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靠种田位极人臣》 1 穿越 杀牛赛鬼 永安十二年,十月初三,安南县衙后宅。 昨晚突下暴雨,原先还炎热的天一夜之间也跟着转凉。柳氏今日一早食用完朝食,便赶紧带着两个女儿,三娘四娘一起缝制新被褥。 仆人韩老三也一早被柳氏派出门,她昨日从衙役口中打探到一乡下有巫医,懂不少奇异偏方。 他们这一家都是新上任县令的家眷。只是跟寻常任职所不同的是,这位县令韩二郎韩彻,乃是被流放到安南来的。 说起来,前年殿试钦点状元的韩彻,按照制度授封了京城官阶。韩彻的初始官阶虽不高,但不出意外,熬出些许资历再经过差遣外任,有极大可能迁转为高官。 奈何年初,永安帝病危,太子监国。 以太子为首的一干重臣纷纷出力,更有一亲信者替太子谋划,还言某某某,亦或某某官员颇有才华,太子继位后可重用。 其中某某里面,就有才考上状元被授京阶,又与这位亲信交好的韩彻。 结果两个月后,一好转过来的永安帝便以“蛊惑太子,动摇国本”为由,痛斥这一干人等,还将其流放至偏远艰苦之地。 不过流放也有等级,刺配流徙多为罪大恶极者,在二者之上还有安置,编管,谪宦。 如韩彻这般得“太子继位后可堪重用”者被流放,便多归属为最后两类,编管或谪宦。 永安帝还不解气,便言道韩彻等几人,纵缝恩赦,亦不在量移之限。 也就是说,你们这几个人,将来不管碰到什么朝廷恩赦,都别想获得赦免。 从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状元郎,再到被流放毒瘴之地安南,对韩彻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而永不可获恩赦,更等于宣告了韩彻的政治之路,几乎到此为止! 举家被迫被流放到安南后,韩彻所遭遇到的生活境遇也是十分困苦的。他当然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么个地方,于是韩彻提笔写信给了京中未来老丈人。 若非去年夏天恰逢对方守孝,两家这婚事去岁冬日便办了。 可让韩彻没想到,未来老丈人是有了回应,还千里迢迢派遣了人过来。但却并非如韩彻所设想的帮助,对方而是先言词恳切的表示,如今永安帝震怒,朝中政敌又紧盯,求赦免一事不可操之过急。 接着,对方又以两地相隔甚远,不好耽误韩家传宗接代大事,取回了婚书,再留下一笔银钱,让韩彻在安南另娶他人。 在对方离去后,韩彻便一病不起。请了县里的大夫来看诊,更言其乃瘴疟加心症,恐性命难保。 如今这安南县不少人也都知晓,新上任的韩县令怕是不成的事。衙门一些官吏在最初还过来表示探望后,现在也只旁观等待了。 然韩家其他人却一直当韩彻为全家指望,哪能接受得了这个。 再者,他们作为亲眷家属随韩彻一道被流放到安南,便也一样无法轻易离开此地。若韩彻没了,他们连这县衙也住不得,还不知该被安置到安南乡下的哪个疙瘩去。 * 待到第一床被褥赶制好,柳氏站起身来。 “四娘,你赶紧将这被褥拿去给二郎替换。” “嗯。” “三娘,你继续缝制其它的被褥,我得去给二郎煎药了。” “……” 韩彻刚恢复意识时,迷迷糊糊见着一个七八岁,穿着古装的小姑娘,刚拿着一床灰色的厚实被褥替换掉他身上略薄些的。 紧接着,一连串记忆突然涌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穿越了。 他在刚参加完农业技师的报考后,不知为何突然穿越到了这里,还穿进了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的身体中。 原身出自没落士族,幼年时,韩父又去世,振兴韩家往日荣耀的重担便都落在了原身肩膀上。 原身一路勤学苦读,倒也争气高中状元。怎奈背负重任的原身过于急切,最终惹怒永安帝,被谪宦至安南。 韩彻虽不懂做官,但学过历史,电视剧也没少看。 在韩彻看来,永安帝病重,虽让太子监国,可太子终究还只是太子。所以太子与其一味的在政事上表现能力,也该对病重的永安帝多尽孝心。 而不是在永安帝病重时,只关心朝政,还接纳亲信对一干官员的任用提议。 要知道这一系列的行为落在本就病重的永安帝眼中,自然也就成了太子已经在巴望着他死后好登基了。 若永安帝彻底病故也就罢了,偏永安帝还又好转了。 好转起来的永安帝,作为万人之上的君主震怒,他一时半会或许不会去动太子,但绝对不会放过在他病重时,给太子出谋划策的一干人等。 …… 将脑海中记忆全都梳理完一遍后,韩彻忍不住叹了口气。原主这一被流放,全家都跟着受到了牵连。 需知晓,古代的刑罚好多都有连坐家属。 原主被流放到安南,家中除了出嫁早些的大娘,寡母柳氏还有尚未成婚的两个妹妹便都得跟着他一起来到安南安置。 这些时日,原主一病不起,家人也跟着备受煎熬。 “二兄!”四娘换完被褥准备离去,就见着昏迷两日的韩彻醒来了。 “嗯……”韩彻想起身,却只觉全身虚弱无力。原主毕竟得的是瘴疟,发病急骤,病势凶险,且又昏迷数日,全靠药物支撑。 “阿娘,三姊,二兄醒了!二兄醒了!”抱着被褥的四娘激动的大喊起来。 外间的柳氏和三娘听闻后,连忙跑进屋。 两人见着清醒睁眼的韩彻也是既高兴又激动,柳氏红着眼眶更是一连串的关切询问:“菩萨保佑,可算是醒过来了……二郎,可还有哪不舒服?头晕不晕?痛不痛……” 然后还没等韩彻回答,柳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的欢喜道:“不烫了!” 烧退了,人清醒了,眼神也瞧着清明起来……急忙被三娘跑去请来的老大夫在给韩彻做了一通检查后,也是松了口气:“大人万幸,只需再好生休养几日,便基本无虞。” 屋子里众人正喜极而泣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正是仆从韩老三带着乡下请来的巫医回来了。 随巫医一道而来的,还有一头壮牛。 谁都未曾想这短短半日,瞧着原本已然大不好的人能突然好转。 柳氏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请这位巫医上前也看治一番时,巫医进屋一瞧见老大夫,便勃然大怒,指责众人。尤其是刚替韩彻看诊完的老大夫,巫医更是暴跳如雷:“赶走!快赶走!惹了神怒,病不可复治!” 柳氏和三娘四娘,韩老三皆被吓到。 老大夫更是羞愤不已,却不知为何,并不敢反驳,只快速收拾自己的物品。 病床上,刚穿越过来,才接收完原主记忆,原本并不想说话的韩彻:“胡扯!” 哪里来的愚昧巫医,一进来就指责痛骂,要赶走老大夫,还说什么请大夫看病就会惹得神仙发怒,他这病就会治不好了! 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巫医骂声一滞,满脸涨红,越发愤怒。 韩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这样的人替自己看诊,谁知道这病看了,后果是不是将才穿越而来的他直接送走。 这若是能穿回去也就罢了,最怕的是人直接折腾死翘翘,再没以后了。 韩彻强撑着力气,没耐心再听巫医盛怒之下的连番指责,直接吩咐韩老三:“送,送巫医走!” 巫医被请离去时,可谓愤怒到极致。但韩彻并非他平日里看诊的寻常百姓,巫医除了愤怒,旁的也不敢多做,只放话一句:“神怒,再不登门!” 柳氏和三娘四娘见状,很是担忧。 实在是原身那一病吓坏了他们,此刻韩彻赶走了巫医,巫医离去时又这般愤怒发言,他们心中难免会担忧韩彻病情再出现意外。 柳氏犹豫:“二郎,巫医……” 韩彻少不得打起精神,先宽慰柳氏等人几句,又言道:“还劳烦老大夫继续替我看诊。” 老大夫也未料到韩彻会这般干脆利落的请走巫医,竟受宠若惊的躬身行礼:“多谢大人信任!” 看诊的给被看诊的行礼,韩彻可不敢受,连连摆手。 知晓韩县令一家初来乍到,看诊完毕,老大夫临走前也替众人解惑:“大人有所不知,安南百姓信重巫医。凡有病者,皆请巫医看治……” 不仅如此,巫医排斥大夫,若生病的人去请大夫看诊,便会遭到巫医发怒,犹如刚才的那位巫医一般,以“神怒”为由,逼迫病者将大夫赶走,药材丢掉。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韩彻更是表情都扭曲起来:“药材都丢了,那些巫医拿什么看诊?” 老大夫长叹一口气:“巫医常以牛为药,杀牛以祷。” 若牛死,人好转,这一切的功劳那就是巫医的。但若是牛死了,病还没好,就继续杀牛,直到人撑不住死去。 死者是不能说话的,也就没法去找巫医问罪。家属亲眷又受蛊惑,信重巫医,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也因安南这地方巫医盛行,正经大夫被打压到很难立足。多数大夫能跑都跑了,跑不掉的也改行,只老大夫因家底还算殷实,药铺又开在县城内,方才勉强支撑至今。 …… 最后韩老三买回来的那头牛当然不可能杀掉。 送走大夫后,大病初愈,身心疲惫的韩彻闭了闭眼睛,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需要好好缓一缓。 韩彻原本都想着穿就穿吧,现在也没办法回去了。而且在这里,他好歹穿的是个有官职在身的。 条件艰苦也就艰苦些,想他能有资格去报考农业技师,除了专业学的是农业,参与农业实践多年,也在相关领域技术工作了整整六年多。 搞农业技术,参与农业发展,做农业技术推广与培训,从而改善民生,在哪不都是做? 但韩彻怎么也想不到,原主谪宦后被任职的安南,竟是有着这般奇风陋俗的不开化之地。 * 这一天晚上,韩彻还做梦了。 梦中全是一头头被抓去替人治病待杀的耕牛,牛的眼中皆饱含泪水。 睡梦中被惊醒的韩彻:病不延医,杀牛赛鬼? 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求收藏,么么哒! 病不延医,杀牛赛鬼出自苏轼《书柳子厚《牛赋》后》“......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富者至杀十数牛。死者不复云,幸而不死,即归德于巫。以巫为医,以牛为药,间有饮药者,巫辄云:“神怒,病不可复治。”亲戚皆为却药,禁医不得入门,人牛皆死而后己......” 2 不气 杨县丞替我分担些,我也能轻省许…… 听闻韩彻身体有了好转,县衙的官吏便陆续上门探望。过来时众人的态度也尤为热情关切,与之前韩彻病危时截然不同。 毕竟韩彻官职摆在那,众人在面子上的功夫便总要做些。 自清醒后,韩彻的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没几日,他便能下地,现在更是能在县衙里面走上两圈。 虽已进入初冬,但安南常年气候炎热,入眼望去,所见之处仍是翠绿一片。 韩家人居住在衙门后方的宅院里,得穿过起阻拦隔绝作用的花厅,韩彻才来到了衙门众人平日里办公的场所。 “见过大人。” “大人安好。” “大人……” 一路所碰见的官吏都不忘朝韩彻躬身行礼,只是这礼一行完,他们便神色匆匆的离去。 原身之前赶了三个多月的路到任,见着破败不堪的县衙,零星几个的衙门官吏,当下便大受打击。 后来原身更是一病不起,县衙里的事物也就根本没去管过。 先前那位老县令在原身刚到任便致仕返乡,故县衙的事这些时日都是杨县丞和郭县尉共同管理。 通常情况下,朝廷会在一县设县丞一名,县尉一名,主簿一名,协助县令共同治理。若县为上等,县丞和县尉还可视情况增多一人。 其中县丞为一县之副职,职责为辅佐县令,管理文书档案,增税等事宜。县尉管一县治安和刑罚等事宜,主簿管户籍,仓库等事宜。但安南为下等县,又是出名的毒瘴,不开化的南方边境之地,故一直以来县丞和主簿都为同一人兼任。 韩彻在衙门闲转的这几日,也碰见几次杨县丞和郭县尉。二人明面上对韩彻倒也恭敬,但有关于衙门事务一事,却一个字也未曾提起。 这状态显然是不对的,但韩彻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主动去提要接管府衙事务。只是等身体彻底好转,他寻来一衙役,让其备好牛车。 结果就这点吩咐,衙役都跑去告知了杨县丞。 没多久,那位杨县丞便跑来笑着询问:“大人,可是有何需求?” 韩彻也没生气,只说他所住屋舍**残破,需要寻工匠修缮一番。若杨县丞有熟悉的工匠,也可推荐一二。还有他那屋子里的物件也不齐整,需要出门采买些许。 杨县丞笑着便表示寻工匠修缮房屋一事,他明日一早便可替韩彻寻来,随后杨县丞又吩咐衙役赶紧去把牛车备好。 这一次,衙役置备牛车的速度很有效率。 驾着牛车行走在街道上,韩老三便愤慨道:“大人说要备车,他去寻了杨县丞来是何意?” “阿三,不必生气。”韩彻宽慰他。 “大人,您未免太和善了!”韩老三仍气愤不已。在他看来,自家大人才是县令大老爷,整个安南县最大的官,杨县丞的威望未免过高了些。 “无事,我身体才刚好转,杨县丞替我分担些,我也能轻省许多。”韩彻笑道。 听闻韩彻这么说,韩老三立即便抛开刚才之事。之前原身那一病,命差点都要没了,眼下确实是身体康健才最要紧。 事实上,韩彻身体已经大好。这一日,他带着韩老三,不仅将整个县城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还出了城门,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也转了转,还与几户农家购置了一些吃食。 一直到城门关闭前,二人才驾着牛车载着购买物品回到县衙。 “二郎,怎这么晚才回来?”柳氏见到韩彻满头大汗的归来,忙吩咐三娘去打水拿帕,还特意叮嘱:“要热水,热水!” 韩彻接过帕子,笑道:“三娘,四娘,我买了好些吃食,你们快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大概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原主的一些情感,韩彻好似也一并继承了。这些时日,又有众人的关切爱护,韩彻对他们的情感也在逐渐亲近。 四娘年纪最小,孩童心性最重,一听韩彻这么说,便欢喜的跑去瞧了。 “二兄,这些是何吃食?” 韩彻望着四娘捧着的干果解释:“这是桂圆干。” “怎买这般昂贵的吃食了?还买这许多!”柳氏闻言,不免有些心疼银钱。韩家早些年也是兴盛过的,柳氏初嫁时,在京中便吃过两回桂圆干,那价钱着实昂贵。 “阿娘,没事。这桂圆干在京中虽贵,在安南却便宜得紧……”韩彻笑着便将今日在乡村购买吃食的事情一一说来。 三娘四娘凑在一起,一边吃着桂圆干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柳氏却对韩彻口中便宜的物价,大为震惊:“乡下这般便宜么?早知晓,该吩咐人去乡下采买的……” 韩彻听着柳氏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 原身一来便病倒,家中事务全依赖柳氏去操持。柳氏身为寡妇,在京中本就鲜少出门,初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安南,一心全扑在病重的原主身上,韩老三也被指派到处寻医问药,像每日所需采买这等小事,便全是让衙门衙役帮忙捎带。 衙役们捎带回来的物品价钱比之韩彻今日所购昂贵许多,可柳氏之前在京中生活,京中物价昂贵,直到此刻,柳氏方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也莫说什么县城物价比乡下贵,贵也不可能超出这许多。更何况,韩彻今日在县城逛时,也曾对物价进行一番了解。 “那些衙役当真可恶!”韩老三今日全程陪同韩彻一道,当下便气着大声嚷嚷。 柳氏面色变得难看,三娘四娘也停下了吃食。 韩老三气得还又骂出不少脏话,只韩彻神色平静,还抓了一把桂圆干塞韩老三手中:“在京中时可吃不到桂圆干,你也来吃些。” “哎……啊?”韩老三愣住:“大人,你都不气么?” “生气若无用,气了也白气。”韩彻笑着道:“阿三,你也不用再生气,我自有主意。” “阿三听大人的。”韩老三没再多说,只抓着韩彻塞过来的桂圆干,蹲到一旁,咔嚓一声,捏碎了一颗桂圆干。 “二郎你有主意便好。”柳氏松了口气。 三娘四娘也重新奔入到欢快的吃食行动中去。 众人情绪变化会如此之快,只因大家早就把原身当成了家中顶梁柱,主心骨。万事更习惯了原身去拿主意。 如今韩彻既然占据了原身的身体,这一家子便也成了他的责任。 想到这,韩彻便又想起了一件事:“阿娘,我今日还在乡下雇了一对夫妻来家中做事。” 韩彻归来时也提前跟衙门交代了一声,明日若见着一对乡下夫妻前来报道,让他们直接带到内院来。 柳氏纳闷:“雇人?” “对,以后有事便可吩咐他们去做。”韩彻解释道:“阿娘,你也不必再这般辛苦。” “阿娘哪就辛苦了。”柳氏嘴上虽这般说,面上却极为欢喜:“哎呦,二郎今日在外劳累一天,定是饿了吧?阿娘这就去给你准备餔食。” 说完,柳氏高高兴兴的就去将韩彻带回来的物品整理好,还从里面挑了只鸡,吩咐韩老三拿去厨房杀了,今晚她要给自家二郎炖鸡汤补补。 …… 如同白日置备牛车一事,韩彻归来后的一切行为,此刻也正有衙役在向杨县丞汇报。 杨县丞和郭县尉都是安南本地人,且俩人都是任职近十年之久。比之之前致仕返乡的老县令,任职时间还要长。 在老县令还在任时,杨县丞便成了县衙真正做主的人。 但即便如此,杨县丞一日未升至县令,他便一日住不得县衙后院的上房。为着方便处理府衙事物,杨县丞花钱在县衙附近修建了一座气派的宅子住着。 听闻韩彻今日出去一圈,满大街的闲逛,又跑去乡下购置了许多吃食,还请了一对乡下夫妻来府衙做事。 “咱们新到任的这位县令大老爷,倒不愧是京中派遣来的。” 杨县丞轻蔑一笑:“也罢,万事咱们总得随大人高兴。” 3 架空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第二日一早,韩彻刚起床就见着杨县丞替他找寻的工匠来了。等到他吃完朝食,昨日雇佣的那对夫妻前来报道。 房屋修缮交给韩老三去盯着,韩彻对夫妻二人道:“你们先去把行李放好。” 安南县衙虽破旧残败,但该有的格局却也一应具有。 整个府衙后宅院是坐北朝南的格局,韩彻住正屋,柳氏住东厢房,三娘四娘住西厢房。这对夫妻则跟韩老三一样,都住在南面的侧房。 男的姓郭,家中排行第六,今年二十一。他家妇人姓杨,二人有一子两岁,来县衙做事后,父母在家替其照看孩子。 郭,杨二姓在安南是大姓,昨日韩彻所去村庄便为郭家村,而杨氏娘家杨家村,距离郭家村也较近。 见二人初来,神情忐忑难安,韩彻便没直接安排事物,而是先向他们询问一些地里的事。 “种稻谷的多,咱们安南雨水充足,种稻谷比种麦子收成好。”郭六郎和杨氏的神色果然轻松起来。 “麦子也有种,就是种得不多。” 麦子不同水稻,同一块地不可轮作。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作物都不建议轮作,只水稻情况略好些。 “收成?收成今年不行,每亩只能出谷二石。” 正常稻谷收割里面有水分百分之二十左右,晒干后便只得五分之四。其中稻壳还要占据百分之二十左右,也就是最终得米率只能为百分之六十。 像这样的产量着实低下,不过韩彻也知晓,在农业发展落后的古代,历来产量都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老百姓只得多种植,产量不够,数量来凑。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只为多口饱腹粮食。 韩彻便追问:“可知为何收成不行?” “长了好多飞虱,叶子都被啃黄啃死了。” “唉,苗株也没长好,结了好多空粒,瘪粒。” “今年雨水比往年多吧?” “对,上半年时常下大雨。” 韩彻心中便大致明了了,稻飞虱是一种水稻常见的主要害虫,只要前期雨水多,就容易爆发稻飞虱之害。 若没处理好,水稻必然减产。严重时,减产一半甚至绝收都有可能。 更要紧的是,来年它还可能持续重发。 一听韩彻这般说,夫妇二人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庄稼人全靠地里的粮食生活,今年受稻飞虱之害已经减产三成,日子已然难过。若非如此,昨日韩彻与他们言要雇佣人做事,夫妻二人也不会轻易答应,今日一早便赶来。 也并非他们瞧不上这份工,而是任凭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要请人去县城做事,还言是他们的县令大老爷,难免会让人心生怀疑。 “莫急,时间也还充足,容我想想防治办法。”韩彻宽慰道。 闻言,郭六郎愣住:“大人,你……你能有办法?” “瞎胡说什么呢!”杨氏反应快,用力推了一把郭六郎,后忙向韩彻告罪:“大人勿怪,我等并非不信大人,实在,实在是太过欢喜!” “对对对,小人是过于欢喜!”郭六郎说着,噗通一声便跪拜在地上。 “无妨。”韩彻连连摆手。 他让郭六郎赶紧起来,又唤来监工工匠修缮的韩老三,让他将二人带去做事。 郭杨夫妇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在二人走后,不习惯被人跪拜的韩彻也松了口气,抬脚往书房走去。 通过这些时日的情况来看,韩彻当然早就看清楚,衙门那两位是在对他实施架空手段。 在能力上,他们任职安南多年,又是安南本地人,无论对安南政务上的了解,还是办事的经验,都远超韩彻这个初来乍到者。 在消息上,衙门里的各官吏也跟他们一样同为安南本地人,可谓上下一心。韩彻莫说管事,便是连消息,只怕也接收不到。 既然如此,韩彻便需得另想办法。 至于现在,他还是先把稻飞虱的防治办法想出来。 消除稻飞虱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化学防治。不过眼下各种化学农药是别想了,韩彻只能从农业防治入手。 然而正当韩彻书写的入神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争执。原来是那群工匠已经按照要求,将房屋修缮完毕,来与韩老三结算工钱。 韩老三一听工钱,表情震惊,声音都尖锐起来:“只翻新补齐了些许瓦片,修缮了几个门窗,怎就要这么多银钱了?” “我们素来修缮,便是这么多的工钱。” 韩老三愤怒:“你等定是在诓我!” “谁诓你了?” “我等如何敢诓县令大老爷?” “就是……大老爷若是不愿意给,我等也只能受着……” “你!你们!”韩老三气得表情都扭曲起来,偏他只一人,还嘴笨,可说不赢这一群十数人工匠。 昨日韩彻没说要多少工匠,杨县丞似是怕耽误房屋修缮,今日便直接安排这十几人过来。 韩彻又没想大修,故不到半日,这点活计便做完了。 听了这一番争执,韩彻高声道:“阿三,将银钱与他们结了。” 韩老三争执停顿,不情不愿的跑去找柳氏支取了银钱。 工匠们领到银钱便快速离去。 韩老三:“大人,这些工匠明摆着在讹咱们,还一次比一次过分。” 今日这工钱要的,可比前些时日的采买还狠。 韩彻点头,道:“嗯,我知晓。” 韩老三不解:“那大人怎还给了他们银钱?” 韩彻又问:“阿三,你说寻常工匠,敢去讹诈当地父母官的银钱吗?” “那定是不敢的!”韩老三恍然:“是杨县丞!一定是杨县丞支使的!他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在威信上,衙门人明显只听从那位杨县丞的。如今,他家大人连找些工匠修缮房屋,都还要这般欺辱!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韩老三怒不可遏,张嘴又骂起了脏话。 “阿三,你不用生气。若再碰上这等事,也不必再与他们争执。放心,今天他们讹走的银钱,日后一定会数倍吐出。”韩彻轻笑道。 韩老三睁大眼睛:“大人可是有主意了?” 韩彻笑着点头。 韩老三连连保证:“我听大人的,下次一定不再跟他们争执。” …… 郭杨夫妇二人手脚勤快,人也细心。安南当地人虽口味清淡,但杨氏在做膳食前,还特意去寻柳氏询问了众人口味。 杨氏用食茱萸膏调味,头一次做口味略重些的菜,味道竟也不错。 人是韩彻自己寻来的,工钱基本符合安南当地的行情,柳氏便对雇佣这对夫妻做事,表示很满意。 家里多了两个雇佣的做事,韩彻也好似多了谈话的对象。一连几日,韩彻连县衙也不闲转了,一有空,他便唤来这对夫妻俩唠嗑。 郭杨夫妇起初对韩彻的身份还有些畏惧,可架不住韩彻实在是太接地气,每次与他们聊天的话题基本都是种地上的一干事宜。 甚至对一些作物的种植,这位县令大人还很有见道。每每听韩彻说起这方面,夫妇二人就变成了小鸡啄米一般。 “对对对!就是大人说的这样!” “哎呀,可不就是!” “原来还可以这样去种植啊?” “……” 当初挑选人时,韩彻也是特意去选性格爽利,善言辞,年纪也不大的。 年长者顾虑多,有些话未必敢多言。年轻者心气旺盛,相对来讲,会比年长者更容易套话。于是在闲聊中,韩彻也从他们口中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又过去数日,韩彻方才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好转,准备接手县衙一干事物。 郭县尉和杨县丞明面上对韩彻倒也恭敬,韩彻一吩咐,没多久,杨县丞便将他所需要的文书整理好,跟郭县尉一同过来。 韩彻先翻开户籍册,惊得差点没拿稳。 “四千七百余人?”(1) 纵使韩彻再不熟悉古代,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也着实没想到,作为一个县,总人口才这么点。 安南是下等县,又隶属南方边境。但它这个县的总面积,却足有两千六百多平方公里。 这么说吧,韩彻穿越前的老家也是一个小县城,总面积才一千七百多平方公里,但常住人口数量却有近一百二十万。 杨县丞便言道:“大人有所不知,早些年人口还不足两千人。也幸得圣上圣明,太平年岁,人口数量如今已然增多一倍有余。”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十分准确。 安南地处南方边境,又多山峦,一些未经教化的土著人又常年居住在森山老林中。朝廷很难管理到位,自然也就无法将其一一登记在册。 再者,现代和古代也没法比。古代封建社会里,生产工具落后,农业技术落后,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使得平民生活艰辛,人口增长自然缓慢。 若碰上太平年岁,百姓还能有个较为安稳的环境,若不幸碰上战乱,那便是人命如草贱,人口也必然锐减。 韩彻听完杨县丞的,蹙眉又向郭县尉询问。 一个县衙当然不可能只有少许几个官员,主簿之下还有典史一名,主管监察狱囚。再有捕快和其他若干小吏,零零散散加一起,总人数为四十六。 然后在县之下,还设有乡和里。 其中乡长和里正的主要职责为“课督赋税”。 直白一点来讲,就是协助县衙更好的向老百姓增收赋税。 这些人都是“未入流”,也就是无品阶但有具体岗位的佐杂官,自然也就领取不到朝廷的工资,那么他们的俸禄便需得县衙出资。 而县衙发给他们的俸禄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当地的百姓身上征收。 当然,也不能说为了省却这笔钱,便不要这些佐杂官了。偌大一个县城,先不说事物繁多,若没点武装班底子,也是很危险的。 然而韩彻穿来也有好几日,除了那位周典史和两个跑腿小吏每日留守在县衙坐班。其他登记在册,如有具体岗位,也领着俸禄的捕快小吏,他却没见着几个。 郭县尉一早便知韩彻会询问,便告知他:“大人,安南地广人稀,故多荒矿无主地,常有奸人聚集……” 奸人指的便是流民和盗寇这一类的,这些人聚集势必会生事端。郭县尉的意思是,县衙里的那些捕快之所以经常见不到人,是去巡查和管理治安了。 韩彻听完便没再说其他的,平静的让两人离去。 郭县尉见状,嘴角不免噙着一抹微笑,与一旁的杨县丞快速对视了一眼。 纵使韩彻是县令,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又如何?他们俩都是本地人,更在县衙担任要职多年,可以说,早将整个安南县里里外外一把抓。 便是先头那位老县令在任职期间,每有要事,也都会先过问他们俩的意见,做最终的决策。 韩彻今日这一番了解,也在心中做了总结。 被架空?没钱?还没人? 韩彻的目光落在户籍文书上,陷入沉思。 人,倒也并非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柳宗元被贬永州时,永州是中郡,辖下三个县。最强盛时期,永州人口有十七八万。后来安史之乱爆发,人口只有两万多,安史之乱结束,整个郡人口只三千八百多人。 这个数字也不是绝对准确,但文中背景为下等县,有参考过这一部分数据。感谢在2023-04-18 20:22:09~2023-04-19 20: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5758757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 雇佣 只觉心中气血翻腾,差点没被气死…… 这日,韩彻又一次吩咐衙役备牛车。 杨县丞听闻他又要下乡购置物品,心中便笑话起来,他还当京中调遣来的官多有钱,原也不过如此。 这才几日,便支撑不住。 杨县丞便言道,这等小事,以后不必再报。 有了杨县丞的话,后面一连几日韩彻再吩咐衙役备牛车,效率便起来了。 杨县丞是真当韩彻是为了节省银钱,去乡下购置。毕竟县令虽有俸禄,但并不多。真正的大头,还是衙门油水。 这部分油水还属于朝廷半允许的灰色收入,但如今掌管县衙一干事务的可是他。 然而,没等几日,郭县尉便气冲冲跑来质问,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知他一声。 杨县丞被质问得一头雾水:“发生何事?” “还何事!”郭县尉:“那韩彻每日下乡,你都不知他去做什么了吗?” 杨县丞:“不是去购置物品么?” 他还撞见过几回,韩彻带着韩老三和郭六郎,今日一只鸡,明日一只鸭,后日三两条鱼的往县衙拎。 对这事,衙门里的那些官吏也没少议论。众人都言新上任的这位韩县令,这官做得可真轻松,万事都不管,每日只顾自己舒坦。 可这对杨县丞来讲,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啊! 郭县尉本就气愤难耐,见杨县丞竟真全然不知,更是怒火冲天:“他在郭家村和杨家村雇佣了好些人,现正带着这些人,在那朱家冲开荒种地呢!” 什么? 杨县丞不久前还在为韩彻这些时日的行径而得意,也别管他是真的昏庸无能,还是因看清了形式而主动识时务。 结果就听到郭县尉这么说,杨县丞整个人都震懵了。 那位不是连指派下面人采买都不舍吗?怎还舍得花钱去雇佣人了? 还有! 杨县丞:“朱家冲不是多流民盗寇吗?” 郭县尉憋了一肚子的火,开始咆哮:“有流民盗寇又如何?” “他花钱雇佣了好些壮丁,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过去,谁还敢轻易来招惹?” 朱家冲是多流民盗匪,常年占据那片地方,使得它成为了安南有名的荒矿无主之地。但并不是说这些流民盗匪就有多成气候! 毕竟真要成什么大气候,官府早就容不得他们了。 安南县确实是人少,县衙的武力也不足。可县衙之上还有府州,府州不行,还有戍边将士。 杨县丞意识到不好,忙问:“除了种地?他可还做了别的?” 郭县尉:“暂时还没有。但我总觉得,他肯定还有后招。” 单纯种地? 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韩彻的目的绝不可能只是这样。 杨县丞便道:“绝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我当然知道!”郭县尉又气又头疼:“你怎就没把人看好呢?现在他都已经雇佣好了人,地也在开垦了!” 杨县丞咬牙:“那又如何?咱们直接让他再出不了门。” 傍晚,韩彻带着韩老三刚回到县衙,杨县丞和郭县尉便寻来。 二人态度客气,又用一副替韩彻关心着想的措辞,言那朱家冲奸人聚集,恐伤害到韩彻,故请求韩彻短期内还是莫要再出县衙为好。 可谁也不是傻子,话说得好听是为着安全让韩彻暂时别处县衙,但实际上这就是变相的对韩彻实施了囚禁。 韩老三气得抓紧了手中的鸡,怒视着郭杨二人。 韩彻面色却很平静:“多谢二位挂念,正巧,我也正想跟二位说这事。” 郭县尉愣住,不由得看向身侧的杨县丞。 杨县丞此时也在看向郭县尉,二人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样的茫然错愕。 正当二人想要细问,早上同去,却不知为何晚归一步的郭六郎跑过来了。 韩彻笑了:“人都到齐了?” “大人,都到齐了!”郭六郎高兴道:“现都在衙门外候着。” 郭县尉心头一跳:“什么人?” 韩彻叹气:“我这几日不是雇了人去了朱家冲开垦荒地么?二位挂念我的安全,我也有这方面的忧虑。衙门捕快事务又繁忙,也着实腾不开手。好在我这手里头还有些银钱,便想着自己花钱雇些人吧。” 缓过劲来的韩老三:“对,有这二十人护着,定可保我家大人安全无虞!” 韩彻又道:“暂且便将人安置到班房住着吧。” 班房一般情况下是给捕快住的,但朝廷一般只对地方主官强令要求必须住在府衙,其他职位的官吏,不当值时,可自由回家居住。 但安南县却还是过分,登记捕快三十余人,偌大个衙门每日却只有少许几人坐班。 人都没来坐班,又谈何住在班房。 可班房能一直空着,但一听到韩彻要安置他的人进班房住着,郭县尉却不肯依:“这如何能行?” “为何不能?”韩彻正色道:“衙门人手不足,我为一县县令,招些乡民做事而已。班房又多空置,多些人住着,衙门安全也能多些保障。“ “你说,对么?杨县丞。” 杨县丞勉强挤出笑容:“……大人考虑周全。” 然后在韩彻的吩咐下,韩老三抬头挺胸,一脸得意的喊上郭六郎,出去安置那二十名乡民。 郭县尉气得一个劲的瞥向杨县丞,而这次却换杨县丞强忍着怒火,连告退礼节都忘了对韩彻行,将郭县尉强行拉走。 “你怎能同意让那群刁民住进班房!”郭县尉暴跳如雷。 “好了!你冲我发火做甚?难道我不同意,那些刁民就住不进了么?”杨县丞也气得浑身在发抖:“二十人!已经守在县衙门外了!” 郭县尉咆哮声一滞:“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就由着他去了?” “当然不行!”这若是由着韩彻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只怕他就会将整个县衙的捕快班子都给替换掉! 愤怒,震惊……众多表情叠加,使得杨县丞的面容越来越阴鸷。最后,杨县丞冷声道:“你明日就去把所有人都喊回府衙。” 郭县丞黑着脸:“好。” 可这人也并非那么好喊齐整的。 说起来,捕快这个职位虽没有品级,但却有俸禄,有些衙门甚至还会给捕快一些贴补。 安南县贫穷,俸禄给不出多少,可人口少,土地多啊! 杨县丞和郭县尉便联手,暗中将一部分官田分给捕快。当然,能让他们愿意这般贴补的捕快,要么是县衙资料够老,要么就是跟他们本身利益相关。 这些捕快便属于登记在册,拿着俸禄和官田贴补,却啥事也不去干的。 韩彻在县衙里见不着几个官吏,其根本原因也是在这。 郭县尉为了召齐整这些捕快,整整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待到第二天,韩彻一行人正要出门,就瞧见杨县丞和郭县尉领着一群站姿歪七扭八的捕快,站在县衙门口等着他。 郭县尉阴笑道:“大人,捕快们都忙完公务回来,这班房怕是住不下那么多人了。” 韩彻惊愕:“公务全都忙完了?” 郭县尉:“当然。” 韩彻眉头紧皱:“短期内不需要再外出忙碌了吗?” 郭县尉得意:“不用了。” 然后,预料当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韩彻突然高兴道:“那这可太好了!既如此,我这正好有事要交予你们去办!” 意识到不对劲,郭县尉瞪向杨县丞,杨县丞嘴唇翕动,可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大人,不知所办何事?” 韩彻瞬间正色道:“剿匪!” 还言道,他这几日已经摸清了一处盗寇的藏匿之处,正愁县衙捕快不在。 “什么?剿匪?” “这,这……” 捕快们喧哗起来,他们一个个的平日里坐班都没来,哪里敢去剿匪。故韩彻这话一出来,杨县丞和郭县尉表情也变得呆滞。 韩彻却好似没瞧见,还催促大家:“时间瞧着也不早了,我这就将地方告知……你们也好早些去,早些回!” 神特么的早些去,早些回! 谁要去剿匪送死啊! 捕快们闻言,心中骂骂咧咧。有那反应快的,全然不顾之前所答应的事,朝着韩彻告起假来。言道他刚忙完公务回来,久未归家,身上也多有不适,需得歇上一段时间。 有人带头,马上便有不少人跟随。 没多久,大部分捕快都抛出各种理由借口来告假了。 韩彻目的达到,却仍故作惺惺叹气:“唉,这确是我考虑不周。” 杨县丞和郭县尉见状,只觉心中气血翻腾,差点没被气死! 5 声望 躲都来不及呢,哪还敢轻易过来招…… 早上衙门口闹出那般大的动静,柳氏也不免听闻了些风声。她在家忐忑不安了一整天,终于盼到韩彻归来。 这些时日韩彻身体都已经好转,一直没见着他去衙门坐班,柳氏心中便早就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测:“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不跟家里说一声。” 韩彻乐呵呵的晃了晃提着的竹笼:“阿娘,三娘四娘,今日开荒在一处沼泽地里挖出不少大蟹,咱们今晚可有口福了!” 三娘四娘一听,忙跑过去瞧。 “二兄,好大的蟹!” “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蟹呢!” 柳氏听闻,也没忍住往竹笼里瞧了过去,震惊:“这个季节居然还能有蟹!” “这是本地才有的青蟹,在京城,咱们可是见都难见着。”韩彻让杨氏把青蟹拿下去处理,才笑道:“阿娘,你不用担心,一些小事而已。” 柳氏:“当真?” 韩彻一脸笑容:“真的。” 柳氏瞧着他神情轻松,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 韩彻也并非哄骗宽慰柳氏,若一开始,郭杨二人就对他实施囚禁,说不得还真能将韩彻难住。 但现在么,怕是为时已晚。 韩彻雇佣郭六郎夫妇来府衙做事,有了他二人作证,郭杨两个村子的百姓便不会再怀疑他这县令的身份。 名一正,事情就好办。 这时,韩彻再表示他想雇佣两个村庄的壮丁去到朱家冲开荒。寻常老百姓又哪里知晓县衙争权夺利的那点事,他们只知道韩彻便是新到任的县令,是他们安南县的大老爷。 县令大老爷发话,便是不给工钱,有时候都得去的。更别说韩彻在工钱上又给得特别足,本来初冬时节,地里活计也少,以至于那些百姓们还争抢起来。 这还不止。 一大早,郭杨二人正在县衙里绞尽脑汁继续商量应对法子时,有衙役来报:“大人,韩老三今日一早便去了城中米铺和布店,购置了两大车粮食和一些布料被褥。接着他还去了铁铺,定了好些农具。” “粮食和布料被褥已经快拉到县衙了。” 购置这么多东西,定是要拿去给那些开荒的平民用的! “你不是说早将他根底探清?”郭县尉立即瞪向杨县丞:“为何他现在又这般舍得?” 杨县丞也憋火:“我怎知他为何这般舍得?你何故对我发如此大火?倒是你,带着三十余人,结果昨日连个人都拦不住!” 郭县尉冷笑:“那怪我?人每日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连人去了何处,做了何事,都不知晓!这难道不是你失误!” 杨县丞一时语塞,过了会才道:“我不想与你再在这里做无谓争执,眼下咱们该做的是齐心协力想法子,绝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郭县尉也歇了火:“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杨县丞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过了好一会,这才咬牙道:“这样,还是按照我们昨晚商量的。你先派几个人跟过去朱家冲盯着……” 于是,临出发前,郭杨二人便皮笑肉不笑的领着四个捕快过来。言道他们还是挂念韩彻安危,需得人在他身边跟着,方才能安心。 结果一听这话,韩彻便高兴道:“多谢!多谢!还是二位考虑周全。” 郭杨二人又一次惊了,有了昨日一出,他们不信韩彻看不出来这四人的真正目的。 可韩彻竟一点抗拒也无的接受了! 他还表现得这般高兴! 郭杨二人不免心头一突,忽觉此事恐有不妙。 然而不等二人再开口,韩彻就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赶紧出发了。嗯,你们四人也都跟上。” 提前便得了命令的那四名捕快,在听了韩彻的话,自是跟着一起行动。 一群人出了城门,直奔朱家冲方向。 经过几日忙碌,朱家冲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还未到达,四名捕快远远便瞧见有不少百姓在那忙碌起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着韩彻一道回县城,入住班房的。甚至住在自家,比跟去县衙住着会更方便。 韩彻再在这些人里面,挑选出几个小管事。这样即便他不在时,开荒的进程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到达地方后,韩彻让人将大家都召集,先告诉众人为了能赶上来年春耕,开荒队伍还需要多多招人。故原本聚集在朱家冲的流民,他这边打算一并招收。 这些流民居无定所,所以韩彻还准备在周围简单修建一些房屋,供做工者居住休憩。如粮食和被褥等物品,更是已经购置了一批。 另外,韩彻还要给已经在这做工的众人每月再涨五十文工钱。之后表现优异者,也可升做小管事,工钱还有涨不说,每月还能有一笔奖金。 韩彻还大声道:“只要你们勤劳做事,工钱定会越挣越多!” 这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面露惊喜。 要知道原先为了能快速招来更多的人开荒,工钱这一块,韩彻直接以日结的方式支付。 做一日工,当日便可领取工钱。 韩彻在伙食上也舍得,每日中午还给大家管一顿饭食。饭食是提前分好,凡做工者,每人只得领取一份。 但每一份分量都很足。 有些做工的舍不得一顿全吃了,韩彻也允许大家带回家。 不仅如此,在开荒上,韩彻还带头劳作,于一些种地上的事情,他也颇有见道。 老百姓都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的,一个人到底懂不懂种地,他们一听便可分辨。 于是才短短时日,韩彻在这群百姓心中的名声便颇佳。 * 得了韩彻的吩咐,参与开荒耕种的百姓们皆广而告之,言道他们新到任的韩县令正需要大批量人手开荒耕种,凡有意者,皆可前去报名。 “我们也能去吗?” “当然能!韩大人说了,居无定所者,还可优先录取!” “有工钱拿,还管住和一顿吃食!” “竟有这般好?” “那当然!” “那,那咱们过去瞧瞧?” “速去!莫要被别人抢了先!” …… 消息越传越开,朱家冲这一片的流民便都朝着工地冲来。对这些人,年轻力壮者,安排开荒等体力活。 老弱瘦小者,自也有轻省一些的活计。 总而言之,韩彻是来者不拒。 当然,这人一多,银钱也是哗啦啦的流出去。 不过韩家虽是没落士族,但烂船也有三分钉,原身又是被谪宦到安南,家中能置换成银钱的,离京前便都置换出去。 再者,当初原身被退婚时,对方还曾送来一大笔赔偿银钱。 原身接受不了被退婚,这笔银钱被他视作羞辱,不愿使用。可对韩彻来讲,银钱本身是无错的。原身渴望的是振兴韩家,韩彻如今用了这笔银钱,也是在挣一个声望。 韩彻先用银钱刷声望,再用声望拉出一支只听从他的队伍,便可不再受郭杨二人的挟制。 郭杨二人眼见韩彻这般行动,哪里还猜不出他想做什么,越发气急。 他们原本派遣了捕快过去,一来是想盯着韩彻的举动,好及时作出应对。二来,也好瞅准机会,制造点什么麻烦。 哪曾想,那四人跟着去了朱家冲,便被韩彻严令跟随他身后“保护”。 四人想不贴身跟随也不行,那韩老三眼睛毒得厉害,带着几个人,将他们四人盯得死死的。 于是这么一弄,反而成了给韩彻在造势! 还是那句话,寻常百姓压根看不到背地里的权利斗争,他们只看到捕快贴身“保护”着他们的韩县令。 流民见了,更不敢轻易闹事! 如今县衙的班底虽仍旧被郭杨二人掌控在手中,可安南县越来越多的百姓都知晓新到任了一位韩县令,并且众人在听闻朱家冲开荒的一干事迹后,更是对韩彻诸多夸赞。 更让郭杨二人气恼的是,朱家冲那一片的盗寇,竟也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 朱家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附近这一片的盗寇自然早就注意到了。 但起初,他们听闻是新到任的县令带了人在这里开荒,不敢轻易下手,打算先暗处观望一二。 哪曾想,韩彻这般舍得花银钱,竟将周遭这一片的流民都接收了去。 韩彻实施以工赈灾,给流民一口/活命饭吃,以及稳定安全的居住场所,自然就大大减少了闹事的行为。 流民一解决,盗寇之害便也跟着解决。 因为所谓的盗寇,有一大部分便出自这些流民。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瞧见官府这越来越庞大的开荒队伍,躲都来不及呢,哪还敢轻易过来招惹。 他们又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20 18:02:00~2023-04-21 20:3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圈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 流民 没人愿意再继续当流民。…… 时间一晃便进入到十二月初,官府一年一度的征收徭役,征走了好些百姓去服徭。但在朱家冲开荒的队伍却一点也未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庞大。有原本盘踞在朱家冲的流民,也有听到消息,从更远地方跑来的。 朱家冲专门修建出来的登记处,此时也正有一群年轻汉子前来报名。 郭六郎按例询问:“叫什么名字?” “王,王铁柱。” “多大了?” “二十四。” “可会木活” “我,我会木活。” 郭六郎拿出一块涂抹红色的竹牌:“会木活……你拿着这块牌子,去我左边的屋子。” 接着,第二人上前来。 “叫什么名字?” “王,王铜柱。” 郭六郎一顿,扭头一看,才见着前一位叫王铁柱的汉子,拿着牌子并未直接走人,而是在一旁等着。 “多大了?” “十七。” “可也会木活?” “不,不会。” 郭六郎拿出一块涂抹黑色的竹牌:“不会木活……那你拿着这牌子,去我右边的屋子,那边有人安排你做事。” 王铜柱愣住:“我,我们不在一起做事吗?” 旁边等着的王铁柱也看了过来。 郭六郎解释:“你们一个会木活,一个不会,活安排的当然不一样。会木活的一会还要考核,考核若是通过,工钱会更高些。” 拿着黑牌的王铜柱神情踌躇:“大兄,现在怎么办?” 王铁柱握着手中的红牌:“我先陪你过去看看。” “我来之前也都打探清楚了,这里做工虽是分类,但也离得并不远。咱们就先做着,不行再一起跑……” 王铁柱用的是土话在交待,这样便是被人听见了,也很难听懂话里的意思。他们两兄弟也不是真正的流民,而是居住在距离朱家冲三十多里的山林土著。 安南这地方贫苦至极,寻常百姓除了居住较为稳定,其他方面并未比流民好过多少。 韩彻在朱家冲开荒,又给工钱又包一顿饭食的,对安南这地方的人来讲,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再加上现在又是冬日,闲在家里也是闲着,常年蜗居在森山老林的山间土著们,总有些人受不住这份诱惑,便大着胆子冒充流民混进来做事。 原本二人还担忧会被看穿不是流民,结果一路顺利的很。王铜柱先去了右边的屋子了解一番,又被带到做工的地方看了看,当即便拿起农具干活去了。 随后王铁柱去往左侧的屋子,那里的人也只是大致的检验了一下他的木活。 等到中午吃饭,兄弟两个端着刚领到的饭食聚在一起。 “大兄,这饭食分量给的可真足!”王铜柱一脸高兴道。 伙食谈不上多好,菜品也没什么花样。基本上每顿都是一个带点荤腥的菜搭配一个大锅汤,再配上满满一大陶碗的粗粮混合饭。 说起来,安南县也是一个很矛盾的地方,物资明明那么丰富,百姓日子却过得贫苦,物价也极低。 像工地给出来的这份伙食,一般人家也只在农忙日方才会这样去吃。 此刻,工地上的百姓们都捧着领到的那一大碗的粗粮混合饭,埋头喷香的吃着。也有一些家里日子过得实在是艰苦又惦记家人的,将粗粮饭剩下一半,然后跑去多领几碗汤喝。 菜和米饭是按人头定量分发的,但汤却是随便喝。 大锅汤里有盐分,多少也放了些许油进去提味,对穷苦百姓来讲,这样的汤喝进肚子里也能管一阵饱腹的。 待到傍晚,做完一天活,也如数领到了工钱后,王铜柱便道:“大兄,这里待遇真好,我想留下来。” “今日先回去。”王铁柱说道:“不过,等下咱们先去报名办住宿……” 下午在做木工活时,他便用心跟人打探过了。 工地房屋有免费给住,吃食的话,虽只管中午一顿,但在朝食餔食这两个时间段,工地是有热气腾腾的吃食售卖。 因并非为着挣钱来的,所以饭食售卖的价钱特别实惠。 王铁柱仔细算过,一日需食用两顿,中午管吃,只扣除掉一顿需要自己花费的吃食,这一日工做下来也依旧很划算。他们家离得太远,一回两回还好,若每日这般行走,白日还要做工,身体定然会吃不消。 * 工地这边的宿舍,房屋并未打什么地基,只按照不漏雨,能抗一定风的要求去修建,速度便快得惊人。 这边的气候也不同于京城,往年京城这个季节早已大雪纷飞,安南的气温却仍旧舒适宜人。 房屋里再设计成大通铺的格局,因住的人多,晚上睡觉时也变得格外暖和。 开荒初期,韩彻将人大致分为三组,一组清理树木杂草,一组随后开垦土地。若是会木活的,则去第三组参与修建房屋,或炮制农具等活计。 等朱家冲周围这一大片的无主荒矿地初步被开垦出来后,韩彻便开始亲自带人堆积,怄制农家有机肥。 众人便瞧见韩彻身为县令大人,竟一点也不怕脏苦累。更为要紧的是,也不知他从何得知的这许多肥地法子! 比如前期开垦荒地,清理出来的许多枯枝杂草,绿肥茎秆等物。韩彻让他们与一定比例的泥土,人粪尿等,再加入适量石灰混合到一起,用高温堆制法去进行堆肥。 如此一来,堆肥腐熟速度快,养分含量也高。 韩彻还告诉大家:“像这种堆肥,可做前期的基肥去使用,对沙土粘土效果不错……另还有一沤肥,就是将杂草,绿肥茎秆等物与淤泥,人粪尿还有石灰一起放积水坑中沤制。似这种沤肥,可做前期基肥施进稻田里……” 另外,朱家冲因靠近河流,附近有一片沼泽地,也被人清理出来了。之前韩彻拿回家去的青蟹,便也是从这边沼泽地里挖出来的。 这些挖出来的沼泽淤泥也是极好的肥料,上面的水肥可做旱地基肥,下方的淤泥,可做水田基肥。 除了这些,韩彻还又讲道:“人粪尿是很好的肥料,但茄子,荔枝,甜瓜,山药,芝麻等忌用……旱地要加水稀释后覆土,水田应浅水匀泼。” “家畜粪尿可与杂草,落叶,干土等积制……腐熟后也能做前期基肥使用……” 最早过来做工的郭杨二村的人,本就对韩彻这般懂耕种一事而震惊。每每到了这时刻,更是震惊到恨不得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待回到家去后,亦有不少人开始在家中学着韩彻所教的法子去制作各种农家肥。 而在带领众人堆制各种农家肥的同时,韩彻也在安排人对开荒好的土地开始进行针对性的精细翻耕。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年底最后两日,朱家冲开荒也基本完工。闲歇下来的大家方才惊觉,原先荒矿无主的朱家冲,经过这些时日的开荒改造,竟已然成了一块块规划良好,完全不输于他们自家耕种的良田美地! 不,甚至还会更好。 还有好些堆制好,或正在堆制中的肥料,可还未施肥到地里来呢! 众人无不感慨,韩彻果真不愧是能考中状元的。他们这些时日也听闻了有关于韩彻的一些事,这些事原本还是郭杨二人有意去传播的。 为的是让众人明白,韩彻是遭到当今圣上的贬谪,才流放到他们安南来任职县令的。 可结果消息是传出去了,但除了一些有头面的乡绅富户记了心,寻常百姓却毫不在意。毕竟对他们来说,京城太遥远了,别说这辈子他们都没机会见着圣上,就是连这安南县,好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走出去。 那么圣上喜不喜欢韩彻,对他们来讲,根本不要紧。 韩彻为了什么原因来安南任职的,也不要紧。 他们只知道,现在的韩彻是安南县的县令大老爷,是他们头顶上,现管的父母官! 再加上韩彻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让接触过他的百姓都觉得他是个好官,于是有些人心中还生出一种听话本故事时的心态——果然,好官就是容易被坏人陷害。 至于坏人是谁,他们哪知道,反正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 不多久,韩老三和郭六郎便抬着一箩筐的铜钱出来。 开荒已然完成,早些时日大家便都被告知,年后不再招人做工。不过县令大人言道这些时日他们开荒耕种辛苦了,故今日还要给他们每人多发五文钱的嘉赏呢! 这要不是好官,那什么才是好官? 难不成还是征缴税收时,恨不得将他们家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搜刮走的官吗? 然后就在众人欢欢喜喜的准备排队领赏钱时,韩彻又投出一个重/磅/炸/弹。 韩彻告诉众人,他选择在朱家冲开荒,就是见着此地众多流民无家可归,心生不忍。现在他身边缺人,朱家冲开垦好的这些土地,也会一直需要人去耕种。 “若有人愿意长久留下来,依旧可得工钱,还可分得一间房屋。”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郭杨二村的百姓非流民,自然没法留下来。也不可能为了留下来做工,家中田土便都不顾了,便只能一脸羡慕的看着身旁的流民们。 流民们则一时被这惊喜炸懵了。 好一会,人群中才有人嘶哑着嗓子喊道:“大人,我们当真还能留下来一直做事?” “当真!”韩彻笑着点头。 流民多则易生乱,更何况,古代大多数的流民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流徙成逃户。 但凡朝廷肯给他们稍微稳定的日子过,没人愿意再继续当流民。 7 春耕 一旦失败,便是一整年的颗粒无收…… 年前最后一天,韩彻给郭六郎夫妇也放了假。这会在厨房里忙活年夜饭的两个妇人,是韩彻从流民里挑选出来的。 另外,他还挑选了八名汉子。 这十人并不同乡,但皆是因今年夏天渠县洪水暴涨,房屋田地全部淹没,家中亲人也多数丧生洪水中。后来洪水退去,粮食衣物等又暴涨。为了活下去,百姓只得卖田卖地,偏这田地价钱又因售卖人太多而大跌…… 眼见着又到了一年朝廷派人来征税收,一些在渠县实在没法生活下去的百姓,便只能变成逃户,流徙到安南来。 这些流民最后在朱家冲抱团求生存,而他们的食物来源便如未开化的远古人一般,一靠采集,二靠打猎。 安南县离渠县较近,整体地势略高,气候温暖,物资非常丰富。但它也多未经人开发的原始森林,毫不夸张的说,每逢春夏时节,空气里满是湿气和瘴气,田野间爬着毒蛇,河水里长着毒虫等。 于是从渠县流徙到安南朱家冲后,又因湿瘴气而爆发疟疾,死去不少人。 剩下的这些流民,每日里挣扎着活命,麻木的等待着他们生命中死亡那一刻的到来。却没曾想,韩彻这时候选择在朱家冲开荒,还愿意召集他们这群流民,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为了稳妥起见,这十人的来历肯定要经过一番细细询问。当这十人悲痛的讲述这些过往时,韩彻在旁边也听得心惊肉跳。 疟疾……一个闹不好,很容易发展扩散成瘟疫! 而且安南此地信重巫医,排斥打压正经大夫,可以说,真等爆发起来,毫无应对治疗的能力。 然而即便幸运的躲过了疟疾传播,冬日一来,山间能采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流民为了生存,说不定只能铤而走险,走上不归路。 朱家冲那一片的流寇,大多数便是这么形成的。 这也是韩彻为什么挑选这十人的主要原因,他们成为流民时日很短,他才敢将人留在家中或身边做事。 * 家中多了这十人,县衙后院里便到处一派忙碌景象。 两个妇人忙厨房灶台上的事,剩下的八名汉子,劈柴的劈柴,打扫的打扫,还有忙着贴春联或是贴红灯笼……其中有两位还会木工,拿上工具,一起来就到处修缮得叮叮当当直作响。 柳氏带着三娘四娘也没闲着,早起便喊上韩老三又去购置了些食材回来,这会她让韩老三将厨房准备好的整只的鸡,整条的鲤鱼还有一个大猪头,摆在了供台上。 韩彻拿着三炷香,站立最前面,身后依次跟着柳氏,三娘和四娘,一起给韩家列祖列宗叩拜。 在柳氏对着韩家先祖牌面祭祀祈祷时,韩彻叹息着也在心中把原主的名字加上。 虽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穿越,韩彻到底受了原主的身体。而原主的消亡,他这一辈子也没法去告知柳氏等人,只能独自在心中祭拜。 柳氏今日心情却很是不错,她一寡母,最大期盼便是儿女能一生顺遂平安。 这些时日,韩彻病好后不仅还振作起来,更是在朱家冲雇人开荒,解决当地流民盗寇之害。府衙上下虽仍受郭杨二人掌控,但有些人心中对韩彻还是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在见着柳氏等家眷时,言语间的态度也难免有了些许变化。 柳氏经历过韩家落败,丈夫早逝,亦是对人态度颇为敏感。她在感知到衙役们态度的转变后,第一时间便知与她家二郎有关,又如何能不高兴。 “二郎,快多吃些。看你都瘦了,也黑了。”年夜饭桌上,柳氏不停的在给韩彻夹菜。 “阿娘,我这是身体在变强壮了。”韩彻接过柳氏给他夹的菜,又拿筷子分别给柳氏,三娘,四娘都夹了好些她们爱吃的菜。 柳氏瞬间觉得心头宽慰。 待到吃完饭,韩彻又拿出三个一早便准备好的红封,里头塞的银钱虽不多,但为的是图一个压岁的寓意。 韩彻在给完红封后,还给三人准备了礼物。 这些是他前两日在县城银铺里挑选了好一番才买下来的,银手镯款式简单大气,两支鎏金银簪款式一支为莲花,一支为兰花。 柳氏心中既欢喜,却又惦记着韩彻在朱家冲开荒一事:“二郎,阿娘知你孝顺,但你如今花耗大,不该再耗费银钱买这些的。” 自从被流放到安南,又历经原主重病一场,才九岁的三娘好似一夕之间便懂事如大人一般。她一听柳氏这话,也连忙道:“二兄,我有簪子戴的。” 四娘看着柳氏和三娘如此,虽仍眼巴巴的望着那支莲花款式的簪子,手却默默的收到了身后。 “阿娘,不用担心,也就还有不到半年,银钱是足够了的。”韩彻笑着又按照姐妹俩的喜好,把兰花款式的给了三娘,莲花款式的给了四娘。 这一次,柳氏果真不再说什么了。 三娘四娘也开始眉开眼笑的互相帮忙戴好簪子,还笑嘻嘻的过来问柳氏和韩彻,她们戴得好不好看。 “好看,真好看!”柳氏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了。 “没错,很好看。”韩彻也紧随其后夸赞道。 闻言,三娘四娘果然更开心了。 韩彻给家人送完礼物和压岁钱后,又去给南面杂屋中正吃着年夜饭的十人和韩老三也发了压岁红封。 众人惊喜的接过红封,口中不停给韩彻说着吉祥话。尤其是是那十人,两个月前,他们还在忧心今年能不能活过冬日,如今却跟在了韩彻身边做事,住到了这县衙后院,此刻饭桌上摆放着的一些吃食,还是他们流徙前也从未吃过的。 这一切的一切,好到让人只觉得如在梦中。 守完夜,他们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无。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想以前在渠县的日子,流徙路途中的艰苦,身边亲人好友的去世…… 想着想着,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让听见的人只觉得眼眶也跟着一酸。 实在太过珍惜现在的好日子,这十人做事便越发的尽心,不怕辛苦。使得过了破五,年初六回到府衙来的郭六郎夫妇深感压力。 好在没过两日,韩彻就带着他们去朱家冲开始为春耕忙碌。 能长久留下来后,流民们比年前干活也更有劲了。这些人对韩彻的话可谓达到了一个惟命是从,韩彻说这地要怎么种,他们就怎么做,绝不带一点含糊。就是在干活的时候,一些人还常把韩彻挂在嘴边,满心满眼的信赖和崇拜。 对这些流民来讲,韩彻已经不亚于他们的再生父母了。 然而当衙门里的郭杨二人听完捕快口中的这些描述后,却并不以为然。韩彻确实有能力,让他们暂时拿他无从下手。 但那又如何? 银钱总有花销干净的一天,韩彻能拿银钱借势一时,他还能借势一辈子不成? 等到韩彻将手中银钱耗尽,他当真以为那些流民还会如现在这般对他感恩拥戴? * 这边,韩彻在确定天气已经进入到可种植水稻温度时,便开始带领流民处理稻种。 郭六郎见他这般早便处理稻种,心中正生疑惑,韩彻这时却让他们夫妻去召集郭杨两村村民前来。 听闻是县太爷传唤,不少人都过来了。 韩彻也直奔主题:“我听闻去年安南水稻滋生稻飞虱之虫害,此虫害若不处理好,今年多半会复发。故这次把大家召集而来,便是要教你们防治此虫害的办法。” 如之前郭六郎夫妇一样的反应,一听韩彻这么说,两村村民顿时急了。 有那经验的老者此时更是满脸愁苦,连连叹气。 他们又如何能不知稻飞虱来年易重发?而且这虫害专害水稻,啃食水稻茎基部,每生此虫害,当年水稻产量便大减。 然后人群中此时有人高声急问道:“还请大老爷教授我等防治虫害的办法!” “对,请大老爷教授我等……” 人群最前方的韩彻抬手示意大家先冷静。随后朗声道:“要想防治这等虫害,咱们第一步得从稻种入手。” 说着,韩彻这时让人把先前便备好的一桶稻种拿到跟前,现场教授大家如何用科学的手段,对水稻种子进行处理。 “晒种,能提高种子发芽率,健壮苗株。可选晴天巳时(早上九点)初,晒制下午申时中(下午四点),为时二至三日。” “盐水选种,确保种子饱满,出苗齐整粗壮……” 苗株壮硕,对抗虫害的能力便强。 “田间水做到浅水勤灌,适时晒田……” 另外施肥这一块,氮肥含量高的农家肥要减少,适量增加磷钾硅的施入。 “种子竟要处理这么多步骤啊?还是第一次听说,种子要泡盐水的。” “对对对,我记得有些田里的水少些,这飞虱确实也少些……”可水稻水稻,栽种水稻就是离不开水啊! “大人,这最后说的肥,到底该怎么施啊?” “施肥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韩彻耐心道:“你们也莫担心,到时候我会去往田间察看情况,再告知你们具体的施肥。” 有了韩彻这句话,村民们顿时放心了些,面色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然后这时,韩彻又对大家说,他见安南气候四季温暖湿润,作物生长速度快,决定试种两季水稻。 “若有村民愿意一起试种两季稻,可来我这边免费报名领取一部分秧苗。”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但一时之间,并无人上前应话。 多种植一季,是能多一季粮食。但他们还从未听说有人在一年内栽种过两季稻,一旦种植失败,必然会耽误原本一季的种植。 到那时,便是一整年的颗粒无收,也就莫怪村民们会心生犹豫。 8 三带 过去产量不高,竟是因为没给它准…… 纵使韩彻愿意给免费秧苗试种,最后前来报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对此,韩彻早有预料,倒也并不意外。 实在是这时候的农户抗风险能力太低,安南县去年又遭稻飞虱之害致使水稻减产,今年村民们是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了。 郭六夫妇是少数报名者之一。 他们虽比不得一些流民对韩彻的盲目信从,但此刻却也是相信,韩大人既然敢带着村民们一起栽种两季稻,对此事必然是有极大把握的。 名报好后,郭六当日还抽空回家告知了家人一声。 说起郭家,人丁是真兴旺。 在郭六郎之上是两个兄长,三个出嫁阿姊。在他之下,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兄弟。 兄弟四人除最小的郭七郎之外,均都已成婚,且都生育子嗣。但为了少缴纳赋税,郭家并未分家。 郭父郭母能管着这一大家子,和谐的住在一起,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糊涂人。二老知道韩彻平日对郭六夫妻不错,俩人如今还又都继续在韩家做事。旁人可以不报名,他们夫妻却是真不好不报。 其他几个兄弟,因着郭六郎夫妻给韩彻做事,能拿回来银钱,就算对这事仍有忧心,此刻也说不出指责郭六夫妻报名的话来。 郭父还当着郭六的面,对其他几个儿子说道:“便是这早稻栽种失败,届时你们也不可去怪六郎。” 郭六一听,顿时便明了,郭父心中也并不大信这两季稻真能栽种成功。只是顾虑他们夫妻在韩彻身边做事,这才支持的。 但此时成果还未出,纵使郭六觉得此事能成,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接下来,郭六郎每天都与韩老三一起,跟在韩彻身边忙早稻种植,忙得那叫一个让他大开眼见。 也不止郭六郎如此,村民们也一样。 大家虽心存顾虑,不敢轻易跟着韩彻尝试栽种两季稻。但实际上,他们也格外关注着这事。 每日都会有不少的村民跑到韩彻开辟的秧田里瞧一瞧情况,在见着秧苗真就一点点的长出来,且出苗率高又齐整,好些人心中顿生懊悔。 都是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到了此刻,即便对晚稻一事仍心存担忧,但也知晓早稻栽种的成功性是极大的。 郭父听见村里人讨论得越来越多,一个没忍住,他便也跑去瞧了瞧。 这一瞧,郭父就舍不得走了。之后更是每日都要过去瞧上一瞧不说,他还跑去寻了在地里做事的郭六郎,不停的询问:“六郎,大老爷说这秧苗何时能过来领取啊?” 他这些日子可还听说了,村子里的人对之前没报名领取秧苗的事后悔的很,有人便提议再去求求韩大人。 说韩大人人那么好,他原本也就是想要给大家免费发秧苗的,说不定这一求,韩大人心软,真就愿意再分些给他们了。 “阿爹,昨日不都跟你说了,还需再等十余日呢!”郭六郎无奈又好笑,之前郭父还不信此事能成,如今却一副生怕秧苗被别人抢走的模样。 “哦,那好吧。对了,大老爷有没有说,这田里的肥还需要怎么施啊?”郭父热切的又询问道。 “这个等我晚点再问问大人。”郭六郎说道。 “诶,你要记得。”郭父不放心的叮嘱。 郭六只得一个劲的点头:“记得记得,我一定记得。” * 这一边,还真如郭父担忧的那般,有那村民悔不当初,为着秧苗,大着胆子求到了韩彻这里来。 韩彻摇头,叹气道:“秧苗是按当时报名登记数额去下种的,如今实在是没办法再分与你们。” 韩彻懂村民们的所有难处,也很理解他们如今见好又上的举动。只是当时他们不肯报名,他也就没法提前多播种。 被拒后的村民们心中自是越发懊悔,在又过了七八日后,他们听闻那些有报名领取秧苗的村民,今日有被韩彻派来的人喊去忙秧田秧苗栽种前的准备工作后,便忍不住也跟来瞧热闹。 虽说他们是没办法再领取秧苗,跟着栽种早稻。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可以现在便过来学点经验。再说了,早稻是不成了,可再有几日,他们也要准备下稻种,育秧苗了。 这会多瞧瞧,说不定有些好的栽种法子,是他们今年也能用上的。 “大老爷说了,再有三四日秧苗就能移栽了。今日有些东西便需要教授给我们!”昨日收到消息,今日一早便过来的郭父笑呵呵的说道。 “才这么短时间,这秧田就长到能扯秧栽种了。那你们岂不是今年真的能栽种两季水稻?”田埂上站着的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闻言,俱是一脸的羡慕。 “大老爷说这是因为给水稻催了芽,秧苗长起来的速度可不就快些了么!”郭父喜滋滋的继续说道。 “这催芽的法子是真好,比我们直接把种子洒下去,长得快多了不说,秧苗也更齐整壮硕。”一老者瞧着下方秧田里长势极好的秧苗,不由得感叹道。 之前村民们不敢尝试栽种两季稻,其中便也有大家现懂得的种植技术里,还并未有种子催芽这一步。 所以韩彻这一次,光是在育苗期便节省了不少时间。也别小看了这点节省出来的时间,在种子还未经改良的现在,是能直接影响到两季稻到底能不能栽种成功的关键之一。 “这都得感谢大老爷,他会得可多了。”郭父也跟着感慨道。 不多久,从县城坐着牛车的韩彻赶来,远远的便瞧见秧田田埂上站满了一片村民。待到韩彻一走近,这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便齐刷刷的扭转方向,朝着他热切的望了过来。 “大老爷来了,大老爷来了!” “前面的,莫再往后退了,没地了!” “哎呦……快拉我上去……” 只听噗通一声响,是村民们在给韩彻让开道时,有人被挤着,一个不小心掉到了旁边的秧田里。 好在的是,秧田最外面一圈未有秧苗。农户人又素来爱惜地里作物,便是摔下田里,这村民也愣是没让自己伤到秧苗。 在被同伴拉上来后,满是泥水的他也没舍得回家去换衣裳,而是一身**的重新站到田埂上。 当然,他这一站,也确实有了不小的收获。 韩彻在今日教授给大家的便是插秧前,很重要的秧苗三带。 插前三带不适宜同一天进行,不然容易发生肥力浓度太高,反而有损秧苗的现象。但主要技术要点,韩彻却是可以今日便交给大家。 “这第一带,指的是带土。” 带土这里,种过水稻的村民都是知道一些的。秧苗根茎带土,有利于秧苗移栽后生长强壮。 “第二带,指的是带药,咱们也可喊做‘送嫁药’。” 秧苗移栽前便喷洒一些药水,能一定程度防治水稻后期生长的虫害。 “第三带,指的是带肥,咱们同样可以喊做‘送嫁肥’。这秧苗移栽前可看做嫁闺女那般,得给它带着些‘嫁妆’走。” 田埂上站着的村民们在听到韩彻的这些个比方后,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都知道疼爱闺女的人家,会给闺女多置办些嫁妆去婆家。这秧苗换个地方,当然也得给它带些“嫁妆”走,它才能长得更好! 许是打了这比方,村民们很容易的就将插前三带的技术要点全记住了。他们在记住后,还很热心的到处去与人分享。 “大老爷说了,这扯秧苗,原来也是要给它们准备‘嫁妆的’!” 那日未能到现场的人:“......” 难不成他们过去种植水稻产量不高,竟是因为没给它准备“嫁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23 20:59:17~2023-04-24 21: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026531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 争抢 疯了,韩彻疯了! 日暮时分,东城门口处,偶有一两人行走,皆脚步匆匆。 守城衙役瞧了瞧天色,走到一旁拿起擂鼓,敲响了关闭城门前的第一遍鼓声。 “咚!” 这时城门口突然有一群汉子快步奔进,在其后面是一辆牛车,牛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俨然正是韩彻。 牛车赶在第三声鼓声完毕那一刻,险险进城。 守城衙役听到动静,投去一眼,面上却已是习以为常。 韩彻为一县主官,正常情况下,是不能留宿在府衙之外的任何地方。 最近春耕农忙,韩彻为了教授乡民更好的耕种,他每日都是城门刚开,就带着韩老三等人往朱家冲赶,一直到城门关闭前,方才又匆匆赶回。 待到第三声鼓声敲完,守城衙役将城门关闭。一日工作完成的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晃悠悠的往家中赶去。 衙门里有供他休憩的班房,但他家在城内有房,平日里几乎是不住班房的。 安南县人口过少,物价极低,真就是什么都便宜。像他们这一类在衙门里当值的不入流小吏,城中都有自己的房屋,住着比班房可舒服得多。 更别说,从去年冬季开始,那位韩县令在朱家冲开荒,招揽了好些流民来身边做事,还将其带到县衙班房去住。 “回来了?餔食刚做好,快上桌吃饭。”他家妇人端着饭食上桌,口中还问道:“我今日听人说,大老爷又教授了一种制肥的好法子,说水稻前期需要什么分蘖肥……你在衙门里做事可有听大老爷讲?” “我是不想在衙门里干了,我去听这个!”守城衙役说着,又叮嘱:“你也千万别去外面打探,免得传到二老爷三老爷的耳中去。” 韩彻是大老爷,占着名。 郭杨二人为二老爷,三老爷,抓着权和人。 双方之间无形之中的那点争斗,衙门里上上下下皆心知肚明。县衙里也因为这事,气氛一直微妙到现在。 妇人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不悦道:“就一个制肥的法子而已!怎的,他们还不让人种地了呀?” 安南县人少贫困,衙门里收不到什么赋税,给佐杂官也就发不出多少俸禄。 于是,就只能多给地。 衙门上上下下,每个佐杂官名下至少都有七八顷地。这么多的地,他们自己种不来,也寻不来多少农户租佃。 于是一些较差的土地要么随便扒拉两下种着,要么干脆直接荒废。 “地里粮食种多了,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守城衙役叹气道:“为了那点多出来的粮食,还是莫要去遭嫌。” 他心中很清楚,新到任的大老爷确实是个心中有民的好官。 可那又如何? 粮食,粮食能多卖几个钱! 唉,他还是莫要掺和进去的好。 * 另一边,让守城衙役感到叹息的韩彻,此时也回到了县衙后院。 “二郎,今日那店家派人过来送了好些你要的藕种和莲种!”柳氏一见着韩彻,便立即告知他这事。 “那这可太好了。”韩彻闻言,也忍不住高兴。 早从去年刚穿越时,韩彻便一直在琢磨适宜安南的生财之道。 韩彻想要的当然不止是让安南百姓能有饭吃,他还想让县内百姓摆脱贫困。 对于一个农科技术人员来讲,搞农业技术,做农业推广和培训,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改善民生。 可纵使南方气候温暖,雨水充足,更适宜农业发展。但在时下,政治和经济却是以北方京城为中心。 如安南县,就属于一个地里位置极其偏远,环境未能得到改造还处于原始化的一个人烟稀少的艰苦之地。 也正因此,安南才会成为历朝历代,官员被贬谪的首选地之一。 安南在时下的道路状况也是非常糟糕落后的,从原主的记忆里,韩彻知道现今朝廷对官道的修建是有分等级的。 第一等级,也叫重路,只有以京城为中心的几个重要州郡才有条件修建。 第一等级里还有一等二级之分,也多是北方或上等州郡才有。 在第一等级下面,便是二等一级,二等二级。 而安南,是最末等的三等远小。 由此可见,安南这边的经济何其滞后。 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 路不修,安南的农产品便很难将其推销出去,打开大市场。 可修路是件大工程,先不说它短期内没法完工,单说这修路的银钱,韩彻也是拿不出来的。更别说,衙门如今还被郭杨二人掌控。 韩彻思来想去数久,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耕种时间短,又不会太受偏僻地理位置影响的农副产品——藕粉。 安南目前的情况,农产品不适宜走大众款,只能另辟蹊径,取巧,取稀有。 藕在这个时候虽已经被大众熟识,但曾经被献为皇室贡品,被众多诗人题词赞赏的藕粉却还未有人发明。 时下名人雅士又多喜莲,赞其品性高洁。故京城虽因天气寒冷,一些达官贵人和富户也皆爱在家中种植。 其栽种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观赏。 京中人平时吃的藕,多是距离京城较近的一些地方运输过去的。就韩彻所知,京中藕价并不便宜。 不过京中并不便宜的藕,在安南价钱却很低廉。 更准确一点来讲,安南这地方所生产的农产品,任何一样都便宜。但是这么一来,以种地为生的农户家中便更为贫苦。 韩彻也是早在年前便派人去购买藕种,奈何安南地方太小,韩彻要的订单量又太大,将整个县城的商铺找遍,方才寻到一家店老板表示,如果愿意给他们一点时间,或许能将韩彻要的藕种数量弄来。 柳氏见着韩彻此刻全身心的奔赴在那些藕种和莲种上,不禁心疼道:“二郎,你这都累了一天,不如先去洗漱,吃些餔食,明日再来弄吧。” 瞧见天色不早,韩彻便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韩彻还是先喊来韩老三他们,一起将藕种和莲种妥善放好。 * 第二日,吃过朝食,韩彻带着韩老三等众人又驾着牛车出城,捎带上昨日到的藕种和莲种,赶往朱家冲。 经过数日农忙,朱家冲开辟的一块块水田,已经栽种满了秧苗。 在水田不远处,是一座座刚修建好的一层小房屋。 这些房屋都是才分给流民居住的,在这些小房屋的中心地方,是原先给流民居住修建的大通铺,后来韩彻让人把里面整改了一下,现在变成堆放各种物品的地方。 像最近韩彻教授众人制作适用于水稻前期分蘖生长所用的土氮肥所需材料——石膏粉,便放置在其中一间屋子里。 人和动物会食用很多含蛋白质的食物,在食用完这种含氮有机化合物后,所排泄的尿液里就会有很高的含氮量。 韩彻只需把石膏粉制作成熟石膏,再加入人或动物的尿液和水按照一定比例一起混合搅匀,封闭上十日后,便可得到含氮量极高的土氮肥。 水稻在分蘖期对氮肥的需求量大,要想保证它的有效分蘖,就需要促进分蘖早生快发,这样才能提高成穗率,稻穗才会更大。 但也不是一味的越多越好,都需得看稻禾的生长情况来确定施入肥力。而且今年极可能会再复发稻飞虱虫害,氮肥使用这一块,还需得格外注意。 不过除了水稻,氮肥对其他作物也很重要。 要知道氮磷钾是植物生长的三大重要元素,其中氮肥的使用,多用于植物生长前期。 好比前些时候,有那村民按照韩彻的教授,将制作好的土氮肥试着施入到一片叶面有些发黄,生长不良的菜地里。短短时日便见菜地里的菜苗叶面开始变绿变肥,顿感大喜。 自此,村民们对韩彻的话便更增多了几分信任。 好些村民们皆言,待到明年,他们一定也要来栽种两季稻。断不会似今年这般犯蠢,生生错过一季。 然后这天上午,村民们还在地里干活,便又听说韩彻购置了好多藕种和莲种在朱家冲栽种。还言道,村民们若有想学种藕的,不仅可以过去领取一部分藕种或莲种,更要紧的是种出来的莲藕,到时候韩彻会一并按市价收购! 村民们顿时沸腾起来,都顾不上自己地里的活计,直接扛起农具,撒开腿就往朱家冲奔去。 到了朱家冲,果然便瞧见韩彻带着一群流民在一早便规划好的水田里种藕。 “大老爷,我听闻您要教我们种藕?” 在他身边,还围着一群赶来的村民,正七嘴八舌的心急询问。 “这藕种出来,真能全卖与您?” “只要你们能种出来,我就能全要。”韩彻给予肯定回答。 “我种!大老爷,我要种藕!” “我也要,我也要种藕!” “还有我,我家也要!” 村民们开始争先恐后的抢夺。 不怪村民们会如此,实在是安南这地农作物过于廉价。寻常百姓地里的农作物种植得再好,但别说想要卖个好价钱,光是能卖出去都艰难。 地里农作物换不来多少银钱,但城中商铺里的物品却样样需要银钱购置。 而后待到这消息传到县衙的时候,郭杨二人震惊之下的另一反应便是:疯了,韩彻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24 21:11:36~2023-04-25 22:0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芙子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 恶客 是他们只手便可遮得住的么! 韩彻疯没疯,老百姓可没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这位新到任的县令大老爷是个好官,真真切切的大好人。 当天,郭杨两村的农户几乎全都有来报名领取。目前韩彻手中的藕种和莲种的数量肯定是不够的,他便让人先给农户做登记。 店家对于这难得一遇的大单,也是给力。没等两日,他便给韩彻陆续将他所需的藕种和莲种运来。 东西一到,韩彻便派人去通知农户们赶紧过来领取。这两日里,农户们也没闲着,因为韩彻有要求,凡是报名免费领取藕种和莲种的,每家都需得至少留一人在他这里学习一日如何种藕。 安南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宜莲藕生长。但种出藕来,和将藕种植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除了郭杨两个村子的人,还有更远一些村子的少数人,在听闻了这消息后,也跑过来试试。韩彻都一视同仁的让人给他们做登记,但因着要学一日种藕技术,这些人当天便没有归家,而是留宿在朱家冲临时给他们准备的大通铺里。 “若患水蛆吸吮藕根茎叶之汁液时,应如何驱杀?”领取藕种和莲种之前,韩彻还都会这样询问一番。 水蛆是一种水生昆虫,安南河溪涧多生,也是莲藕生长期中易患的虫害之一。 “可,可施石灰驱杀。”面对韩彻,对方难免有些紧张。 “嗯,不错。” 韩彻接着又提了几个种植问题,对方虽回答的依旧磕磕巴巴,但答案都对了。然后就让一旁的韩老三,给其发放藕种和莲种。 莲藕栽种可用藕种,也可用莲种,两者都能成功种植。像韩彻给众人发的不管是藕种也好,或是莲种也好,还都是可以已经长出适宜栽种的芽苗,可直接进行栽种的那种。 对方在成功领取到藕种和莲种后,也很是松了口气。小心的用工具装好,朝家中快速赶去。 在这般大批量的免费赠予下,越来越多的农户跑来领取。即便韩彻有规定需得按户领取一定份额,可他那袋中的银钱也是在哗啦啦的往外流出。 毕竟是免费得的东西,种植出来后,还能按照去年市场价尽数售卖出去,又如何能不让农户们心动。 也莫说是农户们心动,衙门里的那些人也都忍不住动心。 实在是安南这地方太穷,便是他们这种在衙门里吃官饭,能拿俸禄的,也没多少其他门路可来钱。 然后郭六郎在发现有那些衙门官吏的亲眷竟也跑来领取时,赶紧偷偷告知韩彻。 韩彻并不觉得意外,还让郭六郎对此事权当不知,更莫去声张。对这些人也如寻常农户一般,照常发放便是。 没人舍得跟钱过不去,他们会来也是正常。 再者,在韩彻看来,衙门里的这些佐杂官跟他的关系还并没有到如郭杨二人那般恶劣程度。说到底,目前也是因郭杨二人势力根深蒂固,占据优势,趋利避害之下的人之常情罢了。 况且就算在日后,韩彻真成功扳倒了郭杨二人,也不可能一口气将整个衙门的佐杂官全都拔除,重新置换。若是一些不触犯原则的小错,届时稍加惩治,能用还是要用的。毕竟一整个县,韩彻总不能说一个有经验的人都不留下。 因着韩彻的默许,待到两个来月后,郭县尉便发现,安南县今年除了蜗居在深山里的土著人之外,其他农户们几乎家家都有种植一大片的莲藕。 杨县丞微眯着眼眸,满脸阴鸷,口中却道:“不过是都种了些藕,算什么大事?那韩彻既然都拿着银钱抛洒,难不成咱们还能拦着不让他们捡不成?” 郭县尉怒火高涨:“只是捡钱?你可知韩彻这般举动,如今整个安南县,到处皆是夸赞他韩彻的言语!再纵容他这般收买人心下去,你可想过后果?” 杨县丞冷笑:“后果?能有什么后果?” “他越是懂种地,届时莲藕产量便越多。” “一整个县的莲藕,那该是何等产量?” “韩彻今日能用银钱收买人心,来日也必得再拿出这份银钱来不可!” “若到那时,他还能拿出这许多银钱,继续收买人心,才可真让我为此事忧心!” “若拿不出银钱……呵!今日是哪些人在称赞拥戴他的,来日辱骂怨恨他的,必然也是这些人。”杨县丞好整以暇道:“我且等着看,在他耗费数月辛苦和撒出的大把银钱下的朱家冲,却成了为我们做的嫁衣后.......来日他韩彻,到底还能不能拿得出这一大笔银钱!” 闻言,郭县尉眼睛一亮:“那今日跟着一起栽种莲藕的?” “谁让他们贪!”杨县丞冷哼道:“一群眼皮子浅的!见着人家丢个骨头,就摇着尾巴咬上去。也不看这骨头上面到底有没有肉,会不会崩坏了牙!” “这都是他们活该!”他只等着,莲藕种出来,却无处可销的那一日! 杨县丞也是非常气恼衙门里的那些人,背地里偷偷去韩彻那领取藕种,栽种莲藕一事。 这对于他来讲,无异于一种背叛。 偏偏大家还全都去这么做了,让杨县丞想抓一两个人出来,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效果都不行。 说到底,即便如今衙门众人都在他们这边,可杨县丞也不敢随便乱处置。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真要为这事处置了众人,难保一些人会心生怨恨,倒戈到韩彻那头去。 有气不能发,憋在心里也只会让杨县丞越憋越窝火,整日在衙门里便阴沉着一张脸。 韩彻并不知晓杨县丞的这股窝火,他每日都在为耕种的事情,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一段时间过去,朱家冲又经历了一次大变模样。 之前栽种下去的莲藕如今已经进入到结藕初期,莲藕喜肥,对肥的需求量是比较大的。但施肥也需得当,不能一次施入过多,需做到薄肥勤施。 另外早稻也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薄水促蘖”,也就是水稻进入分蘖期后,对它进行勤水薄灌,只保持浅水层。 这样做能提高水温和土温,增加土壤养分,能让稻株提早抽穗,并提高成穗率。(1) 接着,韩彻再根据分蘖情况,带着大家进行“够蘖晒田”。 这一步,是起到一个控制无效分蘖,提高有效分蘖,以及强壮稻株,改善稻株体质,减少病虫害。(2) 尤其是今年复发的稻飞虱之害,在没有任何化学药剂的防治下,韩彻只能通过一些如科学治水,水肥合理施入等农业手段去防治。 好在通过韩彻这一系列的努力后,效果也是很明显的。 早稻很快便从分蘖期进入到拔节孕穗期,再从拔节孕穗期进入到抽穗开花期。 抽穗开花期时,全田一般五到七天便可从始穗进入到齐穗。 接着,水稻便进入到了乳熟期。 虽还未到真正水稻成熟的季节,可农户们瞧着稻穗上的籽粒饱满到将稻株都压到微微弯曲,再扯上一粒谷粒,用手轻轻一掐,便爆出乳白色的浆液,不由得大喜。 然后随着早稻越来越临近成熟期,每日去到地里瞧的农户也越来越多了。他们越瞧也越眼热,要知道单看这一季的早稻的长势,就可知产量将比他们去岁要多不少! 而就在这一天,韩彻带着韩老三刚从地里回来,便迎来久违的郭杨二人。 这二人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恶客,今日找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也没拐弯抹角,不仅带来了一纸文书,还直接告知韩彻,朱家冲虽为无主荒矿之地,但只要在安南县辖下,就得归属衙门管辖。因此那一片地将被县衙接管,地里所种的粮食,待其收获时,也需得全数充入县衙仓库。 纵使韩彻为县令大老爷,也不得私自处理。 韩老三登时气炸了:“你们岂敢!” “阿三!”韩彻喊住气愤难耐的韩老三,也并未去接那文书,只平静问道:“我若是不依,你们预备如何?” 杨县丞面带微笑,言词客气,语气却并不恭顺:“还望大人,届时勿要阻拦我等办公。” 郭县尉也道:“大人身为一县之主官,想来更应带领我等以身作则,遵从朝廷律法。” 二人这话,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警告威胁。 韩彻听到这,直视二人,目光如炬:“行啊,我便等着看,你们到时究竟能不能有这本事将粮食收走。” 真以为,这安南的天,是他们只手便可遮得住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注2:皆出自水稻农业气象服务手册。 11 三娘 他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保住朱家…… 韩彻自穿越以来,一直给人的印象,便是脾气好。 似这般明面杠上,还是头一遭。 但任谁耗费心血数月,转眼成果将被人尽数摘去,也很难再做到无动于衷。 杨县丞也早有预料,拿着久无人接的文书,只慢悠悠道:“大人一心为民,我等上下皆看在眼里,心中都很是钦佩。只这律法便是律法,还望大人,来日勿要让我等为难。” 说完,他与那郭县尉朝韩彻躬身随意行了一礼,心情甚好的拿着文书便离去。 纵使韩彻再有能力又如何?掌管文书档案和仓库户籍的可是他,就这一纸文书,朱家冲便从无主荒矿之地,变成县衙自行开垦的官田。 待到二人一走,早已被气得怒火冲天的韩老三:“我呸!一群黑心肝的东西,这是来明抢啊!” “那朱家冲荒矿许久,以前可从未有人管过。”郭六郎也气道。 “正是!朱家冲能成今日良田美地,全赖大人劳心劳力,耗费众多银钱。” “他们这这么做,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 “怎就一点活路也不给人留呢……” 一道回来的八名汉子此时也皆被气红了双眼,他们是突遭洪水天灾,从渠县流徙到安南。经历过家破人亡,如今好不容易才得来一条生路,却再次突逢噩耗,如何能接受得了! 更要紧的是,这次是人害! 恶官不做人,不肯给他们活路! 当下有一汉子便大喊道:“我不管了!谁若是不给我活路,届时我便与他们拼了!” “对,与他们拼了!” 左右都是死,不过是拼死和饿死,中间选一条罢了! “大家切不可冲动。”韩彻赶紧出声,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与大家保证!朱家冲的地他们来日占不去,地里的粮食,他们也绝对收不走。” “当真?” “大人可是有好办法?”众人充满希冀的看了过来。 韩彻道:“办法我有,但也需得你们做到一事。” “何事?大人快说,我等一定做到。” “不要动气!即便来日地里粮食真被抢走,你们也切不可做出跟官府对抗的举动。”韩彻说道。 “……”众人先是一愣,很快便有人不解又心焦道:“大人,您不是说,绝对不会让他们将地里的粮食收走么?” 怎得现在又说,让他们来日见着衙役来抢粮,也不许动气阻拦? “你们不要急。”韩彻说道:“我这么做,必然是有我的计划。” “你们是民,民一旦与官府对上,吃亏的便只会是你们。我既是安南县的父母官,护住地和粮食的事便该我来。” “只要你们能稳住,莫冲动,我这边自有法子护住地和粮食。” 众人听了韩彻这番话,虽面上仍带犹豫,到底也还是应下。 …… 好不容易将这一干人安抚好,韩彻转头又迎来了家人的担忧。 郭杨二人寻到后院来,柳氏和三娘,四娘,自也将此事全看在了眼中。 “二郎,餔食已经备好,你先去洗漱还是先食用?”柳氏不想再让韩彻劳心,只她虽将满腹忧患藏在心底,面上却终究还是显露出来。 “劳累一天,肚子早饿了,先食用餔食吧。”韩彻冲柳氏笑道。 “二兄快进屋坐着,我这就去把饭食端上。”三娘说着,带着四娘撒腿便往厨房跑去。 “唉!”柳氏没忍住,叹了一声。 “阿娘,你不用叹气。”韩彻轻声宽慰道:“我一早便想好了法子,他们是决计办不成此事的。” “真的?”柳氏性子软,家中主心骨一直都是原主,此刻韩彻这么一说,她脸上的愁容顿时便淡去不少。 “当然是真的。”韩彻笑道。 说起来今日这一出,确实是一早就被韩彻预料到了。 朱家冲是无主荒矿之地,未被开垦前,它没有任何的价值,自然不会被任何人在意。可一旦开垦好了,荒地变成良田美地,依着安南县的穷苦,还有郭杨二人连原身日常采买等花销都想贪墨的性子,又如何能不眼馋惦记。 而他们能使用的手段,最名正言顺的也就只有这一种。 这一招也确实好用,但奈何韩彻已经屡见不鲜了。 要知道在韩彻穿越之前所在社会的八/九十年代时期,最早开办工厂的那一批人,就有很多私人老板被这招算计得倾家荡产。 在那时候私人不允许开办工厂,为了能把生意做大,赚更多的钱,好些人便会选择一个国有单位去挂靠。 结果这一挂靠,工厂做大做强后,都是一纸文书,上头任命新的厂长空降,取代了位置不说,连工厂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郭杨二人这次用的招数也是如出一辙,但可别忘了,韩彻并不是那些普通人,他也是有官身的。而且韩彻才是这安南县的县令,即便郭杨二人将县衙上下全权把持,可朝廷认可的安南县主官,始终只是他韩彻。 “阿娘,你就只管放宽心。”韩彻还说道:“他们动了,对我才是好事呢!” 柳氏听得都有些糊涂了,不过瞧着韩彻这一脸轻松模样,想来确实是胸有成竹,心头顿时又放松许多。 这时候,三娘,四娘和郭氏等人一起端着饭食过来。柳氏瞧见了,记起韩彻说他早饿了,忙让他快去食用。 “你也快去吃饭吧。”韩彻坐下后,对郭氏说道。 等到食用完餔食,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的韩彻坐在书桌旁,开始研磨墨汁,准备书写。 既不能动用流民,韩彻便只能另寻外力。 韩彻仔细斟酌许久,又修修改改,终于写出两份用词让他比较满意的信件。 写完信件后,韩彻坐在椅子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他得亏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要不然这信还真不一定能写得出来。 “二兄?”是柳氏见着韩彻房间的灯火一直亮着,让三娘送了些吃食来。 “怎得愁眉苦脸的?”韩彻一打开门,就见着三娘眉头紧蹙的盯着自己。 三娘将吃食往桌上放好,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二兄,你为何要让大家到时切勿去阻拦那些人抢粮?” “你认为该让他们去阻拦?”韩彻问道。 “那当然!”三娘小脸一肃,往日话并不多的她,此刻却语出惊人:“明明二兄才是安南县的主官,那郭杨二人是从属,从属就需得服从上司之命。” “他们不听上命,则名不顺。做出此等行径,更为大错。” “二兄还得民心,拥戴二兄的人数比之府衙衙役更多数倍。便是对上,那些衙役又能奈咱们如何?” “……”韩彻震惊了。 他从未想过,三娘一个才刚九岁的小姑娘,竟能说出这么一番硬气又有条理逻辑的话来。 震惊过后,韩彻不由得夸赞道:“你说的这办法确实可行。” “那二兄……”登时,三娘双眼亮晶晶的看了过来。 然后,韩彻便告诉她,朝廷制定律法是用来维护社会,规范秩序的,任何人都不该轻视和挑战律法。 更何况带动流民跟衙役对抗,一个弄不好便会出大乱子,所以硬杠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轻易去使用的招数。 韩彻也告诉三娘:“莫担心,二兄这边早就想出了更好的法子,定能让他们这次彻底栽进去!” 他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保住朱家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26 19:59:42~2023-04-27 20: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芙子 150瓶;君玖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 谋划 后日一早,我们便去那朱家冲收粮…… 第二日一早,韩彻照常食用完朝食,便带着韩老三等人架着牛车赶到朱家冲。之后,韩彻再将昨晚上写的其中一封信件,交给了韩老三,再让他带上两个从流民中选出来的壮硕汉子陪同,路上也好注意安全。 至于另外一封信件,韩彻今日并未带出来,因为现在还不到它出场的时候。 韩老三和两个汉子的离去,暂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朱家冲开荒面积不小,否则也不会引来郭杨二人这般觊觎。除了水稻,莲藕,韩彻还种植了好些本地常见的作物。 一些生长周期没那么长的蔬菜,如今已经到了能采摘的时候。像最近给众人中午准备的饭食,好些都是从地里直接采摘的。 韩彻每日还会捎带好些蔬菜回县衙,家中如今除了荤腥外,已经不需要再花钱购买了。 “大老爷,咱们这地里的粮食真的不会被抢走吗?” 昨日的事本就成不了秘密,韩彻这边才刚吩咐韩老三等人离去,马上就有在朱家冲安置的一流民听到了些消息,便找过来询问了。 “当然不会。”韩彻回答的斩钉截铁:“你们都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在呢。” 韩彻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轻松,询问者一听,顿时就放心了。他冲着韩彻躬了躬身,便跑一旁欢快的与人咬起耳朵来。 “大老爷让咱们不用担心,地里的粮食那些人抢不走的。” “我就知道,大老爷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可是二老爷三老爷的连文书都做出来了……” “我呸!屁的二老爷三老爷,一群就只会欺压剥削百姓的狗官!他们再大,还能大过大老爷去?” “可我听说,衙门里的人都只听那两人的。” 为了保险,韩彻每日都会带一群人住宿班房。时间久了,韩彻跟衙门众人的这种微妙关系,自然也就多少会被看出来了些。 “那也不怕!衙门才多少人?咱们又有多少人?有咱们在,大老爷还用得着惧怕他们那点人不成?” “可别!大老爷可说了,坚决不许咱们跟衙门里的人杠上。”被韩彻提前叮嘱过的郭六郎,适时出声道。 “我,我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的。”郭六郎说道:“你们只需要稳住,万不可坏了大老爷的事!” “我等一定稳住,绝不坏事。”流民们纷纷点头保证。 其实韩彻是真不怕郭杨带着衙役们到时候来抢粮,更准确一点来讲,他还在盼着那些人的行动。 然后一直到傍晚,韩彻准备带着人回县衙时,才有人发觉韩老三不见了。 韩老三不同于旁人,他可是韩彻从京城带过来的仆从。此时瞧见他人不见了,马上就有人询问起来。 韩彻便告诉大家,朱家冲如今已经开荒基本完工,他便让韩老三带人去安南寻摸其他适宜开荒的地方。许是韩老三寻摸得地方远了些,今日才未能赶回。 …… 韩老三不见一事,马上也被传到了郭杨二人耳中。 “你说,这韩老三当真是被韩彻派去寻摸其他荒地了?”杨县丞是并不信这说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郭县尉并不当回事。 在郭县尉看来,那韩老三即便被韩彻有另外的安排,也不需要担忧。他们这次可是走的正经流程,朱家冲充入官田的文书更是已经造好。 不论韩彻怎么折腾,都已经无力回天。 “你还是不要太过大意。”杨县丞皱眉:“你也知道,韩彻将那些流民都安置在朱家冲。届时收粮,那些流民必然是站在韩彻那边的。” 郭县尉得意道:“这不是正如咱们的意了么!” 说实话,韩彻这几个月在朱家冲开荒,收编流民耕种,又教授乡民种地等举动,收获了不少百姓的称赞拥戴,也让郭杨二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 他们二人虽然掌控县衙,但若安南县的百姓只认他韩彻,迟早有一天,县衙就成了个摆设。 韩彻还占据着名,须知他才是朝廷任命的安南县县令。 于是在眼见着韩彻还真有可能将双季稻栽种成功时,更让郭杨二人意识到,绝对不能再让韩彻继续下去了。 那可是从未有人做到的一年两收水稻啊! 还是能被当吉兆,呈报给朝廷,受到圣上称赞嘉赏的! 再者,郭杨二人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韩彻在朱家冲栽种的早稻,即将迎来大丰收。虽说安南县的物价极低,粮食是一贯来不值钱。但一点粮食和一堆粮食,区别就大了! 安南县又为下等县,登记在册的人口总数就只有那么多,郭杨二人每年能从中捞得的油水其实并不多的。 郭杨二人既为了打压韩彻,也心动朱家冲那一大片即将成熟的早稻,便决定这时候对韩彻出手。 在他们的计划中,第一步就是造文书,将朱家冲录入县衙官田。 韩彻必然不会同意,朱家冲的那些流民也必不肯,届时流民只要一闹,县衙便可以流民不服管制,对抗官府为由,对其实施镇压。 县衙捕快虽不多,但别忘了,整个县衙任职者上下皆是安南本地人。 这么多年来,郭杨二人能掌控住县衙,令县令只是摆设,靠的可不仅仅是县衙这么点人数。所以韩彻身后有流民,县衙身后可是这安南众大族。 只要他们将流民镇压住,便可给韩彻戴一顶“蛊惑流民闹事,对抗官府”的罪名。 而且他们还都打探清楚了,韩彻当初就是被圣上以“蛊惑太子,动摇国本”为由,厌弃贬谪流放到他们安南来的。 这么一来,韩彻这县令绝对是做到头了。 待到韩彻一栽,他们就可以安排人将那两季稻一事继续下去。届时,凭借着两季稻的大功劳,杨县丞说不定就能摆脱非科举的出身桎梏,谋得这安南县县令一职。 想到这,杨县丞不免愉悦道:“唉,咱们还是得感谢韩彻的。” 郭县尉嗤笑:“那是他蠢。” 这么大的功劳,韩彻竟不想着先自己偷偷捂住,待栽种成功后找朝廷邀功,而是自掏腰包,免费给那些个农户赠送秧苗,还把这两季稻的栽种技艺,尽数教授出去。 如今可不就得便宜他们了么! 然后就在郭杨二人得意万分时,昨日出门的韩老三终于回来了。 确定韩老三将事情办妥后,韩彻这天来到了县衙。当着郭杨二人和一些衙役的面,将他那晚写的另一封信件,交给一衙役,命其速速送往府州。 郭杨二人顿感不好,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韩彻要给府州送文书,一想便可知是为的何事。 于是等到韩彻带着人一走,这封信件便落到了郭杨二人的手上。二人快速的将信件拆开,在看清文书所书写的内容后,脸色便越发的难看。 如他们所猜测的一样,韩彻已经将两季稻的事书写成文书,欲报给府州。 “这文书不能让他送出去!”郭县尉扭曲着一张脸道。 “文书烧了吧。”杨县丞更狠:“听说朱家冲早稻即将要收割了?” 郭县尉:“那韩彻有言再过四五日便可。” “那就不等了。”杨县丞说:“你今日便去各家通知,让他们准备好,后日一早,我们便去那朱家冲收粮!” “好!我这就去!”郭县尉瞬间心都要沸腾起来了! 13 抢粮 便是登记为官田,也一样归属韩彻…… 随着早稻逐渐成熟,金灿灿的稻穗将稻株压得都弯垂起来,吸引得附近这一片的乡民,每日都有不少人跑来瞧上一眼。 “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的稻谷!”郭六郎激动的说道。 如今水稻种子还未经过系统化的去改良,产量其实远不能跟后世相比的。但眼下农业技术实在落后,时人施肥手法更是简单粗暴。耕作仔细者也不过是勤浇水施肥,多锄草翻地。 像去年安南还遭受了稻飞虱之虫害,水稻产量锐减。所以韩彻带领大家栽种出来的早稻,对比才越发的强烈。 “今年精细的留下种,争取把明年的产量再提高一些。”韩彻对头一年早稻能有这种成果也还是比较满意的。 说来朱家冲虽然是无主荒矿之地,但地里肥力却并不差的。再加上安南气候温暖湿润,本就十分适宜水稻生长。 韩老三是从小在韩家长大,虽是仆人,但对地里的作物具体的产量并不怎么清楚。然郭六郎不同,他当下便震惊道:“明年产量竟还能更多吗?” “种子经过培优挑选,只要明年这老天不闹事,产量当然还能更高。”韩彻笑道。 农民靠天吃饭,像今年早稻能这么成功,天气给力也有一部分原因的。 “那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收割啊!”郭六郎听得心情澎湃,再瞧见地里沉甸甸的稻穗,恨不得现在就操着镰刀下地。 韩彻却道:“不急,再等等。” 然后他这句“再等等”才刚落下,就见着不远处一大群人气势汹汹而来。领头的正是郭杨二人,在他身后众衙役几乎全都齐整不说,还有好几十身材壮硕的汉子。 韩老三当下便愤怒道:“他们竟还当真敢来抢粮!” “大,大人……”郭六郎则慌乱的看向韩彻。 “无事,我来。”韩彻竟还带着笑意。 韩老三也轻哼一声:“对!你莫慌,有咱们大人在呢!” 眼见着人都到地里来抢粮食了,韩彻和韩老三竟是一点也不着急,郭六郎的表情变得错愕起来。 三人说话间的功夫,那一行人已走至跟前来。 原本还在地里劳作的流民们意识到不对,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韩彻身边快速聚拢。 郭杨二人带着人朝韩彻随意的行了个礼,那郭县尉便迫不及待道:“大人,听闻朱家冲早稻已经成熟,我等特来帮忙收割。” 他们二人因要管着县衙大大小小的事,这几个月来是连城门都没出过。 虽早就听说韩彻带领流民在朱家冲栽种早稻极其成功,但耳闻终究不如一见,郭杨二人也是头一次见到稻穗长势这么好的稻田。 杨县丞脑海中甚至都已经幻想来日他被朝廷嘉赏的场面:“今日众人都将手中活放下,先与我将这稻谷收割完。” 竟还直接安排起朱家冲的人做事! 闻言,朱家冲众人皆气愤难耐。 若非韩彻之前一再交代众人,不得与衙役直接硬杠,只怕流民当中的一些汉子,早就跳起来了。 饶是早有应对计划,韩老三也还是被气黑了一张脸:“我家大人还站在这呢,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杨县丞笑了,阴阳怪气道:“那还请大人吩咐众人,将朱家冲的稻谷快快收割了,莫要耽误了我等收粮的公务。” “今日这粮,你们收不得。”韩彻站在最前面,毫不客气的表示拒绝。 郭县尉一听这话,便想带着人行动,被杨县丞拦住了:“还请大人莫要让我等为难,我等依着朝廷律法办公,大人应当行配合才是。” “正是!大人若再阻拦,便是枉顾朝廷律法。纵使大人为大老爷,我等怕也只能不客气了。”郭县尉也口出威胁。 韩彻听了,依旧一动不动,只重复道:“我说了,这粮食,你们收不得。” 杨县丞眼睛一眯,阴恻恻的盯着韩彻:“大人若执意如此,便莫要怪我等冒犯了。” 韩彻还未说话,郭县尉已经急切的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便带头冲向了旁边的稻田。朱家冲的流民一见,少不得有人下意识的要去阻拦。 韩彻扬声道:“让他们去,所有人都不许阻拦!” 流民们动作不由得一顿,但想要阻拦的念头仍牢牢扎据在心头,有那流民终是忍不住尖锐的哭嚎道:“我的粮食啊!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啊!” 他们因韩彻的话而不敢再去阻拦,但仍跌跌撞撞的奔至稻田旁,趴跪在地上,放声哭嚎。 “你们快起来,莫要担忧,大人说了能保住粮食,就一定能保住粮食的。”韩老三忙冲过去对着流民们逐一安抚,奈何他们见着地里的水稻不停的被人胡乱的收割着,免不得悲戚万分,涕泪纵横。 郭杨二人一早便预料到朱家冲的流民绝不会听从安排收割,再者他们也要防止抢粮时流民暴动,因此今日是把能带来的人都带过来了。 安南县又穷苦,县城能做生意维生的没几家。这些人便几乎全都有地里劳作的经验,因着又是抢粮,手上的动作便格外的快。 韩彻站在原地,听着流民们的悲戚哭嚎,在随着水稻被割掉的越来越多后,他看郭杨二人的眼神也越凛冽。 杨县丞也站在原地没动,直对韩彻冰冷的目光。 时至今日,二人之间的争斗已经彻彻底底摆在了明面上。双方之间已然再无共存的可能,不是韩彻死,便是他们亡。 但杨县丞此刻已经确定,失败的不会是他们。 说实话,一开始杨县丞还担忧过受韩彻鼓动的流民太多。要知道很多流民都是一群经历家破人亡的亡命之徒,这种人为了活命,是能豁得出全部的。 不过让杨县丞没想到的是,韩彻竟然严厉阻止流民的对抗。 杨县丞心中不由得嗤笑,最后一点希望都被韩彻自己亲手掐住。不过他连骂韩彻蠢,也都懒得骂了。毕竟韩彻这么做,对他们是有极大好处的。 随着太阳渐渐移动,郭县尉带来的那些人在地里也舍得下力气,他们又不急着给水稻脱粒,只管收割。于是很快大部分的水稻被割掉,而伴随着这些水稻割倒,便是田埂上流民们的一直悲戚哭嚎。 “老天爷啊!请你开开眼啊!” “救救我们吧!” “别割了,求你们别割了!” “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呜呜呜……” 正如杨县丞想的那样,流民们不怕跟官府对上,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可他们的主心骨是韩彻,没了韩彻的支持,流民们如同一盘散沙。 对上郭县尉等人,便只剩任人宰割的脆弱。 然正当杨县丞见此情景,心中万分得意之时,有一支军队也突然赶至朱家冲。 领头者瞧见地里这般情况,当即下马厉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随行将士更是将在场所有人团团包围。 众人被这突发情况惊吓住,流民们不敢再哭嚎,地里抢割稻禾的众人也纷纷停下。 正当众人怔愣又不安时,早已忍耐到极点的韩老三立即指着杨县丞大喊道:“贺大人,这些人都是他派来抢粮的!” 贺冲闻言,当即便冲过至杨县丞跟前,瞪眼:“你是何人?竟敢来抢老子的粮食!” “我……我……”杨县丞又惊又惧,实在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面对贺冲那股独属于军队将士的骇人气势,更是慑得他心头慌乱无比,脸色惨白。 到了此刻,杨县丞哪还不清楚这贺冲定是韩彻寻来的救兵。如今抢粮还被人抓个正着,他只得尽力补救:“贺,贺大人……咳咳咳……我等并非在抢粮,只,只是帮着收割……” “对,我等只是在帮忙收割!”郭县尉回过神来,忙稳住发抖的身体,也大声喊道。 “放屁!你们就是来抢粮的!”韩老三忙反驳道。 “就是!他们撒谎,他们就是来抢粮的。” “……” 流民们中有那胆大的,此时也纷纷壮着胆子边哭便把郭杨一行人如何恶劣抢粮的行径诉出。 郭杨一群人当即也忙反驳:“谁,谁撒谎了……我等就是来帮忙收粮的。” “正是,你瞧着田地里的粮食都在这呢!” “对对对,都在这里呢!” “……” 听着双方的争吵,贺冲皱起了眉头。见着开头那一幕,他当然清楚郭杨二人说的是假话。 只是之前韩老三带着县令印章和书信寻他时,说的是新到任的韩县令体谅将士们辛苦,故要将带领一干流民在朱家冲开垦出来的一大片荒地所收之粮食赠予。如今早稻已然成熟,奈何县衙人手不够,无法运输过去,只得恳请他们近一两日带领士兵们过来收粮。 因安南处于南方边境,故戍边军队驻扎此地不远。而贺冲的官职为团练使捉使,其中屯田,储备粮食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韩彻这时再故意放出文书,逼得郭杨二人也于近日动手,双方能撞个正着是最好的。撞不上也没关系,他只要确保郭杨二人动手早过军队到来便可。 结果因为朝廷重文轻武,戍边将士生活历来便多艰苦。故一听说安南县县令韩彻要白送一批粮给军队,贺冲竟亲自带队来此。 “安南县县令韩彻,见过贺团练使。”韩彻走到跟前来,先拱手行礼,随后一脸难堪道:“让贺大人见丑,是我管制不当,才纵得郭杨二人这般行事。” 贺冲略一思考,心中便有决断:“这分明是他二人贪欲熏心,贼胆包天,跟韩大人有何关系。” 被那韩彻利用也无妨,粮食是真给就行! 闻言,郭县尉心头惶恐更惧,不由得大喊道:“朱家冲乃官田,我们收粮乃是公务!” 韩彻睥睨:“你们领谁的命,办的这公务?”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杨县丞和郭县尉等人顷刻间脸白如纸,身体颤如抖糠。 他们掌控县衙已久,早已将自己视为安南县的主人。却都忘记了,韩彻才是朝廷任命,名正言顺的安南县令。这朱家冲便是登记为官田,也一样归属韩彻管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28 19:49:13~2023-04-29 18:5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霧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 处决 发家致富,抄家最快 贺冲带着军队是为着粮而来,韩彻便请他们先在一旁等待。 之前为了能尽快抢走粮食,郭杨二人带来的一干人已经割掉一大片的稻禾,剩余的这部分,众人加快速度,今日大概率是能抢收完的。 还有郭杨二人既带了这么多人来抢粮,韩彻说什么都得圆了他们这份‘爱劳作’的心愿才是。 韩彻还吩咐:“阿三,带些人盯着他们。” “大人放心,我一定带人好生盯着,定不会让他们偷一点懒!”韩老三登时亢奋起来。 “阿三,让我来吧!我盯人可厉害了!”那边流民们一听,立即也有人跑到韩老三跟前来踊跃报名。 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条生路,眼见着能过上稳定安生的日子了,却只差一点就要被这些人给毁了,心中如何能不恨。 如今又瞧见这些人再无翻身的可能,自然就想把心头的怨恨发泄出去。 韩彻也随他们,只说道:“对了,还未把打谷机拿出来。” 收割水稻,当然少不了打谷机。 早在水稻进入乳熟期时,韩彻便将打谷机制作图纸交于城中铁铺定制。三天前,他还将制作好的四台打谷机拉到了朱家冲来。 韩彻先让人将打谷机组装好,又让人在扮桶三面的上端都围好蔑席,好防止稻粒溅飞浪费后,便现场给众人演示了一番打谷机的使用。 这打谷机做的虽是最老款的脚踏式,可一出来,便给众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要知道时人给稻谷脱粒尚且还处于最老古的摔打稻粒,而这打谷机只需人用脚踩动,手再拿一捆稻禾放在滚动的脱粒桶上,来回这么翻转几下手中的稻禾,稻穗上的稻粒被瞬间被脱干净了。 贺冲所带的军队也皆看傻了眼,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稻谷竟能脱粒得这般轻松。 “脚踩那么几下,稻粒就能自己脱落了?这可比咱们平时摔穗轻松多了!” “也快许多!” “何止!你们看那扔出来的稻禾,脱得还可干净了!” “这么好使的打谷机,若咱们也能用上便好了。” “大人……” 需知晓,朝廷军队是分常备正规军和非正规军的。 前者主要职责或外出作战,或担任州郡防御工作,是受招募,雇佣的职业兵。 贺冲今日带过来的这支军队属于后者,为地方军。他们虽然也要接受训练,但一般情况下只在有战事,才会按需接受临时征发,配合正规军作战。而在农忙时,他们还要参与务农。 这群将士们需常年务农,此刻瞧见这般好用的打谷机,又如何能不心动。 在将士们期待又激动的注视下,贺冲终于走过去找韩彻询问。对方很痛快的表示,不仅打谷机的制作图可以赠送,连两季稻的栽种技术也准备送出。 “当真?我们也能种出一年两季水稻?”贺冲大惊。 一年若真能种出两季,也就等于以后每年粮食产量都能翻一倍!虽说南方边境是多田地,但更多为从未开垦过的原始荒矿地。 开垦荒地耗时耗力,且一些路程遥远的,便是开垦出来,后续种植也是麻烦。 所以前些天,韩老三寻来说要赠粮的时候,贺冲心中还有过怀疑。此刻他还笑着言道若非韩老三手拿印章,当时都要当骗子处理了。 韩彻听了有些懵又有些庆幸,当初他是怕韩老三连人都见不到,才让他带着印章去的,于是便忙道:“自是也能栽种的。” 军队驻扎的地方离朱家冲是真不远,两地气候一样,朱家冲能成功,那边自然也是没有问题。 不过,韩彻又道:“这两季稻的栽种技术和打谷机的图纸,都还需得回县衙取。” “哈哈哈,那今日我便要劳烦韩大人了。”贺冲爽朗笑道:“正好,那些个利欲熏心的贼子,我还未处理呢!” 言下之意便是,礼尚往来,韩彻给了他好处,他也来帮韩彻彻底解决掉麻烦。 团练使捉使已经属于地方武将里的高阶品职位,除了在军事上的招募,训练,屯田储备物资等,职责还有剿灭或招抚盗匪,叛军,镇压民变等。 这也是韩彻让韩老三去找贺冲的最主要原因,如郭杨二人带领衙役们和一干安南县民众,不从上命的抢粮行为,请求贺冲出兵镇压正是名正言顺。 而郭杨一干人等被逼着在地里硬生生的将水稻好不容易收割完,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时,就又听闻到贺冲要带领军队押送他们入城的消息。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些人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 “大人,我是受胁迫的!”有衙役当即便求饶道:“郭杨二人把控县衙多年,我实在是不敢不听他们的啊!” “对,都是他们逼着我们做的……我也不想的……” “大人,我们知道错了……” “果真?你们全都是被逼的?”出乎预料,韩彻语气十分温和。 “真的!是他们二人……”事到临头,这些人只想替自己开脱,好求得一条生路,不仅表示他们只是屈从郭杨二人的威势,还纷纷主动检举二人这些年的贪墨违法行为。 郭杨二人在听见衙役们对自己的检举时,自是又惊又惧又气,免不得跟他们争执对抗起来。 “我呸!什么叫我们逼的?当初说来抢粮时,嚷嚷着要分大头的可就有你!” “我贪墨?这些年来,你们贪墨的就少了吗?”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仁,那我也不义了!” 郭县尉个性冲动,一气之下还真将平日里跟着他们贪墨或欺压最甚的几个衙役点了出来。这些人被点出自是惊慌失措,一边尽力反驳,一边表示自己是被胁迫,又攀扯出其他的人。 韩彻全程都由着这些人互相检举,只在大家争吵得逐渐停息时,转身向贺冲求助。 他需得赶在押送这些人进牢狱之前,让韩老三和郭六郎带着几个刚没怎么被检举的衙役去领路,先一步带着军队进县城,将几个为首要犯的屋子包围起来。 之后,韩彻再与贺冲带着剩下的将士和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一批汉子,押送这些人回县衙。然后他又根据之前他们的检举,将人分批关押到不同牢房里接受审问。 没办法,这次来抢粮的人数足有一百多人,安南县衙牢狱一时根本不够分。 处理完这些,韩彻便立即履行承认,将两季稻栽种技术要点和打谷机的制作图,一并交于贺冲。 贺冲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两份图纸和朱家冲刚收到的粮食返回,不过他也大方的留了一部分的将士守在县衙,防止郭杨等人越狱逃窜。 这边韩彻在得齐这些人的证据和口供后,立即派遣人往府州又发送一封文书。 其他的人倒好说,郭杨二人是有官职在身的,韩彻不仅需要将他们所犯之罪汇报至府州,也需要府州安排新的县丞和县尉前来继任。 两日后,府州便来人了。 郭杨二人可不止是不听上命,带人公然对抗韩彻这一错。他们还犯有欺压百姓,贪墨官田等数罪。且因贪功,还将韩彻之前发往府州的文书拦截并烧毁,并因带人抢粮,直接让府州错失亲眼目睹朱家冲早稻丰收的现场。 不论何时,粮食都是关乎民生的重中之重。似这般一年两熟的吉兆,还又正合圣上大病初愈,恐年岁老去的心意! 唐刺史气急,当即下令严办二人。 最终,一干犯事严重者,皆被获刑,家中财产也尽数被查没,首犯郭杨二人更是被判流放极北之地。 他们这种流放,和原身当初的流放可不同。原身是属于谪宦,除了不得随意出安南县,既有官职也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而他们则归属于流徙,是要带着镣铐,远赴数千里,去到极北之地服苦役刑罚的。 * “唉,朱家冲的粮食还是都没了……”一切尘埃落定,大获全胜,韩老三却唉声叹气。 “谁说粮食都没了?”韩彻笑道:“那郭杨等人家中可抄出不少良田,再有些时日不就成熟了?” “对哦!”韩老三眼睛唰的亮了。 郭杨那些人占的地加一起足有上千顷,且大多还都是位置不错的良田美地。除此之外这些人掌控县衙十数年来,贪墨到手的灰色收入在查抄后,韩彻也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想到瞬间就充实起来的府库,韩彻也不禁感叹,难怪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里面的皇帝老是爱抄贪官的家。 果然发家致富,抄家最快啊! 县衙有了这笔抄家得来的银钱,韩彻也终于能放开手去做一些基础建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29 18:51:02~2023-04-30 19: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ghtmare. 2个;0218一百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芙子 50瓶;宸之羲和 10瓶;nightm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 编户 朱家冲的这些流民/运气属实也太…… 安南县本就人少,能在这地混得不错的,几乎都跟郭杨二人往来密切。韩彻只得抓大放小,一些过错并不大严重的,只做银钱处罚。 如此,县城一些乡绅富户才得以幸存。但也因此战战兢兢,起码短时间内,是没人敢轻易蹦跶了。 这日,韩彻听着柳氏她们回来说因为好些贴着封条,大门紧闭的铺面,县城如今越来越荒凉,没什么人气的话后,便说道:“阿娘,再等上些时日,人肯定能多起来的。” “那是自然!”三娘小脑袋一扬:“二兄将贪官污吏都抓了,衙门肃之一清。使县城重获繁华,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嗯嗯嗯!”四娘也如跟屁虫一般,猛点脑袋。 当初韩彻受困,郭杨二人势大。柳氏她们作为韩彻的内宅家眷,也一样不得不低下些身段。现如今,韩彻彻底掌控县衙,她们的底气便也跟着起来了。 自将人抓入牢狱那日起,柳氏便时常带着三娘四娘出门走动。 哪怕现在县城越来越没什么值得闲逛的。 而要想县城能变得繁华,首要的便是得有人。至于这人从哪里来,一部分是外地商客,另一部分还得是本地人口增长。 说到本地人口增长,韩彻其实一早便有了计划。 数日后,韩彻和新继任的钱县丞,刘县尉一同来到朱家冲。 眼下已是农历七月,晚稻早已栽种完毕。 钱县丞瞧着田地里长势良好的秧苗,不禁问道:“大人,这些便是晚稻?” 刘县尉闻言,也看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怕重蹈覆辙,府州那边这次派遣过来任命的这两人,都并非安南县本地人。 二人来继任前,也早就听闻了安南县的这一场大清理。他们还知晓韩彻在实验两季稻,并且已经将早稻栽种成功。 韩彻点头:“是啊,朱家冲这一片水田里栽种的皆是晚稻。” “大人大才啊!”刘县尉赞叹道。 “这多亏安南气候适宜。”韩彻摆了摆手,表示这并不值当多夸赞。 说到底,他不过是幸运的踩在了前人的肩膀,将一些农业技术提前弄了出来。 巡查完晚稻的生长情况,韩彻便让人将朱家冲所有登记在册的流民都召集到一起,又命人去搬来几张桌椅。 提前便得了任务而来的钱县丞也拿出笔墨纸砚等,摆放在屋檐下的桌子上。 刘县尉则带着一群衙役,用以维护现场秩序。 “大人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流民们一听是韩彻传唤,便撒开腿跑来。但心中也好奇,怎么好端端的将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了。 “去了你们就知道了。”韩老三笑着卖关子。 “可是有好事?”有流民见状,忙问道。 韩老三点头:“是啊!” “是何好事?”一流民扯住韩老三的胳膊,满脸迫不及待的求知欲。 “哎呀,都说了你们去了就知道了……”韩老三作为提前得知消息者,其实也迫不及待想告知大家这一喜事。可他又怕这喜事说得太早,一会流民们对着韩彻时就少了份惊喜了。 于是因着韩老三这般吊人胃口,韩彻在人到齐整后,对上的就是一群眼巴巴望向他的流民们。 韩彻清了清嗓子便扬声告诉大家,待到下半年的晚稻收获归仓后,他将要给流民们在朱家冲进行编户齐民。 这次编户齐民,不论男女,每人皆可分得已开垦好的土地二十亩,农具若干,其中户主名下另再授田二十亩。并且只需种植满三年后,所授田土便可归种田者所有,为永业田。(1) 瞬间,流民们被这消息炸懵了。 朝廷并非没有组织过赈灾救济,编户齐民便是历来的一种常规操作。 每人能授田数目也是朝廷定的,韩彻即便为县令,安南县再地广人稀,他也不得随意私自更改。 流民们自从来到朱家冲给韩彻做工的那一刻起,很多人也是早就做好被编户齐民,留在安南县的心理准备。 但一般情况下,朝廷只会在初期给予些许粮食救济,再给流民分得一些荒田和农具,让他们自己去开荒耕种。然而韩彻这里给出来的,却是他耗费众多银钱和心血,已经带着大家开荒成功的良田美地! “只要种满三年,这田,田土便可为我们的永业田?”有人颤抖着扬声问道。 “当然!”韩彻回以肯定。 接着,韩彻还又继续冲流民们扔出一颗大/炸/弹:“凡家中有老弱残疾,或无成年男丁者,届时每户还可分得猪仔一对,耕牛一头。” 韩彻到底是安南县县令,故敢在朱家冲登记做工的这一批流民,多为底细较为清白的普通百姓。但也正因如此,里面病弱残疾,寡居等比例也不小。 身强体壮者留下,是能快速提高赋税,有助于政绩增长。可对于韩彻来讲,他既做了这安南县的父母官,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是他管辖下的子民。 越是弱小者,更该给予多些帮助,助他们渡过生存难关。 然后流民们在听完韩彻给予出来的编户齐民补给后,一个个的也心情澎湃的忙大声表示他们愿意。 “大家不用着急。”韩彻大声道:“今日先做一个初步登记,家中若有老弱病残,或无成年男丁者,记得报上。” “记得记得,我们都记得的!”流民们忙纷纷表示。 这可是关系到一对猪仔和一头耕牛的领取,忘记什么,他们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的。 见着流民们这般急切的模样,韩彻点点头,冲钱县丞和刘县尉说道:“开始给大家做登记吧。” 这一日,钱县丞和刘县尉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把,何为被扬着笑脸,炙热又急切的流民们围堵起来的滋味。 附近一些村里的乡民们在听闻到这消息后,也忙跑过来瞧热闹了。这些人围在外圈,一面瞧着登记处的拥堵,一面满脸羡慕的听着已经登记好的流民们兴奋的在那讲述着他们一家几口人,一共能得多少田地和农具,还有一些甚至开始考虑起该在何处修建养猪仔和耕牛的杂屋了。 有乡民不免震惊:“你们竟还能领取猪仔和耕牛?” 那流民就得意的说道:“大老爷说了,家中凡老弱病残占一样,便即可分得一对猪仔和一头耕牛。我家阿爷已满五十,占了老者这条。” “我家阿母去岁逃离时,伤了右脚,自此落下残疾,也可分得。” “我家是无成年男丁……” …… 随着这消息越传越广,安南县内但凡听闻此事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一番,朱家冲的这些流民/运气属实也太好了。 只当日负责登记的钱县丞,却因此事颇为苦恼。 跟之前郭杨二人不同,这位新到任的钱县丞对韩彻是极为恭敬的,他也是在犹豫许久后,到底还是拿着这苦恼事来寻韩彻了:“大人……” 母猪一胎多生,一胎七八头,甚至十几头也是常有的事。安南一年四季温暖,养猪简单。县衙府库又因着抄家一出,也不缺钱。从中拿出一部分银钱给编户齐民的流民们购置猪仔,更是小事。 只这耕牛。 要知道安南县人信重巫医,巫医常以牛为药,杀牛以祷。尤其是富者,为治一病,甚至一次宰杀几头,乃至十数头牛。 耕牛因此被杀无数,寻常百姓纵使攒够银钱,也无处可买。 韩彻刚穿来时便经历过这么一场,自也是十分清楚这情况。 然他却笑道:“此事不用担忧,牛到时候一定会有的。” 寻常百姓确实难以购买到耕牛,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南县却还是有了这个奇风陋习,且经年已久。便说明一点,此地是绝不缺牛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有参考过隋唐时期的均田制。 如唐朝时期,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老男、残疾受口分田四十亩,寡妻妾受口分田三十亩;这些人如果为户主,每人受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三十亩。杂户受田如百姓。工商业者、官户受田减百姓之半。道士、和尚给田三十亩,尼姑、女冠给田二十亩。此外,一般妇女、部曲、奴婢都不受田。 感谢在2023-04-30 19:59:14~2023-05-01 20:5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芙子 66瓶;宸之羲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 商队 古代版高端招待所 事实上,对于耕牛这块,韩彻早就有了计划,正待合适时机。 就这般,时间又过去一个半月,早前栽种的莲藕也正式全面进入成熟期。 韩彻当下便派人去各乡发布告示,瞬间整个安南县的农户们都忙碌起来,欢喜的将栽种的藕挖出,做简单的清洗后,又赶紧拉来朱家冲售卖。 朱家冲这边为着收藕,更是一早便提前修建好了几个大草棚。 “你家的藕都卖了?”草棚外,有一汉子挑着刚卖完莲藕的箩筐,正准备离去时,便被最后端排队等着卖藕的一人唤住。 汉子一脸欢喜:“卖了!都卖了!” “也没挑拣?”那人盯着汉子空荡荡,一点莲藕都没见剩余的箩筐,又惊道。 “他们说我家的莲藕清洗得很干净,没带泥土便全都收了。”汉子喜滋滋的说道。 不管什么年代,农户们想要卖地里的产出,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产量不行,卖不到手几个银钱。 产量多了,当年价格便大幅度下滑,同样到手不了几个钱。 便是在售卖时,买者还要再挑拣一番,品相不满意的,更是一分钱也拿不到。 所以像眼前这位汉子所带来的莲藕竟一点挑拣也不做,就被全部要了,又怎能不令人震惊欢喜。 但更让人震惊的还不止这一点,汉子还告诉他,说他卖完藕还得了一张条子,还让他妥善保管好,切勿丢损。说不得等上一段时间,许是还会有银钱可领取。 “怎还能领取银钱?” “说大老爷讲了,衙门收这些藕是为了咱们挣银钱的。这次给的钱只是第一批,后面要是售卖得好,挣了更多的银钱,到时候所有的获利,会按照咱们之前卖的,再给大家分一次。” “竟有这么好!”闻言,众人皆震惊了。 韩彻当初号召大家种藕,本意就是为着给安南百姓增多收入的。再者,他一县令,按朝廷法治,个人是绝对不能做商贾买卖的。所以后续若真挣回银钱,当然要重新按比例分发给农户们。 至于生意会不会成功,万事无绝对的。 若是亏损,给出去的银钱便是真的给出去了。 对此,钱县丞还曾提议,或许可以先收购乡民的莲藕。待到售卖出去后,再按所得银钱一起给大家分钱。 韩彻拒绝了:“不必,若真有亏损,届时我来承担。” 当初是他承诺农户们的,若他这次出言反尔,以后的信用必然大打折扣。 韩彻在决定这么做时,便做好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他也有信心,能将这藕卖出好价钱。 因此在新搭建起来的收藕草棚旁边,还有两间专门做藕粉的屋子。 为此,韩彻还又在朱家冲放出消息,言道他这边还需要招收一批人来处理藕。 朱家冲每日里便人来人往,有或挑着,背着,拖着藕过来售卖的农户们。也有为了挣些工钱,在这里做工的。 * 说起来,安南县虽穷,却有一样声名远播的特产——沉水香。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沉香。 沉香木形成条件苛刻,想要其结香,需生长在高温潮湿的环境里,对外界的温度湿度细菌等都有严格要求。还需得至少数十年以上才能发育较好,故价格历来昂贵。 因“沉水不上品”,故人们还把沉香做了等级划分。 品阶由次往上分为漂浮在水面上的,称之为黄熟香。半沉半浮的,称之为弄水香。入水沉没的,则被称之为沉水香。(1) 沉香也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在中医里,因其焚香时的气味沉静,能使人平心静气,有免疫避邪的功效,所以时人便多熏烧沉香用以除秽驱鬼辟邪,或将其制成礼佛时的上等贡品。 另外,沉香在燃烧后散发出来的香味高雅,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还被时人称之为众香之首,最受名门雅士等贵族阶级的喜爱。 这些人又掌控着时下百分之九十九的权利和财富,在他们的追捧下,哪怕安南是个距离京城数千里的毒瘴之地,每年一进入初冬,便开始有不少商客千里迢迢奔来收购。 然后他们也根据安南这地方人的需求,从其他地方带来了无数的耕牛。 这些商客们的到来,便成为了安南县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刻。纵使之前沉寂下来的县城各商铺,也纷纷打起精神,为欢迎他们的到来做准备。 而在去年,韩彻虽为了尽快扳倒郭杨二人,每日都在朱家冲带领流民们忙碌开荒,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打探回来不少消息。 于是为了抓住今年的耕牛货源,韩彻也一样早早便做起了准备。 很快,安南县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批商队。 这是一支多达一百往上人数的大商队,要知道在交通极其不发达的古代,往来两地时山高路远且不说,一路上还恐有盗寇劫匪等危险。届时货物银钱损失是小,最可怕的是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所以商队人数都不会太少,尤其是但凡大点的生意,便不是寻常百姓想做便能做起来的。 此刻,这支队伍正带领着大几十头的耕牛,如往年一样有序排队,等待守城衙役的盘查放行。 但才刚开始,前方便出现了状况。 只见守城衙役在查看过文书等物皆无问题后,却并未立即放行,反而是另唤来了一衙役,笑着言道接下来,将由他给这支商队做进城带路。 商队领头者是京城有名商户赵家的四郎,来安南收购沉香木原料已经并非第一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准确一点的来讲,是他去往任何州县做生意,都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赵四郎瞬间将警惕心拉满,负责带路的衙役瞧出他脸色不对,便忙解释道,他们是受了安南县新到任的韩县令大老爷的吩咐,今年要对所有来安南做生意的外地商户,给予超高标准的待遇。 这待遇不仅有衙役亲自领人进城,还有给他们准备好了免费的舒适住宿。 赵四郎如释重负,这才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带着队伍和大批耕牛随眼前的衙役带路进城。 带路的这位衙役还边走边说道:“你们不用担忧,咱们大老爷可好了……” 先前那次衙门大清理,哪怕韩彻有心想抓大放小,但架不住整个衙门上下皆**太过,他费了老大劲,才挑拣出几个勉强还能留用的人。 于是,韩彻只能从其他地方挑选人手补齐。 而他比较了解的,便是朱家冲的那群流民,以及郭杨两个村子里的人。 像眼前这位给赵四郎带路的,便是韩彻从朱家冲那群流民当中挑选出来的,名唤孙大郎。 不过现在也不能再称呼他们为流民了,虽说还需再等一月才会正式在朱家冲给大家分田分地,可官府已经把朱家冲更改为渠家村。 村名取的便是流民们多是从渠县流徙而来。 渠家村的流民都把韩彻当做再生父母,对其感恩拥戴还正是持续高涨阶段。孙大郎又在衙门里得了职位,这时候对赵四郎等人讲起韩彻时,各种夸赞的好话连连蹦出,一路上甚至都没停过。 最后,赵四郎这支队伍可谓是听足了韩彻的各种传说,才被带到的县衙旁边的一间豪华大宅子的门口。 赵四郎震惊了:“这,这里不是杨大人的住宅么?” 怎能将他们安置到这里来! 作为往来安南县多次做沉香木生意的大商户,赵四郎当然与全权掌控安南县衙多年的郭杨二人打过交道。 甚至这宅子,赵四郎还曾携带礼品进去拜访过。 然赵四郎这话才问出口,原本一路笑脸热情对待他们的孙大郎脸色倏地一遍,张嘴便骂道:“我呸!什么狗屁杨大人的宅子!一个贪官污吏,他能修建出这么好的宅子,可全是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搜刮下来的!” 当初抢粮一事,可是让朱家冲的流民们都恨透了郭杨一干人。 韩彻做这出决定时,还告知众人,言道这种既是搜刮民脂民膏修建起来的宅子,得让它们为老百姓做付出,才是它们本来该有的归宿。 “大老爷说了,你们是来给我们送耕牛的。”有了耕牛,农户们才能种更多的地,收获更多的粮食。 想到这,孙大郎便又重新扬起热情笑脸:“自是应当好生招待你们。” 没错,韩彻将县城这些抄家得来的大宅子,改造成了古代版的高端招待所。 他还在询问县衙仅存的几个老衙役,对每年到来安南县收购沉香木的商队做了一番较为细致的了解后,便做了一系列的安排。 韩彻将商队的实力做了划分,因着这门生意并非寻常人能做,故每年到来的商队其实也就是那几批。 赵四郎是名单上被重点化圈的一位,所以孙大郎才会直接将他们带到整个县衙最豪华的宅子——原杨县丞的住宅。 临走前,孙大郎还又做了一番细致的交待:“宅子里已经准备好了十名杂役,十名厨娘,每日可帮忙做些简单的清扫和吃食。食材这块,你们可自行安排人去采买,也可吩咐厨娘帮忙采买。” “哦,对了,厨娘和杂役这些也都是不需要你们花费银钱的。” “旁边就是我们县衙,住在这里,安全你们也绝对可以放心!” “若还有什么需要,也可派遣人去县衙通告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本草纲目》 感谢在2023-05-01 20:56:08~2023-05-02 22:5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ghtmare. 17瓶;芙芙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 被拒 从源头先入手 赵四郎在其走后,将人分为两批。一批去查看房间和放置行李,另一批则是去安置耕牛。 说到耕牛,赵四郎其实并不怎么满意住进这宅子的。他带着商队千里迢迢是来做生意的,又并非跑安南来赏玩的。这宅子便是再舒适,但在耕牛的安置上,是怎么也比不得县城专门为招待他们而修建的客栈方便。 奈何当时孙大郎就守在城门口,赵四郎想好生在安南把生意做下去,便不好拒绝太过。 结果没一会,去安置耕牛的人便一脸轻松的回来告知他搞定了。 宅子里不仅有修葺好的大牛棚,还足足有四个! “怎会有这么多牛棚?”赵四郎奇道。 这宅子原主人可是安南县之前的二老爷,县衙曾经实际的掌权人啊!他在家中修建这许多牛棚,便是为着治病,一次也用不上这么多头牛吧? 安南人信重巫医,名声由来已久。像赵四郎这种其他地方来的商户,虽也觉得这种奇风陋习很是离谱,但也绝不会多管闲事。 “不是原来宅子里有的,是前些日子,那位韩县令让人专门修葺的。”安置耕牛回来的人解释道。 就在他们说话间的功夫,又有人载着满满两牛车的青草送来。 “这都是刚割下来的鲜草!”赵四郎震惊了。 正在往下搬运青草的汉子,咧嘴一笑:“青草不耐放,牛棚只能备干草。这不收到消息,便赶紧将青草送来了。” “有劳你们费心了。”赵四郎忙道。 汉子摆摆手:“这有啥,都是应当的。” 大老爷可都说了,他会想法子把这批耕牛留下来,届时分给安南县各农户。虽说得优先老弱病残或家中无成年男丁者。可说实话,残疾和无成年男丁或许占不到,但如今哪家没点老弱病啊! 便是这批等不上,下批总能排上的。 宅院里做事的人也是这般想法,这不见着鲜嫩的青草一到,马上便帮着搬运到牛棚,喂给那些耕牛吃。 见状,商队中不免有人咋舌:“啧,连牛都伺候得这么精细。” “这位新到任的韩县令,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个管事在听闻此事后,却皱起了眉头。 别看他们这些商户挣着大笔的银钱,但实际上,社会地位并不高,属“士农工商”四民当中最末端。 前几年他们来到这安南县,那郭杨二人哪怕言词客气,但眼神中却并未真正高看过。他们也曾恼恨这些人一面索要钱财时毫不手软的贪婪,一面却又轻视商户。 可似今年这般突如其来的超高标准礼遇,却也让他们不得不心怀警惕。越是如他们这般的商户,便越是明白一个道理。 天上不可能有免费的馅饼掉。 赵四郎:“我听说去年圣上将一位韩状元郎贬谪到安南来,想来应是这位了。” 赵家为京中来的大商户,像去年圣上重病初愈后大动肝火,将拥护太子的亲信等大肆贬谪一事,赵四郎自然也是有所听闻的。 “那他这般礼遇咱们,可是有所求?” “莫非他是想回京?” “可我等只是商户!” “商户又如何?那韩彻既是从京中被贬谪来的,定是对我们赵家有所了解……” 商户是没权,但是商户有钱啊! 尤其是他们赵家,乃是京中数得上号的大商户。若韩彻能谋得赵家的银钱资助,说不得还真能走通关系。便是最后回不了京中,换个比安南好的地方去任职却是没多大问题。 当然,这也是赵家商户人对当初贬谪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才会做出这些猜测。若他们知晓韩彻可是被圣上直言:“纵缝恩赦,亦不在量移之限”,便绝不会说出刚刚那样一番话。 “好了,你们都莫要在这里乱猜测了。”赵四郎这时出声打断众人:“咱们且先看看。” 对于大家刚刚猜测的那些,赵四郎心中是并不怎么担忧的。 商户地位是不高,可能做到赵家这般等级的,背后自是有大靠山的。那位还是遭贬谪到此的韩县令若真要在安南对他们动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一下,能不能承担得起他们身后人的怒火。 *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大家也早就疲惫不堪,当下赵四郎便唤来宅子里的厨娘替他们准备吃食。 至于菜品,赵四郎只点了一些荤菜,其余的便全权甩手给厨娘们了。 宅子里的厨娘们皆是一群手脚麻利的,没过多久,就将这一百多人的饭食做好摆上桌。 待赵四郎等人坐下后,却见桌上多了几道连他也未曾见过,并且还全都是跟莲藕有关的菜肴。 没等赵四郎询问,一厨娘便热情解释:“这几道菜都是我们安南这个季节的特产,大人特意吩咐过了,让我等务必要做给客人们品尝一番。” 这里面有蒸得软烂香甜的桂花糯米藕,也有喜食咸口的椒盐糯米藕,酥炸藕夹,以及常见的莲藕排骨汤等。 京中藕价本就不便宜,如赵四郎还好,倒谈不上什么吃不起藕。但即便他能吃得起,也没见过藕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种做法。 这些菜品当然也不可能是厨娘们会的,而是韩彻近日才教会大家的。 纵使厨娘们头次做这些菜品,可要知道,这些烹饪手法乃是韩彻从五千年美食文化中挑选出来的。 于是赵四郎都被这一桌子震惊到了,商队里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对着眼前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吞起口水来。 这时又有厨娘们端着许多小碗进来,对众人介绍道:“最后上的这个是八宝藕粉,可是我们安南县独有的特产,滋味甚是不错,还有益胃补心,安神助眠等功效,客人们可一定要尝尝。” 所谓的八宝藕粉,其实是韩彻带着厨娘们一起研究,依照八宝粥做出来的符合时人喜爱口味的藕粉。 味道是甜口的,如今糖还是个奢侈品,时人便更为喜甜。然后八宝藕粉里的甜,还是韩彻用的蜂蜜加桂花一起调制的。里头还放了炒香的花生碎和芝麻,再加入安南这地产的几种口感酸甜的野果干。 赵四郎便只见这八宝藕粉盛放在碗里时,晶莹剔透恍如凝脂琼浆,细看下还带有隐隐粉色。凑到鼻尖细闻下,登时一股淡雅清香袭来。待到吃进嘴里后,当真是集甜香滑浓为一体,让人惊叹。 又不同于赵四郎这般对美食的细品,商队其他人的吃相便豪迈多了。只见这些人,三两下便干完藕粉,只来得及在脑海中闪现一个极其味美,然后便抄起筷子朝其他藕制菜肴飞快夹去。 “唔,这个桂花糯米藕也太好吃了!” “我觉得这个椒盐糯米藕更好吃些。” 这是甜口和咸口的爱好不一致。 “要我说,还是酥炸藕夹更好吃!” 这就是更喜欢香酥口感的。 “这莲藕排骨汤也好喝,比我在京中喝到的滋味更佳。” “是这藕不错,粉粉糯糯的……” 待到一群人食用完毕,意犹未尽的还坐在那讨论今日这顿餔食时,赵四郎便朝正在收拾餐桌的一厨娘询问:“这藕粉可有售卖?价钱几何?” 作为一个商家,赵四郎自是早就锻炼出一双善于发现商品的眼睛。 他有预感,若他能将这藕粉带去京城,必然能在京中引起一股新的美食潮流。 “这是我们大老爷所制,原本也是要拿出来售卖的。贵客若是喜欢,我这便去替你回禀。”提前就受到过培训的厨娘,笑眯眯的说道。 “那便有劳了。”赵四郎忙道。 * 虽说早从昨晚桌上见着这些菜肴起,赵四郎也已经猜测到了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大早,才刚起床洗漱,韩彻便过来了。 赵四郎赶忙收拾妥当,出来拜见:“见过韩大人。” “我听闻你们这次携带不少耕牛过来。”韩彻一开口,便是直奔主题:“藕粉我可卖你,价钱也必然合适。但我不要银钱,只要同等银钱的耕牛交换。” 实际上,韩彻做这么多,除了想要发展安南县的经济,也想要截胡这批耕牛。 朝廷是有明令禁止,无故不得宰杀耕牛,违者徒一年半。但律令是律令,一直以来耕牛被宰杀的情况,全国各地都屡见不鲜。 尤其是在安南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小地方,纵使韩彻想依照律法去严抓,其实效果也起不了多少的。 富户们有钱有权,自有各种办法解决。而山间土著们,他们为了躲避赋税连人口都能瞒下,杀牛这点事,完全能够做到半点消息都不透露出去。 可以说,起码在短期内,韩彻是做不到以律令的方式,遏制安南杀牛赛鬼的恶习。 既然如此,韩彻便只能从源头先入手。 “大人,此事并非我不愿答应……”赵四郎为难道。 他确实是很看好藕粉,但商队此行是为着沉水香而来。需知晓安南此地人信重巫医,尤其是山间一些土著,与他们做沉水香交易时,更是只要耕牛。 听完解释,韩彻沉吟片刻,道:“嗯,这确实是令你为难。” 赵四郎错愕,显然未料韩彻竟这般好说话。 接着,只听得韩彻又道:“对了,我今日来得太早,你应还未曾食用朝食吧?这样,我做东赔罪,还请勿要推辞。” 被自己拒绝后,韩彻竟还请他吃饭赔罪! 赵四郎皱眉:他莫不是还想让自己品尝一番,好因此改变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02 22:57:44~2023-05-03 21:3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 听书 今年裕州上贡,藕粉便在其中。…… 安南此地,会在每年的冬天在活树上第一次凿采木香,称之为开门香。凿取下来的木香也有等级之分,最低等为白木香,最高等为牙香,也唤女儿香。 香树本就生长不易,牙香还需得从老香树上凿取,再经过香农们精心制作,方才可成。 偏掌握香树和制香手艺的香农又多为安南山间土著,他们也是对巫医最为信重的那一批人。商户们为着能换取到高品质的沉水香,才会不辞辛苦的从其他地方赶来大批的耕牛。 所以这饭不论吃多少次,赵四郎都不觉得自己会改变主意。 直到赵四郎被韩彻带出招待所,来到一处茶馆。 安南县原来的茶馆在之前大抄家里被清理了,如今的茶馆,是韩彻近些时日才安排人重新开设起来的。 “拜见大老爷。”茶馆店家一见韩彻,一脸热情又亲切的跑来:“大老爷快请上座,可要现在便开始?” 韩彻点头:“嗯,开始吧。” 店家闻言,立即笑着应下,下去准备起来。 很快,茶水点心陆续摆上桌。 赵四郎此时已经有些看不大懂韩彻的操作了,说是请他吃饭,来的却是茶馆喝茶,吃点心。 不过旁的,赵四郎倒是看出来了一些。好比这位韩县令在被贬谪到安南后的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貌似颇受当地百姓的喜爱拥戴。 今日茶馆店家如此,昨日孙大郎还有那些厨娘杂役亦是如此。 这不得不让赵四郎生出几分忧虑,他虽有靠山,但毕竟远在京城。而韩彻在当地这般受乡民爱戴,与他换取耕牛亦是为分给农户。 若韩彻最后真来硬的,那他这次怕是有点麻烦了。 为了招待赵四郎,韩彻今日还命人准备了节目——说书。 “来,听听我们安南的民间故事。”韩彻微笑着,替赵四郎茶杯中注入热气腾腾的茶水:“虽是乡间故事,也颇有一番趣味。” 赵四郎忙道:“多谢大人。说来,我平素也爱听闻民俗趣事。” 韩彻笑道:“那感情好。一会你可定要好生听听,再与我讲讲别处民俗与安南不同之处。” 这话一出,赵四郎便是想不用心听书,都是不成的了。 “啪!” 只听得醒木一敲,前方说书先生便扬声道:“话说,安南某地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为人和睦又良善。却不知为何,成婚十数年亦未怀有子嗣。” “某日,有一行僧前来化缘,受夫妇二人恩惠后,便与二人指点,言道二人或可在家中供奉观音大士。” “夫妇二人听用,每日都与家中虔诚供奉大士。一年后,果真喜得一闺女。二人感念大士赐儿之恩,为其取名为芙蕖。” “芙蕖,莲矣。” 观音大士坐莲花台,而莲花又曾被人称之为佛花。 “这芙蕖自幼便聪慧孝顺,这日,她同父母,乡邻一道与海边赶海。突遭逢恶蛟做害,为救父母和乡邻,芙蕖使计将恶蛟引来自身,最终众人成功脱险,而那芙蕖,却惨遭恶蛟一口吞食!” 说书先生说到这,停顿下来,摇头长叹一气。 一旁的韩彻留心注意到,此时赵四郎眉头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蹙起,显然已是在替那芙蕖惋惜。 实在是古代没有太多娱乐项目,好比说书都是直到宋朝才真正成型,立时便成为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之一。 韩彻从原主记忆中更得知,时下虽有说书,但还未兴盛,故特意安排了眼前这一出。 这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后世的《哪吒闹海》,但因着原故事斩杀恶龙,抽龙筋等行为有人们借助神话故事在表达对天子的怨恨,因此韩彻便不得不做出修改,把恶龙改成恶蛟。 毕竟韩彻本意,是为着推广藕粉。 也如韩彻预料那般,赵四郎果然被故事吸引,全然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态,盯着说书先生,等待后续。 “正当夫妇二人因痛失爱女,悲戚难耐,又恐恶蛟继续前来做害时。之前点播二人的行僧突然而至,立时将那恶蛟斩杀。奈何为时已晚,夫妇二人刨其腹,却连零星碎骨也未能得。” “夫妇只得跪求行僧,行僧感念芙蕖舍己救人此等壮举,便借助莲藕,为其造出藕身人形。” “芙蕖得以复活后,才告知父母一隐事。原来她本是随伺大士身边之莲花化身,行僧也非寻常僧侣,而是大士念夫妇二人良善,特幻化而来。” “在芙蕖被恶蛟吞食后,前尘往事皆被记起,灵魂亦回至大士身边,方才求得大士及时赶来。” “芙蕖还寻大士又求得这一世亲缘,恢复记忆的她教授乡民种藕,食藕,更带领大家制作出有玉玲珑之称的藕粉!” “……”原本真只当这是一个民俗故事,听得都入迷了的赵四郎,听到这,终于也意识到不对劲来了。 果然! 只见那说书先生,手中醒目“啪”的又是一声响,声音也突然变得激情高涨:“且说这芙蕖教授大家所制之藕粉,其色泽当真是白里透红。冲泡好后更是质地细腻,还有生津止渴,开胃补肺,滋阴养血等功效……如老弱妇孺,体弱多病者饮用,尤为最佳……” 于是待到这一场说书听完,赵四郎端正身子,思考良久,终是问道:“大人,这藕粉我愿再加价五成,如何?” 听这故事之前,赵四郎只觉藕粉不过一新鲜好物。 将藕粉带去京城,确实能挣来些许银钱,但也不过如此。 可在听完这故事之后,赵四郎终于重视藕粉。 也别觉得这只是一个说书先生讲的神话故事,事实上,本就不错的商品,加上这样一份神话来历,再好生操作一番的话。必然便能让听者好奇,从而争相追捧,使得藕粉的身价暴涨。 作为商家,便可从中获取更多的利益。 但藕粉再好,可终究还是比不得素有“一两沉香一两金”之称的沉水香。 然,韩彻也不肯放弃耕牛。 “我愿再加些许价钱。”赵四郎咬牙道。 韩彻并未回答,反而突然问道:“赵四郎,你可愿在我安南开设铺面?县城如今还有不少位置不错的铺面空置。” “这……”赵四郎一脸为难。 “铺面可供你选择,我还可予你五年免租。”韩彻笑道:“往后你便不需再这般急切奔波赶来,可让人帮你先行收购。如此,便是今年耽误些许,来年也可补上。” 如这些外来商户,以前是几乎从不在安南开设铺面的。毕竟安南这地方过于偏僻贫穷,每年只有初冬后这短短时日,才得几分热闹。 在这开设铺面,还需得安排人管理,耗时耗力耗银钱,实在过于不划算。 所以韩彻即便给予免租五年等各种优惠,又列举众多安南特产,可实际上对赵四郎的吸引力还是不大。 “哦,对了,我有一事忘记告知。”韩彻笑眯眯的看向赵四郎,言道:“今年裕州上贡,藕粉便在其中。” 裕州便是管辖安南的府州。 安南被选入上贡的物品,一共是两样。 其一为两季稻。 朱家冲的早稻当时确实都赠予了贺冲,可别忘了,如郭六郎等少数乡民等家中,所栽种早稻还在。 韩彻从郭六郎等乡民栽种的早稻中挑选出精品,与晚稻精品一起,前些时日便已经送至府州。 其二便是这藕粉。 唐刺史之所以愿意把新品藕粉加入贡品,除了藕粉确实新鲜不错外,也更因韩彻将两季稻的具体栽种技术交出。 话虽未明说,可彼此心里都清楚,韩彻是将两季稻的栽种功劳全权赠予了府州。 唐刺史得了这巨大好处,便也对韩彻投桃报李。 至于韩彻自己为什么不要这份大功劳,实在是他才遭贬谪,又得圣上那般厌恶。便是此时将他报上去,只怕圣上也未必会多高兴。 毕竟他前脚才下令贬谪,后脚韩彻就在地方做出有利民生的大功绩。这岂非是要说,太子当初才是对的,反而是他这个圣上有眼无珠,不识良臣? 既如此,韩彻还不如老老实实先在这安南待着,做他的小小县令。 “藕粉被上贡了?”赵四郎心变得火热起来。 那可是贡品啊! 一旦藕粉真成为今年新献上的贡品,身价何止暴涨,那得叫一个翻天覆地! “当然。”韩彻还道:“我还愿再赠送昨日餐桌上的那些菜肴方子。” “加上方子?”赵四郎动心了。 韩彻笑道:“对,藕粉仍按之前所说的价钱售卖。菜肴方子白送你,用以换取此次耕牛交换与我些,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03 21:37:08~2023-05-04 17: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风信子 10瓶;芙芙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 赠礼 越是免费的东西,才越是昂贵。…… 赵四郎这次原是带足了耕牛而来,可架不住被藕粉吸引,最后只得拿出三十头与韩彻做了交易。剩余的耕牛,他还是要拿去交易沉水香的,总不能空手而归。 在进行交易之前,韩彻还又去请了县城老大夫过来,让赵四郎好生了解了一番,藕粉的食疗效果。 赵四郎方才知晓,之前说书先生所讲并无夸大,这藕粉是极适合老人,婴孩,病者的滋补品,完全当得上一句“服食轻身益年”。(1) “大人,剩余藕粉全卖与我,价钱我可再加一倍。”赵四郎不死心道。 “今年我只要耕牛。”韩彻很干脆的摇头。 虽被拒绝,赵四郎眼睛却一亮。他早知晓韩彻这次是为着要给农户们发放耕牛,才这般坚持交易。但等到明年,岂不是就能以银钱做交易了? 他心里这般想,也直接这般问了出来。 “明年应是可以。”韩彻笑着回答。 虽说在赵四郎这里只交易到三十头耕牛,但因沉水香而来安南的,也不止他这一支商队。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彻先后又用同样的方法,与不少商队们都分别交换到了些耕牛。 另一边,安南县的商户们听说有商队到来,一个个的翘首以盼,彼此间又互相警惕。结果没想到同行还没出手,韩彻先一步截胡。 但事实上,耕牛虽被韩彻截胡去了不少,却也并未影响他们的生意。要知道韩彻出手狠归狠,可商户们的日子反而比郭杨二人在时更好过。 其根本原因,在于韩彻不贪。 韩彻这里不接受任何孝敬,上行下效,衙门里其他的人也不敢去伸手。更别说之前大抄家那一出,被韩彻的雷厉手段吓坏的可不止是他们商家,更是衙门里的人。 商户也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之前孝敬给郭杨等衙门里的银钱,他们就必定会从买卖上找补回来。 如今省了这份对官府的孝敬,买卖里的利润空间变大,也可退让的余地自然变多。 先前大清理时韩彻还清除掉了不少商户,这便使得剩余的这些商户也少了好些同行竞争。于是最后这般算下来,不管是香农,还是商户,入账的银钱竟还比往年多。 * 一转眼,年底将至,商队们也开始准备返回。 在赵四郎带领商队离开这天,韩彻还去亲自送了他。顺便他也把柳氏她们给大娘准备的平安信和一些安南特产,一并拜托给赵四郎,托他转交。 当初原身被流放到安南时,大娘因已出嫁,不在受牵连之内。 去年韩彻自己都受困,柳氏因担忧他,也就根本分不出精力去记挂大娘。 待到今年情况好转,柳氏又从韩彻口中得知赵四郎为京中来的大商户,便来寻韩彻,可否让赵四郎帮忙一二。 交易做完,耕牛也全都交换成了更为值钱又轻省的其他货品,韩彻拜托转达的物品对赵四郎这一百多人的大商队来说,也不过是顺手之事。本着来年还需得再来安南做交易,赵四郎一口便答应,还郑重表示:“韩大人放心,我必替您将东西送达。” “多谢四郎,但怎好让你白帮忙一场。我这有一赠礼,还望勿要推辞。”韩彻说着,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正是一本手抄本——《芙蕖救亲》。 赵四郎一看这抄手本,便一脸欢喜:“多谢大人赠书。”他正琢磨着,待回京后便去找人,定要将这故事复述出来,好给新品藕粉做一波大的推广呢! 韩彻还道:“我这书中用的是白话文书写,这样便是不通文墨的寻常百姓,也可轻易听懂。” 时下通用语言有两种,一种是雅言,也就是韩彻穿越前课本学的文言文。雅言多为文人墨客和贵族阶级爱用,因此若是不懂雅言,是会受到歧视的。 另一种,就是寻常百姓交流时用的口语,称之为白话文。 韩彻完好的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用雅言去交流和书写完全没有问题。可若想藕粉能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知名度,显然将白话文用于说书中效果更好。 这些话,韩彻并未明说出来。可赵四郎是何人,作为一个商家,还会看不懂这些。当下他便拱手朝韩彻道谢:“有劳韩大人费心了。” 藕粉知名度打得越开,赵四郎从中能得的好处也越多。想到这,赵四郎还不禁有些感叹,只觉得韩彻果然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郎。 这些时日,赵四郎自己也另外又对藕粉去做了一番了解。然后他才发现,安南以前可从不知什么藕粉。就连这莲藕,也只有少数百姓会偶尔种植些许食用。 是直到去年,韩彻这位新到任的县令,突然免费给乡民们发放藕种和莲种,教授大家种植,还又以市价将乡民们所收获的莲藕全数购买。 赵四郎还知晓,便是这藕粉的制作,也是韩彻教授乡民的。 所以,所谓的安南民间神话故事,那不过是韩彻为着推销藕粉,自己编造出来的。便是这做生意的手段,那位韩县令也是一套一套的。让即便出身大商户家族的赵四郎,也不禁为之叹服。 当然,赵四郎并不知晓的是,韩彻不止给他一人送了手抄本和菜肴方子。 而且是但凡与韩彻做耕牛交换的商户,临走前都收到了他这份赠礼。 “大人,这般好的菜肴方子,怎就全白送了这些商户啊!” 对于韩彻赠书,韩老三没什么想法。 但对于韩彻这般舍得的赠菜肴方子,韩老三十分不解。 要知道在时下,谁家里若有个独门秘方,那都是恨不得捂着藏着,坚决不会对外透露一丝一毫,只做传家宝去传承给子嗣后代的。 “你家大人我又不能行商贾之事。”韩彻说道。 “那也没必要白送给他们啊,多好的菜肴方子,都能拿来做招牌菜了。”韩老三一脸惋惜道。 便是真要给,也该只给予藕粉相关的菜肴方子啊! “无妨。”韩彻笑道。 菜肴方子放他手中,甚至是放在安南,也不过是满足当地人几分口腹之欲,作用并不大。可给了赵四郎他们这种商户,对莲藕和藕粉的推广可就大了。 “凡事有舍才有得,今日他们商户得了这些菜肴方子,来日农户们便可多得一样经济农作物。” 要知道农业推广的最终目的,是改善民生,提高农民收入。至于是哪里的农户,又何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呢! “再者,我这方子可不是白给的。”韩彻对着韩老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且等着看,要不了多久便会懂,这世上越是免费的东西,才越是昂贵。”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本草纲目》 20 耕牛 突然迎来好几波从府城来的商户…… 最终,韩彻一共换取到耕牛两百九十六头,然后这几个月忙碌所制成的藕粉也所剩不多。 瞧着这换取到的耕牛好像是不多,但没办法,农产品在时下是真不值钱。这还得亏莲藕在北方售价历来不错,另藕粉又是才面世的新鲜好物,还得了贡品的身份后,身价才得以上涨。 再者,时下牛一头作价又约2至7贯。其价钱区间之所以这么大,其一是因为每个府州的缺牛情况不同,其二则是牛的用途不同。 朝廷律法,无故不得宰杀耕牛。 这里得注意,是无故才不得宰杀。事实上,除了安南这地方信重巫医,杀牛治病外,其他的一些地区一样有杀牛祭祀的习俗。 于是,朝廷为了减少耕牛被宰杀,便规定凡做祭祀而用只得选用纯赤黄色牛犊,作价也为最贵。 通常情况下,祭祀所购牛价,便约为5-7贯。 商户们赶着大批的耕牛来到安南,不会也不敢以祭祀专用的名义。但在售价这块,还是多为4-5贯。 这价钱其实是属于偏贵的,可没办法,安南这种偏僻地方,商户们大老远的运来耕牛,耗费的精力也不小。 最后韩彻用藕粉换取到的这批耕牛,还需得衙门以等价银钱购置,做账录入府库后,方可分发给农户。 衙门在做完最后一次数据核对,经确认无误后,钱县丞拿着文书前来汇报:“大人,渠家村共计九十三户,均需分发耕牛。” “其它村子所需耕牛呢?”韩彻问道。 “扣除渠家村,全县总共还有一千零二十七户。其中县城三十五户,乡镇各村合计九百九十二户。这里面只两百一十六户,不在需发放耕牛之列。”钱县丞说着,都忍不住叹气。 还差近六百头耕牛的缺口,便是年年都能似今年这般,那也还需得两年才能办到。 其实要钱县丞来讲,韩彻大可不必如此。要知道便是富庶如京城,也不可能做到辖下每一户农家皆能有耕牛助劳作。 只是钱县丞也看出来,韩彻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事。他一个才刚调任而来的下属小吏,便不好在此事上言词过多。 韩彻思忖良久,才道:“这样,你再安排人去通知各乡镇的乡长和里正,选出各村最为贫苦人家。” * 农历十二月二十一,渠家村的藕粉作坊宣布休假一日,因为今日衙门里的人要过来给大家发放耕牛了! 于是放假后的渠家村非但没冷清,反而变得更热闹起来。有其他村的农户们跑来了,甚至还有一些山间土著也跑来了。 其实这些山间土著倒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们只是躲避官府,躲避赋税厉害。但平时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们也时常跟山下的村民们购置或交换。 更甚至渠家村的藕粉作坊,这次同样也混进一些山间土著在里面做工。 韩彻在知晓此事后,却依旧权当不知。 在韩彻看来,这些山间土著即便没有被衙门登记在册,可他们终究是生活在安南这片土地上。 迟早有天,韩彻会让这些山间土著心甘情愿下山,接受官府管辖。 然后待到韩彻带领衙役们,赶至渠家村发放耕牛时,迎接他们的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乡民。 “渠家村的乡民们请往中间靠拢!其他村的乡民们麻烦让让,往四周散去……” 刘县尉扯着嗓子边喊,边带着衙役们将秩序维护好。 这边,韩彻也懂乡民们想要领取耕牛的急切心情,也就没费什么话,让韩老三拿着钱县丞给出的名单,每喊出一家户主,另一边看守耕牛的衙役,就从中牵出一头交于对方。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领取到耕牛的农户兴奋又激动的大喊着,就连牵着耕牛绳索的手,都因情绪太过激烈而忍不住在颤抖。 旁边站着的,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乡民们瞧见这一幕,情绪不由得也受到了感染。一时之间,羡慕之下竟也跟着激动起来。 “这些流民/运气可真好,耕牛也能白领。” “哎呀,瞧这些耕牛,还全是上好的壮牛!” 毕竟是跟官府做生意,韩彻要这些耕牛又是用作地里劳作的,要求也较严格。如赵四郎等商户,自然不敢给太差的。 然有羡慕者,自然也有艳羡至泛酸者。 “啧……我等竟还不如这些流民日子好过了。” “哎!可不就是……” 要知道这是一头耕牛啊!对于时下农户来讲,已经是一笔较大的财产了。更别说这些个流民,早些时日分田分地,家家户户还又都分到了一对猪仔。 等到隔日,韩彻带领衙役去到最南面靠海的刘家村,一面与他们补发之前莲藕多获利的部分银钱,一面按照细致筛选,将多出来的这两百余头耕牛,免费发放给目前最困难的一批农户时,就见着有一些乡民在远处直盯着他们,踌躇徘徊良久。 “可是有事?”韩彻瞧见,便派人将他们唤到面前来。 这些乡民被唤来后,眼神不停看向同伴,很是局促不安。 “可是为了耕牛。”韩彻又问。 这些个人当中有个机灵的汉子,倏地朝着韩彻跪拜下去,大声喊道:“大老爷,我家阿爷年迈多病,恳请大老爷也给我家分发耕牛!” 这一喊,剩下的那些人也纷纷有样学样,对着韩彻这样恳求起来。 “大老爷,我家中亦有年迈双亲需奉养……” 刘县尉一见这出,立即喊道:“大人!” 说着,他便要带领衙役过来。 韩彻冲刘县尉摇头,示意他不用管,再问向那些人:“你们皆言家中困难,需要耕牛。既如此,且予我详细说一下。” “多谢大老爷!我乃……”那几人闻言一喜,当下便诉说起来。 韩彻耐心听完,只道:“嗯,我知晓了,你们先莫急。” 他看向刘县尉:“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特意讲过,官府这次只得耕牛不足三百头,无法做到每户皆有。渠家村得耕牛是因为他们为刚授编户齐民的流民,官府为其安家落户,初始必然要给予一定帮助。所以剩余耕牛发放时,务必要保证,各村最为贫苦人家皆能有牛!” “我听这几人所言,家中都这般贫困,耕牛自然应发。此事不该出此大疏忽!” 没等刘县尉回答,韩彻又温声对那几人道:“对了,你们姓甚名谁,家在村何处?且带我过去一趟……放心,我一会定将里正唤来,责问他为何疏漏掉你们。” “……”那几人一愣,随即脸色变了起来。 因着先前韩彻在大抄家展现出来的雷厉手段,各村镇里正和乡长在办理此事时皆不敢有丝毫弄虚作假。 之后,韩彻还又曾派人逐一核查过。 但万事都无绝对,只是眼前这几人,大概率应不是了。 ”我,我家,在……”一汉子说着,卡壳了,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恳求大老爷恕罪……” “是我等错了……” 这几人也终于意识到,韩彻并非那么好糊弄,哪里真敢带他去家中查看。他们也更怕里正被请来,要知道当初做筛选,里正因畏惧韩彻,可是亲自去到村里做的调查。 证实了心中猜测,韩彻只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温和:“其实你们想要耕牛,我也都理解。” 虽说这些人刚刚求耕牛的卖惨举动,未尝不带有一丝知晓韩彻素来对百姓好说话,以弱逼强的胁迫。 但即便如此,韩彻也不可对他们责罚。 一旦责罚,以后万一真有这等事情发生,恐真正有冤屈或需求的百姓心生畏惧,不敢轻易来求。 再者,这几人虽有夸大,弱小也是真的。 要知道古代没有各种先进农业机械,全靠人力去耕种。若再无耕牛助力,便真是农户们抛洒着一把把的血汗在地里谋求生存。 这让韩彻作为一个农科技术人员,如今更是身为安南县的父母官,实在是忍受不了他管辖下的农户们这般辛苦。 好在耕牛缺少的问题,韩彻早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耕牛一事,无法全靠官府替你们出钱购来。”韩彻便说道:“不过我手中有一技艺,倒是可教授与你们。待到你们学会技艺,依旧可如藕粉一样,由官府来替你们统一售卖。到时候你们不仅能凭借自己赚来的银钱,去购置所需耕牛。而且年年都能因这门技术,挣得银钱回来。岂非更好?” “多谢大老爷传授技艺!”那汉子反应最快,立即便高声说道。 “多谢大老爷,我等定当好生学技艺。” …… 见状,韩彻便点点头:“如此,你们就且先安心等着。” 需知晓真正的助农,是教授农户技术,帮助他们寻求销售渠道,最终让他们凭借自己也能致富,而并非一味的去给予。 至于去年韩彻会那么大手笔资助全县栽种莲藕,是因他见着整个安南县的农户都太过贫苦。然今年借助藕粉,除了山间土著外,安南县几乎所有农户都分得了一笔银钱。 这笔银钱对于乡绅富户来讲不算什么,但已经足够让农户们好过一年半载时日了。 更何况,藕粉带来的价值还没完呢! 这不,眼见临近过年,安南县突然迎来好几波从府城来的商户,到处打探莲藕和藕粉。尤其是藕粉,有商户还言道有多少,他便要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05 20:09:23~2023-05-06 21: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初 40瓶;xzk 12瓶;蓝风信子、君玖、宸之羲和 10瓶;莫名其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 代购 这般好的事,他们好像也可以啊!…… 时间倒回至半月前,府州突然刮起一股说书和食用莲藕的潮流。 最开始增加说书表演的是一家饭馆,并且还同步推出许多莲藕为主的新菜式。 这些新菜式不仅滋味甚佳,口味也众多。如甜口,咸口,油炸,炖煮,乃至甜品点心皆有。 其中还有一道众人从未见过的八宝藕粉,饭馆里才安排起来的说书先生这时便起了大作用。在他的激情说书下,一众食客全都听入了迷。 店家这时还言道,藕粉乃是今年裕州新上贡给皇室的贡品。 即是贡品,里面还用蜂蜜做调味,价钱自是不便宜。 但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有钱人,裕州又是府城。一些生活富足的老饕餮被勾起了兴趣,纷纷决定一试。 然后也就那么短短一两日的时间,藕粉在府城便传开了名声。纵使未曾吃过藕粉的,也都听闻过《芙蕖救亲》。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购买藕粉,这些人大多都会先在店里食用,再听一次说书。毕竟时下娱乐项目是真不多,如说书这般文艺的就更少。 在听完书后,他们还会再买几份回家捎带给亲人。故事里都讲了,这藕粉食用还有轻身益年之功效,最适宜体弱多病和老人滋补了。 试问谁家里还能没个年迈长辈了啊! 待到这么又过去三五日后,有人便发现,竟还买不到这八宝藕粉了。 “怎就没有了?一份也匀不出来了吗?”有一老客,此刻便不甘放弃。 实在是他自己不吃便也罢了,但家中祖母最近因食用这藕粉,原本不佳的胃口竟因此好转起来。 请了大夫来瞧,大夫也言这藕粉确有开胃的功效。 有了这出,他今日说什么都得给祖母买一份八宝藕粉回去。 “实在抱歉,店里总共只购得那么多藕粉,如今已然全数售罄,实在是一份也拿不出来了。”店家已经记不清了,今日是第几次这般对老客户抱歉赔不是了。 “瞧见生意这么好,你们当初便该多置备些啊!再不济,也该早点去补给回来!”因挂念祖母身体,老客不由得火大道。 “抱歉抱歉,您说的对,这都是我们考虑不全……”店家被责怪,只得继续小心赔不是。 但说实话,店家也是有苦难言。 无他,全因这藕粉如今只安南县独有,而韩彻当时又必须商户们拿耕牛才肯做交易。 所以即便韩彻带领全安南县的百姓都种植了莲藕,可当时众商户还需得留出大半耕牛去交易沉水香。故每家商队最后交换到的藕粉数目其实都不算太多,这些商户们还又来自天南海北众不同的地方。 如府州这里,就只有这一家在售卖藕粉。 独家生意是真好做,但前提是,货源也得跟上啊! 然后越是买不到,大家对藕粉便越是追捧夸赞,《芙蕖救亲》的故事也更广为人知。 这日,有三位书生相聚饭馆。闲聊间,提到此事,其中一着白衣的书生便惋惜道:“哎,可惜我当时在学院念书,未能去品尝一番。” “这有何难。”同桌另一着青衣的书生则不以为然道。 白衣书生眼前一亮:“莫非,你有办法?” 剩下那位着蓝衣的书生却不信,还言道:“我可听说,常子昂前些时日使仆从前去购买,也未曾购得呢!” 这位常子昂也是他们书院里的同窗,家中很是富裕,且与杨长史还有些许亲戚关系。 杨长史便是唐刺史的副手。 有这般的关系和优越家境在,可那位常子昂都购买不到这八宝藕粉。 这也是因商户们使了点手段,不想货源轻易就被人探知。 他们在给客人介绍藕粉时,便都只提到了裕州。 实际上,商户们此举也算不得撒谎。毕竟安南归属裕州管辖,便是真有好物要进贡给皇室,也皆是以府州的名义。 不过韩彻为了能提高安南知名度,自然也早就有所准备。 眼下,青衣书生显然平日里关系与那常子昂不甚友好,便道:“他常子昂购置不到,那是因他不够聪慧。” “行啊,我倒是听听看,你有何好办法。”蓝衣书生不服气道。 “那《芙蕖救亲》,你们可曾听过?”青衣书生突然发问。 蓝衣书生当即便道:“听过又如何?” “那你定没仔细去听。”青衣书生便道。 “我没仔细听什么?”蓝衣书生仍旧不服:“我与你讲,《芙蕖救亲》整个故事我都能与你背出来!” 青衣书生闻言,竟还嗤笑一声。 “怎的,我还诓你不成。”蓝衣书生当下怒不可遏,张嘴便背了起来:“话说,安南某地有一户人家,夫妇二人……’” “安南,安南!”白衣书生呢喃着,忽地激动的一拍桌子,大喊道:“哈哈哈,我懂了!” 听他这般说,蓝衣书生也终于反应过来,但他仍嘴硬:“便是话本里提了安南又如何?若安南真有这等好物,怎会从未听闻。” “既如此,我们打赌如何?”青衣书生说道:“我等均派遣仆从,看看这藕粉到底是不是出自安南。” “好!这主意不错。这样,我也派遣些仆从同去。我听说这藕粉不仅味道甚佳,还有滋补功效。届时若能多购置些回来,也能做年礼馈赠给亲朋好友。”白衣书生一脸兴奋道。 蓝衣书生这次,难得的没再嘴硬。因为他经白衣书生提醒,竟也在思考自己或许也该让仆从多带些银钱去安南。 * 时间又说回到现在。 三位书生的仆从们一同来到安南后,经过询问打探,很快便人被指路县城一家铺面。 然后还没走到地方,仆从们就先瞧见了三条长长的队伍。他们上前一问,得知前面就是售卖藕粉的店铺,而这三条队伍也全都是在依次等待购置藕粉的。 之前韩彻确实态度强硬,藕粉必须用耕牛才可换取。 但在解决完耕牛的急缺后,韩彻又为安南的经济发展考虑起来。 韩彻便选了被查封的一家大商铺,安排人每日在此售卖藕粉。 “果然如我家郎君所料,藕粉真出自安南!”青衣书生家的一仆从当下便兴奋的说道。 “快莫要喊了,赶紧排队吧!” “对对对,排队要紧!” 这么长的队伍,还不知晓今日能不能轮上他们呢! 仆从们冷静下来,便快速的跑到队伍后面。 队伍瞧着其实是长得有些吓人,不过出乎预料的是,仆从们在排上三个来时辰后,还真让他们轮到了。 “藕粉多少钱一斤?” “一斤一百文。” “什么?一斤才一百文?”蓝衣书生家的仆从一听这么便宜,掰着手指头在那快速算了下后,立即便激动的大喊道:“那给我来五百斤藕粉!” 别看蓝衣书生之前那么嘴硬,各种不服气。但他也是对藕粉极为感兴趣的,又因着出发时并不清楚藕粉到底作价多少钱一斤,再听闻饭馆里那么一小碗八宝藕粉便要作价三钱银子后,蓝衣书生便交予仆从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对于穷苦百姓来讲,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了。但对于蓝衣书生来说,也就那样。毕竟这时代能念得起书的,家境都不错。更别说还是在府城书院念书,时常还能与同窗好友聚餐游玩的。 所以不止蓝衣书生家的仆从被这般交代,其他两家这次带出来的银钱更分别都有足足一百两。 此时排另外两条队伍的仆从,更是财大气粗的也先后大喊道:“给我来一千斤藕粉!” “……”周围人便全都把目光看向了这几人,只觉得这几人当着是无知到好笑。 切!谁还不知这藕粉作价便宜啊,若非安南的这位韩县令搞出什么限购,规定每人每排一次队伍最多只可购买十斤藕粉。 哪里还有机会轮得着他们这群刚来的在这装阔啊! 当然,会在这里排队的,除了少数安南本地的乡绅富户外,其余大多也都是通过《芙蕖救亲》找寻到这里来的。所以这些人也不知道的是,若是数得上号的大商家,韩彻是有另外专门的接待。 那些大商家,自然不可能如普通人这般做限购。但相对应的,他们也依旧得用耕牛才能交换。 三家仆从经商家提醒,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到达这么晚,还能排队买上藕粉。但想着他们往来一次实在不便,便恳求商家能否多售卖他一些。 结果自然是被一口拒绝。 其中一位机灵点的,平时就能拿点小主意的仆从,当下就把目光对准了周围还在排队等待购买藕粉的人。 他直接言道:“你卖与我,我一斤多给你五文!”还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 当然,如那穿着打扮足够好的,仆从是绝对不会去打这主意的。 却没曾想,仆从竟因此挨了对方一记白眼:“嘁!瞧见了没,就是那位坐在对面茶馆,穿蓝色绸缎的老爷!人家一斤都给我二十文呢!” 说起来,代购这行当才出来的时候,韩老三还曾询问过韩彻要不要制止。韩彻细想了下,否决了。 不过韩彻还是派了衙役去现场巡逻,避免行事太过,也预防有人因此上当被骗等意外事件。 另外在韩彻的安排下,这些每日都在县城帮忙排队购买藕粉的代购们,只需提供证明他们为本地人身份的户籍,便可享受到县城内免费的短期住宿。 莲藕在京中北方等地虽贵,但在安南,以往市场价不过一斤两到三文。在正常情况下,十六斤莲藕可出一斤藕粉。 所以即便藕粉新鲜稀罕,又为安南独有,韩彻却也不好售价太贵。 韩彻还想要为安南吸引更多的人气,带动其他方面的经济,因此才对藕粉进行饥饿营销。 * 此刻,对方这话直把仆从们惊得目瞪口呆。 排个队,代购买藕粉而已,时间虽说要三个多时辰,可光是站着又不用做事,转手便能入账两百文!这般好的事,他们好像也可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06 21:59:21~2023-05-07 21:0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奈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gma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 笑话 真真是只赚吆喝,不赚买卖啊!…… 待到仆从们商量一晚,一致决定也花些银钱请人代购买藕粉。毕竟这藕粉便是因请人代购,每斤加价二十文,也仍旧属于拿回去后,能便宜到让自家郎君夸赞他们。 结果第二天仆从们去寻人代购,才发现纵使他们舍得花钱,这代购也并非他们想寻便能寻到的。 藕粉目前只安南独有,随着名声越传越开,寻来安南购买藕粉的人也在每日增多。 如三位书生这般派遣仆从前来购买的,还只是为自家所需,要量终究有限。真正需求量大的,还得是那些商户。 这些商户皆曾亲眼瞧见过藕粉售卖时的火爆,然后等到了安南后,又得知藕粉一斤才一百文!突然间,这些商户心中都滋生出了一种买藕粉就等于在捡银钱的激动! 于是为了能捡到更多的‘银钱’回去,这些商户们便开始花钱请人代购,甚至一些商户每日都寻数十人替自己去排队。 对于安南的百姓来讲,三时辰,也就是后世的六个小时,便可收入两百文,已然是一份很高的收入了。 若还能赶得上最早那批,一天便可赶在宵禁之前轮上两次,收入就能再增多两百文。 需知晓在今年之前,好些人家里连温饱都做不到。时下农业技术本就落后,而一些上等的好田地,又很难落到普通农户手上的。可即便如此,官府前来征缴税收,农户却又不得不交。 于是越来越多的农户们赶来县城,替人排队代购买藕粉。 为尽可能的避免人多生乱等现象发生,韩彻便派遣衙役在售卖藕粉旁边的铺面,设置了一个临时办事处。一日内的代购交易自由,但若是有长包需求,双方需得到此登记立契。 外来商户需得提前提交足额保障金,而代购们则需得拿出自身户籍,做详细登记。 这样一来,有官府做保障,外来商户们便不用担心被骗,或被坐地起价等意外。而代购们也不需要再担心,商户临时反悔,讨要不到报酬。 当然,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藕粉短期内是不可能出现会砸手中的情况。 对此,最为满意的便是外来商户们了。他们都是带来多少银钱,就恨不得全拿去招代购。 因为他们在登记立契完毕,便再不需要操心采购一事。只需耐心等待一定时间,便能拿足所需藕粉返程。 当然在这之前,商户们本人还是得留在安南,一定的消费支出便省不了。 衣食住行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些本地特产,商户们既然人都已经来了,瞧着东西不错,价钱也低廉,少不得也会采购一批。 便是那些来城中做代购的,每日于吃食上也能产生一些消费。 安南县城内的商户们这些时日,因此也沾到了不少的好处。如今他们一个个的精神十足,招待起客人来更是分外热情。 衙门这边,也因此收得了一些税收。 如进城时的落地税,还有商品流通的商税等。时下税收还是以农业为主,商业这一块,朝廷规定不在市场上出售和百姓自产自用的物品皆可免税。 便是市场交易时的税收,除特定商品外,其余皆征收得很低。韩彻还给进城做代购的农户们安排了免费住宿,使得他们只需缴纳一次落地税。 但架不住进城总人数多啊! 最后算下来,因藕粉引来客流这出,使得年前这短短时日的进城落地税和商品流通的商税,均已多过历年一整年这两项的总税收。 不过这也跟安南历来偏僻荒凉有很大的关系,毫不客气的来说,这地方一年到头,基本上也就只有初冬时,因沉水香而引来的那点客流了。 好比先前韩彻跟赵四郎等好些商队,都表示过有好位置的铺面可供他们选择,还可减免前五年租金,但最后都无一家商户愿意在安南开固定铺面做生意。 “若安南能一直这般热闹繁华便好了。”这日,在核对完头一天的各类数据后,前来将文书交给韩彻查阅时,钱县丞不由得感慨道。 韩彻笑道:“放心,安南迟早能繁华起来的。” 钱县丞附议:“大人说的是。如今有了藕粉,又何愁吸引不来客流。待过些时日,其他府州的商户估计也要赶来咱们安南了。” “要我说,咱们明年还得让农户多种植些莲藕才是。你瞧那些个商户,一个个都在那哄抢,这藕粉根本就不够卖!”刘县尉管着全县的治安,对此格外有发言权。 韩彻低头翻看着文书,并未说话。 算起来,今年安南不仅种植的莲藕多,产量对当下来说,其实也高得惊人。 时下莲藕亩产量多为六七百斤,但在韩彻教授下种植,安南农户们今年所栽种的莲藕亩产量最后合计,竟达到近四千斤! 当然,这数字之所以相差这么大,最大的原因在于采收这一块。 要知道时人栽种莲藕,因栽种技术不到位,一年皆只能做到采收一次。可实际上,在现代的常规种植技术下,完全能让莲藕实现一年采收三次。 若非如此,安南早就没藕粉可卖了。 “大人,明年衙门可还要继续去收购农户们所栽种的莲藕?”钱县丞想到一事,突然说道:“我听闻这些时日,亦有一些农户言道藕粉售价太低。” 实在是那些个在县城做代购的农户,着实被藕粉的畅销程度惊到了。连他们只是站那排队购买,转手便可一斤得二十文,还被人争抢着要。 然而他们却不知,今年藕粉能售卖得这般火爆,其一是宣传到位,其二是新鲜稀罕。 但新鲜劲是有时效性的,再者藕粉的制作,本身并非多大难度的技术。说不定眼下,就已经有人琢磨出其中的关键技术了。 这便也是韩彻不给藕粉定价太高的原因。 韩彻现在都预料得到,来年其他可种植莲藕的地方,必然也会陆续有藕粉产出。 在听完韩彻的这一番分析,才刚提议得让百姓多种植莲藕的刘县尉傻眼了。 “这才一年,咱们藕粉便卖不出去了吗?” “不是卖不出去,是想要再如今年这般火爆,怕是很难。”不过,韩彻倒也并不担忧:“明年咱们还能引来这么多客流,藕粉便还能继续好卖。” “可若是其他地方也有藕粉售卖,谁还一定要来咱们安南这等偏僻之地啊!”刘县尉叹气道。 钱县丞原也生出几分忧心,却在瞧见韩彻眉宇轻松,心头不由一动:“大人,可是已有好主意?” “既然今年能靠着藕粉引来人气,明年再用一好物,自然也能将人引来。”韩彻笑道。 刘县尉纳闷:“咱们安南还有何好物?” 他来安南也有半年,怎从未听闻。 “我有。”韩彻笑眯眯道。 为了赶上这波现成的人气宣传,韩彻上次从刘家村回来后,便已经着手准备。 “此为何物?” 钱县丞和刘县尉瞧着眼前碗中红棕色的浓稠汁,满脸疑惑。不过闻之,香郁扑鼻而来,引人食欲。 “二位还可先直接品尝一下。” 韩彻一面吩咐人下去煮些清水面,一面又笑着分别给两人递过去一双筷子。 刘县尉接过筷子,就沾了一些放嘴中,登时眼睛一亮:“大人,这究竟是何物,怎得这般鲜美。” 钱县丞随后尝过,也惊讶其味之鲜美。 韩彻笑道:“莫急。” 待到衙役将清水煮的面条送来,韩彻便用此物又给两人分别拌了一小碗的面条,才道:“来,再试试我这蚝油拌面。” 没错,那碗里的正是蚝油。 前段时间,韩彻去到各乡补发银钱和耕牛,也有考察各乡地里位置,好因地制宜,找出最适宜当地发展的农产品。 然后在刘家村,韩彻发现此村离靠海极近,当时便想到了制作蚝油。 现代人对蚝油均不陌生,但实际上发明历史并不长。蚝油是直到1888年,在广东珠海才成立了第一个小家庭作坊。 而安南此地虽早就有吃生蚝的习惯,但多为“肉大腌为炙,肉小者炒食”。其中的炙就是用盐糖酱油酒等各种调料浸制加工,被称之为蚝豉。(1) 苏东坡在《食蚝》中,也曾描述取其肉与酒一起煮食。 * 第二日,安南县藕粉铺子另一侧的店铺,突然开门营业了。 只见着那店伙计们站在门口大喊着:“免费赠吃食了!蚝油拌青菜,人人皆可过来领取!” “上等的蚝油呢!鲜美赛过山珍海味!” 蚝油是什么,无人听闻过。但赛过山珍海味的口号一出,少不得就有人动心。吃食还又是免费赠送,便是不好吃,他们也损失不了什么。 在排队领取蚝油青菜时,还有人笑话这店家:“真真是只赚吆喝,不赚买卖啊!” 无他,只因人家开店铺的都是为着挣银钱。可这家店铺,吆喝着白送蚝油青菜,铺子里却一样商品也无。 然待到他们品尝完,瞬间大惊! 这蚝油到底为何物,单只用来拌青菜,竟也能使得青菜这般鲜美至极! “店家,你这蚝油如何售卖?” “店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是做生意的,怎能有银钱不挣!” “店家……”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唐,刘恂《岭表录异》:“海夷卢亭往往以斧揳取壳,烧以烈火,蚝即启房。挑取其肉,贮以小竹筐,赴墟市以易酒。肉大者,腌为炙;小者,炒食。肉中有滋味。食之即能壅肠胃。” 感谢在2023-05-07 21:02:39~2023-05-08 22:4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zk 12瓶;蓝风信子 10瓶;芙芙子 9瓶;莫名其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3 蚝油 终其一生所求,亦不过是衣食无忧…… 铺面开着自是为着挣银钱的。 店家见着众人皆这般热情想要,便道:“我这蚝油目前产量甚少,故作价有些昂贵。先前赠予大家品尝,也是为求得识货伯乐。” 听到作价昂贵,人群果然静默下来。 然,马上还是有人问道:“你且先与我说说,这蚝油到底作价几何?” “正是!你且先报出价钱!” 店家便唤伙计,拿来巴掌大一小罐子,笑眯眯与众人展示:“如这般一份,需得银钱一两。” 众人便见小罐内红棕色的浓稠汁还只装至约八分左右高度,好些人便也觉这价钱确实过于昂贵。说来刚品尝的蚝油青菜滋味是不错,但若让他们花这许多银钱,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划算。 但这也没办法,韩彻如今尚未教授刘家村养殖生蚝。这产量不够,目前作价自然便会昂贵些。 瞧见不少人摇头,店家也不着急,仍笑眯眯言道:“我这蚝油乃是一款鲜味调料,用其调配青菜,只是它最简单的食用方法。” “哦?还有何种食用之法,你说来听听。”有一商户喊道。 他虽也觉得蚝油作价昂贵,但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有钱的人多了。只要东西足够好,昂贵物品也有其昂贵的消费群体。 如他这般经商做生意的,看重的是物品本身。 “不若贵客先花费十文钱进店,我吩咐人去与你做些其他吃食品尝。若吃得满意了,可再考虑要不要购置我这蚝油。”店家态度极好道。 “好,我便进去试上一试!”商户一听,毫不犹豫,抬脚便往店里走去。 “这样,我也来试试……” “还有我!我也试试!” 有一人带头,随后便陆续有人也跟着走进店内。 当然,有人进去,也有人就此作罢。这不一听要花十文钱才能进店试吃其他的蚝油菜品,亦有不少人摇头,慢慢散去。 说来这十文钱是真不多,对韩彻来讲,属于不赚钱还需倒贴些许的,但它却是一道坎。 如这位从府州来购置莲藕的商户,自是不差这点钱的。他也是真对蚝油其他吃食法子感兴趣,用这钱买个试吃,在他看来便是值得。 然十文钱说少也不少,这不一听要花钱才能进店试吃其他的蚝油菜品,亦有不少人摇头,慢慢散去。 却说这些走进店里的人,待到后面走出店门时,众人便发现,他们全都购置了蚝油。更有一些商户,因购买太多,身后还跟着店伙计,帮忙送去下榻客栈。 有些人便立即猜测到这蚝油做出来的其他吃食滋味定是不错,便赶紧跑去言道,他们也愿意花十文钱试吃。结果却被店家告知,今日蚝油因未做限购,已经售罄,只得等待明日。 第二天,这些人再度跑到店里,有顺利排上号进去试吃的,也顺利买到了。然也有那些来得晚了的,如昨日一般,店铺也进不去。 当然,他们还不是最惋惜的。最最后悔的是那些挂着尾巴,明明都排上号进去试吃了的,结果却因为享用时耽误了那么一点时间,等到他们想要再购置这蚝油,便突遭店家告知,今日蚝油又一次售罄。 “我刚还瞧见有的,这才一小会功夫,怎就没了!”有那外地来的客人,因着藕粉购置足够,今日便计划动身返程,这时候少不得就在那发泄不满。 “抱歉抱歉!实在是蚝油目前产量还太少,小店每日最多也只能得这五百份。不若客人再在安南多留一日,明日早些前来购买?”伙计一边小心赔不是,一边提议道。 “五百份全卖光了?不是今日出了新规定,每人最多只可购买五瓶么?”客人震惊。 “是每人限购五瓶,然今日已经售出一百起。”伙计找来店家,店家拿出账册,翻到今日销售那一栏,直接呈给他看。 说起来,这也是因藕粉吸引来的客流太多。还都是一些商户,或是有消费能力的。 “罢了,看样子我只能再多留一日了。”见状,客人只得无可奈何道。 没办法啊,这蚝油与那藕粉一样,皆是安南独有。并且他觉得自己最好如购买藕粉一样,请个代购替他早些去排队,若不然可能还买不到这蚝油。 也如他猜想的一样,这蚝油还真到了需得请代购的地步。而且比起隔壁铺子量大许多的藕粉,蚝油这边有些人便是请了代购,最终也不一定能买到! 虽说店家每次都会“特意”告知,言道这蚝油来年年底作价必然会有所便宜。即便今年没买到,来年再来安南便是。 届时,定还能省去不少银钱。 可这话竟没人听进去! 既是来年的事,那等来年再说,速速将蚝油抢到手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 当这些外地来的人争相购买蚝油时,衙门后院这边,韩彻与家人也正一起品尝着各种美食。 “没曾想,安南这等穷苦偏僻之地,竟有这许多好物。”柳氏瞧着这满满一大桌,好些还是她在京中连见都未曾见过的美味佳肴,不禁感叹道。 好比这外壳粗矿又硬如石头的生蚝,将其带壳蒸熟来吃,佐以少许调料时,其口感鲜嫩多汁。破壳取其肉,熬煮成蚝油,再用其调制其他吃食,滋味更为鲜美。 韩彻便笑道:“安南此地物资本就十分丰富,只是远离京城,兼之人少,才不如北地繁荣。但若只论气候,我其实更喜欢这里。” “我也觉着这里好。”一旁正认真享用美食的四娘,也出声道。 “我看你就是只想着吃!”三娘说她。 嘴角还带着些刚不小心被沾染到酱汁的四娘,大声替自己辩解:“我,我才没有只想着吃。” “你还是快先擦擦嘴角吧!”三娘一边没好气的说她,一边却又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把脸凑过来些……” 四娘听话的把脸凑过去,方便让三娘替自己擦拭干净。 “好了。”三娘收起帕子,还不忘叮嘱她:“吃食时勿要着急,动作需得放慢些……” 姐妹俩,三娘聪慧,其性子会偏强势些。四娘娇憨,性子也随了柳氏,有些绵软。 这些时日里,韩彻在忙外面的事情时,宅院里的好些事情,便是三娘在帮着柳氏操持。 这会,被叮嘱着的四娘再食用时,动作果然放缓了些。 待到饭食吃完,三娘又领着四娘向柳氏与韩彻道:“阿娘,二兄,我们先回屋温书了。” 柳氏忙道:“去吧。” 韩彻也笑眯眯的目送着姐妹俩离去。 自从扳倒郭杨二人后,家中便如在京中时一样,重新给三娘四娘寻了夫子来教导。 毕竟时下越是有条件的,越是讲究对家中子女的培养。 男子如此,女子也是一样。 尤其是豪门大族皆认为女子通文识字,才可明理知义,于家族兴盛有益。 事实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也是被后世曲解了它本来的意义。其上一句是“男子有德便是才”,上下连到一起,真正想表达的是不论男女为人都应注重德行修养,品德才是一个人最好的才华。 不仅如此,在名节这一块,也断不可能发生什么,韩彻以前在电视剧里所看到的,意外触碰一下就得以身相许的糟心事。 便是寡妇再嫁,历来也不缺乏嫁入高门头婚者。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有条件的人家才会去讲究的。实际上,时下大多数的底层老百姓,终其一生所求,亦不过是衣食无忧。 * 刘家村。 往年闲暇的冬日,村民们今年却过得尤为忙碌。 村中年轻体力好的,最近都去了县城替人代购藕粉。如一些年迈或年幼,不方便大老远赶去县城的,则拿上家中斧子,去那海边敲取生蚝。 不多久,有人驾着牛车赶来,众人忙把自家敲得的生蚝提过去。 来人拿出秤,每称完一家,便交予对方对应银钱和一张条子。 刘家村的人欢喜的接过银钱,条子也小心翼翼的收好。要知道大老爷可说了,这生蚝与之前栽种的莲藕一样,若是后面多赚回来的银钱,届时一样会按这条子上的数额补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08 22:40:54~2023-05-09 21: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奈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yyd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 寻牛 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耕牛………… 冬去春来,一晃,新的一年春耕农忙已至。 安南县城内虽不如年前那般繁华,但比之往年,仍旧称得上一句热闹。因着府城内较近些的客流返回大半,但更远一些地方的客流又陆续赶来。 这些本也是为着藕粉而来的新客流,最后自然也受到了隔壁铺子的蚝油吸引。 只是新到来的这批客人也免不得再重复上演一遍,那就是他们越是觉得东西好,便越是无法理解限购这一出。 尤其是因着原料越来越不足,这不年刚一过完,藕粉便从一人限购十斤,如今改成五斤。而那蚝油,更是从原来的每日供应五百份,改成了八十份,且每人只得限购两瓶。 这日,有一北地来的商户在排上队后,当即便提出愿意加价五成,只为一次多购置些藕粉和蚝油回去。 结果,不出意外的遭到了两边店家的一口拒绝。 他便再也忍不住发泄不满:“你这店家怎回事?有银钱怎就不知道赚呢?” “还请贵客勿要动气。” 店家处理这事已然经验十足,只见他虽说满脸歉意的赔笑:“正是因我这店中限购规则,如今才能等来您这般的贵客踏入啊!” “……”客人瞬间哑火。 要知道觉着东西好的,舍得花钱只为能一次多购置些的人大把。可韩彻要的并非短暂的利益,也并非单独的某一群人或某一个村富起来。 时下贫富差异太大,农户们挣钱便更为不易。而过大的财富差异不仅使得社会生产力低下,还会使民怨加剧,从而导致出现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 所以韩彻做这么多,为的就是把安南百姓的劳动获得成果尽可能的全升级成“良币”。 * 如今,县城内藕粉和蚝油的售卖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衙门里也有钱县丞和刘县尉协助管理。 又因政治和经济中心历朝历代皆以京城北方为主,故当初安南修建县城时,位置在靠北面。 然,刘家村却是位于安南最南面。 韩彻只得提前向府州发去文书,得了唐刺史准许,可暂且不必遵循主官不外宿制度。这日,他便带着韩老三和六名衙役去往刘家村。 春日多雨水,韩彻他们还特意选了个难得的晴天出行。结果行至半路,天色瞬间转阴,雨水不多时便也跟着降落。 眼下周遭又荒矿,暂无村落。一群人只得加急赶路,待到韩彻等人终于赶至刘家村时,浑身已然被雨水浸湿。 “大老爷!”刘家村里正坐在屋檐下逗着才刚一岁的孙儿,一抬头便瞧见韩彻等人,大吃一惊。 韩彻拱手:“还需得劳烦一下刘里正,替我等准备些热水洗漱。” 古代受寒可不是小事,尤其是春夏季的安南。空气湿瘴严重,一个弄不好,小命都得去掉半条。 “大老爷快请进。”刘里正忙应下,高声朝屋内喊道:“晚娘,快!给大老爷和官差大人们速去烧些热水来!” “多烧些!拿大锅!” “大老爷,还请勿要嫌弃,先在我这换身干燥衣裳吧。”刘里正说着,又要唤人去给他们准备衣物。 韩彻忙道:“多谢!衣物我等皆有自带。” 众人衣物都有用油布包着的,时下这种油布是拿棉布和熟桐油制作而成,能起到防水的效果。 “那便好,那便好……大老爷和官差大人们还请随我进屋。” “叨扰刘里正了。” 随后,韩彻被单独安排进了一间屋子,韩老三和众衙役们则被安排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待到韩彻他们洗漱完,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屋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只见着刘里正家中众人,大人们站在屋子里候着的,小儿们则好奇的站在屋外观望。 韩彻坐下后,先询问了下刘里正村中各农作物的栽种情况。 刘里正笑呵呵的忙表示,今年刘家村乡民们目前各农作物栽种皆顺利,暂且并未出现什么困难。 他还言道今年村民们皆栽种起了那早稻,计划着粮食好多收一季。 “如此甚好。”韩彻点点头,又指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六名衙役,说道:“我这次过来一是为着补发生蚝获利银钱,二是为着教授乡民生蚝养殖。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明日再与他们一同去给众乡民补发银钱。另,若有愿意学习生蚝养殖技术的,让他们后日朝食过后来此。” “诶!”刘里正闻言,忙兴奋应下。 去年冬日,刘家村家家户户都靠着生蚝,赚来不少银钱。同时大家还又听闻那蚝油在县城仅巴掌大一小罐,就需得作价一两银子。 这些时日,刘家村乡民们便没少猜测,各家或许还能得不少银钱补发。 刘里正家的妇人听闻这事后,脸上也不由得洋溢着灿烂笑脸。待到晚上,韩彻等人也都歇下后,她就坐在床上,拿着之前卖生蚝的条子,不停的拨动着算珠,嘴里还念叨着自己明日能领取到多少补发银钱。 “你现在便在这算什么?”刘里正瞧见,便说她:“你能算得清楚吗?” “你管我!”他家妇人白了一眼:“我乐意算一下,不行啊!” “行行行!”刘里正想到就睡在隔壁屋的韩彻,恐惊醒了他,便只压低了嗓音说道:“那你拿到桌子上去算可好?” 好歹给他腾出睡觉的地方来啊! 他家妇人见状,只得不甚高兴的收起算珠。 过了会,原本都已经睡下的刘里正突然出声,用着既感叹又疑惑的语气说道:“大老爷竟还会养殖生蚝!” “大老爷可是状元郎!那可是顶顶有学问的人!怎会有他不会的事!”他家妇人因刚才的事,便没好气的回道。 刘里正不由得反驳:“念书念得是学问!这跟养殖生蚝有何干系?” “怎会没有关系?”他家妇人还说他:“你又没念过多少书,你哪里能懂这些!” 刘里正被气:“我那是,我那是……算了,不与你说了!我口有些渴,你帮我倒杯水来吧!” 妇人一听,不甚服气的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帮着刘里正倒了杯水来。 “哎,今年这水比去年还咸了!”喝完水的刘里正叹气道。 “那又有什么法子?这贼老天硬是要下这么多雨,”妇人接过杯子,往桌上放好:“快睡吧,莫要吵到了大老爷。” 说着,妇人吹灭了油灯,也躺到床上睡觉。 然,晚上众人却都没睡好。 只因半夜,外面突然一阵阵喧哗响起。 “出什么事情了?” 才换了陌生地方,又因着这刘里正家中口味较重,晚上餔食吃得有些咸,韩彻夜里睡得便不甚踏实。正当他起床喝水,觉着刘里正家中水都疑似喝出来一股咸味时,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出来查看。 “大人,我去外面看看。”同样也披着衣裳起床的刘里正便说道。 韩彻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时有时无的焦急声,想了下:“这样,给我一盏油灯,我与你一去出去看看。” “大人!我也与你一同去吧!”此时也起床了韩老三一听,便忙道。 白日里因到得比较晚,又兼之下着雨,因此村子里鲜少有人知晓韩彻的到来。当刘里正带领韩彻等人提着油灯,循着声音找过来时,所见之村民皆明显大吃一惊。 “大,大,大老爷!” 之前韩彻有来过刘家村补发藕粉银钱,现如今刘家村的村民们也多识得韩彻。 而这家更巧,还是被发放了一头免费耕牛的特别贫困户。其家中年轻的此时不知为何皆不在家,只留一老者看家。 在瞧见韩彻后,这老者神色更是慌乱了起来。 “是出了何事?”韩彻觉察出不对,语气反而越发温和。 老者:“是,是小人家中耕牛跑,跑丢……” 韩彻点点头,说道:“既如此,我派人与你等一道找寻。” 却没想到,老者脸色倏地一变,颤抖着声音道:“怎,怎敢劳烦大人,小人,小人自家找寻便可。” 要知道耕牛对于这时候的老百姓来讲,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这耕牛一跑,莫说自家人要赶紧追回,村子里的人但凡知晓的,也都会尽可能的去帮忙。 断没有似这般,韩彻派人帮忙找寻,反被拒绝的。 心中越发起疑,韩彻便道:“我既是这安南县令,如今乡民家中有事又正巧撞上,焉能置之不理?” 这家老者听韩彻这么一说,心头越发慌乱。可转眼门外便响起高兴的说话声,还有被一群年轻汉子挑着带回来的,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耕牛…… “阿爷,耕牛找到了!” “大,大老爷?” 老者“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痛哭哀求道:“大老爷恕罪啊!家中小儿病重,我等实在是没了办法......” 随着老者这一跪,隔壁屋内也传来一声响动。 韩彻一个眼神,韩老三立即便冲了进去,从里面揪出来一人:“大人,是那位巫医!” 得,竟还是位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章开始入V啦,V后加更!感谢在2023-05-09 21:48:05~2023-05-10 22: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尘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月授衣 100瓶;芙芙子 57瓶;无尘米、4471583 10瓶;莫名其妙 2瓶;草莓yyds、rgma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5 咸水 江河之水皆变苦咸 面对一屋子惊慌失措的百姓, 痛哭哀求的病者家属,纵使韩彻早就知晓此地百姓多愚昧无知,信重巫医, 此时也免不得心中升腾起怒火。 韩彻冷声道:“朝廷规定, 无故宰杀耕牛者,徒一年半。” 听到“徒一年半”时,屋中哭声一顿, 众人脸色皆一白。 片刻后, 哭声更甚。 “大老爷,我等并非故意, 只是为治病啊!” “恳求大老爷宽恕……” “大老爷救命啊……” “安静!” 韩彻抓起桌上茶壶,往地上一砸, 这一声响,使得屋子哭声终于停住。 安静下来后, 韩彻冷冷看向巫医:“你可知罪。” “我……我这并非无……无故杀牛!乃,乃是为救,救人性命!”巫医惊惶, 他行巫医多年, 耕牛没少让病者家宰杀,自是有应对法子。 但纵使他有法子千百种,此时也无计可施。只因他心中知晓,眼前这位新到任的韩县令,似乎并不那么信鬼神。当初人还病者,都态度极其强硬的将他赶走, 非是他能轻易蛊惑得了的对象。 所以刚才一听人喊出“大老爷”,巫医便躲在旁边屋子里,不敢出来。本还期盼着, 韩彻能被人早些打发走,却没曾想,那跑了的耕牛在此时竟被找回。惊得巫医一时慌乱,才弄出了声响,被韩老三揪出。 “为救人性命?病者生何病?为何需杀牛?”韩彻问道。 巫医倒也并非完全没点本事的,尤其是干这等蛊惑人的行当。知晓这事不给出个交代,今日怕是过不去了,于是便努力镇定道:“神罚也。杀牛以祷,平神怒,病方可愈。” 韩彻还未说话,病者家属便再度哭求了起来:“还请大老爷救命啊!” “大老爷,我家仅这一孙儿,实在是没了法子……” “呜呜呜……” 韩彻强忍住怒火,咬牙切齿的,连声问向巫医:“牛我有,杀多少头都可。然,我要一答复,若牛杀,病依旧未能好,你待如何?” 他虽不是大夫,不懂瞧病治病。但这家当初可是被评安南县特别贫困户,才得衙门发放的免费耕牛一头。 似这般的穷苦人家,小病基本靠熬。便是大病,若非人真病到不行的程度,也是绝无可能去宰杀家中耕牛的。 所以耕牛要被杀,韩彻现在有多恼火,这家人也有多心疼不舍。 闻言,病者家属哭声果然顿停,满怀希冀的看向巫医。 巫医身子一抖,却不敢轻易答话。 韩彻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若病好,你无罪,我还另有嘉赏。但若病未好,每杀一头牛,我便徒你一年半!且所杀耕牛银钱,也需得你家承担。” 杀一头牛,判自己徒一年半?银钱还需得他家来出?这么一来,巫医何止不敢答话,冷汗都被吓到冒出来了。可刀已架在脖子上,巫医只得尽力扯谎:“神灵,岂,岂是我等凡人能,能左右的。便是杀牛,亦只是在求神灵……” “病者父母何在?”韩彻已不需再同他废话,也没心情再听他讲下去。 “大,大老爷。” “大老爷……” 两道颤抖的声音,先后响起。 巫医和耕牛等事情,都可以稍后再处理。韩彻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这家中小孩的病。家中大人这般愚昧无知,再这么耽误下去,还不知那小孩还有没有命活! 韩彻便道:“阿三,回去驾牛车,速速让人将病者送去县城医治。” 韩老三立马便动起来。 然小孩父母,却满脸踌躇的看向巫医。 韩彻也不去劝说小孩父母,他只继续对那巫医冷声道:“你若把握救人,这牛我立即给你拉来!要多少头,便给你多少头!” 巫医哪敢答话! 韩彻却步步紧逼:“救或是不救,速速答话!” “也莫在这装聋作哑!若这孩子最终因你这般而耽误,我定要判你个妖言惑众,谋害人性命之重罪,让你一命抵一命!” 巫医闻言,只得惨白着一张脸道:“是,是我无能,治不了这病!” 不多时,韩老三便将停放在刘里正家中的牛车拉来。随同他一道而来的,还有那六名衙役。 这次,小孩家中父母不再犹豫。他那阿父快速的回屋,用薄被将孩子抱着,与他阿娘一道上了牛车往县城赶去。 眼下虽是深夜,但赶至县城时,将将能至天亮。正好城门打开,便可顺利进城看诊。 为着赶路安全,一道同去的还有两名衙役。 随后,韩彻带人去瞧那耕牛的情况。 这头耕牛是在将要被杀时,挣脱了桎梏逃跑的。后被刘家村人追上,为了降服这耕牛,众人少不得用了些强硬手段,如今牛身上难免有些伤痕。 此刻在被众人围着,耕牛还发出悲哀的叫声,牛眼中也流出了泪水。 韩老三瞧着心生不忍,也不管耕牛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言,便在那安抚说道:“莫怕,莫怕!不杀你了……” 韩彻叹了口气:“将牛先放到牛棚去吧,给它解绑。若有懂治外伤的,再去寻些草药来。” 刘里正忙道:“村中猎户懂治外伤,我让人去将他寻来。” 韩彻道:“去吧。” 刘家村猎物家离这有些远,才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韩彻这时又再度看向巫医:“将此人看好,等候处置。” 巫医大惊,尖声道:“耕牛并未被杀,大人为何还要抓我?” “此耕牛乃是衙门发放!”韩彻冷笑道:“因你之故,伤了衙门耕牛,自是要治罪!你还是好好的与你那神灵去祈祷,替你保佑这耕牛无碍吧!” 这家子是因心疼孩子,又因愚昧无知才这般行事,韩彻暂时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处置他们。但作为蛊惑刘家村的巫医,韩彻这次是决计不会放过的。 …… 经过刘猎户一番细心的检查后,他告知韩彻这头耕牛身上虽有多处外伤,特别严重的却没有,只惊吓过甚,恐有不好。 就是这耕牛被应激了。 韩彻说道:“阿三,将此事去告知那巫医。” 耕牛被吓应激,他自是也该让那巫医感同身受一番才好。 巫医在被韩老三告知这消息后,心中果然越发惊惶难安。生怕韩彻真因耕牛不好而治罪于他,他口中便大喊道:“神怒,必降责罚。” “自古神灵皆以庇护,怜爱众生为己任!” 韩彻当即便厉声道:“本官倒是想知道,你口中的神灵,缘何不爱世人?动辄便轻易发怒,于世人降下神罚!” “……”巫医一滞。 无往而不利的“神怒”,此时却被韩彻堵了个哑口无言。 韩彻又继续紧逼:“我看神灵之名是假,分明是你这贼子在这假借神灵之名,行诓骗世人,谋得己身私利的勾当!” “胡说!”巫医气急:“神灵发怒,自是有其缘由。若不然,这刘家村何故多年只得饮用苦咸水……似尔等这般不敬神灵,神灵必将降下大责!” 闻言,村民们皆瞬间脸色大变。 “苦咸水?”韩彻皱眉,看向刘里正:“他这话是何意思?” 刘里正苦着一张脸,解释道:“大老爷有所不知,每年春夏季,我刘家村附近江河之水皆变苦咸。” 而且雨水下得越多,这江河里的水便越是苦咸。并且每逢这个季节,刘家村的人也越易生疫病。 严重者,便如小孩这般,有性命之危。 有那巫医便言道,刘家村乃因祖上不德,惹了神怒。才让这一村之人,每年于春夏季都要遭受一番惩罚。 “难怪,我先前饮水时,便觉着那水咸口。”有那衙役一脸恍然道。 “是呢,晚上我饮水也觉着咸口。” “我也尝到了咸味......” 刘里正满脸愁容,叹气道:“村中饮水,皆是如此。” 巫医听见众人这话,心中可算松懈几分。 是了,这刘家村可是每年都要遭受一次神罚,此事更是由来已久,可并非他一人如此言说。 就在这时,韩彻突然冷笑出声:“什么神罚,不过是受海潮影响而已。” 众人愕然,还不解何意。 “每逢春夏,海边是否会多潮汐。”韩彻又问向刘里正。 刘里正忙回道:“确是如此。” “潮水上涨,波沿附近江河,江河之水又岂能不因此咸苦?”韩彻便说道:“村民们常年饮用这江河苦咸之水,或许才是感染这疫病的缘由!” 既是要教授刘家村村民养殖生蚝,韩彻对附近这片海域必然是要提前考察的。而考察范围不仅是海域地形,海水咸度,还有往年潮汐多发季等各个方面。 刘家村村民常饮用江河,正是离海边不远,所以韩彻才能立即推断出这些。 待到第二日下午,两名衙役从县城返回也来回禀韩彻,言道那小儿经老大夫诊治,如今已然好转许多。老大夫又言或是因饮用过多不洁之水,才导致感染的这疫病。 他们还转达老大夫原话,说幸亏送治得及时,若再耽搁下去,恐生性命之忧。 顿时,小孩家中亲人又悔又庆幸,忙向韩彻跪拜叩谢。 刘里正多狡,立即便大声喊道:“多亏大老爷慧眼,才让我等及时醒悟,未被奸人继续蒙骗!” 他一喊,刘家村众人也忙有样学样:“多谢大老爷慧眼,让我等及时醒悟,未被奸人继续蒙骗!” 那巫医得闻这城中传来的消息,心中本就惊惧更甚。见此,竟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然韩老三眼尖,指着巫医那不小心滚动了一下的眼皮,大声喊道:“大人,这厮定是在装晕!我瞧着他眼皮子还在动呢!” 26 引水 古代版自来水工程 巫医需得重罚, 不罚不足以遏制这种陋俗。这一家子也得处罚,虽说不可如惩治巫医这般严厉,但最要紧的是将此事通告各村。 若不然当初韩彻费尽心力,才从赵四郎等外地商户手中换取得来的耕牛, 将来还会因此愚昧陋俗被轻易宰杀! “官府当初发放你家耕牛, 为的是协助你家耕田种地。如今你家既能轻易宰杀耕牛, 想来已是不再需要。”韩彻说道:“若牛能好转, 届时官府将牛拉走。若牛救不回, 你家便得做赔五贯银钱。” “大老爷!家中实在是穷苦, 还请大老爷恕罪啊!”老者老泪纵横的祈求道。 其家人也跟着苦苦哀求。 五贯银钱,对他们家来讲,眼下如何能拿得出来?便是这耕牛,当初决定宰杀时, 家中众人心头也是万般不舍。 “拿不出银钱?”韩彻说道:“无妨。早前我便说了, 要教授你等生蚝养殖。官府可允你家先赊欠, 待到将来生蚝售卖, 再从中慢慢扣除便是。” 说罢,韩彻也不再给这家人求情的机会, 带着韩老三等人便离去。 知晓再无转圜余地, 这一家子在韩彻走后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心救治耕牛。耕牛无事, 家中才不用背负五贯银钱的欠债。 奈何这耕牛因宰杀一事, 对这家人应激过甚。莫说上药喂食,便是连靠近都能引得耕牛极度不安。他们不得不去请了旁人来帮忙, 结果也还是不成。 这家人只得又来跟韩彻求情。 韩彻听闻后,带着韩老三瞧了一眼,却见着耕牛对他和韩老三肯亲近....... 无奈之下, 韩彻只能让韩老三将耕牛牵至刘里正家中喂养。 然耕牛不过一小事,整个刘家村的人,每逢春夏季受海潮影响,便只得饮用苦咸水,如今才是韩彻最为头疼的事。 尤其是两日后,受韩彻邀请的老大夫随病已大好的小孩一同来到刘家村。在替乡民们逐一诊脉,老大夫告知韩彻,因常年饮用这种苦咸水,刘家村村民们的身体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些危害。 再将刘家村村民们常饮用水之地逐一检查后,老大夫还言道,最近雨水甚多,若继续饮用,恐生瘟疫。 “井水也不行吗?”韩彻皱眉。 老大夫摇头,叹气道:“虽比江河之水略好些,但亦受了影响。” 也就是说,刘家村附近这一片的地下水皆不可饮用! “老大夫当真是医者仁心啊!” 拿着老大夫开出来的防治药方,韩彻忙拱手致谢。 想老大夫这么一大把年纪,这两日又是给刘家村全村人诊脉,又是陪同韩彻查验村民们常饮用水之地,着实辛劳。 “大人说得这是哪里话!医者本分,应当如此。”老大夫连忙扶起韩彻。 他家世代行医,牢记为医之道。若非如此,安南此地这般信重巫医,打压正经大夫。老大夫便是不如同行们那般逃离,也早就洗手不干了。 “只是我这药方虽能防治,但也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老大夫犯难道。 “老大夫勿要忧心。”韩彻说道:“此事我已有些头绪。” 老大夫忙问:“大人有何好办法?” “这地下水既然无法饮用,咱们便喝这地上水。”韩彻说道:“我询问过刘家村人,村中有一猎户与我言道,刘家村五里外有一高山,山中有溪泉,常年不竭。” 第二日一早,韩彻带上韩老三和衙役们,还有刘里正几位刘家村的年轻汉子,一同在刘猎户的带路下,向那高山出发。 安南气候炎热,眼下虽是春季,但温度已然不低。原始森林山中又湿气深重,湿热交加,便生厚重瘴气,使人分外不舒服。 刘家村村民往日也鲜少上山,也是这刘猎户以打猎为生,才知晓这么一个地方。 最终一行人爬了半个多时辰的山路,方才抵达刘猎户所讲述的溪泉所在地。 一眼望去,溪水潺潺,很是喜人。 因饱受苦咸之水害良久,刘家村的汉子们当下便忍不住伸手捧了好些溪水品尝。 “甜的!这水竟是甜的!” “当真?我也来试试……呀!竟真一点也不咸!” “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般甘甜之水!” “唔,好喝……” 咕噜喝水声,接二连三响起。 便是韩彻,因着连续几日饮用刘家村之水,此时也摁耐不住眼前的诱惑,喝了好几大口这山间溪泉水。 当真是沁人心脾,分外甘甜啊! 只是这水虽好,但对于刘家村的人来讲,若做日常饮用所需的话,却属实过于艰难。 这不,有一汉子愁容满脸的说道:“相隔五里地,还需得先爬半个时辰的高山,再挑水下山返回。似这般挑上一回水,当真得费老大力气!” 另一汉子也叹气:“唉!似我等年轻力壮的还好,若是那家中无壮丁的,怕是连这山都未必能爬上来!” 刘猎户这时也说道:“我知晓这水源许久,也未曾来此取过水。” 若非如此,刘猎户也不至于现在才带领众人来此。 “若每次都需得从山中将水挑回,确实过于辛苦。”韩彻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何不将溪水引流至村中?” “此溪水在高山上,如何能轻易引来?”刘里正叹气道。 方才已经仔细将周围巡查一遍的韩彻,便说道:“我这倒是有一法子可用。” “大人竟能有法子?”刘里正闻言,激动到难以置信。 “当然。”韩彻笑道。 于是当日下午,刘里正便按照韩彻的吩咐,将刘家村村民召集至他家,告知众乡民在高山寻得淡水水源一事。 村民们听得皆为之心动,然也有人还是发愁。 这些人发愁之处皆与先前山间众人一般,都是在愁取水过于艰难。 只听这时候韩彻说道:“今日召集大家,正是为解决取水之难。从明日起,每家至少出一壮丁,砍伐粗壮竹木……” 溪泉位于高山,韩彻想的法子便是利用水往下流的重力作用,先于山间开槽,将溪泉水自上而下引导至靠刘家村这面的山下。 再在山下修建出大水井,以石头铸造,用以隔绝地下水影响。 最后,韩彻再用竹管,代替现代的自来水水管,同样利用水往下流的重力作用,将水一路引导至刘家村来。届时,刘家村可集中几户人家合在一起修建一蓄水池,与那山下大水井用竹管相连。 如此一来,最多耗费不过半月的时间,往后刘家村各家便可在自家附近,皆能随时饮用到这山间溪泉。 至于后续维修等问题,这也不难。 竹管刷漆全身,可防虫,也可延长寿命。另竹管乃是一截截拼接上去的,可在拼接处提前留一细孔,加以封住。如遇堵塞等问题,届时只需通过这些细孔分截查验。哪段出的问题,后续便直接更换哪断竹管便可。 另外,韩彻针对刘家村附近海域所制定的养殖生蚝方式也需用到不少的竹子,他便吩咐村民们尽可能的多砍些竹子回来。 一时间,刘家村的村民们凡有得闲时间者,皆上山砍竹。 说来,刘家村附近山中多竹林。竹子这东西,属于生命力极强,而且越是砍伐得多,来年它们也越发生得多。故刘家村村中百姓房屋,几乎皆以竹子为材料建筑。 这样一来,便导致刘家村每逢秋冬少雨干燥季节,没少发生火灾。而且这火灾还非人患,而是天火。因而村民们都尽可能的隔开点距离修建房屋,方便天火烧起房屋时,他们可快速跳窗至空地保命。 “我家多整些石头和竹子回来,能不能就在我家门口修建个蓄水池啊!”有好些村民还跑来求刘里正。 须知这蓄水池可不止是平日里取水饮用方便,若万一秋冬季再遭逢天火,还能及时从蓄水池里舀水灭火,挽救家中财产。 “大老爷说了,只要你们能自己备足材料,便都可修建。”刘里正回道。 在韩彻所设计的整个古代版的自来水引水工程中,最为艰难的部分在于山间开槽引流至山下大水井和引流五里路至刘家村来这两部分。如后续再分散至各村民家中,便只是一些小工程。 村民们闻言,皆喜不自胜。 尤其是待到这引水成功后,村民们终于从以前只能饮用损害身体的江河苦咸之水,到自家门口便能饮用的这山间甘甜的溪泉之水,简直是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这些时日,因着老大夫的药调理,好些村民们还感觉自己身体也变得康健不少。 “还是大老爷说得对!像那等动不动便发怒,对我们降下惩罚的,定不是真正的神灵!乃是邪神,万万不可信奉!” “自古邪不压正,咱们大老爷一身正气,那等邪神可不就被吓跑了!” “可不正是如此!” “……” 也就不过短短数日,刘家村村民们便被扭转思想,非但不再信重巫医,还时时痛斥巫医口中神灵为邪神。 刘里正家中,韩彻刚绘制完生蚝养殖大致图稿。在一旁替他研磨的韩老三,见着他终于将手中笔墨放下,便忙将近些时日村民们的这些转变,讲述给韩彻听。 “这也变化得太快了。”韩老三既高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韩彻轻笑:“他们变了吗?依我来看,一点都没变。” “没变?”韩老三疑惑了。 “你当所有的村民是真不知,巫医所行实乃诓骗之事么?”韩彻说到这,忍不住叹气道:“不过是人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自欺欺人,将希望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神灵,好求得一丝慰藉罢了。” 这便是韩彻明知巫医盛行之危害,也对此恼火万分,却迟迟没有下命严办他们的原因。 不是不办,是时候未到。 杀牛治病之奇风陋习,究其根本,原因不在巫医,而在安南百姓一直以来生活过于困苦,又无条件接受教化。 27 惩处 巫医和银钱之间,百姓会选哪个?…… 解决完刘家村的饮水问题, 韩彻这时候也已经让人将养殖生蚝所需的竹子砍伐足够,放置在所选养殖海滩,开始教授大家养殖。 现代养殖生蚝一般有四种方式, 其中最省时省力的一种就是将竹子劈成两半后, 绑上生蚝壳, 直接插入海域。 不过这种养殖方式简单是简单,但效益低。 又考虑到是在浅潮间的海滩养殖, 韩彻最后选择的是平挂式养殖方式。 在韩彻的带领下, 刘家村的村民在所选海滩上, 很快便用竹子搭建出下方基柱。接着,韩彻再让人往架好的基柱上加两排横杠。 养殖生蚝时, 便是平挂在这些横杠之间的。 “大人,这便可以了吗?”海滩上,刘里正瞧着眼前这一大片的生蚝养殖区, 感到十分的高兴。 在太阳的照射下,海水波动间隐隐泛起的水光,一瞬间于刘里正而言, 仿佛好似银钱的光芒在闪耀。 “嗯, 可以了。”韩彻走上岸,接过韩老三递过来的一把嫩草擦拭干净脚底的沙粒,再穿上鞋子。 刘家村生蚝养殖的前期工作已然基本完成, 剩下的就是养殖期间的照看管理等问题。韩彻要管的是整个安南县,当然无法一直留在刘家村。 生蚝养殖期间也只需要注意海水不要被污染,而时下本就无各种化工污染,安南更是地广人稀,生态环境极佳。刘家村的村民们便只需注意后续维护好这片海域的环境,就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要知道生蚝还是唯一一种在养殖时, 能自己就在海中觅食足够,完全不必人类去喂食饲料的生态海鲜。 于是当天下午,韩彻便带着韩老三等人,返回县城。 一道随他们回去的,还有那头耕牛。 养了大半月,耕牛身上的外伤早就没事了。便是这应激情况,如今也好转不少。而且,它对韩老三尤其的亲近。 柳氏听完过程,不禁道:“多通人性的牛啊!那些个巫医动不动就喊‘杀牛以祷’。似这般的滥杀生灵,莫说求什么神灵保佑了,他们就不怕把福报给杀没了吗?” “可不就是!”韩老三表示强烈附议。 三娘四娘也充满同情的围在耕牛旁打转,之后四娘还蹭蹭跑去厨房,拿了一把鲜嫩的蔬菜喂食。 牛低头一把就卷走四娘手中的蔬菜,尾巴也处于一种垂直下垂的放松状态。 韩彻瞧见了,忍不住笑了笑。 * 第二日,韩彻重回县衙坐班,查看衙门这段时间实施了的各项公务。 有钱县丞和刘县尉两个副手在,真正需要韩彻亲自处理的事情并不多。韩彻也并非那等一味抓着权柄不放,凡事皆要亲力亲为的人。 “大人,事关先前送押而来的巫医……”这时,刘县尉一脸为难的前来询问了。 先前韩彻因着要忙刘家村饮水问题和养殖生蚝,便派遣了衙役将那巫医送至县衙,让刘县尉按照蛊惑诈骗和损毁公门财务二罪合并,对那巫医作出惩治。 背信藏巧谓之诈。 也就是说,用不诚信的手段去操作谋取自身利益,便可称之为诈骗。 朝廷更是针对诈骗,制定了对应的惩罚制度。 惩罚制度中,既有财产处罚,也有行政和刑事上的处罚。对情节特别严重者,还可实施杖杀和弃市。(1) 也就是将人活活打死,或是带至闹市处死。 韩彻这次是为着威慑安南整个地区的巫医蛊惑行为,因此虽未对那巫医处以死刑,但也罚处他一些财产,以及刑事上徒一年半。 “怎的?有人寻到你那里了?”韩彻笑道。 他早预料到这处决一下来,定会有人坐不住。巫医既能在安南盛行多年,排斥打压到正经大夫毫无立足之地,必然已不再是简单的奇风陋俗。 “前些时日,城中陈家商铺的陈三郎前来寻我,言道巫医乃是为着治病救人。纵使其医术尚未修炼到家,也万不该因此判刑。”刘县尉转述道。 “那你的意思呢?”韩彻问道。 比起那些巫医搞出来的动作,韩彻显然更想知道刘县尉的想法。 “巫医蛊惑人心,其行为不亚于谋财害命,自是当严惩!属下只是忧心,安南盛行巫医多年,背后团体已然形成一定气候。”刘县尉皱眉道。 其实刘县尉最担忧便是那些巫医会因此事而暗地里使坏,比如散发谣言,甚至是蛊惑信众闹事。 “那你觉着在巫医和银钱之间,百姓会选哪个?”韩彻笑问道。 这要是换了刚穿来的那时候,韩彻必然对此有所顾虑。可如今,整个安南的农户去年在韩彻的带领下都挣得了一笔于他们来说,不算少的银钱。今年大家更是希望继续依靠韩彻,让莲藕种植能挣回更多的银钱。 所以,如果说巫医是安南百姓过去因生活过于贫苦,而求得的一丝精神上的慰藉。那么韩彻便是切切实实,给他们送去银钱的活财神。 试问,巫医此时去散播谣言,蛊惑这些百姓,当中又还能有几个愿意听从的? * “官府竟还不肯将人放出来吗?”城中陈家商铺名下的一间宅子里,有一上了年纪的巫医眉头深皱,满脸凝重道。 此次那名巫医被罚,于整个巫医群体而言,都并非小事。 巫医在安南盛行多年,为了保持住在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行事素来强势。 结果这一次韩彻不仅直接痛斥巫医供奉的神灵乃是邪神,将这名巫医以诈骗罪判处刑罚,更是通告至各村。若他们还不能及时把人从衙门捞出来,往后巫医们在安南百姓心中的威信,免不得都会跟着大打折扣。 “谁让他这次去动的乃是衙门发放下去的耕牛!”一旁的陈三郎恼火道。 另一年轻点的巫医,当下便急道:“牛最后不是没被杀么!” 陈三郎便看着对方,一字一句说道:“可那位韩县令言道,耕牛被惊吓过度,心理损伤不小,恐一辈子不能痊愈。” 年轻巫医闻言,表情僵住,牛心理受损伤?还一辈子不能痊愈? “这,这不是鬼扯么!”年轻巫医气急道。 “便是鬼扯,又能如何?”陈三郎叹气:“能帮的,我都帮了。想来你们也都听说了,那位韩县令手段狠厉,绝非寻常人。” 想当初郭杨二人,可是掌控安南十数年之久,先前的老县令更是被他们操控成了傀儡。结果这位韩县令才来不到一年,便使得郭杨二人双双倒台,如今还不知被流放到极北之地,是死是活。 眼下看样子,韩县令应是极其反感巫医。那么他也该好生想想,如何与这些巫医快速撇干净关系。 28 集市 让我们自己售卖? 陈三郎态度的转变, 老巫医何尝感知不到。他只得赶紧联系多位巫医,聚集一处,共同商议应对办法。 然这事发生至今已然大半个月, 说实话,一众巫医们何止是想办法, 甚至有些人已经行动起来。 但让他们惊惶难安的是, 韩彻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 在百姓间竟有了极高的声望。巫医们刚想如以往那般借神灵之言, 意指韩彻处置不当。那些乡民们客气些的,闷不做声。有那不客气的, 当面没说什么,可转头便呸出声来。 便是山间土著,竟也有人面色犹豫道:“那位韩县令, 是个好人啊?” “那韩县令在百姓心中颇有分量, 绝非三言两语, 便能蛊惑得了他们去对抗。”一巫医神色凝重的言道。 “难不成咱们便什么都不做了?”有巫医当即便不满道:“长此以往,咱们巫医在安南还有何地位可言?” “那你来说说,还有何好办法?”对方反问道。 “我要有好办法, 我不早说出来了么!”他嘟囔着了这句话,后面到底也没再说其他了。 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巫医在百姓心中再如何有威信, 也终究没法跟官府直接对上。更别说这位韩县令,一桩桩的惠民事情办下来,在一些安南百姓心中的地位, 早已高出他们巫医许多。 “如此,都安生些吧。往后能看诊的便看诊,不能看诊的, 千万别去碰。” 这不能看诊里面,指的自然就是官府分发的那些耕牛。 事实上,原本巫医们看诊的对象,也并非这些能得耕牛的农户。毕竟这些人当初要么是流民,要么就是全县最贫困的家庭。 可架不住韩彻大力帮扶他们,好比刘家村那户人家,免费得了耕牛,又因着去年帮人代购藕粉和敲生蚝赚得了些银钱,方才能请得起巫医看诊。 * 巫医的那些事,韩彻其实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回到县衙,查看完近期处理过的公务后,韩彻便开始命人在南市择一块面积较大的空地。再寻了些木工过来,准备将其修建成两排面对面的,约两个平米左右大小的草棚摊位。 草棚摊位中间预留的人行道上,每隔四个摊位的距离,再安置一套固定的长条桌和长条凳子。 然后草棚摊位最里面的地方,又做了一个半开放式的勾栏。 勾栏在现代的电视剧里通常都被赋予了一些特殊含义,但实际上它早期是用来特指演出场所。 像这一处勾栏,便是韩彻准备预留做说书的场所。 前面的草棚摊位,则是韩彻给各乡村预备的藕粉或农产品售卖点。 去年销路没打开,必须得官府帮忙做支撑和宣传。如今藕粉知名度打开,官府便打算给他们安置统一售卖地方。这样,既能鼓励百姓自力更生,也能避免遭受无良商家欺压。 至于售价这一块,纵使其他地区也琢磨出藕粉的制作手艺。但栽种技术不到位,产量一时半会便很难跟上。原先的售卖,韩彻又没有定价过高,安南藕粉还有之前推销出来的知名度在,想要卖出百文一斤的价钱,是毫无问题的。 甚至还能售卖出略高些的价钱。 对此,钱县丞其实是有些忧心的:“让乡民们自行去售卖藕粉,若他们不愿或不敢来呢?” “你且瞧着吧,他们会来的。”韩彻笑道。 自古钱帛动人心。 经历过去年那一场代购的乡民们,又如何能不受到诱惑。 * 韩在南市修建供各乡镇农户们自行售卖藕粉和农产品的集市动工的同时,就派遣出衙役通知给到各乡镇。 各乡镇的村民在被告知这消息时,既有高兴,也有惶恐不安。 “让我们自己售卖?”说实在的,村民们从未自己真正售卖过东西,哪怕去年藕粉卖得那般火爆,可今年真轮到自己上场,难免会担心售卖不出去,或者售卖得价钱还不如去年。 “大家莫要担忧,大老爷并非完全不管咱们!” 各村里正便严格按照韩彻交待的,一点一点的去安抚这些乡民。 首先,摊位这一块,官府今年对各乡镇农户实施的是免费供应。 其次,交易税收这一块,县内农户售卖全免,只征缴购买者商税,比例为朝廷制定的三十取一。 乡民们听闻,果然便有些意动。 说实话,去年藕粉知名度打出后,越来越多的商户来到安南抢购,各村还皆有乡民进城代购藕粉。在亲眼瞧见藕粉售卖得那般火爆,当时已经有不少乡民们都觉着价钱略低,难免想卖高价。 “那里正你家可要去售卖?”有乡民便问里正。 “当然!我定是要去的。”里正说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乡民又问。 “待我家莲藕第一茬收了,制出藕粉便去。”里正还笑道:“若有想一同去的,可提前告知我。届时咱们也能做个伴!” “我家若能寻里正作伴甚好,甚好!”听他这般说,在场的乡民们都特别的高兴。在他们眼中,里正算是村中顶有能力的人了。跟着他一起,大家心中顿时就有底多了。 “好,到时候大家记得与我一起进城去售卖藕粉!”里正也很高兴。 要知道自从韩彻全面接手县衙后,给各乡镇的乡长和里正,也制定了任务和考核。 在韩彻看来,乡长和里正是最接近农户们的佐杂官。是农户们遇到困难,最方便求助和给予帮助的对象。 更是帮助农户们与县衙沟通的桥梁,协助县衙的第一助手。 因此在职责上,韩彻有参考现代的村长和村支书的一些工作,去规范这些人。 当然,要想他们能更尽职责的去做事,奖励是必不可少的。韩彻在俸禄上保持不变,但却给各乡镇村制定了奖励制度。 好比这次鼓励乡民们踏出第一步,自己学着售卖藕粉。待到年底,韩彻会根据各村乡民的售卖情况,给予各乡长和里正嘉赏。 这年头的百姓也不比后世,他们不仅甚少走出村子。更因安南历来偏僻穷苦,此地的农户们可以说,一辈子跟外县人打交道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韩彻去年对藕粉和蚝油制定的限购,让乡民们因代购一出跟外县人自然而然产生了接触和交流。也算是间接的增长了他们的见识和胆气,今年让他们进城自行售卖一事方才能进行的这般顺利。 也正是因着这份见识不同,县城内居民的反应便与乡民们大不相同。 因为离得近,当下县城内好些人便还跑过去瞧。 这一瞧,便忍不住惊叹连连。 草棚摊位设计得简单,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已然搭建得初具规模了。 这让那些个商户,瞧得眼热又羡慕至极。他们可都听说了,这一片的草棚摊位都是要留给各乡镇的农户们售卖藕粉和农产品的。 只需再等月余,便是藕粉大批量上市。待到那些外地商客一来,这里指不定多热闹繁华呢! 然后这时候,官府放出新的通告。言道草棚摊位有做多预留些许,若有需要的城中居民,可到旁边的办事处交钱租用。 至于铺面位置,以先到先选为原则。 摊位租金极其便宜,也不需押金,只需每月月初交付当月租金便可。有那脑子活泛的人,立即便跑去定下。 “有着藕粉和蚝油吸引来的客流,下半年这里不愁没生意!” “勾栏附近的位置,我瞧着也不差。届时那台上说着书,咱们在旁边哪怕卖些个茶水小吃食,定然也能挣些银钱。” 29 藕带 税收最大头,便是田税。 近来, 往来安南县购置藕粉和蚝油的整体客流虽不如年前多了,但商户这一块却反而增多了起来。 只因赵四郎等北地商户回去后,将原本已经逐渐平息下来的藕粉,在《芙蕖救亲》的神话故事宣传下, 又一次带至爆火。 还是那句话, 时下娱乐项目本就不多。 《芙蕖救亲》这故事中的主人公芙蕖, 还又有孝道,大义,帮扶弱小乡民等多种高尚品德, 完美迎合了时下人们在品德上的追崇。 文人墨客们便纷纷大力赞赏,坊间老百姓们, 因故事讲述用的是白话文,便是毫不通文墨的他们, 也能轻易听懂。 原本宫中对藕粉也未曾重视,毕竟唐刺史能把藕粉纳入裕州供奉给皇家的贡品当中, 可没本事帮它在宫中操作。皇室又享受着全国各地好物的供奉,藕粉作为一个裕州进贡的吃食,能得宫中贵人夸赞一句, 便已是了不得。 结果因着《芙蕖救亲》故事在京城广为流传,宫中贵人们在听完这故事后, 连带着对藕粉也感了兴趣。 太医也言道:藕粉味甘性温,有益胃健脾,养血益气等功效。如体弱多病,营养不良者可多食。 一时之间,京中贵人们争相购买藕粉。 瞧见这般火爆的市场,果真便有人研究出藕粉制作的关键。不多久,其他产藕地也生产出藕粉。 这个现象, 也是韩彻一早便预料到的。藕粉制作技术是真不难,传统制作法不过是磨浆——洗浆——漂浆——沥烤四步而已。 不过藕粉制作容易,莲藕种植却没那么快跟上。商户们历来看的是商品,一时半会很难去想到农业种植技术这个源头。 因此安南县藕粉的销售并不让韩彻担心,他只需要在集市开市前,尽可能的把这消息宣扬出去,招来更多的外地客流。 思来想去,韩彻觉得还是老办法最好用。 于是他命售卖藕粉和蚝油的铺子,凡外地商户,皆可获赠一本新神话故事和一坛子的新吃食:“此为新吃食,可拿去店中做试吃用。若客人食用满意,还盼多多支持。” * 几日后,府州有名的食铺,突然又新增一神话故事。 说起来,这《芙蕖救亲》因流传的太广,好些食客已经有些听腻。食铺也在逐渐减少了它的说书场次,改换了其他故事。毕竟这说书引客效果着实不错,如今府城内各食铺茶肆皆学起了这般操作,连带着各类民间故事也被搬到大众眼前。 结果这新故事一来,那熟悉的开头:“话说,安南某地……”又重回大众耳朵。 “咦?怎的又是这安南?”有食客就纳闷了。 “别说,这安南也着实是个好地方。”同伴是个爱吃的,安南生产的藕粉他喜欢,但最为喜欢的还属蚝油这款鲜味调料。 府州一样靠海,当地人素来喜食海鲜,自然也就会对能给各式菜肴增甜鲜味的蚝油极其喜爱。 “再好又如何,一偏远小地,往来忒不方便。”前者不以为然道。 同伴闻言,倒也认同。 年前府城好些人被《芙蕖救亲》吸引,派遣仆从去了那安南购置藕粉。但很快,随着商户们将货品补上,便是作价比安南购置贵上不少,但与这些人而言,重要的不是那些个银钱,而是方便。 尤其是在安南本地买,还需得限购。 似这般过于费时费力,渐渐的,新鲜劲过了后,为自己食用而派遣仆从跑去安南购买者便越来越少。毕竟但凡能吃得起藕粉和蚝油的,本就是不差钱的。 接着,二者便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认真聆听说书。 结果没多久,众人便皆听入了迷,连那餐桌美食竟也忘记享用了。 众人眼睛看去的方向,皆是那正厅中央高处的说书台上的先生,耳朵里能听见的,也只有那说书先生激情的演讲。 这次讲的正是韩彻送出的那本《牡蛎仙》。 “话说安南某地,这年不知为何,接连半月大雨。雨势庞大,一些地势较低的乡村很快被洪水淹没,乡民死伤无数。 有一道士便言,需得做法开坛,请求河神怜悯众生,将这雨水收了。 既是祈求,自然需要向神灵供奉祭品。 道士又言,银钱等祭品不够,还需得给河神置备新娘。娶了新娘,河神高兴,自然就不会再降下洪灾。 很快,道士便将选出来的第一位新娘淹没进江河,供奉给河神。 这一供奉,雨水果然骤停。 百姓皆为之欢喜,只被选新娘家人悲伤痛哭。 然,半年后,大雨再次降落。 道士又言,河神即为神灵,一位新娘怎能满足得了他。于是,道士又选出一位新娘淹没进江河,供奉给河神。 自此,每半年,道士都会选一新娘供奉河神。 安南县百姓家中但凡有闺女者,皆开始惶惶不安。 待到这一年,安南县某村有一少女,名唤鱼娘,在被选为河神新娘后,偷偷于袖中藏一剪刀。 却说这鱼娘袖中藏剪刀,本欲被投河时自救。却没曾想,才刚被投河中,身体便被一团黑雾包裹住。 片刻后,鱼娘发现自己已身在水底一屋中。此屋不知为何,能隔绝水幕,使人在水中之屋内,亦能呼吸自如。 鱼娘藏下心中疑惑,只快速用袖中剪刀除去身上束缚。然正待她准备逃离时,又见一团黑雾快速袭来。 转眼间,黑雾在鱼娘面前现出原形。 鱼娘大惊,只见那黑雾化作出来的人面,竟正是那道士!” 正当众食客们听得入迷,皆替那鱼娘担忧。这时只听那醒木重重一敲,说书先生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怎就没了啊!”有食客当即站起来,十分不满道。 “正是!我们不要下回再听!你现在就与我讲来!”另一桌也有食客站起来,扬声道。 “快讲,快讲,那妖道来了后,鱼娘如何了?” “这还用想,鱼娘定是凶多吉少啊!” 面对众人这般催促,说书先生已然应对熟练:“诸位莫急,今日说书虽已讲完,想听后事如何的,可明日再来听讲。” 食客们自是不满意,仍旧叫嚷着让说书先生继续讲故事。奈何店家还盼着用这故事替店里明日多招些客人来呢,哪能现在就如他们的愿。 店家笑眯眯的登上演讲台,朗声道:“诸位抱歉,今日故事确实已讲完。这样,为表歉意,本店赠送每桌一小份新菜!” 说是一小份,这分量确实少得有些可怜。 只巴掌大一小蝶。 “店家,你这藕带送得也忒小气了!”马上便有人这么说了。 店家笑着解释道:“因是新品,店内这次筹备分量并不多。诸位若是品尝得满意,待过些时日,小店定加大供应。” 藕带也叫藕尖,它是莲藕的嫩芽。 只是称它为“新品”,众人觉得有些名不副实。这道菜虽是时令菜,但也是常见菜。而且观其卖相,普普通通的摆放在碟子里,实在瞧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有人夹了一小段入口,大感惊讶:“酸的?” 时下虽早就知晓腌制和发酵蔬菜,但多为咸菹和淡菹。 前者是利用盐将蔬菜脱水腌制,后者则类似于现代的东北酸菜的做法。(1) 且这些方法多是百姓为了延长蔬菜的食用时间,增加冬日可食用菜品。如藕带这般不常种植,又能继续生长成莲藕的蔬菜,便并不在其中。 “唔,又酸又脆,当真是爽口开胃!”其他饭桌上的人也先后品尝起来,皆连连称赞。 “对了,如今才三月,你这店中怎就有这藕带售卖了?”有那本就喜欢食用藕带的,这时便疑惑的问道。 店家也没做隐瞒:“我这藕带出自安南县。” 主要是隐瞒也无用,得了新话本和酸泡藕带的可不止他这一家店铺。便是他不说,就能保证其他店铺也不说了吗? 之后没等几天,府城那边果然有不少商人前来安南购置藕带。 去年莲藕上市的晚,皆因韩彻要的藕苗过多才耽误了栽种时间。实际上,安南气候温暖,开春后不久便可种藕。今年因种植得早,赶在农历五月初,便可有第一茬新藕粉售卖。 因着比其他地方赶早上市,又经韩彻派人去引导,藕带售卖出了一个相对不错的价钱。 这几日,韩彻便命各乡长里正,全力协助各自辖下乡民将采收到的藕带运输至县城南面集市上售卖。 基本上各乡村当天采摘多少藕带,皆能售罄。便是偶有剩余,那也不打紧,原先泡制藕带的坛子还在,韩彻将它们分发给集市上的各村乡民暂用,把当日未来得及售罄的藕带泡制进去,便可做成酸泡藕带售卖。 如这般过了一个来月后,其他地方的藕带陆续上市。在韩彻的带领下,安南各乡民们又开始转为售卖鲜藕。 同样因着比其他地方早上市,鲜藕也售卖出了一个相对不错的价钱。 之后,待到其他地方的莲藕一上市,安南县这边便开始对外售卖今年的新藕粉。 受时下交通不便限制,前面藕带和嫩藕能做的,是以府城这些离安南较近城市为主的生意。真正的销量旺季,还是得等藕粉上市。 衙门这边也即将进入繁忙期。 韩彻少不得一再对衙门众人强调,务必要监管好县城内的卫生,治安,还有商税等工作。 “是!”众人精神抖擞应道。 商稅充实府库,众人日子也能跟着好过。 衙门府库来源,莫过于税收。 税收最大头,便是田税。 百姓农作物收入高,种地激情高。所种土地越多,衙门可征收的税钱才越多。 30 反噬 用魔法打败魔法 进入农历五月后, 往来安南购置藕粉的商户越来越多。有府城内的,也有其他较近些的府州,甚至还有少数从北地而来的。 随着这些商户们的到来, 安南农户们越发忙碌。 各乡镇距离县城路程不一, 距离较近的如郭杨二村,每日来回倒也方便。偏远如刘家村等地方即便凌晨赶路来, 当日也不一定能赶得及回去。 韩彻便早在售卖藕带时,如去年冬日时一样,给这些农户在县城内置备了免费的临时住宿。他还又让各乡长或里正, 去指导这些村镇的村民们把各家采收回来的藕尖或莲藕,交由固定对象去运输和售卖。 如此一来,村民们省了每日来回奔波的辛苦和进城的落地税。运输和售卖者在其中挣得份银钱, 双方都皆大欢喜。 这个季节, 又正是安南瓜果最为丰盛的时段。集市上也多了好些如荔枝, 桂圆, 黄皮果,杨梅等这般的新鲜水果。 韩彻还派人告知集市上的这些乡民,附近有一水井,可随意取用。这么一来,隔着盛放物件用打来的井水冰镇一下后,水果越发水灵可口。 集市上往来的客人们因天气炎热, 受不住诱惑免不得便掏出银钱购买些, 食用时,每四个草棚摊位便有一套桌椅安置, 可供人使用。 只大多数客人皆愿意多走几步,走至最里面的勾栏处,寻个好点的位置, 一边听书休憩,一边享用水果。 此时勾栏上,说书先生也正讲到《牡蛎仙》下回:“却说那道士,在鱼娘面前显露真容,便欲对她行那不轨之事。 鱼娘惊怒交加,却强制镇定,只待其靠近后,用藏于袖中之剪刀,直刺妖道颈部要害之处! 妖道一时不防,竟当真被刺中,当下惨叫一声,血似水流! 鱼娘还欲再刺第二下,然妖道法力高超,一挥手便将鱼娘甩飞,重重摔落在远地。 妖道怒道:“我本欲与你结夫妻之好,你既这般不识好歹,那便留你不得了!” 鱼娘骂道:“你这妖道,假借神灵之名,诓骗世人供奉!只求我死后变成厉鬼,定将你斩杀!” 那妖道闻言,竟哈哈大笑:“我修行五百年,本就法力高超,如今又得县内供奉。饶是百十个厉鬼,也奈何不得我!” 只见他手往脖上一摸,黑雾笼罩,伤口竟瞬间而愈。 鱼娘悲愤难耐,放声哭道:“诸天神灵啊!怎叫这妖道祸害众生了!” 那妖道发狠:“不知死活!” 赶上前,冲鱼娘心窝便是一脚踹去,直踹得鱼娘口吐鲜血,当即毙命。 待到妖道再将尸体用术法裹了,卷至屋外,丢弃至水中,任由鱼虫啃食,心中仍旧恼火,便又发大水,生生淹没一个村庄! 村中百姓见家转瞬间没了,亲人丧生。皆扶尸而哭,悲戚不已。 其余百姓得知,惶惶不可终日。赶紧去寻那妖道,妖道言此祸皆因此次所选新娘,毫无供奉之心,河神才略施薄惩。若想平息河神怒火,需得另选一位新娘。 众百姓哪敢耽误,不多久,新娘便已选出,只待第二日便由妖道开坛做法,供奉河神。 将三更时,被选新娘家父母守着闺女,正强忍悲伤宽慰时,一阵阴风忽地刮来。及眼再看,鱼娘已站立跟前。 鱼娘将被害经过快速道来:“哪里来得河神?全是那妖道作祟!” 新娘一家听言,哭泣道:“这可如何是好?” 鱼娘道:“妖道得全县供奉,法力才大增。如今,还需得你们赶紧虔诚供奉石神,我这便要去与他搏杀。” 众人再瞧,鱼娘已然不见,桌上多了一块灰白色的石头。 一家子惊惧难安,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寻来香烛贡品,紧闭房门,偷偷跪拜祈求。 却不知,隔壁邻居此时也正做此事。 原来这鱼娘夜晚现身多处,只为抢得供奉,增强法力。 却说那妖道察觉供奉消退,心下大惊,正欲前去查看,忽见鱼娘现身眼前,喝道:“当真是不知死活!凭你这小小石头精怪,敢来夺我供奉!” 原来此鱼娘乃是当初她被抛尸时旁边的石头所化。此石头沾染人血,开启灵智。鱼娘魂魄附身其上,又使其通了人性。 当下两妖便缠斗至一起,搅得整条江河波涛汹涌。 石精法力也确实不如妖道,打斗片刻后,便假装惊恐逃离。妖道哪能容他,当下奋力追赶。 众乡民跑出来看时,石精已将妖道故意引至半空决斗。原还半信半疑者,见状,当下便在心中向那石精供奉愿力。 妖道显露人形,供奉急速消退,实力转眼大减。石精得了全县百姓之愿力,实力瞬间大增。 此消彼长,战况当即逆转。 那石精越战越强,直打得妖道开始慌神,欲要逃窜。未料被他残害过的新娘化作厉鬼,齐齐出现,将其拦下。 正是这一拦,石精赶来,化作原身,将妖道重压毙命,现出其真身来。 只见竟是一泥鳅! 泥鳅妖怪一死,水患顿消,亦再不需挑选新娘供奉。 然安南县遭其害多年,县内早已人烟稀少,满目荒凉,百姓家中亦是贫苦艰辛至极,更有甚者,只得刨草根果腹。 石精通晓人性,又因鱼娘附身,见状心中着实不忍。 “此情此景,叫我如何能安。” 顿时,石精于就近海滩化作一大片巴掌大‘石块’,内里又用法力,转换成可供人食用的软肉。 其肉食之,还可主伤寒寒热,温疟洒洒,强骨节,杀邪气,延年。(1) 安南百姓感念石精大恩,均与家中虔诚供奉。 再说那石精原以为散去修为原身,供人食用,将不复这天地间。却没曾想,百姓虔诚供奉下,竟为它引来天降祥云,飞升成仙。” 说着,说书先生手中醒木重重一拍,肃然道:“何为神灵?” “自是怜悯世人,以爱护苍生为己任。” “若有那动辄发怒,降下神罚,且不爱生灵,只为私欲,或滥杀成性者,必为妖邪!” “好!” “说得太好了!” 众人齐齐拍掌喝彩道。 …… 集市自开设后,勾栏这处,每日说书先生都必得讲一遍《牡蛎仙》。 因着《牡蛎仙》故事的带动,蚝油越发受外地商客们的追捧求购。结果却被告知,眼下正是生蚝繁殖期,安南县内禁止捕捞。 故眼下蚝油产量甚少,不仅还需得限购,且每日只出售三十罐,每人每次也只得购置一罐。 各商户少不得叹气,一日才供应三十罐,便是全都给一家,他们都还觉着少了。 然叹气归叹气,商户们抢购蚝油也越发厉害起来。 同时,因着这说书次数太多,在集市上售卖藕粉的安南县百姓们也对这故事格外熟知。 待到这一日,城中有一户人家生病,家人也打算如往常一般替他跑去请巫医来治疗。 病人却突然道:“既是向神灵祈祷,又何故杀生?既是杀生,又何来福报?” 家人惊愕。 病人叹气,又道:“恐作孽矣!” 随即,制止家人去请巫医,转而去请城中老大夫来看诊。 再说巫医这边,在听闻《牡蛎仙》后,俱都大吃一惊,当下便觉察出其中不对来。世人只觉这故事为宣扬生蚝,可细品之下,难道不是在暗指他们所行之事吗? 巫医皆怒急,一时半会却又无计可施。 随着《牡蛎仙》越传越广,便是那山间土著,也面露犹豫:“既是求福祉,这般杀生,何福之能得?” 这话直让看诊巫医登时变了脸色,对方这是在向自己发问,杀牛这般残忍的行为,还能得到什么福报呢? 历来只有他们巫医借神灵而行事,如今竟被一则故事反噬至此! 没错,韩彻这一招就叫用魔法打败魔法,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巫医,若有聪明的,便该明白赶紧金盆洗手。莫要等到韩彻下一步动作,可就不是故事这般柔和手段了。 再说这一日,韩彻突然来到陈家商铺。 听得伙计跑来告知,陈三郎连忙从家中赶来。说来,因着帮忙巫医寻刘县尉求情一事,他惴惴不安许久,此时心中越发懊悔当初不该招揽这事。 待到一面见韩彻,陈三郎便向韩彻请罪道:“我家因早些年请过巫医诊治,对方托我求情,一时无法推却,还请大老爷宽恕。” 韩彻本是为着其他事而来,见陈三郎主动提起这事,当下便严肃起一张脸:“之前便作罢。但若以后,有对判决不服者,需得直接向衙门提出诉讼。严禁私下联系任何官吏,违者必重罚。” “是,小人定会牢记。”陈三郎心头发颤。 事实上,早些时候韩彻就已在衙门通告过此事。 正因此,陈三郎才会这般慌乱。 韩彻瞧见眼下情形,心知今日已不大适合办事。也就未再多留,只粗看几下便离去。 “可知韩大人今日来此是为何?”陈三郎忙问掌柜。 “只询问了些物件的售价。” “哦?问的是哪些物件?” “豆油,麻油,还有竹蔗这些。” 这里的麻油不是现代的芝麻油,而是苎麻籽油。 朝廷在田税这块,一年分两季去征缴。 每年农历九月纳粮收,五月纳棉麻等织物,故百姓都会种植许多田地的苎麻或桑树。其中苎麻的种子还能榨油,即可供人食用,也是寻常百姓难得用得起作为照明材料燃烧的油脂。 至于竹蔗,便是甘蔗,时下还属于比较贵的水果。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陈三郎马上便联想到韩彻来安南任职后的行事作风,不禁便猜测韩彻今日前来,可是与来年安南百姓种植有关? 31 赋税 是他们耳朵出现幻听,还是韩县令…… 虽全县农户都在加紧赶制藕粉, 但因着《芙蕖救亲》在全国各地的火爆传播,便远远赶不上这些闻名而来商客们的需求。 集市上各草棚摊位,每家每日上新的量皆不同。有些大商户包圆一个摊位的还不够, 与对方快速进行交易,签订了买卖契书后, 藕粉也不拿,便火速赶往下一个摊位。 安南县对集市这片地区的售卖监管严格, 还在集市入口大门处树立了规范准则和购买引导的告示。只需有这契书在, 外来商户便不需再担忧已购得的藕粉出现意外。 随着县城迎来越来越多的外地客流,城中的客舍也迎来了销售旺季。房屋连连出现客满等情况后,韩彻之前查封的一些客舍还有宅子,便被他们租佃了去。 如那陈三郎,便有租佃到两家客舍,六间宅子。客舍简单打扫一下,补置一些东西便能直接营业。宅子去年被韩彻用来招待购置沉水香商户时, 也已经做过一番修整。正屋没动, 是给商队里面的领头者, 会对入住条件讲究的人住的。东面,西面和南面的厢房统一做成了大通铺, 给商队其他人住。 像陈三郎租佃到的这六间宅子,也是直接拿来接待一整个商队用。 吃食这一块,入住宅子的商队若有需求, 可提前与陈家客舍那边预定。到点, 客舍会有人送来。也可选择自己去客舍或者城内其他食铺食用, 或是购置食材回来,自己安排人在宅子里做饭。 这些客舍和宅子,因着是韩彻查抄得来的。衙门一律以一个极为便宜的价钱租佃给的城内商户。当然, 韩彻也做了强制规定,商户在经营时一律不得因近期客流大增而暴涨房租。 另外在吃食等营生上,韩彻也控制住涨价。 凡事得看长远,安南这么一个偏僻小地方,韩彻好不容易引来了客流,可不希望被城内商户们为着眼前这一时的利益而影响。 对于外地客来讲,安南县城内极其便宜的物价,让他们能住得安心。如一些北地来的商户们便不那么急着赶回。他们往来一趟甚为辛苦,在安南这里多待上几日也花费不了几个银钱,然后他们上午可去集市上抢购藕粉,下午便去勾栏一边惬意的听书,一边食用些南方独有的鲜果,滋味甚美。 县城客流多,每日的吃食需求量也大。往年安南县农户们地里的瓜果鲜蔬和家禽蛋类都只是自家食用的,今年跟着藕粉一起运输到县城,或售卖给县城内食铺,或摆在草棚摊位上售卖,销量都还算不错。 其中刘家村因靠海,除生蚝禁捕捞外,其他海鲜每日更是供不应求,村民们皆因此挣得不少银钱。 在这般忙碌下,面对五月要征缴的棉麻等赋税,有些乡镇的村民们竟然主动询问,若置换成银钱,需得缴纳多少。 这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 说来古代农民是真辛苦,农业技术落后,地里亩产量跟不上,他们为了生存便只能多种地。可这地种多了,相对应的赋税便也高。 赋税高还不算,还得面临地方官玩“折变”为难。 须知朝廷每年都会对各州按上中下不同等级,给来年的赋税做一个预算,各州再分配至辖下各县。 安南县人口过于稀少,正常情况下,每年都是完不成府州给的赋税预算。 为了避免府州那边的责罚,也为了能从中贪得银钱,郭杨二人便对安南百姓,玩起了“折变”把戏。 安南气候温暖湿润,全年雨水充足,是最适宜栽种水稻的。朝廷在粮食征缴这一块,也是因地制宜。如北方征缴小麦多,南方征缴稻谷多。 可是当初的郭杨二人却在明知百姓皆栽种水稻,对他们征缴小麦。没种小麦啊?那就去卖家里的水稻啊!把水稻卖掉,再拿卖了水稻的银钱去买小麦。 可这么一来,水稻价钱被他们联合县城的商户压得极低。而小麦的价钱,又被他们抬得极高。这么一来一去,百姓便自然而然遭受了一轮剥削。 便是百姓来年改种小麦,他们又换法子。反正就是种小麦的让交稻谷,种稻谷的让交小麦。要是两者都种植,那就改交大豆。 作为最底层的百姓,面对这种剥削,又是毫无还击能力。只能官府怎么要求,他们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其肆意宰割。 对府州这边,郭杨二人又以折现银钱缴付。这对于税务官来讲,又是他们最喜欢的征缴方式。自然,便对他们还给予了夸赞。 于是用“折变”这一招,这十几年来可谓是喂饱了郭杨在内的一干衙门人,以及县城内的许多商户。 这便也是安南山间土著们,宁可窝在森山老林里躲避官府,也坚决不下山的原因之一。 苛政猛于虎的情况下,山间的那点湿瘴对人身体的损害,和缺田少地等情况,于他们而言便不算是什么了。 直到去年,韩彻掌控县衙后,便立即向裕州唐刺史呈文书恳请,因安南百姓过于贫苦,赋税一律以实物缴付。 裕州辖下各县以安南县最为贫穷,历年来赋税也是征缴得最少。实物缴付本就是正常操作之一,唐刺史又得了韩彻两季稻的功劳,当下便应允了这事。 这便也是今年一些乡镇百姓敢提出以银钱缴付的原因,这两年韩彻对安南百姓做的事情,他们都看在了眼里,也回应了信任。 “既如此,这些乡镇便按市价去征缴。再用银钱与公廨田或职田佃户购置所产,填补交付府州。”这边,韩彻听完钱县丞汇报,便这般回复。 公廨田是朝廷分拨给各官府的公用官田,其分拨面积按等级皆有所不同。如安南县为下等县,能得田地七顷。 这里边所获得的收入,一般是充作衙门公用。 另韩彻这种地方官吏,还可分得与职位对应的职田。其中所获收入,是充作官员俸禄的补贴。 公廨田和职田原则上是每年堪造一次,要造白簿上报户部审核。另每三年,还需得造一次黄簿,也就是正式簿籍。 只不过安南这等穷乡僻壤,人烟稀少的毒瘴之地。莫说朝廷不重视,便是府州裕州也从未重视过。因此一直以来,莫说每年一次的白簿,便是正式黄簿,也已多年未造。 便使得当初郭杨二人和一干衙役侵占良田众多,还强制抑配百姓佃种。 韩彻接手后,立即便对租额进行下调。再分发耕牛和若干农具协助佃户劳作,似苎麻粮食等作物,今年公廨田和职田均栽种不少,完全能填补一些乡镇所缺。 公廨田和职田的佃户们省却往外售卖的麻烦,便能将地里产物换成市价银钱,便也十分高兴。 “去征缴赋税的衙役来报,言道其他一些乡村百姓听闻后,还懊悔自己当初也该缴付银钱才好。”钱县丞领命实施下去,待回来后心情很不错的回复道。 历来征缴税收最为繁冗,常有百姓因缴纳不出而拖欠至官府得派人强制去执行的。似今年这般轻松顺利,简直让他不敢想象。 “乡民种藕赚得的银钱更多,对他们而言,栽种其他作物便觉得不划算。”韩彻说道:“只要官府不故意剥削,他们难免便会舍弃其他作物的栽种。” “大人说得在理。”钱县丞点头道:“这些时日,我听闻衙役们还言,乡民们明年还想种植更多的藕。” 韩彻点点头:“乡民们这般想,倒也不意外。” “那大人,明年乡民们能否再多种些藕?”钱县丞忙问道。 去年年底,韩彻言道藕粉制作技术会被其他地方参破,今年便果真如此。虽钱县丞未曾离开安南县,可这段时间往来安南外地客流众多,这消息便是他们传出来的。 只是也正如韩彻又说的那样,纵使外地也有藕粉产出,但莲藕产量没能跟上。他们安南又有强大的知名度在,今年才得以这般火爆。 韩彻便说道:“我这些时日,又思考出两款新的农作物,预备明年带领农户们种植。”如陈三郎所猜测的一样,韩彻那日去到陈家商铺,确实是与来年安南百姓的种植有关。 莲藕明年倒也继续种得,只是单靠藕粉和蚝油,想要使得安南能长久吸引来这么多外地客流,怕是很难。 再者,对于安南百姓来讲,能得眼前这种日子,已足够让他们欢喜满足。可在韩彻看来,眼下安南百姓,不过是才刚进入温饱阶段。 为了尽快让安南百姓进入小富阶段,韩彻这次要带领大家种植的便是一款受大众喜爱,又能使得贵族阶级争相追捧,快速为安南百姓挣得一笔大银钱的农作物。 “甘蔗?”钱县丞讶异。 “没错。”韩彻点点头,又说道:“将这消息透露出去,让城中各商户知晓。再安排人召集城中商户,以竞拍方式,拍出蔗种购置订单。” 不多久,城中各商户便皆收到消息,被召集到县衙旁边,原来那位杨县丞的住宅大厅中。 韩彻一进来,这些商户们忙朝着韩彻躬身行礼。 “诸位想来已经都知晓,官府预备帮乡民采购一批甘蔗。”韩彻冲着这些人摆摆手,便直奔主题。 “不知大人预备采购多少?”有那商户便问道。 “此次栽种农户约为一千出头来户,每户预计最少五亩地。公廨田和职田佃户这边,再加一百亩地。”韩彻说道。 “……”众商户愣住。 一口气种植这么多甘蔗,是他们耳朵出现幻听,还是韩县令飘了? 32 定契 届时,会追来咱们安南求购。…… 韩彻种植这么多甘蔗, 目的确实是为着制糖。 在韩彻穿越前,社会物资极其丰富,白糖一度便成为一种“有害”的食品。又经过一些所谓的专家讲解下, 各类饮食的标准甚至还讲究起“低糖”,乃至“无糖”。 当然,白糖食用过多, 是会引起肥胖等不好的症状。如一些糖尿病患者, 食糖的危害更不用说。 但实际上正是因为白糖的热量高,在食物供给不足的情况下, 食用少量的白糖,就能给人体快速的提供所需能量。因此白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便成为了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 糖的甜味, 更是人类一直以来最为喜爱的味道。糖还能使人的大脑兴奋,让人产生愉悦感。 在这种情况下, 时下糖类便都是奢侈品。如早些时候的八宝藕粉, 府城售卖一小碗便要三钱银子。除了藕粉新鲜稀罕, 也皆因里面添加了蜂蜜或是饴糖。 蜂蜜获取不易,饴糖则是淀粉类糖品。时下主要由高粱, 大麦,粟, 米等为制作材料,价钱也不便宜, 非平常百姓能轻易吃食。 所以白糖一直便是一种硬通货,而对韩彻来讲,甘蔗不仅是一种能快速为安南百姓挣得一大笔银钱的农作物,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吸引全国各地的商户到来。 “一千来户, 一户至少五亩地……这一亩地,蔗种也需得大几百斤吧?”甘蔗不适宜种子繁殖,是需得用一节节的甘蔗做种。时下甘蔗还属于家境殷实者才会食用的水果,安南这地方以前几乎没有人会种植。 因此,需得去外地才能购置到蔗种。 “一亩地需得种芽5-7000个,一蔗种节段约有5-7芽,再除去预备损耗,一亩地需得准备1200来节,蔗种重量预计需要6-7000斤一亩。”韩彻直接把具体数据报出来。 甘蔗作为现代备受欢迎的农作物,韩彻对它具体的栽种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并且早在去年,韩彻便已经开始对时下甘蔗做了一番调查和了解。 再者,一次栽种这么多,韩彻又怎能不提前做一番细致的预算。 “以我家的能力,怕是一次弄不来这么多蔗种。”有那商人在快速计算完一共所需后,免不得一脸犹豫道。 “说来惭愧,我家亦是如此。” 有银钱挣,商人当然不舍得拒绝。但是这么多的蔗种,以他们的实力,光是前期的采购就是一件困难事。 时下交通还十分不便,甘蔗又重,后续在运输这一块耗费的人力财力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要知道受郭杨二人掌控县衙十几年,安南县最大的那批商户,都有因跟他们牵扯到“折变”案里去,被韩彻一把清理掉。 而眼下出现在这里的商户,其实都只能算是安南原来的中小商户。他们实力一般,大商户能吃下的利润自然不会舍得分出去,才使得他们没被牵连。 “既如此,诸位可先回去思考一番。若有意者,再将各自能接下来的数量和作价,于农历十月初一之前,呈报至府衙来便可。”韩彻便说道。 这么大的订单,韩彻一早也知并非县内一家商户能单独吃下的。甚至这些商户加一起,也不一定能吃下。 故他今日将大家召集,真正目的是要将这消息传播出去。 如韩彻所料,也就那么三五日的时间,衙门需要采购大批蔗种的消息,便在安南县内传开了。 那些为着藕粉而来的外地商客,最近便没少私下讨论这事。 “据说韩县令要带安南乡民们种甘蔗,一户至少种五亩!” “竟种植这么多吗?” “可不就是这么多!他前些时日召集安南县商户,没一家能做下这笔大单!” “安南县这等小地方的商户,做不下也是正常。” “说来,咱们一起倒是能做下……”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商人逐利,眼见着有挣银钱的机会,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日,韩彻去到南市集市上巡查,便见一身材高大的青年迎面走来。 “拜见韩大人!鄙人姓吴,乃云州人士。听闻大人欲要采购一大批蔗种,故特来自荐。”对方躬身行礼道。 这里的云州当然并非韩彻穿越前的那个云州,而是一个较为靠近裕州的南方地区。云州盛产甘蔗,眼前这位吴二郎家中更是一直有做这行生意。 “站着谈话,诸多不便,我们坐下谈吧。”韩彻说着,便领着对方走至集市中间,一套空置的桌椅上。 吴二郎一怔,方才赶紧跟上。 “你能与我弄来多少甘蔗?”韩彻笑着,直奔主题。 “回韩大人,若不出意外,许是能弄来大人所需三成。”吴二郎对在这人来人往的集市上谈事情,有些许不大适应。 “作价几何?可包芽苗?”韩彻又问。 “芽苗自是包的。”到底是商户,吴二郎很快便进入到谈生意的状态:“只这甘蔗运输本就不易。从云州运至安南,路况又甚是堪忧,作价恐略贵些。” “若单独为着甘蔗而来,确实该加价。但若顺带将甘蔗运来,这买卖便不是这般算法。”韩彻笑着还价道。 “这……”吴二郎愣住。他着实没想到,韩彻作为一个县令,对买卖一事竟也这么了解。 “吴二郎,你家届时应还需要来安南购置藕粉和蚝油吧?”韩彻又问道。 吴二郎只得点头:“自是需要的。” “蚝油目前产量还不足。”韩彻说道:“若你能替我购置作价便宜的蔗种,届时蚝油可优先售卖予你些。” “当真?”吴二郎精神振奋起来。 “自是当真。”韩彻笑眯眯的说道。 蚝油只是放出部分优先购买权,那么卖谁对韩彻,对刘家村的村民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再者,蚝油制作技术十分简单,只怕也如藕粉一般,有些地方已经琢磨出技巧。 故再过些时日,安南蚝油必然降价。 只是也如莲藕一样,生蚝养殖产量一日跟不上。优先购买权对于还需抢购蚝油的商户们来讲,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二者眼下就在集市谈事,谈的又是一些外地商户最近正没少讨论的蔗种采购一事。因此,便也引来不少人围观。这时候听完他们整个过程,人群中马上便有外地商户学了起来。 “我家也能运来二成甘蔗,大人能否届时也优先我家购买蚝油?” “还有我家!我家能运来一成!” “我家也能运来一些……” 只需一家开头,自然便能带动其他商户。于是也就这一小会的功夫,韩彻原计划所需的蔗种便基本敲定。 为了保障双方利益,少不得彼此需要签订契书。 官府不得经商,只得作为媒介,帮助辖下其乡民。遂需要各村里正做代表,来与这些商户立契。 而在这之前,韩彻便已经派遣各乡镇乡长和里正,召集各自辖下村民开过一次会议。 因有韩彻作保,言道此次甘蔗种植一如之前莲藕一样。他不仅会教授大家种植,提高甘蔗的产量和质量。待到甘蔗成熟后,若届时乡民售卖低于市价,差额部分依旧由他补贴。 各乡民没了后顾之忧,又极其信任韩彻,因而立即便有不少人报名。剩下的那少部分乡民原计划着来年想再多种植些莲藕的,在瞧着周围亲朋好友和邻居皆报名种植甘蔗后,犹豫一番,到底还是跟上大部队。 接着,再将各商户能运输来的蔗种逐一分配至各村后,便让他们签订详细的契约。韩彻再在上面签名作保,便免除了乡民需交付订金这一出。 毕竟这些外地商户不同本地商户,乡民们订金一交,若届时他们违约,直接来个销声匿迹。那便无异于大海捞针,寻无可寻。 可乡民们不交付订金,这些外来商户也担忧。届时蔗种运来,乡民们违约,他们的损失也不小。 算来算去,只韩彻这个安南县令作保,双方的权利才能得到最好的保障。尤其是对于外来商户们来说,若届时乡民们违约,韩彻拿不出这许多银钱购置蔗种,还可以出动衙役,让乡民们用藕粉或蚝油抵债。 这可就是外地商户们巴不得的事情了。 除了与外地商户这里采购的蔗种,本地商户也订购了些许。待到这些事忙完,衙门里便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契书。 钱县丞和刘县尉瞧着这些契书,心中没少担忧。毕竟这买卖做得可不小,韩彻还在其中作保,在他们看来,这实属非常冒险且不该的事。 只事情已经做完,他们二人又作为下属,自是不好多言。 韩老三因着自小陪伴韩彻长大,素来跟他亲近,私下便忍不住担忧道:“大人,种那么多甘蔗,若到时售卖不出去,可如何是好?” “勿要担忧,只怕到时候那些人会比求着藕粉和蚝油更甚,追来咱们安南求购的。”韩彻胸有成竹的笑道。 见韩老三仍旧疑惑,韩彻便透露些许:“若有那色泽白如雪,滋味比蜜和饴糖又甜,作价却更为便宜的糖物,可会售卖不出去?” “世上还能有这等好物?”韩老三睁大了眼睛。 “你家大人我便能用甘蔗制出来。”韩彻笑眯眯的表示,又叮嘱道:“此事切记,暂时还不能对外声张。” 虽白糖技术目前只韩彻有,但能少些麻烦总还是好些。 韩老三忙郑重保证:“大人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33 农具 安南那等穷地方,竟搞得铁器跟不…… 半月后, 吴二郎携带着藕粉回到云州,将此次安南之行与家中长辈一一道来。言道虽是毒瘴偏僻之地, 然在那位韩县令的管辖下, 安南已初显繁华。又将蔗种订单一事讲来,表示需得尽早筹备妥当。 听闻韩彻竟要带领全县农户种植甘蔗,在场众人皆为之震惊。其中有人在快速心算出大致耗费银钱后, 更是讶异:“安南百姓竟这般富裕了?” 被其提醒, 其他人很快也反应过来,不禁纷纷咋舌。 一亩地需得蔗种6-7000斤,五亩地至少便得需要蔗种三万斤,安南百姓竟家家皆种植得起。 “那位韩县令种地颇有本事,安南百姓在其教授下, 一亩莲藕便可得四千斤!”吴二郎便说道:“想来他此次带领乡民种植甘蔗, 必然也有极好的种植法子。” 作为商人, 吴二郎对生意相关的事自是十分关注。好比安南百姓种植莲藕,每家大概能获利多少,他还当真私下细算过。 因着其他地方的莲藕种植技术不到位,产量未能跟上,故今年安南藕粉作价果真便如韩彻预测那般,在百文一斤徘徊。安南百姓家家皆有种植数亩莲藕, 光是今年收入便很是可观。 “再是如何有好种植法子,甘蔗乃是水果。似寻常百姓,谁家舍得花银钱购置食用?”马上便有人不赞同道。 时下甘蔗之所以成为贵族爱食用的水果, 并非是它多难种植,或是身价多么昂贵。真正原因,只在于甘蔗归属为水果。 寻常百姓追求果腹,农田和菜园的作物, 才能满足他们的生存需求。历来水果便都得不到重视,只贵族们喜食。 比之其他水果,甘蔗还只能提供甜味和水分,便更不在寻常百姓会去食用的名单上,市场非常有限。 “安南百姓也太过听从那位韩县令。”有人便皱眉道。 吴二郎摇头:“非也。因那韩县令言道,来年百姓家中收获甘蔗,若作价低于市价,差价他来补给。” “……”众人无言。 五千多亩地的甘蔗,若真按市价去补贴,韩彻届时怕得掏空整个安南县衙才能填补! “到底是年轻,行事难免有所疏漏。”吴家一长者叹气道。 “管他作甚?他既要买,咱们便卖。”另一老者言道。 吴二郎应道:“是。” * 安南县这边,韩彻找县内铁匠打造出来的一批农具正刚送至县衙。查验一番,确定没问题后,韩彻便派人寻来钱县丞和刘县尉。 待人到齐后,韩彻携带上这些农具直奔他名下职田。 安南为下等县,韩彻职位便只得从七品,名下职田有三顷地,出了南城门再行走半里路便可到达。 之前郭杨二人掌控下,侵占良田众多,黄簿也多年未造。韩彻接手后,重新命人对地段,倾亩,四至都做了细致的记录,堪造至黄簿上。 如钱县丞和刘县尉等其他官吏名下职田,也皆在这附近。 见着韩彻一行人到来,地里劳作的佃户们忙放下手中农具:“见过大老爷!” “今日过来,是有几样农具造好,拿来予你们一试。”韩彻笑着说道。 不多会,牛车上的农具便被安置到耕牛身上,由韩彻挑选几名经验老道的佃户,选一处空地开始试用。 第一样农具,便是鼎鼎有名的唐代曲辕犁。 韩彻先带头演示。 因图纸画制的详细,铁匠技术也不错,韩彻对这款农具感到非常满意。比如它缩短犁辕,辕头又因装有可自由转动的犁盘,使其变得轻巧。 韩彻推动犁评,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便深,便可达到深耕的要求。韩彻再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便浅,便可达到浅耕的要求。(1) 整个操作起来非常灵活,大大提高了耕种效率,能更好的节省人力和畜力,还能适应田地的不同地形和不同作物对耕地深浅的要求。 “大人,此物甚好!”钱县丞忍不住夸赞道。 刘县尉直接请求上手,待试用完后,夸赞得比钱县丞更甚。 他们二人家境一般,家中历来也没少耕种田地。若非如此,当初也不至于被派遣到安南来任职。 “来,再试试另一农具。”韩彻笑道。 古代农业技术发展落后,但也并非没有好的农具可以帮助农民耕种。 如韩彻此刻要试用的另一样农具,便是有播种神器之称的耧车。 耧车可是现代播种机的始祖。 上方耧斗装种,下方耧铲开沟,二者相连处为中空,用于输送种子。这样只需耕牛拉动耧车,便可一同完成开沟,播种,覆土三步骤。(2) 并且用耧车播种,还能使庄稼栽种时的行距,株距疏密适宜。能按需保障地里农作物的通风和光照,有助于提高作物的产量。 另耧车还可设计成多脚,一脚便可播种一行,多脚设计下,效率更能大幅度提升。通常情况下,又以三脚设计最多,因此还又得了个三脚耧的名字。 说来,耧车发明历史悠久。但奈何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传播极为艰难。再者铁器耕牛昂贵,只耕地为生的农户很难置办得起。于是,像这么好用的播种神器,却一直未能被普及到农民家中。 安南过去又极其信重巫医,耕牛更被宰杀无数。一直以来,呈现的便是“广种薄收”的普遍现象。 县内农户家中平均种植百亩以上田地,但地里收获,在过去却连基本的温饱也达不到。 须知耕种的土地越多,所需缴纳的田赋也跟着增多。地里产量本就跟不上,接着官吏再剥削一轮,百姓真正到手的粮食便所剩无几。 “将这两样农具每村分发一套,交由乡长或里正,命其给辖下农户演示。”韩彻吩咐钱县丞。 钱县丞忙应道:“是,大人。” * 翌日,郭家村。 一村民正在地里劳作,抬头便瞧见郭六郎驾着牛车驶来:“六郎,今日怎的回来了?” 郭六郎年轻力壮,之前衙门大清理急需官吏补充。他通过报名考核后,顺利谋得捕快职位。家中因栽种藕粉也挣得了不少银钱,上个月便给他在县城内购置了一处房产。 给郭六郎在县城购房花的虽是公中银钱,但此事却并未引起家中兄嫂等不满,只羡慕居多。 一来,郭父郭母行事素来公正,一并也补贴了其他儿子银钱。二来,历来衙门捕快不会轻易换人。只要郭六行事不犯错,将来他的后代便能继承他的捕快职位。 如今夫妻二人皆住在县城,郭六衙门任职。韩彻不留官吏亲眷于家中做事,杨氏便在集市上帮忙家中售卖藕粉。 “先莫在地里忙活,与我一道去里正家!有好事要告知呢!”郭六郎兴奋的冲他直招手。 他今日出城,乃是领着衙门公务。要将这曲辕犁和三脚耧车送至郭家村郭里正家中,演示给大家看,再协助郭里正统计村中农户想要制作农具的具体名单和数量。 待到那名村民上了牛车,郭六郎便忙与他讲述这曲辕犁和三脚耧车有多么的好用。言道有了曲辕犁,翻地犁地轻松又省事。又言道有了三脚耧车,两人一牛一耧车,一日轻轻松松便可播种数十亩地! 对方听着郭六郎这一番兴奋又激动的讲述,又扭头瞅了眼牛车上的那两样农具,很是稀奇:“当真能有这般好用?” 郭六郎闻言,便不甚高兴道:“我可是亲自瞧见大老爷演示过的,还能有假?莫不是你还质疑大老爷?” 对方当下忙表示:“怎会?既是大老爷说的,那定不会有假!”心中还盘算着,一会里正演示完,不管这两样农具到底是不是真如郭六郎说的那般好用,自家都得报名制作。 结果等到这两样农具被郭六郎和里正用耕牛做一遍演示后,对方脑子里便只一个念头,世上竟真有这般好用的农具! 当下,他连制作农具所需耗费银钱都未去细问,直接大喊他要报名。 其他村民们也不遑多让,争抢着来报名。 正如吴家那些商人私下里细算过那般,只今年这一年,安南县内各农户平均种藕数过十亩。在扣除掉藕种等栽种前期所需耗费后,安南各家皆存得了一笔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银钱。 这便也是韩彻直到现在,才把这两样农具造出来的原因。需得农户们家中有了银钱,才能轻易购置得起五亩地所需的蔗种,还有眼下这两种农具。 各村所需名单很快统计到韩彻手中,全县共计一千一百二十户,报名比例占据到百分之七十。剩余百分之三十,扣除掉县城户籍,剩余的皆为家中无耕牛者。 韩彻针对这部分,吩咐下去:“凡有需购置耕牛和打造农具者,可向衙门借钱。待到来年甘蔗收获,再还本金便可,无需利息。” 有了官府无需利息的借钱,剩余的那些乡民们便也陆续将名都报上了。 然银钱问题好解决,耕牛等至初冬,为着沉水香而来的大商队也会将其运来。只这么多的农具,若单是县城一家铁匠铺子打造,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分发到百姓手中。 * 数日后,府城一处铁匠铺子。 有一人提着把磨损有些严重的菜刀而来,结果刚一开口,店家便言道:“抱歉抱歉,近日订单太多,暂不接修补打造,” 无奈,来人只得走向下一家。 结果这一家更直接,将暂不接打造的牌子就挂在铺子前面。 接下来,一连几家皆是如此。 修补打造类的订单一律暂时不接,只售卖店内成品铁器。 “怎回事啊?”来人傻眼,他不过是想打磨下用得太久,又钝又缺口的菜刀而已,怎就这么困难了。 “这不都是因为接了安南县的农具打造么!”铁匠铺子一伙计解释道。 “农具?需要多少农具啊?”竟使得府城铁匠铺子都不接单了? “说是一共要两千多套呢!” “这安南县一下子要这么多农具作甚?”来人震惊。 “农具还能拿来做甚?当然是为着种地呀!”铁匠铺子伙计急着赶工,耐心便不是很好:“你要不今日买把新菜刀回去,要不便等半月后再来。” “我等半月再来吧。”来人一脸烦闷的回道,心中更是连连腹诽。 铁器作价素来不便宜,便是富裕如府城,如他这种平常百姓家中铁器类的工具但有损耗,皆修补一番继续使用。 可安南那等穷地方,竟搞得跟铁器不要钱了般! 34 骗术 刀剑砍在符纸上,切口处顿现血水…… 京城这边, 韩大娘正忙着置备要送去安南的物品。 昨日,京商赵家派遣仆从告知,言道他家商队再过些许时日便需得去往安南走商, 询问他们可有需要捎带的物件。 夫婿齐五郎提醒道:“安南天气炎热, 似那等厚重衣物可少置备些。不如多置备些常用药材……” 其实在之前托赵四郎送来的平安信中,韩彻表述他们如今在安南一切都非常好。又言安南不若传闻那般骇人, 虽是偏僻小地, 但气候温暖, 物资丰富。 赵四郎还帮忙捎带了好些安南的特产,有京中作价昂贵的桂圆干, 各类南方干货海鲜,还有近些时候声名鹊起的藕粉和蚝油。 也因收到了这些东西,韩大娘方才心安了些。 但安南作为京中犯事官员常被流放贬谪之地,历来可是有“千去千不还”的骇人传闻。纵使韩彻在信中那般讲述,齐五郎却并未真正放心。 韩大娘:“药材我明日便去购置。” “银钱也得给他们多置备些……”齐五郎叹气:“他们在安南那等地方,手中银钱松快,行事总能方便些。” “五郎,幸得有你!”韩大娘声音哽咽, 眼眶泛红。 “莫哭莫哭……”齐五郎忙轻哄:“都是一家人,本该如此。” 齐五郎任职军器监丞,其职责主要监督材革出纳以及工徒众寡之役,官职品阶为正七品上。 品阶虽不高, 却也是正经士族官身,人品颇佳。 当初韩大娘和齐五郎结亲时, 韩家虽已没落,但原身才学过人,当得起一句前途广大, 可谓门当户对。 怎奈世事难耐,原身突遭流放。 第二日,韩大娘便购置了一大批常用的药材。又尽力筹备出一笔银钱,齐五郎便和回信药材一起,交付赵四郎帮忙捎带。 “有劳赵兄帮忙了。”齐五郎致谢道。 赵四郎忙表示:“齐监事尽管放心,物和信件我定会如数交至韩县令手上。” 这事于他而言也是有利,赵家商队每年都需得前往安南县采购沉水香,韩彻又为安南县令。帮忙捎带物品信件,也能与其交好。 再者,安南藕粉和蚝油的采购,届时说不定也还需与韩彻打交道。 待到赵四郎商队离开京城,出发往安南之时,已是农历九月。京中气温白日还算温暖,夜间却已有凉意。 与京中全然不同,安南的农历九月,晴空万里。 秋季赋税前些日子已经顺利交付税务官,因着新增流民落户九十三户,安南难得完成了府州年初定的赋税预算。 但不出意外,韩彻今年的政绩考核依旧可能为下等。 需知,县官主要有四大职责。 最重要的便是征缴赋税,然即便韩彻完成府州定制的预算,安南整个县如今登记在册一共才一千二百户,能缴纳的赋税总额终究有限。 其二为法纪和治安。 这一块因着韩彻将流民最多的聚集地朱家冲,开荒垦地,并编户齐民后。流民解决,盗寇之害便自行消弭。 其三为县内的大型建设工程,如修建水利道路,学校等。 基础建设对任何一个州县的发展来讲,都是重中之重。奈何即便韩彻解决了贫穷,还要面临安南没人的大困难。 最后便是教化百姓,通常分为两个方向。其一是向百姓宣谕朝廷颁发的重大事项,表彰百姓忠孝节烈等品德。其二,便是替朝廷科举选拔人才。 作为历朝历代京官首选流放贬谪之地的安南,可不仅仅是穷,教学这一块也是极差。 整个县城登记在册近二十年内考取童生数,一共为八十余人。其中能考中秀才者,又仅四人。 算下来安南县每平均五年,才能出秀才一名。 这份数据还是有前十年的加成,像韩彻穿越过来后的这两年,去年为郭杨二人掌控县衙,负责此事。报考童生有二十人,府试无一人考中秀才。 待到韩彻掌权后,今年报考童生仅为五人,府试依旧无考中秀才者。 并且报考这五人,均为县城户籍。 也就是说,安南辖下各乡镇,今年连一个报考童生的人都没有! 更准确一点的来讲,是各个乡镇已经连个正经的教书先生都没了! 所以韩彻需得先让安南县内的百姓手中富裕起来,再借助一些商品的盛产,将安南县的名声传播出去,吸引外来人口。 有了钱又有了人,安南县内的各项基础建设才能顺利实施起来。 只是制糖还需等到明年,这事急不来的。韩彻眼下最要紧是抓住初冬后为沉水香而来的大商队,把刘家村蚝油名声传播得更广。 * 刘家村这边,数月过去,村中已然大变模样。村民们家门前随处可见的大蓄水池,甚是方便了乡民用水。 为了防止蓄水池被污染,讲究些的村民还修建草棚遮盖。 “好用着呢!竹管每月皆有安排人检修一次,还未曾出现过问题。”刘里正高兴的说道。 竹子虽易损耗,但刷漆可防虫,也能延长使用寿命。刘家村又盛产竹子,使用它做自来水管是目前最为经济有效又方便的。 韩彻点头:“如此便好。” 生蚝养殖这一块,也进行的顺利。 刘家村村民们皆知晓生蚝能替他们挣来许多银钱,便是韩彻言道养殖生蚝不需投喂任何饲料,每日里也都会有不少村民去到海滩细心查看。 眼下距离生蚝上市还需一个多月,肉质却已逐渐进入肥美期。 “大人放心,村中无人私下捕捞。” “大家都晓得的,现在捕捞生蚝不划算。再等些时日,生蚝长得又大又肥,挣得银钱才多呢!” “明年大家也还想继续赚银钱呢!” “村民们这几个月先去给其他村做工,多少也能挣些银钱回来。” “……” 没办法,刘家村与其他村不同,因靠近海边,春夏季又受海潮影响,致使附近江河之水苦咸,好些田地并不那么适宜栽种莲藕。 其他村又赶制藕粉,少不得便需要大量的人做事。 韩彻还知道便是山间的一些土著,也跑下山在附近村子里做工挖藕,挣得银钱。 这些山间土著只是为躲避官府征缴赋税,但不少生活必需品却也需要跟附近山下的村民们交换或购置,便没少往来。 如今他们被吸引到山下给各乡镇村民们挖藕做工挣银钱,也是韩彻计划的第一步。 巡查完刘家村生蚝养殖情况后的第二日,韩彻便又带着韩老三,驾着牛车去往其他乡镇巡查。在经过一村庄时,他下车询问正在藕田挖藕的一位汉子:“请问,附近山林可有生长油茶树?” 山间土著在外形上和其他乡镇村民并无太大区别,但有一部分人的穿着,还是比较明显的。好比眼前这位汉子,韩彻一眼便能看出他大概率是山间土著。 事实上,韩彻也是经过一番挑选,今日才来到这村庄。 汉子虽不认得韩彻,但瞧韩彻外形和穿着,直觉让他心生警惕。 “拜见大老爷!”这时候不远处一乡民快速跑来,激动的大喊道。 听闻韩彻便是县令,汉子警惕当中又带了几分讶异。 “官府想要购置一批上等的油茶籽,不知哪片村庄附近有生长油茶树?”韩彻不再看向汉子,只询问跑来的乡民。 “大老爷想要油茶籽啊?这,这需得上山才能找寻到。”乡民说着,眼神不由得看向身旁的汉子。 安南百姓过去为着谋生,鲜少种植经济作物。但实际上因安南气候适宜,不少山坡都生长着野生的茶树,油茶树等喜温暖的植物。 “这样吧,你先帮我在村中询问。若有人能弄来,可拿去里正家中,我会吩咐他协助官府收购。”韩彻说道。 说完,韩彻便让韩老三驾着牛车,直奔这村里正家去。 “咳咳……大,大老爷?”村中里正姓赵,是个略胖的中年男子。他瞧见韩彻到来,面上不由大惊。 心中更是忐忑难安,他这边正在头疼,不知如何是好。怎料韩彻突然登门,莫不是收到消息,特意而来的? 想到韩彻抄家时的雷厉手段,赵里正心头直发憷,当下想也不想便请罪道:“恳请大老爷饶恕,是我监管未到位……” “你先细说事情经过。”韩彻未料有这一出,面上不显,只皱眉直视对方道。 原来在《牡蛎仙》的传播下,安南百姓对巫医远不如从前那般信重。巫医行业遭受大创,不少巫医自此收手。 但总会有小部分巫医仍旧心怀不甘,又眼见着即将入冬,迎来为沉水香而来的大商队,少不得便开始兴风作浪。 韩彻用《牡蛎仙》暗含神灵乃是救世,断然不会残杀生灵。那些个巫医便换了一种法子,既然神灵作祟的借口不好用,那便一律改称鬼魂和妖邪作祟。 人力自是也无法抵抗鬼魂和妖邪的,故还是需要恳请巫医帮忙将其驱除。 前日赵家村便有一村民又请来巫医,替自家病重阿父驱除作祟的鬼魂妖邪。 赵里正听闻后,本想赶去制止。却见那巫医着实是个真有本事的,只见他将符纸置于水中,竟真能显现! “……刀剑砍在符纸上,切口处顿现血水!”赵里正苦着张脸说道。 在亲眼瞧见那名巫医如此神乎其技的本事后,赵里正莫说制止,人当场都被唬住! “大人放心,所杀牛乃巫医售卖,并非村民家中耕牛。”赵里正又忙解释道。 本想借此求得些许宽宥,却听闻韩彻冷声道:“不过一些江湖骗术,竟也敢称之为神通!” “……”赵里正愣住。 骗,骗术? 35 拆穿 不过是欺蒙拐骗,谋得私利的江湖…… 有心留意下, 翌日收到消息的韩彻便带着韩老三和几名衙役,在赵里正的陪同下,往前两日请了巫医看诊的那户村民家走去。 巫医常以牛治病, 故一些巫医还会在家中养殖数头牛,以备所需。若碰上病者家中无牛时,便可向巫医购置。韩彻刚穿来时,韩老三牵回来的牛, 便是从那名巫医手中购得的。 安南今年各乡镇百姓又皆因种植莲藕挣得不少银钱, 若不及时制止,只怕反而会扩大巫医看诊市场, 造成更多耕牛被残杀,病者财产遭受蒙骗,病情还被延误。 赵里正带着韩彻和韩老三, 走了约一盏茶时间(10分钟),便瞧见前方一户人家屋门前围了不少乡民, 正是巫医在那驱除鬼怪妖邪。 巫医借助神灵或鬼怪妖邪看诊,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诓骗到更多银钱。故看诊时,他们还会考量病者家境。 如若家境殷实者, 病症基本便很难一次就能痊愈的。 前段时间巫医行业又遭受大创, 生意锐减。不少巫医因此收入浅薄,虽有之前的积蓄在, 家中亦有田地,不存在日子便要过不下的情况,但难免心中焦虑。 想来眼前这位巫医便是如此,本来会请巫医来看诊的病症都较为严重。那么作祟的鬼怪妖邪法力高超,自然便需得多驱邪几次才行。 “大,大老爷?”韩彻等人一靠近, 立马便被一见过他的乡民认了出来。对方吓了一大跳,忙跪下便是一拜:“拜见大老爷!” 随着他这一拜一喊,其他乡民瞧见后,呼啦啦便一片倒的全跪拜了下来。 顷刻间,站着的便只有韩彻等人,以及那正在作法中的巫医了。 “都起来吧!我听闻有巫医术法高超,在此作法,特来见识一番。”韩彻走到作法巫医跟前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 穿着巫师服的巫医手不由得一抖,面色难看的往身旁站着的韩彻看了一眼,才继续之前的作法。 只作法虽仍在继续,咒语却被巫医念得磕磕巴巴起来,心中更是惊慌难安。 说来,巫医这行生意已大不如从前,便是因韩彻导致。这位韩县令对他们巫医的态度可尤为的不好,之前有位巫医不就是在刘家村给一户人家看诊时,被这位抓了个正着,如今还在服刑中呢! 巫医越想越慌乱,这会便一边胡乱念着咒语,挥动着手里的符篆,一边在脑子里思索应对的法子。他这次可未曾宰杀村民家中耕牛,已然跟损毁公门财务攀扯不上。又为治病救人,若韩县令还要罚他,他定要辩上一辩! 这般思索一番,巫医心中稍安。他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毛笔,快速的在黄色的空白符纸上画出捉鬼符。接着,巫医便如赵里正前两日所见到时那般,拿出一把七星剑,眼瞪大如铜铃,大喝一声:“鬼怪妖邪,岂敢再作祟!” 便挥剑斩向符纸,只见符纸被砍之处,顿现血红色。 “嘶!血,有血!” “砍中了,竟真砍中了妖邪!” “神通啊!” 围观村民们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纷纷惊呼出声。 “咳咳……”巫医手持七星剑,甚为虚弱的咳嗽起来,与那病者家属言道:“此次作祟你家的妖邪,乃是上次妖邪的同伴。如今也已被我斩杀剑下,想来必不会在作害你家了。”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巫医乃是见着此事已被韩彻发现,哪里还敢再登这家的门啊! 待到一会收完酬金,巫医还打算去外地躲上几日。 这家病人病情甚为严重,恐生意外啊! “多谢巫医,多谢巫医!”病人家属一边朝着巫医致谢,一边也忙去把事先说好的酬金拿出来。 巫医正准备收了酬金,赶紧溜之大吉时,却听得韩彻出声道:“你手中的那把七星剑,拿来与我一瞧。” 巫医顿生惊惶,七星剑自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也是他能吃这碗饭的最大秘密,从不往外泄露半分,可那韩县令为何竟能一眼看出端倪? 巫医越想越慌乱,额头更是渗出细汗来:“七,七星剑乃,乃我师门法器……怎,怎可随意示人?” “把七星剑拿来与我一瞧。”韩彻不欲与他多废话,只面色冷然的重复道。 巫医正还要继续推脱,韩老三见状,冲过去就将他手中的七星剑一把抢走:“大人既要你把剑拿去一瞧,你岂敢不从命!” 七星剑被抢走,巫医又气又急,看向韩老三时眼中更露凶光:“我这七星剑斩杀鬼怪妖邪众多,煞气甚重!你这般不由分说便抢走,也不怕大人被煞气沾染!” “官门正气浩荡,岂会连区区煞气也镇不住!”韩彻态度强硬的回复道。 “……”巫医被这话一噎,还欲待说些什么,却见韩彻已从韩老三手中接过七星剑,先将先前斩在符纸时,沾染上了血红色印记的剑口仔细查看一番,又用手沾染些许感知。 “果然!你这七星剑涂抹有碱溶。”韩彻看向巫医,神色平静的言道。 巫医闻言脸色顿时大变,眼神闪烁,惊惶慌乱皆显露出来。 “碱溶是何物?”这时候,围观百姓也觉察出不对,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你在这符纸上事先还涂抹有姜黄,姜黄碰上碱溶,自然就会现出血红色。”韩彻走过去拿起被砍出血色的符纸,将巫医老底一把揭开:“所谓的斩杀妖邪,不过是欺蒙拐骗,为你谋得私利的江湖戏法!” “原来竟是这样!” “你这巫医,怎得如此可恨!” 围观百姓先前有多信重,如今被韩彻揭露真相,便有多愤怒。尤其是那病者家人,本就因家中父亲重病,为求能医治好重病,才冒着违背朝廷禁杀耕牛律法的危险,耗费众多银钱请来巫医看诊。 如今知晓全是一场骗局,家中父亲病情这两日也未曾见到好转,还越发病重,顿时怒意滔天。病者儿子更是冲过去,一把便揪住巫医衣领,对着他大吼道:“我呸!你这骗子!若我阿父有个好歹,我定叫你偿命!” “我,咳咳……”巫医被韩彻当着众人面拆穿了个一干二净,心中惊惧一时到了顶点。此刻脑中杂乱如麻,心知必须得赶紧想个办法来脱罪。然纵使他心急如焚,思来想去,一时竟怎么也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来人!将这骗子与我绑了,带去县衙。”韩彻不再去看巫医,直接就是将人抓了。 眼见着就要被抓,巫医当即大喊:“我未曾宰杀衙门发放下来的耕牛,你们不能抓我!” “胆敢行如此欺诈之举措,只为谋得私利,枉顾他人性命,竟还抓你不得?”韩彻扬了扬手中的七星剑和符篆,厉声道。 “自是该抓!若非大老爷及时戳穿,赵家怕是得人财两失!”赵里正忙接话道。 想他之前也被欺骗,还真以为这巫医是那等有大神通的。此时还不赶紧表态,赵里正生怕韩彻还要对他治罪! “你言宰杀非衙门发放耕牛,不得抓你。然朝廷律令,无故宰杀耕牛者,徒一年半。你,还有赵家,今日一并都得随我去衙门领罪受罚。”韩彻又说道。 今日若不对赵家做出处罚,来日少不得还会发生同样的事。真当以为宰杀的不是衙门发放的耕牛,便是无罪了么! 巫医作主犯惩治,赵家按从犯处罚。也好叫安南百姓都知晓,衙门如今对无故宰杀耕牛的行为,坚决惩治到底! …… 韩彻和韩老三回到县衙后院时,天色已然暗淡。 “发生何事了吗?”柳氏瞧着二人神色有些沉重,不免担忧的问道。 “无事,碰到一些江湖骗术而已。”韩彻冲着她笑了笑,问道:“阿娘,餔食可置备好了?我有些饿了。” “早就做好了!正等着你们回来。”柳氏忙道,一面又赶紧吩咐厨娘去把饭食呈上桌。 “阿三,你也快去吃饭吧!吃完今晚早些歇息。”韩彻说道。 “是。”韩老三应道。 其实韩彻并未多饿,只是想早些吃完餔食,早些去办正事。 在瞧着柳氏仍在担忧,食用餔食时,韩彻便将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了一下。 “似这等江湖骗子,定要重罚!不重罚不足以警示!”三娘肃着小脸言道。 “嗯,没错。”韩彻笑着点头。 “那病者现在如何?”柳氏又问韩彻。 “进城后便着人送去寻老大夫处看诊。”韩彻说道。 “希望没被延误病情才好。”柳氏叹气道。 韩彻闻言,神色再度变得凝重。 四娘瞅着韩彻面色不好,便拿着筷子给韩彻夹了桌上她最喜欢的一道吃食,软软糯糯道:“二兄,你吃这个,可好吃了。” 韩彻笑着吃下,夸道:“确实味美。” 待到餔食吃完,韩彻便回了书房研磨书写。 之前虽当着赵家村村民的面,拆穿了那巫医的骗术。但在韩彻看来,光是赵家村村民知晓还不够。 说起来,巫和医本是同源,最初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界限。安南一些巫医在给人治病时,通常也是以巫术为主,医术为辅。 所以这些巫医并非全无本事的,他们将巫术和医术混合使用,也曾医治好许多病人。 安南县如今又只剩县城这一位正经老大夫,韩彻思考再三,便没想着一定要对这些人赶尽杀绝。如那些真懂得医术的巫医,依然还能凭本事谋生。 但似这等假借神灵鬼怪妖邪之名,用以诓骗百姓,残杀耕牛,只为自身谋得利益的手段,坚决不容! 36 警醒 以演绎说书的法子,教化百姓,警…… 在安南百姓和与之有过往来的外地客商眼中, 韩彻着实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县令。 最初刚被流放安南,县衙被郭杨二人掌控,韩彻自身尚且受困, 却仍然自掏银钱召集朱家冲流民开荒种地。他先是以工赈灾,救济了流民。后朱家冲荒地变良田,他又将这些良田皆分给流民,还分发耕牛和猪仔, 助其编户齐民后快速稳定下来。 对安南本地百姓, 韩彻给最为贫苦百姓也分发耕牛,还又用仅剩银钱分发藕种, 带乡民种植莲藕,养殖生蚝,教授藕粉和蚝油的制作工艺等。 韩彻的这些做法, 难免便给别人留下了过于慷慨阔绰的印象。但不得不说,安南百姓在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变得富足起来。 受时下政治经济中心皆以京中北方为主, 和交通极为不便利的影响,安南除了沉水香之外,其余特产皆得不到发展。 毕竟这些特产, 府州其他地方一样也有生产。安南位置又最为向南偏僻, 森山老林众多,湿瘴尤为严重。故安南一直以来不仅穷, 还是京中犯事官员首要的流放贬谪之地。 但这都是过去了,历经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门,安南如今已然大变模样。 在进入农历十月之后,安南县城越发繁华起来。前些时日,刘家村养殖的生蚝解除禁捕,集市上的蚝油供应终于不再限购。 蚝油技艺果然也被外地学了去, 不过养殖这块没跟上,又经过韩彻调控作价,刘家村的蚝油依然十分畅销。 安南县城内每日迎来的外地客流越来越多,其中北地那边的客流量近期增大最多。这些客流上午一如之前一样,是直奔草棚摊位抢购当日乡民们赶制出来的藕粉和蚝油。 待到下午,这些人便呼啦啦的涌向草棚最里面的勾栏处。 说起来,勾栏说书节目一直都有,故事也早就不限于韩彻写的那两个了。 韩彻当初在此处设置勾栏,除了要宣扬藕粉和蚝油等商品,增大客流外,也抱着教化百姓的目的。 安南教学极差,百姓大多目不识丁。兴办学校这事又急不来,除了需要不少银钱,最要紧的是韩彻一时寻不到足够的教书夫子。 韩彻便一面命人去搜寻一些民间门励志故事,一面又向县城有些学识的读书人发出撰写邀请。 在送去勾栏表演前,韩彻还会亲自查阅一番。 似这种以说书方式的教化,这些时日下来,成果也还算不错。 安南百姓过去可以说,基本没见识过什么娱乐项目。因此每每有新故事开讲,勾栏处便挤满了听众。 但最近这一段时间门,听众人数更是到达一个巅峰。 有今日才来的外地客人瞧见这热闹,不免好奇的向最外圈一位踩在大石头上,正奋力伸长脖往里瞧的人询问:“今日这里面说的是什么故事啊?” “周公断案。”对方只匆忙回了这么一句,又继续全神贯注的盯着勾栏上方的表演看。 之前赵家村巫医行骗事件,韩彻将人直接带到勾栏处做的判决,还将其骗术拆解一番给众人瞧后,没多久他又安排人于每日集市散场后,在勾栏处表演节目——《周公断案》。 里边的每个小故事,都是一出古代江湖骗子常用的骗术。 “这故事都讲了些什么啊!”外地客人踮起脚尖,努力寻了一处细缝往里瞧。只瞧见今日勾栏上竟不止一位说书先生,还有几个人貌似正在表演着什么。 “讲周公断案和拆解骗术。”勾栏上故事正表演到精彩部分,对方心神全都被吸引了进去,语气便有些不耐:“你莫要再烦我,自去寻个高点的物件踩着看啊!” “……”外地客人被这般不客气的态度对待后,心中也越发好奇。当下忙去旁边售卖小吃食的草棚摊位上买了点东西,借到了一把长条凳。 待到他拿着长条凳过来,先前询问时对他不甚客气的人,当下便换了张笑脸:“你这凳子甚长,咱们挤挤如何?” 外地客商点了点头,他一人确实不需要这么宽敞的位置,挤挤就挤挤吧。 长条凳远比之前踩着的石头高,站在上面观看起勾栏上的表演时,视线果然瞧得更为清楚。 此刻勾栏里面也确实正演到最为精彩的一部分。 只见台上一穿着道袍模样的中年人,拿着毛笔,沾了碗碟内的清水,在一张黄色的符纸上快速书写。 再将其快速丢掷到水中,纸上瞬间门显形。 外地客商大惊:“这道士修为如此了得,竟然也会这般神通!” “什么神通?这一看便知晓是骗术!”沾了外地客商长凳的光,对方便边看台上节目,边与他讲解。 “此神通我曾亲眼见过,怎会是骗术!”外地客商立即便反驳道。 “啧!你那是被骗了!接下来你可要认真看好了,等会周公便要出场,你好生瞧瞧他是如何将这骗局戳穿的!”对方一脸同情的言道。 “……”外地客商惊愣住。 他被骗了吗? 可显露出这般大神通的,是他们那儿最有名的道观师傅。便是一些官大人,也曾恳请过这位师傅上门驱除。 对方瞧见外地客商脸上神情,知晓他心中还不大信任,当下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想当初,他们也曾一样对这些“神通”深信不疑。 若非有了“周公”,还不知要被骗去多少人呢! 外地客商见状,心下也不免越发惊疑。 果然,只见台上随着那位周公一出场。之前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所展示出来的神通,当下便被拆解得干干净净。 周公语气激昂:“你等贼子,不过是用那人/奶或明矾水画作,才能置于水中显露其行。似这等江湖骗术,竟也敢冒充神仙显灵,诓骗世人!” 亲眼瞧见周公如法炮制出一模一样的神通出来后,外地客商惊呆了。 与外地客商的这份震惊不同,同一条长凳上的对方则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好声:“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定是个骗术!” 像这样的骗术,这段时间门“周公”每隔三两日,便会上新拆解一个。且除了这些借助神灵鬼怪的巾门骗术,还有其他门派骗术的破解。 其中皮门骗术,一直困扰安南多年的巫医术,便归属于它。除巫医术外,还包含有流医,隐医,假药术等。 丐门骗术,主要是讲述一些乞丐伪装悲惨,以博取人的同情心骗取钱财。 火门骗术主要为黄白,兑换,卖假等骗局。兑换和卖假,就是字面上的造假和以假换真。黄白指的是黄金白银,一些江湖骗子以炼金为由,骗取钱财。 妖门骗术则主要表现在以色谋财,直接或者联合虔婆拉马做下美人局。 风门骗术则主要指的是拐骗妇女儿童,和剪径抢劫,其中剪径的意思是指在偏僻小道抢劫或冒充官差设卡,敲诈往来行人和商客。 想到安南如今吸引来的外来客商越来越多,这一块韩彻近些时日也在安排人大力书写各种防骗故事。 这些个故事,好些都是韩彻从现代记忆中尽力回忆搜索,再加以完善的。那可是历经数千年累计下来的骗术,观众当中便是不曾亲身经历过,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或是亲朋好友历经,自己亲眼瞧见或听闻过的。 一切便如韩彻所预料的那样,随着《周公断案》演出越发火爆,安南百姓一面感叹世间门骗术之多,“周公”之聪敏,成果也很是喜人。 如今,安南县内的百姓已然变得不那么好蒙骗了。 也莫说是安南县的百姓了,但凡是瞧过一次《周公断案》演绎的,再面对一些所谓的神通或者骗术时,下意识便会心生警惕。 …… 《周公断案》故事新颖,让人大开眼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门,每到下午时分,勾栏处便特别的热闹。 集市上售卖藕粉和蚝油的百姓每每为着听故事,都不舍得卖完东西便回村。好在韩彻仍旧还给他们提供免费的临时住宿,便是耽搁了回村时间门也不算多打紧的事。 外来商客们同样也被深深吸引,故事好听是一部分,关键他们常年需要外出行商的,接触的陌生人或事较多。时下消息又极其闭塞,便没少发生被骗的事。 于这些外地客商而言,每多听一场《周公断案》,便能多增长一份难得的见识,于将来减少一次被骗的可能。这些人便在购置足够的商品后,还会出现为了听闻故事,而多待上几日的现象。 这些时日,柳氏同样没少带着三娘和四娘去勾栏听故事。过去她们在京城生活时,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演绎,对她们的吸引力自然也不小。 时间门一晃,一个来月的时间门便这般过去了。往年为着沉水香才来的大商户,今年竟提前到才刚进入农历十一月,便有商队抵达安南。 这些商队也如往年一样,从其他地方赶来了大批的耕牛。 “今年怎的没有人在城门接应了啊?”这日下午,一支约五六十余人的商队,经过城门衙役检查无误后被顺利放行。 “想来定是那韩县令去年换取到足够的耕牛,今年已不再有需求了。”商队领头者说道,目光则不自觉追寻城门处川流不息的人流,面露惊讶。 “安南县出了藕粉和蚝油,如今竟也能这般繁华了。” “虽仍比不得北地繁荣,但偏僻如安南也能有这般客流,着实惊人!” “啧!那位韩县令果真有点本事。” “唉,他是有本事了,可咱们今年得自己寻客舍住宿了。” 如这些人所猜测的一样,今年所有的外来商队都没有了去年那样好的待遇。 对韩彻来讲,也没这必要了。耕牛已经到手,藕粉和蚝油又不愁销路,凭什么还给他们那么好的招待? 当然,若这些大商队愿意在安南开设铺面,为安南长久繁荣增多助力,韩彻还是可以给他们提供免除前面几年铺面租金的待遇。 眼下这支商队进了城,还又费了好一番的功夫,方才找寻到能安置他们一行人和耕牛的宅子。 因韩彻一直都在严格管控县城内的物价消费,住宿吃食倒是不贵,可住得地方远没有去年那般豪华舒适了。 对此,这支商队当中免不得会有人抱怨吐槽两句。 “实在是最近往来咱们安南的客商太多,眼下我家客舍便只剩这宅子了。客人若还想置换好些的,我这边可与你先做登记。待到有好宅子空出,便立即着人告知,可好?”客舍伙计服务态度良好,用词也客气,但语气中的自豪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那麻烦帮忙做下登记。”商队领队者言道。 刚才都询问过几家客舍,置换更好的住宿也多耗费不了几个银钱。再者,他们今年提前这么多时日到来,必然是要在安南多待上一段时间门的。 客舍伙计做完登记,又与他们讲解一番能提供的服务,临走前还不忘告知:“集市勾栏处下午听客近来越发增多,客人若想寻个前面点的好位置,务必要早些过去占位。” “多谢。”领头者嘴上客气,心中却并不以为意。 似这般说书表演,眼下各府州皆有兴起。 往日空闲时候,他偶尔也会去听上几回。但眼下他带着商队千里迢迢奔赴安南,为的是行商挣银钱,又哪能有那般的闲情雅致去听什么说书。 待到修整一日,第二日一早,商队便留了些许人在宅子里看守物品。其余人则直接奔赴集市,大批采购藕粉和蚝油。 来之前和昨日,他们都有仔细打探过。如今安南对这两样物品全都不再做限购,但因着购买得人太多,尤其是蚝油比之去年竟便宜一半! 所以每日刚出摊不久,便会被人抢购掉。 “你家的蚝油我全要了。” “可要现在便拿走?若不方便,可凭借契书一会来领取,我这也可以帮忙送至入住客舍。”草棚摊位老板询问。 “多谢!现在不拿,给我契书便好。” “……” 拿着契书,商队众人继续朝着里面的各草棚摊位采购。不知不觉中,怀中契书已然不小一叠。 此刻太阳已至中午,大家又累又渴,便开始在集市里面的各吃食摊位,选购自己喜欢的吃食。 这些吃食相对都做得比较简单,味道也还算不错,最要紧的是价钱十分便宜。 只需些许银钱,五六人将各自购买的吃食聚集到一起,就能将草棚中间门供人随意使用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待到这一行人吃完后,马上便有吃食老板过来收拾做了自家印记的碗碟。 商队众人拿着契书,一一去对应的草棚摊位提取所购商品时,便瞧见原本所剩不多的集市,突然涌来不少行色匆匆的人,目的地皆为集市最里面。 便是一些草棚摊位店家,把商品一交付,也是手脚麻利的把摊子卫生做完,再一把抓起一条长凳,也跟着人群往里面快速奔跑。 “你们这是作何?” “昨日放了预告,今日《周公断案》可是要演绎新故事,大家都赶着去看呢!” 受到眼前这般的蛊惑,这日下午商队不少人被勾引去瞧了所谓的《周公断案》新故事。 看着看着,果然也被深深吸引。 “韩县令果然不愧是状元郎出身!竟能想出以演绎说书的法子,教化百姓,警醒世人!” “这般好的预警演绎,使得我等听完也受益匪浅!” “今日太过靠后,听着着实有些费劲,明日确实需得早些来才好……” 37 影响 今年想要银钱,不要耕牛了!…… 《周公断案》更是呈现出韩彻也未能预料的火爆程度。府城较近一些的客流在离去后, 纷纷与身边人讲述他们看过的几场演绎。 “周公真乃当世第一聪慧人!” “要我说,分明该是韩大人聪慧!若非有他, 怎会有这般精彩的演绎?” “正是如此, 韩大人大才也!” “算算时间,前日周公破解了一个新骗局,今日或者最迟明日, 便又可有新故事演绎了……唉,可惜为着生意,我不能在安南久待。否则, 定不能错过。” 在这些“周公”粉迷的自发又卖力的宣传下, 凡是听过《周公断案》转述的人, 皆为里面的骗术而大感震惊。一传十,十传百后, 有一些距离安南较近,又有钱又有闲的人,少不得被勾起了好奇心, 带上仆从亲自来观看。 这类人家境优越, 物质方面得到满足,便越发追求精神上的享受。《周公断案》本身故事内容便对时下人来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同样似这种新颖的演绎方式也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 一时间,安南县竟还迎来了不少文人。这些人在听完一场《周公断案》演绎后, 为了还能听到后面的剧情, 当下便决定多住上一些时日。 这安南县内的物价又极低, 便是在这里住上三五几年于这些人来讲,所耗费的银钱都不算什么。 于是这些人每日起来食用完朝食,便赶去勾栏看表演。 勾栏是全天都有演绎的, 不同的是,上午演绎的都是已经表演过的。待到下午人最多时,才会上演新剧情。 但这些旧剧情对新来的这批人来讲,也都是他们未曾看过的。 随着越发接近第一次凿采木香,为沉水香而来的大商队也陆续到来,县城各客舍的客流又暴增一波。 奈何安南本就是个偏僻小地方,便是之前还得亏韩彻将抄家得来的宅子租佃给县城各商户,才得以招待得了之前的那波客流。眼下县城各家客舍纷纷客满,不得不挂出暂不接客的牌子。 见状,县城内的一些脑子灵活的居民便忙把家中空闲的房屋打扫一番,再添置几样简单的物件,竟也开始接客入住。 连府城这等地方的人都被《周公断案》所吸引,就更别说安南县城内了。 不过安南县客流即便增长得再多,韩彻给本地农户置备的临时住宿也未曾动过。他们只需要携带户籍,便可办理免费入住。 “大人,近些时日留宿县城的百姓增多不少。”这一日,刘县尉过来呈送这方面文书时,便这般言道。 进入冬日后,地里农活闲置下来,只藕粉和蚝油的制作尚在继续。一些乡民们留宿县城便既能观看到新故事的演绎,也能因县城客流暴增寻到一些临时工挣银钱。 韩彻听了,只吩咐道:“再招募些临时工罢,务必要做好这段时间的巡查,杜绝一切意外发生。” “是,大人。”刘县尉应下,又面露犹豫道:“还有一事……近日,城门巡查时,发现了一些身份不甚符合的人……” 韩彻便问:“可抓住人了?” “只抓住了一个。”刘县尉回道。 韩彻又问:“审查了没?” “审查了。”刘县尉想到这事,眉头便深深皱起。 对方被抓后,一开始还一口咬定那就是他的身份户籍。可他的外貌,瞧着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户籍所登记的身份者,今年合该有六十三了! 试问一个花甲老者,再是如何驻颜有术,也不能长得这般年轻吧! 面对刘县尉的这番质问时,对方又言道,这身份信息是他家阿爷的,他今日出门一时着急才拿错了户籍。 可是刘县尉拿着户籍去做核查,结果发现这张身份户籍下面,根本就未曾登记过其子孙信息。 刘县尉对此还专门派人去户籍所在的村庄,做了一番细致的核查。发现户籍的主人曾经是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过,但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因娶了个山间土著姑娘,便随女方一起搬去山间寨子里生活了。 再联想到审问时,对方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一些山间土著人的小习性,倒是跟这点对上了。 “大人,此人应是为躲避官府征缴赋税和服徭役,故意未曾做户籍登记。”刘县尉便说道:“想来他身边,似这般的情况定还有不少。” 韩彻思忖片刻,说道:“既能确定他非歹人,便且先当不知,放了吧。” “放了?”刘县尉大感不解。 “咱们今日便是处罚了他,逼着他造了户籍,可一旦处罚完毕,对方跑回到山间,官府又能将其如何?”韩彻无奈的叹了口气。 衙门武装力量本就不够,再者莫说是抓捕他们了,那山间湿瘴尤为严重,蛇虫野兽也众多。衙役又不似那等山间土著,生活习惯了这种环境。单只是爬一次山,对衙役们来讲都是一次大遭罪。 便是韩彻将其报上去,朝廷派遣出一次大量兵力去山间逐一搜捕捉拿,再强制这些人造册户籍,可之后呢? 待到兵力一走,长了双腿的他们还能继续往山间跑。 届时,衙门又能拿这些人怎么办? 杀是不可能杀的,全都收押关着就更不是办法。若非如此,这么长时间一来,朝廷又怎会一直容忍。 “……”听完韩彻这么一番分析,刘县尉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这些山间土著,要么有强大的武力一直镇压,使他们不敢不从,也不能不从。待到时间久了,或许能将他们磨平收复。 要么便只能想办法,将他们吸引至主动下山归顺。 二者之间,韩彻选择的便是后一种。 “如今安南百姓生活越发富足,今日能引得他们冒险拿假户籍进城。不管是为着什么,来日必然还能引来更多。”韩彻说道。 山间土著又不是傻子,他们躲在山间,是因为过去山间的生活,比之山下的生活更让他们觉得好。 前些时日,之前签订的蔗种也陆续被送来。有了这些蔗种,韩彻便能使得来年安南百姓的生活以更骇人的速度暴富。 届时,那些山间土著们瞧见登记造册的山下农户越发富足幸福后,那股强大的落差对比,必然就会对他们造成强大的吸引。 “那,那我便命人将他放了。”刘县尉虽仍然不懂,韩彻为何会对甘蔗种植有这般大的信心。 但作为下属,听命是本分。 “放吧。不过最近城门核查一定要更加留心。似这等山间土著可以放走,却绝对不能任由其自由进城。” 山间土著未曾登记造册,比起寻常百姓便少了一层束缚。对于官府衙门,他们也没有其他百姓那么敬畏。如果放任他们在城内自由活动,恐生不必要的意外。 待到从牢房里被放出城门,年轻汉子撒开腿便跑。 与之同时,在城门徘徊有些时候的一道可疑身影见状,也麻溜的朝着年轻汉子奔跑的方向追去。 在出了城门约三四里路的地方,二人得以碰面。 “阿弟,你没事吧?”一年纪略长些的汉子关切的询问道。 说来也是因为《周公断案》的出现,对安南最为信重巫医的山间土著们思想上,造成的冲击是最大的。 他们起初是从有过往来的乡民口中听闻到的,当下震惊至极。甚至有些人,还在初次听闻时,与讲述故事的乡民们争执起来。 但随着《周公断案》越来越多的防骗故事被演绎出来后,一大批的山间土著们内心不受控制的滋生出怀疑。可他们为了躲避赋税和服徭役,根本未去官府造册户籍,便不可能进城亲自观看。 于是这股怀疑只能被压抑,但压抑得越久,便会迎来大爆发。 尤其是一些年轻人,他们更容易对一些事情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从而驱使他们做下一些不理智的举措。 “可惜这次白跑一趟,没能去瞧上一场《周公断案》。”被抓的弟弟一脸惋惜。 “都被抓了,你怎还惦记什么周公!”兄长没好气的数落道。 “嘿嘿!也就是让我在牢里待了一晚上,既没打骂,也没罚我。”害他还以为这次定要受次罪呢! “下次还是莫要这么胆大了!” “知道了,知道了!”年轻弟弟一面应着,一面又嘟囔道:“盘查得这般严实,真没法让人蒙混进去……” “嘿,你怎还惦记着啊!”兄长听闻,不由得恼火:“你莫不是还真想被抓起来,打罚一次才知晓厉害?” 兄长担忧得厉害,便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实在喜欢听那什么故事,就去山下村子听便是……” 便是登记造册的乡民,也不可能人人都能随时自由的去往县城看演绎,听说书的。 《周公断案》里面展露出来的又都是一些足够震惊世人的东西,对还从未享受过这方面的人来讲,更是强盛过韩彻小时候那会《西游记》等畅销电视剧出来的吸引力许多。 因此一些看完演绎回来的人,便会在空闲时间,把故事讲述给村里人听。 而且每每一开讲,便能吸引众多人前来倾听。 《周公断案》里面的各个故事在各乡村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快速传播,结果最先感受到传播带来的威力,便是那些为着沉水香而来的大商户们。 往年指定必须要耕牛才肯做交易的一些山间土著们,竟然表示他们今年想要银钱,不要耕牛了! 想到自己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特意赶来的那大批耕牛,商户们不禁傻眼了。 38 赠牛 劫匪们被抓后,是既惊惶又懵逼。…… 山间土著们之所以要银钱, 不想要耕牛,当然不止是因为听闻了《周公断案》,受到警醒, 明白耕牛并不能治病。 安南偏僻荒凉由来已久, 往年只入冬以后,才会迎来一批为沉水香而来的商户。 山间土著们为了躲避赋税和服徭役, 更是连户籍都没有造册。他们连安南县城都不能自由进出,就更不可能说什么离开安南,去到其他县城府州之类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 山间土著们便都是跟寨子附近的乡民们交换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后乡民们生活过去又极其穷苦,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开销,县城不到必要时刻, 也不会轻易去的。 所以山间土著们便是拿着银钱,想要购置所需物品也是十分的不方便。 不过这种现象自从韩彻在县城南市开设集市摊位后,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乡民们需要售卖藕粉,便几乎日日都会有人往来县城。 且随着外来客流的逐渐增多, 县城内各商铺售卖的物品也越来越齐全。极大的方便了当地人的日常需求购置,同时也让山间土著们真正感受到了银钱的好用。 手中只要有银钱, 需要的东西基本都能很方便的购买到。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山间土著们自然不会再如之前那样执着于只要耕牛。 “只要耕牛的是他们,如今不要耕牛的也是他们!当真是可恼!” “正是,恼火得很!” “那咱们这些耕牛怎么办?对了,韩县令不是也很想要耕牛么?” “别提了, 安南县才多少人?韩县令去年置换那么多,今年怎么可能还要?没见着他今年都没安排人给咱们提供住宿了么?” “唉,这可如何是好!那些个巫医,今年也不肯要耕牛了……” “他们好些人可是连看诊都不做了, 如何还会要耕牛!” 这段时间的广而宣传,还有之前韩彻将行骗的巫医直接拉到勾栏当众破解骗术的举措,使巫医的心理和精神也都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如一些拿手看家的隐秘本事,他们不懂为何那位韩县令竟也能懂得,甚至比他们懂得的还多。 对于这些时日的演绎,他们也没少跑去看。每看一场,巫医们的心惊胆颤便增多一分。渐渐的,便是有人恳请他们上门行医驱除,巫医也因心生胆怯,不敢再接下。 眼下《周公断案》每隔三两日便会上新一场,他们谁敢保证下一次上新的演绎,会不会正巧应对。 一旦应对,病者那边必然便会醒悟,再去到县衙一报案,迎接他们的便是牢狱之灾。有了这份忌惮,只那些有真医术的还敢接诊病人,其余那些靠江湖骗术的巫医纷纷停手。 …… 时下交通不便,消息传播起来便慢。 县城内赶来大批耕牛的商队还在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时,其他为着沉水香而来的商队又陆续赶着大批耕牛而来。 这日上午,韩彻正在衙门处理公务,便听到衙役来报,言道京商赵四郎帮忙捎带了韩大娘托付的家书和物件。 “一路有劳,还请随我进屋坐坐。”衙门是处理公务的地方,韩彻便将赵四郎等人往县衙后院领去。 柳氏和三娘四娘听闻消息,也忙赶到后院正厅来。 从赵四郎手中接过信件,药材还有银钱时,柳氏眼眶都红了:“大娘他们在京中生活不易,怎的还给我们筹备了这么多银钱?” 韩彻也大感震惊。 齐家只是低阶士族,家族子嗣却不少。家中资源不可能紧着他们小家来,而齐五郎官职亦不高。京城作为时下政治和经济的中心,物价消费这一块甚至还高于韩彻穿越前的一些超一线城市。 可想而知,大娘两口子要筹备出这么多银钱,是何等的艰难。 还有这一大堆的药材,每一样都饱含着他们的挂念。 “赵四郎,不知此次何时离去?届时可否再帮我捎带次物品?”韩彻决定到时把银钱再增多些,托赵四郎带回给大娘他们。也好让大娘和齐五郎知晓,他们如今在安南是真过得不错,一点也不缺银钱。 事实上,韩彻自打全面接管县衙后,他的俸禄再加上那三顷的职田,最后的收入比起在京中任职时,还要丰厚许多。 普通的种地收入是不高,但在韩彻带领下,种植莲藕这类畅销的经济作物,收入自然便甚是可观。 更别说待到明年蔗糖制作出来,不仅安南县府库有大笔税银充入。便是韩彻职田里种植的那批甘蔗,也能给他换来一笔惊人的数目。 赵四郎本就有意跟韩彻处好关系,当下自是忙应下,还表示待到离去之前,会提前前来告知。 礼尚往来,韩彻便问道:“不知四郎此次所带耕牛,可顺利售卖出去?作价又几何?衙门最近倒是要购置一批。” 作为此次事件的主导者,韩彻当然对这些为沉水香而来的商队们的情况,早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些商队的耕牛倒也并非完全售卖不出去,只是他们的最初目的是要拿耕牛置换沉水香,在安南本就不会待上太长的时间。自然也就不可能把时间全耗费在县城租佃个地方,一头一头的去零售耕牛上面。 但将耕牛赶回或换地方售卖,也不现实。时间耗费就不说了,以时下这种交通,运输途中的人力物力所需的银钱,那又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更别说,因为习惯了往年用耕牛直接换取沉水香,这些商队们所携带的银钱也并不是那么的充足。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赵四郎可不正愁那大批耕牛不知如何是好,忙感恩言谢。 最后在耕牛作价上,赵四郎还给出了一个特别实诚的价钱。 亏钱不至于,但确实没挣多少银钱了。主要赵四郎也是个明白人,不会只为着这短期的一次利益,就将交情耗费掉。 等待交易做完,耕牛顺利脱手,赵四郎等人从衙门走出来时,可算是如释重负,心头松快。 同在一个县城,众商队都在发愁手中的大批耕牛。于是赵四郎商队耕牛全数脱手一事,很快便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且上门来求问。 赵四郎也没隐藏,表示他手中的耕牛全数售卖给的衙门。 “韩大人可还要购置耕牛?”对方难免也动起了心思。 赵四郎便道:“若是作价合适,衙门或是还要购置些许。” 这事也是上次韩彻透露了些许意思,赵四郎此刻才敢这么说的。当然,赵四郎也透露出韩彻的另一番意思,如此大批量的耕牛,衙门俱数吃下甚是艰难。 之后没等两天,果然便也有一支商队将手中的大批耕牛,以较低的价钱全数出售给了衙门。对他们而言,这么多的耕牛压在手中,银钱亏损倒还是小事,耽误了今年沉水香的收购才是大事。 韩彻也没有往死了压价,这场耕牛交易做完,只是让对方挣得的利润比以往少了许多,但绝不至于亏损。很自然的,其他大商队手中有耕牛的,最后便都以差不多的作价出售给衙门。 瞧着衙门购置的耕牛如此之多,兼职主簿工作的钱县丞不禁有些发愁:“大人,衙门为何要购置这么多耕牛。” 韩彻笑了,还言道:“多吗?我还觉着少了呢!” “......”钱县丞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 这么多的耕牛,全拉到职田那边去后,佃户们连忙加急搭建了十几个牛棚,方才勉强安置下。如今光是喂养耕牛的青草,每日都将那些个佃户累得够呛。 韩大人竟然还觉着少了! “先派人通知各村吧。”韩彻也没想着要一直养着这批耕牛,便开始吩咐起来。 钱县丞听从吩咐,马上便按照之前的登记,通知有需要的乡民去各自里正家中做最后确定。 又因着这些商队们一心急于出手,这批耕牛便属于一个低于平常市价的作价。有那些家中今年莲藕种植得多,手中银钱较为充足的乡民见状不免动心,便忍不住询问里正,他们可否也能购买。 “大老爷说了,待到第一批借贷的乡民领取完耕牛。剩余的耕牛,一律按照先来后到的登记顺序!你们有想要多购置一两头耕牛的,速速来我这报名!”里正大声言道。 众人闻言,皆为之欢喜,纷纷争抢着要报名。要知道前些日子,衙门帮忙找去府城铁匠铺子订做的农具已经发放到各自家中。如那耧车和曲辕犁套上耕牛后,在地里劳作效率的提高简直惊人。 若他们如这般再多配制一两套于家中,来年岂不是能种植更多的田地,赚得更多的银钱? “咱们大老爷可真好啊!” “那可不!有了大老爷,咱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只是似大老爷这等的好官,怎的在京城遭受迫害了……” “自古好官便最是容易遭坏官迫害!不过若没了这出,咱们这种地方也等不来大老爷。” “嘿!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还得感谢那迫害大老爷的坏官了?” “我可没这么说,你莫要在这乱说话……” 即便就是这么个意思,对方打死也不肯认。在他看来,韩彻对他们这些百姓如此的好,他又怎能去夸赞那些个迫害得韩彻被流放到安南来的坏人呢! …… 与此同时,贺冲这边也收到了韩彻派遣衙役送来的信件。 瞧完信件的贺冲,当下又惊又喜,立即便对一旁的副将吩咐道:“去准备一百人,明日由你带着他们一道去安南县将耕牛和农具带回!” “什么耕牛?”副将一脸茫然。 “安南县的韩大人,说感谢将士们多年维护安南治安,今年特意给咱们准备一百头耕牛,还有两样好使的农具。”贺冲高兴的说道。 “好端端的,他为何赠予咱们这么多耕牛?”副将欢喜又疑惑。 “他还能为何?信件上不都写得清清楚楚了么?不过是想要咱们多替他操心一下安南县内的盗寇贼害。”贺冲直接将信件拿给副将看。 “唔,这位韩状元郎倒是会划算。”副将快速看完信件后,便这般言道。 贺冲不甚在意道:“管他作何划算,此事于咱们不过顺手便可为。” 非正规军在农忙时需要耕地劳作,耕牛便同样十分重要。尤其朝廷本就重文轻武,正规军的待遇都谈不上多好,就更别说非正规军了。 贺冲辖下的非正规军便一直处于极度缺少耕牛的状态,韩彻这次赠送,可谓是真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往后将士们的操练和实践,便多往安南县择选地方。”贺冲心情甚是愉悦的又吩咐道。 第二日,副将果然顺利将一百头耕牛和两套农具带回。 起初,贺冲更重视的是那一百头耕牛。结果副将一回来,便一脸兴奋的与他描述那两样农具的好使。 待到试用完后,贺冲更感惊喜。 且比之贺冲,非正规军的将士们的惊喜更甚。 “那位韩大人可真是好人啊!” “也就是他,还会惦记咱们这等将士,体谅咱们的辛苦。” “……” 于是在后面接到安排去安南择选的地方实践和操练时,这些将士们便格外的认真起来。 自古繁荣易遭贼。 尤其是突然暴富,武装力量又不强的地方。 又临近年关,还真有附近城镇的一些盗寇贼匪听闻如今安南变得繁荣,引来不少外地商户前来经商而动起了心思的。 结果这日一伙劫匪好不容易拦截到一支商队,正要抢劫时,突然冒出来许多将士,将他们抓捕…… 劫匪们被抓后,是既惊惶又懵逼:明明行动之前,他们都打探清楚了啊! 39 想法 如此大的生活落差,又怎会不让人…… 劫匪是在安南地界打劫时被抓的, 按理是该交付安南县衙惩治。 当将士们拘押着这伙贼匪浩浩荡荡的进城来时,立即便引来了一路众人的惊叹围观。 不多久,衙门对此事便也贴出了告示。在告示的旁边, 还附带了一张安南县各道路的舆图。 旁边还有衙役大声告知众人, 舆图上做了红色标注的道路, 会常有将士在附近实践或演练, 相对比较安全。衙门建议大家出行时,尽可能的选择这几条道路,切勿贪图一时的方便择那等偏僻小道。 外地来的商客们在仔细看完舆图,发现官道和要紧道路几乎都有做了红色标注后, 瞬间如释重负。 如他们这种经常需要跑往其他州县做生意的商队, 没少遭受盗寇贼匪的祸害。运气好的,损失些银钱货物,运气不好的, 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眼下有了这一出, 他们往后再来安南也能安心许多。 “倒未曾想,韩县令竟能寻得地方军队如此助力。”有那商人不禁感叹道。 军队能守护到这种程度, 当然是因为韩彻又与贺冲达成了一笔默认的协议。 随着安南县日渐富裕, 往来的商贾行人也是越来越多, 但武装力量在短时间内都没办法跟上。 韩彻只能寻求外援。 将士们替他守护安南治安防治,韩彻便也舍得资助他们军费。 对于抓捕来的这批劫匪, 韩彻在判处完每人分别要服役的徒刑年限后, 便交由刘县尉去执行处罚。 “徒者,奴也,盖奴辱之。”(1) 徒刑归属于古代的五刑之一,是一种剥夺犯罪者人身自由后,还要强制对方服苦役劳作的刑罚。 县城各基础建设正待兴起, 韩彻也早就制定了第一步计划,兴修部分道路。如之前被抓的那两位巫医,韩彻当初判处的也是徒刑,在职田劳作。剩下的那部分刑罚时间便和这些劫匪,一并都被他发配去服刑修路。 不过修路的事也不是眼下最着急的,待到赵四郎等为着沉水香而来的商队陆续离去后,时间马上又到了忙春耕的季节。 春耕直接关系到当年的赋税征收,历来都是重中之重。 去年赵四郎等商队的到来,也给韩彻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莲藕种植技巧,已经被其他地方琢磨出来。 听闻一些同样十分适宜生产莲藕之地,前些时日已经在购置大量藕种和开垦田地,预备来年如安南县一般,多种植莲藕。 且不止是莲藕,便是生蚝养殖这一块,单府州其他同样有靠海的城镇也有在学刘家村的养殖方式。 “若是如此,来年那些商户怕不会再来咱们安南了!”钱县丞满脸担忧道。 “这些技艺在咱们安南几乎家家农户皆会,被人学去也是正常。”韩彻倒是面色十分平静。 “唉,这倒也是。”钱县丞叹气。 安南县原来是多么荒凉偏僻的南方一边境小地方,只靠着藕粉和蚝油,转眼间便引来了大批的客商,又如何能不招人惦记。 便是那些外来客商,他们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其中的耗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因而对他们来讲,若能把这里的技艺学走,只在本地便能轻易购置得到,岂不更好? 想来这些技术被偷学走,跟这些时日往来安南的外地商客怕是也脱不了关系。 说起来,在时下这种背景,技术秘方除非掌控在世家大族这等私人手中,有强大的势力做靠山,否则泄露是迟早的事。 好在,韩彻之前也早就预料到了这出。所以早在去年秋冬季时,韩彻便择选了一处地方用来油茶树育苗。 油茶树也是一种经济作物,茶油更是一款极其优质的食用油。安南气候湿润温暖,又十分适宜山茶树的生长。 茶油也是皇室御膳用油,享誉极高的评价。但时下还未曾有地方大面积栽种,这对于安南来说,栽种它便能增多一项收入来源。 油茶树的繁殖方式有很多种,种子,插条,切根埋植或嫁接都可以的。其中插条是最常用的一种,但因着要满足安南县所有有意向种植的油茶树农户所需的苗株,韩彻便还用了种子育苗。 不过比起油茶树育苗,眼下更为要紧的还是甘蔗种植。 按照安南的气候,农历二月中下旬种植甘蔗为最佳。栽种时宜选择土层深厚,阳光充足,后期排灌方便的土地作为蔗田。 另外,关于其他地方已经大规模栽种莲藕和养殖生蚝一事,韩彻早些时候便命各乡镇里正告知乡民们。 为这事,安南县农户们难免心生担忧:“那咱们今年莲藕是不是不能种植了?” “不种莲藕,那我们岂不是就挣不到银钱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里正便按照韩彻所教授的,耐心宽慰大家:“种肯定是能种的,大老爷只是让我提前告知大家这事,让你们心里有个底。” 农作物并不是说学会了技术,就一定能种植得好的。它还跟所种植的品种,气候,土壤等各方面因数有关。 安南气候是非常适宜种藕,又因为种植走在最前头。经过前年的筛选,韩彻更是早在去年栽种时,就选取出了一款不论是产量,还是出粉量都较高的品种。 更别说到时候蔗糖一面市,能给安南引来更多的客流,借助它带动藕粉和蚝油的销售便完全不成问题。 只将来在作价上,难免会受到一定影响。 谷贱伤农,任何一款农作物的生产量大幅度增长,对农民来说却未必会是什么好事。但跟风种植或养殖这类事,也并非韩彻能控制得了的。 各乡镇转达下来的消息,到底还是对安南农户们造成了影响。 韩彻担忧苗牙折损等意外问题,特意与那些商户们多订购了一批蔗种回来。 蔗种在逐一分配下去后,对于剩余的那些,韩彻除了让佃户们在职田多种植一些外,也让各乡镇里正询问村民可有愿意多种植的。 原本有一些农户计划今年要更多种植莲藕的,中途便更改了计划,改成多种甘蔗。 乡民们如今各家也算是小有积蓄,一些家中田地比较多的,因着春耕期间特别忙碌,便如之前挖藕制粉时一样,花费些许银钱,请了就近山间寨子里的土著下山做工。 见着大家种植那么多甘蔗,有那山间土著便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蔗种作价可不便宜啊!你们种那么多的甘蔗,难道不怕么?” 村民不解:“怕什么?” “若届时甘蔗售卖不出去,可如何是好?”山间土著忧虑道。 他们虽躲在寨子里生活,但又不是与世隔绝。对于水果这一类物件,历来市场受极大局限的事,也是知晓一二的。 “不怕!”村民听闻,竟还嘿嘿笑了起来:“有大老爷给我们兜底呢,我们还用怕什么?” “……”山间土著一时无话可说了。 他倒是忘了这出,那位韩县令确实这般保证过,并且这还不是第一次了。如之前的莲藕和生蚝,后面售卖获得多出来的银钱,他还都如数又分发给了大家。 天擦黑时,干了一天农活的他一身疲惫的回到寨子里。 年迈父母和妻儿瞧见他带回来的银钱,都很是高兴。只他见着家人们的这张笑脸,心头不知为何却如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说不出感觉来的沉闷。 “你这是怎么了?”妻子一脸关切的忙询问道。 父母也担忧的看了过来,便是家中小儿们,也停止了嬉笑玩闹,睁着眼睛全神贯注的看向自己。 “无事。”他摇了摇头。 本不想说的,可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今日做工时,那家村民告我,言他们的甘蔗尽管种植,届时若低于市价,那位韩县令会给大家做补。” “他还告诉我,韩大人教了他们好些种植方法。能使甘蔗产量增大许多,口感也能更甘甜。到时候一亩地所挣得的银钱,恐会比种植莲藕还多。” “以前他们的日子还不如我们……” 山间土著们掌握着香木原料,便是过去受巫医蛊惑,将所挣得的银钱耗费许多在宰杀耕牛上,日子也比山下的农户好过的。 可这才短短两年时间,山下农户们的生活便从极其贫苦变得富足起来。二者之间的地位瞬间颠覆,且乡民们还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奔向更为富足的生活。 反观他们,随着多年的开凿,香木还在逐渐的减少。 “若是我们也能种莲藕,种甘蔗便好了。”他语气中含着满满的羡慕。 “……”阿父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咱们便是在这山间开垦土地种植,又能拿去哪售卖?若想跟山下乡民一样,就得先去官府造户籍,那就得缴赋税服徭役了!” “这份银钱,咱们是注定挣不了的。”阿母也这般叹气道:“你还是莫要想了。” 可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他便忍不住说道:“可那些乡民的藕粉也好,蚝油也好,都是那位韩县令教授的。他还给乡民做靠山,帮助大家售卖,多挣得好多银钱回来。再看看咱们寨子里好些人都下山去做工,为从那些乡民手中挣得到几个银钱便感到高兴。” 明明同样都是生活在安南县的人,他们还相隔的这么近。如此大的生活落差,又怎会不让人心生想法。 “阿父阿母,如韩县令这样的官,你们可又曾见过或听闻过?”他最后这一句话,生生便将父母问得哑口无言。 40 硅肥 此时的农户还真不稀罕卖!…… 甘蔗这款农作物对于安南县的许多农户们来说, 还是头一次种植。 过去生活过于贫苦,好些农户连安南县城都未曾去过。他们连基本的温饱都保障不了,谁又会去惦记一种贵族阶级才会喜食的水果。 不过大家到底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的, 各村先选出一些种地手艺不错的去到职田那边, 跟韩彻在地里学上一次, 回来再把技术要点教授给村民。 职田栽种的甘蔗也摆在那, 农户们只要有时间,随时都可以过去看。碰上不懂的,受韩彻特意交待嘱咐过的佃户们还会很有耐心的告知大家。若佃户们还不能解决的, 他们当天就会寻到县衙来告知韩彻。 似这种的解答和告知皆是有嘉赏的, 解答的赏钱发在月钱里。但相对应的,若有村民因佃户不帮助解答而投诉到自家里正乡长那, 他们便要记过。 告知这一块则根据问题的严重性来给,但给出的赏钱都不低。佃户们便格外上心这事, 不论村民们有何疑问, 皆耐心细致对待。 在这样的操作下, 安南县农户们虽是头一次种植甘蔗, 进行的便非常顺利。 * 韩彻对于今年甘蔗的种植,也是格外的上心。 年后安南县的客流减少许多,又在忙完春耕栽种后,韩彻便通知各乡镇里正,每村组织一批乡民和牛车, 随他去隔壁杞县铁矿区拉肥料。 这日中午,铁矿区的矿工们正挥洒汗水, 辛勤劳作时,一抬头便瞧见远处有一大队牛车往这边赶来。 “定是那位韩县令来了!”主事听到动静也看了过去,便这般说道。 来之前韩彻肯定要跟这边先进行沟通的, 尤其是铁矿作为朝廷严格监管的重要战略物资,矿区这等地方,也不可能允许外来人自由往来的。 “诶,你们说,韩县令要这些炼铁剩下的矿渣做什么?” “我倒是听说一点,好像是要拿来种地的。” “这种干巴巴的矿渣,还能用来种地?” “不懂……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矿区的官吏们,在看着韩彻带领的乡民们,把他们堆积如山高般的,素来毫无用处的矿渣当宝一样的往牛车上装置时,少不得在一旁小声的交头议论。 主事从旁边经过,听到这些言论,瞪了众人一眼,又笑着向韩彻走去:“韩大人,可要帮忙?”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便好。”矿区这些官吏,都是管事的,活其实很少干。韩彻又怎么可能把管事的话当真,应下让对方帮忙的话。 因着今日便想赶回安南县,大家都不由得加快了动作。好在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子,手脚麻利,三五几下便将所带来的牛车装满。 临走前,韩彻还又跟主事官吏再三道谢,并赠送了矿区一批藕粉和蚝油。只言道这是他们安南的特产,不值什么钱,给大家尝个鲜。 赠予银钱很容易牵扯行贿上去,赠予农产品又不同。如安南藕粉和蚝油又盛名在外,自家食用或是赠送亲友都是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些无用的矿渣,韩大人哪用如此客气!”主事官吏笑容顿时热情起来:“往后尽管随时派人来取便是。” 今日韩彻亲自跟来,一是为了查看这片矿渣,再告知乡民们如何从中择选最为有用的。二也是给乡民们带路,再跟矿区的主事官吏打好初步关系,方便后期乡民们随时过来拿取矿渣。 要知道甘蔗种植时,对肥料的需求主要有四种。 分别是氮磷钾,以及硅肥。 前三者作为植物生长的三大元素,众人皆知,唯独硅肥发现和投入使用的时间都比较晚。 恰好,甘蔗又是一种对硅肥需求量较大的作物。 硅肥是一种单一微量元素的肥料,是很多化学肥料无法比拟的多功能肥料。对植物,它能提供养分,帮助生长。在病虫害方面,效果也不错。因为施入硅肥后,作物的表层细胞壁便能加厚,增加角质层。 如之前的稻飞虱虫害,若给水稻施入硅肥,稻株茎秆强度增加,对虫害的抵抗能力便能增强。还能增强根系的氧化能力,特别是水稻烂根病最为有效。 硅肥对土壤也能起到改良,促进有机分解,减轻重金属等多重作用。 另外,硅肥还有无毒无味无公害,不易流失等许多优点,以至于它后面还被列为继氮磷钾之后的第四大元素。 当时韩彻便动了硅肥的念头,只不过那会他才刚穿越来,一时半会并不知晓能从哪弄来大批量的硅肥。 直到去年年底,韩彻带领衙门帮助安南县所有农户打造耧车和曲辕犁,才从铁匠口中得知位于安南县隔壁的杞县,竟就有着一座开采了许多年的大铁矿。 硅肥的种类主要有两大类。 其一为水溶性硅肥,溶于水后便能直接被植物吸收。但以时下的技术,韩彻并不能将其制作出来。 至于其二,便是枸溶性硅肥,不溶于水但溶于酸后可被植物直接吸收。常见于矿渣,煤粉渣等高温煅烧等加工而成。 只是第二类的施用量过大,也得亏这时候人们对硅肥还一无所知,矿区这么多年来炼铁造就的废渣又如山堆积,起码近几年内,是很难用完的了。 安南县的农户们,之前便跟着韩彻学了好多肥料制作和施入的技巧,这两年不仅地里各种农作物的收成都有了显著的增加,就是那田地瞧着也是越来越肥沃。 因此韩彻说这些矿渣是好肥,他们便深信。韩彻再教他们该怎么给蔗田和稻田等作物施肥,他们便一丝不苟的学着做。 按照不同生长时期对肥料元素的需求,由韩彻带着大家科学施肥种植下,安南县地里的甘蔗生长得便越来越喜人。 随着甘蔗逐渐生长,韩彻又开始教授大家给甘蔗剥叶。 眼下甘蔗品种远不如后世那般多,那些商户们给韩彻运来的便都是黑皮果蔗。这种甘蔗种植时便需要经常剥叶,才能使蔗茎更为匀净,颜色也更漂亮。最要紧的是,能减少病虫害和提高甜分。 剥叶一般情况下,为半个月到一个月一次。 生长期剥叶时,叶片也不会浪费。韩彻直接用剥下来的蔗叶,教授大家如何对甘蔗进行围篱。 尤其是安南夏季雨水充足,蔗田土壤湿度较大,剥叶还能减少甘蔗气根和侧芽萌发对养分的消耗。 待到甘蔗进入到生长后期时,韩彻又教授乡民们打去枯黄脚叶。这一步可是能使甘蔗增产,促熟,增糖。 * 秋高气爽,这日有一极其喜爱《周公断案》的府城文人,忙完家中事情又邀请一位好友作伴一道赶来安南时,便瞧见了各乡镇这极具规模化种植,并即将进入收获期的蔗田。 “安南县这甘蔗倒是种植得真不错。”文人不由赞叹道:“听说还都是那位韩县令教授大家的种植技巧。” 时下这种普遍对水果极为不重视的态度,便使得大家不仅栽种的少,历来更是疏于管理。 文人家境不错,甘蔗也没少食用。但似眼前生长得的这般好的甘蔗,却还真真是头一次瞧见。 “种植得再好又如何?”同伴不以为然道:“不过一水果,种植得越好,说不定将来才越要头疼!” “此言差矣。”文人笑道:“品相能好到这般的甘蔗,说不定还真能卖个好价钱。” 甘蔗确实是水果,但它还有一个优点,相对其他水果来说,它比较耐存储。商户将甘蔗运往府城乃至其他州城,放在全国这样的大市场里面,好像也就没显得那么多了。 “你这话倒也有理。”友人认同起来:“别说,像这般好的甘蔗,我瞧着也觉着喜欢。” 二人聊着聊着,在瞧见一甘蔗地里有农户正在忙碌,便命仆从停下牛车,去寻那农户购买两根甘蔗解渴。 “什么?你说你家甘蔗多少银钱一根?” “十五文一根?你怎么不去抢钱!” 仆从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 “发生何事了?”二人听得动静,便探出脑袋扬声问道。 “回郎君,这农户好生奸诈,一根甘蔗竟要卖十五文钱!”仆从忙跑回去告状道。 “我都说了我现在不卖的,是你非要让我卖的。”农户不乐意了:“你也不瞧瞧我家这甘蔗长得多好,大一点的一根得有四五斤呢!” “确实是比一般的甘蔗要更粗长,”文人点头,但也说道:“可便是四五斤,你这作价也还是贵了些。” 之所以把甘蔗称之为贵族喜爱的水果,并不是指它昂贵到只有贵族食用得起的程度。而是以时下对农作物更看重满足生存需求这点来说,甘蔗对大部分百姓来讲是属于完全不必要的吃食。 “那我不卖你们便是了。”农户便这般说道。 “……”三人俱都一脸震惊。 文人和友人虽也觉得十五一根略有些贵,但并不是说真不买了。结果未料,农户作为卖家,竟比他们还豪横硬气。 “真不卖了?” “不卖了不卖了!”农户冲他们摆摆手,转头便扎进甘蔗地里继续劳作去了。 要知道前些时日,在检验完各村甘蔗今年种植的品质后,韩彻便命里正告知各乡民,让大家不用急着售卖甘蔗。再等一些时间,衙门便会派遣衙役下来,对甘蔗作三文一斤的保底价。 这个价钱确实略高于往年的市场价,乡民们大感欢喜,结果还又被告知,韩彻到时候还要如莲藕一般,教授大家用甘蔗制作一种商品。 因此,此时的农户还真不稀罕卖! 41 糖车 这惊喜实在是来得太大太突然了。…… 半月后, 回到府城的文人和好友相聚酒楼,闲话间便提起这事。文人言道便是十五文一根,他当初还想着买两根尝尝也行。谁料那农户还很是不高兴, 不愿意将甘蔗售卖给他。 “十五文一根都不卖,作价还想昂贵到哪去?”同桌有人便立即不满道。 文人叹气:“我也是如此想的。” “不卖便不卖!”同桌另一人还言道:“不过一甘蔗而已,便是长得再好, 它也还是个甘蔗味。” 这话一出,便赢得了同桌所有人的认同。 只最后, 文人又感叹了一句:“说来, 安南今年的甘蔗是真长得好啊!” “能有多好?”同伴好奇道。 “也不知那位韩大人,到底是用的何种种植法子。才能让那些地里的甘蔗几乎每一根都长得笔直又匀净, 颜色又鲜亮,如同画师作画出来的一般。每根甘蔗上的枝节还又粗又长, 想我以前食用过的甘蔗,拿来与之比较的话, 简直是云泥之别……” 听文人这般细致的描述,酒桌上的众人还真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有人想着若真有这么好的甘蔗,便是作价贵上一些, 与他们这种家境的人来说,好像也不是多打紧的事。 届时那甘蔗售卖的时候, 不若也买些回来尝尝…… * 另一边,各村里正将各家村民召集起来。 听闻衙门有关于甘蔗的新消息传达,村民们皆奔走相告。 随着甘蔗逐渐进入大面积成熟期,大家最近的心思便全都放在了这事情上。待到赶至里正家, 果然便被里正告知衙门近期就会下乡来收甘蔗。 在场村民闻言,一个个高兴的牙豁子都咧出来了。 今年甘蔗种植得格外的好,每亩地成长起来的甘蔗基本都在三四千根左右。将甘蔗去掉头尾不能要的部分, 一根的净重量也能在三到四斤。也就是说,一亩地的产量能达到一万斤左右。 保底作价三文钱一斤的话,一亩甘蔗便至少能得钱三万文。 安南县城内凡登记在册的农户,种植得最少的一户都有五亩地。这么一算下来,便是最少的人家都即将能收获一笔大财富,又如何不让大家欣喜若狂。 就在村民兴奋又激动地在那说着马上就回去割甘蔗之类的话时,里正又清了清嗓子,告诉大家一件事:“大老爷说了,还要教授我们用甘蔗制作一样好物,每户可选派一人,三日后随我一道前去!” “是何好物啊?”有那村民笑着问道。 里正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便只按照衙役捎带下来的原话,这般告知大家:“说是比直接卖甘蔗更能挣银钱的好物。” * 甘蔗成果是喜人,但收获时也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 在砍伐时,要选取品相最好的那批甘蔗的梢头给来年留种。原则上,甘蔗也是不建议连作和不宜留根的。因此收割完甘蔗后的折根,还需要拿锄头全部挖出。 眼下又正是藕粉制作售卖的高峰期阶段,农户们忙不过来,自然便又是花费银钱,请附近寨子里的土著们干活。 这天一早,刚下山而来的土著们就听说村民们要随里正一道赶去职田,与那位韩县令学习用甘蔗制作新的好物,能挣回来好多好多的银钱。然后一些土著们的心便被勾得痒痒的,当天连工都不做了,竟一路偷偷跟在这群乡民身后。 有那乡民瞧见了,也未做驱赶阻拦。实在是不止是这些土著们偷偷跟来,便是村子里其他未被选上的乡民,也这般偷偷跟着来了好些。 最后韩彻在职田见到的,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头。 对于蔗糖技术,韩彻本就是想全都教授给乡民们。之所以让里正选代表,是因为职田能准备的场地有限,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一同学习观看。 这会那些跟随里正入选而来的乡民便站在最里面,自己偷偷跟来的和那些个土著便站在最外面。为了能更好的看清楚,外围的那些人便自己到处找寻垫高的物件。如看勾栏表演时一样,这些人也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韩彻也都随大家,简单的讲解几句后,便直接进入主题。 甘蔗制糖的第一步,便是榨汁。 《天工开物》卷六《甘嗜》中有一石碾榨汁法:“凡造糖车,制用横板二片,长五尺,厚五寸,阔二尺,两头凿眼安柱……”(1) 这种造糖用的糖车,也叫牛拉石碾,是直到韩彻穿越之前的六七十年代,都一直在被人使用的。 古代虽不如现代科技发达,但也因此使得时下能被称之为木匠者,手艺皆非常精湛。韩彻只按照记忆画出图纸,那木匠后续再向他询问了一点细节,便给韩彻将糖车完美的制造出来。 因为要规模化制糖,所以韩彻这次造就的糖车比较大,石碾沉重到需要两头牛才能拉动。拉牛的活由一位佃户去做,韩老三在一旁喂进甘蔗。 韩彻则在一旁负责跟乡民们做讲解:“甘蔗从此处喂进转动的石碾,两个石碾滚动时,轴夹住甘蔗滚动而过,甘蔗汁液便能榨出……” 时下对于甘蔗榨汁,早有人用杠杆原理研究出来了。似这种榨汁专门的器具,称之为甘蔗床,也叫甘蔗凳。因为它的形状便如一条凳子一样,只不过凳面略向前端倾斜,最前端是一鹰嘴流口,流口跟榨汁的圆形槽孔相连。 榨汁的时候,把甘蔗削皮再切成寸段,竖着放进圆形槽孔内,再用力摁下榨板,榨出甘蔗汁水。 像这种榨汁的办法,能榨多少汁水,除开甘蔗本身的汁水丰盈程度,便只取决于使用者的力气。因此出汁率极低,只十分喜爱饮用甘蔗汁水的贵族阶级,才会在家中置办一套这样的工具。 而牛拉石碾,是以两头牛的力气去拉动两个大石碾压榨出来的方式,对于现阶段来讲,甘蔗最后得到的出汁率便极为惊人。 “出汁了,出汁了!好多好多的汁水!”有那村民当下便指着下方盛放甘蔗汁水的地方,兴奋又激动的喊道。 韩彻这时便又跟大家说道:“甘蔗榨汁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要把这些甘蔗汁水制作成蔗糖。” “糖!糖作价可昂贵了!” “要是用这法子来给甘蔗榨汁,那我们岂不是能制作出很多很多的糖了?” “话说,糖作价多昂贵来着?” “我哪有钱去买糖啊!这都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吃的……” 因着甘蔗出汁率太低,制糖技术也十分简陋,蜂蜜获得量又太少,故时下的糖主要还是以饴糖为主。饴糖又是以粮食里的淀粉中提取的,如寻常百姓过去连饭都吃不饱,又哪会舍得用粮食去制糖。 所以不论哪种糖,眼下全都是只有贵族阶级才能享受得起的奢侈品。 知晓韩彻是要带大家用甘蔗制糖后,其他村民便都变得一脸震惊到目不转睛的盯着石碾瞧。 等榨取到的甘蔗汁有一定量后,韩彻便开始教授大家熬红糖。 红糖熬制时,需要注意的是火候,技术并没有多难的。 村民们便瞧着那锅里的甘蔗汁,慢慢的把水汽蒸发,不多久,那些汁水便变得黏稠起来,空气中也跟着飘散起了一股好闻的香甜味…… 且这味道随着水分的消失,还在越发浓郁。有不少村民闻着闻着,喉咙间还不由得发出“咕噜”声响。 “这便是红糖了……待到冷却后,可以将之切成小块。”韩彻将熬制好的糖浆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里,又将放置一旁的一桶清水倒入还沾留着些许糖浆的锅里:“大家今日便先尝尝这红糖水的味道。” 来的村民实在有些多,韩彻便只让几人为一组,共着一碗糖水去尝味道。 安南过去便是条件好的人家,也只有在过小年,需要给灶王爷甜嘴时,才能品尝到饴糖的一点甜。因此眼下这糖水里的少许甜,吃得一些人还在那意犹未尽的不停回味。 除了回味,众人心中还陷入了巨大的欢喜中。要知道如今他们家家户户都收获不少的甘蔗,要都制作成红糖的话,那可是做梦都不敢去梦的一大笔银钱啊! 结果未曾想,这份巨大的惊喜还未消化完,韩彻又往人群中丢掷过来一个更为巨大的惊喜。 韩彻告诉大家,红糖只是蔗糖的一种。并且今日除了红糖,他还要教授大家两种制糖的工艺。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韩老三便跑去将韩彻前两日提前制作好的白砂糖和棉冰糖拿了过来。 众人便瞧见两个大碗中,一个碗里面装着的糖颗粒如细小沙石,颜色洁白如雪。另一个碗里装着的糖个头大小不一,但颜色同样洁白且晶莹剔透。 一时之间,众人一面瞧得目不转睛,一面惊叹连连。却没人去催问韩彻制作之法,因为这惊喜实在是来得太大太突然了。 韩彻耐心的等待大家瞧看得差不多了后,才又言道这两种糖不仅色泽外观好看,最要紧的甜度也高。眼下其他地方尚未能有这工艺,不论哪种蔗糖都必能卖个极高的价钱。其中牵扯到的银钱实在过大,所以韩彻建议今年大家在各村分别置备一套这样的糖车,自己造糖来卖。 当然,衙门还会如以前的藕粉和蚝油一样,作价上提供指导帮助,前期的推销和宣传也会一起做到位。 “叩谢大老爷!叩谢大老爷啊!”有那村民回过神来后,激动的伏拜在地,嘶哑着声音大喊道。 随着他这一喊,其他村民哗啦啦的也激动的有样学样,跪拜了整整一地。 “叩谢大老爷,叩谢大老爷!” 到最后站着的,只有韩彻和韩老三还有身旁的衙役们,以及本来只想偷偷跟着来瞧个热闹的山间土著们。 然便是这些山间土著们,此时也是震惊到目瞪口呆的呆愣站立在那。 谁都不是傻子,又如何能不知这几种蔗糖技艺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可以说,只要安南县农户们将今年地里的甘蔗制作成这两种糖售卖后所获得的银钱,真就毫不逊色于后世一些位于一线城市的人家中突然迎来拆迁所得的暴富程度。 而实际上,就教授众人制糖这件事,韩彻奔着的就是要让安南县各乡镇一次便能暴富的念头去推动的。对于时下来说,糖的珍贵度不言而喻。但正是因为这份珍贵程度,只要白砂糖和棉冰糖一被推出,其中的技艺法子就不是安南县的乡民或韩彻,乃至于哪个士族门阀能独自守住的东西。 42 献方 说是文书,通篇表达的思想却是在…… 安南县各农户家很快便陷入了一片繁忙中, 地里成片成片的甘蔗被砍下,却并未拿去售卖, 而是拖运到家中, 先用清水洗干净甘蔗表皮,再用新制作出来的糖车压出汁液,将其制成白砂糖或棉冰糖。 之前韩彻有告知过乡民们, 红糖技艺相对简单,色泽也不如白砂糖或棉白糖更遭眼下贵人们的喜爱, 村民们便都听取他的建议。 这些时日,家家为赶制这两种糖而忙得脚不沾地。也得亏如今安南县各家都不缺耕牛, 再花费些许银钱请上几个山间土著做事,很快各家都制作出一批糖来。 韩彻这边,在确定安南县各乡镇制糖有一定量后, 这日一早便命人在集市入口处择选出一个地方,搭建出一个草棚。 草棚里面安置上一个小灶台, 灶台上还放置着一个铁锅。 随着锅里的甘蔗汁受热逐渐蒸发后,便如先前韩彻给乡民们演示时一般, 锅内一股诱人的香甜味开始朝着四面飘散。 有那起早,准备来集市这边一并食用朝食的外地商户受这股香甜味吸引,便忍不住过来询问:“你这是售卖何种吃食?” 未料,对方却答道:“我这不做售卖的。” “那你这是在作甚?”闻言,商户越发好奇,还探出脑袋往锅里瞧。却见着锅里翻滚着颜色如焦黄色的粘稠状液体,在随着对方防止糖液烧糊,不停搅拌的动作时,那股浓郁香甜味更是扑鼻而来,馋得商户移不开眼睛。 “是大老爷命我在此处熬糖, 做演示。”对方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集市入口绝对是一个黄金地段,是但凡需要去往集市的行人必经之地。没见着俩人这说话间的一点功夫,熬糖发出来的那股浓郁香甜味也吸引了其他一些路过的人,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瞧看。 “熬糖?你的意思是,你这锅里的东西是糖吗?”商户闻言大感惊讶。 “对,正是糖!”对方给予肯定回复。 “这是何种糖?我怎的从未见过。”商户一脸好奇的问道。 “此乃甘蔗熬制的红糖。”对方一脸得意的告知大家,还又朝后面的人催促。 在他这般的催促下,身后的两个人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二人先是抬出来一张桌子,接着便又摆出两堆白砂糖和棉冰糖。 当众人被告知眼前这两样也是蔗糖制作而成的糖后,纷纷表示不信。 想他们行商多年,走往的地方也多了去,可却无一人曾见过这般颜色的糖呢! 为了证实这二者确实是糖,对方便在锅内的红糖熬煮成功,盛放到专门器具里晾凉后,也如那天韩彻一样的操作,往锅里倒入了水,再把这锅里的糖水免费分发给大家品尝。 接着又取用了些白砂糖和棉冰糖,熬煮出一锅糖水,同样分发给大家免费品尝。 “你这糖如何才能售卖?”待到品尝完,有那商户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来。 “我这里只做演示,如若需要买糖,请往集市里面的草棚摊位去。”韩彻做那么多,为的可不就是这个目的! 接下来便如韩彻所预料的那般,听闻集市里面便能购置到这么好的糖后,大家立即便撒开腿往集市里面冲去。 这可是糖啊!时下稀缺又珍贵的糖!更不知这位韩县令到底是用的何种法子,不仅甜度增加,竟还能使糖的颜色和外观变得这般洁白美观! 似这般好的糖,拿到其他府城去售卖,怕不得让那些达官贵人们哄抢起来! 至于这两种糖的作价都非常昂贵? 糖作价还有便宜的不成?! “你家的糖还有多少?你莫要卖给别人了,我全都要了!” “还有你家,你家的糖我也全要了!” “什么?今日只有这么多了?那明日呢?明日可还有?” “前面的!我也要的啊!” “就是,没你这么抢东西的啊!我比你还早来呢……” 一群商人们,面对作价这般昂贵的白砂糖和棉冰糖,抢购起来时却俨然一副不要银钱的模样。 使得饶是已经见识过藕粉和蚝油售卖时的火爆场面的乡民们,也着实被他们这般疯狂又惊人的往外掏大把大把的银钱举动而震惊住了。 没多久,大家今日带来集市的糖便全都售卖完毕。揣着许多银钱的乡民兴奋又紧张的集合到一起,方才敢出城归家。 * 几日后,安南县内有棉白如雪的白砂糖和晶莹剔透如玉石一般的棉冰糖可售卖的消息,便如龙卷风一般的速度传播开了。 在亲眼瞧见实物后,越来越多有实力的大商队朝着安南县快速赶来。 接下来,安南县城内一日塞过一日的热闹。因着往来的商贾客流实在是太多,衙门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忙碌。 衙门的这份忙碌,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点相隔太近的后院。 不过柳氏和三娘四娘都未觉得被打扰,反而为这份忙碌而感到十分的高兴。作为韩彻亲眷,她们便一直都懂得,安南县百姓越是富足,才能增长韩彻的政绩。 别的且不说,单每日成交下来的蔗糖银钱所需缴纳的三十取一的税收,便能使得今年衙门府库大大充实。 所制作出来的那几种糖,家中人这几日也都品尝过了,甚为喜欢。 尤其是四娘,年纪最小,又最为喜欢甜食。如今家中倒也不缺自家食用的那点糖,但为着身体和牙齿着想,韩彻还是控制了四娘的吃糖。 不过今日的四娘很是高兴,因为韩彻一早起来便去了厨房,言道要指导厨房用糖来制作一些好些的糕点。 四娘一心惦记这个,跟随夫子学习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结果不出意外被夫子察觉,罚她抄录诗文。 “你如今都这般大了,怎还能为一点吃食就馋成那样!”待到散学后,三娘气得直教训。 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岁的四娘,此刻便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受训。 “你若再这般不懂克制,我便要告知阿兄,让他往后都莫要再给你做什么好的吃食了!”三娘放出杀手锏。 “阿姐,我知错了,下次定不会了。”四娘一听,忙撒娇求饶。 然别看这会三娘训四娘特别凶,待到厨娘按照韩彻的教授,将做好的糕点端出来来时,她却一句告状的话也没说。 反倒是柳氏听闻了些,问道:“四娘,今日上学可是因未用心听课,被夫子罚了?” “阿娘,此事我已训诫过她了。”三娘忙说道:“下次我也会盯着她的。” “我下次一定认真听课。”四娘也这般保证道。 “好吧。”柳氏便不再多说什么。 接着,一家人很快便沉浸到各种甜味糕点的食用当中去了。 韩彻今日让厨娘一共制作了三种吃食,一种是黑糖米香糖,跟后世的米花糖差不多的做法,吃起来酥脆香甜。 一种是麻粩米粩,也叫麻枣糖,吃起来外层的糖皮香甜,中间部分酥脆却入口即化,层次感分明。 至于第三种,相对比前面两种休闲食用的零食来说,它则是一款能做平时主食食用的米发糕。 用糖量比前两者少了许多,但吃起来口感松软,甜而不腻。 柳氏夸赞道:“我觉着这米发糕最为味美。” “我觉着三种都非常味美,我都很喜欢!”吃得正欢的四娘闻言,忙抬起脑袋,发表自己的意见。 三娘这次并未说教四娘,反而也认同的附议道:“确实都非常味美。” 实在是因为时下糖还过于珍贵,因此糖类的甜食并不多见。平日里,一碗甜粥对于一些上层阶级的人而言,都能被夸一句味美。 * 也正是因为这份珍贵,当府城裕州刺史府,唐刺史在收到了韩彻命人送至而来的三种糖的成品,以及书写好的呈送给朝廷的制糖方子时,震惊到忙唤来心腹商议。 心腹瞧完,边赞叹也边叹息道:“这位韩状元郎确实有大才!只是这事,怕是不好办啊!” 圣上年事已高,身体更是大不如从前。这些时日来,圣上对太子的不满也在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可对于圣上和朝廷来讲,这制糖方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那么对于给出这方子的韩彻,必然要论功嘉赏。 韩彻又作为太子门下旧人,此时献上这么一张能利国利民的制糖方子,若顺利回归朝廷的话,必然会给太子一党增加些筹码。 届时,唐刺史作为韩彻现在的直系上属,又是帮他把这方子呈上去的人,免不得就会被牵连其中。 偏安南县售卖糖的名声如今又被那些商户传播了出去,使得唐刺史又不能不将这份方子呈上去。 “你再看看这个!”唐刺史笑着拿出另外一封韩彻要一并呈上去的文书,递给心腹。 说是文书,通篇表达的思想却是在忏悔。 韩彻在文书中写到,他来到安南后,亲眼瞧见了此地百姓生活的艰辛,方才真正懂得了圣上之意和为官之道。 往后他也必将痛改前非,更勤恳的在安南县内做出业绩,替百姓谋得更多的福利。 可别小瞧这份忏悔文书,若圣上只是些许不满太子,依然还坚定的要把太子任命为下一任继承者的话,接下来的圣旨便是将韩彻从安南调离。 若圣上已经起意真要废弃太子,有韩彻这封忏悔文书,圣上便能以“顺韩彻本人意愿”的名头,让他继续安稳的待在安南。 至于以后,在唐刺史看来,韩彻既有这般大才,离开安南不过时间早晚的事。倒还真不必在这时刻,非要搅和进朝堂那波风云里去。 43 修路 撒开腿就往山上跑。 文书和制糖方子呈去府州后, 韩彻便将这事暂时抛开。 安南如今不过才刚进入发展期,韩彻并不想在这时候撒手离去的,但他也确实是想过要回京城。哪怕不为自己想, 韩彻也得替柳氏, 尤其是三娘四娘着想。 要知道再等上几年,三娘四娘的年纪再大些,便要开始面临成家的问题。 韩彻并没有一定要逼着她们嫁人结婚,也并不是瞧不上安南。实在是对于这种关系到俩人一辈子的大事, 他想让三娘四娘能多点选择自由,而不是一辈子只能留在安南。 好在这事暂时不用着急, 便是三娘,今年也才刚满十二岁。 这一次的制糖,安南县的农户们真称得上一句暴富。衙门每日征收回来的税收也极为的可观, 府库得到很大的充实, 韩彻也终于能着手办其他事情。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在教化和兴建基础建设上。 学校修建花费不了多少银钱和时间,难的还是在找寻合适的夫子这事。不过眼下银钱到位, 只做前期开蒙要求的话, 还是比较好找的。 韩彻便一面命人去各乡村测量合适地方, 修建乡村学校。一面又命人发出招聘告示,广招教书先生。 同时进行的,还有道路的修建。 自古修路皆是一个大工程, 安南县面积还不小。因此, 早在之前劫匪被抓那次, 衙门后面所张贴出来的那张舆图所标红的道路, 便是韩彻和钱县丞还有刘县尉一同商议过的,后续预计要修建的。 人类从远古时代便已经开始修建道路,在经历数千年修路的历史至今, 时人已经掌握了好几种修路的办法。 如最早期的夯土筑路,便是利用随处可得的低成本,又能持续发展的土壤,将它们夯实压制再混合石灰稳定。 到汉代时期人类又学会用黄土烧制成地板砖,坚硬程度是没法和现代的水泥路相比较。不过在没有各种重型车辆的古代,已经足够坚实耐用。 再到后来,人类学会烧制石灰。并且把石灰跟河沙,还有黏性黄土按一定比例混合使用后得到的材料,便更为坚固。 这也是时下最主要的修路方式。 恰好,安南在修路上还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安南缺什么都不会缺沙子,因为它不仅靠海,也靠江河,其中有一处河道的河沙还经多年自然沉淀。 韩彻动早在动心思想要修路时,便曾派人去查验,发现那处河道的河沙含泥量少,非常的干净,便是拿来修建房屋建筑都是极好的材料。 像之前被抓的那两个巫医还有那群劫匪,便被韩彻分配到那处河道,这些时日也挖采出一批不少的河沙。 黄土便更好办,安南到处都是,甚至可以依据修路时的进程,随取随用。 也就是说,在修路主要材料这一块,韩彻需要花钱的地方便只有购置石灰,和使得三者黏合时需要施入的灰浆技术所需的材料,糯米浆汁和杨桃藤汁。(1) 这里的杨桃藤并不是韩彻穿越前食用的那种杨桃树,而是猕猴桃的藤枝。在古代,猕猴桃作为水果食用的功能并不被重视,但是对它藤蔓汁液的使用却是时下一些匠人们的拿手本事。 比如顶顶有名的宣纸组成时的重要辅料之一,便是杨桃藤汁。 * 最后等到韩彻将修路的全部预算做出来,最为耗钱的一部分反倒是人工费。 安南县人口实在是少,哪怕马上进入一年一度的服徭役,韩彻还是需得从其他城镇引不少人前来做工。 时下交通不便,信息传播又艰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韩彻韩彻便找寻一部分距离安南县较近地区的商人,让他们帮忙放出消息。 忙并不让人白帮,这些商人们只需回去传递消息一趟,韩彻答应他们下次过来,允许他们优先购买一批糖。 如今白砂糖和棉冰糖名声越传越广,每日早上刚出摊,集市上那些草棚摊位的糖便被商人们很快哄抢完。 去得晚一点,当天便是白跑一趟。 也不是没有商人动心思直接去乡下采购,但说实话,能买到手的糖并不多。糖作价本来就昂贵,眼下的价格在各地赶来的商人们哄抢下,更是比之前还高。 在售卖农产品上,乡民们一直又都不用缴纳各种税收,韩彻还提供县城免费住宿等各种帮扶政策。对于这种牵扯到银钱较大的交易,自己在乡下直接售卖给商户又多挣不来太多的银钱,乡民们显然便更信任在集市上去做。 于是为了能抢购到更多的糖,这些商队便分成了两批。一批人数多的拿着抢到手的糖赶紧返回,将其售卖换回银钱。再留下少部分的人,每日赶早去集市抢糖。 此刻,有那商人一听,积极性一下子便上来了:“不知韩大人总共需要多少人手?” “我预备将几条主要道路尽快修建好,人手这块,千八百人也不多。”韩彻回答道。 “要这么多人啊!”商人吃惊道。 太远地方的人肯定不方便过来做工,所以能来的也就是离安南最近的杞县和渠县这两个地方。 渠县之前遭受过一次大水灾,不少乡民还逃到安南做流民。休养生息才刚两年,眼下人口数量比安南多不到哪里去。 至于杞县,虽是情况要好些,但总人口数也才刚过万。扣除掉老弱病幼和留家的,还有马上要参加服徭役的,最后能过来的人怕是也不多。 再者眼下的农户是不可能丢下地里劳作不管,所以他们即便是过来做工,也只能做年前的这点时间。 * 进入深秋后,随着地里的作物逐渐收割,杞县不少乡民的生活节奏一下子就变得缓慢悠闲了起来。 日子贫苦是真,事实上这两年除了安南县除外,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其他地方的农户需要做的活越来越少才是普遍现象。 直到这天,村中有一家牛姓汉子跑回来与家人商议,说隔壁村村中一户人家的儿子是在杞县县城内一大商铺做工的,前几日回来告知大家,言道安南县如今需要大量的人手修路,工钱给的很足,而且做工期间管吃管住,吃食上更是一日两顿主食餐,餐餐管饱的标准! 隔壁村现在已经有不少村民报名,正准备集合一起前去安南县做工挣银钱。 “安南县我知晓!听说他们现在可富裕着呢!”妻子满脸羡慕道。 牛母也说道:“你去吧!那安南的韩县令是个爱民的好官,去给他做事,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时下寻常百姓鲜少出远门,好些人甚至一辈子连自己村所归属管辖的县城都未能去过。就更别说提起胆气,去到别的县城做工。 但安南县不同。 这两年安南县变化得太大太快了,名声也传播的极其响亮,附近这些个县城的百姓便没少听说。像他们村今年还有那么几户精明厉害的,也学着安南那边的技术种植了好些莲藕,制作成藕粉,银钱也是没少挣。 也因着韩彻传出来的这股好名声,当那些商户把招工的消息带回去没多久,安南县便迎来了一大批前来做工修路的外县汉子。 * 人手一到,修路工程很快便开展起来。 比起修路这块,学校修建的进程更为迅速。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韩彻之前定下的八个乡村的学校便陆续修建好。 修建学校在银钱上几乎没有什么花销,首先地是不要钱的,安南气候一年四季都温暖,房屋修建上的要求便不高。大部分的材料地取材便可获得,修建房屋的工人又皆为各村的村民主动报名。 待到这些学校一修建好,韩彻提前招聘到的夫子也陆续安排上岗。 夫子酬劳这一块,安南县农户家中皆变得富裕,送去学校念书的孩童人数还超出韩彻的预料,最后竟用不着衙门做补贴了。 “定要好生听夫子的话,认真念书,得像大老爷那样习得一身本事……” “大老爷可都说了,人要多念书,才能变得更聪明!” “……” 也不怪安南百姓现在都把韩彻的话当金科玉律一般去信奉和遵守,只要是从韩彻嘴里说出来的,他们便深信不疑。 实在是韩彻没来之前,他们还在为追求温饱而艰难度日。对于眼下这般好的生活,便让安南县的好些农户老觉着自己像是活在一场美梦一样。 在安南县村民这般对韩彻的夸赞下,那些本就羡慕山下村民生活越过越富裕的山间土著们,便越发动摇起来…… 这一天,韩彻带着韩老三和几个衙役下到乡村,查看完道路修建情况后,又转去附近乡村的学校巡查时,他便见着学校外面不远处的地里有几个山间土著,时不时往学校这边探头探脑。 韩老三也觉察到了,便说道:“大人,那边有人在偷看咱们!” 韩彻正要说话时,知晓自己被察觉了,那些山间土著们忽然转身,撒开腿就往山上跑。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土著们便跑进山林,再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直把韩老三瞧得,愣在原地:“大人,他们跑什么?” 韩彻一脸无奈道:“应是怕被罚吧!” 虽说安南县这等地方,历来任职的官员对于这些土著们的存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便是朝廷,也是早知晓这等问题,一直在放纵。 可事实上未造户籍,躲避赋税都是要被治罪处罚的。 所以眼下这些土著们便是再如何心动,也不得不考虑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他们一旦主动下山,找到官府登记户籍,最先迎来的极可能是惩治。 44 分期 要真是这样,他家也想造户籍!…… 却说那几个山间土著, 一溜烟跑到山上后,其实并未跑多远。其中一个还爬到一颗高树上,远远的偷看韩彻一行人的动静。 直到韩彻带着韩老三等人走远,这几个山间土著才折返回寨子里。 山林间, 竹制的小屋里, 一位穿着极显山间土著风格服装的女人, 正一边背着刚出生才五个多月的女儿,一边烧火做饭。 听到动静, 女人抬起头来:“回来啦?瞧着如何?” 来人正是之前爬上高树偷看韩彻动静的那位山间土著:“没去学堂里面看,倒是瞧见了那位韩县令。” 他们今日下山原本并不是冲着韩彻去的,而是听说山下新修建一所学堂, 村里的人现在都将孩子送去里面念书。 受到山下那些村民们的影响,如今他们这些山间土著也觉得读书是有用的。尤其是这些学堂和教习的夫子, 还都是那位韩县令一手操办起来的。哪怕他们这些土著并没有如山下村民那样享受到韩彻任职后的那么多好处, 可土著们心中也十分信重他的话。 丈夫帮着妻子把孩子从背上取下, 抱在怀里后, 便又说道:“若是我们也能把大郎二郎送进去念书,就好了。” 夫妻二人如今一共得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男孩,今年一个八周岁,一个六周岁,正好是学堂招收学生的最佳年龄段。 妻子听闻后沉默了会, 才说道:“便是送进去念书又有什么用?咱们没有造户籍, 什么都做不了。” 丈夫便道:“那位韩县令心肠好, 上次抓了阿义,也并未对他做处罚。” 他口中的那位阿义,便是前些日子为了看《周公断案》, 拿着家中阿爷过去的户籍而被刘县尉抓起来,关了一晚上的那名年轻汉子。 今年山下村民种植甘蔗制作成蔗糖售卖,赚取了一大笔银钱,寨子里不少人动心,阿义便是其中一个。于是他也把自己的亲身经历,没少跟身边的人讲述。 “阿义还说他打算过几天便去试试,我也想跟着一起去。”丈夫说道。 “万一到时候,衙门罚你们去做苦役怎么办?”妻子满脸担忧道。 他们躲避赋税多年,朝廷清算过去所需要服的徭役的话,要么修建水利工程,要么修建城墙,要么修建道路,全都是一些重体力苦活。 丈夫动这念头时间其实并不短了,将要面临的后果也早设想了许多:“我听说韩大人最近要修路,山下村民有去服徭役的,做的也是这些活,里面的伙食都是管饱的……若是罚我去修路也行的。” “不若再等等?你不是说阿义过几天就要去了么?咱们先看看他是个什么情况。”妻子到底还是不忍心丈夫去遭罪,便这般说道。 “我已经答应阿义了,总不好再反悔。”丈夫还是想早些去,实在是这一年来给村民们做工时,见着他们越来越富裕红火的日子,太过向往和羡慕了。 “你怎的都不和我商量便答应了!”妻子急了。 “不会有事的,真不会有事的!”丈夫连忙安抚:“我们已经都商量好了……若是一般的处罚,咬咬牙也就受了罚便是。若是罚得太重,到时候大家再找机会一起跑了。” “到时候能好跑吗?”妻子问道。 “怎么不好跑?”丈夫嘿嘿一笑:“在安南县内,只要让我们靠近大山,我们就能跑得掉!” 这还真不是他在吹牛。 为何这么多年来安南县沉水香的香木原料,明明几乎都是自然生长,却一直被山间土著们掌控在手中。一是香木形成条件苛刻,二是这里的山又全是一些深山老林,寻常人往深处多走些便极为容易迷路。而且山间湿瘴严重,毒蛇猛兽众多,没那点本事的人连山都不敢轻易进。 就这样,一些山间土著们暗自揣着这份小算盘,于五日后约到了一起,壮着胆子朝县城走去。 * 对于这群山间土著,韩彻早从刚穿来那会,其实就已经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要想安南县人口能快速增长,收编这群山间土著便很有必要。但韩彻也不止是为着增长人口,提高政绩。 山下村民们会变得越来越富有,山上土著们便会被衬托得越来越贫穷。 现在才刚开始,这些土著们还只是羡慕。可羡慕久了,难保会有部分人滋生眼红。在眼红泛酸的催动下,将来偷盗抢劫怕都还只是一些小问题。 这便也是当初韩彻刚穿来,首先解决的便是朱家冲流民的主要原因。当一个地方的贫富差距太大,绝对贫困人口所占据的比例还不小时,若还不尽快处理解决,是一定会滋生出许多社会问题。 尤其是这种古代社会,又地广人稀,便更不好监管。 偏这些山间土著还不如流民好收编,流民原是正经落户的百姓,对朝廷的敬畏和服从感强。这些山间土著们,自由散漫惯了,强制只会迫使他们躲藏得更厉害。 因此,韩彻只能耐着性子,放出诱饵勾他们自己主动。 待到这天等到阿义那群山间土著找来衙门时,韩彻便与这些人说道:“落了户,往后便要领着朝廷分发的田地缴纳赋税和服徭役的。” “我们肯定会缴赋税,服徭役!”阿义等人一听能分发田地,立即喜滋滋的保证道。 也别瞧着这些人背地里打着什么万一罚重了,日子不好过了等意外,便往山里跑的小心思,其他方面却直接的很。 当即这些人还忙问道:“大老爷,那我们以后也能种莲藕,种甘蔗吗?” “对,您能一样教我们制藕粉和糖吗?” “我们的孩子也能去学堂念书吗?” “只要是在衙门落户的人,都可以获得跟那些乡民们一样的待遇。到时候,衙门不止会给你们按人头分地,还会给你们分发一些农具和种子。”韩彻显得十分的好说话。 “当真?”一群人又惊又喜。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韩彻竟能这般的好。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们当初即为逃户,在落户后,衙门按律必然也要对你们的过往逃税行为进行惩治。”韩彻说道。 “……”阿义等人瞬间沉默下来。 哪怕来之前,大家都做好了会被惩治的心理准备,可真等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和慌乱的。 至于处罚的内容,便如这些人之前所猜想的一样——修路。 如他们这种被罚去修路的,自然也是不可能有工钱的。 “也不用太过忧心。”韩彻说道:“惩治虽是按落户人头做罚,但一时完不成没关系,可以分阶段完成。” * “如何?韩大人是怎么说的?” 阿义等人一回到寨子里,马上便被大家围拥了起来。 “可是没被处罚?”见阿义他们脸上竟还带着笑,有人便立即往好的方面去猜测了。 “罚了,罚去修路了!”阿义咧着口大白牙回答。 “唉,我早就猜到官府定会有惩罚的。” “你们啊,当初就不该去!你看去了就要被罚!” “没事。”这一群人一个个的仍旧笑得跟朵花似的,好似碰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不对啊?都被去罚修路了,你们怎的还这般高兴?”有人觉察出不对劲,终于问了出来。 “大老爷说,为了不影响来年给朝廷缴纳赋税,所以让我们分开处罚。” “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说,今年只罚我们做两个月的工。剩下的处罚,等明年再继续。” “那不还是要处罚么?而且这么算下来,岂不是每年都在受处罚了啊?” “这可就大不一样了!”这群人说着,还露出神秘一笑。 “大老爷还告诉我们,处罚可以选择两种。一种是罚做苦役,一种是罚交银钱。” “可我们也没银钱啊!”有人便说道。 “诶!你是不是傻啊!”阿义瞧着对方不开窍的模样,索性便直接告知:“咱们今年是没银钱,可分了地,明年再种了甘蔗和莲藕,还能差这点被罚的钱吗?” “对哦,我怎就没想到这出了!” 要真是这样,他家也想造户籍! 只需今年被罚去修两个月的路,但从明年开始,他们便能跟山下的村民们一样,能制作藕粉和糖挣回来大笔银钱,家里孩子也能上学,还有想去县城看《周公断案》便随时能自由去! * 对韩彻来说,放过一个人和放过一大群人,性质是大不同的。 韩彻也不想对这些土著们惩治处罚得太严重,这么做必然会使得他们越发畏惧和躲避官府。 似这般分期执行,便既不会吓到山间土著,也能对朝廷有交差。 45 赚了 何止不亏,这是大赚! 衙门做完登记, 立即便按所登记的户籍,先从每户中挑选出一名身强力壮的汉子,让他们去参加修路。 这天傍晚, 有那山间土著便偷偷溜去找阿义他们:“如何?辛苦不辛苦?” “你们自己看, 我这样像是很累吗?只要韩大人在, 往后每年我都愿意来服徭役!”阿义笑得一脸乐呵呵的说道。 “早上一起来, 就先让我们吃饱饭!”与阿义一同被分派来修路的同伴补充道。 “这么好!”前来询问情况的土著们满脸羡慕。 “何止啊!中午吃饱饭还能休息半个时辰。到了晚上, 还会让我们吃一顿呢!”阿义得意的炫耀道。 “那, 那这岂不是一天给吃三顿了!”众人惊呼。 要知道, 时下的百姓还都只是食用一日两顿。且便是农忙时,也不是人人家中能保障顿顿都饱腹。 安南自从两季稻栽种起来后,粮价便一直比较低廉。韩彻考虑到修路又是重体力活, 对伙食这一块的标准便定为, 最起码得保证大家能吃饱。 于是当初说的是两顿保管,实际却是一日三顿,又如何能不让人欢喜。 有阿义这一群人现成的例子在,衙门这边马上便迎来了一大波也要来造户籍的山间土著们。不多久,其他山间寨子的土著们也跟着来了…… 修路有了这群土著们的加入, 原本进程就快速,眼下便越来越快。 这次的修路,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也可以说是道路扩建。 在考虑到白砂糖和棉冰糖的售卖, 如今往来安南的外地商贾行人越来越多, 韩彻便让大家修路时,切割分半的方式分别开展。 先修事先规划中需要增设扩建较多的那半边,再留原路较多的半边道路先不动,保障行人和牛马车能基本通行。 安南气温常年温暖, 进入秋冬后,天气越发干燥,修好的道路也只需晾晒三两日便可撤掉遮挡物,供人在上面行走。 新修出来的那半边道路平整又光滑,牛马车从上面行驶时,也减少了颠簸。使得往来安南的外地商贾行人,纷纷惊讶赞叹。 “待到另半边道路也修建好,安南这官道应该能有二等一级了吧!”有那从富庶府州而来的商队还这般感叹道。 然他这话才刚出口,商队里另一人便道:“我看不止……你算一下那半边未修道路旁边打的木桩到这头的距离,加一起怕是能够得上一等二级!” “嘶!一等二级!” “安南府库竟这般充实了吗?” 也莫怪这些人如此震惊,如一等以上的道路,眼下便是一些府城的官道,也不一定修建出这般的标准。 朝廷对各地所修道路轻重次序分明,因此道路修建便也成为地方主官升迁资序制度考核的一部分。 安南地理位置偏僻荒凉,使其经济发展严重滞后,再加上恶劣的自然环境,故历来被列入远小,辖内道路修建便被划归为最末等的三等路分。 随着这两年往来安南的商贾行人的增多,这些道路便越发显得狭小又残破不堪。 道路修缮的越好,对往后的安南百姓的生活来说便越有益处。但韩彻这次大手笔修路,却不止是因为这个原因。 要知道按照眼下朝廷的政策,官员不止是政绩升迁跟税收有关,便是收入多少也跟税收相关。 安南过去贫穷,连府州下发的税收预算都完不成,郭杨二人都有办法贪墨。而如今安南县衙府库的银钱充实起来,除了需要上缴朝廷和府州的那部分,剩余部分韩彻私人取用都是合法默许的。 所以历来,好的州郡县城,都是众官员们抢着去的地方。 韩彻最初在知晓这份潜规则后,心情也曾沉重叹息过。可如今的他,一人之力是改变不了这个现状的。 但对于府库里日渐充实起来的银钱,韩彻不愿私人拿取。当然他不可能留在那,谁知下一任官员是何种人。因此这一次修路,韩彻便尽可能的往好了去修建。 除了府库银钱尽可能的去投入,韩彻也鼓励当地百姓参与修路。 服徭役也是历来朝廷向百姓征缴赋税的一种方式,所以若百姓家中有钱,是可以出钱抵役的。 安南百姓今年家中都不差钱,但前来服徭役的比例却不低。 自韩彻掌控县衙后,所需服的徭役比往年变得轻省许多。好比今年修路,衙门明确规定,凡安南百姓服徭役时,家中只需出牛一头,便可分配到拉运河沙,黄土等活计。 眼下百姓家中,谁家中还能没一头耕牛了啊! 一时间,安南县几乎家家都有人参与到修路当中。他们驱赶着自家的耕牛,将所需材料拉运到指定地方。如这般的活计,还真算不上累。别的不说,最起码比他们平日里在地里劳作要轻松得多了。 往来安南的外地商贾行人瞧见,便没少被这农户们驱赶着一大群耕牛参与劳作的景象而震惊到。 驱赶耕牛来服徭役的人当中,还有因水灾而逃难到安南朱家冲,后被韩彻编户齐民的那批流民。 当他们与渠县那边来做工修路的人碰见后,少不得有些许曾经熟识的。 “你们用自己的耕牛便能代替服徭役,可真轻松啊!”对方一脸羡慕的对着昔日还不如自己家境的人说道,目光则紧紧的黏在他身后的那头耕牛上。 如今虽是太平年岁,但耕牛作价对大部分地里刨食的农户来说,也是一笔不算小的财产。而渠县又紧临安南,当地百姓的生活也是一样的穷苦艰辛。 若非如此,当初这些流民也不会一受灾便往安南跑。离得最近是一方面,原来的生活很差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大老爷说了,只要能把活干了就行。管它是人出力还是牛出力,都一样!现在我们安南来服徭役的,大家都是带着耕牛来的。”渠家村村民乐呵呵的说道。 “韩大人果然是个大好人!”对方边夸,也在心中边感叹。 瞧瞧,这才接受编户齐民多长时间啊,就已经开始将“我们安南如何如何”挂在嘴边了。 听见对方夸赞韩彻,渠家村村民脸上笑容更深,与有荣焉道:“你也听说过我们大老爷了啊!” “听说了一些。”对方回答。 “有空你去我家坐坐,我跟你说,我们大老爷可好了……”渠家村村民热情的邀请起来。 别说,对方确实有这打算。 这次前来做工修路不仅让他见识到了安南农户究竟是何等的富裕,也让他发现安南到处是挣银钱的机会。 给当地农户地里劳作能挣银钱,去一些藕粉作坊还有制糖作坊也能挣银钱,甚至听说县城内招工更多。不仅客舍商铺招人,就连安南县衙门也时常要招临时工。 不过衙门招人好像只要本地户籍的人,如他们外地户籍的,大概率是不会收的。但也没关系,只要有工可以做,有银钱可以挣便行! 受经济发展滞后限制,渠县和杞县的农户除了在地里刨食,平时根本找不到做工挣银钱的门路。因此在他们县城,去一些商铺做工,前两年都只能管吃住,是没法往家里拿回去一分银钱的。 然便是这样的做工,还需得有门路才能进得去。 所以如果他们一直未能出门也便罢了,如今踏出最艰难的第一步,来到了安南做工,又知晓了这里对招工的强大需求,又如何能让人不心动呢? 于是通过这次修路,安南终于迎来了一批打算长留此地做工的外县人。 * 当修路进展的如火如荼时,韩彻这边也在与钱县丞,刘县尉一起协商安置山间土著们的选地。 衙门并不是说要强制他们必须从山上搬离,但造好户籍后,是一定要按各家人头分发他们田地的。这些个山间土著又都是奔着种植莲藕和甘蔗能挣大银钱的念头而来的,所以家中有多少人,还真就全都报了上来。 毕竟一个人头便等于20亩的永业田,傻子才不要呢! 所需分发田地数量不用担心,安南本就地广人稀,之前韩彻大抄家时除了银钱和房屋商铺外,还抄得被侵占的良田美地上千顷。这些田地被查抄后一部分被韩彻分发给家中田地不够的百姓,一部分则由衙门租佃给佃户种植,如今只需将佃户种植的这部分收回,便可直接分发。 只不过郭杨那群人贪污时,所侵占的田地位置基本都围绕在县城附近。而那些山间土著们为了躲避官府,逃掉赋税,所居住的寨子又较为远离县城。 韩彻便给出两个选项,让这些土著们自己去选择。 第一选项便是分得县城附近这些现成的良田美地,衙门对于他们举家搬迁下山,可资助一笔房屋修建的银钱。 第二种选项,便是在靠近他们寨子的地区划拨一片较为平整的荒地,衙门不仅帮忙资助修建房屋,还会给予每户一头耕牛,助力开荒。 至于之前答应的种子和农具,不论他们选择哪种,都可获得。 * 衙役很快按照韩彻的吩咐,把这消息告知大家。 两种选项,官府都做了一定的扶持。但这些土著们听闻后,却全都选择了第二种。 “得离寨子近些!万一有不对,咱们好往山上跑!” “没错!眼下韩县令是个好官,可谁知道他能待多久?万一以后又来个坏官呢?” “种地又简单,还给发一头耕牛!” “土地带不走,牛才好带走,选牛好!” “……” * 这些山间土著们打的算盘,或多或少也传了出去。 刘县尉知晓这事后,甚为不悦的跑来告知韩彻:“这些个山间刁民,果然不如寻常百姓好管教。” 韩彻听了,却还笑着让他不必这般生气 刘县尉:“大人,他们随时都想着再逃跑呢!” 就这么一群人,见着好处就想要,稍有不如意,便随时要逃跑。跑便跑吧,倒机灵得很,知晓要把衙门发放的耕牛带上。 因此刘县尉怎么想,都觉得衙门对他们的好不值当,跟冤大头似的。 “怎就冤大头了?”韩彻笑着给他分析:“凡落户者,如今每户是不是出一人给衙门修路两月?” “那也不抵一头耕牛。”刘县尉说道。 “是不抵一头耕牛。可你别忘了,他们是为着挣藕粉和蔗糖的银钱下山的。那么最起码,他们得耕种一年。”韩彻笑问道:“便是一年后,这些人带着耕牛跑了,难不成还能把开垦好的田地也带走?” 所以只需每户分发一头耕牛,就能换这么多的荒地被开垦,衙门亏了吗? 何止不亏,这是大赚! 46 争执 他们争执多久,他便看了多久的戏…… 此次衙门一共顺利收编九个山寨, 造户籍五百三十八户,约三千人口。 “加一起,咱们安南县的人口都快过万了!”钱县丞拿着做好的统计文书, 一脸惊讶的来与韩彻做汇报。 之前他还真未想过, 山间土著们竟能有这么多的人口。 韩彻说道:“这些年天下太平,隔壁杞县和受灾前的渠县,人口数字也一直在增长,没道理只安南不升反降。” 说白了,都是因为安南过去逃户太多,才导致衙门户口所登记的数字严重缺漏。 “唉。”钱县丞长长叹了一口气。 钱县丞被调来安南任职也有一年多了,也别瞧着安南各农户都变得富裕, 不少外地商贾行人皆奔之而来。但就算是这样,安南真正能被称得上一句繁荣的还是以靠近县城为中心的这一小片区域。 这方面, 从垦殖指数上去看是最为直观的。 安南县总面积有八千六百多平方公里,但眼下衙门登记在册的耕地总面积却才刚破一百五十平方公里,指数仅为百分之一点七。 这个比例放在时下来说其实并不算太低, 不过这里面不仅加上了韩彻之前带领流民在朱家冲开垦出来的那部分田地, 还有其他乡民为种植莲藕和甘蔗多垦殖出来不少的田地。 而在这之前, 安南县的垦殖指数还不足百分之零点九。 土地开垦程度又是最能显示县城各个区域的开发程度,因此韩彻巴不得那些山间土著就近选择开荒垦地。 于是衙门也大力扶持土著们, 凡是在山下修建房屋的,皆可获得一笔建房补贴。曲辕犁,耧车还有一些常用农具,每户也都可以分得一套。 至于耕牛, 衙门手中目前是没有那么多,但在韩彻找寻两波往年为沉水香运来大批耕牛的商户,承诺他们帮忙运来耕牛, 韩彻便能与他们做一笔白砂糖或棉冰糖的交易。 之后耕牛和农具一到来,那些个山间土著们便纷纷搬家住进山下刚修建好的房屋里,准备开垦荒地。 当然,山上的寨子他们还是回去住的。这不是那位韩县令特意过来跟他们说了,今年他们将土地开垦多少,衙门到时候各种农作物的种子便免费发放他们多少么! 地开垦出来后是他们的,最后种出来能挣大银钱的莲藕和甘蔗也是他们的。试问,他们又如何能不被这份钓饵所吸引? * 考虑到这些山间土著们长久居住在深山,韩彻便寻来这九个寨子新选出来的里正询问他们预备如何开荒养地。 结果被韩彻这么一问,其中一人当即便一脸茫然的问道:“什么叫养地?” “那你们平时是怎么种地的?”韩彻好奇起来。 “在山里面找块平整的地方,把树木砍伐掉,再烧一把火。再用锄头挖洞,把种子放进洞里,不就可以了吗?”对方这般回答。 “那地里的作物能长好吗?收成能多吗?”韩彻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歹能收回来些。”他还咧着嘴笑。 “地这么种下去,收成会一年比一年少吧?”韩彻又问。 “没事,要是长不出东西了,就换块地方。”其他人也这般点着头。 韩彻见状,顿感万分无奈。 这些个山间土著们种地的方式,可算是让韩彻见识到了什么叫“耕耘不以时,荒废不加辟”和“其耕也,仅取破土,不复深易。”(1) 真正的纯靠天吃饭,靠作物自己奋发生长。 这么种地肯定是不行的,韩彻第二天便从这九个寨子开垦荒地就近的村庄,分别选取出几名种地好手,去教授这些土著们开荒养地。 这些领了韩彻任命,来教授土著们种地的村民们是有薪酬的,但他们极为认真的态度,却不仅仅是为着薪酬,而是来自于韩彻亲口对他们的夸赞。 韩彻如今深得安南县众农户的信重,得了他的夸赞的村民们,自是感到十分的骄傲和高兴,做起事情来自然是格外认真。 这些土著们对官府如今还有防备,但对距离他们寨子近处的村民却并不会。毕竟他们之前一些生活必需品,就是通过跟这些村民做交换的。真要说起来,彼此间还比较熟悉。 之前下山给乡民做工的一些山间土著们又曾亲自见识过,山下村民们地里产量是如何在韩彻所教授的好的耕种方法后,大幅度增长的。 因此村民们认真去教,山间土著们也能毫无排斥的认真学习。再加上耕牛和好用农具到位,一片又一片的荒地很快便得以成功开垦出来。 * 当赵四郎带着商队再度来到安南时,便先是被崭新又平整的半边道路和另半边已经在修缮中的道路合并一起的宽敞程度所大感惊讶。接着他又瞧见原本荒凉的一些地方,竟被开垦成了土地。 再细瞧,赵四郎发现这些正在进行开荒的人身上穿着的极具风格的服装,明显就是山间土著们! “如今这安南,哪里还有过去古荒服地,蛮烟瘴雨之乡的半点模样。怕是比一些北地县城还要来得富庶繁华。”商队中有一人便这般感叹道。 赵四郎点头:“韩大人眼下又用甘蔗造出那般好的白糖,想来距离他被调离回京城那日,亦不远了吧?” 说起来,当初刚识得时,他们还猜测韩彻是不是想拉拢赵家,借助赵家的银钱使力,好让他能从安南调离呢! 不过那时候,谁又能想到,这位韩状元竟还有这等制糖的好本事! 白糖里面所能带来的利润和价值,饶是赵四郎背后的人怕也得大为震惊。只恨当初,竟不懂得与其交好。 不过赵四郎等商队因是从京中而来,他们出发时还只是农历九月,那会白糖的消息尚未传过去。但此时赵四郎已经能够想象得出,眼下京中怕是已经被这白糖的出现,搅得风云顿起了! * 京中此时确实因白糖的出现,使得不少势力蠢蠢欲动。 这日朝堂上,有官员便站出来言道,韩彻既有这般大才,便不该继续让他在安南那等偏僻毒瘴之地埋没,合该把他调回京城,予以重任。 然他才刚说完,马上便又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言道韩彻虽制作出白糖,是有功劳。但他这两年在安南的政绩,却一直都是下等。如这般下等政绩,如何能称得起大才?又如何能就此将他调回京城,还予以重任? 前者当下便反驳,说那安南本就是偏僻荒凉之地。历来被发配去安南的官员,便从未有人做出过好的政绩。此乃安南环境过于恶劣的原因,与韩彻能力有何干系?再者韩彻虽政绩为下等,但去年税收完成府州给的预算,人口更是明显增长。若这般还不能算有才,那怎样才能算有才? 年迈的皇帝则一言不发的安坐在上方龙椅上,由着底下这些官员激烈争执。 人老成精,更何况还是一位帝王。 所以老皇帝一眼便看出来,眼下朝堂上这些大臣们的这份争执,根本就不是为了韩彻本人。毕竟韩家当初没落多年,韩彻又在考取状元郎没多久,便被流放发配去了安南。 此刻能站在朝堂上的这些官员,不论品阶还是资历,都并不是韩彻当初能轻易交往密切又友好到能为他奋力争执的对象。 不过是借着韩彻身为太子旧人,又是因那么一桩事才被流放发配到安南,一方面为彼此挣得利益,一方面也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对此,老皇帝一言不发,他们争执多久,他便看了多久的戏。 只等到这些人争执得差不多,齐声恳请圣上做最后决定时,老皇帝才坐直了身子,突然告诉大家,韩彻还呈上了一份“忏悔文书”。 47 大雨 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赖管用…… 唐刺史和朝廷派遣的使者抵达安南时, 已经是来年春月。 每年月,本就是春雨多发的季节,安南今年目前的降雨量比之往年更甚。但即便是下着雨,此刻安南县城门处依旧一片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 “这, 这竟是安南!” 使者瞧见眼前这片繁荣, 再一次大感震惊。 之前刚踏进安南地界, 行走在堪比北地一些重要府城才能修建得出来的平整又宽敞的道路上时, 使者就已经被深深震惊了一次。 也莫说是使者, 便是唐刺史今日受到的震惊也不小。 要知道裕州作为管辖安南的上级府城,辖下好些官道的修建标准, 也是比不得如今安南了。 待到来到衙门, 对着韩彻宣读朝廷此次下发的圣旨时,使者脸上笑容也一下子就显得热情起来。 圣旨前半部分是一片赞赏言词, 后半部分却又言道韩彻如今既能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望他以后在安南一心为民, 切勿重蹈覆辙。 使者还带来一些御赐的赏赐外, 也传达圣上另一份口头嘉赏, 言道京城和安南两地相隔甚远, 念韩彻和家中亲眷在安南难免思乡情切, 故又赏赐他们全家一些京城北地的特产。 见状, 韩彻便忙带着柳氏和三娘四娘叩谢皇恩。 宣读和赏赐一完毕, 使者因为还要急着返回京城,唐刺史便也并未多待, 随使者一同折返离去。 韩彻带着韩老三和钱县丞, 以及衙门里的其他人,一路相送他们出了城门,待其背影都瞧不见了后, 方才返回县衙。 县衙今日上下都使者到来的嘉赏而感到高兴,要知道如安南这等地方,往年莫说是什么朝廷嘉赏,便是少些责罚,都能让衙门里的人为之感到庆幸欢喜。 韩彻也笑着吩咐韩老,让他给衙门上下都发一笔赏钱。 “多谢大老爷赏赐!”众人乐呵呵的作揖叩谢。 赏钱发完,韩彻回到县衙后院,柳氏和娘四娘正满脸笑容的在整理着那堆朝廷发放的赏赐。 “二郎,这些赏赐摆放哪?”柳氏高兴的问道。 “不易放长久的咱们便尽快用了,其他的放阿娘你那里吧。”韩彻回答。 柳氏便带着三娘四娘将一些吃食药材还有布料挑选放一边,其他的便唤来韩老先搬运到库房。 “二郎,刚刚圣旨里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能自由出安南了?”对比起这些物品上的赏赐,柳氏显然更关心这个。 自从跟着被流放发配到安南来后,柳氏其实做梦都在想着能重回京城。那里既是柳氏生长熟悉的家乡,又有一个大女儿牵挂着。最要紧的是,韩彻在考虑三娘四娘将来的婚嫁。殊不知,对柳氏而言,比起娘四娘,眼下最着急的其实是韩彻。 “是啊,往后咱们自由了。”韩彻笑着说道。 但即便是解除编管,也只有柳氏和三娘四娘有足够的人身自由。而韩彻作为安南县县令,职责规定下,莫说随意离开安南,便是无故夜不住宿县衙后院都会被朝廷责罚的。 安南和京城外来又太远,如柳氏和娘四娘这等女眷独自出行,必然要担忧一路安全等问题。况且韩彻作为家中的唯一依靠,他留在安南,大概率情况下,她们也不会轻易离开安南的。 不过这份圣旨背后的含义侧面倒证实了韩彻之前的预料,老皇帝对太子是真起了废弃的心。因此,韩彻的“识相”到底是让老皇帝满意的。 于是当初原身遭受流放贬谪时,是以口谕:纵缝恩赦,亦不在量移之限编管韩彻一家。如今老皇帝又同样是以一道口谕,解除了这份编管。 在这种局势下,回京城的事,韩彻觉得还是再缓缓吧…… * 很快,韩彻也因为事物太多而忙得脚不沾地,彻底将这事抛之脑后。 今年月份越往前走,雨水便越多。尤其是在进入三月中下旬开始,安南县内已经连续半月,未曾见雨水停歇过。 再这般降雨下去,韩彻既担忧农作物会被影响,又恐生水患等自然灾害。 眼下各村里正也因这事变得忙碌起来,前些日子,衙役按照韩彻的吩咐,下到各村交代叮嘱这些里正务必要做好各自辖内水利方面的监管工作。 一定要及时发现问题,帮助村民们处理问题。若发现问题严重,处理不了,便需得立即上报衙门。 同时,韩彻也召集到多名木匠,一同赶制龙骨翻车。 有韩彻提供原理和大致的构图,没几日,这群木匠便成功造出一台龙骨翻车。 韩彻大致检验过没发现什么问题后,当即便带着韩老,驾着牛车将这台龙骨翻车拿到南城外的职田,寻了一处水量较多的水田,现场检验。 龙骨翻车是灌溉排涝两用型的,韩彻这次的目的是为了给水田排涝,所以这台龙骨翻车在置放时,车身是倾斜在靠近江河旁边的水田附近的水渠中。接着,再将车身和下链部分倾斜进水渠,用脚踏的方式驱动链轮,用沿水槽将水渠里的水汲取出来,送至旁边较高处的江河中。 “此物制造的甚好!”韩彻高兴得直赞赏。 “全赖大人提供图纸和讲解。”工匠们忙纷纷谦让道。 说起来,安南常年气候温暖湿润,水源充足,因此过去当地百姓种植农作物,一直都鲜少需要为农作物做取水灌溉一类的事。 本地的木匠们便也从未做过这些大型农田取水灌溉类的农具,所以即便是有韩彻提供的图纸和思路在,其中很多细节部分也全靠这些木匠的悟性还有灵敏又娴熟的手活。 韩彻便连连夸赞道:“若非你等技艺绝佳,这龙骨翻车还不知何时才能造出。有了这农具,安南今年农作物得以保住的话,当记你们一大功。” 得了韩彻这般的夸赞,木匠们高兴又激动到脸都有些泛红起来。 时下匠人地位并不怎么高,韩彻不仅尊重他们的手艺,还言他们此次对安南百姓都有功劳,又如何能不让这些木匠心情澎湃激荡。 于是过了几天,这群木匠就又兴奋的跑找来韩彻,言道他们把韩彻画出的另一张简易图纸,也就是风力水车给造出来了。 风力水车是以风帆为动力装置,分为风车和水车两部分。跟龙骨翻车相对比,风利水车属于有风就转,不需人力便可自行工作,更为轻省方便。 韩彻这下可真是惊喜到了极点,因为他对风力水车之所以做过了解,是因为曾经在做农业技术方面的工作时,去到过一处靠海的地方。 从那里,韩彻了解到,过去他们的制盐方式是从长芦盐场学习来的。而长芦早在清代时期便利用风力水车,从大海中汲取海水制盐。 对于人类来说,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古往今来,盐更是受到国家管控的重要民生物资和战略物资。 安南县靠海,在制盐上同样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韩彻手中也有更为方便制盐的技术,只不过制盐一事牵扯太大。 眼下安南又正逢雨水多发季,韩彻还是先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吧。 * 很快,韩彻便召集了一大批会做木工的。跟随那几个木匠一起,加班加点的尽快赶制风力水车和龙骨翻车。 这两种水利农具各有各的优点,韩彻便命人分别制造出一批。之后再给各乡镇都先发放一套,让乡民们根据自己田地的具体情况,再自行去找木匠打造。 有了这两样工具排水,韩彻后面下乡再巡查农田里面的情况时,地里那些作物的情况果然便有了明显的好转。 只是今年这天也不知怎的回事,雨水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虽没有特别大的风雨,但眼下已经有二十五六日,天空未曾挂过太阳。 这日早上,食用完朝食,韩彻见着天虽阴着,但好歹雨终于停歇住了,便喊韩老三去准备蓑衣斗笠还有牛车。 柳氏瞧见,便忙问道:“二郎,你今日又要下乡吗?” 韩彻说道:“嗯,今日想去刘家村和李家村看看。” 如朱家冲,郭杨两个村子这种地势较高的村庄还好,韩彻现在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两个地势较低,又靠近海边和江河的村庄。 尤其是刘家村,之前便一直受到春夏季海潮的影响。村民们每逢这时候,便只能饮用苦咸之水,滋生疾病。 今年雨水这般多,韩彻不仅担心这方面再出问题。更怕这雨水一直不停歇,空气湿瘴越发厉害,恐有疫病滋生。 “那你等下,我去给你多拿两身衣裳和鞋袜……万一要是淋湿了衣裳,一定要赶紧找地方换下。”柳氏忙道。 作为官员亲眷,柳氏也很清楚。即便天降大雨是自然灾害,但只要缴纳不出赋税,在朝廷看来,便是韩彻这个地方主官的失职。 安南百姓去年甘蔗制糖是挣得不少银钱,但别忘了,还有刚被收编的那五百多户山间门土著们。今年真要受灾,以他们的家底多半是缴纳不出赋税的。 不过韩彻倒没怎么担心赋税,要是真出灾害,他就更不想去逼迫那些土著们缴纳。要责罚便责罚,唐刺史若是还派判官来催收,实在不行的话,韩彻都想好了,到时候就主动把自己往监狱里关,自囚以做惩罚。 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赖管用就行。 再说了,只要老皇帝若还活着,这皇位之争没做最后的定局,韩彻也是没想过离开安南的。 48 受灾 用这些已经废弃,没什么用处的生…… 临出发前, 韩彻吩咐钱县丞留宿县衙班房,以防突发事件。 这次巡查的刘家村和李家村距离县城都比较远,不出意外的话, 今晚韩彻估计是赶不回县衙了。 好在今日天气给力, 韩彻他们一路上未见雨水降落。先去巡查的是李家村,村民们瞧见韩彻等人到来,还纷纷跑来迎接。 在韩彻询问情况时,里正还神情轻松的说道:“回大老爷, 用了那龙骨翻车和水车把水排掉后,大家地里目前的情况都还好。” 即便如此,韩彻还是带着韩老三和一干衙役去到田地里做了一遍大致巡查,才又坐上牛车,朝着更南面的刘家村赶去。 等赶到刘家村时, 天色便已经不早了。 韩彻瞧着已经阴暗下来的天色,今晚便只能现在刘里正家借宿,待到明日一早起来,再去到田地里做巡查。 刘里正给他们安置的房屋,还是前年来时一样。不过屋子里的家具还有摆设, 多了不少以前新添置的。 这两年刘家村靠着养殖生蚝, 制作耗油还有售卖蔗糖, 家家户户都挣得不少银钱。如刘里正家中就更不用说, 手中有了银钱,家中自然就有了变化。 刘里正一家还乐呵呵的告知韩彻:“江河还有井水是受了影响,比往年更为苦咸。不过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还是清甜的, 也从未有过咸味。” “泉水更方便,就在自家家门口。比去河边挑水,或是井中打水更方便呢!” 所以刘家村村民们这两年即便是进入秋冬季, 日常生活所需的用水,都是来自于这些山间泉水。 有道是病从口入,事实上,只要食用这块不出问题,便能杜绝很多疾病。像韩彻之前担忧的瘟疫,此刻倒显得有些多余起来。 韩彻总算是能放下心来,安心的睡了个好觉。 第一天,韩彻在刘家村做完大致巡查,便带着韩老三和一干衙役往县城赶回。 等韩彻他们回到县城后,雨水便停歇下来。甚至还出了两天久违的太阳。一直到第七天的上午,温度大幅度上升。 对于这骤然升起来的高温闷热,韩彻和衙门里几个懂得几分看天象的,此时全都是满脸的担忧。 有过经验的都知道每逢夏季暴风雨到来之前,气温会突然变得闷热。而安南又靠海,有那经验老道的衙役还来告知韩彻,言道今晚或最迟明天恐生较大台风这种极为恶劣的天气。 韩彻只能在第一时间,便赶紧命衙役去到各村通知大家做好防护应对工作,其中如最为靠近海边的刘家村和李家村的村民,还有南面另一个徐家村,一起做好短暂迁离至县城内的安置。 毕竟当初选址修建县城时,县城位于安南县最为靠北这块。整个地势相对其他居住地都略高些,还有县城内的这些房屋建筑,比之大多数农户家修建的竹屋也会更为牢固。 三个村的村民便简单收拾些必备的物品,坐上自家的牛车,跟随里正和衙役,快速又有序的朝着县城赶来。 安南人口本就不多,韩彻又让集市暂停。原本给那些集市售卖的村民们准备的大通铺,正好可以拿来先安置这三个村的村民。 至于其他较为远离海边,地势也略高的村民也在各自里正和衙役的提醒和组织下,做出一系列的应对措施。 好在的是安南百姓在此地生活多年,对于台风这类恶劣天气的发生也早就摸索出了一定的应对办法。 待到大家把能做的准备工作都做了,傍晚时一阵阵的大风便刮了起来,头顶的乌云更是笼聚到了一起,显得分外的可怖。 晚上食用餔食的时候,韩彻的速度特别快。三两下就吃完,他便快步朝着衙门前院走去。今晚担忧会有意外发生,衙门所有任职官吏都被要求留宿在班房。 韩老三瞧见,也赶紧扒拉完自己碗里的饭食,朝着韩彻的背影追了上来。 到了半夜,果然狂风暴雨一起降落。韩彻带着韩老三和几名巡夜的衙役一起坐在衙门大堂正中央,面色凝重的看着外面硕大的暴风雨。 因着风雨太大,衙门大堂的门只能做关闭状态。但时下门都是木制,安南县衙又修建多年,衙门好些门的门缝都越发变大。 韩彻一早便让人在衙门大堂点了一十多盏油灯,不仅将整个大堂照得灯火通明,也使得这些灯火燃烧的亮光从门缝渗透不少出去。 这么一来,外面的风雨必然也会有不少从门缝飘进来。但每当一盏油灯被风雨吹灭后,韩彻马上便会将其继续点亮。 眼下条件十分受限,韩彻便更要保证,一旦今晚县城内有民众家中发生意外跑来求救,远远便能瞧见这份亮光。 不过这一整晚,都并未等来什么求救,但韩彻也没敢合眼。而这场来势汹涌的暴风雨,一直到天将亮时,才逐渐减小。 柳氏这一晚上也没睡好,一见着雨水变小,便赶紧和三娘四娘,还有厨娘她们把一早便起来熬煮得滚烫的红糖生姜水给大家送来。 “一郎,我瞧着这场风雨应是过去了,不若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知晓韩彻就坐在衙门大堂中干熬了一整个晚上,柳氏便满脸心疼道。 可眼下暴风雨是瞧着过去,但安南县内百姓们的具体情况,韩彻还需要赶紧去做核查知晓才行。 韩彻喝完碗里的红糖生姜水后,觉着身体暖和起来,力气也充足了后,便说道:“阿娘,我没事,精神好着呢!” 这具身体本就年轻,才刚满的二十一。韩彻穿来的这两年,虽没有正儿八经的做什么锻炼,但为着管辖好一整个安南县的民生,韩彻不仅没少去到各乡村视察,地里的劳作也常有,因此每日的运动量是绝对足够的,身体如今是真强健不少。 韩彻宽慰完柳氏后,便又对着众官吏说道:“大家今日再辛苦些,随我一起尽快将百姓们的情况摸查清楚。” 接着,韩彻便让钱县丞和刘县尉也分别带队。 南面仅有的三个村子已经被安置到县衙来,北面基本就是靠近县衙这一片,韩彻分派韩老三带一队衙役去安置救援等工作。刘县尉带着些衙役往西面的各村庄去,至于钱县丞,他再负责带一队衙役往东面的各村庄去。 韩彻作为县令,虽说是留守在县衙,但实际他这边的任务是最重的。 一方面他需要能及时接收到大家巡查的灾后情况,尽快做出解决措施。尤其是一些药物和生活用品等必备物资,韩彻需得尽快补齐一些衙门府库之前置备不到位的地方。 另一方面县城内百姓们的灾后排查,也是一份需得韩彻安排人去做的大工程。 对于这场大暴风雨,韩彻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不过一场大排查下来,状况比他预想的其实要好很多。 县城内就不说了,居民因房屋修建不牢靠导致受伤几人,但情况并不严重。至于城外乡镇农户,受灾情况比县城内确实严重。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房屋修建上。 安南一年四季气候都温暖,百姓基本都不必考虑冬季保暖上的问题,于是为了节省成本,乡下农户们的房屋多为木头或竹子搭建。 这么一场狂风暴雨刮过后,不少乡下村民的房子出现损坏。其中尤其是以竹子搭建的房屋,还有一些连屋顶都被吹没了的。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房屋即便是被风雨整到坍塌,但只要人不睡得太死,能及时察觉到的话,生命安全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钱县丞和刘县尉他们回来跟韩彻做汇报时,也是较为轻松言道,虽有受灾,但百姓状况皆还不错。 还有那百姓在那说什么,这次的风雨不算大。 至于为什么受灾后,还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安南这地方的百姓早习惯了! 毕竟靠海的地方,隔上一两年遭一次大点的暴风雨实乃常态。像前两年就没碰上这样的事,还被他们称一句那才是意外。 韩彻不知该为他们的心大感到无语,还是为此感到高兴。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起码大家的心态好,状态没受挫。 再有衙门的帮扶,很快大多数地方受灾的百姓情况便得到解决。就是地里的农作物,在有龙骨翻车和风力水车的排涝下,绝大部分都得到了及时的抢救。 最后只靠南面海边的刘,李,徐这三个村庄,重建得要比其他村庄慢了一些。 韩彻这日便带着韩老三他们去瞧受灾最严重的刘家村的重建情况,见到的便是村民们又在拿着砍伐下来的竹子修建房屋。 “竹子搭建房屋到底不太坚固。”韩彻便忍不住叹气道。 可惜,他擅长的是农业生产和民生经济发展这一块,对于建筑方面,那可真就是两眼一抹黑。 “咱们村子太靠近海边,这咸海风天天这么吹着,用其他材料修建房屋也一样容易坏。”刘里正还这般回道。 在他和刘家村所有的村民看来,此次的房屋损坏,是真算得上一件小事。竹子搭建房屋简单,刘家村附近生长竹子又众多。这玩意还又属于砍伐得越多,来年还能生长得更好的。 反倒是生蚝养殖,这次遭受到的损失才是最让村民们心疼的。 韩彻之后也去海边做了巡查,见着眼前的场景也感到心疼。然看着看着,他脑子突然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刘里正,之前每次捕捞取肉后的生蚝壳可还在?”韩彻突然问道。 “都有听大人的,没乱放,全都被丢弃到附近一处荒山上。”刘里正回答道。 韩彻听完,便立即让刘里正带他去那处荒山瞧看。 因着韩彻着重交待生蚝养殖需要注意海水别被污染,所以刘家村的村民这两年在取完生蚝肉后,便会把用不着的生蚝壳统一丢弃到一处荒山。生蚝壳又本就坚硬,韩彻到地方大致检查了一下,发现几乎都还能拿来使用。 韩彻便笑着对刘里正说道:“你现在回村子里,帮我找些村民用牛车把这里的生蚝壳,拉一些到村子里去。” 他怎么就没早点想起来,刘家村这两年售卖蚝油,废弃的生蚝壳定堆积出一大堆。如此好的东西,怎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大人,您要这些生蚝壳拿来作甚?”刘里正好奇的问道。 “给你们造房屋。”韩彻心情甚为不错的回答道。 “……”刘里正愣住,满脸错愕。 给他们造房屋?用这些已经废弃,没什么用处的生蚝壳子吗? 49 造房 不仅能做修建房屋用,还能换来一…… 刘家村的村民听到刘里正跑回来说废弃不要的生蚝壳子竟还能拿来造房子, 皆大感新奇。 “大老爷,这生蚝壳子真能造房子吗?”有那村民在赶着牛车来了后,心中实在是过于好奇, 当下便问了出来。 “自是能的。”韩彻笑着回答。 韩彻也是灵光一闪, 才猛地想到这出的。 说来生蚝真称得上一句全身都是宝。 生蚝的肉,直接煮食时鲜嫩多汁。将其熬煮后, 便能制成鲜味调料蚝油。而它的外壳所含碳酸钙高达90%, 也有极高的医用和食品保健价值。 另外, 生蚝在建筑上也有着极大的作用。 见着大家实在是好奇心爆棚, 韩彻索性就先简单讲解了一下,到底是如何用生蚝外壳来造房的。 众所周知,生蚝是长在海水里的。 生蚝的壳还特别的坚硬, 刘家村过去收获生蚝, 还都得借助斧头或者尖刀才行。 所以生蚝壳具有坚硬, 防水, 耐潮,不易被海风海水侵蚀等各种优点。 刘家村的村民们只是从未往这方面去想过,现在被韩彻这么一说后,众人便一脸的恍然大悟。 接下来村民们都跑回家中,赶牛车的赶牛车,拿工具的拿工具。 这两年,随着蚝油的出现和热卖, 刘家村拉到荒山上的生蚝壳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山般的规模。 村民们拿着耙头等工具,轻松挥动两下就将一筲箕填满。接着再往牛车上一倒, 没多少时间,一牛车满满的生蚝壳便被另一个村民拉到村里去。 村中还有些未曾一道跟来瞧热闹的,见着一车车的生蚝壳子被拉到自家门口, 少不得就会问上几句。 对方便一脸兴奋的说这些生蚝壳子可是个好东西,只需先修建出红砖内墙,再把它黏合到上面,做成外墙。以后便再也不用担心墙体会被带有盐分的海风或海水侵蚀了! 算起来,人类很早以前,就知晓怎么烧制砖块用来修建房屋等建筑。 刘家村的村民们也都知道,烧制砖块再修建房屋再怎么说,都会比竹子或者木头搭建的房屋更坚实耐用些。但它造价也更贵,更要紧的是,海风中带着的盐分日日吹来,是非常容易腐蚀红砖。 过去安南县又特别贫穷,对百姓来说,花大价钱修好的红砖屋住不了几年便遭侵蚀损坏不仅是心疼,也更没那么多银钱建造。 故一直以来,只安南县城内的房屋会用上红砖青砖等材料去修建。 寻常百姓家中基本都是以竹子建筑为最多。 一来竹屋搭建速度最快,二来还能直接去附近砍,根本不需要什么成本。便是坏了,也不过是费些力气,马上又能重新搭建好。 像这次遭受台风暴雨灾害,纵使房屋被摧毁,这点损失对大家来说便也还好。 不过没人想自己的房屋稍微遭受点意外,就要修补或者还得重新修建的。如今刘家村的村民们也不差修建红砖屋的那点钱了,因此大家听得十分感兴趣:“用生蚝壳子黏在墙上面,当真就不怕海风海水了吗?” “大老爷讲的,还能有假?”那用牛车拉运生蚝壳子回来的人还说道:“大老爷说了,只要这生蚝壳子黏合到位,修建好的房屋百来年都不怕坏!” 村民们一听这话,便立即有人惊呼道:“竟能保百年之久吗?” 既如此,还修建什么竹屋啊! 索性一步到位,直接修建红砖房算了! 于是好些本来正在修建竹屋中的村民,把手头东西找个地方一放,便撒开腿跟着跑荒山这边来瞧热闹。 在这之后,刘家村的村民们还又都跑回家去将牛车赶来,拉运自家房屋修建需要用的生蚝壳子。 韩彻这边也帮他们寻来一批懂得烧制红砖手艺的匠人,在附近找寻一处黏土,快速的搭建起两座砖窑。 对于生蚝壳子做外墙,能保墙体百年不受海风海雨的侵蚀损害还真不是韩彻夸大。要知道在韩彻穿越之前的福建泉州有一个旅游景点蟳埔村,便是用生蚝壳子黏合到外墙上,历经好几百年的历史,不仅屹立不倒,而且光洁明亮。 红砖屋跟竹屋修建还有一点不同,便是需要打地基。当刘家村村民把自家地基打好,砖窑那边也正好赶制出一大批红砖。 房屋修建对时下农户来讲,还都是必备的生活技能。即便刘家村的村民过往都是搭建竹屋,但有之前用石头修葺水槽时的基础在,只修建一层楼的房屋是完全没问题的。 刘家村的村民们也就不用去外面寻匠人,有那家中人手较多的,在打好地基后又加急修建上半个来月,满足家中基本居住所需的红砖屋就初具雏形。 红砖内墙修建好后,再把生蚝外壳,层层叠叠的黏合上去。待到房屋这么一修建好,顿时便叫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之前谁也没想到,这生蚝壳子搭建出来的房屋,竟比县城那些乡绅富豪修建的青砖大瓦房还要来得漂亮。 刘家村的村民对自家能居住这样好的房屋,自然是万分高兴。 待到这新修建好的蚝屋经过些许时间的通风散潮后,刘家村有那村民突然还发现,在这样的屋子住得越久,好似人的身体都在变得爽利。 等他跟家人还有邻居一打探,才发现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觉得,大家都感受到了身体上确实是在变化。 有人便说道:“牡蛎,主伤寒寒热,温疟洒洒。久服,还可强骨节,杀邪气,延年(1)。咱们住着生蚝壳子做外墙的屋子,阻挡掉外面侵进来的风邪之气,身体自然就能变得强健!” 自从那年韩彻解决刘家村苦咸饮水的问题,又请了县城老大夫来给村民们看诊开药后,刘家村的村民们便都感受到身体大幅度的好转,这两年又在《周公断案》的影响下,知晓了巫医的不少骗术,一些人便转而对中医痴迷起来。 且他们还养殖着生蚝,制作耗油赚钱银钱。对于《牡蛎仙》话本,刘家村的村民们不说做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但有关于生蚝的医用疗效,便是那等孩童都记得牢牢的。 就在这时候,韩彻又突然派遣衙役下乡,言道要跟刘家村村民购置一批生蚝壳子。 刘家村村民还从未往生蚝壳子能售卖银钱上去想过,就更别说这还得亏韩彻给他们想的办法,不然谁又能想到用生蚝壳子做外墙。 大家便纷纷表示不要这银钱,还有那刘家村的村民言道,都是开取蚝肉后丢弃不要的东西,让衙门的人想拉走多少便拉走多少。 衙役是听命来办事的,便说道:“韩大人说此次是为着县衙翻修,不能不给银钱。” 于是刘家村的村民们便只能象征性的收些银钱,衙役们也觉得这便能交差了,当下便拉了好几大牛车的生蚝壳子进城。 韩彻知晓这事后,心中什么都明白。但也没再说什么一定要给刘家村村民们补银钱的事,他只吩咐工匠们尽快给县衙外墙全都黏合上生蚝壳子。 县衙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就引得县城不少人注意。 有人便去打探,结果听闻韩县令是要用这些生蚝壳子给县衙所有墙体都黏合一层外墙。又言道这可是这生蚝壳子造出来的屋子,不仅能抗暴风雨,人住在里面还冬暖夏凉,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外地来的客人听闻后,都是当稀奇事件一样在看待讨论。不过安南县本地人,对韩彻却特别信重。一听闻这事,马上便有一些人也跑去刘家村购置生蚝壳子。 对此,刘家村的村民们简直是惊喜至极。 谁都没想到过去只能废弃不要的东西,如今不仅能做修建房屋用,还能给他们换来一笔银钱。 说起来,韩彻当初决定给县衙外墙都黏合上生蚝壳子,确实是打的推动这事的算盘。 用生蚝壳子做外墙,能起到保护内墙,防潮防水,让人居住得更为舒适健康的作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能解决刘家村生蚝外壳长久堆积的问题。 另外,这些用生蚝外壳黏合外墙的建筑方式,还又给安南当地的建筑增添了一份独有的特色。 要知道安南过于靠海,所以又何止是刘家村受海风影响,便是位于最靠北的县城内的百姓家中,也是一样的潮湿。 如这样的环境,人若是住得久了,必然有损身体健康。尤其是历年来但凡是从京城北地那边被流放发配到安南的官员,要不了多久便会病倒。 他们心情本就抑郁,身体又习惯了北方干燥环境,一到南方这种湿热瘴气多的地方,身体又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在随着县城内的一些商户也陆续给自家客舍的墙体增多一层生蚝壳子后,入住在里面的客人很快也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舒适。 眼下又正值春夏雨水多发季,自从用了这生蚝壳子做外墙后,防潮效果竟出奇的好。空气中少了那股潮湿黏糊感,客人住在里面的体验感自然就便好起来。 普通人还只感觉到美观和舒适,但对于因集市勾栏演绎被吸引而来的一些文人墨客们来说,免不得提笔造出一些赞赏的诗赋。 很快,生蚝能造房屋的消息便传遍了府城,各地更是纷纷效仿。 一些养殖生蚝的渔民知晓这事后,真就是十分的高兴。全家还都出动,到处去把以前丢弃掉的生蚝壳子给捡回来。 这些壳子拿水简单的冲洗干净,便能换取一些银钱,上哪去寻这般好的事啊! 50 务工 没了之前的那股畏惧 随着那场台风大暴雨过后, 安南天气终于恢复正常。等到进入农历五月中旬后,降雨量再度减少,天气又变得比往年还炎热起来。 好在这时候县城内大部分居民的外墙都已经黏合了一层生蚝壳子, 像韩彻在县衙办公时,也都感受到了往年都没有的凉快。 最近越发接近税务官前来收缴上半年的赋税, 这便也成了衙门近期的头等要事。 农历五月二十八这日, 从府城而来的税务官顺利抵达安南县衙。 韩彻便命衙役将需要上缴的物品从府库提了出来,在与对方做数量确认时,直把府城来的税务官吓了一跳。 在这之前,衙门已经做过数次核对, 自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我听闻安南前些时日遭受雨患, 既如此,怎还能有这么多?” 让税务官震惊的点, 便是在此。 “安南去年年底新增户籍五百三十八户, 开垦荒田约八万亩地。多出来的部分,便来自于此。”韩彻命钱县丞去取来户籍等文书,仔细讲解给税务官听。 安南今年虽前面有一个多月受了雨水影响, 但排涝得当, 因此除刘家村的生蚝养殖损失较为严重外, 其他乡镇的作物种植,基本上都被抢救过来。少许实在没办法抢救的,也做了较为及时的补种。 莲藕种植本就喜水,水患对它的影响便最小, 山间土著们这些时日制作藕粉售卖到一些银钱,也就能缴纳得出赋税。 如此,安南今年上半年所征收到的赋税自然便有这么多。 接下来,税务官对着文书做完仔细清点, 又命人将其搬运到牛车上去。一道随行而来的府州官吏们见着这么多的物品,一个个也是笑容满面。 如他们这类官吏,也是最怕去到一个县城,却不能如数将赋税征收齐全。要知道他们的职责就是收税,税收缴不齐,他们也得跟着吃责罚。 反之,若能如数甚至是超额收缴,那么对他们的政绩考评也是有好处的。 尤其是今年雨患,遭灾的自然不可能只有安南这么一个县城。如附近的杞县和渠县,同样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不过整体情况比起安南来说,到底还是要好些。 因此税务官在来安南之前,其实是满腹担忧的。 结果没想到的是,安南县这里竟然还给出这么一个超级大惊喜。待到临走前,税务官便还在对着韩彻满口的夸赞。 * 上半年的赋税顺利交付完毕后,衙门众人也俱都松了口气。 韩彻开始给衙门众官吏放轮休假期,便是他自己,这几日也开始跟钱县丞轮班坐职。一个管上午,一个管下午。 当然,若遇到一些重要事件,韩彻还是要去处理的。 在轮休这两日,韩彻一有空还会带着三娘四娘一道去集市那边闲逛。 集市今年也越发热闹起来,不仅是因白糖的售卖,吸引了更多的外地客流到来,还增多了那些山间土著们。 这些山间土著们是去年年底才开荒种植,田地虽比不得熟田肥沃。但地里的收成还是让他们感到很高兴,这段时间又正好是藕粉售卖高峰期,他们便没少往来县城。 每日也是早早就出摊,占据个好位置售卖藕粉。但只要一听到从最里面的勾栏处传来的声响,有那还耳朵灵敏的年轻汉子便大喊一声:“周公上场表演了!” 伴随着这一声大喊,草棚摊位上的山间土著们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一心作二用,一边售卖藕粉,一边努力聆听勾栏那边传来的演绎声。 韩彻之前就发现勾栏上做演绎时,台上演员的声音传播力度明显不够。于是便又去寻了一批匠人对表演台加快整修了一次,新修建的勾栏表演台的顶部是一个完整的卷棚顶,这种圆弧形内顶有助于声音汇聚。 另外勾栏表演台的下方台基掏空做窑洞,洞内再设翁,台上覆木板(1)。以此又能达到助声的效果,使演绎者的声音能传播的更远更清楚。 “大老爷安好!”集市上的草棚摊位上凡售卖者看到韩彻等人一过来,全都笑嘻嘻的冲着他这般作揖道好。 “藕粉最近售卖得如何?”待到行走至一山间土著的摊位前,韩彻笑着问道。 “都售卖得好着呢!”只见被问的土著汉子笑容满脸,声音更是格外的洪亮。 他们以往未曾正儿八经的种过地,收入来源几乎全靠山间找寻香木,制作沉水香。 虽说“一两沉香一两金”,可这里指得是最后的成品,还得是上品才能有的价钱。如他们真正靠这行为生的人才懂得,香木形成条件有多苛刻。想要形成上品,更是难上加难。 最后能到手的银钱,其实还不如今年第一次种植莲藕。 通过造户籍后的这段时间,这些土著们也全都看在眼里的,知道韩彻这个县令大老爷确实是个好官。之前帮衬他们在山下造房子,又是发牛又是发农具和种子,还找人手把手的教他们种地不说,像上次台风暴雨灾害后,衙门还又过来帮扶他们重建家园。 有伤的可以免费看大夫,家中受灾严重的,衙门还给发好些救济粮。 现在那些土著们不仅一瞧着韩彻便高兴,就连见到衙门里的其他衙役,非但没有过去的害怕警惕,还时常高兴的跟见过面的衙役主动去打招呼。 “地里的水稻和甘蔗都没什么问题吧?”韩彻又问道。 “也全都好着呢!”提到水稻和甘蔗种植,眼前这位土著汉子脸上的笑容便更为欢喜。水稻要拿来饱腹食用和缴纳赋税,而甘蔗制成白糖后能卖出的银钱,也比藕粉还要来得多很多! “行。若有什么问题,记得去寻附近乡民请教。再不行的,便让你们里正来找衙门。”韩彻笑着道。 “嗯嗯!大老爷你放心吧!我们都记着的!”土著汉子忙不迭的点头道。 这可干系到他们自身的银钱收入,必然会认真对待的。 韩彻点点头,便也放心的带着三娘四娘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上走着走着,还能碰见一些负责集市卫生的外县人。因着安南县总人口就那么多,本地人地里种植获得的收入,远比在县城给人做工要多得多。于是到了农忙季,一些岗位便越来越不好招人。 便得亏去年年底的大修路,让渠县和杞县的不少人前来做工,从而也给安南留下了一批外来务工者。 在见着韩彻停留在一处售卖水果的草棚摊位前,给三娘四娘购买她们喜欢的种类时,这些外来务工者便忍不住偷瞄几眼。 要知道便是他们自己县城的县令大老爷,这些外来务工者中都还有好些是未曾见过一眼的。 反倒是来安南务工后,不仅时常瞧见这位大老爷,便是衙门里的二老爷三老爷等,也都见过好几次了。 自来百姓对穿着官服的都会有骨子里的敬畏,即敬着他们的身份,也畏惧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能接触得最多的时候,通常都是穿着制服的衙役,去到各村强制大家缴纳赋税…… 似安南这般,百姓们瞧见穿制服的人过来,反而笑得分外开心的场面,便也着实震惊到了他们。 当然,他们这些日子也渐渐的对安南的这些官吏没了之前的那股畏惧。 甚至一些人对在安南的生活感到特别满意,还盘算着等到年底返程回去的时候,定要告知亲朋好友,在安南这里做工轻松,银钱也比家中种地要挣得多。 51 冯跃 有竞争才有动力,动力才能更好的…… 外县人动的心思, 显然还不止是这一点。 适才偷瞄韩彻的这群外来务工者中,有个叫冯跃的,是杞县人。去年来到安南修路做工时, 冯跃见着安南到处都是挣银钱的好时机。等到年底回到杞县村中,他便把在安南的所见所闻告知大家。 今年开春,把家中春耕忙完后,冯跃便马上喊上自家几个堂兄弟,又在村中集合一群年轻汉子,一起来安南县务工挣钱。 这些日子, 冯跃在集市做卫生等活计时, 亲眼瞧见安南县城是如何繁华热闹。最要紧的是, 安南百姓地里产的作物,完全不愁销路。只需拿到集市上, 不仅能快速的售卖出去,价钱还都很不错。 杞县和安南紧邻, 两地的气候也相差不大。 这般算了时间,冯跃想到他们村里今年种植的莲藕应该也能采收第一批了,于是这天晚上回家, 冯跃便跟几个堂兄弟说道:安南这边往来的外地商户特别多,藕粉作价高,卖得还特别的好。不如咱们就辞工回去, 把村中的藕粉收上一批, 拖运到安南来售卖,赚取其中的差价, 岂不比这打扫的活挣得的银钱多? 几个堂兄弟一听,当即便有人动心,表示赞同。于是他们便又去找了村中一同出来的其他汉子, 大家这么一合计,索性便都辞工。 不多久,这一群汉子便风尘仆仆的回到村中。村中人瞧见他们提前归家,还又是这么一副狼狈模样,不免大惊。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冯跃阿父慌忙询问。 其他汉子的亲眷听闻动静,也忙围拥过来,关切的询问起来。 “没事,一切都好着呢!”冯跃瞧见大家都在,索性便直接把目的说了。言道他要收一批藕粉去安南县售卖,一斤可作价四十文。 村中人听闻,皆为之震惊。 杞县这两年是有不少的乡民学安南种植莲藕,制作藕粉售卖。但在销售渠道上,他们基本都是自己拿到县城,售卖给县城里本地商户。 本地商户要从中挣取银钱,必然会压价。如若还遇到一些个强势又黑心的商户,压价便更为厉害。到最后,一斤作价能得四十文便算是好价钱。 纵使农户听闻藕粉给外地商户作价高也无用,他们都是地里刨食的,一年到头也难得去一趟县城。 时下这种极为不便利的交通,还有闭塞的信息。不仅要耗费大量的物力财力,还要提防盗寇贼匪,便使得那些外地来的商户也不可能会为着藕粉亲自派人去到各乡村农户家收购。 于是冯跃这话一出来,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不少村民听闻消息,忙不迭的跑来询问,冯跃他们当真是要以四十文一斤的作价收购藕粉。 等得了冯跃他们的肯定回复后,大家便又急匆匆的跑回家把藕粉拿来。然后只下午这半天的时间,冯跃家中便堆积了一大批藕粉。 “你这般收藕粉,若届时售卖不出去,可如何是好。”冯跃阿父一脸担忧道。 “阿父!你不知晓,安南县城一斤藕粉可售卖到七十多文呢!我四十文一斤收购,再是如何都能有的赚。”冯跃便这般说道。 “一斤竟能卖七十文?”冯跃阿父大感震惊。 “为何安南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冯跃妻子好奇道。 “安南的韩县令是个大好人,他给安南农户在县城造出一个大集市,让大家地里种的东西都能拿到集市上去卖。” “那里的农户都是直接卖给外地来的商户,作价自然就高。我听说,之前还售卖到一百文一斤!”冯跃还说道:“安南县时常还会有军队出没,盗寇贼匪都不敢在那里祸害。” “要这么说,这买卖当真是能做得。”冯跃阿父便道。 “自然是能做得的!”冯跃咧着嘴笑。 于是三日后,这群杞县汉子便每人挑着满满一担子的藕粉,朝着安南县再度赶来。 这次回到安南,冯跃等人心中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尤其是此刻面对进城门时的按例核查户籍。 守卫问:“哪里人士,作何进城?” “杞县冯家村人士,进城售卖藕粉。”冯跃绷着心一边作答,一边紧张的把手中的户籍递了过去。 守卫先核对户籍,接着又去检查冯跃等人挑着担子里的藕粉。这一举动,直把冯跃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众人脸色齐变,守卫也敏锐的觉察出来。于是,守卫神情变得警惕,他狐疑的目光扫视着冯跃等人的同时,手也朝着身旁的三个同伴招手。 因着每日进出安南县城的人众多,城门衙役这一块,韩彻从原来的每道城门驻守两人,增添到了四人。 眼下,四个守卫暂停掉核查工作,只专心检查冯跃等一行人。结果四人经过一通细致的检查下来,终于确定担子里除了藕粉和换洗的衣物,还有些许剩余干粮外,并没有如他们想象到的那样,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身份户籍便更不用说,全都是对上的。 对此,守卫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对冯跃等人放行。 冯跃一群人顿时如释重负,挑着担子,飞快的进了城门。 守卫瞧见,心头疑虑又生。想了想,他还是招来一同伴,低头小声与对方耳语一番。接着,同伴便跑去县衙上报。 县衙少不得又派遣衙役,去到城中各客舍做临时抽查。很快便查到了冯跃等人的入住客舍。 客舍掌柜在衙役们的吩咐下,便又叮嘱店内伙计多注意冯跃等人的动静。尤其是一旦发现不对,定要及时告知衙门。 隔日傍晚,掌柜的询问伙计,伙计便言道冯跃等人今天一整天都在集市上挑着担子,售卖藕粉。 掌柜面色凝重起来:“还有吗?” “卖完藕粉,还又去勾栏看了会演绎。”伙计回答。 掌柜说道:“明日你再去盯着。” 这般交代完伙计后,第二天一早,掌柜便跑到了衙门来,把这两天冯跃等人这两天的行程告知韩彻。 在掌柜看来,这些杞县人在他们安南集市上售卖藕粉。不亚于有人在他家开的客舍门口,公然抢生意! 等到掌柜的离去,韩老三也气愤道:“大人,这些人也太过分了!” 韩彻见他这样,竟还笑了起来:“阿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大人,怎么能不生气呢?他们都跑咱们安南来抢生意了!”让韩老三感到最生气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学着他们安南种植莲藕,制作藕粉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制作的藕粉,拿到他们安南的集市上去售卖,跟他们安南的农户直接抢生意! 当真是欺人太甚! “阿三,咱们是不可能做到每来一个竞争者,便赶跑一个的。”韩彻说道。 他一早就知晓,安南县一旦发展起来,除了会吸引外来的商贾,必然也会吸引一些竞争者的到来。似冯跃这种,还只是最初级的。随着安南发展的越来越好,将来定还会吸引到更多更强大的竞争者。 韩彻便耐心的对韩老三分析道:“他们是竞争者,但他们也给衙门带来税收。县城的客舍还有食铺等,也因为他们的到来,多挣得了一份银钱。” “以后这种外来者越多,安南的商品才会越来越多,品类也才会越来越齐全……如此,咱们安南是不是就能吸引更多外地商户前来购置?” “阿三!你要知道,外来者越多,咱们安南的市场才会越来越大。” 至于这些外来者给安南本地人造成的竞争,有竞争才有动力,动力才能更好的推动发展。韩彻只要维持好市场环境,不让这些外来者以恶意竞争等手段扰乱市场,更不能让他们影响到安南的口碑和形象。 这两年,安南能吸引到这么多的外来商户。除了商品上的优势和安全的治安外,良好又有序的交易市场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要知道不止是农户售卖农作物艰难,便是商户们在行商时也是诸多困难。他们也一样要面临地方势力的欺压抬价,提防被坑骗等意外,甚至还有来自于官府的盘剥。 但在安南县这里,韩彻以雷厉手段大抄家那一出,不仅拔除了安南县城里的最大恶势力。也让其他的富户乡绅们,因此心生忌惮。 于是这几年不管是从哪来的商户在安南做生意,以往让大家最为头疼和害怕的事,都完全不用担心。 * 十日后的这天傍晚,挑着藕粉去安南售卖的冯跃等人平安归家。 “售卖得如何?”冯父忙问道。 冯跃笑得一脸灿烂的回答:“都卖完了!安南县果然好卖!我们的藕粉一拿过去,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全都卖完了!” 说来,这还是他们担忧会被安南县的人驱赶,才把那批藕粉分作三次拿到集市上去售卖的。 “那就好,那就好!”冯父高兴道。 “对了!我还买了些米发糕回来。”冯跃说着,从箩筐里拿出一个大油纸包。 油纸包一打开,只见里面是六个洁白又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米发糕。 “怎买这么多?”向来话不多的冯母,便忍不住一脸心疼。 虽说制糖方子韩彻已经上交朝堂,但新一年的甘蔗尚未收获,糖价依旧十分昂贵。如这种米发糕里面放了糖的,作价想也知晓不可能便宜。 冯跃买时也心疼过,但此时面对家人却只笑道:“无事,我再跑安南售卖几趟藕粉,米发糕以后还能买来食用!” “才挣了点钱,可不好这么全花费了。”冯母便忙道。 “你阿母说的对,能省还是要省着点。”冯父说是这么说,手中却已经拿了两个米发糕,一个递给冯母,一个递给早就已经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孙儿。 冯跃便作嘿嘿一笑,也伸手拿了两个,一个给冯父,一个给自己的妻子。 妻子说道:“你自己也吃啊!” “我晓得,你快吃吧。”冯跃笑着说道。 …… 然后只在家待了三天,冯跃等人便又各自挑着满满一担子的藕粉,朝着安南县赶来。 安南和杞县是紧邻,但这一路行走,也是需要十来日才能做一个来回的。更别说冯跃这群人还是全靠双腿走路,肩膀在挑运。 因此,冯跃等人也都商量好了。再这么跑上几趟,把银钱挣多些,便去买上几头耕牛来拉运。 若银钱还能再多挣些,冯跃还想要在安南县城租或是买个房子。到时候就能把父母妻儿一起接过来,这样不管是继续这样做小买卖,还是在安南找份活干,都远比他们在老家种地强多了。 52 交通 活的生蚝。 冯跃等人把杞县的藕粉搬运到安南集市上来售卖, 目前对安南农户来说,其实并没有造成影响。 主要他们现在规模还不大,每次带来的量放在安南整个藕粉市场里面, 是微乎其微的。客舍老板和韩老三会这么看不惯, 针对的是他们在自家“屋门口”抢生意的行为。 就像动物对自己领地闯入者,会做宣誓和警告,以及攻击。这是生存必要的, 因为动物需要在自己的领地里觅食生存,繁衍栖息。 但这种领地占据的思想对于安南的长久发展来说,却是在顾小利而舍大利。 要知道人口数量的多少, 对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是有着重要的影响。 安南山高林密, 毒蛇猛兽众多。兼之天气闷热, 湿瘴萦绕,又位于朝廷辖下最南端的大陆,因此一直被以北地为经济和政治中心的古代人,视为最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于是在过去不管哪个朝代,哪怕是遭受再大的自然灾害或是社会大动乱, 朝廷要把人口往南迁,都秉持着一个其他区域容纳不下之后, 才会轮到安南。 可事实上, 只依赖人力畜力的农业社会人口增长极其缓慢, 除北方一些区域还有可能出现人口较多的时候,其他区域几乎很难出现人口容纳不下的情况。 所以韩彻不仅不会阻止如冯跃这样的竞争者的到来, 他还一直在想办法,要给安南吸引更多,尤其是高质量的那群人的到来。 而对于整个府州来讲,高质量人才最多的地方, 莫过于府城裕州。 但要想把裕州的高质量人才吸引到安南来,不仅需要将安南变得繁华,还需要使两地的交通更为便利。 眼下,交通主要分为路道和水道。 如果要从府城来到安南,走路道的话,中间是需要穿插杞县。 两县紧邻,因此杞县的官道也跟安南一样,不仅同为三等远小。也因山高林密,官道修建时常需得避山饶道,便使得从府城到安南的路程,耗费时日增多不少。 至于走水道,安南辖下确实有一条江河连接府州。但这条江河受入海口湍急的江流和海潮的影响,每每修建石桥,都不得长久。 石桥修建耗费银钱又不是小数,过去安南县穷苦艰辛,往来安南的商队又只入冬那一小批。于是整修几次,所任职过的刺史都觉得这般投入太过不划算后,便再也不愿意花费银钱去做修建。 如今那座石桥便已经成为了一座废桥,又因靠近入海口,风浪较大。寻常百姓的船只每逢春夏季出行,还甚为危险。人们为了安全着想,便宁可绕道,先通过杞县,再达到安南,也不会选择从石桥出行。 但若是能把这桥重新修建起来,那么从裕州靠江河边缘抵达安南的江河边缘,便可做到来回耗费仅需半日。 可修桥的耗费之多,连府城都撑不住,便更别说才修完官道的安南了。 因此,韩彻只能暂时把修桥的事放一边。但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待到下半年府库一充实,便得想办法开工…… * 安南今年的农作物种植整体来说,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刚开春时,安南农户就在衙门的带领下,再次组队用牛车去杞县矿区拖运矿渣。 一道同去的还有那些土著汉子,他们一听说这矿渣能让甘蔗长得更好更甜,简直恨不得一口气就把矿区的矿渣全拉回来。 这些土著们过去在生产方面,习惯以弓弩打猎,无桑蚕,以葛制布为衣,种植水平上更处于“火耕水耨,一任于天”。 这时候就得亏有韩彻给他们每个寨子都找的那几个庄稼好手,细致耐心的教授他们种植技术。 土著们学会了不少耕种养殖,也与附近乡民相处的更为融合起来。 韩彻隔上一段时间也会去到各寨子里瞧看,若碰上什么生活方面的困难,当即便派人过来给他们解决。 这么一来,土著们被衙门编户后的生活称得上一句舒适又滋润。又因为要忙地里的劳作和县城的售卖,于是大家便渐渐的从寨子里搬出来,住到山下新建的屋子里。 很快,新造户籍的土著们便也迎来了早稻收获。 收成如之前的莲藕一样,虽说都比不上其他农户们地里的。但对于这群土著们来讲,已经感到非常的满意了。 收获水稻时,一些土著们还借到了附近村子里乡民的打谷机。 “这打谷机可真好用!” 土著们前两年也不是没有人见过打谷机,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人下山给乡民做事时,都已经用过打谷机了。 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此时在用打谷机收获自己田里的水稻时的那股高兴。 “等甘蔗卖得了银钱,我家也要去制一台打谷机。”有那土著还这般说道。 “我家也要!到时候早些去,正好赶上晚稻收割。”另一土著说道:“自家有还是方便许多。” 附近农户们家底变得富裕,又受衙门的影响,对土著们的态度便都很友好,大部分的人家都愿意借他们打谷机使用。但也需得等到对方将自己家中的水稻收割完毕后,才有的借出。 水稻是安南人日常食用的主食,又是向朝廷缴纳赋税所需的必种农作物。所以哪怕是家底再富裕,大家耕种的水稻亩数都不是小数。 这对土著们来说,难免便有些不方便。 不过这都是些小事,眼下这些刚收获回来的金灿灿早稻,把这些土著们可高兴坏了!他们家中还从未有过这么多的粮食,当下大家便聚集到一起,载歌载舞的狂欢起来。 别看这些土著们过去不习文学,却“其俗有礼会,击鼓,吹葫芦笙以为乐。”(1) 在这片歌舞奏乐中,只见一盆盆切好的新鲜猪肉,和十几大桶刚蒸熟,冒着热气腾腾的米饭,被几个土著汉子们抬了上来。 有那受到感染,也跑来凑热闹的乡民们也被土著们热情的邀请一起食用。 自己动手烤出来的焦香猪肉,再配上白米饭,直把受邀请的村民们吃得肚皮滚圆,方才归家。 待到第二日中午,韩老三也往后院拿回来一箩筐的猪肉。 “今日怎买这么多猪肉?”柳氏问道。 “不是买的!是那些土著们杀猪后,送给大人的!”韩老三嘻嘻笑道。 “送这么多吗?”柳氏诧异。 “一家送一块,就有这么多了。”韩老三回答。 而且也不止是韩彻有,如一些他们比较相熟又有好感的衙役,也一样被赠予了猪肉。 然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韩彻都收到了土著们送来的猪肉。这些猪肉不收还不行,人家都不是非要往韩彻手上塞,而是走到衙门门口,把猪肉往衙役手里一放,告诉对方这是给韩彻和哪些衙役的,便立即走人。 他们最近都忙着呢,地里要耕种,集市上还要售卖农作物。 真正种地后,他们才知晓早稻成熟后马上便得给晚稻插秧,待到晚稻进入成熟期,甘蔗也进入成熟期。 对于甘蔗的成熟,可让这些土著们欢喜到了极点。 白糖目前还是一种金贵的食物,朝廷虽得了制糖方子,但一来栽种技术还未跟上,产量不多。二来时人对甜味的极度喜爱,尤其是贵族阶级的追捧,白糖作价便依旧高昂。 安南白糖的名声又传播甚广,各地的人都知晓,此地的甘蔗长得最好,造出来的糖品质极佳,又如何不将那些商户吸引过来。 “今年往来咱们安南的商贾又增多了。”钱县丞高兴道。 来的商贾越多,给衙门创造的商税便越多。尤其是白糖作价高,三十取一的商税,光是白糖这一项,衙门今年的府库便能得到很大的充实。 韩彻查阅完这些时日的税收数目,也很是高兴:“府库可算是能有钱了。” 钱县丞本来听这话也挺高兴的,可不知怎的,瞧着韩彻这份高兴劲头,脸上笑容渐渐凝住。 默了默,他还是小心询问道:“大人,可是有何计划?” “确实是有计划。”韩彻笑着回答。 * 农历十月二十四,府城裕州,刺史府。 税务官陆续把各县下半年的赋税收来,唐刺史核对完最后的数目后,忍不住吁出一口长气。 今年好几个县受春夏大雨影响,上半年的税收并未足额,好在下半年老天爷发了善心,让最重要的粮食征缴未出现问题。 一般情况下,能上任刺史这等官职的,都是饱受历练,能力出众者。而且,他们还深得掌权者的信重。待到资历足够,便能被调遣回京,成为朝中重臣,乃至宰相。 但下等府州除外。 毕竟刺史的主要职责也是税收,下等府州人口稀少,辖下各县残破贫穷,官职上瞧着是挺高的,但真就是谁做谁懂其中的艰辛。 所以跟韩彻是被流放发配到安南任职县令相比,唐刺史的状况并未好过太多。 因朝廷制定的税收连年不达标,唐刺史的政绩考评也多为下等不说,还多次受到上司的责备。 不过这两年,唐刺史日子可算是好过起来。 两季稻的栽种技术,不仅让他获得了朝廷的嘉赏。府城辖下各县的气候又都适宜种植两季稻,便使得百姓终于能足额交付出朝廷要的税收数额。 税收能足额完成,唐刺史日子好过后,对韩彻的印象便也好了许多。 这日,唐刺史一听闻有安南呈上来的文书,还甚为好心情的接过打开。结果等到看完后,唐刺史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大人?可是出何事了?”心腹忙问。 “那位韩状元郎呈来文书,欲要重新修建好安南和裕州两地的石桥。”唐刺史说道。 “修桥?如今往来安南的商贾行人众多,若能将石桥修好,于出行上确实方便许多。但这石桥过往修建不久,皆遭损坏。”心腹忧心道。 所以并不是修不起桥,也不是不愿修桥,而是修好桥之后的维护,做不起! “他在文书上,言道可用生蚝来造。”唐刺史说道。 “是像修建房子那样,把生蚝壳黏在桥基上吗?”心腹便忙问道。 近来裕州也有不少百姓在自家房子的外墙上,黏合一层层的生蚝外壳。防护效果一时半会还体会不了那么深,但防潮防水,还有舒适度上,却是立竿见影。 要是用这法子去造桥,倒是可以试一下。 谁知,唐刺史摇头:“不,他说的不是生蚝壳子,就是生蚝。” 心腹满脸惊愕:“活的生蚝?” 唐刺史回已同款表情。 53 造桥 生蚝繁衍越多,桥基便越坚固 唐刺史今年已经四十五, 年纪其实并不算小了。尤其是按照时下朝廷惯例,若他还不能尽快回京升迁,这辈子的仕途便基本止步于此。 本来唐刺史也熄灭掉这份心了, 结果谁能想到,那位韩状元郎被流放发配到他辖下的安南县任职。这几年韩彻在民生经济上的卓越表现,也让他这位直系上司跟着在老皇帝面前露了脸,得了些赞赏。 所以比起韩彻, 唐刺史对政绩的需求更紧迫。 韩彻还在文书里对新桥修建计划,做了细致的汇报。 唐刺史实在是心动,但修桥耗费银钱数目不小,那处江河里的水流湍急又常受海潮影响,不论何种材质,每每修建不多久, 便会被冲垮。 思来想去,唐刺史决定先慎重的去请了不少建筑方面的能工巧匠,把这份新桥修建计划拿给这些人分析。 工匠们挨在一起, 边看边做一番商讨, 之后才谨慎的回复唐刺史:“若将桥墩做成船型,确实有利于分散湍急的河流或海潮的冲击。生蚝长于礁石上,又需得人持尖刀,用力才能将其撬下。” “那按你们所说,这桥能造?”唐刺史眼睛一亮。 然这等大事,工匠们哪敢轻易作保, 便又道这生蚝造桥的法子在理论上是能行的,但还未曾有人试过。最终实际效果能如何,他们也无法预估。 唐刺史只得又去找心腹商议,还叹气道:“桥我是想修建的, 若此桥真能成,安南和府城相连,往来便甚为便利!” 交通一便利,到时候往来两地的商贾更多,好的又何止是安南,府城的经济同样也被带动起来。 唐刺史想要升迁,对修建新桥动心。那么跟他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腹,又如何能不动心? 心腹这时便道:“那位韩状元郎不是还言道,修建新桥,安南可出修建三成?大人,想来他定是对此事有足够的把握。” 唐刺史闻言,心头一动。 他都差点忘记,韩彻还在文书上还曾写到,此次修桥,安南那边愿意修建三成。只为桥梁能更早修建好,方便两地百姓的生活往来。 这占据的三成的修桥比例足以向人证明,韩彻对修建新桥的信心。 想到这,唐刺史心中顿时松快起来,言道:“韩彻大才啊!” 如今的安南对于整个裕州来讲,已经是辖下税收缴纳仅次于府城的县城。倒并不是说安南比其它县城富裕多少,主要是它发展迅速又均衡。 在韩彻带领全县农户栽种经济作物,教授农户们制作畅销农产品,帮助他们做前期的推广和解决售卖渠道。农户们的农产品的大畅销,引来全国各地的商户,又使得城中商户和百姓也跟着受益起来。 再有收编流民和土著们,使得安南人口在这两年,更是直接增长一倍有余。 安南又受裕州管辖,不论是在户籍和人口增长,还是各种税收,以及垦殖土地等方面,韩彻都是需要给唐刺史做文书汇报的。 所以安南府库充实程度,唐刺史是能计算出个大概的。 当然,唐刺史也知晓安南这两年府库的税银挣得是多,但同样的,韩彻花出去的也多。 去年他大修官道,今年又来修桥。而这三成修桥的比例,怕是安南府库里的那点税银又得被耗个干净。 对于韩彻都有勇气敢把府库的银钱全拿出来造桥,唐刺史便也越发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再顾虑的了。 数日之后,由府城派遣而来的几名建筑工匠便抵达安南,他们都是来安南跟韩彻做新桥修建的学习。 毕竟有关于新桥梁的具体修建,是韩彻做的细致规划。 对于这群工匠们来说,这次的到来,简直是打开了他们的新世界大门。要知道过去在那条江河修建桥梁,因江河宽大,又受入海口的水流湍急影响,对于时人来讲,修建难度是极大的。 而他们认为很困难的地方,却在韩彻这里,被一份他事先考察过后所做出来的修建图纸,当即就给震惊得如黑猫警长主题曲唱的那样“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们从未想过,桥还能这般去修建! 但震惊过后,工匠们回过神来便是狂喜。因为按照图纸上的这几个步骤去修建新桥的话,不止桥真能被修建的坚固耐用,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也能省却许多。 另一边,唐刺史派遣工匠们过去后,便在府城等到消息。 每隔一段时间,有关于修桥的进程便会由安南这边呈送文书过来汇报。第一次汇报中,便说道韩彻已经召集不少人开始动工。 不仅如此,还有几名工匠也回到府城。由他们做技术教授,两地一起动工。 对于这种快效率,唐刺史感到很满意并大力支持。 接下来的进程也比唐刺史想象的快很多,毕竟韩彻选在这个时候修建新桥,一方面是因为冬季降雨量少,河流处于平水期,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处于枯水期。 另一方面,入冬后地里基本没有什么农作物,属于百姓难得的闲暇期间,有助于韩彻招到足够的工人修桥。 并且在每年的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中旬,百姓还要每户出一名壮丁给当地官府服徭役一个月。那些个山间土著更不用说,家家户户都还欠着衙门徭役。 今年他们还都感受到了造户籍后的好处,更盼着养起来的田地明年带来更多的收入呢!又哪里还舍得跑山上去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韩彻便如去年修建官道时一样,从渠县和杞县招来大量的汉子。安南本地百姓们或出钱抵役,或用家中耕牛替劳,这效率自然是嗖嗖嗖的便上去了。 * 这些时日,往来安南的外地商贾行人也听闻了要修桥的事。对于生蚝造桥更是感到新奇,有些人得空还特意跑去瞧了瞧。 不过他们目前还瞧不出太多的东西,只见着工人们将石头粘合到一起,做成一个个船型的桥墩。 听说到时候那些生蚝就是要养殖到这些桥墩上去的。 还听说这就跟之前造房子一样,日后桥墩上只要养殖了这些生蚝,便再也不怕河水和海潮的凶猛冲击了。 这些外地来的商贾行人,好多老家都是没有海的。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在蚝油声名鹊起之后,才听说生蚝这个东西的。 于是他们一面感到很新奇,一面心中却又不是那么的相信。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石桥,可从未听人说在桥上面用养殖东西的办法,让它变得更为坚固。 但不管这些人背地里是如何想的,待到来年春四月,安南这边的三成桥墩终是赶制了出来。同时府城那边,所需桥墩也赶制完毕。 待到这些桥墩所用的粘合剂彻底变干,便开始投放到河水中,使它们有序排列组建成桥基。 此时也正好进入到生蚝养殖最为适宜的季节,韩彻再命人把事先准备的生蚝养到这些桥基上面。 韩彻是对建筑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但他知晓养殖生蚝,另外对生蚝能创造的各种经济价值也是十分了解的。 生蚝,是一种以壳粘在其他物体上的固着性贝类。它繁殖能力强,还是抗逆性最强的生物之一,既能适应夏天的炎热,也能适应冬天的严寒。便是离水露空条件下,生蚝也能最长存活时间高达一个月。(1) 早在宋朝时期,洛阳桥修建使用得便是种蛎固基法。 在现代,生蚝还被一些国家利用它的这些特性,作用于海底或河道的保护墙。这种人工造就的生蚝礁不仅能防止海岸线的侵蚀,还能形成新的陆地。 生蚝还有喜欢吸附在石头缝隙里繁衍生息,繁殖期的它们一被放养到桥基上,很快便贴着桥基上面那些石头粘合处的缝隙上生长起来。 待到最后一步,也就是桥板铺设完工时,河水里的桥墩上,已经被生长出一层层的生蚝。 * 新桥修建好刚一被允许通行,两地的百姓去瞧过一次后,既震惊又兴奋。后面一有空这些百姓都喜欢站在桥上面,趴着桥栏杆津津有味的看着河水里吸附在桥墩上面,若隐若现的生蚝层。 生蚝吸附能力极强,完全能抵抗得住入口处带来的湍急水流和海潮的冲击。要知道采收时不借助坚硬的器具和大力气的话,根本没法将它们撬下来。再加上它那坚硬耐侵蚀的外壳,便等于给桥墩铸造一层极为强悍的生物防护墙。 需要往来两地之间的商贾行人便更不用说了,每次他们拖运着货物从桥上行走时,心中都难免生出一股新奇感。 “没曾想,这生蚝竟真能造桥!” “何止是能造桥,那位韩县令可还说了,这些生蚝养得越久,繁殖的越多,下面的桥墩便会越坚固。” “那这可太好了!” 从新桥上通行,光是时间便能给这些商贾节省良多。还有运输时所需耗费的物力和财力,也大大减少。 如此一来,府城一些实力较小的商贾们也能跑来安南做生意。 随着这些小商贾的到来,县城变得更为繁华热闹,安南的经济也又一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推动。 然后待到这桥修建好,韩彻也借助这些府城来的商贾放出消息。说是安南县求贤若渴,凡考取秀才以上功名的,每人每年可带四名以内的亲朋好友,一同享受免费食宿一月。 若是长久居住,还能直接在县城分得一套房子不说,本人每月还可去衙门领取一笔银钱。 54 学堂 可即便如此,韩彻现在还是想要做…… 这消息一被放出来, 无异于往裕州整个文人圈子里投放了一枚大/炸/弹,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原本新桥的成功修建,就使得安南县近些时日声名大噪。如今又因衙门放出求才这事, 茶肆酒馆等文人墨客们素来比较喜爱的去处, 便到处可见有人在谈论这事。 时人看重品德,故文人们也格外注重名节。如韩彻这般愿意捧着有才学的人的行为,文人们几乎都秉持着极高的赞赏态度。 再想到新桥修建好后, 从府城通往安南县城, 耗费时日也不过一天。这还是因为两地桥梁修建处都在较为远离城镇的地方。若单只是算从两地最短距离的话,一天可往来好几个来回。 于是,一些文人便试着约伴一同来安南游玩小住。 新修建起来的石桥虽不算是特别的宽敞,但也能容纳得了两台牛车并排行走。但在行驶完石桥,进入安南地界后,这些文人们发现,安南这地方的官道竟然比他们府城的官道修建得还要宽敞平整。 眼下又正值农历七月, 牛车缓慢行驶在这样的官道上,让人觉得分外舒服。沿途还瞧见不少荷田或稻田,还有忙碌的农户们正在地里辛勤劳作。这对于追求精神上的享受的这群文人们来讲,眼前这般场景, 不禁让他们兴致勃勃的想要吟诗作画。 等到这些文人一路晃晃悠悠的来到安南县城城门处,刚把身份户籍一拿出来,立即便被守城衙役用着分外热情的态度,领到事先替他们预留出来的客舍入住。 知晓时下文人们极为在乎态度, 韩彻早在之前给各村招聘夫子时, 便特意派遣人去跟府城那边来的商户打探城中有学之士。并对接收回来的信息,安排人造册登记。 古代没有发达的网络,也做不了更为详细的身份查询和登记, 因此这事听起来好像很繁琐。但实际上古代考取秀才的难度,比之现代人考大学更为艰难许多。而如裕州这般下等府州,目前一整个府州所登记在册的总人口数才九万出头。 其中拥有秀才功名的,仅为两百六十七人。 因此自从放出求贤消息后,韩彻便如最初接待那些沉水香商队一般,在城门处便做起了安排。 另外韩彻再从租佃出去的客舍里面收回紧邻在一起的两间,命人里里外外重新做了一番修整,再置备了些人手,专门用来接待这些文人。 文人们对于安南县给出来的招待,普遍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房屋打扫的干净,一日餐会按时在客舍大堂里供应。菜肴烧制方面虽比不得专门的食铺,但整体味道也还算不错的。 种类也挺多的,每一样都拿干净的大陶盆装着,由他们随意挑选。 在其他的生活方面,如有脏衣物需要换洗,也只需花费少许的银钱,交付给客舍里做事的人去浆洗。 因着入住的都是相对有些学识的文人,他们还可以白日约伴一起在安南县城游玩。待到晚上,外面宵禁不让随意走动,大家还可以在客舍大堂里作伴,探讨学问和一些时事。 客舍大堂整夜都会有人在值班,若有事情的话,他们随时也都能找到人帮忙解决。 如此一来,时间便感觉过得飞快。 这日,有一文人从房间出来,坐在大堂把朝食食用完,客舍值班的人便笑着走来询问:“郎君昨晚可休息好了?” “多谢,休息的不错。”文人也微笑着礼貌作答。 “郎君这些时日在安南游玩得可还满意?”对方又问。 “甚为满意。”文人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一月之期已到。 但不得不说,这些时日在安南的居住是让他满意的。在这里,完全不用在吃食操心还只是一方面,最要紧的是难得和这么多同样有学识的人一起畅玩交谈作伴。 这跟过去在学堂里求学时的还不同,那时候一心为着求学,在这里既是为着游玩的目的而来,自然便少了那份紧迫和压力。 “既如此,郎君可愿意在我安南常住?若是愿意的话,我可带郎君去新住宿瞧看。”对方又笑着这般说道。 但别看文人对这一个月在安南的游玩体验感到满意,可真要他常住安南,就不是那么轻易便会答应的事。 因为安南有规定,凡选择常住者,至少得保证在所分房屋里居住满一年,无故不得让房屋长时间空置,也不得将房屋租借给其他人居住。 若违约,便需得按安南房屋租佃的市价倍做赔。另外这一年内每月从衙门领取到的银钱,也需得全数返还。 时下读书人确实普遍都要比一般平民百姓家境好,但并不是说他们就富裕到完全不差钱的地步。尤其是被这份消息吸引而来的大多数文人,家境都只能算一般。 倍的违约金便足以吓退不少心智不坚定,或一心只图便宜的那部分人。 在这般条件下,若是还愿意选择留在安南常住的,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于这部分人才,韩彻当然要尽可能的把他们长久的留在安南。并且为安南的发展,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作用和贡献。 * 眼前,面对选择在安南长久居住的第一位秀才。刚一见面,韩彻便诚心实意的夸赞起对方来:“今日我安南能迎来杨秀才你这般有才学之士的定居,真乃喜事。” 当然,韩彻也并不是什么人都会这般夸赞的。事实上,刚一接到衙役前来禀报,韩彻便马上就从之前造就好的信息册子中找寻到了对方的基本资料。 这人名唤杨岩,裕州府城人士,自从八年前考取秀才后便一直未能再进一步。但学识还算扎实,为人品德也未有瑕疵传出。 “韩大人谬赞,杨某万不敢当。”对方红着脸忙作揖道。 杨岩今年已经十有六,自是早已娶妻生子。他家在府城的日子也并不是说过不去,但这么多年的书念下来,与家中而言耗费自是不小。 所以杨岩选择在安南长久居住,一是见着如今新桥修建成功,往来变得极为方便。说是从府城来到安南,但其中耗费的时间甚至比从府城到辖下一些偏僻村子更为近些。 二便是被安南给出来的好待遇所吸引,尤其是在安南已经住了一个月,杨岩发现以安南县城里的繁华和热闹,已经毫不逊色府城! 眼前,韩彻真挚又热情的态度,也让杨岩感受到了尊重和重视。 彼此交谈愉悦起来,韩彻趁热打铁,当即便言道,他预备在安南县城创办一座高等学堂,正缺如杨岩这般有学识的人士前去任职教导。 韩彻还用着生平最为诚恳的语气对着杨岩道:“待将来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时,自也当得起功业显著,名闻天下!” 苦读诗书多年,如杨岩这般还在坚持的,为的不就是对功成名就的渴望?然他心中也清楚,这么多年的书念下来,想要考中进士已然希望渺茫。 韩彻还并非普通人,他不仅是安南的县令,在科举上,他曾经更是高中状元。所以如杨岩这种秀才,骨子里便带着对韩彻学识的向往和崇拜。 结果他所崇拜和向往的对象,对着自己作如此言词恳切的一番夸赞。 这就好比,现代一个写文多年的老扑街,突然有一天,一个他只能敬仰的大神偶像,对着自己一再夸赞,又如何能不让人心情澎湃。 杨岩脑子一热,当即便激动万分的应承下来。 一直到他被韩彻又以极其热情的态度,亲自送出衙门。顶着头顶的大太阳,走在回住宿的路上时,杨岩才逐渐冷静下来。 然君子重诺,已经应承下来的事情,似杨岩这等读书人又怎好轻易反悔? 再者,韩大人给出的薪资并不低。 于是日后,府城老家的父母妻儿便瞧见杨岩,以一种不怎么熟练的方式驾着从衙门借来的一辆牛车归来。 * 韩彻这次要创办的学堂,是由衙门出资,专门为需要报考童生或是对学问上有更高需求的学子们置备的。 像之前招聘来的那些夫子,做前期简单的启蒙还行,但若是再深一点的学问,他们自己都不会,又如何能教导学生? 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培养人才并不是短期内便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万事又都在变化,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韩彻这边说不定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带着柳氏和娘四娘离开安南。到时候,就算教化上获得什么成就,政绩也与韩彻没了关系。 可即便如此,韩彻现在还是想要做这事。 55 茶油 好让锅里的油炸香味散发得更广。…… 时下朝廷对县等级的划分, 是以人口户数做标准。不足一万人口,一律为下县。一万以上人口为中下县。 安南今年加上新增户籍人口总数终于过万,刚好达到中下县的标准。但哪怕是这一万的本地人数, 再加上那些往来安南的商贾客流,全都安置到县城里面来,莫说跟韩彻穿越前所见过的大城市相比较,便是一些较为繁华的乡镇都比不得。 “没想到咱们安南这么快就能升为中下县。”钱县丞和刘县尉等众衙门里的人却都很是高兴。 要知道在生产活动还只能依赖人力和畜力的传统农业社会, 人口数量上的增长速度是没办法快起来的。人口数量多寡, 便也直接影响到当地官府赋税的征收。 所以这一次县城等级上升,对韩彻今年的政绩考核, 乃至是安南县衙所有在职官吏,都是有好处的。 不过这起码得是年底朝廷考核之后的事了。 眼下, 衙门因为这份人口的暴增,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公务。针对这份忙碌,韩彻前段时间门便往衙门又招入一十名储备衙役。 韩彻还又给钱县丞招了一名副手, 协助他处理除税务之外一些不甚要紧的工作。安南经济发展的越好,税务方面的公务量增长最多, 实在是将钱县丞忙得够呛。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因为年底朝廷考核重新给安南县做等级划分后,按照中下县的等级,钱县丞所兼职的主簿,便会有专人来任职了。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新主簿是会由府州那边派遣人员过来任职, 还是交由韩彻这个县令直接选拔人任命。 但不管是哪种, 韩彻都觉得可以。因为主簿的主要工作是户籍管理和造册,起草或是抄录文书名录等事务。 总的来说,主簿就相当于是县令的秘书。 钱县丞也不需要过于担心被分夺掉他在衙门里的权利, 因此对于新主簿的到来,他还秉持着几分迫切希望。 时间门很快便在这份忙碌中,进入到农历九月。 今年安南县的农户们,又增多了一项能给他们不少收入的经济作物——茶油。 油茶树这种经济作物跟别的作物不同,一般要三年才能挂果,五年后才会进入到丰产期。这对于还处于广种薄收,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大多数农户来说,哪怕知晓油茶作价不错,它也不在百姓种植的首选名单上。 种植量极少,茶油作价便历来高昂。 那些油茶树韩彻便先以衙门的名义,在职田里选地方先进行育苗,之后再在各乡村选取一些适宜的荒地开垦栽种。 油茶树的适宜能力强,只需选择较为阴凉偏肥沃一些的酸性土壤,不管是山区还是平原亦或者是丘陵,都是能种植的。安南农户们都很是信任韩彻,他们也有了一定的家底,能等得起油茶树这种需要三年才产生收益的经济作物。 更别说韩彻还是先命人育苗成功后,再免费分发给的大家。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各乡镇的农户们皆报名领取了油茶苗种植。 如今种植满两年,虽说油茶树是三年才挂果,但也有一些挂果早的,今年就挂起果来,眼下正好进入成熟采摘期。 时下在榨油这方面,使用的便是压榨法。就是使用一些榨油器具或设备,通过人力拽放或大力撞击,将油榨出。 虽说都是差不多的原理,但榨油的器具和设备不同,最后得到的出油率便也不同。 安南过去贫穷,只有县城的榨油坊才有一整套较好的榨油设备。但这对于乡镇农户来说,只为着自家食用的那点油,既要花费银钱给榨油坊,又要出进城的落地税,还要耗费较长的时间门往来县城与家中,自然便选择在家中榨油。 韩彻也是在之前的多次下乡巡查时,才见到了这种百姓在自己家中便可制备的省力榨油法。 他们发明了一种杠杆榨油法,把油料先炒干,粉碎,蒸熟,包饼,压实后直接放入杠杆榨中,便不需要再管它。 等到压榨的时间门差不多了后,便可直接取油。 不过这种方法出油率太低,在集市开设后,安南农户时常需要进城售卖农产品,便也顺带把油料带进城里的榨油坊去压榨。 韩彻倒是知晓一些其他的压榨法,但在他去县城的榨油坊看过后,也就觉得没什么太大改良的地方了。 至于眼下的茶油压榨,步骤跟其他的油料也相差不多,榨油坊的工匠们都会,也就不需要韩彻在这方面去费心。 他现在要做的首要事情,还是尽快帮大家把茶油做好宣传和推广。 说起来,越是民众接受文化教育不高的地方,百姓便越容易迷信鬼神传说。 这时候你要是直接跟他们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听你的话。反而你借助一些鬼神的名义,再去告知他们某些事情其实是骗子在假扮鬼神,真正的鬼神力量不是这样的时候,他们又愿意相信了。 穿到这个时代,每日接触的都是这么一群人,韩彻在给某样商品做宣传的时候,少不得也会给它编造个“神话”背景。 * 这日下午,集市勾栏处的演绎还未到点,不过台上已经有演绎者穿好表演服装衣服在台上走过两回,有一观众便惊讶道:“咦?今日不表演《周公断案》了吗?” “你定是才到咱们安南来吧?”坐在他旁边的一位观众,便笑道。 “昨日下午刚进的城。”前者便说道。 “那就是了!”后者便指着台上的演绎,告诉对方:“前两日勾栏便出了通告,言道今日有新节目上呢!” 因此他也很是纳闷的问道:“为着看这新节目,我可是早早便赶来占座了。你既不知今日有新节目演绎,怎的也来得这般早?” 要知道勾栏这里,但凡哪日有上新节目,观看者的数量都会达到一个惊人数目。这若是去的晚了,别说占不到视线较好的那部分位置,便是能不能看清楚表演,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我平日不常来安南,好些节目都未曾看过。”对方这般答道。 确切的说,他是从北地过来安南做生意的。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门太长,一年也就来个一两次。因此本地人看过的大部分演绎,他都未曾看过。但也知晓勾栏这边听众不少,尤其是下午,便早早赶来。 “那你运气可真是好,今日上新的节目可出自我们大老爷之手。”本地人便很是得意的告诉对方。 “……”对方愣住了。 这并非是韩彻出手的表演他不喜欢,而是往来过安南的人都熟知了一点。那位韩县令平时要么不持笔,一持笔书写出来的故事,便一定包含某种目的。 或是如《周公断案》一般,警醒世人,教化百姓。 又或者是如《芙蕖救亲》一般,为着宣扬他们安南的藕粉。 更有甚者,便是如那《牡蛎仙》一般,既有警醒世人,教化百姓的目的,又为着宣扬他们安南的蚝油。 果然,等到演绎者一上场,立即便响起熟悉的开场白:“话说安南某地,这日有一神仙下凡来此游历……” 一般这种开场白便也说明,接下来的节目演绎目的多半是为了宣扬他们安南的某个商品了。只是在场的外地人此时却都有些糊涂,今年他们都并未听说,那位韩县令有教授安南农户又种植什么新的农作物了啊? 带着这份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这些外地商户便更是打起了十一分的精神,认真看起台上的表演来。 眼下往来安南的大多数外地客流虽多,但主要还是分为两拨。一拨是来安南做生意的商户,另一拨就是从杞县或渠县等较近地方来的外来务工者。 他们的本质目的,都是为了挣得更多银钱。 此刻台上既是要宣扬安南的新商品,便同样也是能给他们带来新的赚钱机会。 * “路过一处山坡,神仙被眼前盛开着如雪一般的白花,却又挂着硕果累累的神奇树木所深深吸引。” “复又见树丛中,有一中年汉子在采摘树上果实。” “神仙便向对方询问:这位兄弟,不知此为何种树木?” “谁知,却引得汉子哈哈大笑。” “神仙甚为不解,便又问,你为何发笑?” “汉子便笑着回答,你唤我为兄弟,我心中甚是高兴。” “神仙修得仙法,不仅能长生不老,于外貌上自是能做随意幻化。此次下凡间门游历,为了方便,神仙幻化的模样正好是与那汉子一般年纪。” “神仙便这般言道,你与我瞧着一般大小,我自是应当唤你一声兄弟。” “汉子听闻,脸上笑容更甚,还笑问神仙,那依你所瞧,我应是何年纪?” “神仙答曰:至多不过四十。” “那位汉子便笑着回道,我上月刚过六十五岁生辰,你应当唤我一声阿叔。” 伴随着说书先生的故事讲解,台上还有演员在做对应的表演,只见那位表演神仙的演员,此刻便露出惊愕表情,与面前的汉子言道:“你满头的乌发,面容上也未见有多少皱纹,怎会有六十五!” “神仙此时已有些不甚高兴,便道:莫要拿谎话来哄我,占我口头便宜。” 表演到这里,神仙还突然转身面向观众,扬声询问大家:“你们可信?” 以往看表演就是看表演,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如眼前这般的场面。但不得不说,这一问,使得观众因为这份参与,代入感瞬间门拉强。 便只听得台下不少观众高声回答:“不信!” “对!我们也不信!” 神仙便一脸得意的又转向汉子。 汉子便道:“我大儿今年四十七,我大孙今年一十九,便是我那最大的曾孙今年也有十一岁!” 说着,汉子突然大喊道:“我儿!” 伴随着汉子这一声喊,只见勾栏后面的演员上场入口突然冲出来一名三十出头的汉子:“阿爹!” 神仙见状,满脸惊愕,不由道:“好大一个儿!” 台下观众见此,不禁也在下面跟着喊起来:“确实好大一个儿!” “别说,这大儿一出来,也吓我一大跳!” “哈哈哈……” 此时,汉子又喊出第一声:“我孙!” 只见又突然窜出来一样貌约一十五左右的年轻汉子:“阿爷!” 神仙惊得往后连退三步,面容更为震惊的喊道:“真真是又好大一个孙啊!” “哈哈哈……” 这下得了,台下的观众因笑得太过激动和欢乐,一些人身体都抖动起来。 然这还没完,只听得汉子喊出第三声:“我曾孙!” “诶!曾祖父!” 这下果真又冲出来一总角孩童,只见他一边大声应着,一边欢快又亲昵的朝着汉子怀里冲了进去。 神仙这一次,直接惊到脚下一个跄踉,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口中还做喃喃自语道:“全身毫无术法痕迹,分明就是一群普通凡人!可既是凡人,又如何能修得这般驻颜之术?” 只见那汉子得意一笑,把手往前一伸,他那最先跑出来的“大儿”便将瓷碗放置上面,碗中便盛放着今日这场演绎的最终目的——茶油。 接着,便是演绎大儿的激情昂扬的念出第一句广告词:“御膳奇果汁,益寿茶延年。”(1) 演绎孙子的念出第一句:“花开美人面,油润后宫颜。”(2) 演绎曾孙的念出第三句:“驿马三千里,青丝六十年。”(3) 与此同时,这些还在笑得肢体颤动的观众,突然鼻尖飘来一股浓郁的油香味。且这股油香味还在越来越浓,使得原本被台上节目深深吸引的众人立时便被分散去了注意力。 “好香,好香!这是哪家在做吃食啊?” “哎呦,这也太香了!” “我找到了!是从那几家食铺飘来的!” 伴随着这一声大喊,不少观众都把目光从勾栏上的表演挪开,放到了旁边紧挨着的几家食铺去。 这些个食铺自然也都是韩彻事先安排好的,毕竟为了让更多观众都能看清楚台上的演绎,勾栏台需得设置得比观众席略高些。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台上演员做演绎时对着观众展示茶油,其实大家并不能真正看清。甚至坐到后面的那些观众,他们可能连碗里装了些什么都不一定瞧得清楚。 所以韩彻一早就让勾栏最近的这几家食铺做了安排,只要一等到台上的演员演绎到广告词,便立即上烧开的油锅,往里面炸东西! 此时,观众目光被吸引过来后,这些食铺店家立即也高声喊出之前台上演员的三句广告词。 同时,他们还不忘按照韩彻的事先叮嘱,手上也在不停的用器具翻动油锅里的炸物,好让锅里的油炸香味散发得更广。 56 渣饼 人都变白了! 一直在后台观看的韩彻走到勾栏表演台上, 看着众人围挤在那几个食铺面前,正纷纷询问锅里的油炸吃食如何售卖。 食铺老板继续按照韩彻之前的安排,并未急着售卖, 而是高声告知大家:“今日上新吃食, 可先尝后买!” “先尝后买, 不好吃不要钱!” “那给我试试!” “我也要, 给我也来一点试试!” “还有我,还有我呢!” “不要挤, 也不要急!大家都有, 都有的啊!” “……” 说起来,油炸食品用普通的食用油一样是可以的。可以说,用茶油这么好的油脂是很浪费的。 不过韩彻是为了推广安南的茶油,油炸食品在烹饪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霸道香气,还能最快的把人吸引住。其酥脆可口的口感,又能激发出人的胃口。 另外, 油炸食品的高油脂高脂肪高热量等特点,对于韩彻穿越前的社会来说,不少人会觉得这种饮食是不健康的。但实际上, 在时下这种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体内的热量普遍处于不满足状态的时候, 它反而是大部分人渴望且需求的。 在试吃些许后,那些原本还只是被香味所吸引的众人,果然便纷纷争抢购买起来。 韩彻瞧得甚为满意, 笑着说道:“走,回家去!二兄给你们也做炸鸡吃!” 今日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三娘和四娘。她们俩是听说有新故事头次演绎,便想来瞧看。 刚才三娘和四娘便是跟着韩彻坐在后台右侧, 勾栏工作人员通行的小门处,观看台上的表演。这会闻着空气中那股浓郁的炸物香味,姐妹两个可不就被吸引了。 炸鸡这种东西吧,让韩彻多吃几次肯定会腻。但他穿来这几年一直都未再食用,此时也一样有些馋意。 …… 油炸食品的强大吸引力,还有新故事里面所展现出来的茶油还兼具养生长寿,美容滋润,养发护理等数种优点,安南茶油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打开了市场。 茶油在这般火爆销售下,便使得安南农户皆挣得了一笔不算小的银钱。今年茶油产量是很低,毕竟栽种才两年多。但别忘了,安南这地方原来便有不少野生的油茶树。 那些个土著们又因常行走于山间门,对于哪处山坡或是丘陵长有野生油茶树,再没有比他们更为清楚的人了。 一时间门,在这些土著们的带领下,居住在他们附近的乡民时常也跟着一起上山找寻野生油茶籽。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毕竟这种跟自身利益有关的,土著们才没有那么大方。 好比制作沉水香的香木,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土著们在牢牢掌控原料。 也就是这一年时间门里,土著们接受衙门造户籍下山居住后,韩彻又让附近村民们过去教授他们耕种技巧,之前早稻收割时,村民们还纷纷借出自家打谷机呢! 这种相处模式下,短时间门内便使得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升。大家变得熟识亲密,土著们自然也就愿意带领关系好的村民们一起上山采摘野生油茶籽。 与此同时,安南县城内的各大客舍饭馆,也开始上新各种用茶油烹饪的新菜式。 茶油一直都属于贵族阶级才会食用的高级食用油,因此这些用茶油烹饪的新菜式作价也都并不便宜。 所以它们的主要消费群是那些外来大商户,或是因石桥修建后交通变得便利,不少从府城等地方过来游玩的,家境殷实会对生活有高质量追求的人。 这部分的人在时下总人口只占据极小的比例,但却是最主要的消费群体。 就像之前的藕粉,蚝油还有白糖,其实主力消费群体同样还是这部分人。 没办法,这个社会里的大多数老百姓还挣扎在温饱线,有些东西即便是再好,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是生存必需品,他们是舍不得花银钱去购置的。 这也是最让韩彻感到无奈又沉重的地方。 有时候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无私和伟大。好比刚穿来时,韩彻自掏银钱去收复朱家冲的流民,带他们一起开垦荒地,也是有着自己不得不做的目的。 一方面韩彻是为了把这些流民变成自己的队伍,达到对抗郭杨二人的目的。 另一方面,他穿成了安南的县令。安南需要大量的人,而这些流民不收复好,还会变成盗寇,到时候定会出现各种治安问题。 可随着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越久,又身为安南县令的韩彻,才越来越能体会到,什么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 茶油在食用上,确实是最健康的食用油之一。 因此韩彻前段时间门操持的广告,虽有为宣传效果做了夸大,但却不能否认,长期食用茶油对人的身体是真有很大的好处。 茶油的作用,当然还不止是在食用这一块。它还可做润发,搽面,乃至蚊虫叮咬都有疗效。 “二郎,这茶油可真好用。”柳氏在连着一段时间门用茶油润发搽面后,发觉头发果真变得柔顺乌亮了些,至于面容上的变化则更大了。 安南气候炎热,又靠近海边。比起北地京城来说,这边的紫外线更强。纵使柳氏居住在县城里,但时下建筑物都不高,城内又无过多高山密林做遮挡,时间门久了后,皮肤也容易受到影响。 而使用茶油便可以针对这类情况,起到一个很好的护肤美容效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如今不止柳氏喜爱给秀发或者是脸上涂抹茶油,便是三娘四娘也一样。 对于这两个女孩的教导,柳氏和韩彻历来是很重视的。 不过两人的方式有所不同,在韩彻看来,不论男女,在一些小事上可以做些谦让,不用事事都与人计较。但在原则大事上,却一定得要有自己的主见。 总之就是,人要懂得护住自己的本分,更要有护住本分的能力。 因此三娘的性格,是韩彻最喜欢的。她够聪明也够有主见,而在三娘的带领下,四娘虽因排行家中最幼小,平日里看着软糯,但也不是那等容易被人欺负和哄骗的。 在柳氏这边,她对三娘四娘的教育就有点向北地京城的士族学习。 重才学,重品德。 哪怕跟随韩彻一同被流放发配到安南,除了最开始那段韩彻自身都受困的时间门外,柳氏都对三娘四娘抓牢了这方面的培养。 之前韩彻刚一放出吸引人才这方面的政策时,鲜少会找韩彻做什么要求的柳氏,为着三娘四娘,便来问韩彻能不能帮她们俩也去寻摸一个更有学识点的夫子来教导。 柳氏还言道:“咱们将来等回到京城,才好给她们寻门好亲事。” 所以除了才学和品德,还有女工和女容的培养。 不是说非要她们学得多么精湛,而是要让她们具有一定的审美和鉴赏能力。 韩彻并不认同柳氏这种让女儿学一身本事,目的只是为了嫁个好人家的时人思想。但学习这事本身是对的,自己有能力,将来才能更好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因此在学习上,韩彻一直都是支持的。 * “阿娘,你有空再试着用这个洗头看看。”韩彻说着,把一个褐色的大圆盘状物件递到柳氏面前。 “这是何物?”柳氏好奇道。 “茶枯饼。”韩彻道。 茶枯饼就是对茶籽进行压榨取油之后,剩余下来的渣饼,也叫茶枯粉。 它有很丰富的矿物质,能一定程度修复受损发质,并达到乌发的效果。它还有很好的杀菌,去污等作用,对于头痒头油头屑最为有效。 尤其是在没有各种化学工艺的洗护产品的时下,茶枯饼的出现,必然能极大满足人们在洗护方面的需求。 要知道茶枯饼不仅洗头效果好,拿来浆洗衣物和洗碗,同样有很好的去污能力。最关键的是,它极强的杀菌效果和纯天然的材料,能使清洗后的衣物或碗筷更为干净健康。 韩彻在自家使用完后,很快便也把茶枯饼的使用方法和作用告知安南百姓。 安南百姓对于韩彻说的话,现在是越来越深信不疑。 夸张一点来作比的话,就是哪怕韩彻指着路上的某个臭烘烘,但从未见过的东西说它是香的,有些人便是闻着是臭的,他们也不会觉得是韩彻错了,反而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的鼻子出问题了。 于是韩彻一告知大家茶枯饼好使,得知这事的安南百姓,大家当天便烧了好几大锅的热水,全家从上到下,都用上茶枯粉来搓澡。 “哎呦,舒服,真是太舒服了!” “我怎么感觉人都变轻松了!” “哈哈哈,阿爷你怎么人都变白了些啊!” “什么?快拿铜镜予我瞧瞧……” 这还真不是一家两家如此,而是好多家在用茶枯粉洗完澡后,都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时下并非没有好的洗护产品,甚至一些洗涤用品不仅舒适还带有好闻香味。但那些东西跟大部分地里刨食的百姓可毫不相干,他们连温饱都在挣扎,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银钱去购置这等非生存必需品。 安南天气炎热,百姓洗澡还算是比较勤快的。但他们也多是拿水快速的冲洗完身上的汗渍和灰尘,至于再多的,那就别想了。 而茶枯粉极强的去污能力,把他们身上过去一些光靠水流并不能完全清理干净而沉积下来的污渍去掉后,自然便感受到了浑身清爽,好似人都变轻了起来。 这次的澡一洗完,安南百姓便都爱上了使用茶枯饼。 “水没乱倒吧?那洗澡水可要留着,等明天一早我便泼地里去。大老爷说了,茶枯粉泡了温水后,再倒到地里,能给地里增肥,还能杀死地里好些虫害呢!” “我都记着的呢!放心,不会倒掉的!” “……” 57 教材 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的看…… 不多久, 南市集市上便有农户开始售卖起家中多余的茶枯饼。 安南农户们在售卖一事上,也积攒了不少的经验。比如这次售卖茶枯饼,他们还懂得先切下一些茶枯粉, 再置备一桶清水, 给有意向的购买者先做试用。 这一试用完,茶枯粉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去污能力, 便让人大感震惊。 对方再一询问价钱,更深感便宜! 毕竟茶枯饼是茶油压榨后的剩余物品, 茶油食用历史久远,如茶枯粉的使用, 在其他一些有产茶油的地方,早就被人熟知。 但不便利的交通,还有闭塞的信息, 再加上贵族们还有更好的洗护物品, 更不利于茶枯粉的传播。便使得安南乃至府城这一片的百姓, 几乎都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这部分的生意对象,并非贵族阶级。而是府城或杞县,渠县这种附近城镇的普通百姓。 在作价上,自然不会太昂贵。 然后一个大圆盘的茶枯饼, 为了尽可能的榨多出茶油, 每一块都会被压榨得紧紧实实。所以在使用时, 都还需得拿刀具用力去切它的边角。亦只需切下少许,便足够一次洗涤,便属于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的洗涤用品。 这么一来, 售卖得还非常不错。甚至因为今年油茶籽的产量还太低,茶枯饼便跟茶油一起经常断货。 韩彻知晓这事后,既惊讶又高兴。 其实对于茶枯饼, 韩彻之前并不是为着它的效益,更为看重的是它杀菌和去污的能力。 过去安南每逢春夏季便会多发疫病,除了湿润炎热的气候带来的湿毒瘴气,卫生方面也占据很大的原因。就好比之前的刘家村,常年饮用苦咸之水,身体又如何能不滋生疟疾等疫病? 另外,除了入口的饮食,日常生活的卫生也一样很重要。 * 农历十一月中旬,赵四郎带领的大商队,这次抵达府城后,便也是从新修建好的石桥通往的安南。 进入安南县城,他们便明显感觉到城内多了不少新修建起来的商铺。 “我瞧着安南如今已经不输北地上等县的繁华了。”一路这般瞧看过去,赵四郎见到韩彻时,便不禁这般称赞道。 “安南这才多少人,哪就能跟北地上县比了。”韩彻笑道。 “北地不少上县,都聚集不来这么多外地客流呢!”赵四郎便道。 别看安南现在的人口总数才刚升为中下县,比之上县三万以上人口的最低标准,也还相差两万。但如今既有许多外地的商贾客流,又有一大批渠县杞县的外来务工者,还有因石桥修建好,增多了不少从府城到来的游客或小商户。 说起这石桥修建,当真是给交通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便是他们这些为着沉水香,每年都得往来安南一趟的商队。这次从石桥直达安南,对于这其中节省出来的时间,以及财力物力的少耗费,都大为惊喜。 当初要是有这么好的交通,这位韩县令允诺他们可免租五年等各种优惠时,赵四郎还真就愿意在安南开设一间商铺。 不过眼下便是再心动,赵四郎也不会跟韩彻提起此事。要知道便是铺面没法再如以前那般给优惠,但赵四郎也相信,只要他现在提出来,这位韩县令便是自掏银钱,也会帮他把这事办成。 可安南县一间铺面的五年租金又才多少银钱?赵四郎这两年帮着韩彻跟韩大娘捎带平安信和物品,图谋的自然不可能是这么点银钱。 好比这次过来,姐夫齐五郎按照韩彻在信中的书写,帮着他购置了一大批京城各大书院售卖的科考方面的教材,也都是托赵四郎帮忙带过来的。 要知道朝廷重文,故全国各地郡县都分别设立官办的郡学或县学。甚至北地一些乡里,也有官办置学。 但同样受经济和政治都以北地为中心的影响,时下地理位置越是往南,在教育方面便越是不行。尤其是安南这等最偏远,历年来更是作为京城北地官员流放发配首选毒瘴之地,过去竟连县学都没有。 不仅如此,韩彻还去过县城唯一的一家书店,发现很多北地学子必看的科考相关的教材或书籍都没有。 试问这样的学习环境,对于安南过去二十年,平均五年还能出一个秀才,韩彻都觉得这是极其难得的事。 “真是万分感谢四郎。”韩彻高兴道。 “大人勿要这般客气。”赵四郎忙作揖还礼。 韩彻当然也知晓天上没有免费的馅饼掉,所以每次拜托赵四郎帮忙后,必然都会给予他一定的回报。 这次也是一样。 赵四郎是商人,他来安南便是为着赚银钱。赵家作为京城大商户,经营的当然也不止沉水香一门生意。 于是赵四郎送完书籍和韩大娘托付过来的平安信以及物品后,刚一回到客舍,便有人将他这次还想要采购的白糖一事解决不说,便是近日城内时常处于断货状态的茶油,来人也热情又客气的询问他们可要购置。 这批货是韩彻特意从职田中给赵四郎留下的,数量上还不算少。 安南有茶油可售卖的事,赵四郎在来时的路上才听闻的。那段茶油推广的广告,他也听闻过了。 油料的市场一直以来都很大,如茶油这种高质量的油脂,又素来便受到北地那边贵族阶级的喜爱。因此来时,赵四郎便想着要采购一批茶油回去,结果那位韩县令这般细致贴心,连这都给他事先准备好了。 赵四郎便高兴的忙道:“此事真是多谢韩大人了 。” * 另一边,韩彻得了赵四郎此次捎带过来的东西也非常高兴。 自从白糖的名声传播出去,大娘和齐五郎他们终于能确定韩彻他们在安南的日子不说多好,起码银钱是不会紧张。 只要银钱不紧张,日子便也难过不到哪里去。 这次赵四郎帮着捎带过来的物品便多为安南所没有的北地特产,还有大娘给韩彻和柳氏,以及三娘四娘亲手缝制的一些衣物鞋袜。 “那位赵四郎能在安南待多久时日?”柳氏看完平安信,便立即询问韩彻。 韩彻道:“约莫半月。” “才半月啊……”柳氏有些着急。 大娘这次平安信里还告知家人一好消息,言道她又有了身孕。算上京城和安南往来所需耗费的时间,待到赵四郎返回京城时,恰好也是孩子出生的时候。 柳氏便想给这还未出世的小外孙,也亲手缝制些衣物鞋袜。 “阿母,我来帮你吧。”一旁的三娘便说道。 四娘也道:“阿母,我也来。” 韩彻不会这些,便说道:“赶不及的话,到时候便给大姐他们多捎带些银钱回去。京城繁荣,有钱什么东西都好买。还有茶油对孕妇好处不小,我也让赵四郎帮咱们多捎带些给他们。” 茶油不止是在食用上对孕妇和胎儿好,甚至是女子怀孕生产后,用其涂抹腹部并配合按摩,还能有效去除妊娠纹。 不过这事也不急,赵四郎走之前必定也会过来告知一声。韩彻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便是把从北地而来的这些教材和书籍,尽快印刷出一批。 下午韩彻便带着韩老三,用牛车拉运了一小批教材和书籍来到了安南县城内唯一的一家书店。 书店内一些选购书籍的文人,纷纷朝韩彻躬身作揖。 “拜见韩大人。” 分配房屋和每月发放一笔银钱的人才引进政策,虽并未使得多少秀才功名的常住安南。但免费住宿一月,还可携带四名亲朋好友这一项,却使得往来安南游玩的文人增多不少。 此时店内便有那么几位是从府城过来的文人。 店掌柜一看到韩彻到来,也立即满脸笑容的跑过来作揖行礼:“大老爷安好!” 过去安南读书人少,这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小。但自从韩彻在乡下设置学校,前些时日还在县城增设官办县学,书店的生意也跟着大幅度上升。 这会再见着韩彻带着这么多书籍来,瞧书目还都是一些科考相关的教材后,书店老板还好说,店内的那些文人们一时间眼睛都跟黏在上面一样。 “这些书籍我需要印刷三十份,这图纸上的印刷术是我从一本古籍中找寻到的,你看看可否能用。”韩彻装作没看到大家的表情,只将手中的图纸递到店老板眼前。 韩彻这次要印刷的总数是不多,但书目却不少,他带来的这些书籍还几乎全都是书店目前所未有的。这便意味着,每一本书籍,店老板都需要先用版料雕刻图文。 版料雕刻一般选用枣木或柳木这种纹制细密结实的木材,这么一来便需要木工活较好的木匠,先锯成适宜雕刻的木板,再用刀一笔一笔的在上面进行雕刻,最后才能拿来印书。 如此一来效率实在太低,韩彻必须另外想办法。 店老板也因书籍种类之多,而面露惊讶的把图纸接过。然这一接过,整个人便被图纸上的东西给深深吸引进去。 说起来,活字印刷术的思想,时下其实也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未被广泛使用。事实上,便是韩彻穿越前的社会,活字印刷术早期刚被发明时,使用率也不高的。因为印刷时,由于需要对其先进行文字排版,少量印刷便节省不了时间。木制的材料在沾染较多墨水后会使其变形,和排版印刷时使用药剂黏合,后期又不易分开。便导致大量印刷的优点,雕版印刷术一样也能满足。 韩彻在了解过这一块后,便想到了活字印刷术里面的泥活术。 就是把原来里面的活字雕刻材料从木质,改成胶泥。 胶泥的种类有很多,最好找寻的一种便是拿来烧制盆,盏灯陶器的黄黏土,也叫作小胶泥。若想找寻性能再好点的话,便是那种可以拿来烧制精美瓷器的沉积黄黏土,时下唤做大胶泥。 黄粘土未烧制前黏性足,泥土质地雕刻起来比木质要来得轻松许多。待到烧制好后,又不会因墨水沾染太多而变形。便是排版印刷完成后每个活字之间的药剂黏合,也好做清理。 “能用,当然能用!”店老板这时候已经激动到满脸通红。 韩彻便道:“那行,你先帮我把这批教材尽快印刷,待印刷好,我再送来第二批。” 书店里的那几个文人本就因那批教材而弄得心痒难耐,一听韩彻这话,其中一个因为太过吃惊,直接脱口而出:“竟还有吗?” 话一出口,对方也意识到失态,忙向韩彻作揖告罪。 韩彻不甚在意的摆手,还笑道:“自是还有的。我这次托京中亲眷帮忙捎带了一大批北地生员所用教材,日后若还有新教材出,必然也会尽快让我安南生员都能用上。” * 待到韩彻走后,店内的文人们目光变得更为焦灼炙热的黏在那堆书籍上。若非知晓这些书籍非书店老板所拥有和拿来售卖的,只怕他们早就扑过去哄抢起来。 再一想到韩彻刚才还言道,后续还会有更多的教材,这些人便不由得在心中狠狠羡慕起安南的生员来。 要知晓时下这种不便利的交通,再加上书籍这块的销量过少,使得它其中的利润便不够多。那些个商人又都不懂科举,如何会将北地的好教材捎带到他们这等最为偏僻的府城裕州来。 也别小看这批教材,他们刚看了书目,不仅全都是与必考的那几科有关,还有一些是北地较为出名的州学或县学常用的。 毕竟韩彻穿来的原身是状元郎,对于科考哪些教材好,必然比一般人更能摸准。姐夫齐五郎又在京城任职,新出的那部分他也能帮忙打探到。 所以眼前的这批教材,很多在裕州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于是,有那实在是眼馋心动的,便忍不住问道:“韩大人不是让你扩印么?到时候可能扩印多一套,我愿购买!” 受提醒,其他的人便也纷纷表示,他们也愿意花银钱购置的。 谁知,店老板摇头:“这可是大老爷要的书籍,我这小店未得允许,哪敢私自扩印,还拿去售卖银钱?” 开玩笑,店老板也并非傻子,如何能看不出韩彻临走前跟这些文人说的话,是在对他们下钩子啊! 时下对专利产权这方面确实是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可韩彻的身份,便使得店老板不敢也不想去惹麻烦。 有些银钱能挣,好比那泥活字印刷技术。想来便是自己用了,大老爷也不会怪罪他。 但这些教材,便属于店老板不能轻易去挣的银钱。 于是这些人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书店老板喊来伙计,把这些书籍陆续的搬运到后院。 58 誊抄 读书人的“偷”,那能叫偷吗?…… 现在北城区新修建的县学这边, 韩彻早些时候为学院藏书室定制的一批书柜和桌椅,也正被送来安置中。 学院藏书阁设置在县学的前院南面,与北面教堂比较近, 能方便学生过去学习。后院则是生活区和食堂区,生活区中,学生们居住的为四人一间的宿舍, 夫子为独立的单人间。 杂工们住宿的地方则靠近食堂区,方便他们做事。 另外, 韩彻之前答应凡秀才常住安南便可得一套房屋, 也全都修建在县学附近。这些房屋都是独立的小院落样式,基本都能满足一家人的居住。 韩彻之前拿去扩印的教材,都是北地州学和县学里的生员必学的, 故不止是县学里的两位夫子和二十一位学员都要分发一份, 还有八个乡学也需得分发。 不过这些教材内容对于才刚启蒙的学生来说,还比较深奥。因此韩彻只打算每个乡学分发一套,放置在乡学藏书室,供有需求的人去借阅。 藏书室当然也不止这一批教材,韩彻还往里面增设其他的书籍。后续有新的教材到来, 也会将其添置进去。 乡学和县学的藏书室原则上是只供学校里的学生出入,但若是拥有童生以上功名或衙门任职者, 也可凭借身份证明进去。 至于借出, 目前是谁都不行。 待到教材陆续摆放进各学校的藏书室,安南县的外地读书人也一天天的增多起来。眼下又正是年底,一些学院也都陆续放假, 韩彻在查阅藏书室登记时便发现,外地读书人中童生占据了极大的比例。 这些北地教材大部分都是府城各地很难找寻到的,要想学习教材上的东西, 自然就得本人亲自来安南。 为这事,并非没有人求到韩彻面前来,请求韩彻允许售卖他们一份书籍扩印:“还望韩大人怜悯我等求学之心。” “这些教材皆为北地州学,县学,乃至一些大儒做过的经义注解。我怎好借此赚取银钱?”韩彻便正色道:“不过诸位请放心,我安南县学藏书室置备不少桌椅,诸位可随时进去查阅。” 来寻韩彻的都是一些读书人,读书人自持身份又重名声。这时候见韩彻这么一说,还真不好再继续求下去。 毕竟韩彻把这些教材弄来给安南的学子们学习,被北地的州学或是县学里做这些教材的作者,乃至于那些大儒知晓,他们不仅不会责备韩彻,还会为此感到高兴。 时下看重名声,韩彻此举是认可他们的才华,有助于他们的才学名声传播。但若是拿来挣银钱,说不定还真会惹怒他们。这么一想,这些外地来的学子便还生出了几分羞愧。 在他们跟韩彻告罪离去后,便也再没有人为这事求过。 只是这么一来,每日去往县学藏诗书里的读书人便越来越多。甚至后面人实在是太多,稍微晚到一些,便会没有座位,只能站着看书。 而这一站,起码便是大半天。 藏书室里都是不被允许带吃食进去的,甚至饮水都不许。毕竟时下书籍珍贵,又多为墨水印刷。水若是不小心撞翻,对书籍必然造成不小的损坏。 针对这事,韩彻便让人在藏书室门口置放两排带锁的小格置物柜,和一排不带锁的置物架。 寻常水壶就直接放置物架上,如带有贵重物品的话,可去找藏书室做登记,领取小格置物柜的钥匙放置。 饮水需求解决,这些学子一般便都是看到肚子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才会依依不舍的把手中教材放回书架,匆匆跑去外面觅食。 觅食完毕,又匆匆赶回学堂。 藏书室里的书籍众多,有些内容又不是短暂的看几下,便能快速看懂的。如他们这些外地学子,在安南能待的时间都没法长久,可不得抓紧时间。 每每这个时候,这些外地学子心中便又是狠狠羡慕了一把安南的学子。他们都是安南本地人,每日都能自由进入这藏书室看书不说,凡入读县学的学子还能直接分发一些教材。 如此一来,少不得便有人打起安南县学学子的主意。 有那家境比较优越的,便去寻一些县学学子,让他们帮忙誊抄教材。 之所以是誊抄而不是扩印,也是这些学子们注重脸面和名声。被韩彻那么一说后,他们如何好意思直接花钱扩印。 不过扩印不行,誊抄一直都是被允许的。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大咧咧的花银钱去买对方誊抄,而是以知己交好为由,先赠予对方一份礼物,再请求对方帮忙誊抄。 有句话怎么说? 读书人的“偷”,那能叫偷吗? 知己相交互赠礼物,必然也不能被称之为买卖。 裕州整个府城虽只有两百多名秀才,但还有数量更多的童生和尚未考取任何功名的普通学子。 当这些人的需求都落到安南这么一个小县城来后,哪怕他们都是私底下交易,到底还是透露了出去。 这一日,韩老三便很生气的来跟韩彻说道:“大人,他们这不就是换了个名头么?” 韩彻听闻后,笑道:“随他们去吧。” “可他们请人帮忙誊抄,便不会来咱们安南常住了!”最为韩彻身边的贴身仆从,去哪几乎都跟随一起的韩老三,自是知晓韩彻急切的想要为安南招纳多点有学识的人留下。尤其是那八个乡学的夫子,做简单启蒙还行,学问一旦深了,他们便没法再教习下去。 在韩老三看来,自家郎君为着安南学子的集体前程想尽了办法。结果倒好,县城内的一些学子为了自己私人的一点蝇头小利,就这般辜负他家郎君。 这便也是韩老三最为生气的地方。 韩彻见状,仍然没生气,只笑着问道:“阿三,你觉得这些学子不帮忙誊抄,那些外地学子便能长久留在我们安南了吗?” 事实就是,他们不会的。 韩彻确实是想要用这批教材,勾引多一些读书人常住安南。至于落户长久定居一事还是别想了,安南便是再如何繁荣热闹,对有远大抱负的读书人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政治前途。 所以即便安南现在有很好的教材,但这些教材里一些较为深奥的地方,是需要把它们吃透了的更为有学识的夫子去讲解教导的。 “安南发展的又还不够好,能被留下的,便只有杨岩那般家境一般,又基本断了科考念头的。”韩彻想到这,不由得叹气。 “……”韩老三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慢慢来吧。”韩彻又笑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往好的方面去想,最起码那些学子在誊抄教材时,也能多学一遍知识。” 有道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安南县学如今一共才二十一名学子,对教材需求的外地学子数目又众多。 有些教材只有学院藏书室才有,便是安南县学学子也需得在藏书室里抄录才能带出内容。而这么多的需求,他们也没办法去找书店老板扩印,便都只能自己一遍遍的誊抄。 有道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在韩彻看来,这种誊抄对安南的一些学子也算是一种学习了。 韩彻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也特别的多,年底衙门各种数据要做核对。还有呈报给朝廷的安南县总人数过万后,到达中下县标准的文书数据。以及安南县学的创办,韩彻也需得向朝廷请求增设教谕和训导。 原则上,县学可设置教谕一名,训导两名。 教谕教诲全部生员,相当于现代的校长职责,训导行辅佐之职,差不多就是教导主任这一类。教诲和训导还都是时下的学官名,属于基层文官官职,一般是由朝廷任命。 正常情况下,还至少需得举人以上的学历才能担任。 韩彻作为县令,是没办法直接任命的。再者,杨岩他们的秀才功名,也达不到标准。不过安南学子目前的基础普遍都差,以秀才学问作为受聘夫子行教习一事,是没问题的。 不过要想安南的学子在科举上真能有所成就,还是需得朝廷派遣学识更好的专职人员来统管县学教育。 * 数日后,府城刺史府,唐刺史便收到了安南今年要呈报给朝廷的文书。 因着教材一事,安南县学近日在府城这边的名声也不小。甚至城内一些有名望的人,为此还求到了唐刺史面前来。 他们是想让唐刺史去寻韩彻,让他把所有教材都扩印一份送至府城来。 “我以为此事不妥,那位韩状元郎若是真有此意,他必定早就送来一份。既未曾送来,便是心中不愿。” “再者,韩大人也并未阻止外地学子进入县学藏书室研读誊抄。既是潜心向学,难不成连这点小苦头也不能吃?” 心腹私下便这般对唐刺史言道。 朝廷对石桥修建一事也是大为赞赏,唐刺史更是接连得上司的夸赞。别看这主意是韩彻出的,可唐刺史作为韩彻的直系上司,辖下各县城的政绩好坏,也是跟他息息相关的。 心腹对唐刺史离开裕州,升调回京城的心思动得越来越厉害。此时他又怎么肯让唐刺史因这事,去得罪韩彻。 “你说的在理。”唐刺史点头道。 作为一州主官,唐刺史当然很重视整个府城的教育。这么做,他也并非畏惧韩彻。而就像心腹刚才所言,没必要也不值当。 教材只是来得不那么容易,又并非得不到。 这么商量一番后,再有人寻来,唐刺史都想法子避开。实在避不开,他便婉拒。 裕州内,官职又以唐刺史最大。其他人便是再有权势和本领,也犯不着为这事去行逼迫唐刺史。 因此这事就这般过了,唐刺史连派人去寻韩彻都没有。 这次看完安南呈交上来的文书,唐刺史便把它们连同府城其他的文书一起,快速发往京城。 文书传递一般都有专门的驿道,速度比正常行走还会快捷不少。 不过半月左右的时间,便被送到至京城。 韩彻在文书中有写到安南下县升为中下县,请求朝廷增设主簿一名以及创办县学,请求增设教谕和训导其实都是小事。 却没曾想,就这点小事竟引得朝廷起了不小的争执。 说到底,还是因着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对太子一党的不满日渐明显。其他的皇子冒头,这些势力搅和到一起,借着这次的事又一次政治斗争罢了。 尤其是太子党这两年被打压得厉害,更是急切又忧心,便越发迫切的想要把旧人韩彻提拔回京城。 这几年别的不说,在搞民生经济上,韩彻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最要紧的是,对他们而言,韩彻是坚定的太子党。 “安南土著之害,历朝历代,皆不得其法。然不过数年,韩彻便可将其收复,使安南人口不过四千余人,增至一万余人……”朝堂上,太子党的人这般慷慨激昂的列数韩彻在安南的一干政绩。 “以生蚝造石桥,解决过往桥基易冲垮之患。兴修官道,创办县学……” “安南县内近几年,亦无盗寇贼匪之害……如这般大才,岂能继续在安南埋没?” 地方主官的主要职责,莫过于税收,教化,治安,以及基础建设。而这四项中不论哪一项,韩彻这几年在安南都进行的非常不错。 然太子党想要把人调回京城,其它党派自然不会甘心。有一大臣更言道韩彻虽政绩确实不错,但韩彻也年轻,年轻更需要多磨砺心志。如他被流放发配到安南后,所言所行,虽皆有很大改进,但仍可再进步。 这话就是在意指当初“蛊惑太子,动摇国本”一事。 老皇帝此时便坐在龙椅上,又一次静静的看着下面的人奋力争执。 59 来信 换了芯子 在老皇帝看来, 韩彻确实是有一些才干的。就流放发配到安南之后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也已经懂得识时务。 这样的人是能用的。 老皇帝目光便缓缓扫视一圈站立在下方的朝臣,突然感慨道:“谁人不年少?孰人无过错?惟以改过为能。” 不待朝臣反应过来, 他又叹道:“罢了, 今日有些乏累, 暂且先散朝吧。” 朝会散去后, 不出意外,朝臣们私下对老皇帝最后的那番话话都开始猜测讨论起他的态度。 “惟以改过为能”这话明面上好似是在说韩彻, 可也难保老皇帝这是在借韩彻的事, 说太子呢! 假若真是在暗指太子, 那是不是说明老皇帝已经有了原谅太子的心了?这对于太子党来说是既惊且喜,但对于其他的党派来说,自然便是感到事态极其严重。 其他党派的人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党就这么起来,朝廷党派的争夺历来便是极其残酷的。 是只能允许成功, 容不得失败的。 * 当朝廷派遣的主簿和县学教谕,训导抵达安南的时候, 韩彻刚忙完今年县内春耕的指导和巡查。安南百姓如今主要种植的农作物为水稻, 苎麻, 莲藕, 甘蔗和油茶树。 另外,因县城外来商贾客流和务工者的强大生活需求,安南百姓也会养殖许多家畜和种植一些日常蔬果。 这两年品类也是越来越丰富。 “拜见韩大人。”四人齐声向韩彻作揖行礼。 韩彻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又客气的询问了一下他们路途可还顺利。四人言道他们是从府城那边以石桥通往的安南, 交通甚为便利。 至于是不是借此夸赞讨好不得而知,韩彻也不在乎这个。在这般闲聊几句后,他便进入正题。 韩彻让李主簿先暂时让钱县丞带一段时间,待熟悉后再独自上岗。至于彭教谕和吴王两位训导, 韩彻将他们直接带去的县学。 一群人先从前院学堂一路参观到后院生活区,最后韩彻再带他们去到给彭教谕准备的独立办公书房。 似这种办公书房,凡是在县学任职的学官或教习的夫子,都有做配置。 也知晓三人刚到达安南,还需得时间做安置,韩彻带他们三人在县学里面大致参观了解一番后,便准备离去:“往后县学生员便全仰赖三位辛勤教导了。” “不敢,此乃我等本分。”三人忙作揖回道。 待韩彻离去后,三人却并未急着赶去安置,仍旧还站在这间专属教谕“办公室”的屋子里,来回好奇的查看着。 “这安南县果然变得很是繁华热闹,来之前我便听闻县内百姓家家富有,人人皆能送得起儿郎念书识字。如今一看,果然不假。”新到任的彭教谕想到刚才查看的县学和各乡学的学子名单后,便这般感叹道。 “只县学生员过少,学识也很是不足。”吴训导皱眉道。 安南县百姓皆受韩彻影响,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家中又变得富裕,自然便舍得送儿郎去念书。只到底入学时日太短,如今便全都处于在乡学学堂里接受启蒙教育。 王训导便也叹气:“一十一名生员,童生才两名。” 安南童生总数当然不止两名,但童生作为科举考核中最低等的功名。于过去的安南来说,也是很难才能考取出一名。然后这些人在之后的秀才考举中,迟迟不能考中,不少人在年纪上来后,便也熄灭了科考的心思。 最后,便只剩年纪还不算太大,又还有向上心思的唯一两名童生,现在在县学入读。 却未曾想,彭教谕此时却神色轻松道:“我观韩大人是极重教学,有他这般全力支持,咱们只需花费多点时间,慢慢教导,总能出点成果。” 他们也都是才被派遣到安南县学任职,不出意外,少说得在这里待上好几年的时间。安南过去平均五年才能出一名秀才,于他们而言,教导时只要能稍微出点成绩便能突显出来。 吴王两位训导经彭教谕这么一提醒,神色顿时也轻松起来。 别的不说,单指这位韩大人重视教学的名声,如今可传播的甚广。适才带领他们一路查看,经过县学藏书室时,三人虽对此早有耳闻,但还是被里面的众多教材和文集所震惊了一把。 毕竟教谕和训导这种无太多实权的基层文官,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是看不上的,朝廷一般也不会从太远地方调配。 像他们三人,便都不过是举人功名,且还都是裕州本地人。 * 待到这四人熟悉上手,把县学和衙门里一些繁琐的事务分去,韩彻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其他的事。 就在这时,韩彻突然收到了一封从信州来的信件。 寄出这封信件的人便是当初举荐原身的太子亲信,姓周,名安,字以观。 原身跟他确实是非常交好的,这几年一直没能联系,倒并不是周安觉得韩彻被贬安南,没了利用价值,而是他也一样被流放。 在“蛊惑太子”一事上,周安作为罪魁祸首之一,比起韩彻来说,老皇帝对他的憎恶肯定是更多的。 原身被流放到安南好歹给了个县令的职位,家人和亲属虽受拖累也丧失了一定的人身自由。但起码有原身县令俸禄在,居住地方也是在县衙后院。 周安就惨多了,他全家一起被流放到信州。这个信州虽是个中等州,但跟周安毫无干系。因为周安在信州不仅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官职俸禄,居住地方要么自己修建房屋,要么就是花银钱去租佃。而且还有厢军,也就是如贺冲那种地方军对他们一家进行监管。 尤其是周安,无令不得出城,也不得与宾客往来。每个月周安还需要去到所在地方长官处报道,称之为“呈身”。 针对于不久前朝堂上老皇帝的那句“惟以改过为能”,周安不知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这次他在信里便写到: 纵使他们再有才干,再有能力,但政治对手却是永远都不可能放过他们。甚至圣上只要表现出对他们稍微宽容一点,乃至少处罚一些,那些人便会坐不住,想尽各种办法攻击打压他们。 只有把他们彻底打压下去,那些人才能向上爬。但是那些人踩着他们的肩膀,靠打压他们享受着高官厚禄,却不会去同情他们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 流放之后的辛苦,唯有他们这般亲身体会过的才知晓。他现在也没祈求太多,只想要朝廷能减免他们俩的罪过,调遣到好点的地方,娶妻生子,将来起码不愧对祖先。 末了,在信的最后面,周安还又表示他这也是心中太过难受,才来与韩彻说这么多。这些话韩彻也不要对别人去说,只自己听听便罢了。 …… 韩彻看完信件,什么话都没说,只默默的用火把信件烧了。 至于反应?此时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有些事,不是韩彻非要往坏处想,而是当他身处其中时,不能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要知晓周安被监管,不得与宾客往来,不仅是在信州限制他的交友范围,也限制了他书信上的交友。 那么周安这信,到底又是怎么送到安南自己手上来的。 是太子那边的人在其中出力,还是政治对手有预谋的推波助澜?又或者,是老皇帝的故意放纵? 但不得不说,这封信写的很是真情流露,引人共鸣。 知交好友,还因同一件事遭受悲惨的流放发配,彼此都还因此耽误娶妻。 古代娶妻生子是人生大事,如此怎能不忧心? 目前他们也又都还面临着同一个困境,京城那边的政敌在不停的打压他们,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冒头。 背后的人这一手可谓是既算计了周安,又通过周安来算计韩彻。 但他怎么也没算到,原身这具身体换了芯子。 60 制盐 不需要再煎煮,日晒便可得海盐!…… 很快距离收到周安来信已经过去一个月, 进入农历五月后的安南,最近也变得越来越炎热。 这日下午,有两位木匠将韩彻前些时日让他制作的一架大型风力水车运到衙门来。 风力水车之前便已经造出来, 只不过都没有眼前的这架大。过往是一具风帆配制一台水车,这次是一具风帆, 配制了两台水车。 因着造型过于庞大, 两名木匠便只能把它们以零件的方式运来。 “造得不错。”韩彻高兴的夸赞道。他刚大致检查了一遍,不仅没发现什么问题, 在细节方面的处理反而更好了。 “谢大老爷夸赞。”两个木匠也高兴起来。 “明日辰时初(约早上7点), 你二人再至衙门来,随我一道出城一趟。”韩彻心情甚好的说道。 “是,大老爷。”两个木匠忙应道。 风力水车使用前还需要先对其进行组装,自然便少不得需要这两个木匠明日一道同去。 除此之外, 韩彻预算这次出城起码需得耗费好几日的时间, 便又寻来钱县丞和刘县尉交待道:“我新得了一制盐法子,不需耗费时日去煎煮, 只需日晒便可得到白盐,故打算明日出城试试看。” 闻言, 钱县丞大惊:“不用煎煮,日晒便可得盐?” 刘县尉也面露震惊的看了过来。 其实早些时候,韩彻便曾考虑过海水制盐。 安南不仅靠海,海岸线也较为漫长且宽广,地势还平坦。在气候上, 安南虽春季雨水较多, 但常年气温炎热,有助于海水自然蒸发。 可以说,在制盐上, 安南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时下食盐主要分为海盐和井盐,其中井盐是以通过打井的方法,抽取地下的卤水,将其制作成盐来食用。操作分为凿井,汲卤,输卤再到煎盐。 海盐则是汲取海水,对其进行煎煮。不过并不是粗糙的直接煎煮,而是也需要先纳潮,制卤,煎煮,最后才能出盐。 就是利用海水的潮汐规律,算好时间在海边筑坝围堤,引入海水,再让它晒干,最后便可得到包含盐分的盐土。 再搭建盐漏,底下覆盖茅草,上方覆盖盐土。之后再用海水冲淋过滤,才能得到卤水。 再之后,便是把卤水倒入灶台上的铁锅,对其进行熬煮,得到可食用的盐。 这种制盐方式较为复杂,用时很长,效率很低,时间长了对铁锅的损害还不小,因此时下一些不靠海的地方,多是食用井盐。 至于海水晒盐,眼下韩彻并非见到和听闻。便是在韩彻穿越前的时代,也是一直到明朝嘉靖时期才广泛在民间使用。 不过此时,韩彻只对二人言道:“具体结果如何,还需得我去试了才知。” 盐作为人类生存的必需品,也是从古至今都极其重要的民生和战略物资。钱县丞和刘县尉自然知晓韩彻明日出城所办之事的重要性。 “大人放心,衙门一干事务我等定会好生管理。”钱县丞和刘县尉忙言道。 “我自是对两位大人万分放心的。”韩彻也这般回道。 他们三人共事也有不短时间,秉性和办事能力以及配合度上,韩彻对钱县丞和刘县尉都是很满意的。 第二日一早,韩彻便带着韩老三,还有那两个木匠以及两名衙役,拉着那辆大型风力水车出城去了。 这次进行海水晒盐试验的地方,依旧比较靠近刘家村。 刘家村的村民们听说了这事,便都跑过来瞧热闹。 正好,韩彻也需要一些人手来做事。他便让刘里正从村中挑选出一批人,汉子们去把附近海边的大块火山岩石寻来,将其削平凿岩。 力气较小的妇人则打来清水,把这些削平凿岩好的火山岩石槽清洗干净。 另一边,韩彻再让人修建斗槽型的盐泥池,也叫过滤池。 时下所用的煎煮盐法里,用的方形盐漏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原理,都是起到过滤卤水的作用。 在操作时,也是差不多的步骤。 不过,过滤池是成对出现的,整体是分为两部分,上方的蓄水池和下方的盐卤水池。 如眼前的过滤池里面,便是在上方的蓄水池底层铺垫一层茅草,上方再填覆盐泥沙,并把它夯实整平,最后倒入海水过滤。 经过这样过滤后的海水,深入底部,再流入到下方的盐卤水池。 另外,过去要么人工挑运海水,要么借助潮汐,引入海水。韩彻这次则直接利用风力水车,便可自动汲取海水进入晒制的盐泥沙或蓄水池中。 之后数日里,韩彻在刘家村附近所选的海水晒盐实验地便格外的热闹。不止是刘家村的其他村民每日都会过来瞧一下热闹,帮着做点事。便是附近的李家村时不时的,也有不少村民过来看情况。 安南靠海,过去这两个村子的村民便也时常在家中造灶台,煎煮盐一方面满足家中食用,另一方面按则是用来抵税。 朝廷虽不允许百姓私自售卖食盐,但靠海附近的百姓自家吃用却还是并不管的。事实上,这也没法管。 至于抵税这里,煎煮盐的效率太低,安南过去又贫穷。尤其是最靠海的刘家村,春夏季一到,江河之水受海潮影响变得苦咸,对不少农作物来说,盐分太高的土壤是不利于生长的。 衙门便是再如何逼迫刘家村的村民,他们也缴纳不出赋税,便只有让他们煎煮盐来抵赋税这一条路了。 不过这两年,刘家村的村民有养殖生蚝,制作耗油增多收入,另外甘蔗也选取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种植了些,便也没再用盐来抵税过了。 * 盐泥池修建的速度很快,只一天的时间,便修建出十几套来。有风力水车自动汲取海水,盐泥沙这边的进程也特别的快。 第二日,盐泥池又修建出十几套后,韩彻便让大家暂停这方面。只专心打凿火山岩石槽,以及拿木耙翻动盐泥沙,让炎热的太阳能更好的把它晒干。 到第三日,这些盐泥沙已经完全晒干,火山岩石槽那边也打凿出来一批。 韩彻再让人把风力水车运行起来,汲取海水流入到已经铺垫好了茅草和盐泥沙的上方过滤池中。 待到这几十个盐泥池上方的过滤池里的水被注平满后,再经过一夜的时间,第二日一早,众人看到的便是下方的卤水池里已经积蓄了满满一池沉淀好的卤水。 这时候,韩彻再让人用木桶把卤水池里的卤水盛放到已经打凿好,并清洗干净后的火山岩石槽里。 “好了,到傍晚咱们再过来看。”韩彻笑着说道。 韩彻特意选的这个季节来制盐,就是想着天气越炎热,越有助于海水的蒸发,海盐的结晶速度越快。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下午便能带工具过来收海盐了。 尽管韩彻是这么说,但村民们如今的兴致可是十分的高。顶着个大太阳,一个个的也不嫌炎热,隔上一会功夫便要跑去瞧一眼。 上午的时候还瞧不出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等到中午,突然有一村民惊喜的喊道:“出盐了!真的出盐了!” 伴随着他这一声大喊,周围的村民忙围了过来。 果然,大家也都瞧见了这村民面前的那块火山岩石槽的最边缘地方,凝结着一圈细线一样的白色结晶。 不多久,便有村民欣喜若狂的跑到刘里正家中告知韩彻这事。 虽一早便预料到这事肯定能成,此刻韩彻听闻后,脸上还是不由得浮现了笑容:“走吧,都过去看看。” 到了地方后,亲自目睹过后的刘里正等其他人的高兴程度,比起韩彻来便更深许多。 等到傍晚的时候,海边的那些火山岩石槽里,便随处可见白花花的海盐结晶。刘家村的村民们纷纷欢喜的拿着工具,细心的把上面结晶了的盐巴刮下来。 这一步得到的海盐为粗盐,虽有一些杂质,但现在一些百姓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也会直接食用粗盐。 不过在将粗盐加工成细盐这方面,时下早就已经有了较为先进又方便的技术。 分别为注水再溶解,清洗过滤,蒸发三步骤。 最后得到的食盐,虽比不上现代的工艺那么纯,但已经称得上是品质比较好的细盐了。 韩彻在交待刘里正继续带着乡民制盐,并留下韩老三和一名衙役看守。自己则带上另一名,拿着前一天晒制好的那一批海盐赶回了县衙。 这一次韩彻在刘家村一共待了五天,但实际晒盐只有一日,不过海水晒盐的效率之高,便使得韩彻这次带回来的海盐,需得要两辆牛车来拉运。 韩彻又被安南百姓都熟识,因此也就一小会的功夫,不少人都知道韩彻拉运两牛车海盐回县衙的事。 有那消息灵通的这时便言道:“莫不是大老爷之前说的海水晒盐法成功了?” “什么海水晒盐法啊?”有那外地来的商贾便忙问。 “我们大老爷前些时日去了那刘家村,说是试试改进制盐的法子。言道不需要再煎煮,日晒便可得海盐!”托集市创办的福,每日都会有各村的百姓带着自己地里的农作物,拿到县城来售卖。 因此在消息流通这一块,也比过去要来得快捷迅速不少。 这下好了,韩彻用海水晒盐成功的事很快便安南县城内传开了。 隔日,裕州府城刺史府,唐刺史也收到了韩彻派人呈送过来,有关于海水晒盐的文书。 惊得唐刺史一看完文书,面色都变了,立即大喊道:“来人,驾车!”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安南出了大事?”心腹见状,忙问道。 唐刺史便把手中文书直接递了过去。 心腹一看,也惊了一大跳! 随后,心腹在快步跟上唐刺史的脚步时,心中也翻滚无数。 别小看这只是一张小小的制盐方子,要知晓食盐对于民生和朝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古以来,盐都是国之大宝。 同时,盐在时下也是财富的代名词。 61 契机 于韩彻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契机。…… 京城的这些党派争斗, 韩彻原来以为他远在安南,只要自己不主动去参与, 朝堂上争斗得再如何激烈,也影响不到他这里来。 他又不过是一小县令,要官职无官职,要靠山无靠山。 可这次周安的来信,给了韩彻一个很大的警醒。 是谁主导的这事,背后最终目的是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除非最后登基的新帝是太子,否则韩彻便永远躲不开“戴罪”的身份。 但照眼下的局势来看,太子最后能顺利登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一旦太子最终不能登基, 韩彻即便是靠才干引起新帝注意, 可朝堂上不可能谁都会对韩彻变得友好,更不可能大家的利益都一致。那些人便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么好攻击韩彻的“罪行”, 最终韩彻一旦真面临这事, 处境只会比现在更艰难。 甚至这些人只需要用一句先帝言:“纵缝恩赦,亦不在量移之限”, 便可将韩彻永远钉死在安南。 韩彻要想解决这道难题,便只能在老皇帝还在世时, 就被调离安南, 才能摆脱掉“戴罪”的身份。 制盐一事, 对朝廷的财政影响是极其重大的。不过与盐税相关的那些人,起码暂时不会因这事来对韩彻出手。 一方面,盐是生活必需品,在古代,也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财政税收主力之一。眼下朝廷对食盐采取的便是设立专门机构在监督和管理, 实施的是垄断经营,政府定价,私人不得染指。 古代也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法,即便是韩彻弄出来的可大幅度增长食盐产量的海水晒盐法,使得食盐产量增长后能带来的利润和影响,待到方子一交上去,便都与他毫无关系。 另一方面,眼下正面临党派争斗的最激烈时段。再加上老皇帝含糊不清的态度,使得各党派势力便处于一个很微妙又很紧张的状态。 制盐一事越是干系重大,那些党派才越不好轻易对韩彻动手。不过他们肯定也不可能由着韩彻因这事顺利冒头,到时候必然也会以“戴罪”身份,再度对韩彻实施攻击和打压。 可于韩彻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契机。 * 另一边,在接到韩彻送来文书的当天下午,唐刺史便带着心腹等一干人,快速到达安南县衙。 韩彻拜见完唐刺史后,便直接带他去看了之前制作好的海盐。 “这便是用海水日晒得来的盐?”唐刺史看着眼前雪白细绵的海盐,忍不住过去拿手捏了些许,放进嘴中品尝。 这一品尝,唐刺史眼睛更亮了。 海水煎煮法耗费时日过长,效率很低,所得盐的品质也不高。而韩彻这种海水晒盐法,不仅效率大幅度提升,使得食盐的品质也更纯正,入口的咸度也适中。 韩彻此时又道:“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大人可随我一同去刘家村,亲看海水晒盐。” “如此甚好。”唐刺史果然高兴道。 也因着时间不早,韩彻在正事暂时谈完后,便马上给唐刺史等人置备餔食。待到餔食用完,唐刺史等人也被韩彻妥善安排入住原来的杨县丞的宅子里。 这几年安南经济发展的快,为了满足市场的一些需求,韩彻便把之前抄家得来的宅子和商铺,陆续都售卖了出去。 只杨县丞和郭县尉这两座大宅子,因着建筑的规制,那些个商户便是再有钱,他们也不敢轻易去购买。 韩彻索性就继续把它们当招待所使用。 * 许是心中记挂着这事,一大早唐刺史便带着心腹等一干人来到了县衙。 韩彻陪着唐刺史他们简单的食用完朝食,便乘坐牛车出城,赶往刘家村去。 “大人放心,这两日我都有让人来给这些晒盐的石槽做清洗,绝对很干净的。”韩老三在拜见完唐刺史和韩彻,又陪同他们一起去到制盐场,指着那些火山岩石槽这般保证道。 石槽干净有助于晒盐后得到的食盐更干净,此时盐场里的卤水池中也都还留有不少卤水。 韩彻赞许完毕后,便先去附近折了几根黄鱼茨过来,把折断的黄鱼茨茎秆先丢进去卤水池中。见它漂浮在水面上,他才点头道:“把卤水打到石槽里,开始晒盐吧。” 黄鱼茨是时人用来检验卤水含盐量是否达标的一种树木,一般也只生长在海边。它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当它漂浮在盐卤池里的哪个层次时,就代表位于它下面的盐卤水里的盐分含量已经达到八.九成。 今日的天气也格外给力,艳阳高照。犹如前两日晒盐时一样,中午刚过,一些火山岩石槽的最边缘处便开始冒出细长的白线。待到太阳西斜,入目可见的便是白花花的一大片盐晶,甚是喜人。 “海水晒盐之技法,果然不错!”唐刺史在仔细检验过火山岩石槽上刚结出来的雪白食盐后,高兴的赞道。 “此法还可配合风力水车,自动汲取海水,更为省时省力。”韩彻补充道。 “甚好,甚好!”唐刺史听了,更是高兴得连连点头,再次赞赏起来。 把今日晒制的海盐收取完毕带上,韩彻这次只留下两个衙役,再带着韩老三随唐刺史一起急忙赶回了安南县衙。 再在安南县城渡过一晚后,第二日一早,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眼睛的唐刺史一吃完朝食,便又急忙带着这两日晒制的海盐赶回府城。 “大人,我瞧着唐刺史昨晚上肯定没睡好。”送走唐刺史等人后,韩老三便跑来跟韩彻说道。 “大抵是太过兴奋了吧。”韩彻笑道。 韩彻也知晓唐刺史想要升迁回京,这海水晒盐效果越好,对唐刺史来说,带来的激动和振奋自然便越大。 果然,一回到府城的唐刺史,便喊上心腹进了书房。二人在书房一通忙碌,不多久,府城便有两份文书和这几日所得的两批粗细不同加工的海盐被快马加鞭,派送去京城。 * 听闻裕州和安南皆有文书,且还是快马加鞭送达时,老皇帝沉寂了片刻,才让人把文书呈上。 老皇帝先看的是裕州唐刺史发来的文书,看着看着,他面色越来越凝重。接着,老皇帝把手中的文书往桌上一放,又快速的拿起安南,也就是韩彻呈上的文书。 半晌过后,老皇帝方才放下文书。 待到第二日朝堂,老皇帝面色平静的听完朝臣议事。待到临散朝时,他才突然开口:“昨日安南呈上来一文书,诸位也一起听听吧。” 此言一出,站立在下方的一些朝臣的头便不由得低垂了几分,很好的遮掩住面容上细微的变化。 跟韩彻所预料的一样,周安给他寄去信件一事,确实少不了眼下站立在这里的当中一些人的手笔。 党派争斗一日未决出胜负,韩彻背负的太子旧人的身份,便一日会被其他党派所视作敌对。 这些人争斗得越激烈,这种敌视也就越强烈。 所以不管韩彻有没有才,在这种关乎前程乃至生死的关键性政治问题上,其他党派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给韩彻丝毫出头的机会。 甚至韩彻越是有才,遭受到的打压和攻击便越甚。 好比眼下,待到众朝臣震惊的听完韩彻在安南实验成功海水晒盐法,不仅能提高产量,还能使食盐的品质更纯正稳定时。一些人的脑子里便已经开始思考,这次又该如何把他压制下去。 “诸位认为此事该如何嘉赏韩彻?”对于下方朝臣们面容上的变化,坐在上方的老皇帝全都收在眼中。甚至周安给韩彻送去信件一事,老皇帝也一直都是知晓的。 “臣以为,可多嘉赏他银钱和田地!”一大臣站出来,躬身言道。 “臣也附议。”另一大臣也站出来言道。 “如这般大的功劳,怎可只嘉赏些许银钱和田地。”太子一党残留的少许大臣便忙站出来言道:“臣以为,韩彻之才干,实不该埋没在安南。” 结果马上便又有一大臣言道:“此乃圣上英明神武,知人善任!韩彻之才,果然不在朝堂,而在百姓也!” 意思就是韩彻是有才没错,但他的才干之前在朝堂上并未曾显露出来,而是直到被老皇帝发配去安南才显露出来的。可见他这样的人才,就该去贴近百姓生活。 这话一出,马上也得到了大半朝臣的附议。 太子一党越来越势弱,朝堂上的这些大臣的态度便也很明显。尤其是在太子党经历过一次老皇帝的打压,将不少人发配流放后,剩下的除了少许的中立党外,其他便都是其他党派的。所以他们对韩彻,自然便有极大的防备。 老皇帝的目光缓缓的从这些大臣们身上扫过,心中又如何能看不明白。 对老皇帝来说,太子当初的行为是他深恶厌绝的话,那么此刻朝臣们的行为,也同样引起他心中的不悦和警惕。 “说来,韩彻改过之心既这般诚恳,自是应当再给他一次机会。若还一直将他留在安南,确实是埋没了人才。”老皇帝这话,也可谓是将态度表露的很明显了。 说着,老皇帝还又叹气道:“罢了,下旨将他调回吧!” 朝堂也因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还请圣上三思啊!” “圣上!便是赦免韩彻之罪身,可韩彻之才,实是在百姓,不在朝堂啊!” “在不在朝堂,总要让人试一试方可知晓。我倒觉得,韩彻只用了这几年便将安南治理得这般好,可见他确有大才!” “……” 62 回京 韩彻:怎还带双标的!…… 不多久, 调遣韩彻回京的文书便抵达。至于接任的县令人选,因着唐刺史的举荐,朝廷便没有从其他地方调任, 而是提升钱县丞接任。 韩彻刚知晓时有些意外,不过细想, 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安南这几年别看经济发展的迅猛,但它仍然不过是刚升为中下县。最靠南的地理位置, 便也意味着它最远离以政治和经济为中心的北地。 更别说, 安南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北地官员犯错流放发配的首选地之一。 有门路的官吏不会愿意奔赴几千里, 跑到安南来任职小县令。而唐刺史见着韩彻都能被调离回京,他也想赶紧升迁回京, 自然便也不愿打破安南现有的局面。 钱县丞这几年在安南,跟韩彻配合治理得一直都很和谐。哪怕钱县丞接任后做不到开扩,唐刺史觉得守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在经过这么一番思来想去后, 唐刺史可不就觉得只有钱县丞是最好的人选了么! * 临到要走的时候,韩彻心中也难免滋生了些许不舍。他虽有原主的记忆, 但当初一穿来便是在安南。 再说回来,这次别看被调离回京是喜事,但京中的政治敌对也绝不可能就此罢手, 由着韩彻出头。 可不走也是不可能的,除非韩彻愿意一辈子都只留在安南, 否则此时离开, 便是他唯一能选的出路。 为了自己也好,为了柳氏三娘四娘还有京中挂念着的大娘和齐五郎这些家人也好, 韩彻踏进了这官场里,便由不得他退缩。 跟韩彻不同的是,柳氏和三娘四娘, 以及韩老三在知晓终于能回京城时,简直是高兴到要疯了一样。 虽说来到安南后,只原身病了的那几个月吃了少许的苦头,后面这几年日子过得其实是很舒心的。但再如何舒心,他们都深深思念着北地京城,那是他们从小生活的家乡,那里还有他们挂念的亲人朋友。 在临走前,柳氏还带着三娘四娘没少购置安南的特产。安南是朝廷管辖的最南处,京城又是北地,两地气候相差很大,便造成两地的特产也格外不同。 尤其是安南本地一些东西,售卖得特别便宜,但是在北地京城那边,不仅作价非常昂贵,甚至要是没门路,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柳氏便还把韩老三也带去用了,她最近天天一早便出门,等到再回来时都是大包小包的。 家中现在有两头牛,一头是韩彻刚穿来时,韩老三请巫医来购置的。一头便是那年在刘家村,从巫医手中救下的。 两辆牛车到最后都被柳氏所购置的东西装满,韩彻只得又花钱去购置了一头牛回来。 三辆牛车,正好韩彻和韩老三赶分别赶着装运货物的,三娘赶着她和柳氏还有四娘乘坐的。 如骑马射箭类,虽不是科举选拔考核的内容。但在北地,尤其是京城的贵族子弟,仍然是必学的科目。 受京城大环境的影响,女子也会练习一些。 如韩彻所穿越的这具身体,是会骑马的。便是三娘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也练习了些许骑马术。 比起牛车来,马车的脚程肯定会快很多。作为冷兵器时代的重要军事装备,马的售价自然也比牛昂贵的多了。 韩彻也并非购买不起,而是没必要。 他是被流放发配到安南来的,从性质上来说,他们一家是在安南“戴罪”。回京时若一家坐着几辆高头大马拖运的车回去,未免也太过扎眼。 特殊时候,能低调些还是低调些的好。 待到要走的这天,除了县衙任职的,还有安南县的农户,以及一些土著们都来给韩彻一家送行了。 对于韩彻的离去,大家都是非常不舍的。只是他们也都知晓,韩彻回京是升迁,对他是有好处的。 “多谢诸位相送,还请回去吧。”被送至到石桥边时,韩彻跳下牛车,朝着身后的众人躬身作揖道。 此一别,极大可能这辈子,韩彻都不会再来安南了。 一些人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就是韩彻也觉得眼眶有些泛酸。 韩彻再坐回到牛车上后,一直是面对着安南县这边,注视着那群仍旧站在石桥边目送他的人…… * 从石桥通行,交通是最为便利的。上午走,下午韩彻一家便顺利抵达裕州府城内。 晚上唐刺史做东,招待他们一家,也是给他们一家送行。 第二日一早,在食用完朝食后,韩彻他们跟提前就联系好的一商队在府城内顺利集合,一起踏上往北之路。 韩彻一家五人,只他和韩老三是男性。若就这么单独赶几千里的路,就时下这种交通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这时候跟一大商队同行,借助对方的庞大队伍,安全上能得到很大的保障。而韩彻官身的身份,也能在随行中,替商队解决一些路途不必要的麻烦。 双方对此便都感到很满意。 队伍很快便出了裕州管辖的地界,越是往北行走,官道便越宽敞。 前几年,虽然安南的官道修建出了一等二级的标准,可裕州其他地方的道路修建却还没条件跟上。因此眼前的这些官道虽比裕州其他地方宽敞,但比起安南的官道来说,还是要差了不少。 这次约伴同行的大商队,也是往来过安南做生意好几次的,商队的领头者姓吴,外人常唤吴大郎,跟韩彻也打过几回交道。 像安南最早种植甘蔗时,韩彻还给吴大郎和安南农户做的契约书上签字担保过。 “像你们这种做生意,也着实辛苦。”连着坐牛车赶了一个来月的路,韩彻觉得骨头都快要被颠簸散架了,便这般与吴大郎说道。 “辛苦倒还不怕,最怕就是路上会碰到盗寇贼匪。”吴大郎叹气道。 “也是。”韩彻也叹了口气。 “大老爷其实勿要担忧的。”吴大郎受影响也习惯了这般称呼韩彻:“那些个盗寇贼匪虽厉害,但他们一般情况下,不敢打劫官家的车辆或是书生。” 时下交通不便,不仅常有官员外放,也有各地考生需要进京赶考。 官身就不说了,一旦惹上是会遭受朝廷通缉。而书生别小瞧他们暂时是没有官职,但架不住他们以后很可能会有啊!各地盗寇劫匪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外放官吏或书生,皆不会轻易打劫。 便是一不小心打劫到书生,大部分的盗寇劫匪也会自认倒霉,把人放了,钱财也退还给对方。 …… 牛车赶路的速度没法快起来,约莫又走了二十来日后,吴大郎所带领的商队已经抵达目的地。但韩彻一家,还得继续往北赶路。 此时他们已经行走在归属于北地的范畴,跟裕州整体对比,给韩彻最大的感觉便是沿路所能见到的高山密林在减少,耕地在增多。 土地是时下社会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耕地的多少便显示当下区域的开发程度。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南方地区在经济和政治都远不如北地,如江南地区便一直都有富庶水乡,繁荣发达著称。 就这般又行走一个月,韩彻一家终于抵达京城。 作为时下的经济和政治最中心区域,京城的繁华热闹可想而知。韩彻一家在排队进城门时,随处可见牛马驴等家畜拖运着满满的货物。 “这位郎君,你们可是从南地来的商户?牛车上的这些货品是要拿到哪去售卖的?作价几何?” 韩彻刚接受完检查,进了城门,马上便有人凑到他面前来,十分感兴趣的询问起来。 不用说,是刚才守卫在做检查时把柳氏购置的那批安南特产给显露出来了。里面许多都是最为靠南那边区域才能生产的一些特产,另外还有茶油,白糖,茶枯饼等最近京中都极为畅销好卖的商品。 韩彻一家面生,穿着也朴素,行内人一瞧便知晓大概率不会是京中那些大商家的货运商队。 “说来,我家便是在这京中做生意的。不若我俩谈谈……”对方也根本没给韩彻说话的机会,又这般言道。 “抱歉,这些是我被调回京城,给家人捎带的特产。”韩彻只得等对方说完后,才笑眯眯的回答。 “调回?”对方一怔。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对着韩彻作揖赔罪,便匆匆离去。 他本来是见着茶油实在是动心,才这般纠缠起来的。要知晓茶油本就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作价昂贵。结果那位安南韩县令持笔写了个故事,越发引得贵人们争相追捧。 毕竟自古以来,只要是跟养生长寿,美容润发能牵扯上关系的,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便尤为的喜爱。 油茶树从栽种到结果,起码得要两三年的时间,这产量短期内是没法跟上,茶油可不就越来越火热畅销。 唉,他刚也是没想到,如这般拖运着三大牛车东西的一群人,竟会是刚调回京城的官吏。 韩彻也没把这小插曲当回事,继续让韩老三在前面带路。 在穿过好几条街道后,一家也终于抵达韩家老宅家门前。 原身当初被流放发配去的安南,家中只老宅还在,其他能处理的,当时便都处理掉了。此次韩彻能被调离回京,大娘和齐五郎便提前帮他们把宅子做了简单收拾。 一家分离几年,才得以团聚,自然是欢喜又激动。 只是,对于三娘四娘的长高,大娘和齐五郎都是显得非常欢喜的。 可轮到韩彻,齐五郎满是感慨的看着。 大娘则直接放声哭嚎起来:“长这么高,变这么壮!二郎你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吧!” 韩彻:怎还带双标的! 63 面见 把韩彻留在京城朝堂上是很危险的…… 说来也奇怪, 韩彻明明是穿越过来的,却只一个照面便对大娘生出了亲近之情。晚上躺在韩家老宅的床上,韩彻心中更是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和踏实感。 几乎一挨着床, 韩彻便沉沉睡着。 翌日,韩彻还是在一阵敲门声和呼唤声醒来的。 “舅父,舅父……”门外,是大娘家今年四岁的大郎一边用小手拍着门, 一边趴在门缝上, 冲着屋内不停的唤着。 昨日,因韩彻带回来的藕粉和白糖,还有荔枝干桂圆干等吃食投喂了些, 小家伙一下子就跟韩彻亲近了起来。 食用餔食时, 小家伙更是紧挨着韩彻一起坐着的。 被吵醒的韩彻听着外面的声响便笑了笑,正要起床应下,又听得外面一阵声音传来:“才一会没看见你,你就来吵你舅父了……” “你舅父赶了几个月的路, 好不容易回家, 得让你舅父多休息……”大娘边念叨边抱起儿子, 便要离开。 “大姐, 没事!我已经醒了, 把阿愈给我吧。”韩彻快速的拿过衣服和鞋子穿好, 开门出来。 迎接韩彻的, 便是齐愈的双手抱大腿和响亮的呼唤:“舅父!” “诶!”韩彻也乐呵呵的弯腰, 把齐愈抱到了怀里来。 大娘忙问:“二郎,饿不饿?你先去洗漱,我去给你把吃食备好。” “阿娘,我饿。”齐愈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走, 舅父抱你去吃朝食!”韩彻便笑道。 等到洗漱时,齐愈便仍旧蹲在韩彻身旁,耐心的看着他。 直到吃完朝食,大娘把齐愈抱了下去,再带着不满一岁的小女儿跟柳氏和三娘四娘一块一边说话,一边整理他们这次回京带回来的特产。 齐五郎便与韩彻坐在书房,聊他明日要被老皇帝召见的事。 其他党派肯定会对回京的韩彻报以敌对和警惕,老皇帝对于韩彻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再加上太子一党仍在苦苦挣扎,自然也不肯放过韩彻这么一个难得的“旧人”。 这时候,太子党派自然会对韩彻有所联系。韩彻一旦跟这些人有所牵扯,老皇帝必然就会怀疑,韩彻的“改过之心”到底真不真实。 可若是韩彻表现的太过绝情,难免又怕老皇帝觉得,韩彻这种人是不是有点薄情寡义。 有道是“士穷乃见节义”。 当对方倒霉落难的时候,也正是考验韩彻这个人真正的君子品德的时候。 时人重德,一旦薄情寡义的名声出来,将来不管是哪个党派获胜,韩彻这辈子的仕途也基本完了。 因此,齐五郎是既欢喜韩彻能被调离回京,但又为他此次回京将要面临的糟糕环境而深感担忧。 “姐夫勿要忧心。”韩彻笑道。 他既决定回来,自然便也考虑过自己会要面临的处境。 “你准备如何应对?”齐五郎问道。 “为臣者,自当听随圣上安排。”韩彻道。 * 第二天,韩彻在内侍的带领下,面见到了老皇帝。 农历十月末的京城,早已开始下雪。不过殿内此时燃烧着红彤彤的碳火,使得人体的感觉很是舒适温暖。 “罪臣韩彻,叩谢圣上恩典。”韩彻按照原主记忆,以一种极为标准的姿势行礼叩拜。 原身是以“蛊惑太子,动摇国本”被发配流放去的安南,也就是说,韩彻就是一个戴罪之人。在安南任职,是戴罪之官。 这时候韩彻能被调遣回京城,是他“万幸”之事。此时跟老皇帝拜谢恩典,便也是韩彻在向老皇帝再次表明态度。 迎接韩彻的便是长时间的沉默,许久过后,头顶才传来老皇帝缓慢的声音:“起来吧。” 韩彻一听这话,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绷了心神。 果然,接下来便听见老皇帝言道:“朕最近听闻一事,有人告你在安南时与罪臣周安有书信往来。” 其他党派的那些人对韩彻,还真是全方面没给他一点能冒头的机会。就连当初周安的寄信,只要这信件一被寄出,不论韩彻作何反应,他都得被迫入局,背上这口黑锅。 对韩彻来说,此时最好的办法并不是揪着那群泼污水的不放。一方面他并不知晓到底是谁泼的,另一方面便是他知晓又能如何?也去与老皇帝告状?只怕这么一来,更落入对方的算计。 对方往韩彻身上泼的这盆脏水,是老皇帝认可过的“罪行”。韩彻只要敢反驳,岂不是就表明他认错的心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诚恳真实。 这时候韩彻最正确的做法便是,要让自己赶紧换下脏衣服。否则牵扯的越深,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回禀圣上,臣确实收到过一封友人周安寄来的书信。”韩彻索性直接认罪:“臣看过书信后,更感羞愧。” 他还满脸羞愧的言道:“臣子应当持忠君爱国之心,行恪尽臣责之事。” 先承认和周安的交情,但不谈党派,也不谈信的内容,韩彻只谈为人臣子应尽职的本分。 于是,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老皇帝良久才叹息道:“你能有此领悟,甚好。” 直到这一刻,韩彻便知晓自己回京后最难的一关顺利渡过,紧绷着的心也终于能放松下来。 …… 韩彻在面见完老皇帝之后,便开始带着家人以思过感恩的名义闭门。平日里只与大娘和齐五郎一家接触,其他一律暂时谢绝往来。 “似你这般甚好,外头现在便是再多招数,拿你也毫无办法,可算是能安稳等到新任命下来。”齐五郎这日过来,还笑着言道。 韩彻也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姐夫最近有空便多过来些,说不定过段时日,咱们见面便又没那么方便了。” “什么意思?”齐五郎愣住了。 人这不是才调回来么?而且齐五郎这几日还听闻,老皇帝在之前召见韩彻的时候,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这显然也是老皇帝有意放出的结果。 对老皇帝来说,韩彻那一番认错所讲的话,可谓是来得正是时候,全都是他想要告诫朝臣们的东西。何为臣子?自是应当忠心于他这个君主,而不是见着他逐渐年迈老去,便早早的在这里谋划起将来。 朝臣们在听闻这事后,也都暂时没再对韩彻使手段。毕竟能站立到朝堂高位上的,都可以称得上是时下最聪明的那一波人。 这时候谁要是再对韩彻出手,便就是那出头第一个被打的鸟。 但这也不意味着韩彻能就此顺利冒头。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韩彻感觉到老皇帝也并不想让他出头。 因为在确定下一任继承者的事情上,韩彻背负的太子旧人的身份,对于眼下老皇帝很明显的最不满意太子继位的态度,便始终是个隐患。 这不是韩彻表露两句忠心和忏悔认错,便能轻松解决的问题。 好在韩彻也并不是急着要回到朝廷,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借助这次被调离回京,顺利摆脱掉“戴罪”的身份。 最起码将来不管是哪个新帝登基,有老皇帝的“原谅”,其他人便无法再用这个“罪行”来攻击打压他。 * 几日后的大朝会,老皇帝便当着朝臣们的面,再一次把韩彻提起狠狠夸赞了一波。 接着,老皇帝便询问大家,该给韩彻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臣觉得韩彻之才干在于民生,恳请圣上派遣他去柏州任职刺史!”一大臣立即站出,声音洪亮的奏请道。 “臣附议!韩彻确实极善民生。”另一大臣也站出来言道。 “臣也附议!”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了出来,这般对老皇帝奏请。 于他们而言,韩彻目前打压不得,但放任也不行。就之前传出来的老皇帝召见,他自己可仍旧还在称呼周安为友人。 那么就算韩彻有改过之心,可以他跟周安的交好,这样的人一旦得势,说不定就会被这份友情牵扯,给对方求情。 周安可不是一般的太子党旧人,他可是太子过去最为亲近的亲信。虽说老皇帝现在是厌恶打压太子,可谁敢保证以后? 所以把韩彻留在京城朝堂上是很危险的,不如就让他继续外放。 * 圣旨下发到韩彻手上没多久,齐五郎和大娘便抱着两个孩子,急急忙忙的赶来。 “二郎,我听说圣上要派遣你去柏州任职?”齐五郎一脸焦急的问道。 韩彻点头:“是的。” 能一下子从戴罪身份的县令,升职为一府州的刺史,韩彻确实是升官了,而且是好几级跳跃式的升职。 因为即便是下等州的刺史,官职也是在正四品下。 而且一般情况下,刺史官职是不会乱给人的,都是皇帝比较看好的臣子,给他们作为高阶品京官之前的外放磨炼所用。 不过府州和府州是有很大区别的,被派遣到好的府州确实是如此,但下等府州便不是这么算的。 而这个柏州,就是一个比裕州还要差劲的地方。 安南位于朝廷管辖范围内的最南面,差劲在于它的高山密林滋生湿瘴之气。柏州则位于朝廷管辖范围内的最西北面,虽无湿瘴损害人的身体,但整个柏州目前登记在册的总人口户数,仅为八百多户。 就算时下百姓为了能减免一些赋税,一大家子鲜少分家,一户人口平均下来也不过十口人数。也就说,柏州的总人数大概也只有七八千人。(1) “定是那些人作祟,我去给你寻办法,争取向圣上求情,给你换个地方。”齐五郎便这般言道。 “姐夫,不可!”韩彻忙阻拦道:“为人臣子,自当服从圣上安排,怎可随意调换。” 这事虽是其他党派的推举,但做最终决定的可是老皇帝。作为一个君主,韩彻又是这么一个敏感的身份,还能由得着他选来选去? 64 嘱托 找准时间,一击致命。 大娘和齐五郎过来后的第二天, 韩氏族人也来了一趟韩家。 不过虽是同族,其实关系已经比较疏远。若非如此,当初原身被问罪, 这些人少不得也会被牵连。之前一直不敢做联系,这次他们过来, 未尝没有修复彼此关系的意思。 实在是韩家整个家族没落,如今就属韩彻即将任职的柏州刺史官职最高。 族人们携带着礼品上门, 韩彻也都让人逐一收下。这一收, 便也意味着之前不联系产生的那点隔阂就此抛开。 族人们顿时全都松了口气, 便扬着笑脸连连夸赞韩彻。 “幸得圣上宽宏,此次去往柏州,定当恪尽职守, 臻于至善。”韩彻一脸肃然道。 “柏州虽偏僻荒凉,但想来以二郎之才干, 必能做出一番成就, 不负圣上之恩。” “正是……” 族人们纷纷说着一些场面话, 韩彻也回已他们同样的场面话。彼此这般客套一番,便进入正题。 这一次韩彻属于正常外放, 柏州又是那般荒凉偏僻的地方, 族人们的意思便是,若韩彻放心的话, 他们在京中的这些人可以帮忙照看柳氏和娘四娘。 “如此便多谢诸位叔伯了。”韩彻便冲着族人们躬身作揖道。 “同为族人,自当彼此照应,二郎勿需如此。” 其实早在族人们寻来之前,韩彻便已经仔细思考过这事,也询问过柳氏和娘四娘,大娘以及齐五郎的想法。 这次韩彻外放柏州任职刺史, 顺利的话,起码也要五几年才能回京。而娘已经年满十五,四娘也有十,柳氏现在就需得给二人摸寻合适的婚姻对象,自然便不好再跟随韩彻去到偏僻荒凉的柏州去。 照顾母亲和两个妹妹,大娘自是愿意的。以齐五郎的品性,韩彻和柳氏她们也全都信得过。 至于这些族人,韩彻没想过要把希望真放在他们身上。只不过有族人能帮着看顾一二,柳氏和娘四娘的安稳总能增多些许。 之前被流放时的族人们的疏远,在韩彻看来,只要没有落井下石,明哲保身不过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对他们要求太多。 * 说起来,韩彻这次能被外放去柏州任职刺史,属于破格高升,也是因为他恰好占据了一个契机。柏州原来的刺史病重,前段时间便向朝廷呈送文书,恳请派遣新刺史过去接任,允他病辞。 都知晓柏州那地方有多差劲,属于朝廷现在管辖的最西北地区,历来便也是朝廷实施流放发配刑罚的大首选地之一。 其中安南,多为官宦流放发配。 剩下的塔州和柏州便多为需服苦役刑罚的重刑犯流放发配,比如当初的郭杨二人就是被流放发配去了塔州。 柏州作为这么差劲的一个地方,需要接任的又是一州主官,正四品下的刺史。资质能力相差得太多的,肯定没法派过去。 资质能力但凡过得去的,谁也不愿意去啊! 结果这时候,韩彻被老皇帝调离回京城。 其他党派又不愿意韩彻留在朝堂,便正好借了这个机会,把他外放得远远的。 也正因此,接到文书的韩彻也没办法在京中多待。用几天的时间,他把该交待的都交待完后,便得收拾东西,准备带着韩老出发柏州上任。 想着韩彻马上便又要去柏州外放,大娘这些天便直接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了韩家这边。 担忧韩彻在柏州会受寒受冻,大娘这日更是跟柳氏娘四娘一道出门,买了不少的厚实衣物和皮袄回来。连带着韩老,也给他准备了好几身。 大娘道:“柏州那地方贫瘠缺水风沙也大,寒冬腊月吹的西北风更是刺骨的冷,二郎你们得多带些厚实的衣物和皮袄去。” 时下棉花还未出现,要想抵御寒冷便只能另外想办法。比如在京城北地这边,天冷后便会在屋子里烧火取暖。 像一些贵族不差钱的,还会在修建房屋的时候,把花椒混合到泥土里去涂满墙壁。中医言:花椒具有温中散寒,健胃除湿的功效。 屋内燃烧碳火时,所散发出来的热气熏烤到墙壁,便能使得涂满在墙壁上的花椒所含的挥发油被激发出来。 再被进入到人体之后,便能达到取暖的作用。 所谓的椒房,最开始便是因此而来。 至于在穿着上,寻常百姓会往里面填充柳絮或芦苇絮,不拿去常做清洗的话,保暖效果总还是有点作用。 条件若是好些的,便用麻来填充,或者便是穿着动物的皮袄。 比如韩家之前在安南,冬季所盖的厚被褥,还有眼前大娘和柳氏她们帮韩彻准备的厚实衣物等,里面填充的都是麻。 “阿娘,大姐!其实也不用准备这么多的。我听闻柏州人善畜牧,当地的羊皮保暖又便宜。”韩彻笑着说道。 “还是多带些去的好,你们两个又不懂针线,买了皮袄回来也不懂得缝制。”大娘便这般回道。 柳氏也点头:“你大姐说的对,咱们备齐全些的好。” 韩彻道:“衣物真不用带太多,我倒是想多带些白糖过去。” 白糖既能作为能量的快速补充剂,等到了柏州那等十分不利于甘蔗种植的西北地方后,还能作为高价硬通货,给韩彻换取到银钱用。 柳氏一听,便忙道:“那二郎你把家里的白糖都带去。” “我把家里的那些也给你拿过来。”大娘还问道:“还有茶油,二郎,你把茶油也全都带去吧。” “茶油不用。”韩彻道:“大姐你家里的那份白糖也不用拿回来给我,我从家中拿一些过去便足够了。” 受目前二者产量上的很大影响,京中茶油作价目前是比白糖昂贵。但茶油的高价,并不在于它的不可取代性,而在于贵族阶级为了追求更高的生活品质。 白糖则不同,它是自古以来都最被人类喜爱的味道,当人身体缺乏能量时,食用少许便可快速补充体能。 这对于韩彻即将要上任的西北地区柏州来说,白糖大概率便会比茶油更受欢迎。 都说穷家富路,柳氏和大娘她们现在是恨不得给韩彻把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除了物品外,银钱也要韩彻多拿些走。 这几年全家虽被流放安南,但县令可得顷地的职田补充俸禄。韩彻名下的职田也跟着在种植莲藕和甘蔗等经济农作物,便也因此积攒了一笔不小的银钱。 韩彻对此却摇头:“我去柏州任职刺史,有俸禄又有职田,银钱定不会短缺的。反倒是娘四娘,该给她们多置备起来了。” 古代结婚早,大环境如此,韩彻也不好硬要两个妹妹过于标新立异。 之前因韩彻被流放发配,家中除了老宅外,其他的东西又几乎都处理完,眼下自然便都要重新开始置办。 尤其是娘和四娘的嫁妆,若想依照时下一般士族去置办得像样的话,家里现在就得准备起来。 这还不是一笔小银钱,怕是家中目前所有的家产加一起,都不一定够。 “唉……”柳氏不由得叹气道:“娘四娘的婚事是要开始筹备,可二郎你的婚事才更着急啊!” 柳氏原本是想着顺利回京,可以开始给个孩子都摸寻合适的婚姻。却没曾想,这才刚回来,韩彻又得被外放。 去的还是柏州这种西北地,京中但凡心疼女儿的,谁舍得这时候跟她家二郎结亲啊! “阿娘勿要担忧。”韩彻只能先笑着宽慰柳氏:“姻缘自有天定,我的或许是要来得略晚些而已。” “二郎说的在理。”大娘也这般说道。 韩彻马上便要离家去柏州赴任,此时也不好再让这事惹得一家子忧心。还不如全家都放宽心,尤其是韩彻,大娘只想让他能少些牵挂烦心事出行。 这段时日,就连娘和四娘也变得更为沉稳懂事许多。 临走前,韩彻与二人做一些交待时,娘还与他说道:“二兄放心,我定会照看好阿母和四娘的。” 韩彻听闻,有些高兴又有些心酸:“二兄对你自是放心的,只你年纪还小,凡事要懂得先顾好自身。” “嗯,我知晓的。” “若碰上什么难事,定要去寻大姐和姐夫相助。” “我会的。” “再不行,你们便先忍着。待日后阿兄回来,定给你们还回去。” 一旁的四娘听到这,便点着脑袋,一脸认真的说道:“二兄,我定会把欺负过我们的,用纸笔都记下来。” “扑哧。”韩彻本来在做这些交待的时候,心里其实颇有些沉重的,结果被四娘这句拿小本本记账的话,一下子就给逗乐了。 娘也没忍住笑了:“你怎就知道告状!” 四娘常被娘管教,因此家中她最怕的就是娘,这会便缩了一下脖子。 “在外受了委屈,回来与自家兄长告状才是对的。我觉得四娘这么做,非常好!”韩彻便忙说道。 这世上没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受委屈,但受了委屈,最起码要懂得向家里人诉说。 四娘平时瞧着软软糯糯的,但她能这么想这么做,对于做兄长的韩彻来说,他反而愿意被这般依靠。 四娘听了,果然便又高兴起来。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韩彻还又跟娘说道:“一时的隐忍也并非胆怯,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不用为此难过和羞愧。” “我知晓的,就跟咱们之前刚到安南一样。阿兄也是找准时间,一击致命。”娘便这般说道。 韩彻可算是能放下些心来,笑道:“没错!” 65 报案 其实就是一种以人口为抵押的高利…… 韩彻出发这一日, 已经是农历十月二十六。 雪下得有点大,一大家子的人还又带着两个小孩,这时候的衣物也没那么保暖, 韩彻便制止家人要送他到出城门的打算:“我这是正常外放,柏州离京城也比安南离得近, 待我到了地方后便马上给家里送信来。” “舅父,呜呜呜……”家中人本来还能控制情绪, 只齐愈还小, 虽还不懂什么叫外放, 这会见着韩彻要走,便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哭,被大娘抱在怀里的闺女也瘪起嘴巴, 哼哼起来。 柳氏她们几个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阿愈不哭,舅父等去了柏州后, 给你寄好吃的好玩的回来。”韩彻只得把齐愈抱起来, 轻哄着他。 齐愈:“真的?” 韩彻笑:“真的。” 还不知事的小孩,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齐愈被韩彻这么一哄后, 果然便不哭了。 韩彻把他送到齐五郎的怀里, 这才与韩老一道上了马车。 像这次属于正常外放,家中便给韩彻在京中请了四个专业的陪护汉子。这辆双马四轮车, 便是一起租佃过来。像这样的马车能拉动的重物多,速度也能更快。 另外请四个人,一方面能保护韩彻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俩人为一组,既能轮流在外驾驶马车,也能更好辨别去柏州的路。 镖局这一块, 眼下还并未成系统化。只有在一些特别繁华的府城,才能雇佣到有些身手的专业陪护汉子。像之前韩彻他们从安南回来,便是有钱也寻不到。 自然,作价这一块也是不便宜的。 如韩彻这种需得去往西北,还是寒冬腊月的出行赶路,价钱便更是昂贵。 不过再如何昂贵,为着出行安全,这钱也不能省。 “二郎,凡事要顾好自己!”眼见着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柳氏忍不住又大声叮嘱起来。 “嗯,我会记着的!”韩彻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冲着身后的家人挥手,待到再也瞧不见人影后,才重新坐好。 银钱给到位,如这种专业的马车内保暖措施准备的还较多,因为放置了暖炉,温度还是比较暖和的。还有这马车,古代的路并不好走,所以京中设计的这种马车,对车厢底板和车轴还都分别做了伏兔和当兔等减震设计,让坐马车的人也少了许多的颠簸。 这条件,比起当初他们从安南返回时真就是要好太多。 只是这突然的一冷一热,韩彻鼻尖一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韩老忙关切的赶紧拿过暖炉上热着的茶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韩彻:“大人,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唉,若咱们能年后再走便好了。”递过热水给韩彻时,韩老还在那叹气道。 韩彻喝完热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想过完年再走。 倒不是嫌这冬天雪地的不好赶路,事实上,不管是京城还是柏州,刚过完的那两个月,天气并未见得就会比现在好。 只是大过年的,总还是想着能一家人团聚的好。 同样想赶着年底能一家团圆的还有他们这次雇佣的四个陪护汉子,在他们的奋力赶路下,马车很快便出了京城地界。 不过为着安全,这一路的住宿他们都是尽可能的居住在驿站。时下以十里设一驿,因此他们每日赶路的进程最多也只能是九十里路。 在天气糟糕或是路况不好的时候,一天便只能赶六十里路。 最后等到进入柏州地界时,已经是农历的十一月二十。只需得再赶一两日的路,便能抵达柏州府城。 入目可见的,便全是一座座土黄色的房屋建筑。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智慧,西北地区冬季严寒,人类便学会用黄土夯实建筑出厚实的墙体。这种黄土屋不仅能很好的抵挡风雪,关闭房门的屋内也只需烧上一个火盆,基本便能把温度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度。 “柏州这里的房子盖得好生奇怪。”此时外头还刮着刺骨的冷风,韩老却一点也不嫌冷的打开车厢上的小窗户,探出脑袋一个劲的四处瞧看。 实在是他所见过的地方,屋子都是做人字梁去修盖的。而柏州这地方的房子,屋檐却是单边设计的。好比他们这一路所看到的房屋,背面全都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土墙。 只有在屋子的正面,才会修盖屋檐。 “大人有所不知,柏州这地方很缺水,当地人管这样修建房屋唤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同坐马车内的一陪护汉子便笑着解释。 韩老大感新奇:“还有这说法。” 一旁的韩彻这时也在透过韩老打开的车窗,眉头微蹙的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半屋檐建筑。 要知道屋檐的主要作用就是用来排水,避免雨水或雪水流到墙体上,给墙体造成损害或是使得屋内潮湿。 柏州这地方却把房屋修建成这样,还唤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便越发说明了这地方的缺水严重性。 这一点对于还处于农业占据百分之七十以上经济的时下来说,尤为的致命。 试问有哪种农作物,能离得了水? 带着这股忧愁,两日后,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柏州刺史府。 韩彻先与四人结清雇佣费用,又添置了些许银钱,让四人等折返回京城后,帮忙去韩家捎带一句平安口信。 如此,也好让家人少些挂念。 四人接了银钱,一边满口保证一定会替韩彻将平安口信带去,一边火速离去。 另一边,对于韩彻的到来,原来的孙刺史也是拖着病体,相当有效率的与韩彻办理完一干事务的交接。 临走前,韩彻还离谱的觉得,孙刺史的病好像都没有刚见面时那般严重了。 “大人,我怎觉得孙刺史这卸任的跟逃命一样的。”私下里,韩老过来与韩彻这般嘀咕道。 韩彻:巧了,他也有这种感觉。 然后很快,韩彻便感受到了柏州的状况到底是有多糟糕。 还未来得及摸清柏州的所有事务,这日一大早,韩彻这边便接到了一起报案。 报案者是一位跟娘一样年纪的少女,浑身是血的突然跑到柏州城门口,大喊着有贼人将她抓了,她侥幸才逃出,希望官差能帮助她回家。 当时过往的行人众多,全都被这事惊动,城门守卫便赶紧分派了一个人,将她带到了刺史府来。 韩彻听闻汇报,也忙过去审查。 只见那少女虽一身狼狈,却姿态极其端正的跪在府衙大堂上,对着韩彻描述案件时口齿清晰又有条理:“我为平洲陈氏女也,有贼子掳我,我幸杀之,愿大人助我归家。” 平洲当然也不是韩彻穿越前的那个平洲,而是和柏州紧邻的另一府州。两地虽都属于朝廷管辖的最西北地区,但平洲却是要紧的都会,也是难得的富饶之地。 至于陈氏,还是平洲有名的士族。 此时众人闻言,便皆面露大惊。 大概是怕韩彻初来乍到,正好今日一早也过来与韩彻做政务汇报的冯长史便靠近过来,小声告知下方跪拜陈氏女的身份。 韩彻也不由得面露惊讶。 不过他并非是为着对方陈氏女的身份,而是惊讶她不过如娘那般的年纪,在被个贼子抓了后,居然懂得先以啼哭做出恐惧害怕假象,迷惑住贼人。 再趁着昨天贼子将她带到柏州城外的一处乡下宅子里,待到深夜,被捆住双脚,还反捆住双手的她便瞅准时机趁那贼子放心熟睡后,奋力挪动到碳火旁,强忍住被火生生烤在手臂上的疼痛,把束缚住双手的麻绳烧掉。再果断的拿起贼子的刀,冲其中一个贼子的脖颈火速砍去! 接着,她更是以极快的速度,一刀结果一个,愣是没给贼子充足的反应时间,便将人全都杀死。 然后她再摸黑一路跑到柏州城门口,此时正好城门打开,便大声呼救。 时下律法对杀人罪实施的又是以“情形论罪”,也就是说,在不同的情况杀了人,所判处的刑罚都是不一样的。 如陈氏女是在这种被贼人掳走,为自救的情况下杀的人,律法基本都会判她无罪,或只是罚她些许银钱。 不过眼下还只是陈氏女的一面之词,韩彻便先让人带她先下去做梳洗,换下身上的血衣,尤其是手臂上的烧伤,也需要大夫进行治疗,另一面赶紧派人去她说的案发地做查验。 不多久,派去查验的官吏过来跟韩彻回禀,言道在那屋子里确实发现有具被刀砍了脖子的男性尸体,并且从屋子里还搜到了一些值钱的首饰。 至于其他的,柏州比之安南来得还要地广人稀,而且这地方修建房屋的习俗也不同。安南农户喜群居,屋子都是一座挨着一座,但在这里,基本都是一座座相隔较远的独门独户的黄土院落。 周围邻居相隔较远,贼子绑了人自然也会做隐蔽,故这一系列的动静,并未有人知晓。 不过对于这名贼子的身份,却得到了落实。 实在是当地对于人口买卖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风气,就跟之前的安南一样,宰杀耕牛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却依然形成了“杀牛治病”的奇风陋习一样。 在柏州这个地方,因为过于贫穷,当地的一些人便习惯用自己的子女去做抵押,向别人借取银钱,签订协议。 这其实就是一种以人口为抵押的高利贷,因为一到利息跟所借出的本金银钱一致后,被抵押过去的子女便成为了债主的奴隶。 被陈氏用刀杀死的那名贼子,不止是当地有名的放贷人,他们还曾借着势大,强抢过别人的孩子。 韩老听完官吏回来的汇报,当下便气得浑身发抖:“似这种丧尽天良的,合该把他们千刀万剐!” 别怪韩老会这般愤怒,他小时候便是被人拐走后卖给了人牙子,吃了一年多的大苦头,后才被韩家见他可怜,买回家来。 虽说因着当时被拐的年纪太小,韩老也不记得家里人的模样了,但这事却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 也莫说是韩老,便是韩彻听闻这些后,也极为的愤怒起来:“为何官府对于当地这种恶事不予以管辖惩治?” 做完巡查回来的这些官吏,唯恐韩彻将怒火发到自己身上,便纷纷赶紧解释道,并非官府不想去管辖,而是这种事情它屡有发生,已然形成一股风气盛行。 尤其是父母把自己的孩子拿去抵押一事,官府更是无从管辖。 久而久之,官府对这种事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66 调查 悲惨的恶性循环 韩彻自穿越后, 还从未有过如此愤怒,却又无处可宣泄的时刻。 因为在时下,父母贩卖自己的子女是不犯法的。甚至在一些特殊的艰难时期, 朝廷还会鼓励这种行为。 如韩彻穿越之前的社会历史里便曾有记载:“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1) 当然, 当时会出现这种情况,目的是为了救荒活命。 但这也说明, 在古代对于人口的售卖是支持“自卖”, “和卖”以及“官卖”的。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 柏州这地方的人口才会越来越少。 人是生产力的第一要数,尤其是在以人力和畜力为主的农业社会里,更是直接影响当地的农业生产和经济发展。 如此下去, 柏州这地方只会越来越穷。当地百姓为了能活命,只能越发用自己的子女去与那些放贷人做抵押……最终形成一个悲惨的恶性循环。 冷静平复下来后, 韩彻让人去传唤陈氏女。 从三贼子那里搜到的首饰也拿去与陈氏女看了, 她便也言道都是贼子从她那里搜去的。 把东西先物归原主, 瞧见陈氏女状况基本稳定,韩彻方才温声询问:“不知能否与我再详细讲述一番你被掳的经过。” 眼下社会所允许的三种人口售卖方式, 韩彻暂时是没办法去对那些人做出惩治。但如陈氏女这种通过暴力手段绑架被掳走, 属于“掠卖”,却是朝廷严厉打击的。 只是受害者到底才刚遭受这番不幸的经历, 哪怕如陈氏女这般,此时从表情上来看,她似乎也不大愿意再多谈此事。 韩彻见状,不忍过多紧逼,便忙说道:“你莫要害怕,我来询问只是为了调查案件, 好尽快抓捕整个团伙。” 陈家既是平洲有名的士族,寻常放贷人如何敢去掠卖陈家子女。单仅凭这三人,又是如何成功将人掳走,并从平洲大老远把人带到柏州来的。 “今日询问,除案件调查所需,我定不会往外泄露半分。”瞧见对方面露踌躇,韩彻复又这般保证道。 “我自是信任大人的。”陈氏女皱眉解释道:“非我不愿与大人讲述太多,实乃此事恐有内情。” 陈家是平洲有名的士族,陈氏女还是陈家的嫡系,其父陈卓还为礼部侍郎。只因生母早逝,不久后祖父因年迈也致仕,她便随祖父母一同回平洲老家生活。 虽不在父亲身边,但有祖父母的细心教导,陈氏女在平洲的生活还算不错的。直到今年年初,陈氏女十五及笄,到了适婚出嫁年纪。 婚事这一块,生母在世时便曾给她定了一门很不错的。若非如此,陈家二老也不能把孙女就这般带回平洲老家。 这时,父亲陈卓便派遣人来信,言道年后要将她接回京城身边。 却没曾想,家中两个多月前新购置的一奴仆包藏祸心,趁她这次随祖母去寺庙烧香。晚上入住寺庙时,趁众人熟睡中,伙同另两人将她劫走。 韩彻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只是“掠卖”,却没曾想这竟还是一场针对陈氏女有预谋而来的风门拐人术。 最要紧的是,背后谋划这个拐人术的,很可能就是陈家内部人。 以陈氏女的聪慧,她很可能也是想到了这方面来,所以之前面对韩彻的询问,才会那般犹豫不决。事实上,一个能在被掳后还能如此勇敢机智自救的人,内心自然也比一般人强大。 “这样,我现在就带人送你归家。”韩彻想到了一种极坏的可能,此时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考虑到两府城之间的路程,绝非一两日便能做一来回,韩彻便将刺史府的事务暂且都交于冯长史代办。 时下长史的职责便是辅佐刺史办公,一州之内,官职仅次于刺史,属于二把手。特殊情况下,就跟之前在安南时的钱县丞一样,是可以代理韩彻办理公务的。 再说另一边,察觉到孙女不见后,陈家祖母先是慌乱的到处找寻一番。后实在找不到人,陈家便也忙去官府报案。 只这案子是报了上去,但贼人是有预谋的以自卖的方式进的陈家,在官府所登记的卖身契上的信息自然便全是假的。 此时距离贼子把人掳走已经过去十几个时辰,时下信息又十分闭塞,官府一时之间竟也不知从何查询。 就在陈家二老崩溃难过又自责不已时,韩彻带着陈氏女归来。 一直以来表露出来的都是坚强果敢的陈氏女,其实也不过十五岁少女。于是在见到陈家二老的那一刻,这几日所经历的惊险恐惧等情绪终于爆发,只见她一头扑进陈家祖母的怀里,当即便哭出声来。 陈家祖母抱着失而复得的孙女,也自责又难受得老泪纵横起来。 “多谢韩大人相救之恩。”陈家祖父哽咽着声音,与韩彻作揖行礼道。 韩彻忙拦住:“陈老大人快勿要如此,实不敢当。” 这事还真不是他救的陈氏女,他只是接到了自救后陈氏女的报案。便是这次亲自过来,韩彻主要也是为着查案。 在陈家人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韩彻也没再做多耽搁,直接询问道:“不知老大人可否把当初经手过那贼子入府和这次烧香同往的相关人员唤来,我需得与他们做一番查问。” 陈家祖父便忙道:“韩大人请稍等,我这便命人去传唤。” 片刻后,厅内便站了许多人。 面对这么多的人,韩彻的注意力,则主要放在站立在最前面的一对中年男女身上。 男的是陈府的管家,当初购买那批仆从时,是他负责去办理的。 女的则是陈家祖母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去烧香时挑选随行仆从,是她主要负责的。 韩彻这时说道:“说来也是巧,我前几日赴柏州来任职途中,竟碰上三贼子掳走陈家小姐,便出手救下。” 站立在自家祖母身边的陈氏女闻言,便错愕的看了韩彻一眼。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很好的收敛住眼底的情绪。 “三贼子也被我的人全数抓获,在审问时,这些贼子为求轻判便告我,言道他们并非主谋。”说到这里,韩彻停顿了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面色越来越惨白的二人,轻笑问道:“你们猜,那贼子口中的主谋竟是谁?” 没错,韩彻确实是在诈他们。 三贼子是在柏州死的,事发后,陈氏女及时来报案,韩彻也未作太多耽搁,便带人火速赶来陈家。 韩彻便猜测,三贼子死亡的消息一时半会可能还未传到平洲这边的有心人耳朵里。 之前从安南返程回京时,吴大郎还曾与韩彻言道,时下盗寇贼匪在拦路打劫时,面对外放官吏或是书生,都会尽可能的避开。便是一不小心打劫出错到书生身上,有些盗寇贼匪还会自认倒霉,把书生放了,打劫到的财物也会悉数退还。 为的便是不想沾染上与官府有关的麻烦。 所以这次的事情,若是放在一般的富贵人家,韩彻也不会这般肯定的做此猜测。但陈家不是一般人,乃是平洲有名的士族,陈氏女的父亲更是品阶并不算太低的京官。 掳人的三贼子也是隔壁柏州小有名气的放贷人,他们不可能不知晓陈家的身份地位。却还有胆气去这般行事,若说没有其他缘由,谁能信? 被韩彻这么一诈后,那二人果然便越来越扛不住,露出了异样。 只见二人眼神慌乱不说,在这等寒冬腊月的天气下,额头竟还渗出一片片的汗珠。 陈家祖父也非寻常人,之前是被孙女被掳的担忧和恐慌自责占据了大部分心神。再加上他对风门拐人术并不了解,一时便还未往这方面去想。 事实上,以时下这种闭塞的信息传播速度,也很少有人能对这方面有太多的了解。 韩彻一方面是占据了穿越前的信息大优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之前在安南以《周公断案》演绎故事来惊醒世人,教化当地百姓时,更为细致的去对时下的各种骗术做了一番深入了解。 “好啊!原来竟是你等恶仆所为!”陈家祖父此时根本也没再去思考要做什么询问,一开口便是认定了二人的罪行。 “老太爷饶命啊!”心理防线一被突破,那二人“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痛哭求饶起来。 陈氏女被掳一案,到这里便基本都能审查清楚了。这里边剩下的事情,需得平洲这边的官府和陈家去做审查和决策。 然韩彻这次过来,不仅是为着陈氏女一案。那三贼子乃是柏州当地的放贷人,没人在中间做连线的话,他们也不可能跑到平洲来做下这等事情。 能与他们连线上的,必然也牵扯到以人口为抵押的高利贷当中。 只这些事,韩彻同样也没法在平洲干涉太多,他只能跟平洲这边的卫刺史做一番案件沟通后,便得返回柏州。 好在的是,卫刺史表示他会加紧去调查,只要案件一有进展,他就会派遣人过去告知韩彻。 “如此,便有劳卫大人了。”韩彻躬身作揖道。 卫刺史忙道:“此事合该我来多谢韩大人。” 以陈家在平洲的势力和地位,陈氏女若最终没法顺利找回,卫刺史的麻烦肯定会不小。 卫刺史因这事确实是真心感谢韩彻,不过对于韩彻想要严办以子女为抵押的高利贷一事,他心中却并不怎么看好。 过去并非没有大臣上报朝廷严禁此风,结果却不出意外的都是屡禁不止。 67 吉贝 银钱不够,只够种植这么多………… 作为一府州主官的韩彻, 在出行自由上同样也受限。 想到难得才能来平洲一次,韩彻自然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好生逛一逛时下西北这一片最为繁荣富饶的大都会。 在这寒冬腊月的天, 平洲府城商贾行人依旧众多。这里的热闹还与其他府城不同, 因着靠近多国边境, 街道上随处可见不少穿着和肤色皆不同的他国人。 韩彻为了更好的察看, 便决定只带上韩老三一人,让随行衙役寻间饭馆坐着等待。 二人今日穿的正是柳氏和大娘在京城给他们置备的厚实羊皮皮袄, 行走起来身体也在发热, 只头上佩戴的幞头很是单薄,这寒冷刺骨的西北风一吹,头部难免被吹得十分冰冷。 “走,进去买顶风帽。”韩彻瞧见一家售卖布料衣物的商铺, 便赶紧带着韩老三过去。 许是因为西北这边寒冷,风沙又大, 商铺里所售卖的衣物基本全是皮袄这等保暖又能挡风的。风帽也比之北地那边做得更为厚实不说, 款式也以帽子后面的裙帽较长的胡帽居多。 毕竟垂裙的设计,能让帽子更为保暖,还能阻挡风沙。 在价钱上,狐毛,虎毛,貂毛等作价最贵。狼,犬, 羊等皮毛再依次便宜。 “大人, 这帽子作价可真实惠!”头上戴着顶厚实的羊皮做的风帽的韩老三,一出店铺,便忍不住这般与韩彻说道。 “平洲柏州等地百姓多养殖牛羊, 羊皮作价自然会便宜许多。”韩彻道。 “咱们合该到这里再置办衣物的,能省不少银钱呢!”韩老三想到京中的物价,便不禁心疼起来。 “可咱们之前并不知晓啊。”韩彻笑道。 “这倒也是。”韩老三说着,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风帽。 二人一边这般说着话,一边也在继续走走看看。 韩彻既已任职柏州刺史,自然是一心想要把柏州的经济抓起来。因此,他对于平洲城内的所有商铺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那等客流众多的商铺,韩彻都会带韩老三进去转上一圈。 越是在交通不便利的社会,便越是能从这些实体商铺所售卖的物品,看出当地最主要的农产品和最受欢迎的经济作物。 比如平洲府城里的粮铺,基本便是以适宜当地气候种植的小麦,青稞,还有糜子为主。如水稻这种在当地很难种植成功的作物,便只有几家实力较大的粮铺里才有得售卖,作价上自然也比较昂贵。 在油料这一块,便是以菜籽油和羊油为主。 至于城内生意最好的铺面,韩彻今日所见到的便是绸缎坊,也是除酒肆饭馆外,胡人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 这里的胡人是一种对外来他国人的统称。 胡人尤为喜爱东方的丝绸,丝绸作价在他们的国家极其昂贵,便也使得大量的胡商不辞辛苦的为其奔赴而来。 于是,这些胡商们也给平洲带来了不少外来物种。 此刻,在一家专门售卖胡商所带来的外来物品的铺子里,韩彻见到了被时下有“黑色黄金”之称的胡椒。 店家报出来那昂贵至极的作价,让韩彻当即便沉默下来。 之前韩彻便听说在京城北地那边,还曾有人拿家中有多少胡椒去炫富。如此看来,此事极可能是真实的。 在店家紧盯的注视下,韩彻默默的转向店内其他的商品。 店家这边也快速的把那一小点的胡椒收进柜子里,实在是胡椒身价过于昂贵,属于时下非常紧俏的高端奢侈品。 若非韩彻这模样和气质瞧着不似那等平民,只冲他这一身作价便宜的羊皮衣物,店家说不定连胡椒都未必愿意拿出来给他看。 “这位郎君,您再瞧瞧我们店里其他的货品。我这店铺可都是与那等胡商直接做的交易,作价上绝对是整个平洲最实惠的。”虽胡椒未售卖成功,店家仍旧以一种很热情的态度在与韩彻推销。 韩老三这时凑到韩彻跟前,小声嘀咕道:“大人,这店里的东西未免也太过昂贵了。” 他刚也瞧了店里所售卖的一些蕃外来的药材还有香料等货品,价钱无一不昂贵到令人想咋舌。 韩彻也是自穿越过来后,发现他原来是这么的“贫穷”。 因为若只是以他身为刺史的那点俸禄,在这店里随便买点东西,便能轻松让他破产。 不过买不起归买不起,看看总还是可以的。 “店家,你这可有蕃外的一些作物的种子。”韩彻将整个店铺都大致逛了一遍后,才开口与那店家询问起来。 “你要买种子?”店家无精打采的问道。 他原先是还有几分精力和耐心的,没曾想这人愣是将他铺子里的东西都看了个遍,问题也问了不少。似这般折腾了大半天时间,结果到现在一样东西都没买! “若是有合适的,自是要买的。”韩彻便这般回答。 “倒是有一些,不过作价也不便宜。”前车之鉴,店家便把话说在前面。 “无妨,只要东西是我所需求的。”韩彻说道。 这次来柏州赴任,韩彻哪怕制止了柳氏的打算,也仍然带了一笔不算少的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他还从家中带来不少品质不错的白糖。 店家听闻,马上便又精神起来,还笑着说道:“郎君可是问对地方了,我这刚到了一些吉贝种子。” “吉贝?快拿来与我瞧瞧。”韩彻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问的,没曾想还真给他这么一个意外的大惊喜。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棉花在早期的时候,便是被古人唤做过“吉贝”。 在《蔡沈传》中有记载:“卉服,葛及木棉之属,南夷木棉之精好者,亦谓之吉贝。” “客人,请看。”终于从韩彻身上感受到了强烈购买欲望的店家,也很是高兴的把一小包棕褐色的种子拿了出来。 瞧见确实是他印象里的作物后,韩彻心头更为欢喜。 说起来,吉贝其实很早就被胡人带来。只不过受种植技术严重落后,再加上纤维品质也差等影响,一直未能被时人发挥出它在织物上的巨大作用。 反倒是因其蕃外来物的新奇和稀有,使它成为了时下一些贵族阶级种在自家花园里的观赏花卉。 原身懂事时,韩家已经没落多年。不多久,原身父亲也去世。 那时候原身被灌输振兴家族的思想,埋头苦学知识,自然便对最上层在炫富方面的很多东西都缺乏了解。 还不同于胡椒在香料以及中药方面的作用,棉花仅作为观赏花卉,原身便更无从得知。 以至于穿越过来继承了原身记忆的韩彻,又是在安南那等流放偏僻地方任职,一开始还真不知道棉花的存在。 这便也导致,棉花这时的身价虽比不得胡椒那般的昂贵,但也确实不便宜。 “……”韩彻在听闻店家的报价后,便再一次沉默下来。 之后,在目送着韩彻和韩老三的离去背影时,店家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的把吉贝种子小心的收起来。 本来还以为这次总能做成一单生意的,结果还是一样。 唉,果然看人还是不能看什么气质。 然店家更没想到的是,半个时辰后,韩彻又带着韩老三折返回来。且一进店里,就听得他说道要购买刚才的吉贝种子。 韩彻是十分想要种植棉花的,只是这作价确实不便宜。莫说他手中的银钱有限,便是银钱十分充足,也断没有只在一家店铺看完,便大手笔去下订单。 刚才韩彻便是带着韩老三,又去逛了府城剩下的几家专门售卖蕃外货品的店铺。询问到的棉花种子作价,确实是如店家所说的那般,他这里的最为实惠后,韩彻便马上折返回来。 这还是头一次碰上一个客人,一口气把那一小包的吉贝种子全要完,店家这次是眉开眼笑的接待起韩彻来。 “店家,若我还需要更多,你可有办法给我弄来。”交易做完后,韩彻又问道。 “要多少?”店家愣住了。 “我预备开春后在柏州试着种植四五亩地,所以你这边还需得在来年春三月之前与我弄来。”韩彻说道。 “四,四五亩地?”店家狠狠被震惊住了。 “我是还想再种植多一些的,只不过我手头银钱有限,暂时只够买四五亩地的种子。”韩彻叹气道。 “……”店家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未平复下去,便又被韩彻这话给整得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还银钱不够,只够种植这么多…… 要知晓,那可是四五亩地的吉贝啊! 虽说这笔生意做下来,店家能从中挣得不少银钱,但他这会怎么看韩彻,怎么都有种对方是个二傻子的感觉。 毕竟哪个脑子正常的人,明明手中并没有多少银钱,却来种那么多只能看,没什么其他用途的吉贝。 这时,店家眼中的“二傻子”韩彻又问道:“你这店内可收白糖?我手中正好有一批上等货,若店家愿意,我想用来与你换取吉贝种子。” “你有多少白糖?”店家有些心动。 白糖在平洲可比棉花种子更受欢迎,毕竟一个只是作为观赏花卉,一些不差钱的贵族阶级才会去种植的,而另一个则是受众广大的重要生活必需品。 虽说这两年白糖产量上来后,作价是没有以前那般的昂贵,但也仍旧不便宜。而西北地区气候问题,甘蔗没法种植。再加上交通不便等影响,白糖目前在平洲便属于作价昂贵的硬通货。 “我这边至少能拿两百斤做交易,店家可愿意?”韩彻笑着问道。 “……”得,这次店家倒吸了一口凉气。 68 赎人 对于放贷人来说,却绝非什么好事…… 很多对现代人来说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东西, 放在古代一些特定的时期或地方,都是贵族阶级才能享用得起的奢侈品。 好比当初韩彻才穿来那会,头次在安南购置桂圆干。 在当地作价不过十几文钱一斤, 却因为交通限制, 放到北地京城那边,便能售卖到好几两银钱一斤。 若是新鲜的桂圆或是荔枝, 两地的作价差异便还要更大。 白糖便也是这么一种情况。 制糖方子是被韩彻献给了朝廷,但甘蔗的栽种主要还是集中在南方一些区域。在平洲这边西北区域,便是啃口甘蔗, 都能称得上一句“奢靡专享”。 店家在震惊过后,便言道这般交易是能做,但需得韩彻这边出具一些凭证。 “应当的。”韩彻笑道。 两百斤白糖以在平洲的高身价, 能兑换到一批数量并不小的吉贝种子。 虽说吉贝也价高,但市场这一块目前实在是有限。作为仅有观赏这一用途,并非人人都会愿意花银钱去购置它的。 若到时候韩彻“失踪”, 店家就得砸手里。 “还请郎君见谅,实在是此次交易过大。”店家说道。 “这样, 我十日后派人先送来一批白糖与你签订契书。若后面你与我弄来吉贝种子,咱们便用这批白糖交换。”韩彻便这般道。 这偌大个店铺在平洲, 经营的又都是一些作价高昂的蕃外货品, 实力这一块是不用担心的。 以韩彻的刺史身份, 又签订了契书,他也不怕到时候对方来一个店大欺客。 “好!我这便与你去想办法弄那吉贝种子过来!”店家全然没了后顾之忧,顿时便满脸笑容的答应下来。 “如此便多谢了。”韩彻笑了笑, 便也准备离去。 这次,店家是以一种极其热情亲切的态度,将韩彻和韩老三送出的店门。 白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 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但朝廷对它的管辖目前是还未实施如食盐那般的垄断经营,私人不得染指的政策。 朝廷最初管控铁,是因为冷兵器时代,能铸造武器的铁的危险性太大。 盐是没有杀伤力,但它作为人生存的必需品。都知晓不吃盐便会没有力气,所以管控住盐,在需要体力劳作为主的农业社会,便等于管控住人力。 不可或缺再加上强大的需求量,还导致盐能带来巨大利润。朝廷靠着盐,每年便能获取到一笔巨大的财政。 比起煮海便可为盐,纵使白糖有高利润,但产量上也实在相差太大。朝廷若是要对白糖也实施垄断政策的话,是肯定要考虑投入和回报是否划算。 不过朝堂也并非全然没有措施,针对白糖这种高利润的商品,采取的便是提高税额。 如此一来,朝廷不仅能从中获取足够多的税银,也能对白糖的流出起到一定程度的管控。 若非如此,安南百姓早就不能自由在集市售卖白糖了。 棉花种子的事情暂时便先这样,韩彻也并未再在平洲多待。他带着韩老三回了衙役等候的饭馆,简单的吃了一碗当地特色羊油面茶,便坐上马车返回柏州。 等坐到马车上时,韩老三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道:“大人,为何要种植这么多吉贝?” “我曾听闻吉贝‘其实熟时,皮四裂,中绽出如绵’……将此绵纺织成衣物,比葛麻更为舒适。”韩彻笑道。(1) 韩老三吃惊:“吉贝还能纺织成衣物?” “为何不能?”韩彻道:“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可见早已有吉贝纺织衣物。”(2) 只是用得早,并不等同于广泛种植。 古代信息闭塞,技艺不流通。莫说是棉花这等外来蕃外作物,便是本土的不少东西的情况也是如此。 就像那三脚耧车,西汉时期就被发明出来,还能被称得上“播种神器”,更是现代的播种机始祖,时至今日不也一样未能被农户们所广泛用起来。 更有甚者,如安南农户一般,最初都不知耧车为何物。 这年头,也不止信息传播的慢,而是不论做点什么都很不方便。 韩彻他们接下来的返程,也是花了两天多的时间去加急赶路,方才赶在第三天的城门关闭前进的柏州府城。 晚上的餔食便又是简单的一顿羊油面茶,实在是这边的主食以面食居多,肉类又以羊肉为主。 二者混合到一起食用,既能抵饿,又能补充体能。 至于味道,韩彻和韩老三都谈不上有多么的喜欢,但起码能接受得了,不至于说什么吃不下去。 晚上好生睡了一觉,第二天吃完朝食后,韩彻便召来冯长史和与他同为柏州佐官的裴司马。 在人口被允许充作商品的时代,韩彻目前是并没有能力去抗衡这种事情的。但是在他管辖的柏州,他必须要对这种情况做出断然措施。 只是这种风气盛行多年,单韩彻一人出力还不行,因此他之前才会亲自护送陈氏女回平洲。 刺史跟刺史是不同的。 平洲的繁荣富饶,便也使得卫刺史的官职为从三品,比韩彻整整高了两个品阶。最关键的是,卫刺史能任职朝廷目前管辖范围内西北区域最富庶的府城,不论是背景还是受朝廷的重视,都远非韩彻这个被打压过来的所能比的。 韩彻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联合卫刺史一起,去帮两地百姓尽快把已经抵押出去的子女赎回来。 赎人便意味着要花钱,能把子女拿去做抵押的家庭,多数也是贫困到不行的。 对于实在拿不出银钱赎人的百姓,韩彻便让衙门先借钱给百姓拿去赎人,百姓再来给衙门做工抵债。 平洲富庶,当地百姓抵押子女的情况也不如其他地方那般严重,赎人这点银钱对卫刺史来说,自然便不是什么难事。再者,此事若真能办成,上报朝廷,朝廷定然还会给予嘉赏。 但柏州府库远不如平洲充实,当地百姓抵押子女的情况又是最严重的。 冯长史便一脸犹豫的提醒道:“此事恐需耗费银钱甚多。” “却是需要不少银钱。”韩彻点点头,又说道:“不过此事有平洲陈老大人资助一笔银钱,剩下的府库再出。” 原来前几日韩彻护送陈氏女归家,又帮忙揪出府内恶仆,陈家人心生感激,便给韩彻置备了不少谢礼。 韩彻当然没要这些谢礼,只与陈家人言道此事乃他分内之事。 之后二人因讨论案件,再谈及当地这股恶劣风气时,陈家人得知韩彻的计划后,便言道他家愿意资助一笔银钱。 “陈老大人高义也!”冯长史一听,忙称赞起来。 韩彻也感叹:“幸能得陈老大人相助。” 之前刚做这计划时,韩彻是做好准备动用那批白糖的。若白糖真要是动了,来年的棉花种植计划必然会被耽误。 但赎人的事更是宜早不宜迟。 很快韩彻这边就从府城下发命令给到辖下的三个县,命当地县令以最快的速度去办理这事。 这消息一出来,很快便也在柏州引起轩然大波。 对于大多数做父母的来说,若非实在生活不下去,谁又舍得把自己的子女抵押出去。一听说官府愿意借钱给他们去赎回孩子,好些人更是嚎哭起来。 然这消息对于放贷人来说,却绝非什么好事。 他们把钱借出去,图谋的不就是这些人口奴隶。若是正儿八经去买,想只以借出去的那点银钱,是绝对不可能买得到这些孩子的。 所以官府这么做,就等同于在斩断他们的财路。 可对于百姓拿着银钱过来赎人,既符合之前所签订的契约,背后又有官府做靠山,使得这些放贷人又不能不放人,更不敢不放人。 * “此事该如何是好?”柏州城内最为豪华的一处府宅内,有一身材壮硕的青年汉子,便一脸着急的与一老者说道。 这一家姓闫,乃是柏州势力最大的放贷人。 老者是闫家现在的家主,这青年汉子则是他的一个侄子。家中排行第四,外人唤他一声闫四爷。 “你怎的这般沉不住气。”闫家主严肃的责备道。 “二叔!人都要全被赎走了,我怎能不急。”闫四郎焦急道。 对百姓来说,借官府的银钱是不需要利息的。官府还允许他们做工抵债,听闻这次工钱给的还很高。 于是这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单只是闫家手里便被赎走了一百多名孩童。 若继续让官府这么操作下去,他们这门生意只怕以后都要做不成了! “便是全被赎走了又如何?”闫家主面色仍旧平静,语气也不急不慢:“官府便是能帮着赎人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永远帮忙赎下去?” 闫四郎被点播,马上便也反应过来。 朝廷并非第一次针对这种情况,采取制止措施。但为何一直不能成功?说白了,还是因为柏州这地方环境恶劣,帮得了一次,帮不了永远。 “不过官府让他们做工抵债,你可知晓做的是何种工?”闫家主这时又问道。 “还不清楚,只知晓衙门让每家出一人,随他们去往府城统一做工。”闫四郎这时神色轻松的回答。 “这事你合该去用心打探清楚的。”闫家主皱眉,很是不悦道。 “是,二叔,我这便去让人打探。”闫四郎嘴上应承下来,心中却并不怎么当回事。 在他看来,这寒冬腊月的天,官府让这些百姓做工抵债,还能是什么做工?不外乎便是一些修路,修墙等重体力活。 69 哄抢 竟就这么舍得,全分给那些个百姓…… 数日后, 闫四郎派过去探查的人回来告知,言道官府让那些做工抵债的百姓弄来不少牛羊马的粪便,说是要种植什么东西。 闫四郎听他讲完,便越发不当回事。 把这事汇报给闫家主, 他听完也大为疑惑:“官府要这么多牲畜的粪便是作何?” 闫四郎便嘲笑道:“管它作何?总不至于拿来吃吧。” 闫家主不悦:“我教导过你多少次了, 凡事要多思多想, 切莫要小瞧对手。你怎的就是改不了这毛病呢?” 闫家男丁甚少。 闫家主只得了两个闺女, 他唯一的兄长得了三闺女和一儿子。也就是说,闫家小辈这里便只有闫四郎一个继承者。 闫家主只得把心血全放在闫四郎身上, 这闫四郎其他方面倒还好, 只这性格急躁,又轻敌的毛病,却是怎么也改不了。 这回少不得又对着他好生教导一番。 闫四郎在被闫家主教导时, 心中却并不服气。心道一些个牲畜粪便还需要他如何去费心,才算做得好呢?于是他便只低头杵在那, 作一言不发。 * 时间又过去十来日, 离过年还剩最后两天。 平洲府城城门处, 守卫在盘查完一批从柏州而来的菜农后,整个人便陷入到了一股极致的震惊当中。 到底是没忍住, 他朝同伴问道:“你刚瞧见了没?” 新鲜的蔬菜! 刚那些柏州来的菜农所带来的全是鲜嫩十足, 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蔬菜啊! 同伴此时也在震惊:“瞧见了!” 也莫说是两个守卫, 整个城门口的人都被惊动了。 不多久,城内众人也听到了消息,言道柏州来了一批菜农。不知道是用的何种方法, 这大冬天的种植出了不少的鲜嫩蔬菜,正被人围堵在城门口,非要购买。 “当真?”有那不差银钱的, 或是做高档食铺的,一听这事,便也连忙跑过去。还未跑到城门口,便瞧见一群拥堵的人群在缓慢挪动。 “哎!让让,让让!我也要购买!”后面才赶来的人只得这般大声言道。 能把人围堵成这般的,自然也是有强烈购买欲望的,如何肯让。更别说眼下他们还顾不得外面的这些叫嚷:“不是,你这些菜反正是要拿去卖的,为何那般死脑筋,非要拿到南市才肯售卖呢?” 他们又不是给不出银钱! “我们大人说了,南市才是衙门允许摆摊售卖东西的地方。”一个菜农老实巴交的回答。 “东西卖出去就行了啊!你怎么死脑筋呢!” “就是!就在这里卖了不就成了吗?” “对对对,就在这里卖了!” 众人纷纷这般言道。 开玩笑,这才多久时间,就围堵了这么多人过来。若要是由着这群菜农一路招摇的拿到南市去售卖,那不得引来更多的人? 到时候,他们可就未必能抢得赢一些人了。 可这些菜农,也是有组织的。 就像闫家主所说的那样,衙门借钱给百姓赎人确实只能管住眼下这一时,要想从根本解决问题,韩彻首要的便是解决贫穷。 只是这寒冬腊月的天,做什么都很是不方便。韩彻思来想去后,便想到了一样——冬季蔬菜。 柏州贫瘠缺水,冬季更缺。 如现代那般的大规模去种植冬季蔬菜是不现实的,但韩彻只是想要从不差钱的那批富贵人家身上薅几根羊毛,却还是能够实现的。 之前在平洲各商铺巡查时,韩彻还发现,平洲的消费能力确实是非常给力的。 于是韩彻便将这些做工抵债的百姓召集到一处,教授他们种植冬季蔬菜的技术。他还采取因地制宜,利用当地养殖牛羊马居多,比如牛羊粪便的肥料,以及马粪增温等方式去种植,使得操作更简易,种出来的蔬菜也能生长得更好。 但再怎么因地制宜,以柏州眼下这条件种植冬季蔬菜也并不是那么的简单。如眼下出的第一批,便都是一些生长周期短的几样常见蔬菜。 之后,韩彻再让衙门做带领,组织这些菜农把头批种植好的冬季蔬菜,拿到平洲府城来统一售卖。 为的自然是能卖出更高的作价。 韩彻便早在出行之前,除了指定让他们一定要拿到南市上去卖,好吸引更多的人。还特意交代一些脑子灵活的,让他们跑到平洲档次较高的酒馆饭馆旁去做大声宣扬。 毕竟卖完这一批,要不了多久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韩彻的目标是,争取在开春前,让这些百姓靠冬季蔬菜,挣得一笔收入还算不错的银钱入袋。 所以哪怕再多的人叫嚷着让他们就地售卖,这些菜农们也怎么都不肯。于是大家只能一路这么簇拥着,随菜农们抵达南市。 这时围堵菜农们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一个个还很是热烈的叫嚷催促赶紧售卖。 菜农们都只是柏州的普通百姓,他们这辈子都还从未遭受过这般热情对待。其中一人都是鼓足勇气,才把价钱报了出来:“五,五百文一斤!” 这价钱也是韩彻交待他们的,若让他们自己去报价,是决计不敢报这般的高价的。 在临走之前,韩彻还对他们说,这冬季蔬菜种植得非常不易,若售卖得太低,便对不起他们这般辛苦去种植。 虽然菜农们其实也没觉得冬季种植蔬菜有多难,因为都是刺史大人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去做事的。然后就这么做着做着,蔬菜就长成了。 结果没想到,这价钱一报出来,当即便有人大喊到:“五百文一斤?给我一样来两斤!” “我也一样要两斤!”其他人也跟着大声叫喊了起来。 “韭黄!我要五斤韭黄!” “诶,我也要韭黄的!” “还有我!也给我来韭黄……” “前面的,你不能把韭黄全抢走了啊,我也要买的……” 冬季蔬菜技术其实很早便有了,只是时下农业技术落后,使得冬季栽种的成本极高,因此只极少部分的贵族阶级会去种植些许自家食用。在这些冬季蔬菜中,韭黄便属于贵族的“奢靡专享”。 韩彻上次在平洲便了解到,这边有钱人还尤为喜欢在冬季里用韭菜配酒去食用,于是他便带人多种植了韭黄。 这一批的冬季蔬菜里,果然便以韭黄作为畅销。 一个个的生怕买不到似的,后面的在奋力往里面挤,前面的人一边抓住菜就不肯放手,一边催促菜农赶紧称重。 “哎,别抢,都别抢啊!” “慢点!慢点!你让我算好前面的账先……” 从柏州被组织过来的菜农们,这会也没心思去想什么这么贵的菜也这般争抢的事了。都被这一群不差钱的人围堵催促到寒冬腊月的天,心里一着急,额头上都直冒汗了…… 在这般哄抢下,菜农们所带来的这一批冬季蔬菜只一小会功夫便被售卖完。 有那消息得知的晚,后头才赶来的人,瞧见的便是空荡荡的牛车和箩筐。 “这便全卖完了吗?”后来人满脸失望的问道。 菜农们按照韩彻的交代:“今日的菜卖完了,下一批大概七八日后过来。” “七八日后还有?”对方赶紧问道。 菜农们点头:“有的。” “下一批种类比这更多……” “若再等一段时间,许是还能有黄瓜……” “竟还能有黄瓜?”对方大惊。 菜农们老实点头:“有的,都已经种下了。” 有道是“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1) 若说在时下,冬季里的蔬菜最为畅销的有韭菜的话,那么身价最为昂贵的,黄瓜也绝对能排得上最前列。 这下子,有些人便怎么也不肯放菜农们离去。一边与他们询问黄瓜何时能成熟,一边又明里暗里的打探菜农们到底是在哪种植的冬季蔬菜。 菜农们一面老实的回答问题,一面也在心中惊讶。 因为来之前,韩彻便还与他们交代过,若碰上有人询问他们是在哪种植的,可以全数告知,不用做隐瞒。 * 很快,柏州刺史带领当地百姓种植出不少冬季蔬菜的消息,便在平洲府城传开了。 有那反应快,行动力也强的,便开始命仆从去柏州这边直接购置。 冬季里食用上这么一份鲜嫩的蔬菜,不仅是一种生活上的享受,也是一种炫耀自身实力的手段。 那些做工抵债的百姓最近也是越来越积极认真的在种植冬季蔬菜,因为上次售卖完蔬菜回来,韩彻竟让人做账,言道此次种菜赚取来的银钱在扣除掉他们之前赎人借官府的银钱后,剩余的都会分与他们。 官府确实没办法经商,但是官府能给百姓做靠山,帮助他们赚取银钱。 于是等到春二月初,韩彻算了下时节,需得开始为春耕的事情忙碌了,他便命人给所有做工的百姓结清最后一批银钱。 当时是奔着还债来做工的百姓,结果这才两个来月,不仅还清了赎人时欠衙门的银钱,还喜滋滋的往家里带回来了不少银钱,直把家人都惊得恍如做梦一般。 这消息也马上传到了闫家,闫四郎听得整个人都傻到愣在了原地。 冬季蔬菜种植的事情,传播得这般广泛,闫家自然是早就知晓了。便是那些个蔬菜,他们还买过几回食用呢! 菜确实很新鲜,作价也同样不便宜。 作为生意人,他们家是一面吃,一面忍不住去计算,这么多的蔬菜,到底能售卖多少银钱。 只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整个冬季挣来的这许多银钱,那位韩刺史竟就这么舍得,全分给那些个百姓了? 70 取水 言道官府又要招人做工。 在说到衙门给那些百姓分了一笔不小的银钱时, 闫四郎的脸上还显露出几分凶狠。 不论什么时代,能做人口贩卖这行生意的,就别指望他们的人性能有多良善。这类人好似骨子里生来便带着狠毒, 对于招惹他们的人从不肯心慈手软。更别说官府这次何止是侵犯他们的利益, 可以说是完全不留余地的在斩断他们的财路。 “一叔,咱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闫四郎阴鸷着一张脸说道。 这些时日,官府赎人的事仍旧在继续。 这么多年来, 被抵押出去的孩童又何止那一百多名。在最开始官府出面愿意借钱赎人时, 有些家里太过贫穷,或是抵押的时间较久的, 便难免有那么一些做父母的并不怎么愿意去赎回孩子。 为了尽快多赎回些孩子,韩彻便又想出了一个办法。依旧是官府借钱给百姓赎人, 但这一次的欠债不落在百姓身上, 而是落在那些被赎回来的孩童身上。 赎回来的孩子先留在衙门给官府做工, 待到他们的工钱能抵消欠债后,才可获得自由身。 古代婴幼儿存活率远不如现代,柏州又过于贫穷, 于是不缺“货源”的放贷人在接受孩童做抵押时,为了减少损耗和便于出手, 也是有一些门槛的。比如年纪太小的不要,身体素质太弱或有明显缺陷的也不要。 尤其是这几年, 能被抵押出去的孩童便大多都是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属于放贷人很好出手的“货物”。 因着韩彻又来了这么一出,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闫家便又被赎去近两百名孩童。 最要紧的是,有些孩童闫家甚至都已经将其售卖了出去。结果那些百姓在官府的撑腰下,拿着契书过来赎人, 逼得闫家不得不耗费更多的银钱,去把人重新赎回来。 闫家因这事银钱损失的可不少,人也得罪了好些。 闫四郎被这事弄得可谓是焦头烂额,急火到不行。若非这次行动的是官府,又有闫家主的制止,闫四郎早摁耐不住了。 “我早先便与你说过,凡事勿要急躁。若非你未到时间便去寻卖家,纵使那些人拿了契书来,又能如何?”闫家主瞪向他。 以往这些拿来做抵押的孩童,再在高利息的快速滚动下,基本上是绝了被赎回去的可能。所以如未到时间便把抵押的孩童拿去售卖的事,闫四郎并非第一次做了。 “我,我这不是估量着他们赎不起人了么!正好又有买家需要……谁知道这位新刺史会来这么一出。”闫四郎不甚服气的说道。 闫四郎就没见过像韩彻这样的人! 在他看来,韩彻这么做简直比传说中的散财童子还要来得离谱。这哪里是慷慨,这明明是傻子。 不管是谁,但凡有个什么技艺,都是藏着捂着,当传家宝一样去对待的。结果韩彻倒好,那么能挣银钱的技艺,就这么全白白给出去不说,他还相当于是花钱请人去学技艺。 “官府这次看来是要严办这事,吩咐下去,让所有人最近都收敛点。”深知侄子性格的闫家主便还又说道:“新来的这位韩刺史,我派去打探的人回来告知,他便是教授安南百姓造出藕粉和白糖的那位。” 碰到这么一位懂民生,能带领一地百姓挣银钱,快速发家致富的,只能算他们倒霉。若不然,他们还能与官府明面上直接去抗衡不成? 话又说回来,便不说那能带来巨额利润的白糖,单只是这一次的冬季蔬菜,都让闫家主动心不已。 “你刚说,那些做工的已经归家?”闫家主便一脸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呢,带了好多银钱回去的。”闫四郎一想到这事,心情便烦躁不已。 “想来那些人应当都会冬季种菜的技艺了?”闫家主再问道。 “那肯定都会了!”闫四郎刚一回答完,意识也便反应了过来,眼睛瞬间变亮了。 “如此,你便去办这事吧。”闫家主说道:“这次学会技艺的人数众多,便是咱们不去打探,旁的人也一样会去。” 等到打探的人多了,等到年底他们拿出去售卖,官府知晓又能拿他们如何? 再者,他们这种专门的生意人,论渠道和人脉比之衙门去组织百姓统一售卖,肯定会更为方便许多。 如此一来,官府再想用这法子去帮那些百姓挣钱,怕是也不成了。等没了这份来钱的门路,时间久了,那些个百姓之前挣的银钱也花完了,到时候不还是得来找他们放贷。 至于那位韩刺史,他便是再如何懂民生和种植,除非他能解决柏州贫瘠缺水的最终问题,否则依然还是只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辈子。 “是!”闫四郎这回是心情愉悦的应下。 * 把冬季种植蔬菜挣得的利润全分给百姓,一方面是韩彻怕衙门落个经商和与民争利的名声,另一方面,柏州这地方的人实在是太穷了。他不得不担忧前脚衙门才借钱给百姓把孩子赎回来,后脚有那么一些人便又因为生存不下去,把孩子拿去做抵押。 现在那些需要抵押孩子才能维持生活的家庭,有了那笔钱,起码短时间内的生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除去父母主动赎人的那批,剩下的还有近百名孩童,便都是以自赎自身的方式留在衙门。韩彻想着既能教授他们一些地里的生存本事,也能保障他们的平安长大。 毕竟父母一开始并不积极借钱赎人的情况下,韩彻没办法高估人性。还不如先留在衙门做工,待过上几年他们长大成人,有了更多的自主权,便可以自行选择归家还是重新分地编户。 这时代除了北地京城那边一些重要繁华的府城,哪哪都是地广人稀,完全不愁没土地分给他们种植。 安置这些孩童的地方,韩彻也一早便选好了。作为刺史,韩彻这次按例可得六顷地的职田。另外刺史府同样也分配有职田,作为补贴。 职田原来的佃户依旧还留着,只今年韩彻做了更改,以工钱的方式支付佃户和这群自赎自身的孩童。 工钱这一块,韩彻是特意算过的。给的比佃户之前租佃职田的收益要高得多,佃户自然是十分愿意的。有佃户们带领看顾着这些孩童,韩彻和衙门也能省不少事情。 如今天气逐渐变得暖和起来,韩彻这日便带着韩老三出了城,出发去职田。 平洲那店家实力确实不错,之前约定的是春三月之前便可,老板却在春一月末就给韩彻弄回来了棉花种子。 但就算是这样,时下并未广泛种植棉花,因此店家能弄来的这些棉花种子,也是远远不够韩彻推广到柏州每个百姓家中都能种植。 韩彻便只能今年先在他的职田里种植,待年底收获后再做推广。 前些时日,地里稍微松泛些,佃户们便带着这群孩童开始翻垦土地。柏州这地方虽贫瘠寒冷,但其实白天的温度还好。 为了能让他们种地更为轻省有效率,韩彻也一早便给职田这边置备了不少耕牛和农具。 此刻,佃户里的管事陪同韩彻去看了预备栽种棉花的选地:“大人,您看这地翻垦的可还行?” “可以。”韩彻点头道。 虽说棉花如今还只是贵族阶级才会在家中种植的奢侈观赏花卉,但佃户们都是地里常年在地里劳作的。一些并不是很需要技术的事情,只需韩彻交待一声,他们便都能做的非常好。 见着韩彻满意,周围的佃户和孩童们都显得非常高兴。佃户们过去租佃职田,是按租佃的田地亩数去缴纳固定的作物或银钱。若碰上收成不好的年月,佃户们可能挣得还不够自己食用。 但这种职田,在官府的强制下,佃户想不种都不行。 孩童们在自己家里时,因为贫穷,家里地里的活从懂事起,便得跟着大人一起干。在被抵押出去后,那些放贷人更不是做慈善的。在抵押期间,这些孩童不仅要给放贷人做更多的活,做得不好的时候,常常挨打受骂。 若是被售卖去做奴仆,遭受的罪往往便只会更多。 棉花在种植之前,还需要灌水足墒,再施入底肥。 韩彻一边讲要点一边再择选一块地演练一番,接下来便交由佃户带着孩童们自己去试着操作。 似这般忙碌了一段时间,职田这边的棉花终于顺利的播种下去。一晃时间便进入到农历四月下旬,寻常百姓家中的春油菜和春小麦也都陆续种植完毕。 韩彻开春前便让人去寻城中铁匠打造的一批铁镐也正好如数被送来,他查验完没什么质量问题后,便命人发出通告,言道官府又要招人做工。 这次招工为的便是解决柏州贫瘠缺水灌溉的大问题。 自从来到柏州任职,这五六个月的时间里,韩彻几乎都没有停歇过。尤其是在冬季蔬菜种植时,他更是没少带着韩老三,以及府衙特意找寻来的向导去到三个县做巡查。 柏州是受地理位置等气候因数影响,常年降雨量过少,地表蒸发又严重,很是影响了作物的栽种。 针对于地上水严重不足的问题,韩彻当时便想到开发地下取水。 一直关注着韩彻这边动静的闫四郎突然便听闻一消息,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忍不住当场骂了句脏话:“特么的,他不会真从地下搞出水来吧!” 71 催税 好歹他就不用真去蹲牢房了啊!…… 适用于干旱区域, 又以时下技术能实现的水利工程,韩彻一共想到了两项——坎儿井和防渗水窖。 坎儿井是利用和开发地下水,也被唤做井渠。 在将工人召集一定数量后, 韩彻便带领他们去到了勘测并规划好的第一处施工点,位于柏州辖下三县之一的漠县。 韩彻这次找铁匠打造的铁镐是可活动的,一套配制两个头,一头的形状类似于镢头,可用于刨土。另一头则较尖, 作用于碰到较硬的土质或石块树根时。 除了铁镐,还有时下常用的铁铲等挖凿工具, 韩彻也都有做配制。 最先动工的是下游部分明渠的首段, 还有坎儿井的龙口。 接下来, 便是按照之前规划好的,朝上游方向逐段开挖竖井。同时,每挖好一个竖井, 便马上安排两人下去,一朝上游, 一朝下游的分挖连接竖井的暗渠。 衙门不拖欠工钱,前来做工的汉子们拿着又比较顺手的工具,进程比韩彻预计的还要来得迅速。这也跟伙食管饱有很大的关系,柏州缺水贫瘠, 地里作物产出实在有限。大部分的百姓平时自己在家中是根本没办法实现顿顿管饱的。 但在这里做工,吃食跟上,体力自然便也能跟上。 况且坎儿井的作用,韩彻在一开始便详细的跟他们讲解过一番。前来做工的百姓听说有了这个坎儿井,便能解决他们这里的缺水问题,自然干劲也十足。 接下来的时间里, 附近一些百姓还自动自发的跑过来帮忙。 竖井和暗渠等工作他们不方便参与,但帮忙运输挖凿出来的泥土砂石等杂物,却还是没问题的。 柏州第一条约五公里的坎儿井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快速被修建好。 只见这修好的坎儿井很快便有水流通过暗渠流到明渠来,流速虽较为缓慢,但水质干净又清澈。有那百姓忍不住伸手舀了一捧水入口,冰凉的清水入喉,只觉得这炎热的夏天所带来的暑气也瞬间消失无踪。 附近的百姓这下子更是每日都要跑过来,稀罕的看着明渠里缓缓流动的清水,不少其他村的人还追问准备离去的施工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那修建啊?” “不要工钱也行,只管我们吃饭便好。”有那其他村的村民,还这般言道。 实在是家里穷,若衙门不管饭的话,似这般高强度的体力劳作,他们的身体也难免会吃不消。 对柏州的百姓而言,水的珍贵真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过去当地人用水,都是在自家的农田或者是家门口,修建一个水窖用来存储雨水。 在没有好的防渗技术和过滤技术的时下,他们常年饮用的水可想而知。 韩彻也想让各村都能尽快修建出一条坎儿井,满足百姓日常的部分用水需求。于是韩彻便让有过经验的这批人,携带衙门的工具分别去往各村,带领当地的百姓在事先勘测规划好的点开挖动工。 一时间,整个柏州的所有农户,几乎都自主自发的参与进来。 就在整个柏州百姓都热火朝天的投入到坎儿井修建的忙碌中时,闫家主和闫四郎也带了人去亲自瞧了修建好的那条坎儿井。 这一看,闫家主便沉默下来。 待回去后,闫家主又沉寂思考了好几天,这日到底还是召集家中主事的。从衙门赎人开始说起,再到这几个月被迫去买家那熟人造成的损失。 最后,闫家主又说到官府这次大规模组织百姓修建坎儿井,解决水源灌溉和饮用的问题。在场的人越听下去,脸色便也越难看。 闫家主说完这些,还又说到他派人打探到的有关于韩彻最初在安南,是如何果断凌厉处理郭杨二人的手段。 安南和柏州相隔甚远,在场的人也全都是第一次听闻这事,有些人的面色果然因此而生变。但也有些人,血性一上来,当即便一脸凶狠的喊道:“总不至于因为畏惧,咱们这好好的生意以后就都不做了吧!” “那按你的意思,是想要直接与官府杠上?”闫家主不悦道。 能做一家之主,做的还是这等放贷人的狠毒生意,闫家主自然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别的不说,最起码他懂得趋利避害。 在明知晓韩彻的过往手段,又看出他是下定决心要禁止住买卖人口上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出了一系列的有效措施后,闫家主哪怕再不舍,也还是考虑起收手。 “我,我也没说要直接跟官府杠上……若,若他们自己要来与我们借贷,总不至于也不做吧?”对方只得这般嘟囔着回道。 他们是凶狠毒辣,也确实在柏州这地方有一定的势力。但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哪怕如他们这种放贷人也是一样。 只是柏州贫穷,他们这些年来的主要收入来源也都是以买卖奴隶赚取到的。若让大家就此全都收手,又岂能甘心? “二叔……”闫四郎也是一脸不舍的样子。 “莫要再多言了,你们若觉得现在的日子好过,想去试一下那位韩刺史的厉害,届时勿要怪我未作多提醒。”闫家主说道。 众人顿时一片安静。 闫家主看着虽变得沉默的众人,但却有不少都做一脸不甚服气的模样,其中便包括闫四郎,心头顿感沉重。 这些人只想着过往的人口买卖生意赚取到多少银钱,而因此不舍。但却都忘记了,在官府这一系列的操作,已经使得他们的人口抵押生意在越来越不好做。 如今水源的问题也在陆续解决,要不了多久,柏州的百姓地里便不会缺水。地里有了更多的产出,解决了生存的大问题,哪怕没有官府出手,一般的百姓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拿出来做抵押。 所以与其说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明面上是为了避风头,有意收敛柏州这边的放贷。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即便他们不收敛,也没几单生意可做了。 * 同一时间,柏州刺史府这边也迎来了催收的判官。 每年的农历五月,各地的百姓都需要向朝廷缴纳葛麻等赋税。 柏州这地方跟之前的安南一样,每次都是完不成朝廷年初定的赋税预算。韩彻才刚被调拨过来,水源问题现在也都还在解决当中,情况便也跟往年一样。 催收的判官抵达时,只见到冯长史和裴司马二人跑出来迎接。 “韩刺史呢?怎的不见他出来?”地方缴纳不出足额的赋税,也会影响到上面一层的政绩。此时来的又是每年都要催收的柏州,判官脸色自然便显得很难看。 “韩,韩大人……他,他自觉有罪,已自罚囚牢。”作为柏州的二把手,又有韩彻的交待,冯长史只能硬着头皮这般言道。 一旁的裴司马借着躬身行礼,听闻这对话时,还又把脑袋低垂的更下去了些。 “快去让韩大人出来。”判官皱起了眉头,满脸无奈道。 冯长史听闻,忙应下跑去牢狱,把蹲在牢房里的韩彻喊了出来。 “怎的还是躲不过?”韩彻叹气的跟着冯长史往外走。 想当初安南受灾那会,韩彻还用自囚调侃过自己。结果没想到,他来柏州任职的第一年,就会因为当地的百姓缴纳不出赋税,又不忍心,也不想去逼迫他们,便真把自己关牢房里来了。 在见到前来催收的判官后,韩彻更是愁眉苦脸的请罪加诉苦。 别看冬季蔬菜让柏州百姓挣了些银钱,但赎人也耗费不小,再加上生存所需,韩彻也不打算为了足额缴纳出税收,就去狠逼他们。 因为就算能逼迫出银钱,结果很可能就是让柏州百姓再度陷入生存困难,然后说不定又得去寻那些放贷人借贷,用子女去做抵押。 要真那么来的话,韩彻前段时间所耗费的心血就此白费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还不知晓有多少孩童又要因此遭罪。 哪怕时下对于买卖人口,在一定程度上是允许且合法的。韩彻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养成的三观,也让他坚决接受不了这事。 有些事情,他没能力便也就罢了。但凡是他能做得到的,便总要努力去试一试。 更何况对于责罚,韩彻也权衡过这其中的利弊了。 想当初他之所以能破格跳那么多品阶,从一戴罪之身的县令,升职到正四品下的刺史,不就是因为柏州这地方过于贫穷差劲,朝廷那些党派又为了压制他,特意将他发配到这里来的么! 也就是说,韩彻即便是受责罚,情况也很难会比现在更糟糕。 然而结果比韩彻所猜测的还要来得轻松,判官虽是来催收,但也不过是督促和转达了上级的一些话后,很快便离去了。 韩彻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瞧见韩彻这般模样,冯长史便在一旁说道:“大人其实勿要太忧心的,判官每年都会来咱们柏州催收两次,每回也不过是督促几句而已……” 韩彻听闻,身子猛地一顿:“每回都不过是督促几句?” “对呀!”冯长史说道:“柏州历来贫瘠缺水,那些个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能足额缴纳得出赋税啊!” 其实他早就想说这个事情了,但韩彻是上级,冯长史是下级。再者朝廷往年虽都是派判官前来督促,但保不齐今年会生变化,因此冯长史便也不好过早这般做保证。 韩彻面对这样的冯长史,很想来上一句:你倒是早说啊! 好歹他就不用真去蹲牢房了啊! 72 不信 若真有这般好的功效,又怎会不知…… 冯长史还与韩彻言道:“早前因孙大人病重,判官每次过来督促催税,更是不忍再多责备。” 刺史的品阶已经算是较高位,但在时下的风气里,历来都是以任职京官为荣。只有外放到上等州郡,目的是为着磨炼资历,待到时间一到便可升迁回京时的情况下还好。若外放的是下等州,很多刺史的态度便极为的消极。 柏州作为下等州里的最差级别,病重便成为孙刺史免于责备的借口。 韩彻听完这些过往,无语又觉得离谱,忍不住便问道:“所以柏州要是一直都缴纳不出赋税,也不甚要紧?” “大人勿要太过担忧的。”冯长史只当韩彻还是在担忧税收征缴不足会被责备的事,还安抚道:“柏州历来便是这么个情况,上面大人都是知晓的,总不好为此多做责罚。” 言下之意,便是柏州就是这么个差劲的地方,朝廷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以往在这里做官的,大多都是秉持着摆烂的态度。 “好吧,我知晓了。”韩彻叹气道。 在冯长史和裴司马相继告退后,韩彻便转去了书房。 过往柏州刺史任职时的态度,韩彻无权利去管辖和评价。目前他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第一天一早,韩彻又带着韩老三驾着牛车出城去往职田查看棉花的生长。 从最初较小的种子,再到出苗移栽后植株的纤细,还有长出来的苞叶向外扩散等情况来看,韩彻这次栽种的棉花,应当是非洲棉,也就是草棉品种。 在韩彻穿越前,草棉这个品种的棉花种植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原因自然在于有其他更好品质的种类,比如长绒棉的出现。 相对比草棉来说,长绒棉在很多方面都比它强许多。 不过草棉也并非没有优点,它的生长周期很短,一般情况只需要一百三十天左右,大大有利于它在柏州这种气候更为顺利的生长。 这次过来,韩彻发现这些草棉已经生长出了第一蕾,当即便唤来众人,教授他们如何去除第一果枝下方的无花蕾幼芽和叶枝。 吉贝此时还属于贵族阶级才会种植的作物,职田这边的佃户和孩童们只知晓这作物稀罕,但具体的价值这会还并不知晓。 因此,韩彻怎么教,他们便怎么去做。 反倒是韩老三看着一株株的棉花在被这般利落的去除后,很是有些心疼:“嘶!多好的叶枝啊!” 韩彻瞧见他这一脸心疼的模样,有些好笑:“阿三,不是都与你说了,这些无花蕾的幼芽和叶枝需得去除了,才能让吉贝长得更好,结得更多么?” “知晓是知晓,但一想到一朵吉贝就能值好多银钱,我就忍不住心疼。”韩老三苦着脸回答道。 “都是钱,这都是钱啊……”韩老三接下来还在那一边动手,一边小声碎碎念。 原来韩老三也不至于这样的,实在是他跟韩彻上次在平洲蕃货铺子里听那店家讲了许多。 吉贝在时下本就是奢侈品,店家为了售卖商品,自然还会再做一些夸大。最后在店家的描述中贵族人士时常会跟人夸耀自己家中栽种了多少棵吉贝,上面又结了多少朵。 店家还言道谁家里若是有多少朵吉贝花絮,便是实力和财富的彰显。 于是韩彻便让已经掌握了要点的佃户和孩童去做这事,他带着韩老三去查看职田旁边新建造出来的放渗水窖。 即使有在大规模修建坎儿井,水窖在柏州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自从进入农历五月后,柏州的降雨量也终于逐渐增加起来。而眼下的六月,以及接下来的七月,八月这三个月,将会是柏州一年内降雨量最多的季节。 在过去,柏州百姓基本上便是靠这三个月用水窖积蓄雨水,渡过后面一整个冬季的干旱期。只是即便用水窖积蓄了雨水,但因修建的技术还不到位,水窖里的水难免便显得浑浊,喝起来也有一股子的味道。 防渗水窖的窖体在小型家用上的设计跟原来的也没多大区别,修建时都为口小内宽。同样分为由上接地面的窖桶,也就是用来取水的部位,中间再连接旱窖,旱窖再与下方的蓄水窖相连一起组成。 只不同的是,防渗水窖地面上会增加沉沙过滤等施工,另外它窖体的内部也用上了胶泥锤壁工艺。 第一步便是先把黄土和胶泥按照一定比例搅合均匀后,将其制作成胶泥钉和胶泥饼。 汉子们再按照韩彻的要求,把制作好的胶泥钉钉进窖壁提前挖凿出来的眼孔里,接着把胶泥饼摔到上面,使其跟胶泥钉相黏合后,便开始用木棍用力捶打。 这种防渗水窖,刺史府也新修建起来一个。 修建好后,刺史府便开始用上水窖里的蓄水。对韩彻来说,虽比不得南方等地方的泉水或井水,但清澈度其实也是可以了。但对于已经习惯了原来蓄水池那种水的府衙其他人来说,如这般清澈的水,那叫一个稀罕又欢喜。 柏州这地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黄土和胶泥。整个制作过程也简单,只后面一步的捶打需要耗费的力气较大,以及时日较长。 可这些对于柏州的百姓,这些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他们不怕耗费时间,也从不会吝啬自己的力气,只要能让他们饮用上干净的清水,便是再辛苦都愿意去做的。 这段时间,柏州各地的百姓除了自觉自发的去参与坎儿井的修建,家中其他人也都跑去弄来黄土和胶泥在家里或农田择选地方,修建新的防渗水窖。 在有了陆续修建好的坎儿井和防渗水窖后,柏州今年各地的农作物生长情况,比之往年同时段也有了明显好转。 于是接下来的秋季税收中,柏州虽然还是没能完成朝廷年初定的预算,但情况比起往年好转许多,上级也终于没再派遣判官来柏州督促催税。 一年当中最要紧的赋税自此熬过去,韩彻也总算是能松口气。 接着,前段时间征召来的一擅长制造纺车的刘姓工匠,也一脸兴奋的跑来告知韩彻,言道他要的东西终于做出来了。 韩彻忙带着韩老三过去瞧,见到的便是一台装有三个纱锭的脚踏纺车。 刘工匠还当场做了一番演示,他脚踏在杠杆上,让轮、盘开始旋转,绳带又带动纱锭运动。这么一来,比起原来不仅省力,更是大大提高了效率。 “做得不错!”韩彻忍不住高兴的夸赞起来。 刘工匠忙道:“这一切还都多亏了大人的提点。” “这本就是你潜心研究才得以制成,实属大功劳一件。”韩彻便说道。 当初衙门征召会制作纺车的匠人时,不懂木工的韩彻只是把黄道婆的三锭脚踏纺车的原理与这些匠人们做了一些讲解。后续的制作和细节上的研究,却全都是这些刘姓匠人他们自己去琢磨解决的。 想到这些,韩彻也很是感叹。当初在安南时也是如此,虽说时下科技远不如穿越前发达,但在技术专研下,这些匠人们却是一点也不差。 之后,刘木匠他们又快速给韩彻制造出纺织棉花被的弹弓等工具。 正好前段时间刚收获回来的棉花也已经晒干脱籽,韩彻当即便高兴的让手巧的妇人用三锭脚踏纺车进行纺织。 “大人,你怎的这般高兴啊?”韩老三瞧见韩彻脸上一直没停过的笑脸,忍不住问道。 韩彻笑道:“阿三,待这棉花纺织出来,我让人给你做身棉衣和一床厚实的棉被。到那时候,你就什么都知晓了。” 自从被调离安南,韩彻感受到了北地京城和西北柏州冬季的严寒后,便分外想念棉花的保暖。 这会不管是棉衣还是棉被,他终于能再拥有了! * 说起来韩彻在职田栽种大面积的棉花一事,前段时间还形成了一个对时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较为热门的小景点。 这里边自然是有韩彻的大力推动,他先故意让人去平洲还有附近的其他府城大肆做宣传。要知晓这时候的棉花树是一种贵人阶级才会在自家花园里栽种的观赏花卉。 那店家虽为了更好售卖棉花种子,做了一些夸大的讲述,但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的。而在一般情况下,那些贵族阶级即便栽种,也只会栽种少量。如韩彻这种一次栽种数十亩的景象,可以称得上一句前所未有的罕见。 这完全不亚于有人拿出大把大把的银钱,就这么赤/裸/裸的堆放在马路上一般,是自带吸引人的大热点。 因此为了防止棉花地里遭受意外损失,前段时间不仅忙坏了职田里的佃户和那一百多名孩童,韩彻还吩咐衙役轮班过去值守。 在韩彻这么用心的大力宣传下,很快便引得一些不差钱的富贵人家,乘坐牛车或马车来到职田棉地进行观赏。 当时一些人在观赏时还提出想要购置几朵吉贝花,但不出意外都被遭到了拒绝。 韩彻做这么多安排都是为了打响之后棉花的名声,可不是为了眼前的这一丁点利益。 所以他还让看守棉花地的佃户们告诉前来做观赏的人,这些棉花是一个多么好的东西。还言道用它成熟后的白絮做衣物,柔软贴肤不说,将它做成厚实的衣物或被褥,往后整个冬季都将不再惧怕寒冷。 前来观赏的这群人听闻后,心中自是不信的。吉贝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见,若真有这般好的功效,又怎会不知?:,,. 73 帮忙 所以也别等往后了,就现在吧。 三锭脚踏纺纱车的技术一被攻破, 制造的速度便立即快起来。 韩彻这时还让那群男童也过来跟着刘木匠等人学习制造纺车的手艺,时人确实对技艺不会轻易外传,不过这三锭脚踏纺纱车最初是韩彻给的原理构思, 木匠们也是受衙门雇佣来研习的。所以从原则上来说,这门技术并不属于这群木匠。 木匠们对这个安排便也没有心生排斥,又在衙门因这事提高了薪酬之后, 还皆都欣然接受。 在三锭脚踏纺纱车造出来一批后,韩彻接着又从佃户中挑选一批善于纺织的妇人,先让她们熟练使用这种纺纱车纺织棉花, 再来教授剩下的女童们。 韩彻做这一系列的安排, 并没想着让他们以后去靠这些为生。只是希望这些孩童们等到将来赎回自身后,起码一些家具简单的木工修补等, 自己便能动手做。一家人的衣物, 也能自己纺织满足生存需求。 如这些在时下属于基本的生存技能,原本也合该是做父母这类长辈去教授他们的。 在这期间,韩彻再从中挑选一些手脚比较灵活的汉子, 经过他的讲解和练习摸索后,也很快便找准了一些技巧, 制作出了第一床棉被。 随着纺织技艺越来越娴熟,棉布和棉被很快便被制作出来了一批。 制作上不需要韩彻再费心后, 他便开始布置起接下来的推广。 “大人,您看这次演绎的如何?”这日下午, 刺史衙门后院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才刚表演完的男演员头上还沾有一丝白棉花絮, 带着其他演绎者正一脸紧张期待的询问韩彻。 “棉被弹制的越来越好,演绎的也很不错,过顿时间就全靠你们了。”在韩彻毫不吝啬的夸赞下, 使得刚才演绎的那群人也俱都高兴了起来。 “我等必定再勤加练习,望不辜负大人期望!”众人忙作揖道。 “甚好。”韩彻摸着刚弹制好的柔软棉被,微笑道。 以神话故事为背景,来达到宣传某样农产品的招数,韩彻已经用过很多次,编造剧本也越来越轻松。 正所谓招式不怕老,管用就行。 好比这一次,韩彻便是又一次编造出来一个神话剧本,用来给棉花做宣传推广。 只是这神话故事好编造,如今演绎者们也已经都排练好,但如安南那种可做演绎宣传的勾栏场所,柏州目前却并不具备。这并不是说柏州修建不起来演绎所需的勾栏,而是它过往从未有过能吸引外来商队到来的条件。 安南当初好歹还有闻名天下的沉水香能吸引各地有实力的一些商户,柏州这地方却当真是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它的贫瘠缺水,当地人口买卖风气盛行等恶名,流传甚广。 哪怕前段时间,韩彻借着棉花的盛开,吸引了不少其他府城的有钱人跑来观赏。但随着棉花成熟后的采摘,那些人很快便也不再过来柏州。 至于韩彻之前让佃户们做的棉花保暖舒适等宣传,在没有实物做展现的情况下,也是很难让人就此信服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一番思量,韩彻决定得从两方面入手。 第一步,自然便是把棉花作为贡品进献给老皇帝。如今韩彻是柏州刺史,有直接呈递文书或进献的资格。他便还命人用棉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去制作出一批衣物和鞋袜,与棉布棉被一起,派人送去京城进献。 一道被送去的,还有韩彻书写的有关于棉花的一份文书。 然后就在韩彻准备实施他的第一步时,没曾想到卫刺史先一步来到柏州寻他。 前段时间柏州大规模修建坎儿井和防渗水窖的事,也传到了平洲去。在经过一番了解后,卫刺史对这两项水利工程大感震惊。 缺水这个问题,同归属西北区域的平洲也是同样存在的。只是整体情况下来说,平洲比柏州会略好些。 卫刺史便也有心想在平洲开展这两项水利工程,奈何平洲在商业经济上比柏州繁荣许多,人口数量上更是相差十数倍,这便也使得卫刺史的公务比韩彻要来得繁重许多。 只得等到进入冬季较为闲暇的时间段,卫刺史方才抽取出时间,亲自前来跟韩彻请教这两项水利工程的具体开展。 一人因陈氏女被掳一案的调查,还有后面韩彻提出的官府赎人措施,这一年里也算是有过几次友好的往来。 面对卫刺史的请教,韩彻是毫无保留的把这两项水利工程的实施技术和柏州当时进展所遇到的一些情况,都与卫刺史做了详细的讲解。还言道若卫刺史需要的话,他这边还可派遣一些有经验的匠人过去做前期施工的帮忙。 “多谢韩大人如此鼎力相助。”卫刺史顿时一脸感激的朝着韩彻作揖,还表示韩彻将来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朝他开口。 “卫大人勿需如此。”韩彻一边伸手扶起对方,一边便言道:“正巧,我也有一小事需要卫大人帮忙一一。” 所以也别等往后了,就现在吧。 卫刺史表情顿时怔愣住了,待回过神来后,方才忙道:“……韩大人请说。” “可否请卫大人帮我在平洲最为繁华的集市处,修建一临时勾栏。我前些时日让人用吉贝花絮纺织成了衣物和厚实的被褥,如若能得卫大人借地方作演绎宣传推广,便是最好不过了。”韩彻一脸诚恳的言道。 “我之前便曾听闻韩大人让人种植出不少吉贝,还有人言道用它花絮织造衣物,不仅能比葛麻更为柔软,还能挡寒保暖,此事竟是真的?”卫刺史不由得惊讶道。 “衣物和棉被都已造出,确实如此。”韩彻笑道。 “韩大人可否拿来与我一瞧?”卫刺史好奇道。 这消息他之前听闻的时候,对这事的本身倒并不那么在意。反而一心去感叹韩彻当初明明是被流放发配去的安南任职县令,却有那等好本事研究出藕粉和白糖等技艺。只那短短几年,银钱怕是真没少挣到。 韩彻正巴不得卫刺史对棉花感兴趣,一听这话,他当即便让人去将制作好的棉衣棉裤还有棉袜棉手套,以及棉被等全套都逐一拿了样品过来,展示给卫刺史看。 卫刺史一瞧见这些棉质织物,眼睛登时就亮了:“这些当真都是用那吉贝花絮纺织而成的?” 他刚还用手去感触了一番,发觉韩彻是真就一点虚言都未曾有。这些衣物果然非常的柔软舒适,还有那棉被的厚实蓬松感,哪怕还未上身试穿感受,也让他相信此物是真的能起到很好的保暖效果。 “确实都是用吉贝花絮纺织的。”韩彻便看着这般模样的卫刺史,笑道。 “不知这些衣物作价多少?韩大人可否割爱与我些许?”卫刺史手仍旧在摸着那柔软的棉质织物,越发的爱不释手起来。 这吉贝花絮纺织成的衣物比起葛麻织物来说,舒适度上自然是完胜许多。甚至是比起作价昂贵的丝绸的织物,竟也有它占据优势的地方。 韩彻笑道:“能得卫大人如此的喜爱,是我之幸事,何须来谈买卖。” 说着,韩彻便极为大方的吩咐韩老三给卫刺史准备一匹棉布,一床厚实的棉被,还有其他棉质成品的全套衣物各一件。 哪怕再不知晓具体作价,单只看这吉贝历来便昂贵的身价,卫刺史也能估算出韩彻赠予他的这些织物作价不菲。 “这如何使得。”卫刺史忙推辞道。 他此次还是来寻求韩彻相助的,哪里还好意思收取对方这般贵重的赠礼。 “之后此物在平洲的演绎宣传推广,还需得卫大人费心一一,望卫大人勿要再做推辞了。”韩彻便冲着卫刺史拱手直言道。 “此乃小事一件,是韩大人太过客气了。”卫刺史说道。 先前卫刺史还当韩彻是有何等的难事,如这般的要求于他这一平洲主官而言,实在不过举手之劳。此时卫刺史也算是看出来了,韩彻做这么多,不出意外的话,来年他必然会在柏州大面积推广吉贝的种植。 既如此,卫刺史也就收下了这批棉质纺织品赠礼。 事情到此便基本全谈妥,因着天色已晚,卫刺史当晚便留在柏州刺史府休息。第一天早上,食用完朝食,方才带着人离去。 韩彻穿上新制作的厚实棉服,带着韩老三和两衙役,乘坐马车热情十足的将卫刺史等一行人送至出城门。 “韩大人此人实在是热情又友好啊!”随卫刺史这次一道过来的心腹,此时便忍不住感叹道。 马车现在已经在缓缓行驶中,卫刺史等人还能瞧见身后,在这寒冬腊月的天,韩彻仍旧站在城门口目送着。 另一边,待到对方的马车渐渐行驶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韩彻方才心情极好的对着韩老三说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准备接下来去平洲演绎宣传的事了。” 有些事,韩彻也并没有全盘跟卫刺史说出来。 就好比他赠送卫刺史这批棉质衣物,为的还有借他的身份去做宣传。 卫刺史这等身份,只需穿着那些棉质衣物,再随着韩彻让人去往平洲做出来的演绎宣传。那边的上层人士只要一瞧见,必然就会跟着追捧起来。 棉花这时作为仅供贵人阶级才能栽种得起的奢侈品花卉,就注定至少前头好几年内,它的身价都会处在昂贵阶段,它的消费主力便也只会是那群不差钱的贵族阶级。 74 演绎 狐狸求亲和弹棉花之歌 三日后, 卫刺史回到平洲刺史府。 这时候已经是农历的十一月份,平洲的天气也进入到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阶段。 瞧见一身寒气归来的卫刺史,卫夫人忙唤来仆从, 给屋子里再多添置一个炭盆,又去给他置备热水泡澡。 西北这边的冬季寒冷又干旱缺水,哪怕如卫刺史也没法做到日日沐浴。 一个热水澡泡完, 浑身舒坦的卫刺史出了里屋,正好瞧见自家夫人在整理他从柏州带回来的那批棉质织物。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买的啊?摸着倒很是厚实软绵。”卫夫人问道。 “是韩大人赠予我的。”卫大人回答完后,顺势便也将韩彻用吉贝花絮纺织衣物,以及让他帮忙在平洲择选一处地方修建勾栏场所做宣传等事,一并讲解了。 “竟能有这般保暖舒适?”卫夫人惊讶。 “韩大人是这般说的。”卫刺史道。 “不若晚上咱们试试这重衾吧!”心已经被勾得痒痒的卫夫人,爱不释手的摸着那床厚实宽大的棉花被便这般说道。 “嗯, 试试吧。”卫刺史点头。 想到韩彻这次给予他的许多帮助,卫刺史也是有心想回赠几分助力。他也不傻, 韩彻赠予他这许多织物,必然也是有意想借着自己帮忙宣传。 晚上, 床上照常提前放置两个脚婆, 这东西就类似于现代的暖水瓶, 是时下在寒冷冬季里常用的夜间保暖手段。 上面再覆盖一床韩彻这次所赠予的大棉被, 不多会的功夫,被子里便变得分外暖和起来。再换上冬季睡觉时穿着的寝衣, 往床上一躺, 当即便感到震惊。 “我怎觉得这吉贝花絮的重衾好似比丝蚕更保暖?”卫夫人还忍不住惊讶道。 “确实更暖和。”卫刺史这时也感叹道。 在时下,平民百姓晚上睡觉盖的被子,里面填充的是多为柳絮或芦花絮。若条件再好些的人家,填充物便是葛麻等织物。 另外还有用一些动物的皮毛或羽毛来做填充的,若是再往上一个阶级的人士, 比如卫刺史这般的,便还能奢侈到用蚕丝做填充。 其中用动物皮毛或羽毛填充和蚕丝都确实是非常保暖又舒适的,不过时下纺织水平摆在那里,像前者做填充时容易打结到一处,也易扎破被套。至于蚕丝,它的质地又因为太轻柔。别说是时下这种落后的纺织技术,便是在现代一些特别寒冷的地方,也是厚实的棉花被会显得更为保暖。 才刚弹制好的新棉花被又正处于舒适度最佳的阶段,在平洲最为寒冷季节的夜晚,头一次盖上它的卫刺史夫妇二人是真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待到卫刺史第二天穿着那套棉服,更是再一次惊叹这衣服带来的保暖舒适感。于是这一穿,卫刺史更是连着好几天都穿在身上。 刺史府衙众人便也都瞧出了卫刺史对这套棉服的喜爱程度,棉服的材质还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免不得私下就去打探一二。 韩彻当初只赠予了卫刺史一整套,感受过棉被后的卫夫人这段时间自然更是惦记,还时常询问:“可知晓韩大人何时派人过来售卖?” “勾栏那边快修建好了,应该就是这几日了吧?”只有一身棉服,一心想着要再多购置一套换洗的卫刺史也很是关注这事。 * 时间一晃,便是两日后。 昨日便带着韩老三匆忙赶到平洲来的韩彻,今日一大早就穿着一身厚实的新棉服,坐在了南市最为繁华地段里的一间饭馆的二楼临街靠窗处。 从这里往下看,视线正好能对着楼下靠对面街道那边新修建好的勾栏演绎场所。 平洲的冬季寒冷归寒冷,但其实下雪远不如北地京城那边多。甚至一些南地,下雪量也多过平洲不少。 白天时,平洲甚至还多晴朗的好天气。 在太阳升起来的那几个时辰里,温度自然也在跟着上升,也就并不那么觉得寒冷。 今日的天气便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当街道上的商贾行人逐渐增多起来时,忽然听得一阵“当当当”的敲锣声响起,附近的人才注意到前些时日在这里叮叮当当修建起来的勾栏上,今日竟开始有演出了。 古往今来,人都逃不开喜好看热闹的本性,更别说还是再时下这种极度缺乏娱乐项目的时候。伴随着这铜锣声的响起,勾栏演绎台前很快便也围了一群人。 众人只见勾栏上这时还摆放了一张宽敞的木板床,床上还堆积了厚厚一层的吉贝花絮。床边还有两个汉子正一人手持着一把四尺来长度如弓一般的物件,拿榔头敲击上面绷紧的弓弦,沾取木床上的吉贝花絮。 “这是在做什么?”有人便好奇的问道。 “不知。”被他询问的人也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勾栏上靠里面提前就布置好的说书台上,又出现了一位说书先生。只见这位说书先生先是将手中的醒木重重一拍,便开始扬声道:“话说柏州这一年的冬季,比往年都还要来得苦寒。” “一时间,泥途尽冰,都民寒饿。”(1) “彼时柏州某地有一户穷苦人家,生有一女,名唤棉娘,性至孝至善。” “父亲早年打猎时受伤,腿脚自此行动不便,母亲又常年体弱,只二八年纪的棉娘,便每日上山砍回柴火取暖。” “这天,棉娘如往常一般在山中砍柴时,不巧撞见一狐妖和一蛇妖在斗法。” “棉娘唯恐惊扰到正在斗法中的二妖,只得屏住呼吸,小心藏于树丛中。待到蛇死,狐狸也重伤,奄奄一息时,躲藏在一旁的棉娘方才敢出来一探。” “狐狸重伤濒死,无力再动弹,见着棉娘便口吐人言,恳求棉娘替它将那蛇妖腹部剖开,取其内丹出来予它。” “狐狸还言道:若得相助,必还恩情。” “棉娘原是准备快速逃离,听闻狐狸恳求,又见其通人性,能言人语,心头一软,便依其所言,替狐狸取来那已死的蛇妖内丹。” “狐狸一口吞下蛇妖内丹,只见其周身骤现耀眼光芒。不多会,重伤濒死的狐狸便神采奕奕,再不见一丝伤情。” “依照先前诺言,狐狸开口询问棉娘有何愿望。” “棉娘摇头:我救你并非为报酬,只因心中不忍。你既已经好转,便速速离去吧。” “说来也怪,自从这之后,棉娘不仅在山间砍柴变得极为轻松,便是力气也感觉变大许多。如那厚重的木柴,似她这般纤细弱小的女子,过去皆是背得极为吃力,如今却轻而易举便能扛起。” “棉娘秉性良善,在有了这般能力后,便也没少帮助村中弱小者。” “村人无不夸张棉娘,心中早有猜测的棉娘,在进山砍柴之时,便也时常会去到初遇狐狸之地,虔诚供奉一番。” “自名声传出后,家中便时常会有媒婆上门。这天,便也是如此,有一媒婆便笑着言道要给棉娘说一门极好的亲事。” “棉娘也如往常推拒,言道她家父母只她一闺女,若她出嫁,父母将无人照料。” “不料,这次的媒婆却笑道,男方早知晓这事,更是被棉娘这般至孝的品德感动,因此对方愿意上门,一同照料棉娘的父母。” “棉娘惊讶,待到二人相看时,她再次询问那位郎君,当真没有一丝不甘愿?” “只听那位郎君却道:棉娘,我自是十分甘愿,只担忧你是否愿意。” “原来这位郎君竟是那位狐妖在吞食蛇妖内丹,法力大增后所修出来的人身。这些时日也确实如棉娘猜测的那般,狐狸为报恩情,一直跟随棉娘身边,用法力在帮助她。” “在帮助的过程中,狐狸又被棉娘的善良所吸引。” “棉娘未曾想它竟是一直以来相助自己的狐狸幻化,便不禁欣喜点头。” “成婚这日,狐狸还给心爱的棉娘送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聘礼。” “原来这狐狸知晓棉娘良善,心中一直惦记乡亲们如何渡过这一冬季的严寒。它便去恳请家族长辈和姐妹兄弟,最后在众狐狸的合力施法下,竟摘取那天上的白云下来,幻化做保暖的织物。” “因着此织物是狐狸赠予心爱之人的聘礼,便还为其取名为——棉花!” “却说这棉花,入手软绵,纺织可做衣物,比之葛麻织物更为柔软舒适。将其弹成厚实的重衾,比之丝蚕也更为保暖!” “柏州百姓得此棉花,果真顺利渡过这一年的苦寒。” “再说那狐狸,此举本只是为求取心爱之人。却未曾想,棉花救助百姓所带来的大恩德,竟让它和它的族人们都功德圆满,修得正身!” “飞升那日,只见天降祥云,狐狸携带棉娘一同在这吉光照耀之下,飞升成仙。” 说着,说书先生停顿下来,再重重一拍手中醒木,激情昂扬道:“自此,人间百姓多了棉花保暖,也留下了一个《狐狸求亲》的传说。” 演绎台的另一边,一直都在不停弹棉花的两个汉子,这时便紧随其后,扬声唱起歌谣来。 “弹棉花喽弹棉花! 半斤棉弹出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 弹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2) 伴随着这一声声嘹亮的歌声,再配合汉子们弹棉花时所发出来的一声声的弓弦响动下,一片片雪白的棉花也开始飞扬起来。 不禁让围观的众人恍若好似看到,真是有那么一群狐狸做法,把天上的白云弄下来了一般。 75 财神 合该叫他财神爷! 在两个弹棉花的汉子演唱着弹棉花歌谣时,演绎台的正下方也在快速的搭建出一排排的简易货架。 货架一搭建好,马上便又有人抱着一床厚实的棉花被芯出来。 只见折叠的四四方方的棉被芯在被人抱在怀里时,如同一块硕大的白豆腐一般。在放置到货架上后,为了更好的展示,便将它整个铺开摆放。 “这重衾怎的这般平整紧实?上面当真没有再套一层布料了?” “我瞧着确实是如此,并未见有其他布料。” “嘶!难不成就只是像台上那样拿着张弓,用弓弦便能把吉贝花絮,弹成这样?” “似这般神奇的纺织技艺,我倒还是头一次瞧见。也不知晓这重衾需得作价多少,倒是想购置一床回去。” …… 围观人群中有那等家中较为富裕的,当即便这般讨论起来。这棉花被芯光是瞧那厚实的程度,便知晓其保暖性定是不错。再者,如这弹棉花的技艺,他们也属实很感兴趣。 就在这时,众人又瞧见棉服棉鞋等商品被陆续摆放到货架上来。 寒冷的冬天,人们对保暖度的需求才是最强烈的。所以这次的商品基本都是保暖类的成品。棉布虽有一些,数量却很少。 “这衣服竟也能做得这般厚实?” “你们快看,这鞋棉也好生厚实!” “不曾想那吉贝成熟的花絮,竟真能纺织成这等保暖的织物!当真是神奇!” “……” “诶,你这些货分别作价多少啊?”在围观人群这一声声惊叹的讨论声中,有那性子较为着急,这时便扬声问了起来。 哪怕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对方把价钱一报,当即便让询问者惊叫出声:“什么?一两六百五十文?” “……”原本闹哄哄的众人也因此快速沉默下来,实在是这些棉花织物的作价昂贵程度,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好比衣物这块,时下款式都是长袍状。西北冬季严寒,为了起到更好的保暖效果,定然是不能做得太单薄的。一件棉服便需得棉花三四斤以上,以最少三斤来算,作价便至少得要一十多两银钱。 平洲这地方的普通老百姓,一家子辛苦劳作一年,扣除吃穿用度后,到头来也很难存下十两银钱。这还得是在年岁好的时候,若碰上年岁差,莫说是存银钱,能不能挣够全家的吃用都还是个问题。 围观人群里的一些普通老百姓在这种震撼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多久,靠前位置便只剩那些家中有消费能力的人士。他们对于这价钱,却觉得完全能接受。 作为不差钱的这波人,他们更是早就清楚吉贝的价钱本就不便宜。哪怕是瞧着用料最少的棉鞋,都不知需得多少吉贝花絮才能纺织的出来。 韩彻的目标群体本来也是奔着这些人,于是接到过他提前吩咐的汉子们,开始堆满笑容的热情邀请一些穿着不错的人士亲自上手感触一番:“郎君试过便知,我这些重衾和棉服棉鞋,都绝无半句虚言。” 待到这些人亲自感受一番后,很快便有人决定掏银钱购买。 再往身上一穿,体验到棉花极强的保暖效果和上身舒适度后,消息也传播得更广泛了些,下午便迎来了一波抢购大热潮。 在这般抢购下,很快后面再赶来的人就被告知,今日已经售罄。若有需要的话,还请明日再过来。 第一天,来得早的人确实顺利买到了东西。但来得晚的人,便再次被告知今日的商品全都已经售罄。 “抱歉抱歉,还请明日早些来。”伙计继续赔笑脸这般言道。 结果等到第三天,因为消息传播的更广,体验过棉花效果的人更多,售罄的时间还要再来得早了一些。 “这会都还不到午时(上午11点),竟全都售罄了?”有客人开始不满起来。 毕竟这时候能买得起棉纺织品的人,都是家境很不错的。像这种不差钱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被人捧着敬着的。说实话,他们也还从未体验过这种,寒冬腊月的天在勾栏台下抢购货物,结果还连着两三天都没抢到的情况。 仅这三天,伙计赔笑也都赔出丰富经验来了。 “还请贵客勿要动怒,听我解释。实在是会这棉花纺织技艺的匠人不多,我们对货品的质量也一定要给客人们做足保障……” “这样,我也不跟你为难。这台上不是还在做演绎么?你就把这演绎过后制作好的重衾售卖给我吧!”对方便伸手指着勾栏台上,两个正在唱着弹棉花歌谣的汉子们,棉花弓弦下也正在弹着的的那床飘着片片棉花絮的半成品棉花被说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若是能盖上一床厚实柔软的棉花被,当真是暖和舒适到了极点。早上醒来,甚至都舍不得离开那温暖的被窝。 结果他这一说,还没等伙计回答,身旁比他早来那么一会,同样刚被告知今日售罄,却因台上演绎的故事而没舍得离去的人便受启发,当即也喊道:“我比他早来的,若是这演绎台上的重衾能售卖,也当是售卖予我才对。” “你是比我早来,但你之前没说要买啊!”前面那人顿时就不乐意了。 “那是我不知晓这台上的重衾也能售卖啊!若我知晓,定然是要买的。”对方便也不肯退让的回道。 眼见着一人便要起争执,这时旁边站着的另一人沉不住气了,一脸着急的对着伙计说道:“这台上的棉被我可是最先定的啊,你可不能售卖给其他人。” 得,前面一人的争吵因此停滞,不过很快他们一人便又来寻伙计,表示他们要预定今日后面做演绎时弹制好的棉被。 为这事,一人又继续起了争执。 因为纯手工弹制的棉花被需要耗费的时间较长,再加上配合做宣传推广的故事演绎,汉子们一日只能在勾栏台上弹制出两床。 “大人,这两人争执得可够久的啊!”勾栏对面的那家饭馆,也还是演绎当天的那个老位置,这时正从窗户往楼下对面看的韩老三,便一脸笑嘻嘻的说道。 “这两三天里,如这般争吵的场景你都看多少次了,怎的还看不腻啊!”韩彻笑问道。 “嘿嘿,我瞧着心里头就高兴的很。”韩老三乐呵呵道。 棉花织物售卖得价钱这般高,卖一件便能得不少银钱,照理来说,应该是要越快把它们卖出去越好。 纯手工制作的速度确实也不够快,但别忘了,韩彻可是提前两个多月便开始筹备纺织的事情了。 他们这次过来时,更是带了一批数量并不少的货品。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如对面楼下所看到的那样,韩彻在故意给它搞饥饿营销。 没办法,头一年的种子不够,如今便只有韩彻在职田栽种了这数十亩的棉花得到的产量,放在目前这个对棉质衣物最为渴求的季节,宣传又到位的情况下,若真放开了去卖,怕是韩彻直接售卖棉花,都能被那群不差钱的人快速一抢而空。 奈何韩彻还要为来年在柏州推广种植棉花的百姓考虑,他就必须用今年的棉花做足钩子,勾得人越多越好,才能把棉花的名声传播的更广。 这样等到来年,韩彻便不需要再像今年这般,寻求卫刺史的帮助,在平洲费耗费心力去做宣传推广了。而是那些对棉花有着强烈需求的人,主动跑到他们柏州来求购。 在平洲又继续待了两日,职责在身,实在没法在外面待太久的韩彻便准备带上这五日售卖的银钱折返回柏州。 接下里售卖的事情便交给韩老三带领一干衙役管辖。 韩老三前几年跟着韩彻在安南也算是锻炼出来了几分,再加上早前的棉花地景观欣赏宣传,平洲有点身份的都知晓此次棉花售卖后的柏州官府背景,韩彻也不担心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恶意来找事。 只这棉花高昂的作价,平洲上层阶级的追捧抢购,肯定还是会引来背后不少有心人的垂涎惦记。 比如韩彻这几日在平洲,空闲时候也会去各商铺转转。便打探到售卖蕃货的铺子,最近天天有人在打探购买棉花种子。这些人分明也是准备来年大量种植棉花的,不过韩彻却并不担心。 毕竟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办成事情又是一回事。要知晓在还未开始大规模种植时,棉花种子的总量摆在那,即便他们再如何耗费精力去折腾,来年也种植不出多少亩的地。最后能得到的那点棉花产量,也不可能会对来年柏州百姓的售卖造成什么影响。 说到底,这些人也不过是搭上韩彻弄出来的这条顺风船,挣得一笔银钱罢了,也就不需要去在意。 在这种情况下,几日后返回到柏州刺史府的韩彻,给辖下三个县城下发了一条消息。他将要给柏州所有农户按户籍分发来年的棉花苗株。 这消息一被传出去,震惊到了所有的听闻者。 “那般昂贵的作物,竟全都免费给那些个农户去种吗?”不久前,耗费了不少银钱才购置了一些棉花种子回来的商户甚为震惊道。 “何止!那韩刺史还言道,怕头一年种植,柏州百姓不懂得技巧,到时候会由府城派人去各县城的职田先做什么育苗。待到苗长出来了后,再让那些百姓拿户籍过去领取。”好友感叹道。 商户:“……” 这哪里是什么官老爷啊,合该叫他财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