动了我就急忙往回赶,进内宅就听说敏儿你已经把女儿生出来了,我从未听说生孩子会这么快的,能不着急么。”儒生见妻子怀中的小宝贝又闭上了眼睛,说话声音也随之降低下来,两眼直勾勾盯着孩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说到女儿出生时的惊险,美妇眼中再次泛起泪光, “姐儿是脚先出来的,以前总听人说这种胎位产妇都是九死一生,我就想着能给林家留个后这辈子也值了,没想到姐儿舍不得我这个母亲,自己挣了出来,我的命是这孩子给的啊。” 儒生将妻女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敏儿不要伤心,我们成亲十几年才有这一个血脉,我们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以后给女儿招门上好的夫婿,看着她子孙满堂和乐美满。” “海哥。”美妇抱着女儿靠在儒生怀中,笑得温婉又幸福。 没两天功夫,知府大人高龄得女的消息就传遍了济南府上下,女公子胎位不正却生得极顺,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也算一桩奇闻。 被人议论的济南知府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今年三十有六,乃是前科一甲探花,于去岁调任到济南当知府。 他出身世禄书香之族,祖上四代列候,到第五代虽没了爵位,唯一的子嗣却聪慧过人年少有为,从科举中拼杀出一条血路,深得当今天子的器重。 知府夫人林贾氏乃荣国公嫡女,是位少有才名的京城贵女,嫁入林家多年,与夫君举案齐眉感情甚笃,可惜两人多年未育,几房姬妾也一无所出,一直深以为憾。 如今林家得一嫡女,虽没男丁尊贵,也算老树开花了,济南府上下都在走门路,想在洗三当天亲自登门恭贺知府大人弄瓦之喜。 林海却并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他外任尚不满一年,在地方上的根基虚浮,凡事都不宜太过张扬。 因此对外宣称妻女需要静养,洗三礼只会邀请亲朋故旧,等满月时再考虑是否宴请宾客。 虎妞出生两天都在吃和睡中度过,以前听人说使出吃奶的力气还当是夸张的形容词,变成小婴儿以后才知道吃奶真的很消耗体力,每次吃饱都会很累,一累就要打瞌睡,再醒来时又饿了。 唯一的苦恼就是下面没有把门的,嗯嗯过后让人又擦又洗,成年人脸皮再厚也有点顶不住。 还有一个发现让虎妞感到惊恐,从体味和大致轮廓她能分辨出生母和哺乳的是两个人,给她哺乳的妇人姿态和语气都极为谦卑,比电视剧里的奴仆还要夸张。 能请得起奶娘的人家在建国后可不多见,这两天她也没听到任何电子产品的声音,要是穿越到古代的话,就要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像她这样有些门第出身的女子,是否会被强制裹小脚? 2、第二章 虎妞想到姥姥畸形的脚就是一哆嗦,把正常肢体扭曲成那样,姥姥不知经历了多少苦楚,她可不想受那份罪,更不想变成残疾人。 心中存着这个疑问,虎妞开始尝试用尚未解除封印的眼睛观察身边女性。 贾敏正在坐月子,床下并没有摆放鞋子,腿脚也盖在被子里不敢露出来,无从分辨脚的大小。 奶娘哺乳时喜欢盘着腿,把虎妞放到一只脚上,她刚开始还没察觉有自身一半大的坚硬物体是奶娘的脚,两天过去不洗澡的奶娘体味渐重,她才反应过来身下垫着的是脚,可把她恶心坏了。 奶娘的脚虽然是正常尺寸,可身为奴仆她想裹小脚大概也没那个资格,根本作不得数。 再加上这人不爱清洁,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感人,每次吃奶虎妞都要哼唧着抗议,直到她把脚压在腿下再用裙子盖严,才能吃得下饭。 虎妞因封建糟粕担惊受怕,林府的内外总管已经把洗三宴安排妥当了。 收生姥姥请的是济南府最有名望的全福妇人,家里预备好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还有清洁用的小镜子、牙刷、刮舌、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新笼子、胭脂粉、猪胰皂团、新毛巾等等。 还用槐条蒲艾熬了水,拿红丝线穿好在酒盅里泡了三天香油的绣花针,以便洗三时给虎妞扎耳朵眼儿。 虎妞不知道晚上还有酷刑等着自己,新生儿的身体发育一天一个样,洗三当天上午在跟贾敏玩亲亲时,她已经能看清生母大致的长相了。 翘鼻樱唇,肤质细嫩,一双明眸温柔似水,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慈爱。 她眼中的爱意让虎妞想起上辈子的母亲,刚出生时她就被嫌弃生了女孩的父亲丢出家门,是妈妈冒着严寒又把她捡了回来,为此还落下了病根,四十出头就过世了。 妈妈早逝是虎妞一辈子的心结,没想到穿越以后还能再次拥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小脸蹭着贾敏的指尖。 贾敏差点被女儿可爱的样子萌翻,抱着虎妞一顿猛亲,母女俩玩得甚是和乐。 洗三礼定在酉时,虽然林家没打算大办,落衙后济南府的很多官员还是带着夫人前来观礼了。 男宾在前面摆宴闲聊,女眷都聚在贾敏的屋子里,围观虎妞重生后的第一个重要日子。 洗三寓意着洗涤污秽,消灾免难,祈祥求福,夫人们身上都带着葱和钱,祝福孩子以后聪明富贵。 收生姥姥摆放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等一众女仙,再用溜金錾刻的大金盆盛满槐条蒲艾水,夫人们从最年长的依次添盆,将金的银的锞子或生肖之类的小巧礼物放入金盆中,足堆了有小半盆。 添过盆后虎妞这个主角才登场,被奶娘交到收生姥姥怀中,收生姥姥口中唱着吉祥歌,用柳条蘸水在襁褓上轻抚几下,又用水给虎妞洗了脸,擦了头发。 就在虎妞以为洗三已经结束时,收生姥姥用银钳夹起酒盅里的绣花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两个耳垂上各穿了一截红绳,速度快到虎妞都没感觉到疼。 她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各开一个洞的耳朵也传来钻心的疼,虎妞气得对着收生姥姥破口大骂,你丫的这是侵犯人权懂不懂,谁见过不征求本人意见就下手打耳洞的。 奈何她的愤怒在场之人感受不到,夫人们纷纷称赞虎妞哭声响亮,日后必定是个福寿双全的,只有贾敏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当晚送走了宾客和收生姥姥,贾敏即刻让人去请城里擅长儿科的大夫,拜托他在外宅安置几日,好照顾刚穿了耳洞的虎妞。 虎妞上辈子就因为怕疼没敢穿耳洞,没想到重来一次才出生三天就补上了,耳朵一跳一跳的疼本来就心烦,奶娘不知打哪儿沾了一身膻味回来,混着体味汗味差点把她熏晕过去。 虎妞不想再忍受这个不洗澡的家伙了,刚被她抱起来就嗷呜大哭,不小心还被口水呛了下,又哭又咳好不可怜见儿的。 贾敏被吓得不轻,想不明白在自己怀里还好好的女儿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还呛咳得厉害。 送客回来的林海听到女儿哭声立即跑进来,把孩子从奶娘怀里抱出来查看。 虎妞回到父亲怀里立时就不哭了,呛咳也停止下来,夫妻俩见状立即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奶娘身上,一起怒视着抖如筛糠的仆妇,恨不得把人拆开来看她到底对自家宝贝做了什么。 贾敏的奶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羞愧的开口,“太太,肯定是我这儿媳粗手粗脚的弄疼了姐儿,我回去一定好生教训她。” 她这话让林海皱起眉头,那蠢妇惹得女儿大哭,他可不想再让她继续当奶娘了。 可白嬷嬷是太太的奶娘,他又不好当面给人没脸,正纠结时,门外响起林福的声音。 “禀老爷太太,儿科刘大夫已经请回来了,是现在就让他过来看我们姐儿吗?” 林福是林海奶娘林嬷嬷的长孙,为人通达精练,是林海的小厮头领,负责出行在外的事务。 听到他的声音林海眼前就是一亮,慢悠悠开口,“先请刘大夫过来吧,你再回家叫你媳妇进来,她刚出月子不是,以后就让她给姐儿当奶娘了。” “咦?是!”林福想不通这等美差怎么会突然落到自家身上,但答应起来却半点时间也不浪费,生怕稍一迟疑老爷就变主意了。 虎妞不知哭闹一场结果如何,憋着一股劲等被奶娘抱起后再接着哭闹。 贾敏原本因为丈夫的自作主张有些不自在,见女儿看向奶娘时充满警惕,不由心头火起,这毒妇肯定在背地里搓磨孩子了,否则为何不排斥别人只排斥她。 白嬷嬷是看着贾敏长大的人,对她的脾气再了解不过,知道她一旦认定了某事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也不敢为儿媳求情,只希望她没对姐儿做什么,否则全家都得跟着吃挂落。 林福将刘大夫请进外厅,林海让刚卸任的奶娘跟着自己,亲自抱女儿从内室走出来。 刘大夫看虎妞第一眼就放下了心中紧绷的弦,这孩子脸上是通红的奶膘,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透着精气神,绝不是生病的样子。 他给林海见过礼,就着他的怀抱给虎妞诊脉,两手都诊过后笑着开口,“姐儿的身体好得很,只要不沾水耳洞很快就能愈合,大人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林海闻言露出大大的笑容,连声让林管家准备上等封赏,而后又指着跪在地上的仆妇,皱眉道, “我家姐儿被她抱住就痛哭不止,劳驾帮忙查看一下这是何故。” 刘大夫祖上几代专研儿科,对孩童无故哭泣也颇有研究,让孩子近身就哭的要么体味大,要么手劲重,要么煞气盛,他直接排除了后两点,略近身一嗅就皱起了眉头。 这妇人不知吃了多少羊肉羊汤,羊膻味加上汗味,味道大得他都有些受不住,更不用说富贵人家生养的娇儿了。 得知女儿哭泣的原因后林海也有些作呕,命人把前奶娘戳出去,以后再不准她进二门,又下令跟着姐儿的人必须两日一清洁,谁再一身恶臭就把他打发到庄子上去。 虎妞晚上就等来了一身清草味的新奶娘,听声音年纪在二十出头,行动间透着爽利,虎妞用一顿狂炫表达对她的认可。 被陪房落了面子的贾敏见女儿吃得满足,也对林福家的露出了赞赏的笑意。 找到了合适的新奶瓶,虎妞才开始享受无忧无虑的幼儿生活,每天除了吃睡就是跟父母互动。 她能感到这一世的父母是真心疼爱她,可她一个小孩子又无力回报什么,只好努力卖萌扮可爱讨他们欢心。 林海和贾敏对女儿爱如珍宝,又开始为起乳名发愁,当朝女子在及笄前通常不会起正式名字,很多人一辈子也只有乳名而已。 正式的学名还早得很,乳名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名字太好怕折了福寿,起差了又怕跟女儿无法交待。 两人最终决定一人想一个字,然后组合在一起共同承担风险,以后孩子抱怨起来也好有个垫背的。 林海见女儿眉如远山,色如点黛,便用“黛”字为女儿命名。 贾敏的选择困难症大爆发,纠结到差点掉头发,还是奶娘提点才想起娘家这一代泛玉字,干脆就用“玉”字好了。 虎妞被父母叫了几天黛玉,也知道从此这就是自己的名字了,她对叫什么无所谓的很,父母呼唤就咿咿呀呀的答应着,把林海乐得逢人就夸自家闺女聪明。 在黛玉出生的第二十五天,贾敏娘家有人来了,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带着继室邢夫人和长子贾琏来到济南府,探望妹妹和外甥女。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荣国府老太太,超品国公夫人最倚重的仆妇赖嬷嬷,以及荣国府的大总管赖大,带着十几辆礼品车进入知府衙门内宅。 林海没想到贾家会如此兴师动众,把当家人和长子嫡孙都派来了,从衙门回到内宅亲自款待贾赦父子。 邢夫人带着赖嬷嬷进二门探望贾敏和黛玉,她是在贾敏出阁很多年以后才嫁进荣国府的,姑嫂间从未有过接触,两人相互客气几句,都是面子情。 邢夫人性情孤拐,对小姑亲近不起来,看到胖乎乎的黛玉却喜欢得紧,认真跟奶娘学习如何抱孩子,揽在怀里就不想撒手了。 3、第三章 在贾敏看来邢夫人就是个陌生人,只从娘家母亲来信的抱怨中得知她的性情不得人喜欢,故而一直以来也没有想接触的意思。 对赖嬷嬷她却熟悉得很,打小赖嬷嬷就跟在母亲身边,对她也颇多照顾,两人久未见面,再见时难免比往日更亲近几分。 赖嬷嬷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贾敏,口中全是家里老太太如何心疼惦记的话。 贾敏初为人母,再想起自己的母亲更觉养育之恩可比山岳,但赖嬷嬷对女儿的态度又让她生出几分不喜。 同样是来看孩子,邢夫人爱得拔不开眼,虽然嘴笨得只会夸姐儿白净可爱,心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赖嬷嬷却只看了一眼,嘴上说几句吉利话,任谁都能看出她根本不在意。 贾敏深知赖嬷嬷的性情,看着面热嘴乖,口上全是衷心,心里却有诸多算计。 家里母亲不喜祖母带大的大哥,她就敢明里暗里的给人不自在,见母亲喜欢她跟二哥,恨不能把人捧成活菩萨。 看她对自家姐儿不甚在意的样子,却没口子的夸赞二嫂一岁的儿子有多聪明可人疼,大姐儿如何端庄知礼,珠哥儿上劲有出息,贾敏就知道这老货是真没把黛玉和林家放在眼里。 她强压怒火才没当场给这奴才没脸,又说几句就假装困乏了,让白嬷嬷领人去客房安置。 赖嬷嬷并未多想,贾敏还在月子里,容易疲惫再正常不过了,她跟白嬷嬷也是多年老友,一起出来正好方便多打听些林家的事。 见赖嬷嬷走了,邢夫人也不好留太久,可她是真的舍不得白嫩娇软的小娃娃,干脆厚着脸皮抱孩子坐在贾敏床边的圆凳上,打定主意小姑子不明着赶人她就不走了。 贾敏怎么可能赶走喜欢自家宝贝儿的人,她拍床让大嫂把黛玉放到床上,两人凑在一起逗孩子玩儿,说说笑笑的很快就亲近起来。 黛玉快一个月大了,早已不再是红皮猴子样,皮肤变得白里透粉,胖嘟嘟的像个发面馒头。 大眼睛乌溜溜的喜欢追着人看,看不清远处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看,一逗就咿咿呀呀的,小模样别提多可人了。 邢夫人跟黛玉对手指玩儿,看到小胖手上的肉窝窝恨不得咬两口,“姐儿太可爱了,瞧这小肉肉。” 说到黛玉的胖呼呼,贾敏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能吃能睡的可不长肉么,夜里也不哭闹,好养得很。” “这是姑奶奶你的缘分到了,能养个这么好的姐儿,可是天大的福气。”邢夫人看着贾敏,满脸都是艳羡。 她当姑娘那会儿就听过荣国府的四姑娘是个才情绝代的佳人,嫁的是四代列侯的人家,夫婿少年得志,高中一甲进了翰林院,婚后几年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是从四品官员了。 小姑虽然多年未育稍显美中不足,可上无公婆辖制,下无糟心的妯娌,如今又得个大姐儿,这日子真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贾敏素来灵透,已经摸清大嫂对自己和黛玉并无坏心,也不计较她言语粗陋,笑着宽慰道, “大嫂不必心焦,暇时多保养身体才是要紧,儿女缘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 “可是呢。”邢夫人觉得有道理,小姑等了这些年不就怀上了,家里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妯娌四十出头了还生个大胖小子呢,她比这两人都年轻,应该更有机会才是。 林海跟贾赦都在中京长大,虽然年纪相差十几岁,对彼此却并不陌生。 先问候过妻子娘家的亲友,林海又跟贾赦谈论起京里的事。 只几句话的工夫他就发现大舅兄除了年纪增长,内里还是那个长不大的纨绔,还没十几岁的贾琏机灵,想到贾珍那个混不吝的还不如这位,林海差点扶额叹气。 他有心考校贾琏一番,看荣国府的下一代还有没有救了,又担心这孩子答不上来会被贾赦责难,说了会儿话就推说公事繁忙,把人请到客房休息去了。 晚上在后宅设宴款待贾赦一家,把黛玉抱到前厅给大舅和表哥认识。 黛玉白天就看出是母亲娘家来人了,晚上看到中年的凤眼帅大叔就猜到可能是自己的舅舅,反正有父亲在这里,她就乐呵呵的任他抱着。 贾琏十三四岁的年纪,去岁末跟王家大姑娘订了亲,看到小孩子也新奇得紧,就扯着父亲的衣袖也要抱抱小表妹。 贾赦抱着白白胖胖的外甥女正开心,不耐烦的扫了眼儿子,突然就记起很多年少时的事。 将黛玉交到儿子手上,让他把孩子抱稳了,贾赦就朗声跟里屋的贾敏笑道, “妹妹,看到琏儿和玉儿,我就想起第一次看到你时,我也是琏儿这个年纪,当时就觉得妹妹好小啊,想着等她长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呢,谁想到这一晃儿,孩子都是我们当年的样子了。” 贾敏也笑了,“还真是,两个孩子的年纪相差跟我们兄妹一样,以后琏儿要爱护妹妹哦,妹妹长大了也会向着哥哥的。” 黛玉被美少年抱在怀中,惊艳得挪不开视线,心中感叹天哪噜,老身上辈子在娱乐圈里打滚,都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小鲜肉。 瞧这粉白细腻,能把所有女星气死的皮肤,还有这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要是被星探发现了,绑架也要把他签下来。 京里国公府的当家人来到济南府,浩浩荡荡几十辆车进入知府衙门后宅,这件事第二天就在城中传遍了。 很多人这时才知道原来知府夫人出身不凡,是京里公爵府的姑娘,有那暗自嘲笑她老树才开花的人立即就闭嘴了,生怕公爷带人打上门来。 有了贾赦贾琏父子帮忙,黛玉的满月宴更盛大了几分,因本朝规定除了外放为官,有爵位之人无故不得离京,济南府的人鲜少能目睹有爵位的人家是何等模样,就连很多跟林海不对付的官员都送来了拜贴,只为跟公爷混个脸熟。 满月宴虽然是给黛玉办的,却无需她本人出力,轮到她出场时被奶娘抱着转一圈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贾敏生孩子时没累着,月子也做得舒心,出月子以后反倒胖了一些,神采奕奕的更显婀娜清艳。 满月宴结束后全家上下足休息了两天,贾赦这时才说起前来济南府的另一个目的。 “太子认为济南府是个要紧的地方,打算安插几个他手下的官员,以后就要靠妹夫你多加关照了。”他坐在林海的书房里,直接了当说出背后主子的意图,丝毫不担心林海会拒绝。 在贾赦看来,林海娶了荣国府的姑娘,就跟他们四王八公一样,是太子一脉的人了。 林海可不像贾赦这么天真,就算娶了贾家的姑娘,他们林家也没有必要跟贾家绑在一起。 贾家因上任国公担任过太子少保,天然就是太子一派,他林如海却没有在形势未明之前就下场夺嫡的打算。 林海并没有将心中想法告诉贾家的意思,不过是暗中照顾几个官员,他自然能做到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出异样来。 4、第四章 见妹夫欣然同意自己的要求,贾赦自觉很有面子,立即得意起来。 林海少年英才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屈从他们宁荣两府的权势,等太子承继大宝那一天,他们贾家就是从龙拥立之功,还怕无法恢复祖上的荣光么。 贾赦的心思浅到林海对他的想法一览无遗,想到精明勇武为家族传承殚精竭虑的岳父,林海把人送走后独自坐在书房里叹气。 四王八公从开朝至今都是三代以上了,除世代耕读的那几家,大多是泥腿子出身,别说传家的底蕴了,族中连个明白的领路人都少见。 太子有这群糊涂蛋辅佐,别说问鼎大宝了,不英年早逝都算他命硬。 嫡妻的娘家要是应验了富不过三代的谶言,对宝贝女儿的声誉也会有影响的。 林海以指尖叩着长案,考虑怎样才能跟贾家彻底撇清关系,至少暂时不能让当今和太子把他跟贾家联系在一起。 黛玉尚且不知自己穿越到红楼梦中,成了泪尽而亡的悲剧女主,在满月宴时她不仅看清了自家娘亲的纤纤玉足,赴宴的那些穿金戴宝的夫人小姐她也观察过了。 所有人的脚都是人类正常大小,没人裹成牛蹄子样,真是可喜可贺。 解决掉目前最大的烦恼,黛玉开始吃吃睡睡努力长膘,有精神了就缠着父母咿呀学语。 小婴儿的语言系统还没发育成熟,不仅舌头和声带很难协调一致,还有口水在嘴里裹乱,时不时就会吐个泡泡或是呛一下,离正常发音还早得很,无需担心才满月就不小心口吐人言。 女儿可爱健康又黏人,让中年得女的林海夫妻疼爱到骨子里了,除了奶娘还安排了六个大丫头,十二个小丫头,还有八个粗使的嬷嬷时刻跟在身边,生怕一眼照顾不到就亏待了宝贝女儿。 黛玉长到三个月时,就把家里上下人等认得七七八八,简单对话也能听懂大概了。 因她总是黏着母亲,贾敏处理家事时就把女儿放在身边照顾,时间一长黛玉就发现了一件对老爹嗤之以鼻的事。 她那帅大叔老爹竟然是有小妾的,而且不止一个,足有五房之多。 这个发现让黛玉对林海相当鄙夷,难怪他年纪老大一把了才生出孩子来,要应付这么多女人不精尽人亡都算他命大。 这个发现让黛玉一连两天拒绝林海的抱抱,把老父亲弄得难过又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女儿了。 黛玉除了给林海脸色看,也在仔细观察每天都在屋里立规矩的五个妾室。 她上辈子在娱乐圈那种大染缸里混迹多年,别的方面不敢说有多少长进,看人的本事还算有几分功力,这几个妾室的小心思可逃不过她的眼睛。 五人中最老实的是三个年长的,她们看着比两个主子的年纪都大,在古代已经算是中老年了,不仅打扮老气,平时连话都很少说,摆明了只想要安稳过完余生。 还有一个跟太太年纪相差仿佛,行止谈吐也带着几分影子,黛玉猜她可能是母亲的陪嫁丫头,从小一起长大那种。 跟主子的温柔娴静不同,她的言语利落,行事风格也有几分飒爽,要不是娘亲过于倚重奶娘白嬷嬷,这个名叫采薇的姨娘地位不会输给红楼梦里的平儿。 最后一个妾室年纪在二十出头,俏丽妩媚妖娆动人,也是让黛玉母女俩最为不喜的。 她这种表里表气的东西黛玉在圈里见过太多了,没道德没底线,做起事来不择手段,别人但凡有点好东西都想弄到手,抢不到就要毁了,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黛玉了解到这个叫桂儿的姨娘喜欢桂花香气,就有意在父亲沾上桂花香时避开他的怀抱,几次过后林海就想明白女儿为何排斥自己了,打哪儿之后再没去过桂儿的房里。 桂儿素来是妾室中最得宠的,贾敏也懒得跟个蠢货一般见识,她仗着宠爱得罪了家里不少人,发现老爷的冷落,那些人可不一拥而上找她不自在么。 桂儿的娘是贾敏的陪嫁丫头,爹是伺候过林家老太太的管事之一,她在林家的根基深厚,何曾受过这种气,怨怼和恨意就连从未把内宅妇人放在眼中的林海都看出来了。 在林海这样的仕大夫眼中,妾室比小猫小狗还不如,哪能任由她放肆,直接罚了两个月的月钱,让她闭门思过去。 在林海看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惩罚之后桂儿自然就知道尊卑轻重了。 可黛玉和贾敏却很清楚,桂儿只会更加记恨她们母女,这是在把她往不死不休的对立面逼。 贾敏开始琢磨如何从桂儿的亲人下手,慢慢剪去其羽翼。 黛玉受限于小婴儿的身体,能使用的手段有限得很,不过她也不着急,以父亲对她的重视程度,只一招苦肉计就能把桂儿干掉了。 母女俩各自计划好,就等着桂儿闭门思过结束后再出手。 桂儿可没想过太太姑娘已经打算干掉自己了,她正在一门心思的想挽回老爷的宠爱,打算等生出个一儿半女,再慢慢跟太太算账。 为了讨好老爷,她不敢再用桂花香,而是用院子里的石榴和栀子花做了精致香囊,用来讨好太太和姑娘。 黛玉正盘算着苦肉计要如何实施,不成想桂儿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她跪在地上请过罪后就拿出一大一小两个香囊,说要送给太太和姑娘消暑。 黛玉是二月初十的生辰,现在正好在六月间,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贾敏虽然不想接妾室的东西,在老爷面前也不好太驳人面子。 贾敏命丫头接过香囊放在桌子上,靠在亲爹腿上的黛玉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张开小手去拿,还放到鼻子边嗅啊嗅,像只可爱的小狗狗。 林海见女儿喜欢,就要吩咐人多制些时令鲜花的香囊给姐儿玩儿,黛玉的脸色却陡然生变,哇一声把刚吃的奶全都吐了出来,两眼一闭就软下了身子。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把屋子里的人都看傻了,林海下意识揽住女儿软软的小身体,发现孩子双眼紧闭,已经没有知觉了,吓得几乎瞪破眼角,连声让人快去请刘大夫来。 贾敏也吓得面如金纸,被白嬷嬷扶着才没滑到地上去,她挣扎着拉住女儿的小手,轻声叫着黛玉的名字,祈求女儿快点睁开眼睛。 白嬷嬷除了惊吓更多的是愤怒,要是姐儿有个三长两短,太太还不得跟着去了。 林家无后老爷肯定要娶继室,到时她们这些先太太的陪房还能有好了。 她一手扶着贾敏,一手指着傻在原地的桂儿骂道,“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害主的恶奴捆了,等姐儿无碍了再跟她算账。” 林海这时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叫林福把桂儿关了,再带人去她的院子搜查,看是什么东西让姐儿呕吐昏迷的。 正施展演技装昏迷的黛玉心想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桂儿因她之故被老爷冷落,哪能什么都不做,随便找出点东西来就够她喝一壶的。 她的目的是让桂儿失宠,最好从妾室中剔除出去,等找到她心存不良的罪证再慢慢醒过来,只要她的身体无碍,相信对桂儿的惩罚也不会太过分。 林福的媳妇是黛玉的奶娘,姐儿突然一病她也难辞其咎,为了保住媳妇必须把所有错处都推到桂姨娘身上,他特意选平时跟她不对付的人去执行,无事也得搜出点罪证来。 林福是打着栽赃的主意去的,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桂姨娘哪儿还用栽赃,她弄的这些东西都够砍头了。 5、第五章 林福带人在桂姨娘院子里搜检一番,找出来的东西把所有人都吓得面如死灰。 他壮着胆子把最重要的几样摆在林海和贾敏面前,然后悄悄退出一段距离,尽量减小存在感。 这些东西里有让人上头的猛药,有几匣子求子的符坠摆件和佛像,最让人不能忍的是还有诅咒贾敏的人偶,以及从黛玉身上借福运的油灯。 林海气得脸色铁青,指尖发抖,贾敏对别的倒还罢了,连诅咒自己的娃娃都可以一笑置之,她的命格哪是个奴才能左右的。 唯独见不得上面刻有女儿生辰八字的油灯,她看向白嬷嬷的眼神像是淬了毒,要不是抱着黛玉,恨不得甩她几巴掌。 白嬷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桂姨娘是她弟妹的外孙女,闲聊时问起姐儿的生辰,她没当回事就说了出去,谁能想到他们竟有诅咒主子的胆子。 假装昏迷的黛玉听不懂林福在说什么,从白嬷嬷膝盖砸地的声音也能判断出搜出来的东西不简单,既然如此她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要是把最疼爱她的父母吓坏可就不好了。 林海和贾敏被气得不轻,没注意到女儿的眼睛睁开了,还是林福家的叫了声姐儿,他们才发现孩子自己醒过来了。 黛玉刚吐了奶,嘴里又苦又臭,哼唧着指着茶盏要水喝。 林海贾敏喜不自胜,见小胖手指着茶盏,两人也不用下人动手,林海倒了水,贾敏接过浅尝一口试了温度,这才亲手端着喂黛玉吃了小半盏。 冲掉嘴里的怪味,黛玉才扭身看向地下摆着的东西,被一堆瓶瓶罐罐符纸神像弄花了眼。 她没想到桂姨娘这么能折腾,这些东西都够摆个求子施咒的摊子了,小妾这个职业还真是有钱有闲。 不过也很没安全保障就是了,一旦犯错轻则发卖,重则连小命都会不保,巫蛊厌胜之术在古代是最犯忌讳的东西,只要被人发现连皇后都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一个小妾了。 黛玉开始庆幸自己出手早,穿越让她再不敢小瞧自然的伟力,她都能重生一次,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万一这些东西真有哪个派上了用场,对她来说都是一桩糟心事。 林海让林福把搜出来的东西都装箱保存,尤其诅咒娃娃和借福运的油灯,更要单独安置妥当。 又让人给大总管林兴传话,让他把桂姨娘全家及三代内的亲友全部拘拿,分批押送到城外的庄子上看管起来。 这时有人来报说刘大夫请来了,林海让贾敏处理接下来的事,他抱着黛玉去后面院子接待刘大夫。 黛玉洗三时刘大夫就来过知府内宅,待了三天直到黛玉的耳洞基本愈合了才被放回家。 他当时还夸过知府家的姐儿养得壮实,要是所有幼童都像她那样医生大概得饿死,见林府来人说大姐儿突然病了,他还以为是了不得的急症,慌里慌张的抱着药箱就跳上接人的马车。 等看到知府大人怀里健康圆润的小娃娃,刘大夫呆了呆才上前诊脉,两只手都看过后他一脸无语的看着林海, “大人,姐儿好得很,不知叫小可来所为何事?” 刘大夫心说老夫理解大人你多年未育,得个闺女恨不能捧到天上去,可孩子明明没事你就叫大夫,不怕次数一多坏事就应验了么。 林海心中急得一批,以往女儿只要抱出门就指来指去嘴里啊啊个不停,刚才走这一路都是靠在怀里一声不吭,明显不像平日那样精神,哪里没事了。 他急得心中冒火,面上还得稳住,笑着把黛玉的情况说了一遍,“姐儿刚才吐奶了,又昏睡了一阵,这会儿看着也没往日精神,请刘大夫再细诊一次。” “咦?”刘大夫不敢大意,让林海把黛玉放到软榻上再次诊脉。 黛玉躺了半晌,无聊到快要睡着了,他才找到个看似合理的说辞, “姐儿是中了些暑热,平时除了奶水也要多喝水,小孩子喜欢喝甜汤,果榨的浆水也可,但每天不要超过三盏,免得影响正餐,汗多时也要注意不要吹风贪凉。” 林海惊喜的开口,“姐儿现在已经能吃这些东西了么?” 甜汤和果榨他也喜欢吃,想到以后能跟女儿共享,林海心里就美滋滋的。 “幼儿半岁时即可增加辅食,回头我派人送辅食单子到府上,现在姐儿已经快五个月了,吃些汤水不碍事的。”刘大夫笑着回答,对痴心的傻爹已经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 用上等封送走了刘大夫,林海抱着黛玉回到正房,跟贾敏复述了诊脉结果。 两人都不认为女儿是真中了暑热,不过刘大夫既然两次问诊都没看出什么,想来影响应该不会太大。 而且刘大夫的问诊结果也可以利用一下,把家里发生的糟心事遮掩过去。 转过天,济南府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士就知道知府大人家的女公子中了暑热,家里打发了一批不经心照顾的奴仆到城外庄子上,知府夫人也起早带姐儿去兴国禅寺安神消暑去了。 富贵人家的孩子都养得矜贵,知府大人而立之年过半才得这一个姐儿,再如何千娇万宠都可以理解,这件事大家知道也就罢了,没人会放在心里多想。 贾敏带黛玉去兴国禅寺,可不单是消暑这么简单,她跟丈夫虽然不很信怪力乱神的说法,畏惧之心总是要有的。 巫咒娃娃和借福油灯要是处理不好,谁知会不会平添事端,贾敏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小命,事关黛玉她也不敢大意。 借着孩子中了暑热的由头,家里打发奴仆和去城外寺院就有了合适的理由。 贾敏还找来大总管林兴,让他多找几个官伢,她打算买一批十来岁的小丫头,调理几年就能把家里仗着脸面背主作耗的奴才换下来了。 想到家里的奴才贾敏不禁叹息一声,自出阁后夫君就调任到了直隶,别人入了翰林院都是一待一辈子,海哥可到好,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外放了。 当今年岁已高,如此器重是要把夫君往托孤重臣上培养,这种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她却不想要。 离开京城哪有在荣国府的羽翼下活得自在,她嫁过来后家中公婆均已离世,凡事都要凭自己摸索,没有母亲在旁边指导,刚管家时不知吃了下人多少亏。 刚熟悉直隶的环境,又被调到太原府,现在又是济南府,家中每到一地总要置办些产业,导致人手分散在各地,想换一批人还得重新采买教导,真真琐碎死了。 贾敏出来的早,担心太阳升起时马车里面憋闷,真把姐儿热着了。 黛玉躺在提篮里睡得正香,感觉到母亲好像在叹气,她揉着眼睛就要醒过来。 发现自己的叹息声吵到了孩子,贾敏赶忙轻轻拍哄,黛玉听到真是母亲的声音,就睁开眼睛看向贾敏,奇怪怎么会刚睡醒就看到母亲了。 大户人家的夫人是不会亲自照顾孩子的,往常都是奶娘带着仆妇丫头服侍她起床,净身换衣再喂饱,才会抱去给贾敏看。 见女儿彻底醒了,贾敏赶忙出言安抚,“玉儿乖,娘带你出城玩儿,我们这是在马车上,娘在这里,不要怕哈。” 黛玉昨天就知道要去兴国禅寺,没想到贾敏会在她没醒时就动身了,她对贾敏笑笑表示并不害怕,然后开始打量起古代的马车。 家里两位主子都喜欢素雅的颜色,图样多用松梅竹,车厢内装饰也是雅致款的,三面是软座,主位的右手边是个铁皮炉子,旁边还放着小矮桌,马车的车门安在最后,面积不大却丝毫显不出局促。 她躺在一只大竹篮里,跟母亲一起在正对车门的主位,奶娘和大丫头和慧就坐在侧边的位置上,正满目温柔的看着她。 母亲侧手边是她的大丫头和烟和和萱,往日跟母亲形影不离的白嬷嬷却不见了踪影。 黛玉心知母亲这是连白嬷嬷也疑心上了,毕竟桂姨娘是她的外甥孙女,要说她做的事白嬷嬷一点风声也没察觉,黛玉是不信的。 贾敏看着林福家的给女儿擦身喂奶,也想起自己的奶娘,她喜欢掐尖弄权,贪财爱排挤人,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唯独从未想过她有算计自己的一天,或许说算计有些过了,可她对主子不忠,扶持妾室给自己铺后路也是事实,让人如何不恼怒。 贾敏心情不好,车上三个下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黛玉知道母亲烦闷,吃饱了又用清水潄过口,就扑到贾敏身上,指着车窗要看外面的街景。 有女儿在身边,天大的愁事贾敏都能抛到脖子后头去,她笑着掀起车窗上的纱帘,把街景一一说给她听,根本不在乎不到五个月的小宝宝能不能听懂。 车窗被掀开时,护卫在车旁的林福就避开了,外围的府军也让出视野,让黛玉能看清街道两边的建筑。 此时太阳刚升起不久,街道上早起工作赶集的人已经不少了,摆摊子的,挑柴运货的,跟行人一起挤在街道两边,目送府兵护着知府家的车队经过。 黛玉上辈子跟过古装剧组,对各朝代的服饰也算有些研究,这里的服饰类似明制,在细节上又有很多西洋元素,她记得明朝在服饰和审美上对西方是单向输出的,从未受到过西方的影响。 黛玉对此只能认定自己是穿越到了架空历史,或是被某位穿越前辈改造过的世界,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其它解释了。 车队出了城门,外面等待进城的人比街道上的还多,大车小车的载满了新鲜蔬果花卉,一辆车上还有挂着小番茄的盆栽。 黛玉曾查过番茄传入本邦的时间,在明初传入时被当成了观赏植物,果食大小跟圣女果相同,颜色以红黄二色居多。 直到清末才开始被人食用,成为各大菜系必不可少的食材。 从番茄的大小来判断,它现在应该是观赏植物,从明初到清末有几百年,就是不知她穿到了哪个阶段,可千万不要是明末啊,她可不想秀发如云的帅老爹剔成秃瓢。 发现女儿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满树红果,贾敏抿嘴笑道,“那是番茄,从西洋传过来很多年了,玉儿乖,我们去寺里待几天,等回家就有番茄了。” 黛玉听懂了‘很多年’这三个字,想到明末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贾敏以为她被风吹着了,强行抱离窗边塞进怀里轻轻拍抚。 黛玉本来就没睡饱,被她这么一拍又困了,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寺院的禅房里。 兴国禅寺兴建于唐朝,建筑风格至今仍依循唐制,床塌宽大,离地只有三寸高,黛玉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见这里开阔又不会摔着,就想着尝试爬行。 奶娘见黛玉醒了,先用帕子给她擦过脸,换过尿布又喂了半盏水。 黛玉喝了水就开始饿了,抬头看向奶娘,发现她面色开始发窘,显得非常为难。 她不知奶娘这是怎么了,扫视房间见母亲的三个大丫头都在这里,安心之余又自嘲想得太多,奶娘身家性命都在父母手中攥着,怎么可能害她,让桂姨娘弄得都快得被害妄想症了。 奶娘窘迫半晌,还是无法摆脱在寺院里露怀的羞耻感,安抚黛玉说她马上回来,就拉着和苹来到耳房,挤了一盏奶水出来。 和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被羞得满面通红,黛玉看到奶水就知道奶娘为何羞窘了,也不用她哄,用茶盏把自己喝饱了。 吃饱之后她也不让人抱,独自在地板上尝试用双手支撑身体,努力向四脚动物进化。 贾敏请主持禅师化解巫咒和借运油灯回来,就看到黛玉像肉虫子一样在地上蛄蛹,当场就笑喷了。 她按着腰笑得直不起身,抱起宝贝女儿一通猛亲,心中再多郁气也都化解了。 黛玉笑呵呵的跟母亲玩亲亲,突然几声脆响把她吓了一跳。 贾敏抱着黛玉轻哄,带她来到隔壁房间,指着落地自鸣钟给她看, “这是西洋传过来的自鸣钟,我们家里也有几个,听人说小儿容易惊魂,在你没出生时就全都收了起来,只在老爷的外书房里留了一个。” 黛玉看着一米多高的座地钟,眼珠子差点突出来,穿着类似明制服饰,又有自鸣钟的架空历史她只知道一个,泥妹儿的就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没一人有好下场的红楼梦啊! 被放回床上时黛玉还有些愣愣的,假装累了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果真穿进了红楼,她是穿成了哪一个人物。 她虽然知道自己和父母名字的发音,却不知指代的是什么意思。 家里除了她满月时有舅舅一家三口登门,平时连个亲朋都少见,只知道亲爹当的官不小,具体是什么官她就没概念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穿成跟宁荣两府完全不相干的人物,那些冤种孽鬼想红就红想哭就哭,只要别连累到自家,死在面前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黛玉开始试着了解自己名字的含义,她一眼就看到贾敏腰间的青黑色玉佩,记忆中好像父母都喜欢佩戴这种颜色的玉制品。 她指着贾敏腰间的玉佩咿呀出声,用盛满求知欲的小眼神看着母亲。 贾敏成为人母已经小半年了,对女儿行为代表的意思很有些心得,指着某物再看人,就表明她对那个东西好奇,想知道是什么。 她笑呵呵的拿起玉佩,一字一顿的念出‘玉佩’两个字,又指指黛玉,指指玉佩, “黛玉就是深青色的玉石,这个就是黛玉哦。外祖母家还有一个衔玉而生的表哥,叫宝玉,他大了我们玉儿一岁,等有空回中京,哥哥妹妹一起玩儿呀。” 黛玉很神奇的听懂了贾敏说的每一个字,可她宁愿没听懂。 只衔玉而生四个字就能确定这是红楼书中的世界了,再有一个叫宝玉的表哥,她百分百就是全书最悲剧,泪尽而亡的林黛玉,实锤! 6、第六章 黛玉上辈子的老板是眼高手低的典型,业务水平不咋地还总梦想有朝一日成为名导,把全世界的名著都拍一遍,抽起风来还要拉着可怜的打工人一起瞎研究,那劲头十辆坦克都拽不住。 黛玉听老板说想拍红楼梦时就知道要糟,立即表示以她的条件只能胜任里面的傻大姐儿,出场五分钟,几句话把黛玉埋了就可以收工结账了。 老板疯魔起来可不管手下是怎么想的,拖着大家看了红楼梦和众多解析书籍,她读的时候虽然跟小和尚念经差不多,人物和故事梗概也算记得清楚。 以她目前的年纪推论,正在红楼梦的开篇第一回,贾宝玉已经一岁半了,宝钗大宝玉两岁,今年三岁多。 甄英莲跟宝钗同岁,这会儿大概已经丢了,愿老天保佑她。 她满月时见到的贾家人应该是贾赦、邢夫人和贾琏,小帅哥的年纪才十四五岁,还没跟王熙凤结婚呢。 探春跟她同岁,生日是三月份,这时已经出生了。 离贾环和贾兰出生还得几年,贾珠离挂掉也没多久了,现在应该中了秀才娶了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贾元春比宝玉大八岁,目前才九岁,这会儿还在贾老太太身边照顾宝玉呢,进宫当奴才那是四五年以后的事了。 这样算下来,红楼书中的情节只开了个头,留给她改变人生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目前他们一家三口全都身体健康,距离贾家也远得很,所有事都来得及调整。 想到健康问题,黛玉才发现她跟书中林黛玉的生日不是同一天,书中黛玉的生日是二月十二花朝节,因此才有黛玉是百花之神的说法。 而她的生日是二月初十,每个月这天父母都要给她过一次生日,她是不会记错的。 难道是她脑补错了?这里根本就不是红楼书中? 这个想法刚冒头黛玉就想起出生时坑爹的胎位,当时她可是两脚朝着出口自己蛄蛹出来的,正常小婴儿可没这个本事。 也就是说贾敏痛苦煎熬了两天才把孩子生下来,虽然逃过了一尸两命,母女两个经此大难也全都弱了下来。 黛玉自打能吃饭就要吃药,十六岁上夭折,贾敏不到四十岁就在扬州城一疾而终,六年后林海也追随而去,好惨的一家人。 想到父母和温暖的小家,黛玉心中凭生起一股悍勇。 变成林黛玉又如何,谁规定穿进书中就要随着情节走了,她才不要父母双亡,借住在别人家风刀霜剑呢。 她虎妞就算穿成林黛玉也还是那个彪悍的女汉子,她要保护好父母,保护好林家,一家人快快乐乐活到老。 “哎,玉儿快松手,用这么大力气掰玉佩做什么。”贾敏见女儿把玩几下玉佩就铆足了力气使劲掰,心疼的轻拍小手让她放开,要是受伤了可怎么是好。 山寨版绛珠仙子把自己吃得肥嘟嘟,别看还不到五个月,手劲可是不小,等她想起要松手时,半指厚的镂空玉佩已经分家了,一只手上拿着半个,不止贾敏,连她自己都呆了。 贾敏惊呼一声,让女儿快点松手,断裂的玉石边缘锋利无比,划伤了手可怎么得了。 黛玉依言放开了手中的玉佩,任其滚落到地板上,再看自己毫发无伤只有几道压痕的小手,感觉上辈子的蛮力似乎也跟来了。 可蛮力是需要肌肉辅助才能施展的,这具小身体的力气又是打哪儿来的? 贾敏见女儿并未受伤,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用额头顶着黛玉的小脑袋打趣, “哎哟,娘的宝贝,以后要是总这么胖呼呼的一身蛮力,可怎么嫁出去哦。” 黛玉哼了一声,古代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连她那光风霁月的帅爹都有几房小妾,她才不要嫁人恶心自己呢。 母女俩下午就在禅房里玩耍,禅房建在湖畔,专为接待女客所用,此时正是赏莲的季节,打开一半纸门湖里的花海就撞进眼中,粉红碧绿一直漫延到天边。 贾敏请知客僧送来干馒头,捏碎了撒到湖水中,引来尺长的锦鲤争食,黛玉让奶娘抓着脚踝,趴在外廊上戳水里的锦鲤玩儿。 到晚膳时,同在寺中的济南府宣抚使夫人来访,这位夫人是理国公柳家的旁枝,跟贾敏在闺阁时还见过几面。 听说有丈夫同僚的家眷来访,贾敏将黛玉交给奶娘就迎了出去,黛玉捧着小碗吧哒的正欢,见有外人来她也不吃了,瞪着大眼睛看着房门口。 柳夫人走进门就看到坐在软垫上,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娃娃,愁苦的脸上立即带上笑意,想走到近前抱抱,又怕惊着孩子,只好坐得近些看着黛玉笑。 贾敏见一大一小对视着都不肯移开视线,不禁好笑的开口,“这孩子对什么都好奇,本来眼睛就大,看人时还喜欢瞪着,小脸上就只剩眼睛了。” 柳夫人喜欢得不行,“多可人疼的孩子啊,你还抱怨,我也想要个孩子,哪怕丑点笨点呢,可是不能。” 说到孩子柳夫人就伤心起来,又不好吓着人家姐儿,只得把满心愁苦强行咽下去。 柳夫人的样子让贾敏想起曾经的艰难,对这位年少时的故旧便生出几分同情。 她柔声宽慰道,“我大你三岁,孩子也才半岁不到,夫家五代单传,我不比你难么。 子女缘这东西难说得很,你只一味自苦,把身体弄得羸弱不堪,孩子就算来了也未必保得住,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敏的话让柳夫人把泪花收了回去,再不敢凄凄惨惨的自怨自艾了。 见贾敏面色红润体态风流,再看自己苍白瘦弱一副痨病鬼的样子,她就命仆妇去叫晚膳,从今天开始她要把自己养胖。 贾敏好笑的摇头,跟柳夫人说起中京和济南府的事,黛玉吸溜着晚饭顺带吃瓜,突然想到林家是有个三岁儿子的,在林海到扬州当巡盐御史的前一年挂掉了。 林海到扬州时黛玉五岁,也就是说她四岁时死了一个弟弟,以原著里黛玉的聪慧,不可能记不住仅小自己一岁的弟弟,可书中她即便再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也从未提起过这个弟弟,可见心中是如何的排斥和不待见。 如果弟弟是贾敏生的,她断不会如此,况且经历过难产的贾敏根本不可能一年后再生一子。 黛玉想起酷爱作法的桂姨娘,不出意外的话那孩子应该是她生的。 自打她出生就吸引走了老父亲的全部注意力,又故意不喜桂花香,让林海冷落她好长时间,如今又因巫蛊之事被打发到庄子上,再想生出林家的血脉是没希望了。 黛玉看向跟柳夫人聊得正欢的娘亲,林家的儿子从贾敏肚子里出来当然是最好的,那才是跟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弟弟。 古代不比上辈子,没儿子的人家是会被人吃绝户的,黛玉很希望贾敏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又担心再来一次胎位不正,除非亲弟弟也是穿的,否则亲妈可就危险了。 贾敏要是不在了,说不定她就要重蹈原著中林黛玉的覆辙,被送到贾家让人搓磨死。 呃,黛玉对自己的脾气还算了解,被人搓磨那是没可能的,可她总不能一言不合就打人,或是哪天气急了火烧荣国府吧。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就是保养好父母的身体,只要有他们在,就没人敢欺负她。 还有就是想办法让父亲对荣国府丧失信心,哪怕托孤都会远远避开贾家。 在禅房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贾敏就抱着黛玉出门,向前面的大雄宝殿走去。 黛玉一路欣赏着寺院里的景致,并不在意娘亲要带自己去哪里,等接近大雄宝殿时,忽然听到旁边树林中有阵阵呼喝声传来,一群和尚正在里面打拳耍棍。 黛玉啊了一声,指着树林方向直蹿腾,让娘亲带她过去看热闹。 贾敏好悬没抱住她,苦笑着请带路的知客僧去向方丈说一声,她们恐怕要晚些才会到,自家小魔星不看够是绝不肯走的。 知客僧笑着领命而去,贾敏抱黛玉站在树林边,周围有奶娘和大小丫头们围着,一同观看僧侣们习武。 知府夫人可是庙里的大主顾,有贾敏看着,和尚们练习得更加卖力了,其中一人还表演了最拿手的长鞭,甩得林中噼啪作响。 贾敏觉得这种场面对幼儿太过刺激,就要带黛玉离开,黛玉哪里肯走,指着甩鞭子的和尚啊啊叫,小胳膊还跟着挥啊挥,那架势恨不得跑上前过两招。 这时身后有人笑道,“林姑娘不愧是荣国公血脉,小小年纪就胆识过人,老国公若是健在,必定爱若珍宝。” 贾敏闻声回头,见寺中方丈亲自过来了,她笑着福身问好,想到父亲又暗自叹息一声。 祖父跟随先帝打下江山,以国公的尊荣亡故,父亲亦是英伟无双,不让国公府的荣耀稍减半分。 等传到大哥那里,贾家爵位可谓一落千丈,只袭了个一品将军,再传给贾琏时大概也不剩什么了。 黛玉见娘亲笑容发苦,抚上她的脸啊了一声,贾敏见宝贝女儿满脸担心的看着自己,心里像灌了蜜似的,所有烦恼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对方丈笑道,“劳动大师走这一遭,姐儿昨天中了暑热,我们当父母的实在心焦,烦请大师给孩子看看呢。” “不敢不敢。”方丈双掌合十回礼,请贾敏和一众仆妇到大雄宝殿后堂坐了,亲自给黛玉诊脉。 黛玉已经习惯古代看病的流程了,左手诊完就主动换上右手,她的举动把方丈看得一愣,不由哑然失笑。 贾敏也笑道,“这孩子打从出生就没生过病,只昨天见过一次刘大夫,难为她怎么记得住。” 方丈诊完脉,收回手笑道,“有些孩子打小就灵秀异常,将来亦非池中之物,姐儿生有宿慧,身体也强健得紧,夫人无需过于忧心,仔细别让孩子伤食即可。” 贾敏满目慈爱的看着黛玉,叹道,“我不在乎姐儿是慧是愚,只要能平安长大就心满意足了。” 当天下午林海也来到兴国禅寺,走进禅房就看到女儿趴在地上艰难爬行。 两只小胳膊藕节似的努力撑着地,可还是禁不住大脑袋的分量,挪几下就要用嘴啃一次地板,她又不肯让人扶,吭哧吭哧抬起头,爬几步再接着啃。 贾敏坐在一旁忍笑忍得全身颤抖,林海实在没绷住先破了功,夫妻俩笑作一团。 黛玉听到笑声才知道老爹来了,抬头看到夫妻俩笑得没心没肺,气得啊啊叫,用小手猛拍地板。 她这么努力是为了谁?不快点强壮起来怎么保护父母和林家,冤种父母没一点危机意识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嘲笑她。 林海心疼女儿的小胖手,上前把黛玉抱起来,用手掂了两下,惊道,“这才一日未见,怎么感觉又重了些?” 贾敏想到方丈的嘱咐,再次笑了起来,“她这么爱吃,可不一顿就能长点分量么,方丈都说了注意不要让姐儿吃太多。” 黛玉气得啊啊两声,原来那秃驴最后一句是这个意思,不让小孩吃饭,那个坏人。 林海和贾敏一起看向满脸愤慨的女儿,奇道,“这是听明白了让她控制饮食,就恼了?” 黛玉想点头表示她就是这个意思,又觉得不到半岁就能听懂人言过于出格,又意思不明的啊啊两声,挣扎着下地继续练习爬行。 林海见过方丈,在傍晚酷热消退时带着妻女回到家中,黛玉在二门处被抱下马车,就看到一位面生的老婆婆站在众仆妇最前面。 抱着她的奶娘看到老婆婆下意识就要屈膝行礼,又想到自己抱着姐儿呢,只能点头问好。 林海走上前抱过黛玉,指着老婆婆笑道,“姐儿认识一下林嬷嬷,她是为父的奶娘,以后内院的事都由她管着。” 满头银丝的林嬷嬷见黛玉大眼睛骨碌碌的打量自己,就福身笑道,“姐儿安,以后老奴少不得要讨姐儿嫌了。” 黛玉嗯了声,她被抱着也不好还礼,就左手搭在右手上,很有江湖气概的一拱手,你敢讨嫌我就敢抽你,我们都是先礼后兵,扯平了。 她的举动让在场众人都愣住,随即大笑出声,林海把女儿抱在怀里,怎么也喜欢不够,连声命人把番茄盆栽摆出来给姐儿玩。 黛玉都把番茄忘到天边去了,没想到父母会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来哄她。 她心里甜滋滋的,抱着林海的脖子不松手,贾敏见父女俩抱在一起很是和乐,不禁吃起醋来,凑过来戳父女俩的脸,又指着番茄教黛玉认识果实花叶,一家三口玩得甚是开心。 黛玉到六个月时已经能爬得飞快,父母也不拘着她,命人用棉花缝了几床大褥子,铺满偏厅随她爬。 林海每次上街看到新奇玩意儿也会给黛玉买回来,摆在褥子上给她把玩儿。 这天午后母女正有些犯懒,大丫头和苹捧着一个信封进来,是贾老太太给贾敏写的家书。 贾敏每个月都跟母亲通信,看到家书只是笑了下,并没有过多情绪变化,等看过信上的内容她才猛的抽了口气,眼中有泪光泛了出来。 黛玉心说贾老太太该不会挂了吧,那可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没有她在一旁裹乱,林家再传个百代都不成问题。 明知不可能,黛玉还是爬过来抚着娘亲的脸,期盼她能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贾敏抱着女儿叹道,“玉儿你又有个小表妹了,只是她太过命苦,先前没了爹,刚出生娘又走了,以后可怎么是好啊。” 黛玉啊了一声,原来是史湘云出生了。 她拍着娘亲的背,心说人家没了爹娘还有叔婶,还有家族,你俩要是嘎了,我就只能撞碑陪葬了。 7、第七章 第七章贾敏的打算 史侯爷是贾老太太的亲兄弟,侯府长子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是跟林海同辈的人,他在科举上虽然没有建树,却极擅诗词,是中京有名的风流人物。 林海听说史家最出众的才子早夭,妻子也血崩随他而去,独留一女婴再无怙恃,凄凉无比,他忍不住嗟叹数声。 再看向自己抓着小木勺吃蛋羹的女儿,他揽着身边哀恸不已的妻子叹道, “敏儿,我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单是为了玉儿能有依靠,能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我们夫妻也不能有事。” 贾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重新振作起精神,“海哥说的是,是我孟浪了,怎么能为别人家的事不爱惜自己呢,我还想给玉儿找个如意郎君,看着她出阁,子孙满堂呢。” 林海想到那个画面也笑了起来,“到时我教外孙读书,你教外孙女吟诗作画,我们老两口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到为女儿选夫婿,贾敏就想到母亲在信中透露的意思,宝玉衔玉而生,一看就是有造化有福气的孩子。 二嫂子为人虽然蠢笨讨厌了些,她跟二哥的关系却极亲近,还有母亲在旁边照看着,女儿嫁回娘家二嫂子也没胆子立规矩磋磨。 就像母亲所说,双玉结亲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不求女儿大富大贵,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就满足了。 贾敏心中虽有这个想法,却没有现在就说出来的意思,宝玉还是小孩儿家,谁知道日后如何呢,自家女儿清秀机灵又活泼可爱,长大后必定百家来求,或有更好的也说不定。 黛玉不知道娘亲心中转着危险的想法,就贾宝玉那个爱拈花惹草的德行,哪怕迫不得已嫁给他也要一天打八遍,打到他看到女人就吓到腿软才算完。 没过几日,林嬷嬷带进来二十个小丫头,这些人是桂姨娘出事那会儿重新采买的,每个都要求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家中人口住址和发卖理由都要清清楚楚的。 林大总管是林嬷嬷的儿子,跑遍了济南府所有官伢才买到二十三个符合标准的。 教导一段时间后,林嬷嬷又退回去三个奸懒不堪用的,把合格的带到贾敏面前让她挑选安排。 贾敏看着二十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再想到打发出去的那些,就有一股火气蹿上来。 之前是她倚重奶娘太过,导致很多重要差事都被安插了她的人,桂姨娘弄那些鬼啊神的,后宅竟有小半人是知道的。 她身边多有白嬷嬷安排的娘家陪房也便罢了,女儿的六个大丫头里竟有四个是跟白嬷嬷沾亲带故的,这才是真正触及到她逆鳞的地方。 愤怒之下她把娘家的陪房打发走大半,暂时连白嬷嬷也不想见了。 贾敏命人把黛玉抱过来放到腿上坐好,又让和苹念名册,先把小丫头认全了再说。 黛玉不知道家里新买了人,在她看来家里的下人已经多到饱和了,单她的屋子里就有奶娘一人,大丫头两人,小丫头八人,老嬷嬷五人,她一个才半岁的小娃娃,哪来那么多事给十几个人做啊。 听娘亲说还要添人,黛玉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屋子里放这么多人看着心烦就不说了,为了有更好的待遇,彼此相互争抢排挤也是在所难免的,想到书中贾宝玉屋里那个乱劲,黛玉头都大了。 再看着听到名字一个个上前见礼的小丫头,黛玉又打消了拒绝添人的想法。 这些孩子大多是父母过世,被族人卖掉的,能被林家买进来为奴为婢总算是个不错的生路,万一因她的拒绝又被卖到那恶毒的人家,她不是害人么。 反正自家有钱,娘亲喜欢排场那就摆起来好了,黛玉看着小丫头一个个从眼前经过,不禁感慨投胎真的很需要技术和运气。 有些人就能投生到富足的人家,一生平平顺顺,有些人开局看着不错,像原著里的十二钗,都是富贵人家出身,此后随着家族的命运高开低走,最终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些小丫头出生时就抽中了下签,能被卖进她家也不算差得太彻底,未来如何全看她们自己的本事了。 把所有人都看过一遍,贾敏指着一个雪肤细眉的小丫头问道,“济南府怎会有个扬州的孩子?” 那小丫头听上座的高贵夫人提到自己,紧张的就要跪下,想到平时嬷嬷的教导,又强行镇定下来惴惴不安的肃立在原地。 贾敏暗自点头,对这丫头的表现还算满意。 林嬷嬷小声回答,“这是官伢婆子到扬州探亲时带回来的孩子,她父亲是个烂赌鬼,还不上账了就把她卖了抵债。 当地的伢婆怜惜这孩子,生怕卖得近了又要被赌鬼爹缠上,就交给妯娌带回了济南府。” 贾敏叹了一声,这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才会摊上这种父亲。 见小丫头干净端正,又同是来自南方,她不禁喜欢上几分,便指着她给黛玉看,“玉儿看这个姐姐,要不要她跟你玩儿啊?” 黛玉无可无不可的点头,进她屋里的都要从小丫头做起,做得好几年后或许能当上大丫头,做得不好很快就淘汰掉了,谁来都没差的。 贾敏又挑了三个骨架粗大的小丫头给黛玉,自己只留了两个,其余都安排到最缺人的差事上去,总算缓解了家中人手不足的问题。 黛玉长到八个月时已经能听懂所有日常对话了,以前担心太早说话会吓到父母,她说什么都以啊和呀两种发音代替,八个月以后就可以试着说些单字,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娘和爹。 她第一次清楚叫出娘这个字时,贾敏开心的给全府上下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打那儿之后,只要能近身的仆人就一起教她发爹这个音,只盼她快些学会再多得一次月钱赏赐。 林海比下人们预计的还要大方,直接赏了两个月的,还让厨房买了十只羊,合府上下吃肉喝汤。 贾敏发现黛玉能听懂很多话以后,就开始跟她说起荣国府的种种,拿出贾老太太这几个月写的信给她读,跟黛玉说外祖母是如何疼爱她。 黛玉心说我的娘啊,原著里你女儿我焚诗断情,魂归西天的时候,疼我的外祖母正在给孙子办喜事,她可真是会疼人。 每次听到荣国府时黛玉都摆出不耐烦的样子,娘亲念信她就捂耳朵,把贾敏搞得郁闷不已。 有一次跟林海报怨,林海也不知何故,就故意在黛玉面前提起祖父祖母,看她是什么反映。 黛玉心说这两口子是在拿小孩子做实验啊,她不想听外祖家的事,总不好厚此薄彼关注林家吧,也只好摆出不感兴趣的样子。 林海对女儿的反应却有另一番解读,宽慰妻子道,“小孩子的思维有限,我们说的人或事她从未见过,又想象不出,不爱听很正常,等再大一大就好了。” 贾敏觉得很有道理,便放下荣国府不提,只跟黛玉说些家里的事,有黛玉没见过的下人还把人叫过来给她认识,发现女儿果然不再排斥,更认可了夫君的推测。 贾敏养孩子养得很欢乐,黛玉最近却快愁死了,她满八个月时就入冬了,天气冷下来以后洗澡的次数也随之减少,一天两天还能忍,时间长了头发冒油身上发痒,让她坐立难安。 无可奈何之下黛玉发出了除爹娘以外的第三个音,指着木盆叫澡澡。 贾敏懵了半晌才明白澡澡的意思,想到第一个奶娘就是因为身上不洁被老爷丢出二门的,她对女儿爱干净的毛病哭笑不得。 她跟黛玉解释天冷了多洗澡会生病,每天篦头再用热帕子擦身就行,黛玉哪里肯听,指着木盆大声叫澡澡,宁愿冻死也要两三天洗一次。 林海下衙回家,老远就听到屋里母女两快要吵起来了,脑补一下爱妻跟八个月的宝宝吵架的样子,他心里乐到不行,快步回到屋里就要加入战局。 等弄清楚黛玉的要求,林海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休沐时他很喜欢约上三两好友到外头浴堂泡澡解乏,家中妻女却没有这个条件,整个冬天想洗一次澡不知有多麻烦,不小心还会着凉生病。 林海自责以前太过粗心,没多为妻子着想,反正建个浴堂又不难,干脆就在跨院起一个好了。 贾敏无奈抚额,从没听说在家里建浴堂的,夫君宠爱女儿是好事,宠过头了万一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可怎生是好? 林海还有另一重想法,“让人将汤池建得大些,你跟女儿一起学凫水吧,济南府河道纵横,以后孩子大了你总要带她出门的,自己会水总是多一分保障。” “海哥说的是,我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贾敏对黛玉的安危丝毫不敢大意,立即安排人请工匠去。 她小时候跟父亲是学过凫水的,这些年都未下过水,也不知还能不能漂起来了,正好跟女儿再学一遍。 在林家林海和贾敏就是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一声令下修浴堂的工人和材料只三天就找齐了。 贾敏的想法是既然要修就把家中所有人都照顾到,在正房跨院修个大到能凫水的,在下人那边再修个小的,让所有人都有条件在冬天保持清洁。 大浴堂赶在冬至之前修好了,一共四间筒子房,通铺的地龙和火墙保证室温,外间有烘头发的火炕,里间的浴池九尺宽,二十尺长,有四个火膛用来加热。 这个大小勉强能让成年人在里面扑腾几下,对黛玉来说就是豪华私人恒温泳池,又能泡澡又能玩水,黛玉对这个冬至节礼物非常满意。 古人对冬至的重视程度仅次于新年,夏国在这天的白昼最短,有阴极之至,阳气始生的说法。 北方在冬至这天有吃饺子的习俗,南方则吃汤圆,济南府的人还喜欢喝羊汤驱寒暖身。 林海和贾敏每到一地上任都喜欢研究当地习俗,也乐得入乡随俗,提前五天就订好了汤羊,加入土姜豆芽和鹿血,喝一碗全身都暖烘烘的。 除了鹿血还有鹿肉,贾敏让厨房把肉炖得烂烂的,给正在长牙的黛玉磨牙玩儿。 林海身为济南府的父母官,冬至这天要带着全体府官巡街,跟百姓聊家常,询问这一年的收入和生活情况,要很晚才能回来。 贾敏留了块最肥的鹿肉,早早把黛玉哄睡了,摆好烤架又热了羊汤烫着酒,在屋里等林海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黛玉被跨院浴堂换水的声音吵醒,纳闷才用一次的浴池为何要换水,随即想到肯定是那两口子昨晚干啥了,难怪老妈会那么积极的哄她睡觉。 打着小呵欠起床,这个时间老爹已经去上衙了,贾敏听见女儿的屋里有响动就走进来,抱起她香了一口,笑得眉梢眼角都是风情。 冬至过去就要为新年做准备了,贾敏开始给亲朋故旧送年礼,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今年是林海到任济南府的第二年,在地方上也有了一部分拥趸,对这些人的年礼就更不能马虎了。 贾敏忙不过来时就想到了奶娘白嬷嬷,好些日子过去她的气也消了,又想起奶娘过往的种种好处来,便借着忙不过来把人调了回来。 林家内宅以前就是白嬷嬷的天下,连林海和贾敏都要给她留几分面子,行事为人霸道得很。 这次回来再不敢像从前那样,腰也塌了,笑容也真诚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黛玉以前对白嬷嬷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样子只是不喜,再见时又平添了几分厌恶。 等她声泪俱下的跟贾敏表演完悔恨和思念,擦过脸就要过来抱她,黛玉脆生生蹦出一个字,“滚!” 贾敏跟奶娘还是很有感情的,见奶大自己的嬷嬷可怜兮兮的,不禁自省是否对她太过严厉绝情了。 听到黛玉又学会了一个新词,把奶娘顶得老脸胀成了猪肝,贾敏无奈的思考如果女儿不喜欢白嬷嬷,要如何协调两人的关系才好。 贾敏在后宅忙得不可开交,林海比她还要忙上百倍,从腊八开始民间就有各种祭祀活动和庆典,林海不仅要出席,还要协同守备武官做好安全工作。 就连年三十这天也不得闲,城中都是木石相结合的建筑,各家各户放鞭放炮的走水在所难免。 虽然济南府河道众多不会造成太大损失,新年失火总是不吉利的事,要是被哪个缺德鬼趁机参上一本,也够济南府上下官员喝一壶的。 林海一直忙到元宵节当晚才有空陪妻女,黛玉被贾敏打扮成一只大红包,林海抱着女儿拉着妻子,贾敏提着兔子灯,一家三口出门看灯去。 济南府身为拱卫中京的重镇之一,商业农业都很发达,举全城之力举办的灯会自然是不差的。 各式照明用的红灯笼被高高挑起,街道上空也借助两旁商铺的高度横向排列着大红灯笼,照得几条街亮如白昼。 街边店铺都在跟行人等高或略高出一些的地方挂出各式灯笼,这才是供人欣赏的花灯,还有猜灯谜的,有摆摊卖兔子灯的,买卖各种商品和食物的摊贩穿插在其中,来往行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黛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想到甄英莲就是在元宵节出门看灯时丢的,她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老爹披风下的棉袍,眼不错的盯着娘亲和围着他们全家的下人,把自己守得密不透风。 林海贾敏头一次看到女儿如此紧张,只当她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的关系,就让下人围在外面分开人群,腾出些空间好减少她的紧张感。 济南府的官员也都带着家人逛灯会,看到知府大人肯定要过来打声招呼,有那腐儒见林海抱着幼童,便以老卖老的说些大丈夫抱孙不抱子的话。 林海深知女儿聪慧,很多话都能听得懂,生怕她回人一个滚字,按着怀里的小脑袋不让她出声,只轻描淡写回一句他是抱女不是抱子,就带贾敏走开了。 黛玉紧张了一阵,发现父母并没有让她落单的意思,这才敢分出一只眼睛欣赏花灯,两只手依旧紧抓着老爹的棉袍。 看到喜欢的灯或玩具她就抬手指一下,又迅速抓住老爹的衣服,谨慎的样子把林海和贾敏都看无奈了,难道他们就那么不靠谱,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么。 8、第八章 一家三口在灯会上逛到亥时,林海和贾敏发现黛玉已经很困了,遇到的很多人家小孩子都已经在父母怀中睡着,可自家孩子就是强撑着,宁肯把小眉头皱成疙瘩也不愿闭眼。 林海原是想看她何时才会睡着,见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是不肯闭眼,不大会儿工夫他就心疼起来。 交待手下关照好灯会,他带着妻女离开主街,登上马车往家里走去。 黛玉一直撑到进了正院才睡着,小脑袋搭在林海肩上,边睡边哼哼。 夫妻俩好气又好笑,安置好女儿回到东屋,坐在榻上面面相觑。 贾敏对女儿的性子很是疑虑,“从小到大从没惊着她,更没委屈过她,这孩子怎会是一副警惕审慎的性子? 从出门起就紧盯着我俩,生怕我们把她弄丢了,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哪能想到这些。” 贾敏未出阁时在家里经常接触小孩子,贾家和史家王家几代联姻,又同在中京,逢年过节孩子们凑在一起能坐满好几桌子。 小孩子都淘得很,一眼看不到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紧盯着大人生怕自己丢了的她从未见过。 林海好笑的摇头,“人的性子大多来自天生,那些世家大族养孩子哪个不比我们精细,养出来的也是千差万别。 黛玉的性子大概是像她天祖,林家第一代武安侯,□□曾评价武安侯丁宁周至,深藏若虚,我观黛玉从小行事大有此风,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孩子。” “若真是如此,我们倒可少操些心。”贾敏想到父亲对历代武安侯的评价都极高,女儿要是能承先祖几分遗风,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元宵节过去,济南府的年味也散得差不多了,林家上下却还有得忙,不到一个月就是黛玉满周岁的大日子,不仅要办抓周宴,还要到寺庙和道观上香,搭棚布施粮米棉衣,救济穷苦人家为黛玉积福。 黛玉已经能说长句子表达想法了,她劝父母歇歇,过个生日而已,给她煮锅鹿肉就行了,不用忙成这样。 林海和贾敏差点笑死,小馋猫拿一锅肉就能打发了,要不要这么好糊弄,他们平时少她肉吃了是怎的。 说到吃贾敏又开始发愁,平日出去赴宴,谁家说起孩子都是不肯饮食,一顿比小猫吃得还少,瘦得细脚伶仃的还爱生病。 被人问起自家女儿时她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自家闺女是太能吃了,身上的小肥肉一颤一颤,放在水里能自己漂起来,凫水根本不用教,人家天生就会了。 林海对女儿的贪吃倒是很看得开,孩子只要不生病,能平安长大就行。 世人之所以重视幼儿的满月和周岁,就是因为夭折的孩子实在太多,只有挺过这两道难关才有长大成人的可能。 像自家养孩子如此容易的人家可不多,女儿能吃是好事,只要他能一直平步青云,吃成钟无艳也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离黛玉周岁还有几天时,各家的周岁礼都送到了,贾家送的是两对十二生肖金镯子,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项圈,一对小儿手臂长的玉如意,以及一箱子金的玉的摆件,还有各种寄名符、长生符和香包。 史家的礼要减一成,也少了玉如意和各种符。 王家和薛家也有礼送过来,以及林海的同窗同期,恩师旧友,也都有贺礼相赠。 贾敏知道黛玉喜欢听家里的琐事,清点礼物登记造册时就让她在旁边看着。 大丫头把礼物打开一件件给她看,黛玉上辈子就喜欢玉制品,尤爱岫玉的莹润和羊脂玉的细腻。 礼品中有个小猴子的摆件就是羊脂玉的,她两辈子都属猴,又是大圣的铁粉,拿在手里越看越爱,就要摘掉项圈上的长命锁把玉猴挂上。 贾敏笑着拍开她扯长命锁的小手,命人拿条红络子过来,把小猴穿了给她挂在腰上。 黛玉把玩着玉猴继续看礼品,林海下衙走进正房,在门口就喊黛玉往他手上看。 黛玉见林海手中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狗,喜得双手用力一撑,从矮榻上站了起来。 身边奶娘被她的动作唬了一跳,上前一步就要把她抱起,黛玉扭身不肯,指着地板让奶娘把她放下。 奶娘知道她的脾气,不敢违逆的把她放到地板上,黛玉张开两只小手,东摇西摆的向林海走去。 贾敏惊呼一声,礼物也不清点了,护在女儿身后陪她走,林海也蹲下身,张开手臂鼓励女儿走向自己。 黛玉努力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冲到林海怀里,摸着他手上的小狗,用鼻子蹭它身上软软的毛。 小狗明显是受过训练的,性格非常温顺,任由黛玉摸也不挣扎,还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黛玉上辈子就喜欢小狗小猫,小时候是不想增加母亲的负担,长大后又要为生计奔忙,根本没时间照顾一个小生命,没想到老爹会想到送她一只,爹爹最好了。 夫妻俩相视而笑,没想到女儿这么小就能独自走路了,那些饭还真没白吃。 贾敏见小狗身短毛长,知道不是普通品种,便问林海是打哪儿找来的。 林海笑道,“是舅舅送来的,舅舅在书院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养狗,特意挑了这只最温顺的,送过来陪黛玉玩儿。” 贾敏听夫君的舅舅还想着自家女儿,也笑了起来,便询问舅舅的身体可还好,几位表兄如今都在何处当差之类的家常话。 黛玉拿着玉猴逗小狗玩,耳朵可没闲着,听林海说舅家的三位表兄不是在书院教书,就是在乡间当个闲云野鹤,她在心里轻轻叹气。 难怪原著中黛玉会独自待在荣国府,受了欺负也没人做主,几家亲戚不是在祖籍务农,就是在乡间闲散,连登贾家门的资格都没有,想管也使不上力啊。 林海舅舅送来的不只有小狗,还有奇石竹雕和蒙学书籍,林海跟女儿一起逗狗,又对她说起自己母族的事。 林海的外祖姓张,祖籍就在不远处的山东蓬莱,二甲进士出身,独子同样是少年英才,二十五岁便金榜提名了。 唯一的女儿嫁进了侯爵府,生下林海这位小侯爷,外祖家也算得上风光一时。 可惜老两口都不是长命的,五十岁出头就驾鹤西游了,张舅舅不喜官场虚与委蛇那一套,谎称重病便挂印而去,回蓬莱老家开书院教书育人。 三位表兄都是举人,林海几次劝他们进京参加会试,可三人的性子都随了舅舅,对入仕为官根本提不起兴趣。 林海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对三位表兄的选择深感遗憾,黛玉比他更想叹气,多好的膀臂啊,可惜太不争气了。 抓周礼这天,济南府有脸面的人家都到齐了,堂屋正中铺着大红地毯,上面摆着百种精巧物什,笔墨纸砚,算盘马鞭,农具针黹,刀剑钗环,都是按小孩子能抓握的尺寸打造的,在毯子上堆成了小山。 林海和贾敏都是心朗舒阔之人,从没有限制黛玉喜好的想法,更没私底下训练过,抓到什么全看黛玉的心意。 黛玉却不像他俩这么看得开,这段时间她一直考虑以后的发展,以她的脑子和性格,想成为诗情画意的林潇湘是没可能的。 但身为探花郎的女儿,胸无点墨也太给老爹丢脸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总要有一样能拿得出手才行。 还有她的脾气,跟淑女贵妇也不沾边,更不想浪费一身蛮力,正好外祖家是武勋世族,不妨利用一下。 黛玉被奶娘从里屋抱出来,在人群中找到父母就张手要他们抱,林海笑着指向地上摆着的物品,引导黛玉去看。 看到有那么多玩具,黛玉就挣扎着要去玩,奶娘怕她摔着,赶紧蹲下身把她放到地板上。 黛玉站稳以后就向红毯走去,全程不见一点摇晃,围观众人见状都惊讶出声,纷纷向林海夫妻道喜,姐儿长得这么壮实,以后定是个有福的。 走到红毯近前,黛玉坐在地板上好一通扒拉,找出一只小毛笔,拿在手里笑呵呵向父母展示。 众人纷纷恭喜知府大人,林家又要出个才女了。 黛玉转过身接着扒拉,找出一只小马鞭拿在手中,看到旁边有支小剑,就把毛笔和剑都插在腰上,拿着马鞭站起来,挥得虎虎生风。 在场的人都被黛玉整不会了,心说林家把丫头养这么胖也就算了,性子还如此彪悍,以后谁家敢娶哦。 前来观礼的兴国禅寺方丈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女公子果有荣国公遗风,日后必定出类拔萃,不与群芳同列。” 大家这才想起知府夫人的娘家是荣国府,立即有滔滔的马屁送上。 心中却感叹以武勋起家的人家养出来的外孙女就是不一样,瞧这样以后抽起夫婿都不带眨眼的。 林海和贾敏囧着脸向宾客道谢,贾敏心说当初就不应该带女儿去兴国禅寺,都是看那群和尚练武把姐儿带坏了,瞧这鞭子耍的,跟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周岁一过,黛玉就自动进化成两足动物,每天跑来跑去,再不肯让人抱了。 抓周那天拿到的小剑和鞭子也不肯给人拿走,提着鞭子牵着狗,满院子疯跑,把贾敏看得又气又笑,劝不住也只能随她去了。 为了让女儿能有点淑女气质,她开始尝试教黛玉识字,日常管家时无论是账本还是名册,看到简单的字就教给她念。 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类似上辈子的古汉语,听说读写都要重头再学一遍。 黛玉学了几天,发现自己好像特别聪明,所有字娘亲只教一遍就能认识了,用手指在地上划拉也能写得大差不差。 黛玉上辈子成绩普通,小学时为了认字没少挨打,过目不忘的本事应该是来自这具身体,绛珠仙子号称心较比干多一窍,果然名不虚传。 几天后贾敏也意识到女儿学字的速度有些惊人,她特意多教了几个,过两天再考校时竟然一个认错的都没有。 林海刚开始还不大相信,他也算天资不俗,打小功课就远胜同窗,可也没有过目能诵的本事。 为了试探黛玉,父女玩耍时就挑些应景又朗朗上口的小令念给黛玉听,过几日又玩同样的游戏,再引导女儿复述。 黛玉面对父母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能记多少就说多少,她一个女孩家也考不了科举,再聪明有才学也不过是逗父母开心罢了。 发现女儿天资惊人,林海很是遗憾了几日,这要是儿子,林家日后必定再出一个探花郎。 随即他又想到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黛玉生就不凡之姿,偏又生为女儿身困在闺阁里难以施展,想必是有些门道在里面的,任其自由发展便好,不必太过强求。 林海想通后对黛玉更加娇养起来,她想认字就教,想到处疯跑也不拘着她,只要快乐健康就行。 黛玉把腿脚练利落了就没了疯跑的兴致,饱食终日无事可做又无聊得很,没过几日她就盯上了账户先生的算盘。 这玩意儿上小学时学过,升初中又还给了老师,这次重学她保证能记一辈子,再也不送给别人了。 林家内院的账房是位女先生,是贾敏从陪房里挑伶俐的丫头训练出来的,见女儿感兴趣她就把人叫过来。 面对才一岁多,连数都不识的小娃娃,谁也不知道她能学进去多少,贾敏也不为难人家,让她只管把会的东西讲出来,不用管姐儿能学成什么样。 虽然贾敏这么说,女先生也不敢大意,先用算盘珠子教黛玉数数,再从个位数加法教起,从最简单的领她入门。 随着天气渐暖,夫人间的聚会也多了起来,一般的茶会酒会贾敏都是独自去,有时约在戏楼听戏,才会带上黛玉去听半日,免得她留在家里淘气。 济南府流行吕剧,用扬琴琵琶伴奏,还有琴书和梆子戏,黛玉对戏曲的接受度很高,上辈子算半个票友。 贾敏见黛玉爱看戏,只要有机会就会带她出来,林海也是个爱戏之人,这天听说中京有新戏班子到济南府,就订下包厢带妻女去消遣半日。 班主听说知府大人带家眷来听戏,亲自捧着戏折子,带着班里最红的两个角儿来到包厢门外,请知府大人点戏。 林海刚想说捡你们最拿手的演便是,衣角就被黛玉扯住。 黛玉见老爹低下头看自己,就拿出小剑比划两下,“我要看打戏,用剑的。”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门外的班主听到后一阵为难,不知什么样的打戏才能让知府家的小祖宗满意。 林海好笑的把女儿手中的剑夺到过来,对门外笑道,“不拘你们演什么,随意比划一折逗小女开心即可,之后的戏你们也看着办就好。” 班主应下,回到后台一研究,就让两个武生演一场哪吒闹海作为开场,一人乾坤圈,一人金刚剑,热热闹闹打了一场,把气氛炒热就可以下场了。 黛玉看得两眼放光,指着台上就要夺回被老爹拿走的小剑。 林海无奈叹气,“黛玉乖,等回家爹给你找个明白人,你再跟着比划。” 黛玉心说你要是早想到这一点,我才不会一直闹腾呢,最好能找个正经的武师傅回来,等姐学成了就出门闯荡江湖去,给你拿个武林盟主回来,到时林家就靠我罩着了。 9、第九章 黛玉得到老爹的承诺,从戏院回家后就时不时提醒他找武师傅的事。 林海是个重诺之人,哪怕面对才一岁出头的女儿,说出的话也是一定要兑现的。 问题是想找个合适的师傅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着人暗中打听了两三个月,一个满意的都没找到。 林海跟黛玉讲明原委,请到家中坐馆的先生关系着林家的名声和黛玉的学业,品行声望真材实学都要打听清楚,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操之过急。 贾敏在一旁无奈抚额,想说这么大的孩子能听懂吗,就见女儿一脸严肃的点着小脑袋,也不知理解成了什么,她好笑的连连摇头。 黛玉也知道想给女孩儿家找个武先生不容易,连番催促不过是提醒老爹不要忘记,既然他不打算毁约,那她就等着好了。 今年济南府的雨水有些勤,对春耕过后的田间管理造成了一定困难,为此下辖知县要轮流到衙门汇报工作,休息时也会说些地方上的趣事。 林海偶然间从某位知县口中得知,他的县里有位名望颇高又有功夫的女观,感觉很适合给自家女儿当先生,便把人留下细细打听。 知县不知上官为何会对一位年迈的女道士感兴趣,心想反正他知道的事在县中无人不知,就把女观主的生平大致讲了一遍。 女观主出身孔家旁枝,祖上也曾是官宦之家,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剩下家乡的几百亩荒山可以度日。 她打出生就被寄养在道观里,学了一身武艺回到故土,在山中盖了间道观为先人祈福。 女观主心慈,跟县里人说谁家有不想养的女婴不要残害丢弃,可以送进她的观里,等养大了再领回家嫁人也无妨。 因观主的善举有一百多名女婴得以保住性命,临近几个县都有她的弟子嫁到当地,人称渡难元君,在地方上极有声望。 年初时观主嫁走了最后一个弟子,知县担心她年纪大了无人照顾,就想着送两个仆妇上山,却不想被她一口回绝。 知县担心她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在山中,万一有个好歹衙门还不得被一群媳妇子给掀了,说起这件事连饭都不香了,一个劲儿叹气。 林海却听得两眼放光,这位女观有功夫有德行有声望,就像专程为女儿准备的先生一样,请这样的人住在内宅,他也能少担心些妻女的安危了。 他心中的想法并未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请座师的事非同小可,须得把底细查清楚才行。 林海派大总管林兴带人暗中查访,那位女观主俗家是孔家旁枝,孔姓是当地的大姓,这本也没什么,再往母系上查就发现问题了。 孔观主的母亲张氏,出身蓬莱,其祖上几代都曾当过京官。 林兴听到这个消息就惊了,孔观主母亲的出身跟自家老太太何其相似,祖籍姓氏经历对得严丝合缝。 林海看到这个结果也有些傻眼,立即写信给舅舅,询问家里是否曾跟孔家旁枝结过亲。 信送出去的第五天,张舅舅带着三个儿子亲自登门,要当面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贾敏在后宅听说夫君的舅舅带着三位表兄到来,忙命人打扫外院的客房,再整治酒席送到林海的院子里,她也收拾一下带着黛玉前去拜见长辈。 黛玉也不让人抱,牵着被她起名毛毛的小狗跟在贾敏身边,小短腿捣腾得飞快,一点也不比成年人的速度慢。 毛毛是条一岁多的长毛西施犬,纯白色的西施极为罕见,刚送来时为了在运送途中照顾方便又把毛给减短了,黛玉养了三个月才看出毛毛是什么品种。 林家住在知府衙门的后院,是个带大花园的四进宅子,前两进是外院和外书房,另有十来间厢房用来招待男客。 过了二门就是两进的内宅和花园,园子里还有三个小巧精致的院落,黛玉已经看中了一个,等三岁时就可以搬出正房自己住了。 这个时代对男女大防看得极重,但有男性亲戚来家里时,内宅女眷也是要出来见一面的,总不能连亲戚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张舅舅和三个表兄都是林海至亲,贾敏和黛玉去问安也是应有之礼。 屋里正说话的五人听到贾敏和黛玉来了,三位表兄立即起身避得稍远一些,只有张舅舅坐在主位并未挪动。 黛玉被奶娘抱过高高的门槛,就见主位上坐着一位白须白眉精神矍铄的老年儒生。 长相跟自家老爹有五分相似,和她也像个三两分,难怪人说三代不出舅家门,一看便知他们是血脉亲人。 张舅舅嘴上应着贾敏的问候,双眼却不离黛玉这个白胖的小娃娃,见黛玉像模像样的福身问好叫舅爷,他恍惚看到了妹妹小时候,眼中不禁闪出点点泪花。 黛玉问候过舅爷,又向三位表叔问好,把三人弄得一阵手忙脚乱。 他们接到信后出来得急,空着两只手就上门了,初次见小侄女连个见面礼都拿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一眼就看出他们在急什么,心说不愧是林如海的兄弟,对这些小细节一点都不讲究。 老爹能仅给女儿带两个下人就送去外祖家,他们空着爪子上门想来也是常规操作了。 贾敏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请大家有话到席上再说,然后留下女儿代她接待客人,她一个内宅妇人不便在二门外久留,便告辞回到了内院。 林海这才想起舅舅连日赶路肯定累了,就命人带父子四人去客房洗漱,有什么话待会儿用膳时再聊。 等把客人请走了,林海才看向坐在脚踏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黛玉。 把女儿抱在怀里,林海笑道,“我家宝贝真是个福星,要不是想着给你找先生,为父还不知道尚有一位母族的亲人在世,等明天请到家里,既能教导你武学,为父也能好生孝敬长辈,尽子侄应有之意了。” 黛玉抱着老爹的脖子,对他渴望亲人的心情只能无声安慰。 林海在官场上单打独斗十几年,片刻不敢松懈,过得十分艰难,他羡慕人口众多的大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预想中的亲人只是位妇人,在他心中也弥足珍贵。 张舅舅和三个表兄也是这么想的,族中人丁稀少的可不仅是林家,他们张家也没剩几个人了。 张老太爷曾有个妹妹,嫁给了兖州府曲阜县的孔家旁枝,跟丈夫外任时夫妻二人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太爷当时哀恸不已,却不知姑母还有个女儿留在世上。 又听闻这位女观主从小被养在道观,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为今之计只有亲自登门,究竟是不是失散的亲人见过才知。 林海当天下午把衙门里的事安排好,第二天一早就和张舅舅四人出城,寻访那位女观主去了。 因道观就在距离济南城不远的山里,林海把黛玉也一并带了去,无论是否是亲人,既然要请人家当先生,总要有些诚意才行。 贾敏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女儿从小身体强壮,坐小半天马车也不妨碍什么,她又是个活泼的性子,趁天气还没大热起来,出去走走也省得闷坏了。 马车一路上走得十分顺畅,林海自从到了济南府,便提倡以仁政治理地方,每年秋收过后,都会趁着土地尚未封冻前,雇佣青壮平整道路和整修水渠。 此举即可增加农户的收入,也能为商贾运输和来年耕种提供方便,自实施以来大受好评,也让城市周边的道路平坦许多。 张舅舅老当益壮,五十出头了骑在马上依旧稳得很,见马儿跑得飞快,他笑着称赞在马车里带娃儿的外甥, “我们登州府可没这么好的路,以前我也来过济南府,路况还不如我们那儿呢,现今能有如此改观,可见你上任三年,在民生政绩上确实上心了。” 林海谦逊的笑道,“为官一任本就应该造福一方,当不得舅舅夸奖。 只是我孤身在官场里挣扎,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着实孤单得很,舅舅不如舍个表兄与外甥当师爷吧。” 张舅舅以前并不觉得当官有何益处,京里那群玩意儿不是蝇营狗苟,就是尸位素餐,想起他们就讨厌。 可今天看到林海做出的成绩,他又有些改变主意了,若是真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混迹官场也是无妨的。 他沉吟片刻才打定主意,“你大哥老实,三哥莽撞,只有老二或可一用,那就把他留下好了。 他那两个儿子也快到结亲的年纪了,送他们到济南府的书院多结识些同窗,也好说亲事。” 林海喜不自胜的应了下来,二表兄却苦下了脸,见黛玉扒在窗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他可怜巴巴的拌了个鬼脸。 黛玉咯咯笑了起来,躺平男被迫上岗打工,好不可怜见儿的。 张舅舅看着黛玉,笑道,“这孩子养得真好,大气不认生,天生自带一段气度,真是可惜了。” 黛玉暗自翻个白眼,心里清楚他可惜什么。 她跟舅爷的孙子是五伏以内的血亲,嫁到他们家万一生出傻子可怎么办。 林海表面上一笑而过,心中却很庆幸舅舅家最小的孙子都十岁出头了,以敏儿的性子断不肯黛玉嫁进无权无势的人家,哪怕张家是蓬莱当地的乡绅望族,也达不到她的标准。 马车跑了一个半时辰便来到县城外的山脚下,林家派来的下人早已守在山路边,见自家主人到了就迎上来行礼,然后在前面领路,带领林海一行来到半山腰的道观门前。 张舅舅跳下马,亲自上前叫门,过了好半晌才听到里面有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来了来了,叫魂儿啊。” 随着声音落下,三米多高的木门吱呀一声向里打开,一位满头银丝的清瘦女观一手拉门,一手拿着拂尘,指着来人就要呵斥。 等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直接愣在当场。 林海这边几人也都呆住了,女观虽然苍老,眼神却很明亮,束发带冠的样子跟张舅舅极像,两人像照镜子一样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林海最先反应过来,长得跟自家舅舅一毛一样,说不是亲人都没人信,他叫了声姨母,带着黛玉倒头便拜。 三个表兄也跪倒在地,他们称呼孔观主为姑母,诚心诚意的磕了几个头。 孔观主被几个年轻人又是姨又是姑的叫得有点傻眼,她拂尘一扬让几个小辈起来, “你们进来说话,我都说过要闭门谢客了,这又来几个认亲的,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10、第十章 孔观主说着又扫了张舅舅一眼,面对这张跟自己至少九成相似的脸,赶人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看跪拜自己的几个后生,俱是气度斯文,仪表不俗之人,穿着锦衣华服,后头又跟着奴婢车马,怎么看也不像是乱认亲打秋风来的。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暗自叹息一声,拂尘一甩就让人先进道观再说。 等林海几人站起来向里走时,孔观主才看到靠在林海身边,小小一只的黛玉。 她脱口而出,“好胖啊,从没见过这么肥的丫头。” 黛玉心说怎么说话呢,她小胸脯一挺,脆生生说道,“姥姥好,我娘说这不是胖,是堆起来的福气。” 孔观主哈哈大笑,蹲下身与黛玉平视,“小人儿你才丁点大,知道什么是福气?话倒是说得挺利索的,真是个小机灵鬼。” 黛玉自穿越以来从没见过像孔观主这样性情爽朗又随心所欲的人,恍惚看到了上辈子嬉笑随心的自由女性,一下子就喜欢起来。 她嘿嘿一笑,拍着小肚子说道,“吃饱饱就是福气。” 孔观主听得一愣,随即一把将黛玉抱起,对林海挑起剑眉,“这娃儿我要了。” 她一手抱着黛玉,一手提着拂尘,大有敢不同意就把你们都打出去的架势。 林海苦笑着连连摇头,亲人还没相认,孩子就先被抢走了,这次上山亏大发了。 张舅舅也是哭笑不得,赶紧把他们是如何听说这间道观,以及为了给黛玉找座师打听孔观主家事经历,随后发现有可能是血亲的事详细叙述了一遍。 孔观主听完并没有过多表示,只笑着看向怀里的黛玉,“小东西你才多大,就闹着找师傅,我们可说好了啊,请师傅容易送师傅难,既把我请了去,可就由不得你嫌辛苦不肯用功了。” 黛玉没想到孔观主会这么轻易就答应成为她的老师,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拼命点头表示绝不后悔。 孔观主扶住黛玉的小脑袋,转身招呼满脸惊愕的几个男人到正殿落坐,然后才说起自身往事。 当年孔氏夫妻成亲多年久不生育,被派到地方上任后反倒有了喜讯,夫妻二人欣喜若狂,正想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亲友,谁知当天家里就来了个癞头和尚。 那和尚说孔张氏腹中怀着恶胎,若生成女身必定会害夫妻二人一生无子,必须在出生后令其与家人红尘断绝关系,方才能保证孔家子孙绵延。 孔大人这一枝本就人丁不旺,听说头胎是个女孩,并且会妨碍子嗣传承,当下也不通知亲友了,只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十月后瓜熟落地,果真是个女孩,他们夫妻二话不说就把孩子送进了道观,再供养些银米,只当没这个孩子了。 孔观主打小在道观里长大,在六岁上头父母找过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家中的弟弟已经夭折,父母也身染重疾,时日所剩不多了。 他们通知族中自家尚有一在室女存世,把一半身家交给族中,一半换成金银,连同几百亩荒山一并交给了她,为的是过世后能有人上香供奉,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孔观主当时只感到绝望又荒谬,难以相信如此卑劣凉薄的两个人竟是自己的父母。 幸好有把她养大的师傅不停开导,她才没有因恨失智走上邪路。 二十年后师傅羽化飞升,孔观主回到此地建起道观,一直修行到现在。 说到这里她轻笑一声,“我这一生也算活得逍遥自在,对亲人之类的早就看淡了,也就没想过要跟母族联络。 我母亲姓张,出身蓬莱,生父名叫张显,能跟你们对上吗?” 张舅舅含泪点头,“家祖父正是蓬莱张显,祖父除了姑姑,还生有一子,便是家父。 父亲生养了我跟小妹,小妹早已仙去多年,这是她的儿子林海,孙女黛玉。 我有三个不争气的儿子,孙辈五男七女,也算子孙满堂了。” 孔观主啧啧两声,“三子十二孙,张家转运了这是,你小子还挺能干的。” 说完她又看向林海,“真要请我去你家?” 林海和黛玉一起点头,他起身恭敬的拱手长揖,“家中人丁单薄,亦无长辈提点,万请姨母来家中照拂。” 孔观主摇头笑道,“照拂不敢当,教教小黛玉还是能胜任的,反正我在这山里也待不下去了,不如卷铺盖走人省心。” 她这话让五个大男人都皱起眉头,他们是不想亲人独自留在这深山中孤苦伶仃,但不想留和被赶走是两回事,若是有谁敢欺辱自家亲人,定要让他好看。 见五人眉头紧蹙,满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孔观主不甚在意的笑道, “我这山中自被孔家买下,上百年都未曾有人经营过,几百年以上的老树众多,被那起子唯利是图的商贾看到岂能不动心。 金陵有个皇商姓薛,仗着跟知府大人是亲戚,就想用一千两强买我这几百亩山地,我不同意他们就使钱把我观中的大小弟子都弄走了,只剩我一个孤老婆子。” 这话别人听了或许没那么生气,毕竟官商勾结早已是常态,普通百姓除了认怂没别的选择。 在场几人却气到不行,林海剑眉微挑,轻声道,“姨母是说,薛家打着济南府知府的名号强取豪夺?” 孔观主打了个寒噤,心说表妹这儿子不简单啊,气场强到能唬住她的人可不多见。 见林海眼露催促,她想了下才回答,“也不算吧,普通人听到知府大人几个字就投降了,暂时还达不到强取豪夺的程度。” 林海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姨母是怎么打算的不妨说给晚辈听,要是不想要这山了,我做价五万两卖给薛家,要是舍不得那就留下便是,我倒要看谁敢谋夺我林海长辈的产业。” “五万两?”孔观主心说劫道的都没这孩子手黑,她赶紧劝道,“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万一惹恼了薛家,让他们请出知府大人可如何是好,你千万不要冲动。” 张舅舅冷笑道,“表姐你安心,林海就是济南府的知府,薛家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他们扯虎皮扯错人了。” “咯?”孔观主这下是真惊呆了。 主政一府的官员可是从四品,朝廷官员别看数量不少,能跨过四品这个门槛的只在极少数。 林海看着顶多三十来岁,这么年轻就当上知府了,官运也未免好到有些出格了吧。 随即她又有些讪讪的,昨天她骂薛家时还顺带把知府也骂得狗血淋头,谁能想到会骂到自家晚辈身上。 林海正要再说什么,突然从道观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有几位年轻妇人手持棍棒推门冲了进来,林海带来的下人追在后头,还有几个平民打扮的汉子满脸无奈的坠在最后。 几名妇人脚步轻盈的跑到大殿,看到坐在主位的师傅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又瞪向在场几个男人,正想喝问他们因何而来,在看清五人的脸后,全都愣在了当场。 “这也太像了。”有妇人喃喃出声,傻在原地不知应该做何反应才好。 孔观主见几个弟子跑得满头大汗,又心疼又生气,“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山上无事,平日多照看家里,不要总往山上跑么。” 一名粉色褙子藕色绫裙的妇人闻言气得跺脚,“薛家那起损贼时不时就要上山纠缠,我们如何能不担心。 刚才听外出的人说早上有车队往县城来,在城里又没见车队经过,就想着是不是在岔路那里上山了,到了山门外一看猜得果然没错,我们如何能不急么。” 孔观主笑着安抚,“莫急莫急,这是我母族的亲戚寻来了,今后我会跟着侄儿生活,再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这时林福扶着一个跑得呼哧带喘的白面书生上前,他对林海一揖到地,“知府大人,是草民几人无状,惊扰到大人了,请大人谅解。” “知府大人?啊,你就是给薛家撑腰,袒护他们欺行霸市的狗官。”其中一名妇人气愤的指着林海,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棒子。 白面书生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其她几人上前捂住那妇人的嘴,全都尴尬的对林海讪笑。 林海并未因挨骂而生气,他起身对几人拱手一礼,正色道,“林某虽与薛家有些姻亲关系,却从未见过薛家的人,也从未听闻他们的所作所为,几位能把薛家做的事告知林某么?” 几人没想到知府大人会这么斯文客气,惧怕之心立时就减了一半,他们相互对望过后,一名追着老婆上山的汉子问道,“敢问大人,您知道了薛家的作为又当如何?” 林海听他所言,就知道薛家在百姓心中已经形成威慑,打着他的名号欺压地方的时日不短了。 他心中恼怒至极,表面却未显露分毫,肃声道,“若有触犯律例之处,自然是秉公办理,如若牵涉重大,林某会上报给巡抚大人,并上奏内务府,皇商是皇家的买办,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名誉,怎能放任他们给皇家抹黑。” 林海的话让现场响起一片抽气声,在普通老百姓看来皇家就代表着天,皇帝就是居住在紫禁城里的天子,能通天的知府大人必定也是上仙一流的人物了。 11、第十一章 听说知府大人愿意为他们做主,几个妇人和汉子喜不自胜,推举口角最利落的白面书生把薛家的恶行恶状讲了一遍。 济南府北接中京直隶,南有大道可通最富庶的江南等地,向西还有河道连贯大运河,是山东省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 薛家身为皇商,走南闯北为内务府买办货物,走陆路进京时济南府是必经之地。 为了运输和仓储方便,他们通过种种手段获取了好几个码头和民间驿站的所有权。 这些还只是商业侵占,与普通百姓的关系不大,在林海成为济南府知府以后,他们就变本加厉,开始向百姓的土地下手了。 薛家侵荒山占良田,单是他们知道的就不下五处,而且打的都是知府亲戚的名号。 老百姓惧权怕官,即便心中再是怨恨难平,也得咬牙认下这个损失。 林海听得眉梢倒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下怒意,他起身向众人拱手, “林某记下了,回去必会给济南府百姓一个交待。” 几人也连连回礼,向林海自荐他们可以暗中帮忙寻找证据,在薛家伏法以前也会做好保密工作。 林海谢过几人,又请他们帮孔观主收拾行李,再到山下县城雇几辆车上来,他们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回家中,免得时间长了老人和孩子受罪。 几人欢欢喜喜的应了,两个汉子下山找车,其余人跟着孔观主到后殿收拾东西去。 林海和张舅舅表兄则坐在前殿,商议如何打掉薛家在济南府的猖狂气焰。 黛玉被孔观主留在正殿,坐在舅爷怀里看着老爹含怒的双眼,找到亲戚长辈的欣喜也被复杂的心情取代了。 当初看红楼梦时她就不喜欢薛家人,他们家里有产有业却偏要住在贾家,还无视主人数次驱赶的死赖着不走,黛玉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一家三口的品行也没一个能入眼的,薛蟠骄横无知,薛姨妈假装慈母,却暗中算计林黛玉一个孤女。 薛宝钗看着端庄大方,却在明知宝黛两情相悦时横插一脚,只凭这点黛玉就看不上她。 她以为书中的薛家人已经够讨人嫌了,没想到书外还有更过分的。 打着林家的名号仗势欺人,行违法之事,自己赚取不益之财,却要搭上林家的声誉,把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逼到悬崖边上,要是被政敌参上一本,林家人哪还有命在。 以亲戚之名杀人于无形,薛家真真是歹毒至极,不想办法与之彻底割裂,林家早晚得被他们推到坑里去。 林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有人打着知府的名号强取豪夺,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尽早处理很有可能会给林家带来灾祸。 带孔观主回家的路上,林海嘱咐姨母和女儿,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万一被贾家知道了肯定会旁生枝节的。 孔观主已经知道薛家跟贾敏娘家的关系了,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向她透露。 她抱着黛玉讲道理,“黛玉你最乖了,爹爹要打坏人,娘亲知道了会害怕的,我们不能吓到她哦。” 黛玉点着小脑袋嗯嗯答应着,心说这位姥姥不愧是养大一百多个孩子的人,哄人时既能避重就轻,又能直指小孩子的思维核心,放到上辈子没准能混成金牌育儿师。 等到了家,林海把姨母和女儿交给贾敏,就跟舅舅和表兄到外书房商议对策去了。 贾敏早就准备好了客人居住的院落,按她的想法,即便女观主不是林家亲人,也不会拒绝给知府千金当座师,林海此去必定能把人带回来,当然要早做准备。 她命人把花园中离正房最远的院落收拾出来,那个院子有条小路通往前面西角门,能方便女观主进出,院中屋舍两明一暗,再配两个小丫头两个嬷嬷和一个小厨房,即清静自在又舒服省心。 等丈夫女儿回家时,看到跟在后面的女观主,贾敏立时就怔住了,这人要不是穿着道袍,跟她记忆中的婆婆长得分毫不差。 贾敏福身见过姨母,见丈夫回到家又急匆匆去外院只猜是衙门里有事,并未放到心上,专心招待长辈兼客人。 张舅舅跟三个儿子一连好些天都没回家,反倒是二表兄的妻子带两个儿子到了知府衙门。 贾敏早听丈夫说二表兄会留在家里当师爷,安置家眷的院子已经准备停当,因林家唯一的姑娘还不到两岁,内院并无需要避讳之人,就将二表兄全家安置在二门内的一个跨院里。 二表嫂出身蓬莱本地的王姓大族,性格温柔腼腆,随和可亲。 两个儿子张绘张绎也被教导得很好,举止言辞规矩守礼,做事也很有分寸。 贾敏很喜欢这母子三人,孔观主又多了两个侄孙当徒弟,有了子侄奉养孙辈绕膝,只适应几天就恢复了洒脱爽朗的本性。 她对黛玉和张绘张绎两兄弟的教导方式不同,两个男孩都十岁出头,正是习武强身的最佳时期,因此教导起来颇为严格,要不是他们还要去书院上学,说不定会压着人从早练到晚。 黛玉才一岁过半,孔观主教导时以启智和玩耍为主,经常讲些民间仁人志士的故事教她做人的道理,再利用游戏锻炼身法,以期达到灵活轻盈的效果。 有了姨母和妯娌帮忙照顾孩子,贾敏总算摆脱了黛玉这个小跟屁虫。 自家女儿跟别人家的不同,别家孩子有奶娘丫头照顾就行,黛玉却是眼不错的盯着父母,时刻都要有一个在她视线里,否则就要作得天翻地覆。 她谁的话都不听,力气又大得很,一般人都制不住,可真真磨死个人。 贾敏轻闲下来就想办个聚会,请济南府乡绅名士的夫人女孩儿到家里赏花,两个表侄都到了看亲的年纪,身为婶娘总要上心些才行。 贾敏的想法刚成形,济南府就一改之前阴雨连绵的凉爽天气,变得酷热起来,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一丝阴凉也不给人留。 这样的天气对秋收来说不是坏事,人可就惨了,在太阳下站不到一刻钟就有晒伤的可能,惠民药房每天都有中暑的人被抬进去。 贾敏的宴会是办不成了,身为知府夫人,她还要组织官员家眷捐资赠药,请城中药铺熬制解暑和防疫的汤药,让来往的城中百姓每天都去领一碗,防止因暑热出现大面积疫病事件。 林海要忙着秋收和抗暑,就把调查薛家的事交给舅舅和另两位表兄,一直忙到秋收过后才有空了解对薛家的调查进展。 翻看舅舅罗列的薛家罪证,林海冷笑连连,他们强买强占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插手陆运和官方驿站的经营,作死都不知道挑个好地方。 趁薛家尚未牵涉过深,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林海一本奏折把薛家参到内务府总管大臣面前。 张舅舅为此还特意跑了趟巡抚衙门,请担任山东巡抚的昔日同窗不要插手薛林两家的事。 巡抚大人心说我又不傻,老牌勋贵自己人掐起来了他躲还来不及,有几条命啊赶插手这件事。 他老人家把眼一闭,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林海的奏折顺利经过山东省,直达中京的通政司。 通政司看到奏折是与内务府相关的,立即就把烫手山芋甩了过去,生怕沾上一星半点。 此时内务府是由太子的奶公掌管,太子明面上跟甄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连成一气,实则暗中又相互提防算计。 甄家跟贾家是旧亲,贾家又跟金陵王家、史家、薛家世代联姻不分彼此,而状告薛家的济南知府又是贾家女婿,见他们亲族内部斗起来了,哪有不拱火的道理。 于是太子假装很为难的样子,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皇帝面前,直言功臣之后他不好随意处置,还是由父皇圣裁最为妥当。 皇上还当是什么事,他已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连眼睛都花了,不想带眼镜那么麻烦,就让身边的小太监念了林海的奏折。 听完以后,皇上哭笑不得的直摇头,“这个林海,他自身刚正不阿,发现有人污他名声可不就气炸了。 那些在外为官的人谁家还没几个糟心亲戚了,都像他这样逮一个参一个,朝廷就不用干别的了。” 太子也笑道,“越是清白的人越见不得别人泼脏水,沾上一点都会特别明显,薛家败坏他的名声强占民利也就罢了,插手陆运官驿要不及时敲打,等陷在里头就更难处理了。” 皇帝点头,“你说得对,那些老牌世族都是对朝廷有功之人,对他们的处罚不亦过重,否则世人便会觉得皇家不懂感恩没有人情味,对有功之臣过于严苛。” 太子躬身领训,又问道,“依父皇之见,应该怎么处理薛家?” 皇上略一思忖,“我记得薛家嫡枝这一代是两兄弟吧,既然大哥犯了错,那就革去他的皇商身份,勒令他两月内把强占的产业原样还回去,再把皇商职位交给他兄弟便是。” 太子心中一凛,皇上明着是处理薛家,暗地里却是在敲打他,反正家里又不缺兄弟,长子不堪用那就由次子顶上,薛家如此,他们皇家也是如此。 12、第十二章 皇上的判决一出,林海在清流中的名声更胜,都赞他明如水,清如镜,虽出身功勋簪缨之族,亦不改刚正不阿的文人风骨。 薛家此番变故,对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来说,无异于飞来横祸。 王家嫁进薛家长房的虽只是养在太太身边的庶女,也是以嫡女身份嫁给了薛佺,全京城谁不知道皇商薛佺是他王子腾的妹夫,林海这么做分明在打他的脸。 在礼部当值的贾敬回家也跟身怀六甲的妻子提起此事,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世代都有联姻,薛佺之母就是老太太的庶堂妹,贾家女婿跟薛家闹起来,不过是平白让外人看笑话罢了。 对贾敬来说,薛家两兄弟都是贾家姻亲,他并不在意由谁当家,只在乎林海此举对荣宁两府的影响。 在荣国府的二太太王夫人看来,妹夫失掉皇商资格的影响就太大了。 薛王氏从小养在嫡母身边,只有小心奉承王夫人这个姐姐才能有好日子过,出嫁后更是如此,嫁入国公府的姐姐和官居要职的兄长都是她在婆家的底气,不仅要成为合格的狗腿子,同时也要充当王家的钱袋子。 薛佺失去皇商资格,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薛家的掌控权,对贾家或许影响不大,对他们王家来说就相当于在钱袋子上开了个口子,损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王夫人接到二哥传来的消息,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恨得牙根痒痒。 贾敏林海此举不仅让王家在经济上有所损失,还在贾家人面前给了他们王家一记耳光,大太太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用话挤兑她呢。 她心知贾敏从未把他们王家放在眼里,就算去信讨伐也得不了好,只得跑去跟女儿元春商量,请老太太出手解决此事。 元春已经快十一岁了,生得雪肤花貌,仪态万方,她穿着滚了白貂毛的大红袄,云鬓上插着黄金镶宝的小凤钗,坐在窗前看琴谱的样子好似画中仙子,王夫人看到女儿火气就消了一半。 元春见王夫人来了,立即起身让座亲自奉茶,听她抱怨完姨母家的倒霉事,不禁轻轻皱起眉头, “按理我们晚辈不应该说长辈的不是,可姑夫此举确实太过鲁莽了,姨父做错了哪里私底下改了就是,何苦闹到朝堂上去,让外人看了笑话不说,万一惹得老太太不快,他们在外面的风光日子也要到头了。” 王夫人叹气,“可是呢,你姑姑姑父都多大的人了还不知轻重,你缓和着些把这件事跟老太太说了,请她去信让林大人收回折子,把皇商位置还给你姨父,大不了多赔些银子也就是了。” 贾母早就接到了贾敬的传信,知道二儿媳妇肯定会让大孙女找上自己,她边逗宝玉,边忖度着这件事如何处理贾家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薛家两兄弟都是史家外孙,她虽是史家的姑奶奶,跟薛家到底又隔了一层,关系算不上亲近。 薛佺娶了王家二姑娘,从姻亲关系上更亲近王家,薛王氏自小就会奉承兄姐,有二儿媳妇在,薛家对王贾两家的供奉相差不大。 要是由他弟弟薛信当家可就未必了,贾家必定会差史家一筹,王家有王子腾在,说不定都会压在贾家头上,这样算来还是由薛佺当皇商于贾家才最有利。 贾元春走进老太太的正房,就看到祖母垂头深思,弟弟宝玉正在罗汉床上用玉钗挖胭脂玩。 贾宝玉今年三岁了,长得玉雪玲珑乖巧伶俐,看到大姐姐进来,丢掉玉钗和胭脂盒,张开肉肉的小手要抱抱。 贾元春先向老太太福身问安,然后才抱起圆滚滚的弟弟,逗他说笑玩耍。 老太太由着元春把话题往林家的方向引,直到她说出请老太太写信给姑母,平息薛家之事,才假装为难又无奈的答应下来。 老太太皱着眉对元春笑道,“也就是元丫头你来求请,换一个人我是绝不肯管薛家那笔烂账的,明儿我就派人给你姑母送信去,让你姨母安心等着就好。” 元春闻言粉面生辉,依在老太太怀里娇笑道,“我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 宝玉见姐姐和祖母都笑了,也笑得像个福娃娃,把大脑袋挤在两人中间,引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林薛两家的事在京城已经传开,林海思量着得过完正月以后才能传回济南府,到时跟贤妻只怕得有一场好官司要打。 他提前把同一阵营的黛玉叫到身边,先是对她的守口如瓶夸奖一番,又嘱咐女儿缠着母亲,只要发现有人提起薛家就立即打断,要是走露了风声也要第一时间给他报信。 林海抱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道,“黛玉,过完年你就三岁了,出正月后一定要看好娘亲,爹爹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黛玉心说我年前还周岁出头来着,过个年就三岁了,两岁是被你吃了么。 古时候算的都是虚岁,满周岁后过完新年算两岁,再过生日就是三岁,出正月就是她生日了,干脆算在了一处。 就算心里吐槽,黛玉还是应下了老爹的请求,薛家的事对娘亲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她可不想温馨的小家因薛家那起混账变得鸡飞狗跳,等时间久了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娘亲再气也是有限的。 至于正月以后要如何缠着娘亲,黛玉还没想出办法,贾敏反倒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家里为了新年时宴客,要给帘笼帏帐换上全新络子,嬷嬷和丫头们只要没事就拿着丝线编络子,连贾敏的几个大丫头也不例外。 黛玉见丫头们十指翻飞,丝线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不大会儿工夫就能打出一条络子来,她也拿着红线跟着比划,翻来覆去的摆弄半晌,只打出一串死疙瘩。 她拿着丝线思索是哪里出错了,看丫头们打络子明明很轻松,怎么她就摆弄不明白呢。 在一旁观察良久的贾敏早已花容失色,她发现女儿的指头根本不分瓣,张开是指头,合起来就是根棒槌,要是连最简单的打络子都学不会,其它女红更得抓瞎,这可如何是好。 当天晚上她就头痛兼失眠,林海听说女儿白天的窘事,趴在枕头上笑得差点断气。 他宽慰妻子,“但凡一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不足之处,我们家又不缺干活的丫头,女儿学不会也就罢了,不必为这点小事犯愁。 你看那些千伶百俐的姑娘,哪个不是一生劳碌命,我家黛玉这样健壮开朗的才有福气。” 贾敏见丈夫说起女儿就一脸嘚瑟,真是无奈又心累,“是是是,你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的,谁也不及她有福气,睡吧睡吧。” 黛玉为自己拙劣的手工纠结两天,就把这件事丢到一边去了,老爹只嘱咐她盯着外人在娘亲面前谈论薛家,却忘了还有内宅家书这回事。 贾老太太的来信才是大杀器,她要是让贾敏插手薛家的事,自家就没安生日子可过了。 黛玉吩咐奶娘,让她回家跟大总管打声招呼,这些天要紧盯着外院后门,一旦发现贾家来人立即派人通知她。 她又跑到孔观主的院子,询问有什么办法能让娘亲不要看到贾家的来信。 孔观主秒懂黛玉的意思,笑着点了下她的小鼻子,“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不会让你父母因此事起争执的。” 黛玉把事情请托出去还是不放心,缠着娘亲紧盯着白嬷嬷,尤其是她从家中回来正房时,更是眼不错的看着,生怕她藏着信或是私下跟贾敏告状。 紧迫盯人还是有成果的,正月初六就听奶娘禀报贾家来人了,正在白嬷嬷家里说话。 她让人立即去通知姥姥,师徒两埋伏在去正房的必经之路上。 从下人房到正房要经过花园的荷花池,池水是引进来的活水,冬天也不会结冰,白嬷嬷走到池边就觉得脚踝一麻,整个人往池中栽去,手上捧着的木匣子也随之抛起,掉到池水中只冒出几个泡就沉了下去。 白嬷嬷同样摔在水里,已经没空去管木匣子了,荷花池边上的水虽不深,可冬天的棉衣沾水后厚重无比,她趴在池水里半天爬不起来,只得大声呼救。 黛玉放开手里的毛毛,让它往荷花池的方向跑,她跟孔观主追在后头,假装是在花园里玩耍。 毛毛发现水中的嬷嬷,跑到她身边狂叫,孔观主赶紧上前拽人,让黛玉回去多喊几个人过来。 黛玉听话的扭头往正房跑,过年头几天全家上下都累坏了,初五起贾敏就给下人放了假,除了当值时间都可以回家休息去,现在只有正房那里还有下人,其余地方一个人影也不见。 贾敏见女儿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说白嬷嬷跌进池子里去了,立即就想带人过去看她怎么样了。 黛玉抱着腿把她拦下,“娘亲,让别的嬷嬷去就好了,白嬷嬷泡了冷水会生病的,你早上还说头疼,可不要被她过了病气。” 贾敏闻言立即顿住,她倒不怕自己生病,而是担心跟病人接触把病气带给女儿,黛玉身体再结实也才不到三岁,哪能禁得起折腾。 她让几个老嬷嬷去救人,然后把白嬷嬷安置在后头院子里,她们几个就留在那里照顾,暂时都不要回家了。 又让黛玉的奶娘叫人请大夫来,直接去后面问诊抓药,不用到前面来回话了。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暗处的棋手 贾家派来送信的人等到傍晚也没见白嬷嬷回去,直到天黑才听下差回家的人说白嬷嬷掉进了荷花池,被太太安置在后头院子里不准离开,怕病气过给合家上下。 林家的下人并未多想,开春时老人孩子最容易害病,太太这样安置才妥当。 贾家来人却不这么想,老太太这次来信是为薛家之事,薛家仗着林家欺行霸市,好处他们捞了,却把雷丢到林家头上,别说林大人不肯轻饶,就是外人看了都替他糟心。 没准是老太太的信惹恼了姑太太,白嬷嬷才被留在后院受罚,他要是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也要跟着没好果子吃。 贾家来人脑补过头,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城门刚开就跑出济南府,一溜烟回中京去了。 林海在白嬷嬷出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让林兴大总管趁花园没人时把木匣子捞出来。 里面的信泡水后已经没法看了,还有四颗龙眼大的珍珠,在冷水里泡过后更显晶莹润泽。 林海冷冷一笑,见到这珍珠便知,岳母必定是要下场趟这浑水的。 那老太太生于史家大族,又在荣国府最荣耀时嫁进贾家,一生安享荣华富贵,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凶险诡谲。 在她看来姻亲相争失了颜面就是天大的事,根本想不到放任薛家继续仗势欺人,会给林家造成多大的危机。 这会儿又想搅得他内宅不宁,要不是女儿机灵,今晚回家肯定有一场争执等着他。 林海想到女儿整日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指着匣子里的珍珠对林兴吩咐几句,打算送女儿一个特别的礼物,保证她能喜欢。 林家在林海和黛玉双手遮天的操作下,贾敏暂时连风声都没听到,一心为元宵灯节忙碌。 金陵薛家这个新年过得可谓天翻地覆,通政司在年前的办事效率前所未有的高,接到皇上命令即刻便转往应天府,赶在府衙封笔之前将敕令送到了知府手上。 这时的应天府知府还不是贾雨村,金陵四个地头蛇看不上知府出身寒微,平时没少给他气受。 看到薛家闹出了乱子,知府大人心说这下薛家可有乐子瞧了,他一分钟也没耽误,点齐人马就带着朝廷下达的敕令来到薛宅,当着全家老少的面宣布了朝廷的命令。 敕令上不仅有处置结果,连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听说是林如海把自己参到了皇帝面前,久病不愈的薛佺一口老血喷出,翻着白眼栽倒在地。 薛王氏只觉五雷轰顶,想到在中京的兄姐断不会让供给断绝,又强行镇定下来。 直至薛佺栽倒她才慌了神,如果丈夫有个好歹,皇商之事就再无转圜余地了,她六神无主的抱着丈夫痛哭出声。 薛宝钗虚岁才六岁,正是天真烂漫不知愁的年纪,见父母如此形状,吓得也跟着哭了起来。 薛蟠已经十一岁了,他打小就是应天府的霸王,何曾见过家人吃亏,气得跳起来就要先杀知府,再去林家杀光他们全家。 薛信起身抓住冲向知府的侄子,让下人把他先压下去,这才走上前对知府躬身赔礼,“小侄打小娇惯,不识礼数,惊扰到大人了。” 说着还不忘从荷包里抽出张银票拢在双手间。 知府笑着上前,托着薛信拱起的双手把人扶起,银票就顺势到了他手上。 他笑得舒心又解气,“薛领办不必多理,你家中人口不利,我就不惊扰了。新年封笔在即,还请薛领办尽早到衙门里办理接度手续。” 最后一句免得夜长梦多知府虽未说出口,薛信却已然心领神会。 他两兄弟虽都是史家外孙,但母家跟史侯嫡枝的关系并不亲近,又是庶出之女,要不是还指望着薛家孝敬的银票,史家和贾家才不屑跟他们联系。 此次林家出手革去长房皇商之职,王家必定不肯善罢干休,为了能将皇商资格落到实处,须得及早处理好更迭手续才行。 送走知府和衙役,薛信转身看向自家人,薛家老太爷虽已不在了,但亲族间并未分家,嫡枝旁枝加在一起,共有七房人居住在薛家大宅。 过去薛佺和薛王氏是无可争议的家主,哪怕薛佺久病不愈,也没人敢挑衅长房的地位。 现今薛佺眼看要完,皇商资格又落到他身上,其余几房虽未立即表态支持,他们的安静不语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薛信让管家去请大夫,再命下人把薛佺夫妻和宝钗送回正房,而后请其余几房当家人跟自己前往外书房。 去衙门更迭资格之前,他要先获得全部薛家人的认可,之后即便王家贾家再有动作,背弃过长房的这五房人也不会再让薛佺上位了。 薛家人不知道的是,在知府离开之后,有个青衣小厮打扮的人走进了薛家下人居住的大杂院,他走进外院管家的房里,拿出一封信交给管家娘子。 娘子打开信,上面写着‘暂缓静观’四个字,落款是个篆字‘三’。 她抿嘴一笑,对青衣人福身一礼,“请先生回话给主子,我们知道怎么做了,只要停了药,那死鬼就死不了。” 青衣人递出一张银票给管家娘子,又像来时一样不引人注意的消失在大杂院里。 因薛佺的病眼看就要不好了,薛家那五房也没有为难薛信的意思,一致同意让他接替皇商资格,赶在新年封笔之前将更迭手续办妥。 处理完最要紧的事,想到济南府的烂摊子,薛信又犯起愁来。 他不像薛佺靠山硬胆子大,陆运和驿站是不敢染指的,即便损失些钱财也甘愿还回去。 但在济南府强占的那些产业要是归还原主,他就心疼不舍了。 能被薛家看中的都是好地好铺子,几个码头说是日近斗金太过夸张,一日的收益也抵得上平民几年的收入了,要是还回去岂不跟割肉一般。 身边的青衣小厮见薛信发愁,立即伏在他耳边出主意,“二爷,要我说想留下这些产业也不难。” 薛信一听就来了精神,“哦,那你说说,要如何做才能既让济南知府满意,又不会受到太大损失。 如果你说用银钱贿赂那就算了吧,林家四代列侯,身家巨富,送银子只会被打出去。” 小厮狡黠的嘿嘿一笑,“二爷,那林家是不缺银子,林大人缺的是能继承银子的儿子,要是林家小爷是我们薛家人,你想想这里面的好处。” 薛信如醍醐灌顶,“着啊,就这么办!” 林家这边平平安安的过了灯节,直到快出正月薛家的变故才传到济南府,地方上下都称颂林海刚正不阿,受薛家侵害的人家也翘首企盼能早日获得赔偿。 林海参薛家的事在济南府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就瞒不住贾敏了,见夫妻二人对峙起来,和烟对身边的小丫头使个眼色,对方立即心领神会的溜边出了正房,撒丫子搬救兵找黛玉去了。 黛玉因虚岁加持,再过半个来月就要满三岁了,孔观主见她口齿伶俐,头脑灵活,字也识了几百有余,过了元宵节便正式给她启蒙。 每天早起先练五禽戏,再教太极拳,上午讲五个百家姓,再读一篇幼学琼林,最后写几个大字,到午膳时才会放她休息玩耍。 这会儿正是午膳前写大字的时间,黛玉的力气比照五六岁的孩子都大,拿着特制的小毛笔一笔一画写得极稳,已经能做到横平竖直了。 孔观主对宝贝弟子的天赋极为惊艳,正含笑看着黛玉写字,一个小丫头就冲进院子,看到黛玉就大叫不好了。 听她说明白为何不好了,黛玉丢下笔就往正房跑,才进院子就听到父母的争执声。 林海和贾敏都是贵族豪门出身,平日行止自带气度,黛玉从不曾听到他们如此大声的说话,想必是气得狠了,她酝酿好情绪,走进屋里就嗷呜一声大哭起来。 林海和贾敏越吵越气,都恼恨对方不肯体量自己,黛玉突如其来的哭声把他们吓了一跳,见女儿小脸通红,小身子哭到发抖,两人也顾不得吵架了,赶紧冲过来安抚孩子。 凭黛玉的演技,她要是存心哭起来能把自己哭晕过去,哪是随便安慰几句就能停下的。 林海和贾敏各有立场,很难妥协调和,她可不想因薛家的事伤了父母感情,这把必须哭到两人再不敢提起此事为止。 黛玉一副受到惊吓的可怜样,哭到气噎声阻,眼泪像绝了堤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林海和贾敏何时见女儿这样哭过,心疼的差点跟着落泪。 贾敏心中后悔,不应该跟丈夫起争执吓到孩子,薛家是死是活与自家有什么相干,谁死了也不值女儿哭到脸色胀红,连喘气都困难。 贾敏抱着黛玉也哭了起来,林海抱着妻女跟着落泪,三口人哭作一团。 黛玉见哭到火候了,才慢慢收声止泪,靠在父母怀里一抽一抽的问他们因何吵架。 林海和贾敏不知如何回答,为别人家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还把打小就很少哭的女儿吓到了,说出来太过丢脸。 黛玉见两人窘住,就指着白嬷嬷,让她来说。 白嬷嬷跟贾敏是同样的心思,认为林海弹劾薛家有损贾家颜面,正担心太太因黛玉大哭一场就揭过此事。 见黛玉问了,叙述时便把话往贾家跟着受罪,老太太被惹得不快上头引。 她以为黛玉会跟贾敏一样向着贾家,哪知黛玉听后大怒, “娘亲总说跟我和爹爹才是一家人,怎么到遇事反倒向着外人了?难道平日那些亲热话都是骗我的?” 14、第十四章 黛玉的话让林海轻哼一声,一句他们才是一家人,让他心中余怒尽消,还隐隐有点小傲娇。 贾敏脸色胀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黛玉呜咽一声,又伤心起来,对贾敏叫道,“娘你嘴上说得亲热,可一涉及到贾家就不跟我和爹爹亲了,我最讨厌贾家了。” 说完她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林海也幽怨的看了贾敏一眼,轻哼一声别开了头。 贾敏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说到最后连贾家也跟着不受待见了。 白嬷嬷出身贾家,在她心中荣国府和贾老太太就是天,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的。 听到黛玉说讨厌贾家,她立即上前,“姐儿可不兴乱说,老太太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黛玉登时大怒,气得抓起茶盏就砸到她身上,“你插哪门子嘴,这里有你什么事,贾家那么好你到林家来做什么。 还老太太不高兴,你说的是谁家的老太太,那么喜欢贾家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林福你进来,马上套车把这老货给我送回贾家,别再让我看到她。” 林海见女儿指着白嬷嬷的小手发颤,知道这次是真的气狠了,赶紧把黛玉抱在怀里拍背顺气。 贾敏也挥手让白嬷嬷快点消失,原本黛玉的话不过是小孩子的口角,被她这么一掺和反倒要把讨厌贾家的事坐实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越老越背晦了。 林海和贾敏因薛贾两家而起的感情危机,在黛玉的哭闹蛮缠下消弥无形,下人因白嬷嬷又被撵回家,也没人再敢提起此事。 解决掉一块心病,黛玉眼中又活泛起来,盯上了师傅把白嬷嬷送进荷花池的暗器——弹弓子。 武侠小说里,侠客用手指弹出的石子都能取人性命,现实中人类的手指很难产生那么大的动能。 使用小巧的牛筋弓正好可以弥补力量不足的问题,只要掌握技巧小孩子也能拥有一战之力。 孔观主早有传授黛玉弹弓的想法,只是担心她年纪幼小定力不够,使用不当伤人伤己就不好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尤其在薛家之事的应对处理上,孔观主见识了黛玉的成算和聪慧,知道她不是轻意伤人的孩子,便没拒绝她的请求。 黛玉找林福要工匠,给自己做一副趁手的小弹弓,林海听说姨母还会这门绝技,也跑过来凑热闹,父女两用过晚膳就在花园里射靶子玩儿。 出了正月,内院女眷才能动针线,再过十天就是黛玉生日,针线房上的丫头婆子开始赶工给她做新衣服。 黛玉先是被摆弄着量尺寸,到二月二龙抬头这天,还要沐浴剪头发。 五岁以下的幼儿每年这天都会剃次头,让柔软的胎发维持在方便打理的长度,因这个年纪的孩子头发都散着,才有垂髫之称。 黛玉的胎发偏深棕色,又密又软,冬天看着还好,天热时活动一会儿都会满头大汗。 贾敏让剃头的嬷嬷先不要修得太短,到耳垂那里就行了,等天热时还要再修一次,免得头上起痱子。 家里上下被贾敏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跟林海商量不打算在家里给黛玉过生日了,趁着春光正好,不如到城外山里赏花游玩几天。 两人正说到兴头上,就见林福跌跌撞撞冲进花厅,指着外面叫道, “老爷快出去看看吧,薛家抬着花轿和嫁妆,给你送二房太太来了。” 林海和贾敏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薛家竟会做出这么没大脑的事,林海要是收下这个二房,岂不是变成为了强纳薛家女,才对薛家下手的无耻小人了。 林海命令林福带着府丁,将薛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连花轿里的人也不例外。 他则起身去换官服,原本还想着薛家实相的话出正月就该来济南府退还强占的财产,既然他们要陷他于不义,那就休要怪他带衙役将全部产业查封,不再给他们留情面了。 济南府百姓都知道知府大人弹劾了薛家,朝廷让他们归还强占财产的事,很多人都盼着出正月以后薛家来人,把遭受的损失拿回来。 看到薛家敲锣打鼓去府衙送二房,很多百姓的心凉了半截,害怕知府大人被美人计收买,不再给他们作主了。 等看到府丁拿着棍子出来掀轿子拿人,围观的百姓都拍手叫好,直到薛家人被收押进府衙大牢,送来的嫁妆也都贴上封条收进库房,围观的百姓这才散去。 林家带衙役在外面忙了三天,才把薛家侵占的产业全部查封起来,连同经营产业的刁奴一并关押。 他放了两个人回薛家报信,告知他们不立即派人过来把事情处理清楚,他就把薛家的货物和人全都卖掉,用来赔偿百姓的损失。 之后再去都察院弹劾薛家贿赂地方官员,不告到薛家被抄不算完。 薛信在青衣小厮的鼓动下,以为把自家女孩风风光光送进林家,让林海消了气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乐呵没几天却等到了屁滚尿流跑回来的伙计,他们在济南府的产业全部被封,下人包括送去的姑娘都被下了大牢,林海还要去告薛家行贿,说要告到朝廷来抄家为止。 薛信被吓得手脚发麻,再去找青衣小厮,哪里还有人影,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那人分明是仇家派来害薛家灭族的刀子。 他再不敢耍滑,带着伙计和银票快马加鞭赶往济南府。 正月过后来往的行商众多,这件事没出几日就传到了中京,三皇子进宫探望甄贵妃时见皇上也在,就把薛林两家的事当成乐子讲了出来,三人都笑到不行。 皇上年纪大了,对下越发宽和,老臣之子相斗在他看来跟小狗打架差不多,只要没出大乱子都能当笑话一笑而过。 三皇子却不能像皇上那样佛系,他跟太子都是皇子,自家母亲还是宠妃,出身品貌比被父皇当摆设的皇后不知强出多少,凭什么他就要低人一等,子子孙孙当别人的奴才。 明面上三皇子是最拥护太子的皇子,实则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手脚,为的就是剪除太子党羽,让他成为光杆太子,瓮中之鳖。 潜入薛家谋害薛佺只是第一步,为的是暗中掌控薛家产业,再利用薛家的贪心不足拉林如海下水,让世人都知道林如海庇护薛家行为法之事是为了给太子敛财。 林如海一旦被打上太子党的标签,在皇上眼中就不再是纯臣,而是变成了可以随意牺牲掉的损耗品,再也无法对太子的铁杆贾家提供助力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林海会在他动手之前先跟薛家闹起来,连皇商资格都变成了薛家二房。 林如海摆明了不买贾家的账,跟薛家又彻底闹翻,三皇子认为林海偏向太子的可能性不大,暂时也找不到继续对他下手的办法,只好先放到一边,留待日后再行安排。 薛家的当家人变成了二房,要是长房薛佺死了,薛家又会变成一房独大的铁板一块,还是让他活着跟薛信兄弟相争,才能削弱薛家,从中获取更大利益。 贾敬贾赦兄弟俩也在外面听到了妹夫跟薛家闹翻的事,老太太没想到她的调节非但没起作用,反倒闹到把薛家人收押大牢的地步,女儿女婿如此不给面子,让她的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贾母再次给贾敏去信,语气强硬的让她收了薛家姑娘,不甘心让人家作二房当个侍妾也可,总之不能让薛家老亲的脸面落到地上。 远在济南府的黛玉并不知道夺嫡争斗早已涉及到自家,她只当危机是出现在爹爹去扬州当盐政以后,她生日当天全家出城踏青赏花,每个人都兴致高昂。 贾敏和黛玉抱着毛毛一辆车,孔观主和二表婶一辆车,林海和二表叔带着张绘张绎两兄弟骑在马上,全家去城外的千佛山游玩。 千佛山的桃花刚刚开放,漫山遍野都披上了深浅不一的粉色,微风抚过落英缤纷,连空气里都是桃花的甜香。 围上湖岸旁的一片桃林,让府丁和下人在外面守着,方便女眷桃花林中游玩。 林海和二表叔兄弟俩钓鱼,张绘张绎护着黛玉折桃花枝,毛毛追着飘落的花瓣汪汪叫。 贾敏跟二表婶孔观主指挥仆妇架烤炉,中午吃什么全看两个大男人钓到什么了。 黛玉折了桃花给娘亲带上,又给师傅和二婶也插上桃花枝,包括爹爹二叔两个表兄都戴了个遍,轮到自己时才发现毛刺刺的脑袋上连条小辫子都绑不起来,根本无处可插。 发现所有人都在暗戳戳看自己笑话,黛玉琢磨了一会儿,就请两个表兄挑三个又软又长的枝条,先编成花环带在头上,这样一来想插多少都没问题了。 全家人乐呵呵的看着黛玉给自己插了一脑袋桃花,得意的摇头晃脑。 林海跟二叔钓上来几条草鱼,中午全家吃烤鱼烤羊腿,傍晚去兴国禅寺住宿,第二天又去爬山,足玩了四天才回到家。 林海消假上衙时薛信带着伙计已经到了济南府,他连面都懒得露,只派下官将产业和赔偿交割清楚,再让他们从牢里把人提走,几乎用赶的把薛家人轰出了济南府。 15、第十五章 黛玉生日过去没几天,贾老太太的信就送到了,这次黛玉没再动手脚,她很好奇贾母会如何处理林薛两家的争端。 凑到娘亲身边将信的内容大略扫过,黛玉掂着脚尖拉开距离,生怕亲爱的老妈发起飙来波及到自己。 那贾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让贾敏收下薛家女,只为了跟薛家搞好关系,维护贾家的面子,丝毫不在意女儿的心情如何。 贾敏气得扬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黛玉站在角落里咋舌,对娘亲这样的名门淑女来说,摔杯子已经是气到极致的表现了。 贾敏委屈的差点落泪,母亲让别人纳妾时说得轻描淡写,却不想想她是如何怨恨父亲的妾室,磋磨人家孩子的。 何着只要纳妾的不是父亲,跟她的利益不相干,她就不在意了。 对两个兄长是如此便罢了,贾敏怎么也没想到母亲对自己竟也如此冷漠。 黛玉见娘亲的脸都白了,担心她气坏了身体,立即上前把她抱住,“娘亲,不难过啊,你还有女儿呢,我会一直陪着娘亲,孝顺娘亲的。” 贾敏见女儿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抱着黛玉又香又软的小身体,只要有女儿在身边,谁还搭理外面那些糟心事哦。 晚上贾敏跟夫君说起母亲的来信,林海没想到还有岳母让女婿收小妾的,这是想让他家宅不宁啊。 林海叠声向妻子保证,他对薛家女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收小妾了,都这把年纪了保养身体还来不及,他还没活够呢。 贾敏被林海哄得身心舒畅,又想起嫁到天南海北的三个庶姐,就请林海派人帮忙打听,看她们过得如何了。 林海满口应承下来,他是个不怕亲戚多的人,哪怕是表亲只要人是好的,处出感情来以后也是黛玉的助力。 贾敏对母亲灰了心,也不再张口闭口跟女儿说老太太和贾家了,林家掀过糟心事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薛信处理完济南府的烂账,带着一群倒霉蛋回到薛家。 刚进门就听到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薛家长房老爷,缠绵病榻一年之久的薛佺他病愈了。 之前请遍了应天府的名医,苦汤子不知喝了多少都不见效验,谁想到被革去皇商资格没两个月,他就不药而愈了。 这说明什么?之前肯定是被人动手脚了才会病得要死,暗中下手的人明摆着是想要他的命。 想到薛佺要是死了最受益的人是谁,全家人看向二房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时薛科才九岁,薛宝琴还是个奶娃娃,薛信又不在家,薛二太太带着两个孩子缩在二房不敢出门。 见夫君回来,薛二太太委屈的眼泪跟决堤似的往下流,扑到薛信怀里把这几天受到的委屈全都讲了出来,要不是还有三房和五房维护他们母子,能不能等到薛信回来都未可知。 薛信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那薛佺仗着结了门好亲,对外张狂对内霸道,他为了维护家族内部稳定一忍再忍,谁知竟忍成了这个结果。 长房真是好大的脸,连生病都要怪到他头上,谁知道薛佺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才遭报应的,等他舍掉老脸把事平了,他可不就好了么。 薛信招来心腹小厮,让他去族内和顺天府可劲的散布谣言,就说薛佺是坏事做多了遭到报应,是他赔了银子才好的。 安排好后他心气也平了,这才换身衣服去探望大病初愈的长房兄长。 长房这里不仅薛佺在,还有其余几房的当家人,以及薛家最年长的七房老太爷。 看到薛信走进来,七房老爷子眼中像淬了毒似的捥了他一眼,被薛信送去林家当二房的是他的庶女,商贾家的庶女给官员当二房,不仅不丢脸还是他们高攀了。 谁想到把女儿欢欢喜喜送出门,再接回来时已经花容失色,瘦成一把骨头了,出了这档子事,那孩子以后还能找到好人家么。 薛信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当初是老爷子蹦着高要送女儿出嫁的,弄到这步田地总不能都怪他一人吧。 听到薛佺不咸不淡的问他济南府的事处理得如何了,薛信微微一笑,坐到椅子上把薛佺干的那些缺德事都说了一遍。 有几家人被强占了田地,三餐不济导致老人幼儿死了大半,还有卖儿卖女维持生计的,他都高价做了赔偿,又派人把人家孩子赎了回来。 说完后,薛信对脸色青白交错的薛佺露出欣慰的笑容,“要不人总说行善积德必有福报呢,见大哥身体康泰,小弟甚是欣喜。” 薛佺被气得脸色青紫,好悬没昏过去,薛信见他这样也是灰心,谁能想到好好的兄弟情谊,就因为无端猜忌变成了这样呢。 他拱了下手,起身便走出长房,三房和五房的当家人立即跟了上来。 薛家兄弟失和,分成三家的事没几天就传到了林海这里,吃晚膳时他当成闲话说给贾敏听,黛玉自然也能听到一耳朵。 薛家的四房七房跟着长房薛佺,三房五房跟着二房薛信,除了皇商资格不能分,所有家产一分为二。 六房跟其余几房的亲缘关系最远,主动退居祖地,守着百顷祭田过活。 黛玉不知道原著中宝钗父亲是哪年挂的,听说他病了一年有余又好起来,薛家的人物命运也发生了重大转变。 这个消息让她激动了好一阵子,如果别人的命运都能改变,他们一家三口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黛玉心里才安稳没几天,贾家又爆出个大雷,族长贾敬发来讣告,荣国府二房的大爷贾珠于三月末过世,年仅二十岁。 贾敏接到消息时都傻了,贾珠是贾家年轻这辈唯一能读进去书的人,才十四岁就入了学,阖家都指望他能光耀门楣呢,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 她痛心到顾不得礼教了,命人把送信的人带到二门旁的偏厅,要亲自询问人到底是怎么没的。 黛玉正在孔观主的院子里学琴,就听小丫头桃子来报说太太又被贾家气着了,正去二门要拿送信的人。 她还当是贾老太太又作妖了,跟师傅急急忙忙的往二门赶,走进偏厅就看到贾敏满脸怒容,恨恨的盯着下面跪着的几个男仆。 为首的男仆看着三十许岁,脸上苦哈哈的,吞吞吐吐不敢正视贾敏。 跪在他身边的三个年轻小厮都埋着头,恨不得在地砖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黛玉心说这可不是贾家下人该有的样子,看白嬷嬷就知道了,仗着主家势大,他们的鼻孔恨不得仰到天上去。 孔观主见状一扬拂尘,“侄媳妇有话慢慢说,别把自己气着了。” 贾敏起身对姨母福了下身,再看向贾家下人时火气怎么都压不住, “我娘家大侄子早夭了,问这几个杀才人是怎么没的,他们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清楚。” 黛玉心里咯噔一下,因薛家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她走到贾敏身边给她顺气, “娘亲不要着急,许是他们也不知道呢,我听说人在半死时能通鬼,不如把他们按进荷花池子里,让他们去问大表兄是为何死的。” 贾敏和孔观主满脸诧异的看向黛玉,贾家几个男仆快要吓死了,为首之人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气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贾家女眷对儿子表达爱意的方法就是送小妾,老太太往贾珠房里送了三个,二太太先前只送了一个。 最近大奶奶有了身孕,二太太就从外面又买来个媚骨天成的,天天引着贾珠作耍。 贾政满心期望儿子能考中举人,听说他为美妾耽误功课如何能忍,把人叫到外书房就是一顿板子,当时也没打得很重,贾珠还能自己走回房里,结果没到三日人就没了。 贾家下人说完后把自己缩得更小,生怕成为姑太太的出气筒。 他们的话让偏厅里静悄悄的,连听到消息赶来的林海都站在门外沉默了,不敢相信打死亲子的事会发生在亲戚家里,这也太荒谬了。 打发贾家下人出去,贾敏坐在房中发愣,无法接受已经长成的侄子就这样死了。 林海走进来拿过贾家的讣告,见上面写道贾珠的妻子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只能安慰妻子想开点。 黛玉跟师傅退出偏厅,给夫妻俩腾出独处空间。 回到孔观主院子,她一把揪住黛玉耳朵,狞笑道,“把人按进荷花池子里弄个半死?说说吧,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黛玉哎哟出声,拍开师傅的手抢救自己的小耳朵,“我那是吓唬他们的,再不肯说实话娘亲就要气坏了,你何时见我苛待过下人?” 黛玉平日在家里千娇万宠说一不二,孔观主生怕小弟子长歪了。 她仔细回忆,自从住进侄子家还真没见这孩子对下人发过火,仅有的几次都是冲着白嬷嬷,那老货仗着脸面总是主动招惹人,别说黛玉了,连她都想抽人。 即便如此,孔观主还是跟黛玉讲了一翻道理,“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潜其心,观天下之理;才能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黛玉你要明白,人生在世想要一帆风顺太难了,须得以虚养心,以德养身,以仁养天下万物,方是为人处事之道。” 黛玉肃身而立,恭恭敬敬向孔观主施了一礼,感谢师傅的教导。 16、第十六章 贾敏因贾珠之事委顿数日,回想起侄子儿时可爱的样子她就心痛难忍。 有心写信回去大骂贾政一顿,又怜惜二哥失手打死亲子肯定比她还难过,也不好太过苛责于他。 林海和黛玉时刻陪伴在贾敏身边,休沐时全家陪她到兴国禅寺给贾珠供了盏长明灯祈福。 有夫君和女儿的开导,她才渐渐丢开了此事,不再哀痛难过了。 等过了端午,天气开始酷热起来,连续几天一丝云彩也无,把人和庄稼都晒得无精打采的。 林海从年少起就喜爱读书,杂学旁收的什么都懂一些,在去年雨水丰沛时就料到今年要么继续多雨,要么就是大旱之年,从秋收以后就开始为今年抗灾做准备了。 他雇佣民工整修水渠河道,又命令每个县乡深挖水井,今年无论是涝是旱都能应对自如。 自家也在城外庄子里新增了两个冰窖,储的冰足够阖府上下从五月初用到九月末的。 等天气热起来以后,林海又发动沿街的商铺增加遮阳篷的宽度,给街上行人遮挡烈日,免得作工的人被晒晕了。 药铺也储备了足够的凉茶药材,每家都在门边摆几个大铜壶,一碗凉茶才一个大钱,脚夫打柴的都能喝得起。 因事先准备充足,林海并没有很忙碌,还有时间带女儿和侄子玩乐,琢磨些好玩儿的吃食。 本朝的海运河运发达,很多国外的水果都传进来了,只要肯出银子没什么是买不到的。 不过林海最喜欢的还是本国产的水果,桃子李子梨,西瓜葡萄菠萝,还有红色的苹婆果,让厨房削皮切好摆在盘子里,再把盘子置于冰托盘上,咬一口又冰又甜,消暑又解馋。 黛玉一开始还不知道苹婆果是什么,咬了一口才发现是苹果的味道,只是口感偏绵软,没有上辈子的苹果清脆。 林海见黛玉对苹婆果感兴趣,便说起这果子的由来,“苹婆果古时称‘柰’,在先秦时期就有记载,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有一篇《上林赋》,描写都城长安附近上林苑的壮丽景象,其中就有‘楟柰厚朴’这句。” 黛玉恍然大悟,这苹婆果就是古代的绵苹果,上辈子国人吃了几千年,近现代才被外来的脆苹果取代。 二表叔吃着桃子笑道,“小时候随父亲坐船去浙江访友,在船上买到过西洋的苹果,那个口感爽脆汁水丰富,就是有点酸,味儿也淡,不像我们的苹婆这么香甜。” 林海是果品的狂热爱好者,听说西洋也有苹婆立即来了兴趣,“许是你们没买到好的,等我叫人去找了来,全家都尝一尝西洋苹婆是什么味儿的。” 贾敏回忆起小时候父亲说的扬州沿海,便笑道,“我娘家曾经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听我父亲说到了夏秋时那边果品才丰富,鲜红的荔枝从广州一船船的运到北方,吃不完还会拿来炒菜炖肉。” “荔枝还能做菜?”黛玉真没听说过,她只喝过桂圆做的甜汤。 林海哈哈笑道,“黛玉所想的菜肯定不是时令鲜蔬,明天就让林福去买荔枝,做一道荔枝蒸肉给你尝尝。” 林海的话让全家都笑了起来,黛玉打小爱吃肉是出了名的,这点张绘张绎两兄弟深有体会,惹小表妹生气时只要带她吃顿烤肉,就没有哄不好的时候。 大家正说笑着,大总管林兴笑着走进来,先是对主子们打千请安,才笑道,“老爷,你吩咐给姑娘置办的礼物已经运回来了,要去看看么。” 黛玉一听就直起身,好奇爹爹给自己买了什么,要是一般的礼物,可用不着大总管亲自跑一趟汇报。 林海见女儿大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好奇,他笑着一把抱起黛玉,招呼大家一起去瞧个新奇, “走走,跟着大总管,看给黛玉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大家跟林兴来到花园的西北角,这片的竹林非常茂密,很少有人会深入其中。 转过外面的竹林,就看到一条小道直通墙根处,那里新建了四间马房,有两个婆子带四个十来岁的小厮在这边忙碌,听到有人走过来立即躬身站好。 除了林海全家人都不知道竹林里建起了马房,就在大家都以为林海是训练了几匹小马驹给黛玉玩耍时,从里面跑出的小马让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跑出来的小马通身雪白,比成年人的膝盖高不了多少,后面追出来的马花色黑中带白,明显已经成年了,却只到成年男子的腰那里,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矮小的马匹。 林海见大家眼睛都看直了,得意的笑道,“这是广西的德堡矮马,前朝是御贡之物,在中京盛极一时。 本朝□□崇尚节俭,不再强令广西进贡,近百年才变得默默无闻。 跟我同科的翰林就有广西人士,家里经营着几个马场,黛玉也到学习骑马的年纪了,便托他买了两对,没想到还带了小马驹,李兄真是实在人。” 林兴让马童将矮马都牵出来给大家看,两对成年马都不足一米,两匹纯黑,一匹枣红,一匹黑白花,只有小马驹是纯白色的,紧紧跟着黑白花的母亲,跟看家狗一般大小。 全家都喜欢得移不开眼,有心上去撸两把,又怕自己身形高大吓到小矮马。 贾敏半真半假的嗔道,“夫君你只对女儿上心,知道有这么可爱的小马怎么不早买回来几匹,我小时父亲也教我骑过马,那马高的吓得我直哭,现在想学也不成了,把马吓哭可怎生是好。” 她的话让众人笑起来,都对黛玉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么小的马全家也就她能骑,他们坐上去得把马压出个好歹来。 黛玉接过马童送上来的一把青草,走到白得像云朵一样的小马驹面前,晃动草尖引它来啃。 四匹成年马都是经过驯化的,性格非常温和,加上黛玉的身高不具威胁,对她的靠近并没有排斥表现。 小马驹的眼睛湿漉漉的,天真无邪的看着黛玉,她晃动青草它的眼睛也跟着晃,傻乎乎的越看越可爱。 张绘两兄弟被萌得直哎哟,恨不得扑上来揉两把,二婶让俩傻儿子蹲下身再往马身边凑。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蹲身凑到四匹成马身边,从荷包里拿薄荷糖给它们吃。 林海叫两个仆妇过来问话,她俩和四个马童也是从云南采买回来的,家里世代都在马场照顾马匹,经验十分丰富,就是官话说得不好,要连说带比划才能交流。 贾敏见她们指着自己和二嫂姨母,以及张绘两兄弟,意思是她们娘儿几个是可以骑成年马的,她立时来了兴趣,拉着两人回去换衣服,想体验一把策马狂奔的感觉。 张绘张绎都有自己的爱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么招人疼的小东西,骑坏了得多心疼啊。 黛玉就没这个顾虑了,她穿的阔腿裤正适合骑马,让马童安装好马鞍,就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黛玉是第一次骑马,谁都不敢放开了让她跑,张绎在前面牵缰绳,张绘走在旁边护着,在马棚前的空地上绕了一圈,人跟马都适应良好,没出现任何险情。 二叔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是黛玉真有此天赋,还是矮马都这么乖顺好骑?” 林海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想到女儿学骑马会如此顺利,都没开始学就能骑得这么稳了。 黛玉上辈子可不会骑马,她对二叔摇头,“这马走得又稳又慢,把毛毛抱过来它都能骑,等跑起来才能看出水平呢。” 家里因矮马的到来又增添了许多欢乐,贾敏每天都会在内院里骑一会儿马,时间久了身体也强壮起来,连饭量都涨了些许。 她也不让仆妇拘着五匹小马,像养宠物一样随它们在内院玩耍撒欢,被黛玉起名云朵的小马驹还跟毛毛成了朋友,两只总喜欢挤在一起睡觉。 济南府旱了一月有余,进入七月份终于肯赏脸下几场雨了,头两次下的雨跟开水似的,幸好庄稼都快长成了,要是幼苗非得烫死不可。 刚种下的时令蔬菜就惨了,被雨水砸得倒伏一片,连黛玉种的用来防蚊虫的薄荷都被烫死小半,可见雨水的危害之大。 黛玉看人整理花园里的败草残花,家里不大的花园子都损失不小,就能想像田地里是何等惨状了。 老爹在城外一连三天都没回家,这父母官当得劳心劳力,还不如像舅爷那样挂印归田算了。 她这边正叹气,就有贾敏的大丫头来找,说太太让她过去。 黛玉还当娘亲又给她做了新衣服,颠颠跑回正房就见贾敏歪在矮榻上,脸上似还有哭过的痕迹。 黛玉立时就急了,跑过去扑到贾敏怀里,“娘,你怎么了。” 她心中的火气蹭蹭往上顶,只要娘亲说是谁欺负她了,就算是远在中京的贾老太太她都要想办法给她顿排头吃。 贾敏抱着女儿,悲伤的心情稍稍好转,她柔声道,“我儿不要着急,娘没事,就是听说你大姨母和二姨母都过世了,心里有些难受。”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扑个媳妇 红楼原著中贾家前三个姑娘在贾敏过世前都不在了,以时间来推算,三姨母大概也活不了多久,接下来就是自家娘亲,这四姐妹就像一个牵一个似的,想想都让人心惊。 她小心翼翼的询问,“娘亲,那三姨母还好么?” 贾敏想到三姐又接着叹气,“她年初刚守了寡,她嫁的那家是江南的诗书大族,家世听起来不错,其实也只是守着祭田过活的田舍汉罢了。 你三姨夫倒也品貌双全,可生来便有弱症,一眼就能看出寿数不长。” 贾敏想到母亲给三个庶姐挑夫家时的态度,她心中就是一凉。 她们虽不是她亲生的,也是在身边从小长到大的,心得多硬才会把三个无辜的孩子往火坑里推,她养条狗都时时担心它冷了饿了呢。 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母亲不敢太过分,挑亲事就专找那表面光鲜内里苦的人家,远远打发走了就再没来往。 贾敏那时太小,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如今回想起来,长姐嫁给北方守边大将军的次子,环境苦寒也便罢了,丈夫还是当地出了名的纨绔,日子能好过就有鬼了。 大姐挣扎了近三十年,还是在去年年初去了,只留下十六岁的独子,在祖父的护持下过活,想也知道艰难得很。 二姐的命更苦,嫁到西北没过几年就去世了,连个子嗣香火都没留下,自家竟连消息都不曾听到过。 三姐算是嫁得好的,主要是父亲那时在家里养伤,有时间过问女孩儿的事了。 即便如此母亲也没放过人家,挑了个病秧子把人打发走,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就守了寡,只能守着两个姑娘过活。 好在那家并无得势的族人,他们畏惧荣国府的权势,并未太过为难母女三人,只把族里的田产收了回去,没人敢打她嫁妆的主意,以后只要多跟三姐来往,她的日子总能好过一些。 黛玉听娘亲说完三个姨母的遭遇,再次感叹投胎是个技术活,投身到富家世族还不算,还得是从正妻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才保险,否则想过上好日子也是难得很。 她掰着小手算道,“这样说起来,我又有一个表哥和两个表姐了,表姐们有亲娘照顾日子不会难过,没娘的表哥就可怜了,他是学文还是学武?要是学文不如接到身边来吧。” 贾敏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那孩子在边陲连个好亲事都说不到,接到身边教导几年再找个好媳妇就能顶门立户了,我也好对大姐姐有个交待。” 贾敏见黛玉满脸认真的点着小脑袋,心中的怜惜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自家女儿虽是性子急了些,却是个再厚道不过的孩子,下半生要是想有好日子过,也得嫁进那真心待人的厚道人家才行。 品度母亲的行事为人,实在算不上慈善,二嫂出身的王家也尽是些唯利是图之辈,还有姻亲薛家,那都是群什么玩意儿,贾敏心中发寒,把嫁女儿回娘家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掐断了。 就算不挑宝玉六品小官之子的出身,单看未来婆婆也知不是良配。 母女俩靠在一起说话,有了女儿的安慰,贾敏的心情好转,又开始商量给三姐送节礼的事。 再有一个月就到中秋节了,亲戚之间走礼也是应有的礼数,礼物不必厚重,免得三姐回礼时麻烦,主要是表达亲近的态度,让婆家人不敢欺负小瞧。 贾敏跟黛玉细说与亲朋走礼的门道,因关系远近礼品亦有轻厚之别,除了要考虑亲密程度和家中人口,还要考虑对方的家资如何,需得与家资匹配,对方回礼时才不会徒增烦恼。 贾敏教导这些也不怕黛玉年幼听不懂,女儿打小就跟在身边看她打理家务,家中来往诸事和账目她都清楚,一手算盘也打得极好,已经是个好帮手了。 见黛玉听得认真,贾敏疼爱的把女儿抱在怀里蹭额头,母女两笑闹成一团。 林海回到家就看到这一幕,他走过来一手揽妻子一手抱女儿,问她们什么事这么开心。 贾敏便说了给三姐送礼和大外甥的事,“那孩子远在北方,也不知过得如何了,离那么远我们也够不着。” 林海拍着妻子的肩膀,宽慰道,“这有何难的,大姐过世一年有余,你这个做姨母的惦记外甥也是常理,送信给吴老将军,只说让孩子来济南府一趟给你瞧瞧便是,等外甥到了我们家,想怎么安排不行。” 对哦,贾敏茅塞顿开,想让外甥过来无需诸多借口,只说想孩子了,那边还敢不放人不成。 黛玉帮母亲打点礼品,先送走了去北方送信接人的,又安排船舶带着礼品南下。 在把南下的人送出二门时,她感到肩上陡然一松,好像背上有重物掉落了,她踉跄一下好悬没站稳。 身边的大丫头和云立即扶住黛玉,“姐儿是晒得头晕了?” 黛玉摇头笑道,“没,就是走神了,听爹爹说江南有很多好吃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去尝一尝。” 奶娘见黛玉一副小馋猫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抱起她往回走,给她出主意, “老爷今年又连了一任济南知府,第一任是三年,第二任大多两年就要调职,再过两年怎么也要离开济南了,以后到哪儿还难说得很,姐儿不如先把济南府的好东西都吃全了,免得离开时后悔。” 黛玉心说我倒是知道过两年会被调到什么地方,只是扬州不是善地,原著里不仅贾敏林海的性命都搭在那里,黛玉本就孱弱娇贵,没了父母护持离死也没剩几年了。 又过了十几天,天气依旧干旱酷热,各地开始拜神求雨,连贾敏都要带领官员家眷去寺里添香,为全城百姓祈福。 贾敏不想在酷热的天气里带女儿出门,便把黛玉交给二嫂和姨母看护,独自出门去了。 走在路上她心中感叹,难怪夫君总说亲戚太少,家里人口多的好处不到忙时还体会不到。 在二嫂和姨母没来家里之前,她再忙也要把女儿带在身边,现在家里可信的人多了,把孩子交给谁都不用担心。 黛玉在家里除了读书写字也没事做,午后就跟师傅和二婶一起榨果汁吃,先用小石磨把果子碾碎,再用木压板压出汁水,剩下的果渣也不浪费,小云朵在旁边等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申时张绘张绎两兄弟从私塾回家,听说贾敏还没回来,便骑马去城外迎接,哪知这一迎就迎出故事来了。 官员家眷的车辆回城时,正好跟一个乡里的求雨队伍走个正面,求雨的队伍很长,后头敲锣的没看到前面遇到车队了,把锣敲得比打雷还响,结果就惊到了一家人的马。 张绎两兄弟已经跟贾敏汇合了,贾敏见两个侄子跑得全身是汗,就让他们上车歇歇。 张绘已经十四岁了,正是别扭好面子的时候,不肯承认自己累了,宁愿顶着大日头骑马也不上车。 张绎才十一岁,毫无心里障碍的爬上车擦汗喝茶,隔着帘子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兄长吐舌头。 贾敏正看着两兄弟笑闹,在几声锣响后就听见后面传来惊呼声,张绘回头看到一辆马车从后面冲出来,直奔官道下的土路而去。 官道跟土路的落差将近一尺,这要是摔下去里面的人得颠出个好歹来,他想也不想就拨马向失控的马车跑去。 张绘想赶在马车被拖下官道之前斩断马匹身上的套索,只是他离得有些远,赶到近前时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急飞身接住一道粉红色的身影。 张绘一心想救人,见马车掉下官道时有人被甩了出来,他立即弃马接人,抱住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掉冲力,等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看着怀里粉面飞红的少女,张绘的脸也红成了苹婆果,他,他他,他非礼了一个小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亦是十岁出头,从小养在内院,何时与男子这么接近过,她在惊马时就吓得不轻,这会儿更不知如何反映才好了。 前面车队已经停了,贾敏扶着张绎走过来,见两个孩子倒地上抱在一起发愣,赶紧让人把他们扶起来分开。 车队里的人都挑帘往外看热闹,两个孩子那般形状他们也不好出面给人没脸,端看两家人要怎么处理了。 两个少年刚分开,就从后面跑过来几名妇人,为首的夫人跑得气喘吁吁,见女儿没有受伤,她先是松了口气,再看向贾敏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贾敏是知府夫人,她身边的孩子自然也是出身不俗,自家女儿被这少年在众目睽睽下抱住,要是对方不来提亲,以后想许人家可就难了。 可自家寒门出身,根基浅薄得很,万一人家看不上,自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好心救人,又没有存心非礼,总不能强逼人提亲吧。 以贾敏的聪慧,一眼就看出这妇人在想什么了,她在上香时就注意过这母女俩,母亲娴静女儿乖巧,在人群里安安静静的,不谄媚对上,也没见对哪个僧侣下人横眉冷目,自尊自爱一派安然,很是讨人喜欢。 当时她就想这姑娘要是说给自家侄子多好,可人家父亲好歹是六品通判,自家二表兄只是个举人,上门提亲就有那么一点点仗势欺人的感脚。 贾敏没想到张绘这么能干,自己就把媳妇扑回来了,还落了个英雄救美的好名声,不愧是自家侄子。 她拉过张绘,对通判夫人笑道,“这是我侄子张绘,出身蓬莱张家,大排行老三。” 贾敏的态度让通判夫人松了口气,同时也知道张绘是谁了。 知府大人的母家是蓬莱的著姓大族张家,三个兄弟都是山东名士,老二跟在知府大人身边当师爷,想必就是这少年的父亲了。 她也笑着拉过女儿,“我夫家是长安府袁氏,这是小女儿玉哥。” 18、第十八章 两方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贾敏和袁夫人只简单介绍过自家便不再多言,收拾完残局后车队再次启程,这次张绘也不在外面骑马了,钻进车里依在贾敏身边躲羞。 贾敏忍着笑,派小厮快马加鞭回城去通知丈夫和表兄这个好消息,得在天黑之前跟官媒约好明天上门提亲的时辰,唯恐迟了会害袁姑娘失了颜面。 正因干旱忙碌的林海和二表兄接到消息时都愣住了,没想到出城祈个福还能结个亲事出来,也算是一桩奇事了。 在场的另外三位师爷都向林海和张免道喜,看向同僚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上一丢丢小嫉妒。 这家伙有个当知府的表弟也就算了,又找了个官家小姐当儿媳妇,这运气也没谁了。 林海对袁通判还算了解,他出身寒微家中父母俱无,是在岳父的资助下才一路考出来的。 考中三甲后也没辜负糟糠之妻和岳家,三女两子俱是嫡妻所出,又接岳父岳母回家奉养,听说侄子的结亲对象是袁通判,林海比张免还满意。 他让表兄赶紧去找官媒,再回家跟二嫂准备提亲礼去,不要耽误正事。 以张免的身份,在济南府找官媒不过一句话的事,跟媒婆订好提亲的时间,他才回家找媳妇说明事情经过。 这会儿黛玉正跟师傅和二婶准备晚膳,天气炎热让全家都没啥胃口,父母又在外面奔波一天,黛玉就想着做些清爽开胃的东西。 思来想去就记起小时候吃的西瓜皮馅饺子,便让厨娘把包饺子的家伙事儿都搬到偏厅,她要亲手给爹娘做晚膳。 孩子要孝敬父母在哪里都是被人支持的,操作起来又不用黛玉亲自上手,她只出张嘴就行了。 林嬷嬷听说黛玉要包饺子,也过来凑热闹,有两大镇宅神兽在这里,厨房的人忙得滴溜转,生怕慢上一步就要吃顿排头。 黛玉让厨娘先挑几个皮厚的西瓜,把红瓤切掉先用冰镇上,再把瓜皮削掉留下青色瓜瓤。 把青瓤切碎再撒薄盐杀出水分,剁些虾肉蓉提鲜,鸡肉蓉增加口感又能让馅料成团,还要加些炒熟的鸡蛋碎。 调味只用姜粉花椒粉,盐和酱油,再加一点点麻油增加香味又不会油腻,做饺子皮的面也让厨娘揉了又揉,让口感变得更加筋道。 二叔回来时正好赶上第一锅饺子煮好,皮薄馅大的饺子配上香醋和蒜蓉,咬一口鸡肉弹牙虾肉鲜甜,还有青瓜瓤的甘脆清爽,让人胃口大开。 见丈夫走得满头大汗,二婶笑着夹给丈夫一只饺子,“快尝尝,这是黛玉想出的新馅料,爽口又开胃,最适合苦夏的时候吃了。” 张免听说是黛玉想出来的立时来了兴趣,坐下来吃得连连称赞,又把给张绘结亲的过程说了一遍。 二婶听说未来的儿媳妇是官家小姐,喜得一个劲的傻笑。 黛玉没想到斯斯文文的张绘小帅哥竟如此勇猛,她语带赞扬的开口,“三哥哥都会自己扑媳妇了,真是厉害啊。” 几个长辈差点把嘴里的饺子喷出去,全都伏在桌子上笑到岔气。 二婶抹掉笑出的眼泪又开始发愁,张绘是她的长子,上门提亲这还是头一次,一时也不知如何准备才好。 二叔也是没有主意才跑回来跟媳妇商量的,黛玉见他们夫妻都麻在那里,便笑着提醒,“有林嬷嬷在呢,你们有不知道的请教就完了,发什么怔。” 二叔两口子立即对林嬷嬷作揖求教,林嬷嬷笑着受了两个孩子的礼,她是林海奶娘,从祖辈就在林家当差,多大的风浪没经过,上门提亲这点小事分半只手出来就处理了。 林嬷嬷带张免夫妻去忙了,林海和贾敏回家享受女儿孝敬的晚膳,两人的口味都很清淡,西瓜皮馅的饺子正合他们的脾胃,再加上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吃起来就更加对味了。 林海自天旱以来第一次吃得有些撑了,他让厨房明天再接着包,午休时要请同僚们一起尝尝,还写信把烹制方法告诉舅舅,向所有人嘚瑟女儿的一片孝心。 贾敏刮着黛玉的小鼻头,“养只小馋猫也是有好处的,在吃上头可不亏嘴。” 黛玉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不亏嘴算什么本事,她是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吃亏的女汉子,以后就等着看瞧了。 她缠着娘亲讲一下张绘小帅哥英雄救美的过程,听到袁通判夫妻都出身长安府,女儿叫玉哥,她觉得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袁夫人回到家正好赶上袁通判下衙,先让仆妇送姑娘回房休息,她就跟丈夫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袁通判先是被吓得心惊肉跳,听说要跟知府结成姻亲,喜得跳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 他出身长安府,家中父母在十二岁时就意外过世了,幸好岳家并非嫌贫爱富之人,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教导培养,才有了金榜题名的一天。 因出身寒门又只中了三甲,之前十多年只在七品上晃悠,先头的二子二女也没找到多好的亲事。 现今升到六品,身边就只剩玉哥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他既舍不得女儿低嫁,又碍于前面两个女儿嫁得普通,不好打破长幼有序的传统。 张家的出现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张老大人在文人中的声望不低,跟山东府尹还是同科老友。 张免又是清流魁首林海的表兄,本身亦是山东名流,既不是官身又有强大靠山,张绘那孩子能舍身救人可见其本性纯良,这样难得的亲事打着灯笼只怕都难找第二个了。 张袁两家顺利议定了亲事,张小哥儿英雄救美,又抱得美人归的好事让济南府很是津津乐道了一阵子。 到了八月上旬,老天终于肯实实在在下几场透雨了,让人和庄稼都能喘口气。 济南府因林海准备充足,并未出现明显的减产现象,山东的其他地方就没这么幸运了,经过几个月曝晒粮食至少得减产三成,已经有佃户放弃田地离家流浪乞讨了。 为了保护庄稼不被流民破坏,各乡各庄的百姓齐上阵,日夜看守自家田地。 林海更不得闲,除了要保住济南府今年的收成,还得跟山东其他知府商议请朝廷免税救灾的事。 老爹忙起来几天不回家,黛玉拖着娘亲练五禽戏打太极拳,读书之余都陪在贾敏身边。 赶在中秋节之前,三姨母托林家下人带回来的节礼也到家了,黛玉翻看礼单,上头虽然都是些当地特产和针线织物,也能看出是用心准备的。 贾敏看着礼单叹气,“三个姐姐中我跟你三姨母接触得最多,她是个好面子的人,要不是过得着实艰难,也不会用这些寻常之物当节礼。” 黛玉不甚在意的笑笑,“寻常东西才实用啊,三姨母所在的福建省比我们这里热多了,那边送来的布料肯定凉快。” 贾敏闻言也笑了,她抚着黛玉的头顶,“我家黛玉日后必定是个有福的人。” 单凭女儿乐观豁达的性子,她的日子绝对差不了。 黛玉没把娘亲的夸奖当回事,又拿过三姨母的信来读,信上的字她认得七八成,联系上下文也能读得通了。 看写信的口吻就知三姨母是泼辣的性子,对自身的处境也不隐瞒。 因她没生出男丁,丈夫死后夫家族里就收回了分给她家的田产,后来又有族里人贪图她的嫁妆,联合族人打算逼她改嫁。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贾敏派来送节礼的下人到了,族里人听说是当官太太的妹妹还认她这个庶姐,立即偃旗息鼓,再不敢打她的主意了。 三姨母对贾敏的帮助感激万分,在信的末尾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贾敏看得心酸不已,哽咽道,“她可感激我什么呢,要不是我母亲的缘故,她跟大姐二姐本也不必如此的,国公府家的庶小姐同样出身显赫,嫁到谁家不比现在过得好。” 黛玉抱着母亲安慰,心中给福建那家人记了一笔,要不是自家的节礼送去的及时,说不定三姨母就要被一群混账逼死了。 贾敏伤心过后又跟黛玉商量继续给三姐送节礼的事,中秋过后就是重阳,之后还有寒衣冬至,想给三姐充门面还怕找不着借口么。 进了八月份山东省又变得风调雨顺起来,各地都在抢种秋粮,挑那长得快又耐寒的作物种上,总好过一点收成也没有。 林海也没那么忙了,有关系亲近的官员乡绅家里做寿或婚宴,也会带着贾敏登门祝贺。 中秋节的前一天府尹的长孙大婚,林海贾敏,二叔二婶带着张绘张绎兄弟去参加婚宴,黛玉不耐烦见人,便跟师傅一起看家。 孔观主观察黛玉许久,发现她的手臂有力,写字时对笔划的控制极稳,很适合学习注重线条美感的工笔画,便从收藏中拿出一幅她画的工笔红梅图给她讲解。 黛玉也有意往琴棋书画方面发展,书香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总要有一项拿得出手才不会给父母丢脸,见师傅会画工笔,乐不得不用另找老师了。 师徒两正说得高兴,就见林嬷嬷手中抓着信,以不符合年纪的速度奔进小院。 孔观主生怕老人家摔出个好歹来,纵身过去把人扶住。 林嬷嬷顾不上平缓气息,先把手中的信递给黛玉,再一口气把来意说清楚, “大姐儿,族里来人说二房大老爷的儿子重病,派人来求一株老参救人。” 19、第十九章 孔观主也是粗通医理之人,听到林嬷嬷的来意就惊得哎哟一声,老参的药力可不是寻常病人受得住的,能想到用老参,那孩子必定凶多吉少。 林嬷嬷心里着慌,黛玉不知二房的来历,她这个林家老人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横竖孔观主也不是外人,她就快速讲了遍二房的情况。 林海的祖父,第三代武安侯曾有个外室,还给他养住个儿子,因找外室对名声有碍,又不想小儿子被外室子的名声拖累,便将孩子过继给了堂兄。 那位堂兄是第一代武安侯亲弟传下来的旁枝,因此一直被称为二房。 之前的二房老爷是林海父亲异母同父的亲兄弟,现在这位则是林海的叔伯兄长,黛玉的亲伯伯。 黛玉听后也哎哟一声,“我家还有血缘这么近的同族亲戚呢?之前怎么没听爹爹提到过?” 林嬷嬷苦笑,“别说姐儿了,连老爷都不知道这件事,老侯爷中风走得突然,我们下人也不好多嘴多舌揭主子的短儿。 再加上这些年走动的原也不多,时间一长可不就淡忘了么。” 孔观主拿过信快速扫了遍,皱眉道,“这信上说孩子是打出生就有心疾,单是用老参吊命也撑不了多久吧,还是多预备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才妥当。” 黛玉点头,姑苏林氏是当地望族不假,除了田地以外的家产可算不上丰厚,全加起来也未必能赶上薛家的零头,治病的钱不缺,上好的药材是绝对买不起的。 她对林嬷嬷吩咐道,“老参是救命用的东西,须得以最快的速度送去才行。 林嬷嬷你去安排几个可靠之人,再给他们配上快马,我跟师傅去库房找老参,让他们快马加鞭先送过去救人,其余药材随后再送去。” 孔观主和林嬷嬷看向黛玉的目光都带上了惊喜的光芒,这才多大点的小娃娃,安排事情竟能如此周全,日后还得了。 黛玉如果知道两人在想什么,肯定会告诉她们何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她的聪明只是因为有成年人的思维,等同龄人都长大时大概就显不出来了。 三人一同出了院子,林嬷嬷去安排送参的人,孔观主抱起黛玉先回正房取了钥匙,再向内库的方向走去。 内宅库房在正房后面的一个小偏院里,是专门为存放贵重物品修建的筒子房,前面一间是内宅的账房,后面三大间都是用来存放东西的。 下人从库房取东西时必须要出示特定的对牌,主人一家三口虽然不必如此麻烦,也要登记好时间和物品名称。 内宅账房就是教黛玉打算盘的先生,听说要取老参给亲戚救命,立即起身去拿库房钥匙。 黛玉每逢年节都要跟娘亲来清点收送的礼物,对内库里的摆设门儿清,自己拿出登记用的册子,提笔写下名字日期,以及支领的物品。 三间库房每进一间都要开两道锁,钥匙分别在账房和贾敏手中。 库房里的光线相当阴暗,窗户都是用浸了桐油的牛皮纸糊的,手臂粗的木制格扇嵌在墙壁里,用电锯才有破窗而出的可能。 两个老嬷嬷举着油灯在前面照明,最外面一间放着寻常之物,都是些毛皮布料,沉重家具,瓷器摆件之类。 越往里走存放的物件越贵重,药材关系着用药者的安全,算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因此被放在了第二间。 药柜旁是压库的金银,一排排的架子上放的是玉或象牙制品,以及名家字画和古董这类比较贵重的东西。 黛玉没工夫欣赏自家的珍藏,走到两个药柜前,指着中间的药格让师傅拉开,里面存着两株八十年以上的老参。 孔观主拿出一个木匣打开,借着灯光看到参上是密密麻麻的铁线纹,根须也保存得完整,她满意的笑道,“这株看着有九十来年了,给小孩子用刚刚好。” 黛玉也是这么想的,那孩子比她还小一岁,吃年头太久的老参把握不好用量会出人命的,还是百年以下的妥当些。 两人带着老参急急忙忙赶到二门,林嬷嬷已经安排好人在这里等着了,打头的就是她的小儿子林光,他也是外宅管事之一,再妥当不过的人。 黛玉对林光福了下身,“林小叔路上注意安全,到姑苏请转告堂伯,还有其他药材随后就到,有我们能帮忙的也请尽管开口,一家人相互扶持本是应有之义,别耽误堂弟病情才是最要紧的。” 林光对黛玉打了个千,“大姑娘尽管放心,小的一准把话带到了。” 目送林光带三人打马而去,黛玉又开始跟师傅商量随后要送去的药材,家里没有的就打发人去买,小儿心疾大多是天生的,随时都有夭折可能,林家本就子嗣艰难,轻易损失不起。 林海和贾敏几近天黑时才回到家,听大总管说了堂兄家的事,他先是吓了一跳,又听说女儿已经安排妥当了,心里立时就酸软到不行。 他回到正房把正吃晚膳的黛玉抱在怀里,全身被暖暖的奶香味包裹,林海的心才安定下来。 贾敏被林海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同族远亲家的孩子病了,女儿也处理得甚是妥当,夫君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吧。 等林海心情平复下来,才跟妻子说起二房堂兄的由来,贾敏没想到林家族中还有血缘如此近的亲戚,再想到唯一的子嗣病重,她也有些不淡定了。 黛玉好奇林海是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位叔伯兄弟的,林嬷嬷不是说祖父过世得突然,没来得及跟他交待么。 她的疑问让林海露出笑意,“我当年游学回乡祭祖,当时二房的叔祖还在世,是他告诉我叔叔身世的,因事关祖父的颜面,我回家后也没多问。 这些年一直跟兄长有书信往来,他生性闲散,考中秀才后就在乡里行医,年近四十了才得这一个子嗣,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了心疾。” 林海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他们林家远近亲族俱是子孙艰难,也不知是招了哪路神仙的眼了。 贾敏也想叹气,娘家下一辈没能拿得出手的,婆家连下辈人都没几个,女儿以后没有亲族撑腰,在婆家受气都没人上门理论,这可如何是好。 林家这边打发人送了两次药材去姑苏,总算在中秋节前听到好消息,那孩子的命暂时保住了,持续治疗不排除有痊愈的希望。 贾敏念了几声佛,打发人到寺院道观还愿,又到官办的善堂捐赠米面布匹,给名叫林翀的小家伙祈福。 在中秋节前两天,济南城中涌进了大量贩卖菊花的商贩,女眷拜月用的月饼、葡萄和黄梨也随处可见。 城里百姓过节的兴致很高,今年山东大部受了旱灾,朝廷减免了很多赋税,济南府因林海的高瞻远瞩损失不大,减税却有他们一份,里外里能省下不少钱。 贾敏担心女儿吃多了重油重糖的月饼会积食,便没让厨房多做,只准备些礼盒跟官员家走礼用。 用过晚膳后全家在院子里赏月,贾敏带着女眷设香案和供品拜月,祈祷阖家健康,平安顺遂。 今年家中人口增多,在一起过节热闹得很,又有济南府乡绅送来的小戏班子,贾敏过去从没想过家里会有吵闹的时候,现在却被吵到头疼。 黛玉抱着节前舅爷送来的一对狮子猫,两个小家伙也不怕生,趴在她身边拍打椅子下的毛毛,小毛毛何时吃过这种亏,气得汪汪直叫。 五匹小马就卧在摆在中间的大团圆桌旁边,眼神贼溜溜盯着几个主人,趁人不注意就偷啃月饼。 张绘张绎怕它们吃太甜会伤了牙,时不时就要驱赶一下,也是忙得很。 贾敏直到临睡前才想起娘家母亲,往年每到象征着团圆的节庆时她都会思念母亲,为不能在膝前尽孝伤感一番。 今年因为薛家和娘家的奇葩事,以及三位姐姐的遭遇,让她对娘家的心淡了许多,想起他们就要叹气。 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去北方接表少爷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一名高挑瘦削的俊秀少年,看他一举一动便知是打小练武的孩子,冷竣中透着昂扬之气,林海见这孩子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吴彧小少年今年十六岁,放在现代还是被全社会呵护的未成年,在古代已经是能支撑门户的大人了。 他母亲在世时很少提起娘家的事,哪怕为了护着他全身是刺生存艰难,也没见跟娘家人有过来往。 母亲过世这一年多他吃了不少苦头,父亲靠不住,又不得祖母喜欢,家里长辈都不拿他当回事,都快被众兄弟打压成透明人了。 他拼命学文练武也得不到长辈的重视,连小他两岁的弟弟都订了亲事,他的事却没有一人提起。 直至四姨母派人来探望他,家里人的态度才有了大转变。 祖母把母亲的嫁妆还给了他,伯母婶婶还想把她们娘家姑娘塞给他当媳妇,幸好都被林管家挡了回去,他才不要跟趋炎附势的人家结亲。 林管家是个干练之人,争得他同意后把嫁妆里不便携带的东西都换成银票,来济南府这一路上没让他受到半点委屈,这种待遇是在家里想都不敢想的。 20、第二十章 林海深知妻子对吴彧的愧疚心理,说到岳母对付庶女的手段他也挺无语的,就没见过如此自私心狠之人。 就算她再厌恶三个姑娘,她们也是贾敏的亲姊妹,不想着姐妹和睦未来成为彼此的臂膀,也不能动歪心思害人啊。 岳母就算再能干,还能保证自己长长久久的护着女儿不成,以后还不是要手足之间相互照应。 见吴彧面对陌生人时显得紧张无措,林海也没多说别的,问过路上的辛苦,就明确告诉吴彧,把他接来就是要当成子侄照顾培养的,没有送回吴家的打算。 以后林家就是他的家,姨夫姨母就是父母,安心习文练武过好日子,不必有所顾虑。 吴彧眼眶发红,几乎哽咽出声,虽然在路上林管家就说姨夫姨母要把他留在身边照顾,可没听到两人亲口说出来,他心中总是没底。 现在听到自己真的可以留在林家,不必再回去那个冰冷的家里,他的心中涌出万般滋味,不知要如何表达。 见孩子嘴唇颤抖,林海也觉得心酸,拍着他单薄的小肩膀安慰他不要惊慌,以后凡事都有姨夫姨母做主,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 待吴彧情绪平静下来,林海才让人带他去见贾敏,发现他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就指了身边两个伶俐的小厮给他。 家里下人都知道老爷太太是真心要培养这位表少爷,两个小厮巴不得能跟在小主子身边一起成就番事业,欢欢喜喜上来打千叫主子。 吴彧在家里不受待见习惯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两个小厮的热情让他把小脸憋得通红。 两个小厮带吴彧进了二门,贾敏早就带着黛玉在这里等着了,看着走进门的瘦高少年,他清秀的脸跟记忆中很少笑的长姐重合,贾敏想到这对母子受过的苦,眼泪就落了下来。 贾敏紧走几步把外甥抱在怀里,“彧儿,都是姨母害你受苦了。” 她的话让吴彧的眼泪也绷不住了,类似的话他总从母亲口中听到,母亲总说是自己害他吃苦了,可最苦的明明是母亲啊。 姨甥俩哭成一团,黛玉站在旁边不知怎么劝才好,随后赶过来的二婶和孔观主才把两人安抚住。 孔观主捏着吴彧的肩膀手臂,笑道,“小子,锻炼得不错啊,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保管让你武功盖世。” 吴彧也是打小练武的,被孔观主抓在手中竟无法挣脱,祖父在马下对战时都没这个本事,他有些吓傻了。 贾敏没想到外甥一来就得了姨母的青眼,赶紧推着他的后背,“快,快拜师。” 吴彧也明白是遇到高手了,二话不说就地磕了三个头,把师徒名分定下来,又向贾敏磕头,感谢姨母的收留之恩。 孔观主和贾敏赶紧把孩子扶起来,贾敏把黛玉拉到身边,“这是你小妹妹,那是你二婶,还有两个表弟正在私塾里没回来,等晚上就能看到了。” 吴彧又给二婶磕头,被扶起来才看向瓷娃娃一样的黛玉,他在周身摸了一圈,找出一枚狼牙送给妹妹当见面礼。 黛玉笑眯眯接过狼牙,“谢谢大哥,大哥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要不边洗边吃吧,浴堂的水是昨儿新换的,泡在池子里吃点心和果子最舒服了。” 贾敏几人都笑了起来,“你这小妹最是贪吃,哪里有好吃的,怎么吃最舒服问她准没错。” 吴彧洗去一身风尘,又到给他安排的院子里把行李安置好,贾敏给他安排了六个在院子里照顾的老嬷嬷,还有六个跟着出门的男仆,他的年纪不小了,在没讨媳妇之前就不安排丫头了。 吴彧打理好自己,张绘张绎也从私塾回来,听说表哥已经到了,就跑到他的院子里面见兄长。 在古代姻亲就是正经亲戚,两边都是黛玉的表哥,又都是年轻心热的时候,很快便熟络起来。 吴彧向两兄弟打听私塾里的事,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羡慕。 北方边境的少年都是以习武为主,家里就算请了教书先生也没他的份,读书全靠母亲教导,至今还没正经上过课呢。 张绘两兄弟没想到还有羡慕每天上私塾的人,两人把私塾里从同窗到先生吐槽个遍,末了让吴彧放心,有小叔这个探花郎盯着学业,他想不去私塾都不行。 晚上的接风宴黛玉安排了火锅,特意请了城中荟萃楼的大厨来家中料理,中秋过后一到晚上就冷飕飕的,最适合吃热乎乎的火锅了,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也显得亲热。 在吃方面家里人都依着黛玉,谁让她年纪最小也最爱吃呢。 在桌上闲聊时林海果然问起吴彧读书的事,吴彧打小跟着家中兄弟习武,基础打得不错,读书方面就差太多了,从没正经上过学。 林海对后辈从文或从武没什么意见,能文武双全当然是最好的,看吴彧也不像讨厌读书的样子,便安排他先休息两天,从后天起跟张绘两兄弟一起去私塾。 贾敏又跟二嫂王氏商量,张绘两兄弟也大了,不如都搬到外宅跟吴彧紧挨的院子里,兄弟三个以后一起上学读书也方便。 王氏有些舍不得儿子搬出去,二叔却是赞成的,长子都是订过亲的大人了,小儿子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还跟父母住在一起会被人笑话的。 家里为两兄弟搬家的事忙了两天,吴彧早上跟师傅习武时看到跟在黛玉身边的云朵,喜欢得眼睛都直了。 看到竹林的马棚里还有四匹,他爱到走不动道,差点卷铺盖搬进马棚。 黛玉都服了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了,无奈道,“大哥,你不觉得自己的思路有问题吗?为什么是你搬到马棚,而不是牵一匹回自己的院子里玩?这几匹小马都是散养的,你看不出来么?” 吴彧的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小马询问,“可以牵回院子里?” 黛玉点头,“嗯嗯,但不要都牵回去,偶尔母亲和二婶也会想要骑着玩儿。” 吴彧闻言露出大大的笑容,在北方的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他可以随意接触的,没想到在姨母家反倒没有任何限制,这样才是真正的家吧。 他蹲下身与黛玉平视,“谢谢你,小妹。” 黛玉很有江湖范儿的拍拍他的肩,“不客气,大哥,这里就是你的家,小妹以后还要仰仗大哥保护呢,快点强大起来吧。” “嗯。”吴彧郑重点头,以后他也是有家有弟妹的人了,要比任何人都强才行。 吴彧小少年的雄心壮志在上私塾的第一天就有点崩,先生考教过后把他分到了丙等班级,跟他一起上课的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屁孩,连张绎那个十一岁的都在乙等班,他这么大的个子坐在一群小豆丁中间,好丢人。 为了早日升班,吴彧开始日夜苦读,连早上扎马步时都在背书。 他的记忆力只在中等偏上,一页书要背个四五遍才能记个囫囵,黛玉在旁边听两遍都会背了,天天在心里替他着急。 贾敏怕吴彧累坏了,便提议重阳节去城外玩儿两天,正巧城外有人打算出售一个温泉庄子,她已经跟官伢打好招呼了,只要没有大问题就买下来,冬天泡温泉可比在家里泡浴堂舒服多了。 除了买温泉庄子,中秋过后各处的田庄也开始秋收,家里外放这些年,每到一处都少不得要置办些产业,加上林家祖传下来的庄子铺子,以及她的嫁妆,每年都得从中秋忙到年底。 今年家里有了三个小子,帮手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们以后都是要顶门立户过日子的,贾敏以教导的名义把三个孩子指使得团团转。 他们在外面要跟一帮刁奴斗智斗勇,回到家算账时还要被三岁的小妹碾压,几天下来眼看着就成熟了,连最幼稚的张绎都不在时不时跳脚,该生气的地方太多,实在跳不起了。 贾敏赶在重阳节前把温泉庄子买到手,全家在前一天下午出城去庄子上,打算在那里过完三天重阳假期。 买庄子的事贾敏全权交给三个男孩儿了,为了不让家里平白浪费大笔银子,他们里里外外把庄子踩了好几遍,又调查清楚原主人卖庄子的理由,这才放心让贾敏买下来。 去庄子的路上他们骑马在前面领路,林海跟妻女一起坐在车上,看着前面三个少年的身影,他嘴角止不住的向上扬。 贾敏看着丈夫的样子暗自叹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夫妻早就放弃要子嗣的希望了,能有黛玉这个女儿已经是上苍垂怜,再不敢有生儿子的想法,生怕念头过重会伤了女儿的福寿。 林海拍了拍妻子的手,林家几代子嗣艰难,这件事他早就看开了,抚养女儿教导甥侄,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不必强求太多。 黛玉撸着两只小白猫,假装没看到父母之间的互动,关于是否要个弟弟她也很纠结。 有个庶弟吧,心里免不了别扭,亲弟弟更是不敢想,万一娘亲有个好歹,难道还要走上红楼的老路不成。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有灵性的大狸猫 林家有主子九人,加管家奴仆上百人,以及几十辆拉行李的车,浩浩荡荡走过街道市井,引得百姓驻足围观。 很多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三个华服少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看这三位小爷托生的人家,再看自己,真真能把人羡慕死。 更多的人则是盯着队伍里五个矮小马匹议论纷纷,其中四匹明显已经是成年马了,却只有成年男子的腰高,马童坐在车辕边拉着缰绳,大马走一步它们的小短腿要倒腾两步,看着又乖又可爱。 路人都在猜测这是什么马,有那见识广的人就开始向周围人科普,众人听得啧啧称奇,要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矮小的马匹。 街道两旁吵吵嚷嚷的,黛玉坐在车里都听到了,云朵几个带出门太过招摇,她本不想带它们出来的。 哪知家里人都不同意,重阳过后天就开始冷了,不趁着暖和让小马跑一跑,关一冬天会憋坏的。 林海和贾敏就像没听到街上人在说什么一样,他们生来富贵,一个是小侯爷,一个是国公府上的嫡小姐,从小就是在金玉堆里长大的,在他们眼中几匹用银子就能买到的小马只是寻常之物罢了。 黛玉却担心如此高调真的好么,说好的财不外露呢。 转念又想到自家每年都会采买下人,时不时又会买地买庄子,全城百姓谁不知道知府大人家财万贯,现在才想起遮掩已经太迟了。 车队出城后开始加快速度,跑了一阵子云朵就有些跟不上了,被孔观主抱到自己的马车上,四匹成年小马的却耐力极佳,跑到离城近三十里的庄子时依旧精神抖擞。 庄子上的仆人已经守在正门这里了,见主人家的马车到达,立即上前引导几位主子到各自的院子里休息,几个马童也开始为小马按摩解乏,云朵正睡着,被吴彧抱去照顾了。 温泉庄子是一位官员致仕后养老的居所,正门这里是用来招呼客人的两进房舍,后面则是园林建筑,统共六个小院都引入了温泉水,刚进庄子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黛玉在马车上晃到犯困,趴在奶娘肩头昏昏欲睡的被抱进院子,放到床上就抱着猫狗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声猫科动物的怒吼把她吓醒,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毛毛的叫声。 守在边上的奶娘和大丫头怕她惊到了魂儿,赶紧上来安抚,又连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肤色盈白的小丫头跑进来笑道,“姑娘不怕,是庄子上养的大花猫,跟我们家大雪小雪抢食吃,毛毛吼了几声,就把它吓得跳到院墙上了。” 黛玉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只见过野生的鸟雀,林海夫妻生怕宝贝女儿被伤到,平日严防死守,连虫子都没让她见过几只。 听说庄子上还有散养的猫,她立即来了兴致,下床去看被毛毛吼到墙上的猫长什么样子。 正蹲在墙上的狸花猫有半米多长,瘦骨嶙峋皮毛脏乱,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墙下的毛毛,时不时还要扫一眼廊檐下给两只小猫准备的清蒸鱼,明显是饿惨了。 毛毛被大猫盯得肝儿颤,碍于狗狗的尊严又不能扭头逃跑,只在最开始很有气势的叫了几声,之后就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了。 黛玉看着可乐,就让小丫头把毛毛和大雪小雪抱回屋子里,把清蒸鱼让给大猫吃,再让厨房送点馒头过来,看它的样子不知饿了多久,两条小鱼未必能吃饱。 交待完这些黛玉才发现父母都不在院子里,正要问他们去哪儿了,就见三个嬷嬷举着扫帚大呼小叫的跑过来。 奶娘让小丫头把三个嬷嬷喝住,不让她们惊着姑娘。 哪知三人并未因此退去,反倒推开小丫头走到黛玉近前,用扫帚指着大狸猫,粗声大气的说道, “小主子你不知道,这猫凶得很,又不吉利,得赶紧把它拱走才行。” 黛玉从没见过自家有哪个下人如此不知礼数,就看向身边的奶娘,想知道这是谁家出来的奇葩。 奶娘也不认识这三号人物,还是大丫头和慧笑道,“姑娘不知,这庄子是带着十户下人和附近两座山地一起卖的,这三人瞧着眼生,想来就是以前的下人了。” 黛玉嘴角一抽,庄子的原主人听说是致仕官员,她们的举止可不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她很好奇三人口中的不吉利是什么意思,便让她们把扫帚放下,来到院子后头细讲,不要打扰前面大猫吃饭。 三个嬷嬷生怕小孩子不知轻重,走到院子后头还在探头探脑的盯着大猫,口中快速讲了遍这猫的邪性之处。 大狸猫是原庄主养来捕鼠用的,平时里大鱼大肉侍候得油光水滑,可就在老主人死的前一天晚上,大猫突然性情大变,站在墙头上不停嚎叫,还到处咬人,第二天老主人就死了。 三个嬷嬷说得手舞足蹈,重点都放在老主人对猫比对人好,以及老人过世前大猫的反常举动上。 说完又用眼睛紧盯着黛玉和其余人,用目光逼迫她们认同自己的观点。 黛玉都无语了,“那猫会乱叫,是发现主人身体出问题了吧,咬人是想让你们去救人,家里出现反常的现象,就没人想着去看一眼老人吗?要是及时救治,那老大人没准死不了。” 听了她的话,三个嬷嬷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为自己辩驳,把错都推到大狸猫身上,还给它扣了个勾魂使者的大黑锅。 她们被听到动静带人赶过来的吴彧三兄弟按住,让人把她们交给跟过来的管家林生,让他将原主子的死审问明白。 随后他们看向黛玉的目光都讪讪的,他们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人忽悠了,如果原来的主人是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这庄子都算得上凶宅了吧? 黛玉无所谓的笑了笑,她两辈子加起来没做过一件亏心事,父母亦是乐善好施之人,就算这个世界真有鬼,也害不到他们一家三口身上。 相比死去的人她更关心那只大狸猫,兴致勃勃的征求三个兄长的意见,“那猫是个知道护主的好猫,我们想办法把它拐回家怎么样?” 三个男孩正纠结这庄子不干净,又因黛玉跳到天边去的思路愣了下。 张绎随即无奈的笑道,“如果它愿意跟我们走,的确比毛毛和大雪小雪有用多了,问题是大猫看着野性得很,可别伤到你了。” 黛玉让他们放心,她胆子虽大却并非莽撞之人,不会距离大狸猫过近的。 她又问父母去哪儿了,师傅和二婶也不在,把她单独丢在陌生的地方这还是头一次。 吴彧摇头苦笑,“他们都在前头会客呢,周围的庄子住满了来过节登山的人,听说知府大人到来,哪有不来拜见的道理。来的人太多,连二婶和师傅都被拉去招待内眷了。” 旁边张绘看着吴彧坏笑,“小妹你不知道,彧哥刚开始也跟叔父待客来着,他是被提亲的人羞跑的。” 吴彧一听就恼了,红着脸挥拳头就要锤张绘,张绘闪身躲开,兄弟仨在后院笑闹成一团。 黛玉看着他们打闹,无意间扭头就发现大狸猫正蹲在不远的树上舔爪子,发现她看着自己,眼神也不再凶戾,反倒带上了几分慵懒。 这是只有灵性的猫,黛玉更加喜欢大狸猫了,摸出身上荷包里磨牙用的肉干零食,远远的抛到树旁的草丛里。 她练习弹弓有几个月了,力气和准头都很不错,肉干准确的落到了树旁。 见大狸猫眯着眼睛看自己,黛玉就笑着指指肉干,再指指它,然后自己又摸出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嚼起来,示意这是可以吃的。 大猫像是看懂了,它喵了一声,从树上下来吃掉肉干,又跳回去接着舔爪子,灵气得很。 三兄弟笑闹时也关注着黛玉,见大狸猫就像能听懂人话一样,都看着它啧啧称奇。 大猫对他们三个就没那么客气了,呲出小白牙嘴里哈哈几声,扭头就跑不见了。 被猫嫌弃的三个少年委屈死了,他们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就被讨厌了呢。 黛玉咯咯笑道,“爹爹他们在前面待客,晚饭大概也要在前面吃了,你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羊肉,我们自己烤了吃,再给大猫留一块晚上当夜宵。” 兄妹四人在院子里生炭火烤肉玩儿,厨房还送来了各色小菜和细粥,林光家的在前面照应着腾不出手来,就让小丫头传话请四位小主子晚上别吃太多烤肉,省得积食生病了。 黛玉让管家娘子放心,他们有分寸着呢,还能没事坑自己不成。 烤肉是打算借此跟大猫拉近关系,不会吃到积食那么蠢的。 等肉烤熟了,毛毛和大雪小雪都围在四人脚边打转,馋的直叫唤。 大狸猫闻着味也跑了过来,远远在树上蹲着,猫眼一错不错盯着烤肉。 吴彧他们喂毛毛几个吃肉,大狸猫就在树上舔嘴巴隔空解馋,那样子可怜又搞笑。 黛玉烤熟几块肉放到小碟子里,亲自送到离树不远的地方。 大猫见是她独自过来,也跳下树蹲在不远处,黛玉放下碟子才退出两步,它就走上来吃肉了。 三兄弟都抻脖子看着,准备随时营救黛玉,见大猫肯接受投喂,也没有袭击人的意思,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等大猫吃完,黛玉又送了一次肉,这次还加了一小碗清水,怕它肉吃多了口渴。 这次大猫的接受度更高,在她放下碗时就凑过来开吃,看上去全无防备,已经对黛玉达成初步信任了。 22、第二十二章 林海贾敏送走了客人,回来听说黛玉这么会儿工夫就收服了一只大狸花猫,两人都觉得可乐,又让人在屋檐下准备了肉汤泡饭给猫当夜宵,还用软垫铺了个窝。 黛玉开心的给父母送上香香,林海和贾敏对子女尽心爱护却不独断专行,只要她不做伤害身体的事,就尊重她的一切想法和行为,从来不用自己的意志给她压力,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了。 她赖在父母床上不肯走,霸道的宣布今晚要跟爹娘一起睡,林海和贾敏抱着满床打滚的小肉球,把她塞进被子里。 女儿向来黏人,他们也甘之如饴,三口人挤在被子里酣甜一夜,睡得又暖又舒服。 早起就听丫头说大狸猫没吃昨晚泡的饭,整晚在窝里睡得直呼噜,不像昨天那样躲着人了。 黛玉觉得奇怪,看大猫的样子就知道它饿了很长时间,有饭怎会不吃呢。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猫狗的早饭,撤去昨晚的泡饭,又给大狸猫换了一碗肉丝鸡蛋拌饭,可它还是没有要吃的意思。 黛玉跟父母走出房门,就看到张绎用树枝把饭碗往大猫面前捅,大猫蹲在廊檐的扶手上,用睥睨的小眼神瞄着他。 林海贾敏先是被大猫的个头惊了下,又见它像看白痴一样不屑的看着张绎,显得傲气又灵性,不禁在心中称奇。 大猫看到黛玉出来了,冲着她喵了一声,叫声中有着明显的抱怨和委屈。 黛玉听懂了它的意思,这是在抱怨她让它挨饿了,她刚想说吃的明明都准备好了,又想到有些认主的宠物只吃主人亲手喂的食物,或许这只猫也是如此。 她走过去端过饭碗,把碗放到猫窝旁,大猫显然饿坏了,才放好碗它就冲过来埋头苦吃,还不忘用尾巴尖勾着她的腿。 贾敏惊道,“它是认黛玉为主了?这猫真是灵气过人。” 林海抚着黛玉的头顶笑道,“如此通人性的生灵可不多见,既它愿意认你为主,你也要真心相待才是,不能辜负它这份心意,知不知道?” 黛玉答应着爹爹的教诲,小手慢慢伸向大猫后背,轻轻抚了一下,看它有什么反应。 大猫被撸了一把,非但没反抗还抬起后腿挠了下背,示意那里痒痒。 黛玉蹲下身给大猫抓痒,嘴上跟它打商量,“以后我叫你花花好不好?” 大猫喵了声答应下来,对叫什么无所谓得很。 黛玉再接再厉,“身上痒痒是该洗澡了,等晚上登山回来,我们洗个澡呗?” 花花听到洗澡两个字明显顿了下,有心反抗可身上又痒得厉害,只好不甘不愿哼了声,算是答应了。 见花花愿意洗澡,黛玉说了一车好话夸它,又跟它说他们晚上才能回家,待在家里不要欺负毛毛和大雪小雪。 全家人吃过早饭,每个人手臂带上插着朱萸的布袋就出门了。 年幼的云朵留在家里交给花花看管,其余四匹小马头上也插着朱萸,配上马鞍跟在身边,方便黛玉几个女眷走累时骑乘。 重阳节登山的人很多,因这边山势平缓又有温泉,开设了很多客栈酒楼供游人取乐。 山上不仅道路修得整齐,风景还有人专门打理,到了重阳节漫山遍野开满了菊花,冷香艳姿看得人心旷神怡。 林海身为济南府的父母官,携全家出行时免不了有当地名流过来打招呼。 黛玉本着不竖敌不亲近的原则,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有人搭话就假装听不懂,或是干脆往长辈身后一躲,不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 林海和贾敏早知道女儿生来就对外人警醒,没想到不用人教便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对外人一句不肯多说,以她的年纪实属难得。 临近中午时他们才登到山顶,这里唯一的亭子已经被一群人占据了,看到知府带领家眷前来,那些人没有丝毫谦让攀谈的意思,连远远打个招呼都不曾有,眼神却不住的往这边飘,像是在等待林海主动过去结交的样子。 林海能惯他们毛病就奇怪了,他也不在意是否坐在亭子里,让下人展开帷布在竹林下圈出一块草地,铺上油布和地垫,再支起烤架锅具,全家人热热闹闹的野炊。 有黛玉这个肉食动物在,烤串是不能少的,再用沿途采的菊花泡了茶,加上枸杞红枣把粥煮上。 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凉菜和卤味,吹着微风享用美食,还有花海山色可以欣赏,谁还管外人在图谋什么。 他们赶在天黑前回到庄子上,黛玉亲手用皂角给花花洗了澡,把它放到温泉边暖和的石头上擦毛,她泡在温泉里打水玩儿,游来游去好不惬意。 花花眯着眼看黛玉在水里游泳,也不知它是怎么想的,噗通一声也跳进温泉里跟她一起游,把怕水的大雪小雪吓得喵嗷一声窜进屋里去了。 搞怪的一幕让旁边泡脚喝茶的林海和贾敏喷出嘴里的茶,又笑又呛抬不起头来。 第二天林海和二叔去参加文会,贾敏和二婶也有前来拜访的女眷需要招待,孔观主就带着四个徒弟在后院舒展筋骨,又教了一套棍法给他们慢慢练习。 黛玉看师傅演练两遍就记住了招式,就是她短手短脚的不好施展,只能比划个大概。 吴彧别看背书的能力一般般,对习武却极有灵性,跟黛玉前后脚学会的,拿着烧火的木棍也能舞出武侠片的效果来。 张绘张绎就要差上几筹,学了一上午才勉强记住,想达到吴彧的水平还有得练呢。 因明天就要回家,贾敏见完客又和二婶带下人处理菊花,野菊花的味道苦中带甘,是清热败火的佳品,得多留些明年夏天消暑用。 林海结束文会后回到院子里休息,跟黛玉说起文会上写的诗和见的人,以及某些人背后牵扯的势力。 见黛玉时不时点着小脑袋,林海笑道,“为父知我儿最是个谨慎不过的人,如今皇上老迈,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等你再长两岁免不了会出门跟人交际,对外人更要恪守本分,对朝堂之事不仅不能议论,最好连听都不要听。” 黛玉点头应道,“爹爹放心,我知道分寸的,有那不怀好意的找个借口远远躲开便是。” 说到这里她又叹气,“原以为到庄子上能让爹爹娘亲休息两天,没想到从到这里就没闲过,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里待着清静。” 林海轻笑,“为父知道我儿孝顺,只是身在名利场中,想找清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又看向像个护卫守在黛玉身边的花花,“你跟花花说我们要回家了么,它可愿意跟我们走?” 黛玉闻言看向脚边的花花,正要开口询问时,它却站起身子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定住看向黛玉和林海,再往前走了两步又立住。 林海奇道,“这是让我们跟着它走?” 黛玉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父女两跟着花花走到后院的梨花树下,见它用爪子快速刨着树下的土,黛玉赶紧制止它弄伤爪子,让人拿来铁铲亲自挖土。 没挖两下就听到了铁器相撞的声音,林海接过小铲扩大挖掘面积,直到一只铁盒露了出来。 看到铁盒上的雕纹,林海抽一口凉气,飞虎和蜼统称宗彝,是皇家才能用的章纹,雕有此物的盒子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温泉庄子里? 林海让身后的下人退出后院,用铲子把铁盒从坑里撬出来,打开搭扣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盒子内是黑色的锦缎,上面平躺着一只青铜虎,分明是记忆中兵符的模样。 让黛玉捧着铁盒,林海拿起青铜虎,虎身是竖直着从中间削成两半的,一面凸起,一面断口平滑,上面还有‘直隶’两个阴纹。 想来另一半应该是‘直隶’二字的明纹,合在一处就是能调动直隶驻军的兵符了。 林海有些懵,直隶驻军是守卫京城的军队之一,地位仅次于中京的卫戍禁军,调兵的兵符一方由皇上掌管,一方在直隶提督手上,这是哪一方丢了兵符,又是何人把它藏到庄子上的? 黛玉把盒子递到林海面前,“爹,把它放回去,我们回屋吧,你都冒冷汗了,有什么事泡在温泉里再慢慢想吧。” 林海抹了把额头,上面全是细小的汗珠,他放回兵符苦笑一声,“黛玉,我们家遇到了大麻烦,为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黛玉扣上盒子,把它塞进林海的袍袖里,拿过铲子边填土边说道,“我们都不说出去,谁又知道这东西在我们手上。实在不行就熔了重打,给花花打个铜碗喝水吧。” 林海失笑,“胡闹,这东西哪能轻易损毁,拿着它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要是真弄没了那才是泼天大祸呢。 我儿今后不准再提今日之事,最好把看到的东西全都忘了。” 黛玉拍着小胸脯保证,“爹爹放心,我是天下第一嘴严之人,这事跟娘亲都不会说,爹爹也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哦,我还盼着以后你们帮我带孩子呢。” 林海哈哈大笑,抱起黛玉顶额头,“你才丁点大,就想到以后养孩子了?放心放心,为父和你娘不仅想抱孙子,还想给重孙子挑媳妇呢。” 23、第二十三章 父女两掩下发现兵符的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再提起,回到家后一个照常上衙办公,一个读书玩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黛玉带花花回到家中,身边就又多了个小护卫,花花跟毛毛天天跟她同进同出,寸步不离。 张绎笑称它俩是左麒麟右白虎,花花和毛毛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从语气也能听出是嘲笑,张绎小可怜被狗吼被猫啪,气得找他爹告状,又被好一通笑话。 在月底时,贾敏接到了贾家来信,她跟贾老太太闹了好一阵子别扭,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家书是由宁国府长房贾敬送来的。 信中写道重阳节当天贾珠的遗腹子出生,贾政为其取名贾兰,又顺带提了句七月十七贾政又添一庶子,起名贾环。 贾敏拿着信心中五味杂陈,想到无辜妄死的贾珠,如今他又得一子,说不定早就把贾珠给忘了,对贾政就有说不出的恨意。 可贾政是从小就感情深厚的亲兄长,气恼过后又想他中年丧子,想必心中比任何人都悔恨凄苦,她心中又升起许多怜惜。 黛玉听说半年多都没联络过的贾家来信了,急急忙忙跑到贾敏身边,接过信才知道是贾环和贾兰那两个小透明出生了。 贾兰这小子生在重阳节当天,应该是在预示贾家败落后还有还阳的一天。 可惜那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只知道捧着贾宝玉那只假凤凰,把真正能振兴贾家的人冷落到一边,李纨和贾兰心里大概恨死那一家人了,才会在复起之后不管他们死活。 贾敏见女儿小小一团,拿着信看得像模像样,脚边蹲着毛毛和花花,好似左右护法一样,心中觉得可乐,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她正想问跟着女儿的下人都去哪儿了,就见两个大丫头带着四个小丫头并四个老嬷嬷跑了进来,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发髻凌乱,可见追得有多辛苦。 再看向没事人一样的女儿,贾敏忍不住抚额,在下人要请罪前挥手让她们退下去休息,侍候这么个猴儿似的主子已经够倒霉了,再出言苛责就不厚道了。 贾敏把黛玉抱在怀中,笑道,“外祖家多了个小表侄,黛玉当姑姑了,开不开心?” 黛玉笑着点头,她对贾兰无所谓得很,主要是娘亲看着很开心,那她也开心好了。 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姐姐和长辈了,她掰着指头细数,“史家有个叫湘云的妹妹,二舅舅家有个叫探春的妹妹,她们都跟我同年,现在又有个叫贾环的弟弟小我三岁,比贾兰侄儿大两个月,我又是姐姐又是姑姑的,是不是要表示表示? 还有姑苏的堂弟,他小我一岁,身子也不知养好了没,眼看天气凉了,除了送药材,再挑点好玩儿的东西一并送去吧,要不他想起我这个姐姐就联想到喝药,肯定会以为我也苦苦的。” 贾敏被女儿的童言稚语逗笑,心中阴霾如雾遇艳阳般散个精光,她抱着黛玉好一顿磨蹭。 母女俩思量着要送什么礼物才好,贾敏猛的又想起一人,“你大舅舅家还有个小你两个月的庶子,名叫贾琮,送礼物时不要把他忘了。” 黛玉哦一声答应着,心说这个透明得更加彻底,要不是娘亲提醒她根本就想不到还有这号人。 在红楼原著中,只有全族出动的祭祀丧葬这类事才会提他一笔,可见平日被忽略得有多彻底。 母女两又细算亲戚家中跟黛玉平辈的兄弟姊妹,舅爷家五兄七姐,都比黛玉大。 最长的姐姐去岁成亲,至今还没有好消息传来,长兄明年也要成亲了,到时全家去蓬莱玩儿。 外祖母家的亲戚就多了,关系亲近的兄姐却很有限,宁国府的贾珍哥哥比林海和贾敏的年纪都大,跟黛玉是玩儿不到一起的。 大舅舅家的大哥贾琏也是明年成亲,订的是王家长房长女,王家同为金陵世族之一,长一辈就跟贾家联过姻,二舅母也是王家女,算是亲上加亲再加亲。 二舅舅家的宝玉比黛玉大一岁,大姐姐今年十三,还没说人家呢,也不知长辈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还有大嫂贾李氏,她虽没了丈夫,生个儿子也算有了盼头,就看她以后是守节还是改嫁了。 再有就是大姨母家的吴彧表哥,以及三姨母家的两个姐姐。 长姐今年十三,二姐只比黛玉大半岁,贾敏想起三姐在信中的意思,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意,她们谋划的事要是能成,三姐也能老来有靠了。 贾敏打点好了送给侄孙的礼品,还有黛玉送给弟妹的小礼物,打发人送去贾家。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放不下,提笔写信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干巴巴问了好,字数还没礼单写得多。 贾家那边因贾兰出生在父孝中,洗三满月都没操办,李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无人的地方垂泪为儿子委屈不平。 直到贾敏的贺礼送到了,她的心情才稍有好转,至少婆家还是有人惦记着兰儿这个可怜孩子的。 林家送来的礼品分成两份,一份是给贾兰的庆生礼,还有一份是黛玉送给弟妹的小礼物,荣国府的孩子只要比她年纪小的人人都有,连湘云也有一份。 女孩儿是木雕的农家小院,家用之物一应俱全,锄头茶碗都可以拿出来把玩,柜门抽屉还能打开,十分精巧可爱。 男孩儿是五册连环画,讲的是□□起兵立朝的故事,还有木制的小刀小剑,正适合小孩子玩耍。 贾老太太看着送来的礼物,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在她眼中只有宝玉这一个宝贝疙瘩,对庶出的孙子孙女向来是习惯性忽略的。 林家来人明确说了这是他们家姑娘送给弟妹的,一句也没提自己的心头肉,她脸色阴沉,心情变得不快起来。 元春见老太太和太太的脸色都不好,就出面笑着封赏了林家来人,让人带去客房休息。 见人出去了,她又笑道,“原是我们这些当兄姊的不好,黛玉妹妹小小年纪都知道送礼物给弟妹玩耍,我们却不曾想到给妹妹送些好玩儿的东西,这次应该多多补偿才是。” 她的话让二太太脸色更沉,贾老太太却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大孩子成天读书也忙得很,如何能想到这个,既然想到了,不如都送一份。” 说着她又逗弄怀里的宝玉,“宝玉,你想送林妹妹什么礼物啊?” 宝玉正看着打成几份的礼品发呆,家里的东西向来是紧着他挑,没他的份这还是头一次,心里早委屈得不行了,听老太太问自己,他小嘴一扁,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老太太和二太太见宝贝哭了,都跟摘了心似的,叠声让人把东西丢出去,安慰他什么好东西家里没有,还用得着别人送。 贾家的消息向来跟漏勺一样,不到晚上贾母房里的事就传得两府皆知了。 赵姨娘听说姑太太家的姐儿给自己一双儿女都送了礼,心中得意又焦急,生怕太太把礼物扣下不给自己,急得跟猫抓似的。 她回到娘家,让娘家父母兄长找人跟贾母院子里的大丫头走人情,好说歹说才把礼物要了回来。 邢夫人就不像赵姨娘这么费事了,直接派赔房去讨要,看到嬷嬷拿回来的东西,她又想起姑太太家的胖娃娃。 白白嫩嫩一身肉,把她喜欢得不行,这才过去多久,已经知道照顾外祖家的弟妹了,长得可真是快。 看到被奶嬷嬷送到跟前的贾琮,邢夫人把平日厌恶他的心去掉了几分,当初在山东她信心满满的想回来生个娃儿,没想到才到家就听到妾室生了个小孽障,心里膈应得不行。 如今这孩子也是个能跟亲戚来往的大孩子了,这些年她的肚皮也没个动静,莫不如多照应下眼前这个,老来也好有个依靠。 李纨听丫头说了老太太房里的事,她忍不住冷笑连连,一个六品小官的次子,只有那群老眼昏花的才拿他当宝一样,走出去谁把贾宝玉当回事啊。 她拿起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莹白的羊脂玉有雀卵大小,两面镌着长寿永继,金榜题名八个字,李纨心中发狠,把长命锁给儿子带上,毫无异色的抱孩子给老太太省安去了。 老太太和二太太看到贾兰襁褓外挂着的金镶玉长命锁,老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李纨要的就是她们这种反应,还笑着说姑太太费心了,送的长命锁兰儿很喜欢,抓着不肯松手呢。 这个长命锁是黛玉挑的,字也是她让人后镌上去的,连送礼的人都是她选的伶俐人,为的就是看热闹。 贾家人看到跟通灵宝玉一样的长命锁,反应肯定精彩极了。 听送礼回来的人说大少奶奶在侍膳时被婆婆责骂,气性上来了一头碰到桌脚上。 老太太当时就吓病了,跟大少奶奶一起请医熬药,弄得全京城都知道贾二太太苛待了守寡的儿媳妇。 李家人第二天就上门讨要自家姑娘,两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黛玉哈哈大笑,心里这个解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贾家要是敢算计她家,她的手段还多着呢。 林海和贾敏是半个月以后才听说黛玉做的好事,两人只当她是在为贾薛两家的事伺机抱负,对宝贝女儿记仇的本事五体投地。 就在可怜的父母为教育女儿头大时,岁尾传来的消息像炸雷一样把他们的三观都掀了。 十二月一号贾敬夫人早产下一个女婴后血崩而死,贾敬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辞官出家,当道士修道去了。 24、第二十四章 贾敏早就意识到娘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靠谱了,可也从没想到会有离谱的一天。 长房族长放着好好的礼部侍郎不做,因发妻亡故就辞官罢爵出家,他让阖家老小如何自处,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 贾敏受不了这个打击,接到消息的当晚就病倒了,黛玉重阳节后搬到了正院的东厢房,半夜被花花拱醒时就看到正房灯火通明,院子里全是沙沙的脚步声。 今晚上夜的大丫头是和风,她正在窗边担心的向外张望,听到掀被子的声音立即回头,见黛玉已经坐起来了。 和风瞪了花花一眼,“哎,你这猫,不是跟你说不要吵醒姑娘么。” 花花白了她一眼,它的主人是黛玉,才不要听别人的话呢。 黛玉挥手打断人猫对决,问道,“正房发生什么事了?” 和风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气,她既然问了,必是要问出个结果才成,便叹道,“是太太生病了,正请大夫呢,姑娘要去看看么。” 黛玉张手让和风给自己穿衣服,出门顺着抄手游廊来到正房门前,丫头正打起帘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林嬷嬷从里面送出来。 老大夫姓龚,是济南府的名医,每季度都会来家里请平安脉,跟黛玉也算熟人了。 见她被丫头簇拥着站在廊下,龚大夫就要躬身打千,黛玉忙命林嬷嬷把人扶住。 她福了下身,问道,“龚大夫安好,我娘的病情如何了?” 龚大夫忙拱手还礼,笑道,“夫人是气急攻心之症,因素日保养得宜,并无其余险症,只要高热退去便可无虞。” 黛玉见龚大夫神色轻松,目光坦诚,并无诓骗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她向老人家道过辛苦,又请林嬷嬷好生把人安置妥当,这才走进正房探望娘亲。 贾敏躺在床上,烧得满面通红,正就着林海的手喝药,见女儿也被吵了起来,不禁露出羞惭之色。 娘家尽是些奇葩,整日给人添堵还不算,她又害病给家人找麻烦,贾敏越想越委屈,眼中不禁落下泪来。 林海见妻子哭了,非但不惊慌反倒欢喜,贾敏之病就是一股急火憋在心里散不出去,只要发泄出来就没有大碍了。 黛玉也明白这个道理,跟爹爹一起抱着娘亲,轻哄着任她痛哭发泄。 贾敏好歹也是三十出头的成年人,要是没人安抚,她即便再伤心也是自己掉几个眼泪就完了。 有丈夫和女儿一旁哄着,她反倒愈加委屈起来,直哭到满身大汗,头昏脑胀的睡着才算完。 一场发泄过后贾敏的高烧退了下来,林海和黛玉还是不放心,全挤在她身边将就了一宿。 早上醒来时贾敏也没有再烧起来,林海这才去衙门办公,让黛玉不要离开母亲身边,出现问题随时让人通知他。 贾敏睡到巳时过半才醒,睁眼就看到女儿趴在身边摇头晃脑的看话本子,姨母坐在窗前画瓶子里插的梅花,二嫂坐在旁边矮榻上做针线,屋子里一丝动静也无,却满满都是人气。 她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眼中又带上了泪意,大丫头和烟坐在脚踏上眼不错的盯着主子,见她醒了便笑着推了推黛玉的小脚。 黛玉抬头就看到娘亲睁开眼睛了,笑着喊了声娘,又过去顶脑门儿试体温。 听到黛玉的声音,孔观主和二婶王氏都凑过来看贾敏,见她烧退了,精神也还好,都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叫人去请龚大夫来诊脉,是先用膳还是先吃药还得听大夫的。 黛玉让人去前面给爹爹送信,省得他担心,林海正拿着岁尾最后一张邸报皱眉观看,听到下人来报说太太已经没事了,这才松开紧锁的眉头。 他让几位师爷代为写贴子,对外宣布因当家主母身体不爽,林家过年要闭门谢客,以便病人修养身体。 接到消息的人家都是济南府各级官员,他们也从朝廷邸报上得知了宁国府的奇葩事。 知府夫人出身荣国府,跟宁国府血脉相连同气连枝,出了这档子事她不病就奇怪了。 林海事务繁杂抽不开身,又恐妻子挂念娘家不能好生修养,便让人把邸报送回内宅。 黛玉还是头一次看到朝廷的报纸,很薄的一个线装小册子,上面有抄发的皇帝谕旨、臣僚奏议以及与政策相关的通报,还有各级官员的调动任免消息。 宁国府的事只在官员调动里提了几笔,被林海用笔圈了起来。贾敬辞官后由其子贾珍承袭爵位,敕封三品爵威烈将军。 下面还有贾政的官职调动,他由正六品工部主事,提升为从五品工部员外郎。 对于未经科举入仕的官员,从五品已是极致,明眼人都能看出贾家虽没了贾敬这个顶梁柱,圣心却丝毫未损,对他们依旧关爱有佳。 贾敏虽是内宅妇人,政治敏感度却不低,朝廷对娘家的安排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提着的心落回了原位。 见娘亲恢复了笑容,黛玉虽对员外郎这个官职有些存疑,也不想在母亲面前多说什么,免得她不能安心养病。 等夜间贾敏在药力下睡去,她才拉着爹爹的手来到外间,询问起员外郎这个官职究竟是做什么的。 林海眉稍微挑,没想到女儿会有此一问,他笑着反问道,“我儿为何会对员外郎这个官职心生疑虑,说出来为父帮你参详参详。” 黛玉比划了两下小手,说明白自己的想法不难,难的是如何将想法转换成三四岁幼童的思维,她想了半晌才开口, “在官员的名字里加上个外字,感觉就像是跟在小丫头身边的粗使丫头,都不能算是我的正经丫头,二舅舅的品级虽然提升了,可听着却像是从正院侍候的被调成偏院管事的了。” 黛玉有意说得不清不楚,林海却听懂了她的意思,抬手把女儿抱到怀里,他闷笑到肩膀直抖。 笑了好半晌,林海才清了清喉咙对她解释,“我儿是担心舅父被明升暗降,没了正经差事会被边缘化,对不对?” 见黛玉思索了片刻才懵懵懂懂的点头,他又笑道,“员外郎这个官职比较特殊,通常是做为各部正五品郎中的属官存在的,能否有差事有实权,全看分派给他的郎中是否赏识,你二舅父出身勋贵,只要身具才干,从属的郎中大人一定会重用的。” 林海的解释让黛玉的小脸皱成一团,她轻声道,“爹爹,我外祖父过世至少十年往上了吧?当时二舅就被赐了六品主事,这都多少年了,因为族长辞官罢爵他才升了一级,这样算是身具才干吗?” 林海的脸也随之皱起,他都忘记二舅兄在工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十几年了,就算焊上的铁栅栏这么多年也该换一换了,他愣是趴在原位一动不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才干了吧? 黛玉见老爹的脸色也变了,知道他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才又问,“如果二舅没有才干,得不到上官赏识,他会怎样?” 林海迟疑片刻才开口,“正五品是勋贵子弟用银钱能捐到的最高官职,可这些官职通常是没有实权的,想要实权就要低买,从五品员外郎就算是到顶了。 如果得不到上官任用,只好像其他捐官的子弟一样,虽有官身却无实权,只能赋闲在家里罢了。” 黛玉见老爹说得如此明白,便指出最严重的问题,“如果二舅也赋闲在家,外祖家就没有在朝里当官的人了,要是连邸报都看不到,跟睁眼瞎也没区别了吧?” 林海倒抽一口冷气,他以为贾敬出家让岳家实力大损已经很严重了,还没来得及细想还有更严重的情况,宁荣两府要是被排斥在权力圈以外,岂不是要变成任人宰割的肥肉了? 到时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抓住救命稻草的,史家,王家,以及他们林家都有人手握实权,贾家为了绑上这三家给自己续命,必将手段尽出甚至没有底限。 林海看向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儿,想到贾家人会算计到自家宝贝身上,他眼中露出寒芒,心中充斥着掩不住的杀意。 打发女儿去休息,林海来到西边内书房,从桌下暗格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边翻阅边思量着今后的打算。 以皇上的身体,十年内朝廷必会换上新主,那时黛玉正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的地位关系着女儿毕生安乐,一丝也马虎不得。 林家整个新年都闭门谢客,却挡不住济南府上下源源不断的礼品送到府上。 因家里有病人,今年送来的都是些药材和养生之物,林海贾敏有意锻炼女儿,把安置礼品的工作交给她全权负责,黛玉天天对着本草点收药材,几天下来竟把书背下小半。 给她打下手的吴彧见小妹背书如切菜,再想自己背了忘忘了背的傻样,哀怨到差点挂上鬼火。 贾敏听说后笑个不停,安慰吴彧不要急,等开春给他说房媳妇,到时小两口一起背书就记得快了。 吴彧被嘲笑成大红脸,有心问说了谁家,又不好意思,就用小眼神觑觑黛玉,请她帮忙打探。 黛玉鄙视的看了大哥一眼,不用打探她也知道娘亲会中意谁。 三姨母家的大姐姐今年十四岁了,这俩娃在娘亲和三姨眼中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25、第二十五章 吴彧出身将军府,家中人口众多,表面看着挺热闹,暗地里各房人都打着小算盘,生怕那点有限的家产被别人占了去。 他的父亲是个混账东西,母亲又无娘家依靠,娘俩个只好相依为命,活得异常艰难。 到了姨母家虽然生活不成问题了,整日习文练武的无比充实,每到夜晚他心里还是空荡荡的。 吴彧很渴望组建一个小家庭,再生个像小妹一样可爱的娃儿,像姨母一家三口那样亲亲热热的生活在一起。 听姨母的意思,她已经有了人选,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是否好相处。 他对长相嫁妆无所谓得很,只要性子和顺温柔就满足了,像小妹这样古灵精怪的当女儿很可爱,当媳妇就让人头疼了。 黛玉本来不想说破母亲的打算,可大哥背地里总是用哀怨的小眼神看着她,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狗,这谁能受得了啊,她没几天就投降了。 听说三姨有意把女儿嫁给自己,吴彧红着脸,连眼睛都笑弯了。 看母亲和四姨就知道外祖家对女孩儿的教育差不了,三姨养的女儿必定不俗,以后三姨就是岳母,不用担心岳家看不起给他气受,跟妻子一起奉养两位姨母,又有兄弟妹妹相伴,小日子不要太美哦。 吴彧开心的要飞起,也不管是在大节下,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背书,出正月就是县试了,就算考不上秀才,至少也要混个童生才有资本去提亲。 林家虽然闭门养病,林海这个正月可没闲着,贾敬突然辞官罢爵透着诡异,不弄清楚原因他心中不安。 还有在温泉庄子上发现的直隶兵符,兵符丢失这么大的事竟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可见遮掩此事的势力之恐怖,过了不久贾敬就出家进入道观,很难说这两者间不会有牵扯。 林海派出几路人马去京都打探消息,又给亲近故交和座师写信,试图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内幕。 还没等他打听到什么,快出正月时荣国府反倒先传来消息,长房贾珍之子,十四岁的贾蓉订了亲,说的是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女。 林海贾敏初听时,还以为贾政是被分派到秦业手下,为了拉近跟上官的关系,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贾敏对贾政的做法十分不满,贾珍好歹是有爵位的三品将军,属于勋贵阶层,秦业只是正五品官员,属于仕大夫阶层,秦家没了官职全家就会轮为平民,如何能与贵族相比。 贾蓉又是长房唯一的子嗣,日后必要成为贾氏一族族长的人,他的妻子就是统管族内女眷的族长夫人,五品小官之女如何能胜任。 贾敏有心写信斥责兄长几句,就为了自己的官位给少族长选个门第如此低的媳妇,他就不怕祸害了整个贾家么。 怎奈亲事已定,这时再说什么都晚了。 林海也不是很满意这桩亲事,他安慰自己秦业好歹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对女儿的教育应该不差。 贾家再传两代爵位大概也要到头了,娶位读书人家出身的主母,引导子孙走上仕途,也是为长远打算。 等派出去的人写信说明秦家女的身世,林海和贾敏再次傻眼了。 此女原是秦业早年无儿无女,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婴,这样的人不说本身品性如何,只出身不明,父母不详这两项,别说跨跃阶层高嫁,就算低嫁到普通仕子家也是不能的。 贾家上下都疯了不成,才会给未来族长找这样的媳妇? 贾敏的病原已大好了,贾家的神操作让她的面色又变差些许,黛玉见娘亲又为贾家担忧,立时就火了。 她戳着奶娘去叫大总管,“你把林兴叫进来,让他带人去中京放火把贾家给我烧了,都是他家的糟心事接连不断,搅得我家也不得安宁,还不如都烧死了干净。” 贾敏没想到女儿恼起来连放火的主意都敢打,一口气好悬没提上来。 林海好笑的拎起小肉球教训,“贾家再不好那也是你外家,怎么能说放火烧人的话呢?” 虽然他也不喜欢岳母一家人,但,咳咳,表现出来就不对了。 黛玉冷笑,“你确定那是外家,不是仇家?我家因为他们家打了多少官司了?娘亲的身体好好的,就因为他们家一起一起的糟心事没完没了,这都病得起不来床了,那家人分明是讨命鬼,我最讨厌贾家了!” 黛玉的话勾起了夫妻俩的回忆,这是女儿第二次说讨厌贾家了,上次是他们因薛家的事吵架,当时她年纪还小,被吓得只知道哭。 这回是虚长了一岁,已经明白遇事哭也无用的道理,懂得找出问题根源直接消灭了,就是手段太过粗暴吓人,不纠正过来日后恐会酿成大错。 贾敏不想女儿对娘家心存芥蒂,干脆丢开娘家的事努力修养身体,反正订下的婚事也无法更改,她可不想伤了身体让黛玉更加记恨娘家。 贾敏可以丢开手,林海却始终惦记着贾家的种种异常举动,随着深入调查,秦家女的身世反倒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直至出了正月,从座师吏部尚书那里传来的消息,他才得知了秦家女的身世。 太子少年时曾随圣驾去江南巡幸,住在甄家提供的别馆里,第二年甄家就送了名女婴进京,第一天进了养生堂,第二天就和另一个男婴一起,被当时还是礼部主事的秦业抱养到家中。 秦家女是太子私生女的事京中很多勋贵和老臣都心知肚明,只是一个女婴也无关大局,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起罢了。 如今贾家跟秦家结亲,看来是想焊死在太子这艘船上了,座师写信是想提醒林海不要跟贾家走得太近,否则想当纯臣可就难了,甚至会连累到座师和同年。 林海对此只能苦笑,自家妻子出身荣国府,再如何撇清关系也难免会被打上太子党的标签,要不是圣上信任,他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通过此事,林海越发认定兵符出现在温泉庄子上绝对与贾家有关,贾敬躲入道观是在避祸,贾蓉与太子私生女订亲是为了拖太子下水,好在追责时保住全家性命。 除了太子,史家王家和他们林家也是给贾家垫背的上好人选,要不是有女儿挡在前头,让妻子不敢轻举妄动,这件事指不定还有多少纠缠呢。 想到宝贝女儿林海就止不住嘴角上扬,今年黛玉已经到了正式启蒙的年纪,虽说姨母在各方面都能教导,还是需要正式请位业师才显得尊贵。 还有女红方面也要拜位名师,虽说不指望女儿在针黹上取得多大成就,名头上总要好听才行。 除了为女儿的学业谋划,家里几个男孩也要为二月中旬的县试做准备。 本朝规定官员子侄可在官员任职之地参加科举,只需报上姓名写明缘由,官员本人不参与同考试相关的工作即可。 在学业上林海是不愁的,张绘张绎打小读书,通过县试和府试并不困难。 吴彧的底子虽薄一些,也算很不错了,县试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府试就要看运气了。 出了正月全家都忙起来,林海处理公务之余要为女儿寻找业师,贾敏忙着准备三个孩子的县试,还要跟三姐那边商量两个孩子的事,忙到没时间去想娘家那些糟心事。 二婶也要忙张绘的亲事,张绘是她的长子,亲事上头马虎不得,三书六聘都要走全,还要跟袁家商量何时成亲。 明年表弟是必要调任的,到时自家也会跟着离开济南府,玉哥今年也十五了,不如在年末前就把婚事办了,省得两地结亲折腾孩子。 全家上下都知道二婶有意今年给张绘成亲,担心他因此分心才瞒着。 吴彧心里羡慕,更加死命读书追赶,以期早点娶上媳妇。 贾敏林海只当他是不肯落于人后才如此拼命,除了注意他的身体也由着他去。 是黛玉在无意中说漏了嘴,他们才知道小伙子这是想媳妇了,才会如此玩命。 贾敏好笑的用手指点着黛玉的脑袋,“都是你这个鬼灵精闹的,你就不怕猜错了让大哥哥白欢喜一场。” 黛玉不以为意的晃着小脑袋,“娘跟三姨有这个打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会猜错。” 以她上辈子的观点,吴彧跟姨母之女是近亲关系,可在古代看来两姨表兄妹结亲再正常不过了。 黛玉一开始是担心血缘太近会生育困难,可古代人很多都是这么结亲的,也没见谁家养不出孩子来。 大姨和三姨是同父异母,血缘上又远了一层,她找不出理由反对,只好随他们去了。 很快到了县试这一天,全家早早起来送三个孩子去考场,县试要考五场,前两场考诗赋,之后再考对《四书》《五经》的讲解,此外还要默写《圣谕广训》百余字。 每场考一天,黎明前点名入场,限当日交卷,交了卷就能回家休息,是科举中最轻松的考试安排了。 即便如此三个少年还是累得够呛,坐在小格间里一整天对着卷子冥思苦想,身体上的累倒还罢了,精神压力更让人崩溃。 考完县试三人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又休息了两天才恢复精神。 26、第二十六章 林海见三个孩子身体都恢复过来了,这才开始指导他们四月份的府试。 找来主考官科举时的考卷和平日所写的文章,林海给他们分析此人的论点和喜好,以便在应答时投其所好,增加考中的几率。 黛玉坐在三人身后,爹爹说的她能听得大差不差,可提笔时却写不出几个字来,这就是读书太少积累不够造成的。 很多平民出身的人考到老才顶多中个童生,也是这个缘故,书本的价值于平民而言堪比奢侈品包包,很多人辛苦十几年也未必能凑齐四书五经,能考中就有鬼了。 林海见女儿坐在后面,眼神时而茫然时而清明,看样子至少能听懂一半以上。 他在心中微微叹息,虽说不在意此生只得一女,以黛玉的天资和心性,生为女儿身也未免太过遗憾了。 为了弥补女儿,林海更加用心的为黛玉寻找业师,他去信询问同僚,连带手下官员全都动员起来,还有蓬莱的张舅舅一起,几乎将山东地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还是山东府尹看不下去了,亲自登门向林海举荐了一位人选。 此人姓乐名清,字昌平,今年五十有七,原籍在青州府益都县,是府尹和张舅舅前一科的二甲第七名。 乐清因素性禀直,不会钻营,一生只在六七品上晃荡,去年又被奸人贾化排挤,愤然辞官回到原籍。 他为官清廉家无恒产,独子夫妇早亡,如今只跟老伴守着十来岁的孙女过活,日子甚是艰难。 他的为人品行学识都在上上品,若是林海这位探花郎肯垂青,也是两相便宜的好事。 林海听说乐清有个十来岁的孙女,心中就先满意了几分,自家小张绎今年十二了,也到了该相看亲事的年纪,要是乐家女孩儿也像祖父那样的人品,可是桩上好的亲事。 林海谢过府尹大人,下衙回到后宅便跟妻女说了乐清此人。 贾敏对这类不知变通的腐儒很是反感,即便他愿意到林家坐馆,她也担心这样的人会把女儿教得迂腐了。 黛玉却对把乐清排挤到辞官的贾化更感兴趣,听到他的名字,她突然有种红楼原著正开篇的既视感,贾化当官时英莲已经走失一两年了,就是不知此时他纳娇杏了没。 见女儿对贾化感兴趣,林海便回忆一番同僚对此人的评论,便摇头笑道, “贾化,字时飞,是胡州人氏,祖上跟你外祖家同谱,前科的二甲进士,据说此人才干优长,却狡诈贪酷,同僚之间对其避之不及怨声载道。 此等锋芒毕露之人在官场上是干不长久的,乐清实是太性急了些,只消小心跟他周旋几年,不愁没人弹劾掉他。” 林海心中对贾化和乐清处事的评价都不高,一个桀骜一个清高,都不是混迹官场的料子。 贾敏在一旁听父女俩闲话,林海对乐清的品评让她灿然一笑,妙目如波的对夫君笑道, “他要是有夫君的能为,何至于五十多了还在六品上晃悠。” 林海被她笑得心中一荡,妻子对自己的肯定让他像喝了陈酿般微熏,突然就觉得女儿有点多余,几句话便把黛玉打发出去了。 黛玉翻着白眼走出正房,这种父母才是真爱,她只是个意外的感觉,不得不说有点扎心,说好的掌上明珠呢。 她今年四岁了,出正月就搬到花园里离正房最近的院子里单独居住,身边除了奶娘,又配了四个大丫头,两个负责照顾起居,两个负责掌管裙钗和小院的事务。 四个大丫头每人各有两个小丫头打下手,还有十二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 另有四个嬷嬷专门照顾花花毛毛和大雪小雪,还有十五个老嬷嬷分三班看管门户,负责小院的安全。 贾敏未出阁时正是荣国府最鼎盛的时期,她把在娘家享受的待遇统统复刻到女儿身上,黛玉在家里是一脚迈八脚出,打个喷嚏就有八九只手关窗子,真正是千金大小姐的做派。 黛玉一开始很不理解娘亲这种安排,她一个人就要这么多人侍候,这是极大的人力资源浪费好不好。 等习惯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事动动嘴就有人做好的日子真是爽,没多长时间她就堕落了。 林海和贾敏商量过后,觉得乐清此人还是值得一见的,就算不适合到家中坐馆,或许也能为张绎结门亲事。 转过天跟二叔说了此事,张免比林海还要上心,为了表示郑重,林海特意空出四天假期,跟张免一起带上孩子们前往益都县。 吴彧三兄弟顺利通过了县试,倍感鼓舞的三人念起书来更加拼命,那架势把长辈和私塾里的先生都吓到了。 这次带出来就是想让他们醒醒神,再这么用功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带黛玉出来就是纯让她散心,趁着风和日丽多在山东地界走动走动。 今年岁尾林海必定会接到调令,明年就要离开山东境内了,黛玉在济南府出生,山东也算半个故土,不多看看岂不可惜。 益都县跟济南府有官道相连,骑马乘车都很便捷,黛玉一身男孩儿装扮,骑在通体墨黑的小马上,被父亲二叔和三个兄长护在中间,跑起马来毫不怯场,比男孩子的胆子都大。 跑累了就到马车上休息,奶娘跟和慧和雪带着花花也在车上,休息够了再下来跑一阵子。 赶路到中午,车队停在一片油菜花田前的茶棚边上,花花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看到田里的大田鼠,喵嗷一声就要扑过去抓住。 黛玉眼明手快的把它按住,敲头斥道,“都跟你说了不要在外面捕猎,把血弄到身上都没处洗去。” 花花泄气的呜呜两声,跳到一张长凳上趴下身,脑袋耷拉着一副快无聊到死的样子。 身边张绎也看到了那只田鼠,咋舌道,“这么大的田鼠我还是头一次见。” 张绘在一旁吐槽,“花花这么大的猫才少见好吧,这凳子能挤下三个成年汉子,才将将赶上它的身长,它真是猫吗?” 黛玉不乐意了,“怎么不是猫了,来,花花,给他们喵一个。” 花花抬眼看了质疑自己的张绘一眼,起身冲着他哈了一声,凶猛的样子像只小老虎,把茶棚里的其他客人都吓到了。 黛玉忙把捣蛋的花花揽在怀里,叫来老板给每位客人添碗豆汁压惊。 在坐的有十来人,见小公子如此有礼,都笑着拱手道谢,还有打听这么大的猫和那么小的马是从何处得来的,吴彧三兄弟便笑着跟众人攀谈起来。 林海和二叔在旁边含笑看着,并不阻止孩子们与外人交往,只让店家为跟来的下人准备吃食。 他们则是吃从家里自带的东西,连茶水都是用大铜壶盛着的,不敢让孩子们接触乡村野店里的食物。 黛玉在向众人环抱赔礼时,看到一个癞头和尚坐在茶棚边,盯着她双手不停比划,像是在起乩问卜,越比划他的眉头皱得越深。 黛玉眉梢微挑,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这号人物,癞头和尚,跛足道人,是送通灵宝玉下界的茫茫大士和妙妙真人在人间的化身,两人也被红楼迷戏称为送装备加拐人小分队。 她在这个世界也有三年多了,从未见过与怪力乱神相关的事情,爹娘虽然拜佛崇道,与上辈子喜欢拜神的人也相差无几,完全是例行公事,临时抱佛脚,图个心里安慰罢了。 要是真有人蹦到眼前称自己是神仙,当成骗子抓起来下大牢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黛玉坐在茶棚里吃午饭,余光却在观察角落里的和尚,见他比划到指头打结才停下,两眼无神的看着茶棚顶,像是受到多大打击一样。 她心中好笑,不知这位的道行如何,她比原著里的黛玉早出生两天,命数必然大为迥异,很好奇他能算出什么来。 就在车队再次启程时,癞头和尚也追了出来,护卫的家丁把他挡住,他就离着老远大喊,“敢问这位女公子的生辰是哪天?为何我什么也算不出来?” 吴彧都气笑了,“你自己的道行不行,算不出来反倒要怪我家小妹生错了日子吗?” 林海挥手让家丁把人挡住,车队通过后才把他放开,留下癞头和尚坐在路边郁闷的画圈圈。 天黑前他们赶到益都县,在城外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才登门拜访岳乐老先生。 乐清家在城内一处小巷子里,周围住的都是平常人家,只有他家的大门是黑色木质的,表明此间主人是仕宦书香门第。 外管家林生上前敲门,里面先是响起小奶狗的叫声,引来花花不屑的喷气。 随后才是脚步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对外询问,“谁啊?” 林海笑道,“晚辈林海,听闻乐老先生在此居住,特携家眷前来拜访。” 木门被一位乌发长眉的老者打开,他先是被门外众多人吓了一跳,随后才看向面前气度轩昂的男子,疑惑道,“林海?济南府知府?” 林海拱手道,“正是在下,乐老先生有礼了。” 乐清不知这位出身不凡,简在帝心的大人物,为何会素服找上自己这个致仕之人,可即便心中再不解,失礼之事却是做不出来的。 他将大门打开,侧身请客人进门,无论来者所为何事,总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吧。 27、第二十七章 乐清家是个二进小院,只一道砖墙将内外宅区分开来。 外院停了辆小巧马车,旁边棚子里养了只驴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的,发现有陌生人进来也不害怕,看人的目光十分柔和。 这种外宅是无法待客的,林海见要进内宅,便向乐清告了声打扰,把跟来的家丁留在外宅,他同二哥才带着四个孩子进入二门。 内宅是三间正房加三间东厢房,中间夹着个小耳房,有两架绣案摆在院子里,上面是红底金线绣的吉服,还有针线别在绣品上,显然是内眷受到惊扰刚刚离开。 林海刚想再次道扰,一名衣着利落的老妇人端着茶盘从正房里走出来,看到来人众多她脸上的笑容一滞,再笑时就带上了几分尴尬。 黛玉扫了眼她手中的茶盘就知道为什么了,那上面只有四个白瓷茶杯是一套的,还有个粗瓷的独占一方。 仅一只不成套的还能说是主人惯常用的,再添几个不一样的就太失礼了。 黛玉拉着张绎来到绣架前,惊叹道,“好漂亮的金凤凰,比画的都漂亮。” 要论机灵张译远超两位兄长,见黛玉的眼色扫向茶盘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就蹲在绣架前欣赏绣品,摆明了不想进客房参与大人的事。 乐家待客的窘迫被两个孩子轻松化解,双方初次见面的生疏感也减少了些许。 乐清把客人让进东厢书房,整整三屋子的书让四个读书人惊喜非常,有藏书当作引子展开话题,书房里几人相谈甚欢,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 乐清太太送过了茶水,便拿出椅子和果子招待院子里的两个小客人。 黛玉看着精美的刺绣心中羡慕,她对女红的天赋连普通都算不上,只有剪裁衣服学得还行,其余全部一塌糊涂。 张绎见小妹盯着绣品问东问西,忍不住笑道,“小妹你还是看着就好,连打络子都能把自己捆上,动针线还不得把自己戳穿了。” 黛玉一身男孩儿打扮,加上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乐太太还当她是个粉嫩嫩的小男娃。 张绎的话让她愣了下,正房里也传来一声惊呼,有个清秀小脸冒了出来,不可思议的看向黛玉,对她男孩子的打扮十分惊愕。 冒出头的小姑娘与乐太太有几分相似,长得眉目柔和,观之可亲,黛玉一眼就喜欢上了。 以张绎的机灵劲,从父亲和叔叔的谈话里也能隐约猜出,此次出门除了为小妹请老师,还有另一个目的。 见到人家姑娘出现,他俊脸红得像火烧一般,哧溜一下跑进了东厢房里。 黛玉心里啐了句没用的东西,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对小姑娘招手,笑道,“姐姐出来玩儿啊,教教我这金凤凰是怎么绣的呗。” 小姑娘正因在外男前露面不知所措,见人家守礼的避开了,让她好奇的小妹妹又提出邀请,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门,坐在自己的绣案前,拿起针线给黛玉示范。 院子里发生的事让书房中的交谈稍停片刻,林海这才说出前来拜访的目的。 听说林海要请自己去家里坐馆,给一个女娃娃当西席,乐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他家的院子统共没有十步宽,书房里的声音外面清晰可闻。 黛玉听他拒绝,便问道,“老先生为何不想当我老师,至少得有个理由吧?” 乐清不好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对小娃娃太过冷硬,只能无奈道,“你一个女娃娃,在内院针黹女红,相夫教子才是正途,读书那是男人的事。” 黛玉走进厢房站在乐清面前,气势分毫不让的说出自己的观点,“正是要相夫教子,才更要读书增加底蕴学识,小孩子七岁前都是在内院由母亲教养的,见多识广懂得礼仪兴替的母亲,跟无知粗鄙的母亲,教导出来的孩子那能一样么?” 乐清被问住,他早已习惯了子嗣有出息就是父亲教导有方,没出息就是妇人太过溺爱所致,从未想过内宅妇人在教育子女方面起到的作用。 被黛玉点破其中关节,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不肯服输,嘴硬道,“家母大字不识,开间豆腐店还不是把我培养成进士了。” 黛玉哼了声,“谁说不识字就没见识了,令堂一介女流能在市井里站住脚根把你养大,可见其本事不凡。岂不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既文章,没有她的经营,老先生你说不定连豆腐都没得卖。” 黛玉的话让在场众人愣住,反复咀嚼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既文章这句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 乐清愣愣看着眼前才到腰高的小家伙,喃喃道,“小东西有点内容啊。” 黛玉挺起小胸脯,满脸傲娇,“我的好处多着呢,等来我家以后你可以慢慢挖掘,现在还是快点收拾行李,跟我们回家吧。 你看你这书房顶上都透光了,去年是天旱还不觉得怎样,今年但凡雨水勤些,你这三屋子书一本也保不住。” 她的话让屋里众人抬起头打量屋顶,看到有不下三缕光线从上面投下,口中都轻嘶了一声。 在古代藏书可是个烧钱的买卖,除了买书贵,对书房的要求也很高,不能潮湿也不能干燥,房子要是漏雨就等着全部泡汤吧。 乐清打小就被母亲和妻子照顾习惯了,在处理公事上是个高手,对家务连半窍都没通过,此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抬头看着透天的屋顶,想到辛苦收集来的藏书被雨水打湿,他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 至于修屋顶就不用想了,他要是有钱还用等到现在么,再看向亲自来请的知府大人,他是面子也有了,借口也有了,给个小女娃当西席而已,好像也不是多大事。 乐清既然松了口,就他这点家私收拾起来可快了,让人去街上买木箱回来,家丁们齐上手打包书房用不了一个时辰。 乐太太这边就比较为难,吉服还得几天才能绣好,总不能临时退回去失信于人吧。 黛玉让她不要着急,自家奶娘和两个大丫头都是女红高手,让人去客栈把她们接过来,五人一起赶工就快了。 乐清的孙女乳名叫乐小安,意为不求她此生大富大贵,只要小安即可。 打从出生她就跟随祖父母四处当官,祖父仕途不顺,连带她也惊慌难安,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安心日子了,没想到又要搬进官宦之家,心里难免有些惴惴。 黛玉见她拿着针线的手有些抖,就叫下蹲在围墙上的花花给她认识。 花花的大体型再次把人惊到,乐小安惊讶过后却接受良好,跟黛玉说起在大如州时家里也有一只狸奴捕鼠,祖父辞官回来前被上官看中要了去,也不知过得如何了。 黛玉见她神色怅然,便说起家里还有一狗两猫,都是毛色雪白的名品,舅爷家的猫狗更多,等大表兄结亲时一起去蓬莱喝喜酒,还能看海游览蓬莱阁。 院子里的人来来去去搬书,乐太□□孙就在帘子后头赶工,两个姑娘说的话大家都能听到。 放在以前乐清是绝不会同意女孩儿家出门游玩的,刚刚黛玉的话给了他很大触动,开始反思把孙女关在后宅究竟是对是错,因此便没出言制止。 乐小安被黛玉的话吓得不轻,她打小就对祖父又敬又畏,祖父的要求从不敢反对,更不用说顶嘴了。 黛玉敢跟祖父对峙已经很让她钦佩了,这会儿又说出到外面玩儿的话,把她吓得放下针线对她猛摆手,耳边仿佛已经能听到斥责声了。 黛玉同情的拍了拍她的头,生在这种操蛋时代的女孩儿真是太可怜了,不是谁都能像她这么幸运,有对开明溺爱自己的父母。 大部分读书人家的女儿都是从一个院子嫁到另一个院子,去趟亲戚家都算出远门了,出去游玩更是没有的事。 乐小安屏息好久也没听到祖父的训斥声,她惊喜的看向黛玉,恨不得立时就去蓬莱,生怕过一阵子祖父就反悔了。 等书都装进木箱里,奶娘跟和雪和慧也被接来了,看到绣架上的吉服,三人齐齐惊叹,“好鲜亮的活计。” 又见乐小安才十岁大,就能习得一手精湛的绣工,便知她是个认真能吃苦的好姑娘,奶娘想到临行时太太的交待,笑容又真挚了几分。 五人一起赶工绣活,黛玉也没闲着,被林海叫去写封条,家什物件装箱后总要写明内容,搬到新家时才好整理安顿。 林海有意让女儿在西席面前展才,让乐清见识一下她的书法功底。 乐清果然被吸引过来,黛玉的馆阁体已经写得初见法度,一般童生都未必有她写得遒劲规整。 他有意考校小学生的学识,便说了许多名称让她写在封条上,见黛玉将他所言全部写出且没有一个错别字,乐清先是惊愕复又明白林海为何一定要请西席来教导女儿了。 如此有灵性的孩子不让她多读些书太过暴殄天物了,想必他也很遗憾唯一的子嗣并非男儿吧。 有奶娘三人的加入,只用一下午便将吉服赶工出来,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得七七八八。 林海早已派吴彧在城外订了温泉客栈,那里有吃有玩儿,强过留在小院子里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