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明月珠》 1、回京任相 锦国,京都丹怀,皇宫。 此时正是早朝。 龙椅上端坐之人,正悄无声息地审视着群臣,他俊朗的眉目间虽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却有无形的威慑力,使殿内文武噤若寒蝉。 这正是锦国刚登基一年的新帝,先帝与先皇后独子,岑劭。 良久,岑劭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默:“既如此,诸卿倒是说说,谁可担任丞相一职?” 立于群臣前列的一人上前了一步,行礼:“陛下,臣以为先丞相独子耿灼可任。” 说话的人是当朝大司马穆墚,此人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如今权倾朝野。 穆墚这话,瞬间引起了朝堂众人的议论。 “耿灼他不是五年前就回了笙州桂荷郡老家了吗?” “是啊,五年前先丞相故去,耿灼悲痛欲绝,不慎落水高热了一场,之后就自甘颓废。不仅把正经的经史文集忘了个干净,还终日流连酒肆。先帝派人护送先丞相棺椁回笙州时,将耿灼一并也遣了回去。” “可惜了,这耿灼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的天骄,出身世家,还是东宫伴读,他本人又德才兼备,形貌昳丽。可偏偏在他束发之年,先丞相病故……不过话说回来,穆大人为何要举荐他为相?” “许是穆大人还念着先丞相的恩情。穆大人和先丞相为同乡,穆大人当初虽官阶低,但却极有才干,得先丞相赏识。我听说耿灼被遣回桂荷郡后,穆大人时常派人去问候。” “我也听说了,穆大人对耿灼真是仁至义尽。只可惜他自己不争气,只知终日饮酒、赋些闲诗,实在是有辱桂荷耿氏的门风。” …… 众人的话题逐渐由惊讶穆墚举荐耿灼为相转为了称赞穆墚贤德、知恩图报。 按照锦国官制,新帝需于登基后尽快择一官宦世家出身之人立为丞相。穆墚虽为顾命大臣,但桂荷穆氏一族毕竟刚兴起没多久,在锦国底蕴最深厚的世家还是桂荷耿氏一族。 由于先丞相为了避嫌,其余为官的桂荷耿氏人都在地方任职。自先丞相故去后,在京都为官者,桂荷耿氏无一人。 耿灼如今流连酒肆,怎会过问朝政,现下穆墚举荐耿灼,无非就是想继续将朝政大权独揽。再者,穆墚平时就时常派人去桂荷郡探望耿灼,如今推举耿灼为相还能博得一个记念先丞相提携之恩的美名。 旁人都还在称赞着穆墚,但岑劭的目光却已是冷了三分。 不过,岑劭还是冷静地思索了一番:如今穆墚党羽众多,能拖了一年才决定立相一事已然不易。现在还不是与穆墚明面抗衡之时。 “众卿……”岑劭扫视了一下群臣。 朝堂立刻安静下来。 “朕思虑良久,穆爱卿的提议,朕准了。” 穆墚很是得意,立刻说:“陛下圣明。” 其余朝臣连忙附和。 翌日,岑劭就拟好了立相诏书,派人送去了笙州。 三个月后,笙州,桂荷郡,莲澄县。 此时正是四月份,传递诏书的使者来到耿灼家里时,他正在欣赏着院子里的牡丹花。 使者手持诏书:“耿公子,陛下诏书,还请接旨。” 耿灼闻言,转过身来。他虽一身白衣,但那仙姿玉颜,却比身后的牡丹还要灼灼动人。 耿灼默默听完了诏书的内容。他心中并不是很惊讶,他早就料到了按锦国现行官制,他必定会在岑劭登基后被召回京都任职。 耿灼心想:如今自己能被任命为丞相,除却自己的家世背景外,应该还有穆墚的举荐,这点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定是想利用自己去为他博得美名,并继续独揽朝中大权。 但此刻,耿灼却装作很是惊讶,转而微蹙双眉:“陛下他要让我当丞相?为何穆大人自己不当?当丞相不如在这桂荷郡赏牡丹、饮美酒、作诗赋。” 听了耿灼的话,使者瞬间沉了脸色,心想:没想到耿灼到了桂荷郡五年,仍旧是只知玩乐,把经史礼仪全都忘了,只懂写些咏山颂水之闲诗,看来往日那个天骄已然不复。好在朝中大事还是由大司马这位国之肱骨辅助陛下,耿灼此次回去任相不过是徒有空衔而已,他是否是丞相,对朝中格局也没有什么影响。 使者将诏书交到了耿灼手中:“这是陛下和朝中大臣共同商议所定,你能被举荐为丞相,还多亏了大司马。还请耿公子……丞相大人尽快收拾行李入京。” 耿灼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罢了,那我就随你入京吧。不过使者大人可能要多等几日,我屋内的牡丹盆栽,以及我平日写的那些诗文,还有我珍藏的美酒,我都要整理好了带去。” “这……下官知道了。”使者不禁为先丞相感到惋惜,耿灼这马上就要上任了,居然还在关心闲诗美酒。如今的耿灼,全然没有先丞相半分心系朝政之心。 使者离开的时候仍旧不自觉地摇头叹息。 耿灼见使者离开了,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侍从们都请了出去,独自关上了房门。 侍从们见耿灼一脸忧愁,都以为是耿灼因为马上要入京任职,担忧饮酒作诗的时间会变少才会如此。 而房间内,耿灼却满含笑意,与刚才接到圣旨时的反应判若两人。 耿灼径直走到了一盆牡丹花盆栽前。 这盆牡丹与院中那些牡丹的品种都不同,是皇宫栽培的牡丹。五年前,岑劭将此盆栽赠予了耿灼。没过多久,先丞相故去。耿灼被遣回笙州时,将这盆栽也带了过来。 这盆牡丹花向来由耿灼亲自打理。但由于牡丹盆栽的寿命不比种在院子中的牡丹,现如今,这盆牡丹盆栽的花叶已有明显的枯黄。 纵使这牡丹盆栽里的杂草耿灼昨日才修剪过,但此时,花盆中仍旧新长出了一些杂草。 耿灼拿起了专门修剪牡丹花盆栽的剪刀,娴熟地清理了这些杂草。 耿灼望着这些被剪落在地的杂草,脸上的笑意增了几分,但眸光却似他手中那把泛着寒芒的剪刀的利刃,尽是凛冽。 2、重回故地 京都。 街上熙熙攘攘,喧闹声不绝于耳,纵使耿灼此时坐在马车中,也能感到这里的繁华。 马车穿过数条衢道,来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丞相大人,到了。” 耿灼听到使者自马车外而来的声音,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耿灼理了理衣摆,轻挑车帘,出了马车。 此时正是清晨,耿灼仰头望了一眼朝阳,曦光照在耿灼略含笑意的脸上,在他一身红衣的映衬下,他的笑意又增了三分。 耿灼收回目光,将视线从天空转到了前方,当他看清前方的建筑和匾额上的字时,不由得怔住了。 这丞相府正是先丞相生前所居之处,也是耿灼曾经居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当初先丞相将相府选在此处,就是为了清静。但身居高位,即便所住之处再为偏僻,每日来相府拜访的人的车马足能缀连数街之长。 自从先丞相故去,耿灼自甘颓废后,相府门前再也没有往日盛景。 耿灼本以为五年过去了,相府早已凋敝不堪,不成想今日见了,这里居然和昔日一模一样。 使者见耿灼立于原地良久,神情看不出喜怒,出声解释:“丞相大人,这丞相府自你当初离京后,陛下一直托人打理。陛下原本是打算让将作大匠来修建新的丞相府。但下发任你为相的诏令太过突然,将作大匠说若要完全新修一座府邸,时间不够。” “穆大人见先丞相所住府邸完好,你又熟悉,上书提议先让你暂住这里,待到今后新的府邸修建完了,再让你搬过去。陛下觉得穆大人的提议可行,就同意了。” 闻言,耿灼心想:岑劭居然本打算让将作大匠亲自为自己设计修建新的丞相府?自己不过是回京任职罢了,倒也不必如此…… 耿灼对使者说:“劳烦你回宫复命时告诉陛下,我住这里很好,不用再为我另择地方修建新府了。” 使者连忙回道:“是。” 安顿好后,耿灼去了大司马府。 “世叔。”耿灼朝穆墚极为敷衍地行了一礼,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灼儿如今已经是丞相了,按理来说当是我对你见礼。”穆墚虽然这样说,却是坦然接受了耿灼的行礼。 “朝堂公文于我,远不如诗赋美酒诱人,晴晏能当丞相全凭世叔举荐。往后政务还是需要世叔决断。如今朝中世叔威望最高,往后虚礼还是免了为好,我着实不敢接受世叔见礼。” 穆墚本就是与耿灼在言语上客气一下,他压根就没打算今后以正礼相待于耿灼,如今耿灼主动提议见面虚礼可免,他当即就应下了。 穆墚想起刚刚耿灼的自称,以及先前探子从桂荷郡寄回来的书信,看似和蔼地笑道:“差点忘了,灼儿已经取过字了,以后该称呼你为晴晏了。不,是丞相大人。” 耿灼正要回话,忽然有一人来到了会客厅内。 来人眉宇间透露着一种洒脱活泼之气,他手中提了一个白玉瓷酒壶。他径直走到耿灼面前,拿起耿灼身旁桌子上放置的酒杯,为其满上:“阿灼哥的字真好听。多年不见,尝尝我新买的牡丹酒?” 耿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耿灼将酒杯放回了桌子上:“阿翃拿的这酒确实好喝。” 穆翃是穆墚的独子,在年龄上,比耿灼要小半年。 穆翃笑着说:“那是,澧酩楼的酒会差吗?他们家最近上新了许多美酒,晴晏哥不如随我去看看?” 耿灼当即应下:“行。” 耿灼起身向穆墚告辞:“世叔,那我就随阿翃去澧酩楼了。” “等下,我还有一事问你,听闻你让使者回宫告诉陛下,说不必再为你另修新的府邸了?” 耿灼神色如常地回复:“是。修完新的府邸又要搬家,与其耗费这些时间,不如多去澧酩楼品尝些佳酿。” 穆墚听后大笑:“原来丞相大人是觉得搬迁府邸麻烦,耽误了你饮酒。也罢,你快和翃儿去澧酩楼吧。” “好。” 随后,耿灼和穆翃离开了会客厅。 观察了耿灼的表现后,穆墚放心了不少:一个回京就往酒楼跑的人能成什么气候?方才听探子说他让使者告诉岑劭不用另建新宅。原先自己还担心是他恢复了正常,此举是为了节省国库开支,积累民心和声望。没想到是觉得搬迁会耽误他饮酒作乐,如此倒是自己多虑了。 在去澧酩楼的路上,穆翃与耿灼在闲聊。 “晴晏哥,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对美酒不感兴趣,之前你总教导我要多读经史文集。可先丞相故去后,你不也和我一样,终日流连酒肆,甚至把全京城酒楼的酒都尝了个遍。” 穆墚与穆夫人一直对穆翃极为宠爱。穆翃如今是这京中有名的纨绔,丹怀城的茶楼酒肆无论大小,他皆知。课业上,他只会看些闲书,必考的典籍他是一个字都没看。 耿灼听了并没有接话,只是眸光稍微黯淡了些。 “说起来,三日后你就可以入宫参加宴会了,真羡慕你,可以品尝到宫廷里的珍馐佳酿了。晴晏哥,你在桂荷郡五年,有没有想宫里的美食?” “三日后,宴会?” “是啊,没人告诉你吗?三日后是陛下为你举办的接风宴,百官都要参加。可惜陛下并未准许官员子弟参加,不然我肯定到场。” 耿灼这才想起来方才使者离开时,告诉他当初岑劭在派人送出任相诏书后,就已经让人策划筹备接风宴事宜了。 “好像使者是说过三日后有宴会。听说陛下他是很早就开始筹备了。”耿灼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对,所以我推测这宴会上肯定有不少佳肴。晴晏哥,到时候,你可要捎点儿回来给我。” “好。” 皇宫。 “你是说阿灼和穆翃去了酒楼?他提议不让朕再为他单独修筑新的府邸,是因为搬迁会耽误他去酒楼品尝佳酿?”岑劭询问面前站着的一个大司马府上侍从打扮的人。 “回陛下,丞相大人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方才使者说耿灼不想再建新府邸,岑劭以为先前那个心系朝廷,勤俭奉公的君子又回来了,不曾想五年过去了,耿灼却还是流连酒肆。这令岑劭不免失落。 沉默了一会儿,岑劭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还有一事,丞相大人说穆大人以后见他可以不用行礼,穆大人应下了。” 岑劭听后,冷笑了一声:“穆墚他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不屑于遮掩了。我大锦自开国来百官皆以丞相为首,丞相之下才是八公。如今穆墚一个大司马却独揽朝中政务,实权远在其余七公之上。以往他打压陶司空等人也就罢了,现在仗着他的权势,竟将丞相也丝毫不放于眼里了!” “陛下息怒,毕竟丞相大人是穆大人举荐,而丞相大人目前的作风你也知道,根本无心政事。穆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也受不到影响。” 耿灼虽为穆墚举荐,但也是岑劭亲自拟定诏书任命的丞相。如今穆墚敢对耿灼不敬,不仅是在无视相权,更是在挑战岑劭的皇权。 岑劭压着怒火:“你退下吧,回去后,继续留意大司马府的状况,有情况就向朕汇报。” “是,属下告退。” 澧酩楼前。 穆翃对耿灼说:“我们直接去三楼雅间。” 由于穆翃是这里的常客,他的家世背景人尽皆知,所以为了防止穆翃来时没位置怠慢了他,澧酩楼就专门为穆翃留出了一间雅间。 “行。”耿灼随着穆翃进入了澧酩楼。 耿灼一身灼人眼眸的红衣,加上他天生的笑颜与摄人心魂的双眸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前来亲自迎接穆翃的齐掌柜见了耿灼觉得十分熟悉,问:“这位是?” 穆翃立刻介绍:“这可是我们大锦新任丞相。” 齐掌柜连忙行礼:“原来是丞相大人。” 耿灼笑意盈盈:“齐掌柜不必多礼,我五年未回京城,十分怀念澧酩楼的酒,听说这里出了新品,慕名而来。待会儿将最近出的美酒都上一遍,我仔细品尝。” 虽说澧酩楼在锦国各地都有分店,但还是京都澧酩楼的酒最为美味。 “一定。那我现在带你和穆公子去三楼预留好的雅间?” “好。” 见耿灼向楼梯走去,众人此时也纷纷议论起来。 “我就说刚才为何看这红衣公子像耿公子,没想到真的是他。想不到五年过去,他是更加形貌昳丽了。” “当初我以为他被先帝遣回桂荷郡就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如今成了丞相。” “那还不都是穆大人的功劳,没有穆大人,别说丞相,他只怕连这京城都回不来。” “你说的不错。不过话说回来,五年过去了,耿灼居然还是只懂得饮酒作乐,先丞相若泉下有知,指不定要怎么生气。” …… 耿灼的听力极好,所以尽管人们的讨论声并不大,一些话语还是传入了耿灼的耳中。 听了这些话后,耿灼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 五年前,先丞相故去后,耿灼终日在酒肆流连。当时酒楼的人所说的话和今日极为相似,也是称赞穆墚知恩图报,道德高尚。也是叹息耿灼自甘颓废,辱没了桂荷耿氏的门风。 耿灼收回目光,仿若没有听到这些话般,神色如常地上了楼。 3、接风宴会 三日后,皇宫。 宴会本是未时开始,耿灼提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御肴殿。 御肴殿是皇宫举行宴会的固定地点。此时,御肴殿除了耿灼,其他宾客还未到场,所以耿灼索性就去到殿外闲逛。 不知不觉间,耿灼走到了御花园。 此时正值盛夏,御花园绿柳繁荫,万千柳丝垂于湖岸,满湖的莲花伴着接天莲叶随风轻曳。 耿灼望着这如画风光,不禁想要走近欣赏。 当耿灼登上湖上的一座石桥,又穿过湖上回廊,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观景亭中站着一个人。 亭中人的黑发被金冠簪绾起,明黄色衣衫上的龙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夺目。此时他正背对着耿灼眺望风景。 耿灼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见岑劭,他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阿灼!” 这一声令刚刚转身迈出一步的耿灼停下了脚步,他只好回身。 岑劭走到了耿灼面前,他望着耿灼,那灿若朝阳的眉目比五年前更为明亮。只是这眸中似乎比先前多了些什么,就如雾里看花,虽然明知耿灼在笑,却难以捉摸他心中所想。 “臣参见陛下。” 耿灼正欲行礼,岑劭便拦了下来:“现今四下无人,阿灼不必多礼。” 宴会未开始,岑劭就屏蔽了左右独自来御花园赏景,没想到在御花园遇见了耿灼。 岑劭注意到了耿灼头上的白玉冠:“差点忘了,阿灼今年也已及冠,不知取的何字?” 耿灼回答时,眸光灼灼地直视着岑劭:“晴晏。” “晴晏……”岑劭沉吟片刻,问“这字是你取的?” “自然,臣双亲已故,臣与族人又长久没有往来。既无长辈,这字当然只能自己来取。”耿灼说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若一个看客讲述他人之事。 “那你的冠礼?” “自然没有。先前穆大人说要为臣举行冠礼,臣回绝了。” “为何?” 耿灼微笑着说:“臣觉得冠礼的礼仪繁琐,有这时间不如欣赏下臣的祖宅庭院中种植的牡丹。” “……”岑劭听后没有接话,从前的耿灼,最重礼数,完全不会觉得礼仪繁杂。自先丞相故去后,即便人人都说耿灼自甘堕落。但他一直不信耿灼一夜间能将经史礼仪全部忘却,可五年过去了,耿灼似乎真的如传言般醉心美景佳酿,无心政事。 岑劭记得在桂荷耿氏,耿灼这代人的字辈为“晴”,既然“晴”字是固定的,那么“晏”字就是耿灼自己所选之字。与“灼”相称之字甚多,为何他会选择“晏”字? 犹豫过后,岑劭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以‘晏’为字?” “‘晏’可表华美,臣欣赏华美光鲜之物,就如春日的灼灼牡丹,以‘晏’为字有何不妥?”耿灼的笑意更深了。 “晏”字释义众多,可耿灼却只是因为华美而选择,难道他现在真的只沉溺于纸醉金迷中……岑劭不愿相信地问:“仅此而已?” 自然不是,耿灼在心里回道。但他实际回复岑劭的只有四个字:“仅此而已。” 这四个字,令岑劭顿觉此时夏日灼热的阳光毫无温度,甚至周围的暖风,此刻也若寒冬的冷风般刺骨。 “朕先去御肴殿了,宴会未时开始,丞相莫要忘了。”岑劭说罢,与耿灼擦肩而过。 “陛下,当年你赠予臣的那盆牡丹盆栽如今已经枯死。毕竟盆栽寿命本就不长,即便臣每日亲自料理,也无法避免它凋亡。若是可以,不知陛下可否再赠一盆于臣?” 牡丹盆栽?听了耿灼所言,岑劭陷入了回忆。五年前,他还是太子时,确实送了一盆精心挑选的牡丹盆栽给耿灼。他没有料到耿灼居然一直亲自打理那盆栽。 “晴晏……”岑劭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耿灼,终是郑重地点了下头“好。” 岑劭走后,耿灼收敛了笑意,立于原地良久,才返回了御肴殿。 耿灼到了御肴殿,发现穆墚已经到场。 按礼制,八公所坐之席位应在丞相之后。而御肴殿内,穆墚的席位,几近与耿灼的席位并排。 耿灼虽面上毫无波澜,但心里却不禁嗤笑穆墚当真是毫无顾忌。 锦国重礼制、讲礼仪。即便群臣当中有人对耿灼再不满意,也还是按着礼制规矩地对耿灼行礼。 耿灼一身紫袍,从容地走向前,看到主位上端坐的岑劭后,行了一礼,就入座了。 这一礼若按锦国礼仪来看,极为不标准。众人不免低声议论起来。 “早就听说丞相在桂荷郡逍遥了五年,礼仪全然忘了个干净。我先前还以为是夸大,没想到他居然对陛下行礼都这么随意散漫。” “是啊,太不识礼数了。这当初病故的怎么就是先丞相不是他啊……” “若不是大锦选官制度加上穆大人举荐,这丞相之位怎么也轮不到耿灼。” “哎,要是今后能有人变革一下大锦选官制度就好了。耿灼这种人就不该入朝为官。” …… 好在人们只是谈论了几句就停止了交谈。而耿灼则是不动声色地环顾殿内的众臣。 耿灼看向了穆墚。 “丞相大人。”穆墚适时向耿灼打了招呼,但却是端坐于座椅上,丝毫没有要起身行礼之意。 显然,岑劭注意到了这一点:“穆爱卿,你见了耿爱卿,为何不行礼?” 穆墚立刻起身,气定神闲地回道:“回陛下,丞相回京当日,曾拜访过臣。当时丞相亲口告诉臣,往后见他,虚礼可免。” 虽然知道当日发生的事,岑劭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耿灼,问:“果真如此?” 耿灼面色极为平静:“是,臣当日确实亲口告诉穆大人,虚礼可免。” 即便事情原委岑劭早已知晓。可当现在岑劭亲耳听耿灼说出这话时,还是忍不住对穆墚升起一股怒意。 但岑劭并未当场发火,仍保持平和的语气对穆墚说:“既然确实是耿爱卿自己说的虚礼可免,那往后穆爱卿见了耿爱卿,就不必行礼了。” 穆墚听后镇静地坐回了原位。显然,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而众臣并没有什么异议,他们觉得,让穆墚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当朝大司马遵照仪制对耿灼这样一个庸臣行礼,才是极为不公的。 为了不被发现,耿灼只是用余光瞥了眼岑劭。随后,耿灼便放下了心来。 岑劭方才所说的话虽然平和,但耿灼知道,岑劭定然在心里记下了此事。穆墚今日所为,今后某日定会和他所犯其他罪状一起,一并被清算。 而穆墚的反应,也在耿灼的意料之中。在高位之上过久,一些事情就看不清了。何况穆墚本就是一个自视甚高之人。见耿灼却不用行礼,在穆墚看来,理所应当。 宴会进行中,珍馐佳酿依次被呈了上来。大家都在享用着宫廷佳肴。 耿灼看着面前摆放的一壶丹怀牡丹酒和一壶桂荷龙井茶,下意识地想拿起那壶桂荷龙井茶。 桂荷龙井茶是桂荷郡特产名茶,每年桂荷郡都会向皇宫进贡桂荷龙井茶叶。耿灼之前在东宫当伴读时,私下教过岑劭桂荷龙井茶的烹煮方法。岑劭自学会后,经常为耿灼煮桂荷龙井茶。 但是最终,耿灼还是拿起了京都特产的丹怀牡丹酒。他娴熟地将酒摇匀,而后倒入酒杯中,一饮而尽。 耿灼又为自己续上了一杯。 …… 岑劭看着耿灼如饮白水般地饮下数杯酒,心里五味杂陈。从前的耿灼,素爱饮茶,对于酒,无论再香醇,也是点滴不沾。如今的耿灼居然可以对他先前最爱的桂荷龙井茶视若无睹。而对于牡丹酒,却能数杯不醉。这一切皆是因为先丞相的故去,若是没有此事,耿灼怎会如此…… 觥筹交错间,宴会已近收尾。 “诸卿,今日朕有一物,赠予耿爱卿。算是给耿爱卿的接风礼了。” 众人听了岑劭的话后都很好奇,因为给耿灼的接风礼昨日就已经送达了丞相府。究竟是何物会让岑劭单独赠予耿灼。 岑劭命人取来了一个雕刻着牡丹花纹的黄金盒子。 这黄金盒子的做工非常精致,尤其是其上雕刻的盛开着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大家都在猜测是哪位名家雕刻的,唯有耿灼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岑劭的雕刻刀工。 岑劭擅长雕刻,是耿灼一次偶然得知的。除了耿灼,无人知晓岑劭精通雕刻。 岑劭端着黄金盒子,走到了耿灼面前:“晴晏不如自己打开?” 耿灼接过了黄金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盒子之中是一颗皎洁通亮的夜明珠。即便现在未到夜间,这颗夜明珠的光华仍旧散射于整个大殿。不难看出这颗夜明珠是稀世珍品。 有大臣认出了这颗夜明珠是岑劭登基那年的元日,别国使臣进贡的物品之一。不过,即便夜明珠再华丽稀有,也只是颗夜明珠而已。众人只是把它当做岑劭为耿灼接风的一个贵重礼物看待,并没有多想。 唯有耿灼明白岑劭此举是何意。 4、璨华阁主 接风宴上,耿灼独自沉溺于歌舞酒乐,全程都未与其他朝臣闲谈。这令起初还担心耿灼会借助接风宴去结识朝臣,重植势力的穆墚放心了不少。但还是令在丞相府的眼线多留意耿灼的行踪。 这日,风和日丽,耿灼在街上闲逛。 许是因为天气炎热,耿灼今日出门带了把白檀木折扇。 耿灼在一座华贵大气的楼前停了下来。 耿灼望着匾额上的字,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璨华阁金银珠宝闻名天下,正巧我书房的桌子上缺了一个镇纸。进去看看。” 璨华阁是锦国著名的金银珠宝店,全国各地都有。总店在桂荷郡,京都的璨华阁是除总店外最出名的分店。璨华阁所售卖之物不仅局限于金簪玉佩等穿戴之物,香炉灯具等摆件也一应俱全。 耿灼正要踏入璨华阁。他身后的一名侍从就先进入告知了璨华阁的人来人是当朝丞相耿灼。 “白筳,今日我只是来买个镇纸,何须报明我的身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耿灼却没有任何责怪这名侍从之意。 此时,璨华阁内的其他顾客纷纷看向门口,低声议论了起来。 “丞相还真是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璨华阁。” “是啊,你听刚才他对那侍从说的话的语气,分明是在肯定那侍从表明了他的身份。” …… 众人见耿灼进了璨华阁,都只是表面上客气地行礼问好后就立刻远离了他,继续选购自己想买的物品了。 耿灼对这些不以为意,仿若无人般地踏入璨华阁欣赏起了阁中的奇珍。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人来到了耿灼面前。 “丞相大人今日莅临我店,有失远迎。”原来是璨华阁的老板得知耿灼到来,亲自出来迎接。 “无妨,我今天本就是闲逛至此。”耿灼摇动着手中的折扇,笑着示意老板不必多礼。 老板注意到了耿灼手中的白檀木折扇,扇柄上雕刻着牡丹花叶纹路,扇面上的牡丹花绣法精细,在花的边缘还穿插着金丝作为点缀。以金丝穿线做修饰,这是典型的笙绣绣法。 耿灼见老板的目光始终在他手中的折扇上,于是停下了摇扇的动作,将折扇略微往前递了些:“这折扇是我从我家乡,笙州桂荷郡带来的。谭老板可是认出了这扇面上牡丹的绣法是笙绣?” 京都璨华阁的老板姓谭,先前在京都时,耿灼每逢过节都会来璨华阁为岑劭选购礼物,所以他和老板认识。 “是,笙绣绣法独特,自然好辨认。不知丞相大人今日来璨华阁是想购买何物?” “前几日我作画时不慎将桌子上的琉璃镇纸打落于地。今日我来璨华阁就是为了买一个新的镇纸。” “原来如此,丞相大人请。”谭老板带着耿灼去选购镇纸。 璨华阁的书画用品单独放置于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因为璨华阁的书画用品都是金银玉石打造,加之其上的装饰雕刻工艺精细,故而价格昂贵。也因此,来璨华阁选购书画用品的顾客较少。此时,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谭老板向耿灼逐一介绍璨华阁出售的镇纸。 “这款琉璃牡丹镇纸是璨华阁推出的新品,其上的牡丹花是请京都有名的雕刻大师雕刻。丞相大人既然先前用的就是琉璃镇纸,不如将这琉璃牡丹镇纸买下?” 耿灼看着架子上放置的琉璃牡丹镇纸,雕刻确实称得上精美绝伦,但却不及他打碎的那个琉璃镇纸上牡丹的雕工。 耿灼的目光转向了在琉璃牡丹镇纸旁放置着的一个黄金镇纸上。黄金镇纸闪着华光,一看就是纯金打造,其上虽然没有繁杂的雕饰,却在中间妆点了一颗珍珠,这珍珠剔透明亮,使整个镇纸看起来既简洁又不显单调。 耿灼拿着打开的扇子指着黄金镇纸:“再买一个琉璃镇纸回去,若是没几天又碎了怎么办?不如买这黄金镇纸,既美观,又坚固。” “丞相大人说的是,既然你想要这款黄金鲛珠镇纸,我现在就替你装起来。” “有劳谭老板了。” 谭老板上前从架子上取下黄金鲛珠镇纸,又走到房间西侧的一个柜子旁,从柜子里选了一个精美的铜盒子将镇纸装入。 正当谭老板将盒子拿起准备送到耿灼面前时,他发现耿灼用拇指轻轻点了点扇面。 谭老板注意到耿灼握住扇子的手的拇指指向的那朵牡丹花闪着银光。 谭老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仔细盯着扇子看了看,那朵牡丹确实是金丝银线交错,且那纹路与旁边几朵牡丹都有不同。登时,谭老板端着盒子不动。 耿灼看了看铜盒子:“多谢谭老板了。不过我现在想起来,刚刚在一楼我看中了一个雕花金盒,不如谭老板为我取来。将这镇纸放于那雕花金盒中,届时我一并将钱结清如何?” “是,我这就去取。”谭老板拿着铜盒子立刻出去了。 谭老板离开后,耿灼看向了跟他一起出来闲逛的两个侍从:“白筳,辛葑,我们就在这里等谭老板将雕花金盒取来。” “是。”辛葑立刻应声没有多言。 “是。”白筳说完,向房间门口看了一眼。 房间内设置有供顾客休息的座椅,耿灼向对面的那把白楠木座椅走去。 在经过房间中间放置的鎏金镂空香炉时,耿灼不动声色地从袖筒中取出了一包香粉,在扇子的遮掩下将香粉全部倾倒于香炉中。而后他面色如常地走到座椅上坐下。 耿灼将手中的折扇合上,慵懒地靠在椅子上,轻轻扣击着扇柄。一下、两下。 在耿灼第三次扣击扇柄时,白筳和辛葑全部倒地。 耿灼笑着,重新将扇子打开,轻轻摇动着扇子起身走到白筳与辛葑面前,眸带寒光地看了眼地上的两人,而后走出了房间。 谭老板将雕花金盒取回来时,正巧遇见在二楼走廊间站着的耿灼。 “丞相大人,璨华阁的雕花金盒有多种,我不知道你要的是哪个,最后择了这个雕花翡翠金盒。这盒子上镶嵌的翡翠是有名的莲澄翡翠,想来丞相大人方才看中的就是这个盒子。” 耿灼瞥了眼雕花金盒上的翡翠后将盒子接过:“让你去取雕花金盒不过是支开你的理由,选哪个都无所谓。” “丞相大人……”谭老板很是惶恐。 “谭老板,方才你既然认出了我扇子上的标识,那么就应该清楚我的身份了。白筳和辛葑已经被我用‘木芍药’迷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去三楼,我有话问你。” 听了耿灼的话,谭老板十分恭敬地说:“是,阁主大人。” 璨华阁的三楼对外宣称只是储物间,不许外人无故进入。 耿灼顺着楼梯走到了三楼。 三楼的空间看起来较一楼与二楼小了许多。三楼的墙壁上粉刷绘制的是江南风光。室内堆满了各种珍宝器材。寻常人看来,这确实是储放货物的地方,除了装修精美外,并无特别之处。 耿灼见谭老板从佩囊里拿出了一颗弹珠正准备上前,抬手示意他停下,谭老板只好停于原地,将弹珠装了回去。 只见耿灼将手中的折扇合上,手一挥,将折扇向着东侧的墙面抛了出去。 折扇在空中旋转后,触碰到了东侧墙面上绘制的亭子底部的石阶,而后又被弹至南面墙面上亭子的栏杆处。折扇在力的作用下,很快又弹至了西侧的墙面。西侧墙面上绘制的风景图上,也有一个亭子。折扇恰好触碰到了亭子的顶部。最后,扇子在触碰了北侧墙面上方的莲花后,弹回了耿灼手中。 霎时间,原本在房间北侧中间放置的两个紧贴的书柜向两边缓缓移动,一扇石门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门的中间有一个可转动的金属圆盘,圆盘上刻有星宿的名字。 耿灼上前转动了圆盘后,门便打开了。 石门被做了降噪处理,打开时几乎没有声音。 璨华阁的机关设计巧妙,要想找到通往密室的大门,必须连贯地触碰到四个方位墙面的机关点,且触碰每个机关点所需力度皆有不同要求,稍有偏差,就无法顺利使得书柜移动,故而璨华阁的人都会随身在佩囊中放置一个璨华阁特制的机关弹珠,用于解开机关,进入密室。谭老板第一次见有人用折扇就可以破解璨华阁的机关,对耿灼更为佩服。 “既然这密室的门已经打开,谭老板愣在原地干什么?可是还震惊于我是璨华阁的阁主?” 耿灼担任璨华阁阁主来,行事低调。别说是外界,除了桂荷郡的璨华阁,就连其他地区璨华阁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今日谭老板认出耿灼的阁主身份不过是因为他折扇上绣制的那朵金银丝牡丹的纹路乃是璨华阁阁主独有。 谭老板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跟上了耿灼。 密室内的墙壁上有一个机关,耿灼待谭老板进入了密室后,转动了机关。 瞬间,石门快速关闭。门外分开的两个书柜又重新紧贴在了一起。密室外一切如常。 5、阁中密室 璨华阁对外只是一个享誉锦国的珠宝店。但实际上,璨华阁还是江湖势力之一,而璨华阁的标志就是用笙绣绣法配合金银丝线交错绣成的牡丹花。根据阁中地位不同,牡丹花的纹路绣工也略有不同。就如耿灼折扇上所绣的就是历任璨华阁阁主所拥有的牡丹花的标志。 璨华阁建于各州各郡的闹市之中,虽不与江湖其他势力以及朝堂打交道。但若问起各地璨华阁之人当地的江湖与朝堂之事,绝对收获颇丰。 四年前,一直未收徒的璨华阁老阁主忽然对外宣布自己收了一名亲传弟子,随后就将阁主之位直接传给了这名徒弟,并且一直没有告诉过大家这名徒弟的名字。对于新阁主的身世,众人有过无数猜测,谁也没料到这人竟是耿灼。 “不知阁主大驾,有失远迎。”谭老板再次恭敬地对耿灼见礼。 耿灼笑着示意谭老板坐下:“我先前一直在桂荷郡,接任璨华阁阁主之位以来,并未对璨华阁公开过自己的名字。谭老板不知现任阁主是我很正常。所以我今日才特意带了这把能表明身份的折扇来。” 谭老板这才落座。 “谭老板,我想托你办一件事。” “阁主请讲。” “派人留意穆墚的举动,及时汇报于我。” “阁主可是怀疑当年先丞相故去,与大司马有关?” 闻言,耿灼收敛了笑意:“谭老板可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只是……若是担心大司马在朝中得罪了人,有人会加害他,那也轮不到我们璨华阁专程派人保护。毕竟大司马并非愚笨之人,定会有自保的手段。既然不是要保护,极大的可能就是阁主和大司马有过节,所以才要派人留意,以免大司马再做出什么不利于阁主的举动。” 谭老板见耿灼没有回话,继续分析:“虽然人人都说大司马对耿氏一族感恩戴德,因为大司马助力,阁主才得以回京。但我却认为这其中另有隐情,不然阁主怎会刚来京都不久,就让我派人留意其行踪?” 耿灼知道先丞相的死是因为穆墚,但却不知道穆墚害死先丞相的具体原因和手段。耿灼此次回京主要的两个目的,一是查明当年穆墚谋害先丞相的真相,二是铲除穆墚的势力,为父报仇。 “谭老板说的不错。此外,我在桂荷郡的五年,大司马对我的‘关照’,让我极其怀疑他的用心。我让你派人留意其举动,并非只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陛下。只怕穆墚想要对付的,不仅是桂荷耿氏一族……” 听到穆墚所为可能事关朝堂安危,谭老板立刻保证:“是,我一定派人盯紧穆墚的举动。” 耿灼略微点了点头。 随后,耿灼向穆墚打听了他不在京都这五年,京都内发生的各种与朝堂相关的事。 “京中的茶楼酒肆,可有与大司马一党关联密切的?比如说澧酩楼?” 虽说在笙州时,他已探得桂荷郡的澧酩楼和穆墚一党有联系,但桂荷郡的澧酩楼只是分店。在京都的澧酩楼总店即便穆翃时常光顾,但其他王公权贵的子弟前去的也不少。所以保险起见,耿灼还是要确定一下如今京都的澧酩楼是否归于属穆墚掌控。 “阁主,澧酩楼确实有许多与大司马交好的官员光顾,但也时常有其他达官显贵前去。比如安王。但朝堂里谁都知道安王与大司马素来政见不合。澧酩楼究竟归于哪方,亦或是自成一派还真不好说。” 谭老板之前并未专程打探过澧酩楼是否归属于朝堂或江湖势力,所以现下不敢妄下定论。 “原是如此,我知道了……今日就先说这么多。算算时间,‘木芍药’的药效也快过去了,下楼吧。”耿灼起身向石门走去。 谭老板连忙跟上,忍不住问了方才一直没问的问题:“阁主大人,请问‘木芍药’是何迷药,我怎从未听说过?” 耿灼转动了开门的机关:“是我自己研制的,期间经过多次改良,才成了目前所用的‘木芍药’。此药遇火即可发挥药效,燃烧期间无味。可令吸入者昏睡一个时辰,醒来后全然忘记昏睡过的事。我来之前已事先服了解药,故而对我没影响。” 出了石门,耿灼将折扇挥向了南侧墙壁所绘制风景上正中间小舟的舟篷。 当折扇重新回到耿灼手中时,石门已然关闭,两个书柜也回到了原位。 下楼后耿灼为了防止房间内有“木芍药”的烟雾残留误伤谭老板,就没有让他跟上,而是独自回到了先前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耿灼看了眼香炉,发现香炉内的“木芍药”果然已经燃尽,但白筳与辛葑二人还未醒,于是耿灼就将他们移到了椅子上。 之后,耿灼摇着扇子,闲坐在一旁的白楠木座椅上,等着二人醒来。 不多时,白筳与辛葑就醒了。 “既然醒了就回相府吧,谭老板早就已经将雕花金盒取了过来。若不是你们在此睡了过去,现在我就已经将这盒里的镇纸摆于相府的书桌上了。”耿灼起身,拿起装着镇纸的雕花金盒,径直走出了房间。 白筳立刻跟了上去。 白筳仔细回忆方才的事,可只能记起他与辛葑和耿灼一起等谭老板取雕花金盒。不过白筳还记得在等待期间确实感觉到了困意,想来应该是自己最近熬夜过度的缘故,才使得今日在等待中睡着了。 而辛葑则是快速观察了一番房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才跟上了耿灼与白筳。 到了相府后,侍从告诉耿灼刚刚宫里来人说岑劭让耿灼即刻进宫一趟。 耿灼将镇纸放置于书房后就去了皇宫。 刚到皇宫,耿灼就遇见了神色匆匆的内侍总管陈公公。 陈公公早就派人去相府通知了,但却收到了耿灼去街上游玩的消息。方才岑劭让他派人再去通传,陈公公不放心,决定亲自前去找耿灼。谁知在这里遇见了耿灼。 陈公公稍稍静下心来:“丞相大人,你可算来了。陛下和大司马都等着呢。” “陛下和穆大人叫我来干什么?” “这我也不知,但似乎是和选官一事有关。” 锦国的官制,每三年选拔一批候补官员,于八月份开始报名,九月份开始评选,期间经过各种考量后,会于次年一月向全国公布各地考核结果。入选后还会进行一个月观察,对其将要接替的岗位进行微调,在二月份公布最终结果。成绩特别优秀者,不用进行候补考察,可直接任职。 虽然报名是在八月份,但负责选举一事的考官会提前安排任命。 耿灼已经猜到了岑劭今日让他进宫来所为何事,便没有再多问,直接随陈公公去见了岑劭。 见礼落座后,岑劭直接切入了话题:“今年九月,又到了遴选候补官员之时。如今已是七月中旬,应该早些商议出各州中正人选。” 穆墚看向耿灼:“是啊。其余州郡中正都好说,可京都所在的荌州的大中正,人选需仔细考量。我与陛下商议许久,决定让丞相大人你来担任此次官吏选拔中荌州的大中正。” 各州中正选拔极为严格,尤其是荌州的大中正,向来是祖籍在荌州本地、德才兼备的在朝京官担任。且会经过司徒的亲自考量,再呈报皇帝。皇帝同意后,才会正式公布荌州大中正是何人。 耿灼对于自己如今在锦国的风评很是了解,且他祖籍在笙州。无论从哪点来看,他都算不得是荌州大中正的最佳人选。可岑劭和穆墚却有意让他担任,耿灼心中难免起疑。 耿灼将目光移向了高位上端坐之人:“陛下,臣觉得这选拔官吏一事实在不适合臣。何况是选拔荌州的才俊。朝中擅长此事之人颇多,陛下何必将此事交与臣。若是笙州的大中正,臣还可以考虑一番。可若是让臣任荌州的大中正,实在不妥。” “以往荌州大中正的人选都是林司徒拟定,但他昨日犯了旧疾,上书告假要休养一段时间。所以荌州大中正人选一事,就直接由朕拟定。恰好穆爱卿提议,说你出身锦国第一世家,又官任丞相,虽然祖籍并非荌州,但也在京都生活多年,对本地情况也算了解。朕觉得穆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穆墚附和:“丞相大人,荌州各郡的小中正都会辅助你。等正式选拔考核时,想必林司徒的病也已痊愈,有何不懂你也可以问他。无需过度担心。” 耿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臣便当一次荌州大中正。” 穆墚见事情已经解决,准备离开:“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岑劭点了点头:“好。耿爱卿也回吧,朕还要去批阅奏章。” 于是耿灼也离开了。 出了皇宫,穆墚执意要送耿灼回相府,耿灼一再婉拒。 穆墚也不再坚持:“罢了,丞相大人路上小心些。这两个月若是翃儿再去找你,还请你不要见他。我有意让他报名此次考核,但他自制力太差,我决定让他多温习一段时间功课。” 原来穆墚力荐自己为荌州大中正是因为要让穆翃参加此次考核。耿灼心下已经了然,面色却依旧如常:“好。那我先回府了。” 穆墚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便没有再多说其他的:“丞相慢走。” 6、澧酩酒楼 深夜,子时。 丞相府内宁静清幽。院内有一景观湖,在亭灯的烛火光亮的映衬下,依稀可见湖面上的反射着皎洁月光的粼粼湖波。湖中的清荷也在随风摇曳。 穿过景观湖后的回廊,就是耿灼的居室。 耿灼此时身着一身夜行的黑衣,坐在镜台前。 镜台摆放的位置很巧妙。虽然此时房间内并未点灯。但院中的月光恰好可以照进来,直射在镜面上。 耿灼借着月光对着镜子勾勒着。不一会儿,镜中人就变了样貌。那一笑可灼耀满京城的玉容变成了一张普通的俊颜。 耿灼将易容用的工具都装在了一个葡萄纹红木盒中。而后他转动了镜台上摆放的铜镜。 房间内贴墙有一个黑檀木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个雕花铜香炉。香炉的盖子的顶部有一颗绿色的翡翠珠子。 月光通过镜台上的铜镜,穿过屏风,照射到了香炉顶部的翡翠珠子上。 瞬间,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灯盏移动开来。原本灯座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凹槽。 耿灼走过去,将葡萄纹红木盒放入了凹槽中。 在灯座的底部装饰着数朵立体的莲花,耿灼转动了一圈最中间的那朵莲花。灯座便托着灯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房间内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同于白日在人前的招摇,此时的耿灼很好得控制了行走的力度,没有一点声响发出。 耿灼通过窗缝观察了一番后,确定了屋外没人。于是他带上了自己的折扇,推开了较为隐蔽的那扇窗户,跳了出去。 而后耿灼一个轻功跃上房顶,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全程,无论是耿灼开合窗户还是跃上房顶奔跑,都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院子里静默如常。唯有湖水在月光与亭灯烛光的映衬下缓缓流动着。 在锦国的繁华地域,都有夜市。丹怀作为锦国的都城,其热闹程度自是不用说。 澧酩楼作为京都最有名的酒楼,自然是人们夜间饮酒的首选之地。 耿灼从相府离开后,沿屋顶穿过数条街道,落在了澧酩楼的楼顶上。 这是……耿灼在楼顶上站稳后心下一惊。因为他看到下方不仅多出一层楼,而且还有一个露台。 四楼从外看只有北面有一个狭小的用于透气的小窗和一扇连通露台的石门。而连接楼顶与露台地板的四个柱子,设计巧妙。耿灼推断人站在柱子旁,既不会被遮挡远眺京都盛景的视线,也不会轻易被露台其他方位的人发现。 在澧酩楼底向上看,不仅看不到澧酩楼有隐藏的第四层,甚至看不到露台。因为在三楼与四楼间,多构建了一层瓦檐,用于遮蔽楼底人的视线。而露台却能将楼底景色一览无余。所以露台旁很适合藏匿探查情报。 澧酩楼的楼顶构造陡峭,且所选瓦片非常光滑,其坡度等明显是经过精细测算,除非平衡力与武功极高,否则根本无法在其上长久停留。许是料到常人根本不可能在楼顶上呆着不被发现,所以露台的设计并未过多考虑楼顶,人在楼顶够看到露台。 耿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他看到有一个人的行踪较为可疑。旁人都是直接进入了澧酩楼,而这人却是向澧酩楼门口的店员展示了一个铜制腰牌后,又低声交流了几句,随店员一起进入了澧酩楼。 没多久,四楼的窗户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光亮,想来是有人到了这层暗阁。紧接着,连接露台的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两个店员,这两个店员看似会武功,分站在门的两侧。 可见是屋内有人在商谈什么。耿灼决定探个究竟。于是他快速且轻巧地落在了东北侧的柱子后。 由于视线的遮挡,加之轻功运用的熟练,耿灼很好地隐藏了自己,没有被人发现。他找准时机,从柱子后快速闪现,来到离他最近的店员身边,左手直击颈部将人打晕。 与此同时,耿灼将右手中的折扇朝另一个店员抛了出去。由于扇柄的力度控制得当,只是将人击晕了过去。 由于耿灼在出击时算准了角度,所以失去意识的两个店员恰好贴着墙壁慢慢滑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 在一切处理妥当后,耿灼开始侧耳细听暗阁内的交谈。 果然,屋内正在谈话的人中有澧酩楼的齐掌柜。可惜,屋内的谈话似乎并不长,此时已经快收尾了。 “既然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继续帮我家大人留意朝堂各方动向。” “请你回去转告穆大人,只要他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定竭力为他效劳。” “嗯。”另一个人听了齐掌柜的话后,冷冷地应了一声。 “你慢走,我送你出去。” 虽然这次谈话时间极短。但耿灼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那就是京都的澧酩楼现在也归属于穆墚一党。 耿灼临走前,从佩囊中取出一个药瓶,从中取出了两粒药丸,给两人喂了下去。这药名为“离神”,入口即化,可使昏迷中的人醒来后忘记一刻钟内发生的事。 耿灼本想按原路返回丞相府,但他起步时却忽然改变了线路,换了方向绕远路返回。 耿灼走后,从西北侧的柱子后走出一个着黑衣的侍从。这侍从的腰间佩戴着一个腰牌。腰牌上写了一个“穆”字。 这人有些疑惑地望了眼耿灼离开的方向。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人后,也转身离开了澧酩楼,隐匿于夜色中。 当耿灼返回丞相府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回到自己的屋内,在镜台前卸下伪装。而后耿灼换上睡袍,为自己点了支安神香后就休息了。 翌日。 穆翃来到了丞相府。 “你怎么有空来这里了?不在家温习书本?”耿灼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 穆翃也拿起了酒瓶,给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一杯:“别提了,我根本不想入朝做官。” “哦?”耿灼故作惊讶。 “做官哪有现在潇洒。我朝现在选官,要评行状,虽说荌州大中正是你。但我爹还是要我这段时间突击数十本典籍,过段时间他借着权贵们的宴会,让我展示默写几篇。说我好歹要有些才华服众。” 大多数人都熟知的典籍让穆翃在这短时间内突击成效也不大,所以穆墚特意为穆翃找了些较为冷门但又好记,同时也被大众认可的典籍。 穆墚此举就是为了穆翃能在大家面前展示出他悟性很高,短时间内能知道如此多知识,以此来改变穆翃的风评,方便他在接下来要举行的选官考核中定一个不错的中正品级。 可穆翃压根就不想学这些,虽然穆墚逼着他看的那些典籍他也记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想继续学习这些,更不想入朝。这段时间他不仅酒楼去不成,家门都几乎难出。 耿灼平静地问:“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干什么?” “晴晏哥,你既然是这次选官的荌州大中正,那么你给我定级的时候,给我定个下下品就行。”穆翃想着一时没理由直接取消报名,那么定个最低的品级,直接被任命为正式官员的概率就低多了。 耿灼不禁在心里嗤笑穆翃真是异想天开,若说以往行状是最大参考还行。可自从穆墚独霸朝堂后,行状比起家世,在定品中只能是次位。虽说穆氏不比耿氏根基深厚,但凭穆墚这几年的权势和对穆氏家族的扶持,谁人敢不给桂荷穆氏面子?穆翃以为给他定个下下品他就真的与朝堂无缘了? 但耿灼确实没打算让穆翃入朝,原因很简单。穆翃这人确实不适合在朝堂,与其让他空占一个位置,不如留着给合适的人才担任。 不过,此时耿灼却并未表明自己的想法:“定品一事并非一言而成,需各方考量。” 穆翃见求耿灼无果,瞬间没了兴致:“算了,那我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吧。我今日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偷溜出来的。如今买不成酒,我本是打算去槚茗楼买些茶叶,现在心情全无,还是回府罢了。” 说完,穆翃就离开了相府。 槚茗楼?穆翃这话倒是引起了耿灼的兴趣。 槚茗楼乃是锦国知名茶楼,汇集各地名茶。在耿灼还是岑劭伴读时,耿灼最爱到槚茗楼饮桂荷龙井茶。 茶楼酒肆,既然调查过了澧酩楼,那这京都的茶楼自然也是要查。先前已经托了谭老板让璨华阁的人留意穆墚行踪,那这槚茗楼,耿灼决定自己调查。 耿灼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后,慵懒地倚在了屏风后的椅子上,闭目小憩。 一刻钟后。 白筳看了眼耿灼,他发现耿灼似乎是睡着了。 忽然,白筳表情痛苦地捂着肚子,走到辛葑面前:“我昨日螃蟹吃多了,身体不适,先离开会儿。” 螃蟹是海鲜,容易吃坏肚子很正常,最近府中也有其他人吃坏肚子,辛葑并未多想,就让白筳离开了。 辛葑独自在屋内候着,但他不知道,屏风后的耿灼,蓦地睁开了眼,其神色冷若刀锋,看了眼门的方向。只一瞬,耿灼就又闭上了眼睛,神色从容,仿佛已经睡熟。 7、槚茗茶楼 这日,时逢休沐。 茶楼不同酒肆,一般只在白日营业。所以耿灼决定趁着今日去探查一番槚茗楼。 在一番乔装打扮后,耿灼就前往了槚茗楼。 槚茗楼的装潢简洁大方,颇具典雅气息。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极其适合人在此品饮茗茶。 走进槚茗楼,耿灼上二楼看台找了个靠近栏杆的位置坐下。 槚茗楼虽是茶楼,但因为一楼有人说书,所以来此的顾客也不少。一楼早已满员,台前也围满了人。 耿灼在二楼选的位置恰好可以毫无遮挡地看清台上。 “客官,你要点些什么?”店小二将菜单拿了过来。 耿灼看也没看菜单,直接点了壶桂荷龙井茶。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在菜单上勾画过后便离开了。 台上说书人讲的是莲澄县的方言,耿灼顿感亲切,不由得听的认真了些。 原来这说书人讲的是笙州的民间传说。想不到在这京都的茶楼也能听到笙州本地人才知道的故事。耿灼记得先前京都的槚茗楼并不会特意找笙州人来说书,像笙州本地的传说更不会有。没想到离开京都五年,这里变化如此之大。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将桂荷龙井茶端上了桌。 这是耿灼回京以来第一次到槚茗楼。他浅尝了一口,这茶仍旧和桂荷郡的一模一样。从前耿灼喜爱到这槚茗楼品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槚茗楼的桂荷龙井茶是京都所有茶楼中做的最淳正的,甚至可以和皇宫里的桂荷龙井茶媲美。 耿灼一边听着说书人的故事,一边留意着槚茗楼内人们的举动。时不时还为自己添一杯茶。不多时,桂荷龙井茶就被耿灼饮完。 当耿灼准备叫来店小二再加一壶桂荷龙井茶时,一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对面的人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虽然看不清全貌,但也可以窥见几分面具下那俊朗的容颜,一身黑色的侠士服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一瞬间,耿灼险些将对面的人错认成岑劭。毕竟帝王微服出宫也是常有的事。但他很快确认这人不是。因为他周身所透露出的气质仅仅是一种洒脱。和岑劭的气质并不相同。想来这只是一位江湖游侠而已。 耿灼环顾了四周,发现二楼看台的位置已然坐满了人。那么对面这人应该只是因为二楼仅有自己对面这一个空位才坐在里的,并不认识自己。 而耿灼发现对面的人果然只是看了他一下后就将目光移开了。 店小二来到了桌前,热情地对黑衣侠客道:“客官今日可还是要丹怀毛尖茶?” 黑衣侠客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桌子上空了的茶杯:“不,今日给我也来一壶桂荷龙井茶。” “是。马上就来。”店小二快速记下黑衣侠客点的茶后就走了。 耿灼却是愣住了,一时间忘了叫住店小二再添一壶桂荷龙井茶。听对面这人和店小二的对话,可以推知此人是槚茗楼的常客了。仅凭借空杯子就能准确推断出茶叶品种,只能是凭借对茶残余气味的辩识。而凭借这点辩识茶的品种,需有很深厚的茶道知识。 从前在京都,像这位黑衣侠客一样,能凭借残余气味辩识茶种,又是槚茗楼常客的人,和耿灼多少都有些交情。可耿灼思来想去也未想起哪位友人符合此特点。那这人最大可能就是他离开京都后才时常光顾槚茗楼的。 耿灼想要试探下黑衣侠客的茶道水平:“看来阁下对茶道颇有研究,不然怎会只看了眼这空杯就知道我这壶中原先盛的是桂荷龙井茶?” 耿灼的伪装齐全,不仅易了容,还改了声线。此时的声音和他正常的声音大为不同。 耿灼虽然自幼长于京都,但从小家中就教习他莲澄话。所以耿灼能在莲澄方言与丹怀语,也就是锦国的官话间自由切换使用。为了不暴露身份,耿灼此时选择了锦国官话。 “不是看,而是闻。从香味辩识此茶应为绿茶,并且余香里混有不可忽视的清幽兰花味。这特点,唯有极品的桂荷龙井茶具备。而且从兰花味的浓郁程度推测,应是莲澄县的桂荷龙井茶。” 黑衣侠客的答话虽然用的是锦国官话,但却带了些笙州口音。 没想到这人不仅能辩识出此茶是桂荷龙井茶,还能认出这是出自莲澄县的桂荷龙井茶。耿灼浅笑:“阁下还真是精通茶道。听你口音是笙州人?” “是。我是莲澄县人。”这回黑衣人的话用的是莲澄话。 确实是正宗的笙州桂荷郡莲澄县方言。莫非眼前这人真的是老乡?耿灼问:“可否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黑衣侠客似是在思索什么,停了一会儿才回了两个字:“尚闲。” 尚……耿灼回忆起莲澄县确实有姓尚的本地人,且尚家确实世代习武,混迹江湖。不过耿家和尚家并没有什么交集。耿灼对同在莲澄县的尚家的了解仅仅停留在武功好。 耿灼仍旧用丹怀话说:“我有一友人是莲澄县本地人,先前我去莲澄县住过一段时间。听说莲澄县的尚氏乃武林世家。没想到对茶道也有如此研究。” “其实茶道是我一友人教给我的,他也是莲澄县人,我们自幼相识。他素爱饮茶,最爱桂荷龙井茶。曾经他还亲手教了我桂荷龙井茶的烹煮方法。”尚闲的目光似乎含有思念,想来是在回忆他那位友人。 饮茶,桂荷龙井,自幼相识……虽然刚刚已经断定尚闲并非是高居庙堂那人,但耿灼此时却仍旧不着痕迹地观察了此人一番。但确实不是…… 这时,店小二将尚闲点的桂荷龙井茶送了过来。 由于之前店小二来时,耿灼没有来得及再添一壶桂荷龙井茶,所以此时耿灼拿起来了空茶壶正准备递给店小二让其新添一壶茶。 结果耿灼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茶壶递出去,就见尚闲为他的茶杯中倒上了一杯。 “阁下想必是想再续一壶桂荷龙井茶。既然我这壶也是桂荷龙井茶,不如同饮?”尚闲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耿灼并未回话。但尚闲坚持请耿灼饮桂荷龙井茶,耿灼只好答应:“这……多谢阁下了。” 耿灼把自己手中空的茶壶交给了店小二后,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将茶饮下。 作为回礼,耿灼也拿起了茶壶,为尚闲倒上了一杯。 “阁下请。”耿灼端起酒杯递了出去。 许是戴着面具饮茶有些碍事,尚闲将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取了下来。 耿灼看清了尚闲的面容:确实很俊逸,但也仅是在京都较为常见的好姿颜,并无很突出的特点。 在尚闲接过耿灼递来的茶杯的一瞬间,耿灼的目光瞟了眼尚闲的左手。 尚闲的左手拇指的侧面并没有那道伤痕。耿灼更加肯定,这人不是岑劭。 耿灼安下心来,坐回了座位上。 耿灼问尚闲:“阁下为何要请我喝桂荷龙井茶?” “因为……” 尚闲的话还未说完,楼下就传来了争吵声。 询问过缘由后才明白,原来是两个纨绔因为听书听得入迷,其中一个人为了听得清楚些,往前走了几步,结果不小心将另一人桌子上的茶杯里的茶碰洒了。碰倒杯子的人见只是茶水打翻,并未洒到人身上,于是随意道声歉,留了一个钱袋后就继续向前走动。结果另一人不依不饶,非让其上门郑重道歉。 两人都是在家养尊处优惯了,谁也没在外吃过亏,为此吵得不可开交。随后,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楼下的店员见情况不妙,正欲制止。就见从二楼飞跃下一人,此人身着一身白色的侠士服,虽然样貌算不上上乘,但也算耐看。这人正是今日易容乔装的耿灼。 耿灼今日只是来初探槚茗楼的内情,并没有带上绣着璨华阁标志的折扇来。虽然没有武器,但他仍旧徒手几个招式,就把两个纨绔制服了。而后在耿灼的劝说下,两个纨绔握手言和。 事情处理完后,耿灼一个轻功飞回了二楼。他从容地坐回了原位。 槚茗楼的顾客见闹剧结束,又专心地听起了说书人说书。毕竟在京都的茶楼酒肆,权贵子弟因为小事争吵起来的事时有发生,而出现江湖侠客出手制止乱象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但是尚闲却是多看了耿灼一会儿,而后他走到楼梯口站着的店小二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店小二点头离开。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拿了一支木簪过来,交给了尚闲。 尚闲回到原位后,走到耿灼身边,将木簪递了出去:“阁下方才问我为何要请你喝桂荷龙井茶,若是我说因为你武艺超群,你信吗?” 从耿灼刚刚在楼下的那几招,尚闲就能看出他的武学功底不浅。而且他能看出耿灼是压了实力。 “……”耿灼对上了尚闲的双眸,浅浅一笑“不信。” 虽然以尚家这种武林世家出身的人,看出一个人武功如何不算难事。但耿灼清楚他自己隐藏了内力,若是他不说,没人知道他会武。因为他落水高热那次伤了身体,所以在外看来他的身子骨并不好。 “不信也罢。不过想来阁下也是江湖人士,烦请你收下这支木簪。若是你有兴趣,还请今晚亥时到此一叙。” 耿灼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木簪,是绿檀木制成的,其上雕琢了一个篆体的“皓”字。槚茗楼按理来说每日酉时就应该关门了,可尚闲却让他亥时到此,看来这槚茗楼果真有玄机。 见耿灼看木簪出神,尚闲凑近了耿灼低声解释:“这木簪乃是你入槚茗楼的信物,可要收好。至于这槚茗楼真正的老板……” 尚闲顿了顿,离耿灼的耳朵近了些:“是我。” 8、亥时赴约 夜间,亥时。 耿灼如约来到了槚茗楼。但是槚茗楼的大门却是紧闭。 既然正门未开,那么一定有其他入口。耿灼回忆起槚茗楼的构造。在楼的背光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平时是锁着的。据说是走水时,人们用于逃生的应急通道。 耿灼来到了应急门前,发现门上的锁果然不见了。他轻轻推开了门,然后关上。 常年未用的应急通道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遍布,反而是一尘不染。看得出来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 耿灼发现连接一楼应急通道与大厅的门是锁着的,于是他顺着红木制成的楼梯上楼。二楼仍旧是锁着的。于是他继续上楼,三楼的门是敞开着的。 虽然大厅内未点灯,但凭借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夜视力极好的耿灼还是分辨出了三楼的大厅陈设与先前并无不同。 耿灼此次来不仅易了容,更是将能表明他璨华阁阁主身份的那把绣着独特笙绣牡丹花纹的折扇带了过来。他一挥手,折扇便快速沿着四周的墙壁旋转了一圈。 耿灼收回折扇后,更加认真地观察着大厅内的一景一物。从刚才的回声判断,这些墙壁是实心的。不存在机关或者暗道的可能性。那这入口…… 耿灼抬头,大厅的顶部雕刻着精美的壁画。壁画的四角与中间各垂落着一个灯笼。难不成这顶部的壁画有玄机? 折扇被耿灼抛至顶部的壁画,他仔细辨别折扇掠过壁画每一处的声响。最后,他确定在以正中的那个灯笼为中心,三尺内应设置着一个柱体通道。此通道高度估算为六尺。 启动的机关最大可能就是正中间那个灯笼。 大厅顶部的壁画准确说是立体浮雕壁画,耿灼一个轻功跃起,在壁画上找好了支撑点,近距离观察灯笼。他这才发现在灯笼与壁画连接处是一个带孔的小圆盘。 灯笼由四根金色丝线吊着,四根细线向上汇聚纠缠为一根粗线穿插在圆盘中。圆盘上刻着八卦图。 耿灼思索一番,取出了尚闲给他的绿檀木簪,将其插入了圆盘的孔上。他试着自左向右转动木簪。 果然,圆盘上的八卦图跟着转动。耿灼先把金丝粗线对准八卦图的巽卦的位置,随后快速转动了圆盘十二下,使得金丝粗线再次对准了巽卦的位置。 霎时间,壁画开始晃动,耿灼立刻取下绿檀木簪回到了地面。 果然如耿灼之前推测的一样,以正中间的灯笼为中心,三尺内的壁画分离出了出来,并逐渐下移。 原来这分离出来的挂着灯笼的圆形壁画竟是一个升降台的底座。这个底座由两根柱子连着,向下移动了六尺就停了下来。 由于此时升降台离地面只有三尺高,耿灼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升降台。也就是在耿灼站稳的瞬间,升降台开始向上移动。 升降台穿过了一个暗道,这暗道的墙壁恰好有六尺高。 升降台继续向上升,耿灼逐渐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原来三楼大厅顶部的壁画后是一个暗阁。 待到升降台升到了底部高出暗阁地面一尺的位置时,自动停了下来。 耿灼跳下升降台,落到了地面后,升降台自动落了回去,将暗阁的入口堵上。 这个暗阁大约有八尺高。可以单独算作一间厅室了。耿灼回想槚茗楼的外部构造。之所以一直未发现槚茗楼有这样一个暗阁,大抵是因为槚茗楼的房顶为重檐设计,且构造恢宏,比寻常屋顶要高出不少。再加上暗阁入口处的机关设计过于巧妙,更不易被察觉。 在耿灼暗自赞叹槚茗楼暗阁设计巧妙时,他身后传来了尚闲的声音:“阁下不仅武艺超群,还如此七窍玲珑。这么快就能找到这暗阁的入口,并顺利地进入了暗阁。” 耿灼转身,面对着尚闲。 借着暗阁内的烛光,耿灼注意到尚闲穿的长袍上,用银丝绣着云气纹,在袖口处,也有一个和绿檀木簪上一样的篆体“皓”字。 白衣、银丝云气纹,在幽暗的环境中,还当真将尚闲衬得像夜空的皓月般皎洁。特别是他的骨相,在某个角度,神似岑劭。 不过耿灼仅是恍神了一瞬,仔细看来,尚闲并不是岑劭,无论声音还是气质。 耿灼从容一笑:“你说过绿檀木簪乃是入槚茗楼的信物。那这木簪就一定有玄机。灯笼与壁画连接处的八卦圆盘,经我推断就是机关。绿檀木为阴木。八卦中属木,又属阴的唯巽卦。你让我亥时前来。亥时在一天中为最后一个时辰。故而将金丝粗线对准巽卦,自左向右将圆盘转动十二圈后可使得暗阁入口显现。” “妙哉!阁下真是才思敏捷,快请进。”尚闲听过耿灼的分析后,立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耿灼走上前去,绕过了屏风,来到了内厅。 入座后。 尚闲问耿灼:“还不知阁下名字,可方便告知?” “随炤。”耿灼用了一个化名。 “不知随公子可愿加入槚茗楼?公子既也习武,想必也是江湖中人。既如此,应当听过璨华阁。” 耿灼但笑不语。 看耿灼的反应,尚闲默认耿灼知道璨华阁,于是继续了刚才所言:“璨华阁是江湖势力之一,槚茗楼也并非你表面看到的一样仅是个茶楼。你若加入槚茗楼,将来定不会后悔。” “所以你的意思是槚茗楼也是江湖势力之一了?” 尚闲不置可否:“这个待你正式加入槚茗楼后,总有一天会知道。现在我不便多言。” 耿灼回忆之前与璨华阁谭老板的谈话,若槚茗楼是江湖势力之一,又不被江湖熟知,那只能是其行事过于低调,刻意不让其他人知道槚茗楼这股势力的存在。再加上桂荷尚氏世代习武,其中混迹江湖者不在少数。尚闲作为桂荷尚氏的人,若真的自己开宗立派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身为璨华阁阁主,没必要再加入其他势力,但找一个实力相当的势力合作倒也不错。今日在槚茗楼听书时,虽然已经见识了尚闲卓越的茶道,但还不知道其武艺究竟如何。 “我姑且认为槚茗楼也是江湖势力之一了,既然这样我叫你尚老板怕有不妥,准确说应唤你尚楼主。” “阁下随意。”尚闲对于别人对他的称呼并不在意。 “不知尚楼主武艺如何,我看这暗阁东边有一大片空地,却未有其他陈设,想来是用来练武的。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尚闲当即应下:“随公子好眼力。那边确实是练武之地。既然随公子想比试,那我就遂了你的意。” 来到空地后,尚闲让耿灼先请。耿灼不知尚闲的实力,于是他先压了自己一半实力作为试探。 尚闲轻易化解:“随公子,既要与我切磋,将你实力隐去一半恐怕不妥吧?” 耿灼心下一惊,尚闲居然可以准确看出他藏匿了一半实力。看来对于尚闲没必要控制力道了。 “既如此,得罪了。”耿灼将折扇抛了出去。 折扇快速旋转朝尚闲袭去。由于旋转速度过快,甚至产生了幻影。 公平起见,尚闲也拿了一把折扇作为武器。他快速测算了耿灼发力的方位,找好角度,将折扇挥了出去。 尚闲的折扇以更快的速度在空中旋转,很快便撞上了耿灼的折扇。两把折扇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暗阁中清晰可辨。 当两把扇子弹开,按原路返回时,耿灼和尚闲都平稳地将自己的扇子握在了手中。 尚闲在拿到折扇的一瞬间,快速移动到耿灼身侧,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对于近身攻击,耿灼应对的轻车熟路,不仅能巧妙地避开尚闲的攻击,还在思索如何反击。 随着对尚闲招式的逐渐熟悉,耿灼发现尚闲的力道确实在他之上,但灵敏度不如他。于是他在腾空侧翻躲开尚闲最新的一招后,一转方向落在了尚闲的右侧,而后他控制好了力度,将尚闲手中的折扇击落。 在尚闲的折扇掉落的一刹,耿灼用左手接住了折扇。 回过神来的尚闲称赞:“随公子果然武功了得。” 耿灼笑着将尚闲的折扇递到了他手中:“承让了。不过是我身体的韧性好了些。单论武功底蕴,我比不过尚楼主。但恕我不能加入槚茗楼。” 尚闲听后还未来得及问耿灼为何,忽然注意到耿灼手中折扇的扇面上,有一朵用金银丝线交错绣成的纹样特殊的牡丹花。 方才打斗中尚闲并未看仔细扇面上的图案。现在他才发现耿灼手中折扇的扇面上的纹路是典型的笙绣绣法。 这样的牡丹花图案,笙绣绣法,金银丝线交错,难道……尚闲错愕地看着耿灼:“你是璨华阁的人?!” 尚闲知道璨华阁的标志,但却不知璨华阁内部更为具体的区分。 耿灼粲然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扇面上绣着的那朵独特的牡丹花:“是,我是璨华阁的人。而且,我还是璨华阁现任阁主。这朵牡丹花图案,就是璨华阁阁主的标志。” “传言中的璨华阁阁主果然武艺绝伦,在下佩服。” “尚楼主的武艺也令我赞叹。实不相瞒,我许久未见武艺上能与我旗鼓相当之人了。我虽不能加入槚茗楼,但却可以代表璨华阁,同意与槚茗楼合作。今后我们互帮互助,如何?” 尚闲没想到耿灼居然会想与他结盟,甚为欣喜:“如此多谢随阁主了。若日后璨华阁有困难,我必定相助。” 9、诗酒宴会 还有十日就要正式开始后备官员的考核了。穆墚特地在澧酩楼举办了一场诗酒会,明面上是要以文会友,促进京都才子交流学习,实际上是为了让穆翃借机展现他近期所学,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在中正定品中得一个上上品。 穆翃显然是不愿意去的,但这没用。今日这澧酩楼被穆墚包了场。穆墚一大早就把人带去了澧酩楼,并且派人邀请了耿灼前来。毕竟这场诗酒会本就是为了给穆翃增添名气,耿灼作为此次考核的荌州大中正,怎能不来。 澧酩楼。 穆翃见穆墚正在与各位王公贵族寒暄,无暇顾及他,于是来到了耿灼身旁。 “晴晏哥,你说我现在溜出去我爹会不会气的火冒三丈?” 耿灼倒了一杯酒递给了穆翃:“这我可不知。你前段时间被关在大司马府出不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澧酩楼,不趁此机会饮些这美酒,何故要走?” 今日穆翃恢复了自由,穆墚也不管他是否饮酒了。 穆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澧酩楼的酒当然好,但是我不想在这里对诗作赋。晴晏哥,我是真不想入朝堂。你帮我逃出这澧酩楼,我去朋友家避一段时间如何?” 耿灼浅浅一笑:“阿翃,这澧酩楼门口都是你爹的人,你让我怎么帮你逃出去?再者,你出了这澧酩楼说是去你朋友家避一避。但依现在这情况,你爹明显就是想让你参加这场诗酒会。你觉得哪家敢在这个节骨眼留你借宿?索性只是作几篇诗赋,你应付过去不就行了?” “这回诗酒会邀请的都是权贵、文臣以及京都有名的文人雅士,作的诗赋可不是我们日平饮酒作乐时随意编的那些能比的。这要是以前的你,说不定还能帮我写上几篇……” “嗯?”耿灼等着穆翃的下文。 “罢了罢了。”穆翃摇了摇头“若是以前的你,怕是我想要溜出去的话还没说出口,你就把我制止了。” 穆翃这段时间想了不少法子,但最后都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他根本出不了门。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再问问耿灼,但耿灼今日还是拒绝了帮他。他只好老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等待诗酒会的开始。 没过多久,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人进了会场。 本来还在座位上愁眉苦脸的穆翃看到这个刚进来的年轻人后甚是诧异,而后开心大笑,忙上前将人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段大公子,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和我置气。” 被穆翃称为段大公子的人是当朝御史中丞段滐的长子段鹕,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穆翃的好友之一。 段鹕也不希望穆翃当官,这样以后没人和他吃喝玩乐了。虽然段鹕也有一群世家好友,但他还是最愿意和穆翃一起玩乐。因为每当他和其他世家好友出去玩时,段滐总要数落几句,让其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可当段鹕和穆翃出去玩时,段滐可是一次都没有阻拦过,还经常让段鹕托穆翃代他向穆墚问好。所以每当段鹕想出去玩时,为了避免段滐的唠叨,他都会先去找穆翃。 但是当段鹕得知穆翃要参加后备官员考核时,一度要和穆翃绝交。这入朝为官后哪还有那么多时间饮酒作乐。就连耿灼这样对什么都无所畏惧,只醉心佳酿诗赋的人,每日也要去早朝。穆翃有他爹管着,这要是再当了官,怎么可能还有工夫闲逛。所以段鹕对于穆翃要参加后备官员考核一事颇有意见。 段鹕压低了声音:“我不仅不会同你置气,还想到了帮你脱离苦海的法子。怎么样,够意思吧?” 段鹕说完满脸笑意,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甚好。 穆翃本以为今日段鹕不会来了。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帮自己想了解决麻烦的办法。 穆翃对段鹕甚是感激:“真的假的?我可以不用在这里背书作赋了?” “那倒不是,今日的诗酒会你还是要走个过场。不过我想的这个法子可以帮你免了这次的后备官员考核。” 穆翃听后喜笑颜开,忙为段鹕满上了一杯酒:“甚好,甚好!还是段大公子讲义气。来,我敬你一杯。” 由于穆翃和段鹕刚刚的谈话声音很小,再加之现场吵闹,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除了耿灼。 从段鹕进澧酩楼的那刻起,耿灼就一直观察着他。穆翃和段鹕的对话耿灼虽然听不到,但却能从他们的口型和表情中大致推测出他们聊了什么。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耿灼满意地移开了目光。 这时,又有一人来到了现场,穆墚连忙上前迎接。 “见过安王。”穆墚向这位刚到场的衣着华丽之人客气地行了一礼。 安王岑茌是岑劭的伯父,性情恬淡,擅长书画诗赋,通晓经史文集。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气质过人,举手投足间皆有贵气和文人墨客独有的书卷气。 岑茌和穆墚政见不和人尽皆知。但今日岑茌却出席了穆墚举办的诗酒会,令众人不得不佩服穆墚的手段。 “我爹居然把安王也请来了。看来这诗酒会确实逃不得。”穆翃虽不知穆墚如何将岑茌请来的,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他要是逃了诗酒会,那直接让他爹在政敌面前丢了面子,回家他不被扒掉一层皮才怪。 段鹕显然没料到岑茌会来,他快速思考了一番先前方案的可行性后安下心来:“安王来了也无妨,这下,你不用参加后备官员考核就更有把握了。” “那就好。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尽管说。”穆翃毫不在意谁来了澧酩楼,只关心他不想入朝的事能不能成。 穆墚将安王领至主座后,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穆墚说:“多谢诸位赏脸,肯来参加这场诗酒会。既然人已到齐,我们就开始吧。” 诗酒会第一项需要每一人背诵一首诗赋作为开场助兴。 众人各自选择了自己最拿手或最喜爱的诗篇,声情并茂地在众人面前展示。 耿灼则是慵懒地倚在座椅的扶手上,看着这众宾欢乐的场景。但他心中却已然把在场众人所思所想看了个通透。 很快便到了穆翃。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大家似乎不太相信穆翃能背诵出什么令人称赞的诗赋来。 但是穆翃不仅背了出来,还颇为投入地背诵了好几篇。要不是穆墚制止,只怕穆翃能一直背下去。 这下在场的人皆瞠目结舌,就连岑茌也不免多看了穆翃两眼。这不过是开场助兴环节,大家都是随意背一两篇意思一下而已。穆翃居然煞有介事地连背了数篇生僻却极具品读价值的佳作出来。难道他之前那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一直是装的?毕竟他所背的这些佳作没些文学底蕴只怕连听都没听过,更不要说是突击速成了。 耿灼却是不以为意,悠闲地饮下一杯美酒。他早就知道穆墚是为了制造出穆翃文学素养极高的假象,刻意挑了些冷门的典籍让其没日没夜的背诵默写。 至于穆翃能在短时间内熟记这么多典籍,耿灼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很早之前他就发觉穆翃在文字记忆上有着不错的天赋。若一心向学,定会有一番成就。所以彼时他经常劝诫穆翃学习。但穆翃却是真的无心学业。自己对一件事没有一个坚定的意念,那旁人言语再多,终归是徒劳。 所以此时耿灼一点也不担心穆翃将来会翻出什么花样来,因为穆翃是真的对于学习正规课业和入仕一点兴趣也没有。 果然,在入座后,穆翃就低声对段鹕说:“你可要保证能让我参加不成此次后备官员考核啊。” “放心,只要你在接下来的环节,把你这段时间所学发挥到极致就行。其他的交给我。我们这个方法叫‘欲抑先扬’。待会儿效果绝对明显。” “那行吧,我相信你。”穆翃见段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多言。 宴会持续进行着,无论哪个诗酒会项目,穆翃皆能独占风光。 很快,宴会进行到了最令人期待的环节。每人自由创作诗赋一篇,内容不限。若不想参与也可,但需要表演一项才艺。 这诗酒会是穆墚举办,所以他自然也早就让穆翃私下练习过创作诗赋。如今穆翃所作之诗虽称不得佳作,但索性格律用典没什么错误,整首诗又透露着乐观向上的感情基调,也获得了在场文人雅士的认可。毕竟以穆翃之前的水平,能作出此等诗来已是不错。 到了耿灼,他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宴席中间:“今日我没有灵感,此次作诗赋词就不参与了。” 闻言,有人立刻出声提醒耿灼:“丞相大人,你若是不作诗,需展示一才艺,才可跳过此环节。” “这个我自然知道。”耿灼看向随他来参加诗酒宴会的侍从辛葑“去找澧酩楼的伙计要一把琵琶来。” 在辛葑去取琵琶的途中,耿灼环顾了在场的众人,笑道:“我要表演的是琵琶舞。” 10、舞惊四筵 此语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琵琶舞美则美矣,但怎么也不是一朝丞相该表演的。 穆翃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出声打破了沉默:“之前只见过丞相大人的剑舞,不曾想丞相大人还会琵琶舞。不知丞相大人的琵琶舞会不会也像之前的剑舞那样有气势?” 在岑劭十五岁生辰时,先帝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岑劭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生辰宴。出席宴会的不仅有皇室宗亲、文武朝臣,还有世家子弟。当年耿灼就当着众人的面,为岑劭献上了一支剑舞以表祝贺。其剑舞气势如虹,令观看过的人皆难以忘却。 穆翃也对那支剑舞记忆犹新。那是耿灼至今唯一一次当众展现其舞艺。所以当耿灼今日说要表演琵琶舞时,穆翃不仅没像在场其他人一样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反而有些期待。 段鹕见此时现场的气氛不太对,拉了下穆翃的衣袖,低声提醒:“先静观其变。别影响我们的计划。” 对,差点忘了正事。自己不入朝堂的目的还没达到呢,不能出变故。穆翃立刻噤声。 耿灼这些年做的出格的事并不少,穆墚只当耿灼是喝醉了胡来。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准许耿灼表演舞蹈的利弊后,发现若是准许耿灼表演,他最多不过是被他人说教导无方,而耿灼则会因此在京都乃至整个锦国更加遭人诟病。何况以他现在的权势,估计也没谁敢说他。那么最后只有耿灼会因此名声受损,何乐不为? 穆墚满脸笑意:“我也甚是期待丞相大人的琵琶舞。” “穆大人,他胡闹,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吗?他现在是当朝丞相,乃百官之首,怎可在此地献舞?”岑茌对耿灼表演琵琶舞极不赞成。 “安王殿下,你也知道。这诗酒会上自由创作诗赋的规矩便是如此,若不想和大家一同作诗,就需当众表演一项才艺。对于才艺内容,可自行选择,不做限制。丞相大人此举遵守了诗酒会的规矩,与民同乐。怎么能叫胡闹呢?” “穆大人,你……” 穆墚打断了岑茌的话:“再说丞相大人还没开始表演。琵琶既能弹得宛转悠扬,又可弹得凛冽肃杀,安王怎知丞相大人所弹效果不是后者呢?” 这时,辛葑将琵琶取了回来。澧酩楼为耿灼提供的是一把红花梨木琵琶,其上雕刻的纹样是牡丹花。 由于今日是私人举办的诗酒会,所以大家穿的都是便装。耿灼更是选了一件绣着牡丹花纹的红色长袍出席了诗酒会。辛葑拿来的这把牡丹花纹红花梨木琵琶倒是意外和耿灼的衣服相衬。 耿灼接过琵琶,开始了表演。他起手拨弦,琵琶声随弦而起。 随着乐声的变换,耿灼的舞步也在变换。从耿灼所奏琵琶声中,似乎能窥见笙州的夜色空蒙,画舫的笙歌余音袅袅,萦绕在那映着清辉的粼粼河水中。能看到京都的繁华盛景,市集的喧嚣充斥耳畔,回荡在那洒着曦光的攘攘衢道间。 在场的人逐渐沉溺于乐声中。连屏风后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都未有人注意到。 雕花屏风后所站的几人中,为首的正是岑劭。而他身后的几人,皆是身着便服的皇家禁军。 其实也不怪在场的人没发现屏风这边的情况。澧酩楼的店员全是穆墚的人,非常安全。加之耿灼的舞着实惊艳,所以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专心欣赏舞蹈。 岑劭到的时候特意交代了澧酩楼的人不要声张,他会自行进入会场。澧酩楼的人即便听从于穆墚,但也不敢明面不遵从岑劭的话。 岑劭到达会场时,耿灼刚刚开始表演。他恰好通过雕花屏风的间隙窥见了耿灼的舞蹈。于是他让禁军全部和他一起站在屏风后边。他准备看看耿灼究竟要表演什么样的舞蹈。 耿灼的柔韧性非常好,在各种高难度舞蹈动作间可自由切换,又不会影响他琵琶弹奏的节拍。 耿灼投入地表演着舞蹈,而屏风后的岑劭却已把手握成了拳。 岑劭左手拇指上的翡翠玉韘,几乎被他用力捏的快要嵌入手中。只要看一眼岑劭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他现在非常不悦。 倒不是说岑劭对琵琶舞有什么不满。往岁宴仪的表演中也有不少琵琶舞。但演奏曲目效果或是大气庄重或是激昂慷慨,都是可以在正式场合作为展现锦国是一个具有高级礼乐水平大国的表演。 而耿灼现在的表演,美则美矣,可曲调中透露的尽是雪月风花,着实与他一朝丞相的身份不符。 不仅如此,岑劭还注意到,耿灼的舞步似乎在哪里见过。当岑劭回想起来时,先是瞳孔一震,而后怒意更盛。 耿灼此时的舞步,和他那年在宴会上表演的剑舞的舞步几乎一致。不同的是,此时的舞步做了改良,极为柔和。再配上舒缓的琵琶声,毫无当年少年的凌霄豪气。 岑劭透过屏风的间隙注视着正在跳着舞的耿灼,当年的耿灼,也是一身绣着牡丹花纹的红衣。可如今这舞与当年的剑舞所体现出的意境全然不同。他多么希望耿灼所表现的全部都是伪装,可自耿灼回京来所做的一切,件件都令他失望至极。 随着琵琶声的消失和耿灼的舞步的收势,耿灼的表演已经结束。 耿灼将琵琶递给了辛葑,让他还给澧酩楼的店员。 辛葑经过屏风时看到了岑劭。他正要出声向岑劭见礼问好,就看到岑劭身旁的禁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辛葑立刻会意,连忙抱着琵琶离开了。 与此同时,穆翃拍手称赞:“丞相大人,你这琵琶舞当真是舞惊四筵、曲动八方啊。” 耿灼对在场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在诗酒会上表演琵琶舞一事就会传遍京城。人们不过是会对他更加厌烦,说他不可救药。而穆墚,姑且不论其他人,是绝对会因此被岑劭记上一笔,这在将来,都会成为穆墚数条罪状中的一条。 穆翃说完,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到屏风后传来一个满含怒意的声音:“舞惊四筵、曲动八方?穆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丞相方才所弹尽是些靡靡之音,你却是把其当作钧天广乐来听?要不要朕请太医治一治你的耳朵?” 岑劭从屏风后走出,一身华贵的黑衣为他增添了几分威压之势。此时的岑劭脸色十分阴沉,令谁都看得出这是怒极。 在场的人连忙行礼,穆翃被吓得愣在了座位上,还是段鹕眼疾手快,拉着他一起行了礼。 “平身。” 得了岑劭的话,众人才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原位,不敢出声。 岑茌将主位让给了岑劭。 “皇伯父居然也在。”岑劭看了一眼岑茌后就在主位上坐下。 岑茌立刻解释:“今日臣听闻穆大人在此举办了一场诗酒会,参会的都是朝中的文臣和京中的青年才俊。陛下知臣素来喜爱与文人雅士们探讨诗词歌赋,所以就来了。” 岑劭并不觉得意外,他在收到岑茌也来参加这场诗酒会的消息后,就猜出了岑茌是因为此场诗酒会汇集了京中文人雅士。他这位伯父,痴迷于书画文集,京中凡有诗会画展,他若得空必会参加,何况这场诗酒会,穆墚可是办的非常盛大。 岑劭又客气地问候了岑茌两句近况后,就将目光转向了耿灼:“耿爱卿,朕想知道你方才为何要跳琵琶舞?” “回陛下,方才诗酒会所进行的环节,乃是每人现场创作一首诗赋。若作不出来,就要当众表演才艺。臣自知自己平日所作之诗都是酒肆间的闲诗,上不得台面,怎可与在坐各位文人雅士相比。故而退出此环节。臣见此次诗酒会少了歌舞助兴,所以臣才要表演琵琶舞。” 岑劭听后,怒意倒是减了几分。耿灼的话虽然表面在说他平日里所作的诗赋不好,只能在酒肆间吟唱下罢了。可这澧酩楼不仅是酒楼,还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这不正是在暗讽穆墚举办的这场诗酒会更加上不得台面。着实有趣。 但岑劭还是对耿灼此举很是介意,若说耿灼是无心朝政胡来,那穆墚不可能不知道耿灼在酒楼表演舞蹈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他可不希望耿灼的声誉再有什么损害了。 岑劭扫视着在场的众人:“今日耿爱卿所做之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众人连连称是。 今日表演琵琶舞本就在耿灼的策划之中,所以他当然明白此举会有什么后果。可岑劭仍旧选择维护他。耿灼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耿灼知道在酒楼献舞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他也料定此举会让穆墚与岑劭的矛盾激化。因为于公而言,他是锦国的丞相,而且他是岑劭亲自选定的丞相。 耿灼明白在某种程度上,他与岑劭荣辱与共。穆墚纵容他在酒楼演奏琵琶舞,若是传出去使他名誉受损,在动摇相权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向大家表明岑劭的眼光不行。这是对皇权的无视,仅凭这点,就足够让岑劭对穆墚的敌意增加不少了。 同时,耿灼也清楚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有很多,岑劭大可以废了他的丞相之位,令立他人,把一切全推到他身上。但岑劭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先告诫在场众人不准多言今日他当众献舞一事…… 耿灼默默望向了正端坐于主位上的岑劭。恰好,岑劭的目光也对上了他。 11、顺水推舟 只一瞬,耿灼便移开了目光。 岑劭并未多想,只当是耿灼意识到方才行为不妥后而心虚。但穆墚他并未打算略过,于是他问穆墚:“穆爱卿,不知你可否给朕说说耿爱卿要献舞,你为何不劝阻?” 穆墚心想:岑劭果然是来兴师问罪了。不过虽然自己明面上算是耿灼的长辈,但作不出诗赋就要展示才艺是诗酒会历来的规矩,何况表演内容还是耿灼他自己选的,怨不得自己。再者以自己现在的权势,岑劭无论想怎么针对自己,也要掂量些。 穆墚这么一想瞬间没了心理压力,从容地拱手行礼:“陛下,诗酒会上若谁不想作诗赋,需当众人的面,展现一项才艺。此乃固有习俗。丞相大人表演琵琶舞,是遵守诗酒会的规矩,与民同乐,臣认为没必要制止。” 穆墚为了防止岑劭再说什么,继而补充:“陛下也不必担心丞相大人在诗酒会上跳舞一事会传出,方才陛下既已明令禁止让在坐诸位将此事说出去,那在坐诸位断不会有犯糊涂者。” 当真是巧舌如簧。岑劭将此事记在心里后就换了话题。 岑劭看向众人:“诸卿既然在此参加诗酒会,可于诗文上有何收获?” “陛下,这是方才在坐各位所作诗赋,臣选了几篇特别出彩的,请陛下过目。”岑茌将几篇文章递了出去。 岑劭看过后发现确实不错,就称赞了一番。 段滐见岑劭此时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趁机将穆翃推举了出去:“陛下,此次诗酒会臣觉得穆翃公子表现甚佳。” 其余穆氏一党的官员也连连附和。 岑劭早就知晓此次诗酒会是穆墚为了给穆翃铺路所设,所以对于此时段滐等人称赞穆翃一事并不觉得意外。他倒要看看穆墚下一步要做什么。 岑劭命人将穆翃所作之诗取来,通读了一遍后象征性地夸赞了一番。 果然,穆墚趁机进言:“陛下,小儿近来确实专心于课业,几乎整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可谓废寝忘食。有时臣劝他早些休息,他仍旧挑灯夜读。说是他之前一直荒废时光,如今幡然醒悟,马上要参加后备官员考核,势必要将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上,这样以后才好为国尽力。臣听后甚为感动。” 穆翃一听立马慌了神,与身旁的段鹕交谈了起来:“这怎么回事啊?先是你爹和一众大臣夸我,现在我爹又这样说。万一陛下真信了,那我说不定直接上任了……你那计划到底是什么啊?” “莫慌。刚才那些不过是为了最后反差效果更大添的助力。时机已到,我现在就来助你。你待会儿记得配合我。” “啊?”穆翃一时没明白段鹕是何意。 只见段鹕起身,朝岑劭行了一礼:“陛下,此次诗酒会穆公子所书所背皆是极为生僻的典籍,虽然可以说他在文学上颇有进步,但难免不是他突击而成。所以不如陛下考他一些常见的诗赋文集?” 此语一出穆墚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段滐一边向段鹕使眼色示意他坐下,一边打圆场:“穆公子既然能熟知如此多鲜有人知的典籍,那寻常诗文他自然早已烂熟于心。何必再多此一举,这不是浪费陛下的时间吗?这诗酒会的环节还未进行完,不如继续举行诗酒会吧?” 耿灼看了眼段鹕,不可察觉地浅笑了一下,现在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果然,穆翃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陛下,不用单独考核小人寻常诗文。小人承认今日所背所写的典籍皆是突击得来。那些旁人信手拈来的诗文小人一概不会。方才家父所言并非事实,小人每日在书房温书纯属家父逼迫,包括今日举行诗酒会,也是家父想借机提升小人在京中的名气,以便小人在此次中正定品中能顺理成章的拿到上上品。” 穆翃还想说什么,穆墚立刻呵斥:“逆子!快住嘴。” 穆墚转而对岑劭致歉:“陛下莫怪,小儿定是吃多了酒,口不择言。” 穆翃并未将此事作罢,而是直接走上前跪在岑劭面前:“陛下,小人是诚心不愿入朝,小人有自知之明。小人之才德,属实不配在朝中任职。与其让小人空占一官职,不如将其让给真正适合的贤才,为大锦万民谋利。” 如此慷慨激昂的陈词,令满座宾客都听得怔住了,这居然是穆翃说出来的话? 穆翃为了不入朝,还真没少下功夫。这段陈词只怕琢磨了许久吧。耿灼悠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段鹕也及时给穆翃助力:“陛下,小人也可以作证。穆公子他确实无心入朝为官。” 岑劭适时发话:“既然如此,那朕就尊重你的意愿。你可以放弃此次后备官员考核。不过穆公子,你应当清楚,若是放弃,你五年内都不得再参加后备官员考核。” 锦国官制规定,凡报名参加后备官员考核,无特殊理由撤销报名者,五年内禁止再次报名。而像父母过世这种大事才被算作特殊理由,穆翃这种因为自己主观不想参加考核而退出,并不被算在特殊理由之列。按例是需禁止五年内再次报名的。 “多谢陛下。”穆翃立刻谢恩。 “胡闹!”穆墚险些气晕过去,直直瞪着穆翃。 “穆爱卿莫气。我大锦选官考核,首先要尊重考生意愿。穆公子既然如此不愿入仕,何必强求。不过,穆爱卿想必也清楚,穆公子这种放弃考核的原因不算做特殊理由之列。按例是必须取消其五年内再次参加考核的资格。穆爱卿如此遵守法度,相信此事定会按规矩行事的吧?” 岑劭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穆墚只好认栽。他身为朝廷重臣,一直对外树立的是恪守法纪的表率形象。选官一事和耿灼献舞一事性质不一样,可不能让旁人因为选官一事对他有意见。 “臣全听陛下所言。”穆墚不再多言。 “朕今日来一是想看看诸卿这诗酒会举办的如何,二是来是想找耿爱卿商讨一下此次后备官员考核一事。他第一次担任大中正,朕担心先前穆爱卿和林爱卿给他讲解的注意事项有遗漏。故而朕决定亲自再给耿爱卿说一遍。” 岑劭起身走到耿灼身边:“耿爱卿,这里太过嘈杂,不如去你府上。朕将考核规则详细说与你?” “臣遵旨。”耿灼对上岑劭的双眸,一笑灿若灼灼繁花。 岑劭与耿灼走后。 原本这场诗酒会就是穆墚为穆翃在中正定品能有一个不错的品级准备的,但现在穆翃这么一闹,直接导致其被禁了五年的考核报名资格。穆墚心情全无,让诗酒会提前散了场。 段滐本来想追上刚上马车准备回府的穆墚,为方才段鹕所为道歉,但被穆墚的侍从拦了下来。 “完了,完了……”段滐在澧酩楼前喃喃自语。 “爹,你怎么这么说。穆兄既然不想入朝为官,我帮他是在做好事。”段鹕极不赞同段滐所言。 穆翃见穆墚生气,所以并没有和穆墚一同回大司马府,而是留在了澧酩楼。 此时,穆翃也劝慰段滐:“段世叔,您不用这么担心。这是我个人的事,我爹生气肯定是因为我忤逆了他的意思。段鹕只是帮我了一把,提高了我放弃此次考核的成功率。我回府就向我爹请罪,所有不是我一个人担。我爹明辨是非,定然不会为难你们。” “哎……”段滐什么也没听进去,独自在原地发愁。 穆翃将段鹕拉到一旁:“我现在才知道你说的‘欲抑先扬’是什么。先让我把近日突击的典籍背出来,营造出一个我学识渊博的假象,然后你再当众抛出让我背那些寻常诗文的话题。但我不会根本背,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之前背的那些不过是速成得来。我再趁机向陛下坦白,这样就顺理成章地不必参与考核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这法子?” “其实是我家祖宗显灵,点拨了我,我才想出的这法子。前几日我因为你要入朝的事心情不悦,逃课出去闲逛,被我爹发现。他发我去跪祠堂。一直到晚上还不放我出去。我一个人在祠堂困得都快睡着了,忽然从窗外传来一股凉风。” 段鹕回想起当晚还是略微有些害怕,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刚才的话:“我睁开眼发现什么都没。结果没多久我就听见供桌最上方的牌位那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他询问我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就讲了你的事。他告诉我可以利用你只会背生僻典籍这点想个法子。我受了启发,回去后又斟酌许久,便有了今日这个方案。” “只是原先预想的仅是你在众宾面前表明那些经史文集不过是你突击所学。再由此将这个事实和你不愿入仕的想法传到陛下和百姓那里。没想到今日陛下亲自来了,如此到省了许多时间。” 穆翃平时奇闻异事话本看多了,没听出有什么异常:“原来是这样,改日我去你家祠堂,拜一拜你家祖宗,感谢他们救我远离官场。” 正巧想到了法子的段滐走过来恰好听到穆翃的这句话,他立刻向穆翃求饶:“穆公子,求你高抬贵手,你这段时间可千万别来我们府。” 说完,段滐立刻拉过段鹕:“走,跟我回府。” 望着段滐父子远去的背影,穆翃感觉不明所以,他不过就是放弃参加考核而已,怎么他爹气的直接提前结束了诗酒会,段世叔也愁眉苦脸的?罢了,还是直接回府吧。 12、琉璃镇纸 岑劭和耿灼共乘一辆马车。此时他们还在去相府的路上。 耿灼正在闭目养神。乌黑的碎发贴于鬓边,给此时的他增添了几分慵懒。无瑕的脸庞配上那天生含笑的唇,使得他若美玉般光彩夺目。 岑劭欣赏了耿灼的面容许久,才问:“晴晏,今日穆翃的事可是你所为?” 岑劭和耿灼乘一辆车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耿灼和其侍从隔开,方便他向耿灼问话。 耿灼缓缓睁开眼,对着岑劭轻笑了一声后又缓缓闭上了眼:“陛下觉得臣有那能耐吗?臣甚至不愿去想一篇典籍出来,怎么会有闲心为穆翃想法子?” 岑劭听后觉得耿灼这话说的也不错,他为了在宴会上不作诗赋,都能不计后果当众献舞,自然没闲心去为别人出谋划策。何况段鹕为穆翃出的法子和段鹕平日的行事风格差不多。不像是别人策划。 岑劭回忆起今日耿灼的那一舞,还是忍不住提醒:“晴晏,像今日这般在酒楼当众弹琵琶献舞一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岑劭顿了顿又道:“若是你想练舞,大可以来皇宫的御花园大大方方地舞剑。你今日的舞步是那次的剑舞改的吧?” 耿灼当然知道岑劭说的那次指的是哪次。 此时正是秋季,耿灼听到了马车外风卷落叶的声音。 剑舞……等以后春天真正到来,臣再在满园牡丹丛中舞于陛下吧。 耿灼在心里默默回道,他并未将这些话告诉岑劭。 岑劭见耿灼一直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又问:“晴晏,你在想什么呢?” 耿灼再次睁开眼眸,揉了揉鬓角:“臣在想方才在澧酩楼尝的酒,似乎是新品,臣没记住名字。不如改日让白筳去澧酩楼再打听一下?那酒,着实好喝。” “……”岑劭现在不知耿灼究竟是怎么想的,今日他话里明明句句都在给穆墚下套,可现在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只是思索着澧酩楼的新品美酒叫什么。 他刚刚似乎提到了白筳?岑劭压低了声音,提醒耿灼:“晴晏,其他的朕暂且不管。但朕要提醒你一点。白筳这个人,你想法少与他接触。他是穆墚的人。” 耿灼没有回话。 “先前以为你被穆墚蒙蔽,一直未曾告诉你此事。但朕观察发现,你虽然表面和穆墚和气,实则对其颇为抵触。所以今日借此机会告诉你。” 耿灼平静地回道:“多谢陛下提醒,臣会注意的。” 岑劭见耿灼听了进去,略微宽心了些。但还是很心疼,五年未见,耿灼真的变了许多。他直觉耿灼在密谋着什么,而且不想让他知道。 耿灼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隙,凉风顿时迎面袭来。 耿灼默默望着窗外。白筳是穆墚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他怎会不知。从五年前他刚到桂荷郡时,穆墚就以各种理由将他身边以前的侍从全部换掉。更是私下安排了白筳作为他的贴身侍从,整日监视他。当初为了避开白筳,他可没少费心力。 令耿灼感激的是,岑劭选择提醒他白筳是穆墚安排的探子。不过,耿灼却没有告诉岑劭穆翃一事他确实有参与。 耿灼本意也不想让穆翃入朝。恰好听闻穆翃和段鹕因为考核一事闹了矛盾。而段鹕的作风耿灼也清楚。凡事从不会认真考虑,十分大胆。于是耿灼决定在段鹕身上做文章。 恰好耿灼听闻段鹕被罚跪了祠堂。于是乔装一番,潜入了段氏祠堂。段鹕向来胆小,耿灼就躲在离最高处牌位最近的房梁上,模拟了老年人的声音,唬住了段鹕。 耿灼并未直接告诉段鹕应该如何做。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大致方向。具体的法子是段鹕自己想出来的。所以也不怪其他人没有发现是耿灼策划的。 窗外的风力似乎大了些,耿灼还在为向岑劭隐瞒了此事而感到些许愧疚。但是他忽然意识到,既然白筳是当初穆墚私下安排到他身边的,旁人应该并不清楚白筳的来历。那岑劭又是从何查出来白筳的身份?难道……耿灼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晴晏,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出神。”岑劭将车窗关严“秋日风大,天气寒凉。你自那年落水后身体就不好,当心着凉。” 耿灼收拢了思绪:“臣不过是想看看窗外的风景罢了。” 到了相府后,岑劭命随行的禁军取来一本册子。 “陛下,这是?” “这是朕亲自编写的考核注意事项。毕竟你是第一次担任大中正,编写的有些匆忙,一些地方朕只是简写了一下。不过朕会将详细的说与你听。” 耿灼翻开册子,上边确实是岑劭的字。其实,考核流程中的各种注意事项,他很早之前就了解过。当年先帝准许他可自由进出览文殿,也就是锦国皇宫藏书之地。他在览文殿阅览书籍时,了解过关于官员考核的事项。 岑劭认真地讲着,耿灼在一旁倾听。 讲到疑难处,岑劭为了耿灼能听得更明白,决定画一个示意图。于是取来了一张纸。 因为岑劭是照着册子上的内容画的示意图,所以在画图过程中,需要看着册子上的文字。为了固定住册子,他打算找一个镇纸压着。 可是岑劭只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黄金鲛珠镇纸。 “陛下在找什么呢?” “镇纸。” 耿灼将桌子上的黄金鲛珠镇纸拿来压在了册子上:“这不是就是吗?” 岑劭见暂时没有其他镇纸,也就默许用了黄金鲛珠镇纸。 画到一半,岑劭还是决定询问耿灼:“朕送你的琉璃牡丹镇纸呢?” 当年还在东宫时,岑劭雕刻了一个琉璃牡丹镇纸送给了耿灼。耿灼尤为喜爱那个镇纸,从前岑劭来相府时,他每次都能在耿灼的书桌上看到那个镇纸。 今日是耿灼回京以来,岑劭第一次到相府。可是岑劭却怎么也寻不见他亲手雕刻的那个琉璃牡丹镇纸。 “有日臣作画,那琉璃牡丹镇纸恰好在桌子上,臣那日饮酒过多,有些醉了,作画时不慎将其打碎了。陛下莫怪。” 听了耿灼的话,岑劭停下笔抬眸,发现面前的人神色平静,似乎琉璃牡丹镇纸于他来说,和寻常镇纸并无什么区别,碎了也无甚可惜一般。 “哦。”岑劭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勾画示意图。 但是岑劭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低下头继续作图后,耿灼的眸中含了歉意。 耿灼将目光移到了岑劭戴着翡翠玉韘的左手拇指上。翡翠玉韘掩盖的是一道细而深的伤痕。而这道伤痕,就是因为岑劭为了给他雕刻琉璃牡丹镇纸被雕刻刀划伤留下的。 早年岑劭学习雕刻时,即便岑劭也将手划伤过,但那些伤痕较轻,在愈合后并无伤疤留下。唯有雕刻琉璃牡丹镇纸时,留了这么一道疤痕。 因为琉璃易碎,所以要想在其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繁杂图案,极其考验雕工。在牡丹花将要收尾时,由于惯性冲击,岑劭没拿稳雕刻刀,那刀就划伤了岑劭左手拇指的侧面。 好在岑劭自己在东宫私自备了不少药膏,也向太医学习过如何正确处理各种创伤,于是岑劭自己处理了那次的伤口,用的都是上好的药膏。平日他手上就一直戴着这玉韘,玉韘挡住了伤痕,一直没有人发现。不过琉璃牡丹镇纸倒是完美完工。 但即使岑劭掩饰的再好,在岑劭将雕刻好的琉璃牡丹镇纸送给耿灼时,细心的耿灼还是发现了岑劭手上的伤痕。在询问下耿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岑劭为他雕刻镇纸上的牡丹花而留下伤疤一事,耿灼一直记到现在。但他并不希望岑劭此时看透他的情绪,因为目前并不是让岑劭知道他所思所想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岑劭将所有注意事项都向耿灼讲述完毕后就回了皇宫。 结果没过一会儿,就有宫人来通传:“陛下,段中丞殿外求见。” 岑劭猜出了段滐此时求见,想必是怕穆墚因穆翃五年内不得参加考核一事怪罪于他。段滐先前一直归属穆墚一党,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离间他与穆墚。 于是岑劭对宫人说:“让他进来。” 宫人立刻领了段滐进来。 果然,段滐进入大殿时神色慌张,似有要事相告。 但即便如此,段滐还是规矩地向岑劭行礼:“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段爱卿这是有何事相告,怎么如此慌张?” 段滐非但没有起来,反而叩起头来:“陛下救臣!” 岑劭使了一个眼色,让殿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段滐在众人离开大殿后仍旧没有立刻说明原因,而是不停地重复着“陛下救臣。” 岑劭心下思忖:段滐既然能来到这殿内想必在家已考虑许久,如今到了自己面前,反而又开始犹豫了?也罢,就推他一把,让他自己说出来。 岑劭睨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段滐:“段爱卿可是为了今日穆公子放弃参加后备官员考核一事而来?” 段滐霎时间抬起头来,愣在了原地。 13、弃暗投明 “段爱卿怎么这副表情?朕有说错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借着这御史中丞的职位便利和穆墚这个大靠山,干了多少损人利己之事。” 段滐甚是惶恐,连连叩首:“陛下,臣知错。臣身为南台长官,不仅未尽好职责,反而与朝中权臣一起结党营私,实在是愧对陛下厚爱。” 南台为锦国监察百官的机构。其长官为御史中丞。 岑劭瞥了眼段滐,接着他刚才的话说:“你的所作所为可不只是愧对于朕,更是愧对万民之信任。” 这话激得段滐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就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连忙坦言:“陛下,臣今日来此确实是为了穆公子考核一事。但臣并非是想请求陛下恢复其考核资格,而是要检举大司马所作之事。” “哦?说来听听。”岑劭静等着段滐的下文。 段滐将这些年来他知道的穆墚所作的欺上瞒下、敛财鬻官之事尽数说了个清楚。 虽然岑劭自己也查出了些眉目,但当段滐说出这些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感到震惊,穆墚他私下居然这么无法无天。 “可还有其他?”岑劭的脸色已是十分不悦。 “这……”段滐还在斟酌要不要说。 见段滐如此,岑劭压着怒气:“你若要朕救你,就将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全部讲出。不然,段爱卿还是自求多福吧。” 段滐抬头望了一眼岑劭后立刻底下头来,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所带来的威压令人战栗,饶是当年的先帝,也没有岑劭这么具有压迫感。 于是段滐立刻将实情托出:“是,臣这就说。据臣所知,当年安王世子和世子妃客死边关,似乎也与大司马有关。” “什么?!你是说朕的堂兄和皇嫂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亡,而是穆墚故意陷害?”岑劭一时间不敢相信,他记得当年军医查明安王世子与世子妃的死因的确是因为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导致恶疾突发,无力回天。 安王世子乃现今安王岑茌的独子,岑劭的堂兄。安王世子自幼习武,武艺绝伦。安王世子妃也是将门之女。两人育有一子,名曰岑晅。在岑晅三岁时,先帝准备派人到边关代表朝廷慰问督导。 在选择去北部要塞廉恒关的督察人选时,先帝思来想去,就选了安王世子。一是安王世子是皇室之人,去廉恒关可以体现朝廷对边关将士的重视。二是安王世子的武艺不亚于八公之一的大将军,又熟知兵法。去廉恒关也可帮忙训练将士。 另外,锦国的规矩,皇室宗亲不可拥兵自重。但安王世子确实是个将才,对朝廷足够忠心。先帝想着他去廉恒关历练一段时间,等他回来后,就让他跟随禁军训练。 安王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世子去边关时,世子妃也请求同行,先帝就准许了。结果二人一去不回,客死他乡。 现今距离安王世子与世子妃过世已有两年。 岑劭对他这位堂兄很是敬重。如今他听到段滐提及当年安王世子之事,情绪上难免会有波动。 岑劭平复了心情后,冷声问段滐:“你是如何得知穆墚谋害了堂兄与皇嫂?详细说来。” 段滐紧张地说:“这……臣也是有日去大司马府偶然听到大司马在和谁秘密谈论什么,大司马说什么‘安王世子与世子妃不也死于我手,无人察觉,你若与我合作’之类的话。臣怕惹祸上身,不敢多听,就去会客厅候着了。” 岑劭不得不感叹段滐的运气还真是好,听到穆墚的密谋居然还未被灭口。 岑劭继续追问:“那你可知那时候与穆墚密谈者是何人?” “这……臣也不确定。听声音,似乎是大将军。” “孔旃……”岑劭若有所思。 “陛下,臣已经将臣知道的全部讲出。大司马爱子心切,虽然穆公子今日当众放弃考核,但此事是小儿推波助澜。大司马不会对穆公子如何,却一定会将此事怪到小儿头上。届时臣一家老小恐有大难。求陛下看在臣主动检举的份上,帮一帮臣吧,臣只求能保全家中老小。臣愿以死谢罪。” 段滐说完痛哭流涕,不停叩首。 “朕查过你私下所为,并未做出过伤人性命之事,贪敛的钱财数目也不至于判你斩立决,按律法你应当流放至岭南。可是正如你说的,穆墚会放过你吗?他一定极力会将你的罪行夸大。” 岑劭观段滐此时的神色,发现他果然被吓得不轻。 “朕推测穆墚不久就会上书弹劾你,届时朕可帮你,按律法保你不死。你需要做的就是在岭南活着,等朕需要你作证之时,自会召你回来。这几日你先在你府上歇着,我会派禁军暗中保护你阖府上下。” “陛下之隆恩,臣没齿难忘。”段滐听后连连拜谢。 因为澧酩楼一事,这几日穆翃又被关在了家中。 大司马府。 耿灼为了确保穆墚不起疑心穆翃放弃参加考核一事是他策划,他便来装个样子拜访穆墚,表示关心。 “世叔。” “丞相大人有什么要说的?”穆墚近几日心情不好,见谁都不愿意多言。 “世叔,阿翃前几日闹了那么一出,陛下已经下旨让其五年内不得再次参加后备官员考核,现在应如何办?” 耿灼微微蹙眉,澄澈的双眸中满含无辜与忧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日的事和耿灼毫无关系。 “还能如何办,大锦选官规矩如此,我等怎可违背规矩。既然翃儿现在不愿入仕,让他在家多读几年书也好。五年后想必他自己早已想通。届时再让其报名考核,定然比现今逼迫他去参加考核的效果要好得多。” 穆墚看着仍旧一脸担忧的耿灼,心想:看来自己当初扶持耿灼当丞相是很正确的选择。他如此好拿捏,毫无心机。之前推荐他当荌州大中正,让他在仕途上帮一把翃儿,他真就言听计从。现如今翃儿向陛下坦言了不愿入仕而被禁止五年内参加考核,他还及时来问自己怎么办。 虽然那日他和岑劭去相府后由于有禁军把守,探子没有探得他们谈了什么。但以耿灼目前的状态,定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真是好控制。穆墚瞬间心情舒坦了不少。 耿灼略微缓了缓神色:“一切都听世叔的。” “行了,你去看看翃儿吧,我这几日将他关在府中本是担心他再乱来。结果他一连几日都呆在自己院中,谁也不见。你和他关系向来甚好,代我去劝慰他一番。” “是,世叔。”耿灼也正好打算去找穆翃说一些话,如今穆墚主动让其去看穆翃,倒也省了他去再编理由的时间。 耿灼离开后,穆墚去了书房。 穆墚仔细看了看他昨日刚写好的奏章。奏章上所罗列的乃是段滐大大小小的罪状。 穆墚边翻看奏章边冷笑:“段滐,既然你儿子误我家翃儿仕途,莫怪我出此狠手了。” 耿灼来到了穆翃的院落中,发现穆翃正背对着他,坐在风景湖边,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耿灼放轻脚步走近了些,看清了穆翃是在钓鱼。但是那鱼竿的鱼饵,并未没入水中,而是高高的悬于湖面上。显然,穆翃的注意力并不在鱼竿上。 “不是说不到饭点不许人进我院落打扰我吗?你们把我话当耳旁风?” 穆翃这几日吩咐府中侍从们,除非饭点才可来给他送饭,其他时间不允许来他院中打扰他。 耿灼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听着身后逐渐临近的脚步,穆翃登时大怒,把鱼竿丢在了一旁后立刻起立转身:“不是说不准进我院中吗?你……” 穆翃看到来人是耿灼后把话咽了回去。 “阿翃,怎么你最近脾气变这么大了?”耿灼走上前看了看风景湖“你这样能钓到鱼?” “晴晏哥,我不知道是你来了。刚才不是有意吼你的。”穆翃连忙向耿灼道歉。 而后穆翃拿过了鱼竿:“谁说钓不到鱼,别说秋天了,以前冬天我也钓到过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没说季节,我是说你钓鱼的方法,方才你的鱼竿一直悬空,鱼饵根本就没沾到水。秋天水位本就低,你又那般摆放鱼竿,你觉得哪条鱼能看到?” “我……我确实现在没心情钓鱼。”穆翃将鱼竿放在了一旁“晴晏哥,你说我不想入仕有问题吗?为何我那日向陛下坦言,我爹会那么生气,回去直接让我跪了一晚上祠堂。他以前从没这样罚过我。” “世叔自然有他的考虑。” “那阿鹕还好吗?他有没有被他爹罚?”穆翃这几日回想起那日段滐惊恐的神情,担心段鹕回家后会被段滐责罚。 段鹕交际范围也比较广,因为和穆翃交好,穆翃又经常找耿灼玩,所以在找不到穆翃时,段鹕往往会去找耿灼。 “我这几日未见过他。段中丞这几日也告假未上朝。” “啊……不会真的是因为我那日的事让我爹迁怒他们了吧?”穆翃最初还觉得此事仅是段鹕参与,与段滐无关,他爹又不会和段鹕一个小辈计较,那么段家父子应该无事。但如今看来似乎不然。 虽然知道穆墚定不会放过段滐,但耿灼还是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耿灼此次来找穆翃就是料定穆翃会问他关于段鹕的消息。而他的目的就是引导穆翃去思考盛怒下的穆墚会做何事,以此来扩大穆翃内心的恐慌,激发他足够的救人动力。 穆翃这人对朋友极好,做事又欠考虑。得知段鹕一家有难,为救人定会干出比那日澧酩楼更为出格的事来。而耿灼要得就是此效果。 “罢了。晴晏哥,你回去吧。”穆翃决定自己想一想救段鹕一家的办法。 “好。” 耿灼走出穆翃的院子时,眸中含着歉意回望了一下,而后才离开。 14、宫前纵马 这日,穆墚一大早就出了门,准备去参加早朝。 穆墚刚走后没多久。 穆翃就背着一个包裹从他自己的屋里溜了出来,然后走到他自己院中一处偏僻的地方。这里有一块大石头。但是石头是松动的。他用尽力气将石头推开,石头后赫然显露出一个洞口,连通外边的街道。 穆翃从洞里钻出,私自出了大司马府。 在路上,穆翃用银子买下了一匹马。由于现在时辰过早,街上几乎无人,所以他选了一个便捷宽敞的道路飞奔去了皇宫。 穆墚刚到皇宫门前,还未进入,余光忽然瞥见远处有一人骑马向宫门冲来,很是震惊。他为官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如此大胆的人,居然敢擅自纵马冲向皇宫。 皇宫门口的禁军发现了动静,立刻上前将人拿下。其余官员也纷纷看来。 禁军押着人走了过来,穆墚正准备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早朝骑马冲向宫门。结果发现被押着的人是穆翃。 “放开我!”穆翃在不停挣扎。 百官见了都低声议论起来。 “穆公子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 …… 在大家都在议论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没有参与讨论。 一个是段滐。他今日收到了岑劭的消息,说是让他来上早朝,想来是要公开下达将他发配岭南的命令了。穆翃此时出现,他总感觉是与此事有关。 另一个是耿灼。耿灼已经过了宫门,但此时还是驻足看了这场闹剧。对于穆翃骑马闯宫门一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耿灼知道穆翃若真想救人,定会作出极其出格的事。那么以穆翃的考虑,最有可能就是直接在早朝冲进皇宫,向岑劭求情,阻止穆墚为难段滐一家。 而为了引起更大的舆论,穆翃定会选择在百官都正要入宫时前去。况且昨日有消息表明段滐今日会上朝,那么穆墚一定会在今日当面弹劾段滐,穆翃也一定会在今日前来求情。 耿灼也清楚穆墚绝对会在禁军将穆翃押去岑劭面前之前,将此事压下来。为了穆翃不被治罪,穆墚在早朝时定会尽力顺着岑劭的意思来,但穆墚定会在心里更加怨恨段滐。如此,穆墚和段滐的关系再无转圜的余地。而他也就顺利清掉了穆墚在监察方面的一股强大势力。 只是这事一出,穆翃回府绝对会被穆墚重罚,这也是那日耿灼对穆翃在心里表示歉意的原因。 穆墚发现穆翃背后的包裹中露出了一本册子的一角。仔细一看,这册子竟是一本奏章。府中现下只有一本写完的奏章,应该是他过几日要上奏的派人去巡视边关的那本奏章,但不知何时被穆翃拿了去。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最主要的是把穆翃从禁军手中救下。 略加思索后,穆墚立刻走到押着穆翃的禁军面前致歉:“军爷,我这才想起来,我奏章忘带了。想来小儿是来给我送奏章的,并非有意冲撞。都是误会一场,放了他吧。” “不是……我……”穆翃正要说什么。 穆墚当即走上前将穆翃身后的包裹打开,里面装着的果然是一本奏章。 穆墚将奏章拿出递到禁军面前,并朝穆翃使了一个眼色。 穆翃注意到穆墚的眼神后,四处看了看,发现站在一角的段滐也冲他摆了摆手。 奇怪,为何他爹和段世叔都不想他管此事?穆翃不明所以,但还是闭上了嘴。 禁军看了看发现奏章是真的。 这边,耿灼还在观察着宫门外的情况。 忽然,一个声音在耿灼身后响起:“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 耿灼转身一看竟是陈公公。 “无事。” 陈公公觉得事情蹊跷,应当问清楚。于是他走到在宫门内站着的禁军身旁,低声询问:“外边这是发生了何事?” 这禁军看着正在与宫门外的禁军交谈的穆墚,向陈公公解释:“没什么,穆大人忘带了一本奏章,穆公子给穆大人送奏章走得急了些。门外的禁军误会了穆公子,穆大人正在向他们解释。” 陈公公瞥了一眼穆翃身旁不远处的马:“原来是这样,我当出了什么事。” 陈公公本就是岑劭派来查看发生了何事的,如今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准备回去复命。 “陈总管留步。” “丞相大人有何事?” “我随你一同去政宸殿。”耿灼见事情已然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也就不再看这个热闹了。 政宸殿。 岑劭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等着群臣到来。 这还是第一次岑劭已经到了政宸殿准备开始早朝,但群臣却未至。 忽然,岑劭看到两人到了殿内。一人是他刚刚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陈公公。另一人身着一身紫色官袍,从容地走了进来,眉目间透露的是那一直灿若春晖的笑意。 耿灼含笑对岑劭行了一礼:“臣参见陛下。” “免礼。朕在这政宸殿等了许久,才只等来丞相一个人。”岑劭将目光转向了陈公公“陈总管,你且说说,百官究竟去干什么了?” 陈公公立刻将打听到的事告诉了岑劭:“回陛下,听说是穆大人忘带了一本奏章,穆公子心细发现了穆大人落在府中的那本奏章,骑马飞奔而来为穆大人送奏章。还好穆公子赶上了。最开始宫门外的禁军不知事情缘由,误会了穆公子。穆大人在与他们解释,其余大人也在现场,所以各位大人才未及时到政宸殿。” “知道了。”岑劭示意陈公公可以退下了。 听了陈公公所言,耿灼不动声色地看了陈公公一眼。 陈公公是先帝指给岑劭的侍从,处事通透。方才禁军并没有直接提穆翃骑马而来的事,而陈公公却在话里点明穆翃是骑马飞奔而来。岑劭定是能抓住重点,听出事情原委。 不过,此事由别人旁敲侧击告诉岑劭,和穆翃自己闹到大殿上让岑劭直接知道他干了何事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现在究竟要不要追究此事,全凭岑劭。但耿灼也料定岑劭不会直接当面说此事。因为他打听到段滐前几日告假在府中是因为去皇宫见了岑劭一面。想来今日段滐来上朝也是岑劭的意思,岑劭必定和段滐谈成了什么。最有可能就是因为穆墚。这些年穆墚的权势对岑劭的威胁他不是不知道。 “晴晏。” 听到岑劭叫他,耿灼立刻回神道:“陛下。” “晴晏,宫门口那出好戏,你看的可还尽兴?” 耿灼装作不知:“陛下莫要说笑,臣可不知宫门口有什么戏。” 岑劭看了看殿外,笑道:“罢了,看戏的人都回来了。晴晏,准备早朝吧。” 耿灼回头,看到百官自殿外鱼贯而入,想来是穆墚顺利处理了麻烦,将穆翃劝了回去。 很快,百官便列好了队,叩见岑劭。 岑劭让他们平身后并未及时进入早朝正题,反而不紧不慢地提了一句:“诸卿,今日怎么都来的如此晚,可是宫门口有什么趣事?” 百官不敢言语,但神色各异。穆墚的脸色最为难看。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岑劭点到为止:“罢了,朕今日还有事要谈。开始早朝吧。” 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诸卿,朕有一事要讲。前几日大司马递上来了一本奏章,检举御史中丞段滐任职以来以权谋私,贪污敛财等数条罪状。朕已派人查清,诸卿可先看一看。” 岑劭看了眼陈公公。陈公公立刻会意,将岑劭事先拿来的穆墚呈交的奏章递给了耿灼,供大家传阅。 耿灼看起来是随手一翻就递给了身后的官员。实际上以耿灼的阅读力,已经将奏章上的内容尽数读完。 穆墚罗列的还真是详细,看来是下了决心想让段滐不得翻身。耿灼悄悄瞥了眼穆墚,只怕穆墚不能如愿了。 大臣们读了穆墚的奏章后,纷纷议论。 “想不到段滐身为南台长官,居然以权谋私。” “是啊,他自己竟还贪敛钱财,这样如何能公正地监察百官?” “亏我之前还以他为榜样,没想到他竟德行有亏至此。” …… 穆墚很满意现场众官员的反应,方才因为穆翃造成的不悦稍减了些。 待到百官将奏章传阅完毕,陈公公将奏章收了回来。 “诸卿既然都已看过了,想必也清楚段滐应定何罪。段滐为官这些年来贪敛钱财,确实应依律严惩。” 听到这里,穆墚心中极为顺畅。 岑劭继续说:“段滐对自己所做之事也心知肚明,他早在大司马递上奏章前,就已经向朕坦言了他自己所犯罪行,主动请求按律法归还全部贪敛财产,革去官职,全家流放岭南。” 穆墚见事情背离了他的预期,方才自得之意瞬间一扫而空。他快步走到殿中,持笏板行了一礼:“陛下!臣呈递的奏章上将段滐所敛财物数目写的清清楚楚,如此数额,理应斩立决。且他全家都应发配边关。陛下方才的话,难道是想听了段滐的谗言,免他死刑吗?如此,岂非寒了百官与万民之心?” 穆墚此刻竟如此辞严义正,岑劭不仅嗤笑一声,怪不得不少人称赞穆墚乃国之肱骨。穆墚表面上表现的如此刚正,倒真的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忠臣。 15、作壁上观 “穆爱卿先别急着反驳朕,不如先看一样东西。” 岑劭朝陈公公摆了摆手:“去将前几日段滐写的请罪表和他画押的供词递给大司马和众卿看看。” 陈公公立刻取了请罪表递给了穆墚。 岑劭早就料到穆墚不会放过段滐,所以在让段滐告假居家的那段时间,他派暗卫去了段滐家,将已经查明的段滐所犯罪行与段滐本人核对,并让段滐在供词上画押。段滐自己也写了份请罪表,将其所犯罪行尽数罗列。 穆墚仔细翻看起来请罪表和供词,越看越是震惊:“怎会……” 段滐所写的请罪表,字字恳切。且自我检举的事情罗列的详细且准确。段滐这人若非他自己愿意,是不可能主动将他犯得所有罪行全部主动供出。不仅请罪表,段滐供词上所写内容也非常详细。如此一对比,穆墚那份检举段滐的奏章上的内容,明显可以看出是有所夸大捏造了。 事已至此,穆墚也没心情看下去了,直接将段滐的请罪表和供词递给了耿灼,让他和其他朝臣传阅。 耿灼饶有兴致地打开了请罪表和供词,仔细看后发现段滐确实是将其所犯之事全盘托出。 耿灼心想:看来之前猜测没错,岑劭确实是要留下段滐。因为段滐所犯之罪确实并不够判斩立决,同时他还知道很多关于穆墚的事。留下他,在日后揭发穆墚罪行时,他也可作为一个有力的人证。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没自己的事了,作壁上观即可。 岑劭又让陈公公取出一张地契拿到穆墚面前,让穆墚看清楚。 “大司马,段滐不仅主动请罪,更是将他家地契都提前交了上来。只等朕今日下旨,将这地契收缴国库。” 岑劭来这么一出,穆墚先前想好的话语此刻一句也用不上。 “另外,大司马还在奏章上说段滐之子段鹕也参与了这些事,也应问斩。可朕在调查中查明的却是段鹕不仅不知这些事,平时更是乐善好施,救助过不少穷人。”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就连段滐也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他可是京都有名的纨绔,挥金如土。从未听过他向哪家积善堂捐过钱。”穆墚觉得岑劭在说笑。 “众卿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些。这是段鹕向京都各个积善堂所捐银两物资的时间与数目,写的清清楚楚,其上都有各积善堂老板的亲笔签名。” 陈公公立刻将有各个积善堂老板签名的账目册子拿了过来。 众人看后瞠目结舌。段滐更是悔不当初,他整日训斥段鹕不学无术,没想到段鹕平时竟然乐行善举。而他自己却尽干些有损德行之事。 其实,段鹕乐善好施一事是岑劭在调查段滐所作之事时偶然发现的。段鹕虽然是个纨绔,随意挥霍,经常逃课,但却也心地善良,经常向积善堂捐款。而且段鹕觉得捐款一事没必要声张,就没留名字。但是各个积善堂的老板还是打听到了段鹕的姓名,并且记录着段鹕所捐的每一笔物资。 段鹕的行为确实帮助了许多穷苦人,但是由于他不让积善堂声张,所以各个积善堂的老板就尊重了他的意愿没有向别人提起此事。这也造成了在京都绝大部分人的印象中,段鹕毫无优点可言。 今日可谓是颠覆了群臣对段鹕的印象。 岑劭看着穆墚,严肃地说:“大司马,朕知你嫉恶如仇,但是仅凭臆想肆意夸大被检举人的罪行,甚至污蔑栽赃毫不知情之人,非贤臣所为。段鹕本人并不知段滐所干的这些有违律法之事,若是按大司马之前那奏章上所写直接将段鹕斩了,那岂非朕不按律法随意处置?” 穆墚只好道歉:“陛下说的是。是臣没有查清楚就妄下言论,此乃臣之过,今后定不会再犯。” 岑劭将目光转向群臣:“既然如此,段滐的一事就到此为止吧。段滐所犯罪行究竟如何供词上都写的很清楚,按律判其革去官职,全家流放岭南。” 岑劭当即吩咐人将段滐押走。 段滐被押下去后。 岑劭看了眼穆墚手中的奏章:“穆爱卿,朕看你从进了这政宸殿就时不时翻看你手中的这本奏章,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 听了岑劭这话,耿灼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一下。岑劭这个时候特意提到穆墚的奏章,就是在旁敲侧击穆墚今早宫门口的事。他是在提醒穆墚若是他非要置段滐一家于死地,他就会将穆翃擅自纵马闯宫门一事当众提起。 果然,穆墚没有再提段滐一事。 穆墚将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派人去边关例行巡查的时间将至。臣拟定了此次去边关的将领人选。请陛下过目。” 岑劭大致扫了一眼奏章上所列的名单,看到了穆墚拟定让大将军孔旃去廉恒关。 廉恒关是锦国北部边关要塞。当年安王世子和世子妃去的就是廉恒关。穆墚此次拟定让孔旃前去,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岑劭决定先将此事搁置着:“索性这事还不急,改日再议吧。” 锦国历来重视边关防御,每一年或两年就会从朝廷派一批官员前往各边关要塞巡查两个月。而被派遣官员一般是年初出发前往边关。 穆墚见岑劭没有心情谈论此事,也识趣地没有多言。毕竟奏章已经递上去了,岑劭决定最后人选是早晚的事。 随后,岑劭又与众臣商讨了一些琐事后准备散朝。 “诸卿,若无他事,退朝吧。” 此时,穆墚上前:“陛下。臣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要处理,打算告假一日,请陛下批准。” “准了。”岑劭猜出穆墚大概是要回去教育穆翃。 散朝后,穆墚第一个出了政宸殿。其他官员也陆续离开。 耿灼却是不急着走。待到人差不多走完了,他悄悄含笑看了眼岑劭才向殿外走去。 耿灼在心里说道:陛下,臣策划的那出在宫门口上演的戏好看与否臣不知。但方才在政宸殿中上演的由陛下操控的那出戏,臣觉得甚是有趣。 可惜,岑劭没注意到这一幕。 大司马府。 “你说说你究竟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还买了一匹马回来?” “娘,您就别问了。从我回来,您都问几遍了。”穆翃并不想与穆夫人多言。 “行,那等你爹回来让他问你。”穆夫人此时十分生气,穆翃大早上不知道跑哪了,回来时还带了一匹马,问他什么也不说。 穆夫人话音刚落,房门就开了。 穆墚怒气冲冲地吼道:“穆翃,你看看你今日干的什么蠢事!”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如此动怒?” “你自己问他。”穆墚仍旧黑着脸。 穆夫人看了眼穆翃,觉得穆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说什么,就决定过会儿再谈论穆翃的事。 穆夫人问穆墚:“老爷,今日早朝陛下怎么说?那段滐一家……” 穆墚要铲除段滐一事,穆夫人也知道。 此时,穆翃忽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满眼悲愤地望着穆夫人:“娘,您也知道此事?!那您为何不劝阻我爹?您明知阿鹕是我好友。再说,决意不入仕一事是我个人意愿,阿鹕不过是帮我将放弃参加考核一事进展的更顺利了些,和段世叔更是没有一点关系。” 穆夫人给穆翃使眼色示意他闭嘴:“翃儿,你现在还不懂。朝堂的事,不能只看表象。虽然段滐是你爹这边的人,但他儿子既然阻你仕途,那就是他与我们家作对。” 穆夫人还想劝慰穆翃,被穆墚打断:“行了,你给他说这么多也白费口舌。他就是一门心思想救人。” 穆墚走到穆翃面前,十分不悦:“段滐的命保住了,他们一家不日将会被流放岭南。但你……” 穆墚吩咐侍从:“去拿板子来,我要亲自打够他二十板!” 穆翃听到段滐一家还留得性命,知道穆墚的计谋没有得逞,于是安下心来。没有再说什么,等着侍从将板子取来。 虽然不知穆翃干了什么,但穆夫人听到穆翃要被打板子还是于心不忍:“老爷,翃儿究竟干了什么?竟然要上家法?!” 穆翃虽然自幼没少被训,但到底是穆墚与穆夫人的独子。打板子这事以前从来没有过。看得出来穆墚这次是盛怒。 “今日早朝,他纵马到了宫门口,就为了入宫为段滐一家求情。若非我遇见,将其拦着,又向禁军谎称他是来给我送奏章的。那他现在就不是在这里等着挨板子,而是在大牢里等着被陛下发落了!” “啊?!”穆夫人听完惊得愣了一下,而后指着穆翃“你真是……我说你怎么买了匹马回来,原来是去皇宫了。那里是你能随意纵马的地方吗?” “对了,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还有你爹的奏章你什么时候拿到的?”穆夫人想府中有人巡查,穆翃怎么会顺利逃出。 “我最近独自被关在院中无聊,随意走动时在我院中发现有块大石头,石头后似乎是一个洞,连通我们府外的街道。于是我就自己挖了许久,终于将嵌在土中的石头挖得可以移动。” 穆翃继续说:“为了掩人耳目,我就还将那石头放在原处,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听闻今日段世叔要参加早朝,我想我爹应该会在今天去弹劾段世叔。所以就起了个大早,从那个洞口溜了出去。至于奏章,昨日我特意潜入书房顺了本奏章,去见陛下总不能什么也不带吧。” 穆墚直接被气笑了:“你当去皇宫是走亲戚?还‘见陛下总不能什么也不带’?” 侍从将板子取了过来。 穆夫人见穆墚这回是动真格了,不愿亲眼看穆翃受罚,于是先行离开。 穆夫人走后,穆墚开始打穆翃板子。整整二十板,穆翃一声不吭。 16、阔苒来信 一个月后。 早朝。 “诸卿,朕收到了阔苒国的朝乐蒙可汗寄来的信,信上所言阔苒国有意与大锦交好。希望朕于明年四月能抵达阔苒,游览阔苒风光。” 岑劭命陈公公将朝乐蒙可汗寄来的信递给群臣传阅。 说是邀请岑劭去阔苒游览,实际上谁都明白这不是单纯的游览,而是想要与岑劭见面商量两国交好的具体事宜。 阔苒国在锦国北部诸国中实力最强大。虽然阔苒国与锦国的关系已经由最初的交战敌对变为了互不侵犯。但阔苒国一直未与锦国结盟。 阔苒有着锦国北部诸国中最广袤的草原与最优质的畜牧资源,是发展畜牧业的绝佳之地。 锦国虽然也有适宜经营畜牧业的地方,但所产的畜牧业产品种类不比阔苒丰富,品质也没有阔苒的高。故而大多数畜牧产品需要从阔苒进口,但由于两国仅是互不干扰的普通邻国关系,而不是拥有合作关系的友邦,所以进口价格昂贵。 为了获得优质的畜牧资源、降低进口价格,并减少边境隐患,锦国历任君主都不时派出使臣去沟通,希望能与阔苒交好。 虽然近几任君主执政期间,阔苒有同意与锦国互通有无的意向,但一直没有正式签订盟约。此次阔苒国可汗主动提出修好,无疑是促进两国关系更进一步的好兆头。 穆墚看过信件后分析:“陛下,阔苒国此举是我大锦与其建立睦邻友好关系的好机会。之所以阔苒愿意主动与我们示好。臣推测原因有二,其一可能是由于阔苒面临了他国威胁,其二可能是他们自身遇到了什么麻烦,而解决这个麻烦需要的东西只有我们大锦才有。” 穆墚的分析不无道理。随着北部其他国家的崛起,阔苒不再是一家独大,其中发展最为迅猛的是其北部的符菇国。而其东部的标筮国也因为成了锦国的附属国而脱离了阔苒的控制。 所以阔苒为了有一个安定的邻邦环境,确实极有可能主动示好。另一方面,锦国地大物博,有很多物资是阔苒和阔苒其他邻国都不具备的。若是阔苒对锦国的何种物资有所需,来示好也是说得过去的。 “朕所想与穆爱卿差不多。此外,前段时间穆爱卿拟定了巡查各边关人员的名单。照例相关人员应是年初出发。但北部的廉恒关紧邻阔苒国。所以朕打算下月出发,先前往廉恒关,亲自巡查两月后再直接去阔苒,算算时间那时应该正好是阔苒可汗在信上约定的时间。” 穆墚一听岑劭要借着会见阔苒国可汗一事,顺道视察廉恒关,心想:那这样他推荐孔旃去廉恒关的计划岂不是就被打乱了。 穆墚立刻出列:“陛下,这往年相关人员去边关巡查,都是在年初出发。陛下因为会见阔苒国可汗一事,就将往年固定的边关巡查时间提前,是不是有所不妥?不如还按原定计划,让大将军于明年年初前往廉恒关,陛下届时再去阔苒,如此两边各不耽误。” “穆爱卿,朕又没说这次大锦所有边关的巡查都要提前。仅是廉恒关一关因为去阔苒顺路,所以朕打算直接在去阔苒的路上先行巡查了。至于孔爱卿,朕也会让他一并同行前去廉恒关,这和你原先拟定的人员名单并无差别。” 听到孔旃还是会去廉恒关,穆墚也就不再争辩:“原是如此,臣遵陛下旨意。” 岑劭看向了耿灼:“耿爱卿,此次前往阔苒,你也一同前去。” 耿灼当即答应:“臣遵旨。” “此事就这么定了。朕北上阔苒期间,京都事宜交由安王打理,大司马协助。” 此事交代完毕后,岑劭又处理了一些其他事宜后就散朝了。 就在众人都差不多离开的时候,岑劭叫住了岑茌:“皇伯父留步。” “陛下有何事?” “朕去阔苒后,京都事宜,劳皇伯父费心。” “陛下放心,臣定保京都无虞。” “皇伯父,朕记得之前晅儿说想去廉恒关看看。朕打算此次北上将他带上。如此,他不仅能看到廉恒关,还能见到阔苒的风光。” 岑茌霎时变了脸色。由于岑晅和岑劭关系很好,他前几日像往常一样带岑晅进宫找岑劭。岑劭让岑晅留在皇宫住几日,他也没在意。没想到岑劭居然打算带岑晅北上。 岑茌直言:“陛下这是信不过臣?” 岑劭面带笑意:“怎会。晅儿是朕的皇侄,他既然想去朕的堂兄和皇嫂去过的廉恒关看看,此次就让他跟谁朕前去有何不可?能去边关要塞的机会可是不多。” 许是知道岑茌会怎么拒绝,岑劭又言:“皇伯父也不必过于担心晅儿会不适应廉恒关的条件。当年堂兄与皇嫂之事纯属意外。这次,朕会让康太医一同前去,康太医是军医出身,如今的太医令,其医术天下闻名。朕也会亲自照料晅儿,定让他此行平安。” “这……”岑茌沉默了好久终于答应了下来“那就劳烦陛下照顾好晅儿。” “皇伯父放心,您只需打理好京都。朕定会照看好晅儿。” 夜间,璨华阁密室。 谭老板问耿灼:“阁主下月要随陛下前去阔苒?” 耿灼浅浅尝了一口桂荷龙井茶:“不错。最近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阁主,经过长期安插眼线打听,我探得了大司马能控制澧酩楼,让齐掌柜为其卖命,是因为他能定期提供给齐掌柜,给其女治病的药材。齐掌柜的女儿自幼身体虚弱,饮食不佳。齐掌柜为治他女儿的病,请过不少医术精湛的医师。但他女儿的身体素质过差,寻常药材服用无效。” 耿灼又添了一杯桂荷龙井茶:“接着说。” “不过,也有医师给齐掌柜开出了治疗其女儿的珍稀药方。但也仅仅是给了齐掌柜药方,并没有给齐掌柜药材。因为药方中有一味叫‘苒若莎’的药材,极其难得,只有阔苒国的都城苒若才有。但大司马却可以定期提供‘苒若莎’给齐掌柜。也正是因此,齐掌柜对其言听计从。” 耿灼神色如常地问:“哦?‘苒若莎’是阔苒特产的药材不假。但是穆墚从何私自获得,还长期提供给齐掌柜?” “这……我对此也有疑虑。之前还联系了在边关的璨华阁的弟兄们,让他们帮忙调查此事。结果他们调查的结果都是并未发现大司马一党与阔苒有何往来。” 耿灼浅笑:“当然没有往来。穆墚心思全在怎么在朝中获得更多权力,他的重心全在京都。此外,穆墚虽然功利心极强,但面对外邦,还是分得清是非。何况他要真有什么别的心思,在桂荷郡我就能察觉。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与阔苒有交集。” “那阁主的意思是?” “‘苒若莎’此草药是阔苒独有。阔苒定然知道这药对于他国的珍贵之处。至今我还未听闻过阔苒向哪国出售过‘苒若莎’。所以我推断,最大可能就是穆墚给齐掌柜提供的是假药。” 谭老板听后大惊:“那齐掌柜就没发现?他不会找医师核实吗?” “大锦并无‘苒若莎’,医师也只是听过名字,了解古方罢了。齐掌柜常年在京都,更不可能知道‘苒若莎’究竟是什么样。穆墚若是买通医师,统一说法,让齐掌柜误以为假药就是‘苒若莎’。他怎会发现?” 说到这,耿灼推测既然穆墚能以此让齐掌柜长期为他效力,那么穆墚提供的假药定然是有作用的。如此,穆墚很可能给齐掌柜提供的假药具有短期内使得患者身体好转的药效,才会让不通药理的齐掌柜完全认为穆墚提供的就是真的“苒若莎”。 耿灼又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何况,穆墚他,可是精通药理。” 谭老板听后先是一愣,而后问:“原是如此,阁主打算怎么办?” “你让璨华阁的人继续留意穆墚和澧酩楼的动向。其余的就不用管了。我会借随陛下去阔苒的机会,取回真正的‘苒若莎’,以此来策反齐掌柜,让澧酩楼归我们所用。我不在京都这段时间,璨华阁有何事都可以直接去槚茗楼,尚楼主会帮你们。” 自从耿灼和尚闲达成合作意向后,璨华阁与槚茗楼间就开始互通情报了。 听到槚茗楼,谭老板忽然想到今日白天槚茗楼有人来传话,他连忙对耿灼说:“阁主,提起槚茗楼,有件事我差点忘说。” “何事?莫非尚楼主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倒不是。今日白天槚茗楼来人说尚楼主下个月要离京一段时间,大概明年年中才能回来。说这段时间京都的事他本人可能帮不上忙了,不过可以找槚茗楼的其他人,他们都会竭力相助。” 下月离京,明年年中左右才回……耿灼觉得这个时间段为何和他的行程如此重合。 “你可知尚楼主要去哪里?” “回阁主,槚茗楼的人只说了尚楼主要离京,并未说明具体去何地。” “这样啊……”耿灼若有所思。 耿灼又想起过几日就是段滐一家前往岭南的时间,于是提醒谭老板:“段滐的事朝廷已经将手续办妥,过几日段滐一家就要去岭南。之前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耿灼为了防止穆墚派人暗杀段滐,提前让谭老板通知从京都到岭南沿途的璨华阁的人暗中保护段滐一家。而他打算在过几日段滐一家去岭南当天,借送行的机会送给段鹕一个绣着璨华阁标志的包裹,方便沿途璨华阁的人辨认。 “阁主放心,早已吩咐妥当。沿途各地璨华阁的弟兄们都会尽全力保护段滐一家。” 耿灼甚是满意,皆下来安心准备北上事宜即可。 17、北上廉恒 大司马府。 穆墚听完穆翃所言,顿时怒火中烧:“我看先前那一个月祠堂你是白跪了,不过自由了两日,就又无法无天了?” 因为穆翃宫门纵马一事,穆墚在打过他二十大板后又罚他跪了一个月祠堂,不得出门。除了半个月前穆翃举行了加冠礼自由活动了一日外,一直被关在大司马府。如今穆翃刚恢复自由两天。 “爹,我不过是想随陛下北上,晴晏哥能去,我就不能去吗?” “他是陛下钦点一同前去阔苒的,你和他比?” “那您帮我求下陛下,就说我想同晴晏哥一同北上去廉恒关和阔苒国,如何?” 穆翃早就想去边关看看了,何况这次还有机会见到阔苒独特的草原风光。 “你……”穆墚瞪大了眼睛,穆翃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爹,您别忘了我可是会说多国语言。晴晏哥他好像从五年前那场大病后,就把之前学的全忘了。此次去阔苒,我可以给他当翻译。这样我就有正当理由跟着去了。” 穆翃以前看的闲书中,有些是外邦人编撰,在锦国市面上出售。他为了看懂那些书,私下把各国语言都学了个遍。奇得就是平时课业门门不合格的穆翃,偏偏真的自学得不仅能看懂用各国语言编写的书,还能与外邦人交流。 穆翃因为这个特长,还被先帝称赞过。当初览文殿有一批外国典籍要翻译校对,先帝想加快进度就打算多找点人帮忙。 那时耿灼辅助岑劭处理其他事。先帝听闻穆翃也通晓各国语言,有意让他帮忙校对览文殿里存放的外国典籍。结果穆翃说他只喜看奇闻异事这类闲书,对览文殿里的典籍校对毫无兴趣。先帝也就再也未提过此事,穆墚也因此不满了穆翃许久。 “你当陛下和其他人都不会阔苒语吗?用得着你去给耿灼当翻译?” “爹,陛下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给晴晏哥当翻译。至于其他人,都有官职在身,肯定有自己的公事要办,总不能一直在晴晏哥旁边给他翻译阔苒语。我不一样,我没入仕,空闲时间多得很。我和晴晏哥的关系又很好,我给他当翻译正合适。” “给耿灼当翻译都是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去廉恒关。” 穆墚见穆翃是真心想去廉恒关,又想到孔旃此次也会前去,路上若有什么事,孔旃也可以护穆翃周全。于是思虑一番后,他还是答应了穆翃的请求:“马上就要入冬了,廉恒关居北,定然比京都的冬天更冷,你出去多带些衣物。若你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和大将军说,他定会帮你。” 穆翃听出了穆墚同意了他去廉恒关,立刻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爹!” “行了,快起来。明日我就去和陛下说这个事。你切记此次外出收敛一点,别在陛下面前又犯浑。” 穆翃连连点头:“是是是,您放心。” “行了,去忙你的吧。”穆墚走到书桌前拿起了本书翻阅。 结果穆翃并没有立刻离开。 “说吧,还有什么事?”穆墚见穆翃如此,便知道穆翃有话没说完。 “明日阿鹕一家就要去岭南了,我和晴晏哥想去送送他。” “……”穆墚合上了书,看着穆翃。 沉默了许久,穆墚才道:“罢了,就随你吧。反正以后你在京都,他在岭南,很难再见了。” “太好了,我这就去找晴晏哥说!”穆翃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翌日。 早朝结束,穆墚将穆翃也想跟随众人北上一事告诉了岑劭。 “穆大人是说令郎考虑到丞相不会阔苒语,想做他的翻译?”岑劭想起来穆翃确实会各国语言,但以此为理由请求北上,穆翃还真是敢想。 “是。小儿说其他大人都有各自事务要办,但他却并无官职,可以随时在丞相身侧,为他翻译阔苒语。小儿虽然不才,但对于翻译他国语言,他还是有一定过人之处的。当年先帝也称赞过他这一特长。” 岑劭想了想让穆翃一起跟去也行,这样万一穆墚想趁他不在京都做些什么,定会有所忌惮。 “行。那就让令郎一同前去吧。” 与此同时,城门口。 “多谢丞相大人和穆兄。”段鹕接过了耿灼递来的包裹,包裹上恰好有一朵用笙绣绣法绣成的金银丝线交错的牡丹花。 穆翃连连摆手:“不用谢我们,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还有,你别叫我穆兄了,你忘了我行过冠礼了?以后叫我广羿哥。” “行。”段鹕点了点头。 “哎,你们还别说,我爹虽然前段时间罚我跪祠堂,但这冠礼可是没给我落下。”穆翃很满意自己的冠礼。 穆翃冠礼当日,穆墚免了穆翃的罚跪,于大司马府宴请各方宾客,场面异常宏大,轰动整个京都。 听穆翃提起加冠礼,耿灼有那么一瞬的失落。 这时,负责押送段滐一家人去岭南的解差走到了耿灼身旁:“丞相大人,这时辰到了,我们还要赶紧押送他们去岭南呢。” 耿灼当即恢复了正常神色:“行。” 解差押送着段滐一家离开了。耿灼和穆翃也回了城。 到了岑劭北上的当日。 趁着现场正在清点人数物资,穆翃走到耿灼身旁,小声对他说:“晴晏哥,你说陛下怎么把安王世孙也带上了?” 此时,岑劭正坐在玉辂上,在他的身侧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幼童。此幼童正是安王世孙岑晅。 耿灼心想:怪不得岑劭将离京期间的事宜放心交由岑茌处理,原来岑劭将岑晅也带了过来。世人皆知岑茌极其重视岑晅,岑劭将岑晅带在身侧,就不用怕岑茌会趁机做什么不利之事了。 耿灼虽然明白岑劭此举何意,但却故作不知:“陛下和安王世孙这对叔侄关系向来好。此次阔苒国的可汗邀请陛下去阔苒游玩,陛下带上安王世孙一同去看看阔苒的草原风光有何不可?” 在堆放货物的马车中,有一辆是专门用来存放岑晅的行李的车。 穆翃看着那辆车,忍不住感叹:“他才五岁,就算出趟远门,那也犯不着带这么多东西吧。陛下还真是喜爱安王世孙。” 耿灼望了望不远处装着穆翃行李的三辆马车:“那也没你带的多。你都带了些什么?” “旅途能带动的我都带了点儿。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吗?你和其他人要是少什么,随时来找我拿。” 耿灼见随行官员快要将人数和物资清点完了,转身准备上车:“行了,回你马车上吧,该走了。” “好吧。”穆翃只好回到了他的马车上。 耿灼见穆翃离开了,便也登上了马车。 没多久,马车外就响起了陈公公的声音:“丞相大人,陛下说安王世孙想听你讲讲笙州的民间故事,特意准许你和他同乘一辆车。” 耿灼的心触动了,原先他并未料到北上阔苒,岑劭会带上他。现在,他更未料到岑劭会让他与其共乘一车。 天子玉辂,臣何德以共乘? 耿灼望着前方,出神地呢喃了句。 不过只一瞬,耿灼就换上了平日的笑颜:“陈总管,你告诉陛下,承蒙陛下厚爱,但我觉得还是在自己马车里自在。等到了廉恒关,我再给安王世孙讲笙州的故事。” “这……”陈公公无奈,只好离开。 耿灼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于是在马车里静待队伍出发。 结果没等到队伍起程,却先等来了岑劭。 “耿爱卿这是要朕亲自来邀请,才愿意给朕的皇侄讲笙州的故事?” 岑劭的声音近在耳畔。耿灼心下一惊:他居然亲自下了玉辂来到了自己的马车旁。 耿灼抬手挑开车帘,俯身走了出来。他一眼就望见了岑劭面带笑意站在他面前。 冬日曦光,虽不炽热,但却透亮,照得岑劭衣服上用金丝绣成的暗纹泛出光彩,伴着岑劭含着笑意又不失帝王威仪的俊朗面容,一同映在了耿灼的眼底。 “耿爱卿,注意脚下。”岑劭伸出手,准备扶耿灼下车。 天子亲邀,臣何才以蒙此恩? 耿灼并没有伸出手回应岑劭,而是自行下了车。 岑劭让耿灼同他并排而行去玉辂那里。 岑劭的玉辂与耿灼的马车相隔并不远。但耿灼在岑劭的身侧走着,却觉得这路比莲澄到丹怀的距离还要长。 岑劭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侧的耿灼。耿灼今日穿的虽是一身淡蓝色的长袍,但他琼林玉树之姿却是分毫未被掩盖。反而因这淡蓝色的衣着,多了分清雅之气,仿若山巅之素雪,更若深夜之明珠。 岑劭还注意到耿灼素日来含着笑意的面容,此时似乎带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但耿灼此时所思究竟是何,他不知。 到了玉辂旁,岑劭先行一步上去。而后他又一次向耿灼伸出了手:“晴晏,上车。” 这次,耿灼犹豫地将手略微探出。而岑劭却是紧紧地握住。 此时,风将玉辂顶盖四角的白玉龙纹风铃吹得发出清脆的响声。铃声伴随着风声,连同岑劭的声音,一并拂过了耿灼的心上。 “谢陛下。”耿灼登上了玉辂。 随后,队伍启动,按着事先拟定好的路线,北上廉恒关。 18、边关要塞 玉辂上。 耿灼仍旧不自觉地回忆着刚才的事。忽然,他感觉他的身旁多了道人影。 耿灼回过神来,发现岑晅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身旁,正望着他。 岑晅灵动可爱的眉眼间散发出的是孩童独有的稚气。 岑晅满怀好奇地问耿灼:“大哥哥,皇叔说你是笙州人,知道好多笙州的故事。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皇叔,大哥哥?耿灼感觉这两个称呼分开来听并无不妥。但岑劭只比他大一岁。将这两个称呼合起来一听,总感觉有些不对。 于是耿灼纠正了岑晅对他的称呼问题:“安王世孙,臣不过比陛下小一岁,‘大哥哥’这个称呼不太妥当。” 几乎是在耿灼话音落下的同时,岑劭对岑晅说:“叫丞相。” 岑晅困惑地看了看两个人,忽然灵光一现:“丞相叔叔。” 耿灼轻咳一声。岑晅的声音尾音上扬,让他有种孩童在自家长辈面前撒娇的错觉。但岑晅是安王世孙,天潢贵胄,他可担待不起岑晅这样。 耿灼虽然含笑看着岑晅,但语气严肃:“世孙,你还是以官职称呼臣吧。” 岑晅很听话,乖乖地喊了声:“丞相。” 纠正过称呼问题,耿灼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世孙想听臣讲笙州的故事?” “对,之前去宫里,皇叔都会给我讲笙州流传的故事。但是时间久了,皇叔的故事讲完了。在你不在京都时,皇叔就和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是笙州人,博学多闻,知道好多故事。皇叔告诉我他讲给我的故事,都是你之前讲给他的。皇叔说我要是想听更多的笙州故事,就等你回来让你给我讲。” 岑晅说完,眨了眨眼睛,满目期待。 耿灼听后百感交集。 耿灼心想:岑晅能听懂故事时,自己早就是京都众人的笑柄。而且那时候自己在笙州。但岑劭不仅向岑晅提过自己,甚至说自己“博学多闻”。在众人都嫌恶自己时,他仍在他人面前高度评价自己。他那时竟然还相信自己吗? 岑劭坐的离耿灼和岑晅近了些:“晴晏,你当年讲给朕的笙州故事还是太少了。晅儿可是好久都没听到新的笙州故事了。你给他讲两篇新的如何?” 耿灼望着岑劭的眼眸,含笑回应:“好。” 耿灼给岑晅讲了许多笙州本地流传的儿童故事。 许是冬日易困,岑晅不知何时倚着耿灼,进入了梦乡。 岑劭见状想将岑晅抱到一旁。 耿灼担心现在将岑晅挪动位置会将他吵醒,轻声制止了岑劭:“陛下,让他这样睡吧。” “那你的胳膊?”岑劭不知岑晅要睡多久,若是耿灼长时间保持不动,胳膊绝对会酸痛。 “无碍。”耿灼说着,还用另一只胳膊扶着岑晅,防止他摔倒。 “晴晏,方才的故事你继续讲吧。虽然晅儿睡着了,可朕想听完。用莲澄话讲。” “好。” 耿灼轻声讲述着刚才未讲完的故事。 莲澄话本就温和,有着独属于烟雨空蒙的江南的灵气,此时耿灼轻声诉说,更是给人一种闲适安逸感。 当故事讲完时,耿灼发现岑劭也睡着了。 耿灼看着岑劭的睡颜,玉辂顶盖四角的白玉龙纹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又一次传入了他的耳中。 有那么一瞬,耿灼有一种这还是在东宫的错觉。他记得那时,岑劭就喜欢在课业完成后听他用莲澄话讲笙州的故事。而在冬日,岑劭也会像现在这样,听着故事不知不觉就已入眠。 玉辂外的车轮声与马蹄声让耿灼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的目的还未达成,穆墚所做还未昭揭于天下。其他事在现在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行进两个月后,队伍终于在年初抵达了廉恒关。 众人在边关大营安置好后。 穆翃提着一盒糕点来到耿灼的营房。结果发现岑劭和岑晅也在。 岑劭正在检查岑晅默写的古文。 穆翃看到这一幕,忽然有些同情岑晅。听说岑茌平时就给岑晅灌输各种经史典籍,如今跟着岑劭北上,还是逃不掉抽查默写。他像岑晅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自由自在。 穆翃这么想,但岑晅却是乐在其中。他站在岑劭身旁,神情颇为自信:“皇叔,这几篇古文我背的最熟了。而且我知道意思。” 接着,岑晅不仅将书上的古文逐句翻译,甚至连古文创作的时代背景都能娓娓道来。 这令穆翃赞叹不已:安王世孙将安王在文史研究方面的天赋完美地继承了下来。 “广羿,你怎么一直站在门口?”耿灼注意到了门口提着糕点的穆翃。 穆翃连忙进屋,对岑劭和耿灼见礼后,将糕点放到了岑劭面前的桌子上:“陛下,这是小人方才去市集买的糕点。听说是本地特产的‘廉恒糕’。请陛下、丞相大人和安王世孙品尝。” 但岑劭不仅没有吃廉恒糕,反而提醒穆翃:“‘廉恒糕’虽是本地有名的特产,但毕竟各地水土不同,穆公子还是少吃为好。” 穆翃以为是岑劭不喜欢吃这种糕点,并没有多想。 “那丞相大人和安王世孙呢?”穆翃心想耿灼平时喜食各种糕点,岑晅是小孩子对糕点应该也比较喜爱。 结果岑劭立刻替耿灼和岑晅拒绝了穆翃:“你没来之前,丞相刚说过他感觉胃不舒服,朕正准备请太医令给他瞧瞧。至于晅儿,他今早吃得有点多,而且他一会儿还要继续学习,就不必再吃这些糕点了。你先下去吧。” 穆翃听后,只好将廉恒糕拿走:“是。那小人告退了。” 穆翃走后。 耿灼用灼灼明亮的双眸地看着方才与穆翃说话面不改色的岑劭:“陛下,臣何时说过臣的胃有不适,需要请太医令来给臣诊治了?” 岑劭的目光有些躲闪:“没什么,朕只是觉得这里物候条件和京都有很大差别。饮食上还是注意点为好。” “臣谢陛下关心。”虽然看出来了岑劭有事隐瞒,但耿灼脸上的笑意却未减。 岑劭吩咐陈公公:“把康爱卿请来。” “是。” 没多久,陈公公就带着太医令康滉回来了。 “臣参见陛下。” “康爱卿免礼。朕召你来是想托你留意下穆翃的情况。他方才去市集买了盒‘廉恒糕’。此糕点是本地最有名的特产,制作所用食材及配料都富有地方特色。穆翃一直生活在京都,忽然来廉恒关,恐怕会不适应‘廉恒糕’这种糕点。” “臣明白了。臣定会多加留意穆公子的状况。” “好。没其他事了,你去忙吧。” 夜间。 耿灼将装着他易容工具的葡萄纹红木盒从柜子中放着的一个包裹中取出。 随后,耿灼对着镜子乔装易容。 这套易容工具是耿灼提前从相府取出,让谭老板从京都寄到了廉恒关的璨华阁。昨天夜里,耿灼与廉恒关当地的璨华阁的人见了面,并将葡萄纹红木盒拿了回来。 为了防止别人发现,耿灼特意用了一个包裹包着,并在里边装了其他物品做掩护,放在了柜子的隐蔽处。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他带了一套易容工具。 耿灼完成乔装后,披上了一个有着金银丝线交错绣成的笙绣牡丹花的黑色披风。 耿灼所着表明他璨华阁阁主身份的物品是随季节而变的,在冬季,他一般会披着这个披风。 耿灼打开了营房背光处的窗户,这窗户后是一个极其陡峭的土坡,没有路,不可通行。所以也没有守卫。耿灼之所以选这个营房暂居就是看上了这营房的位置构造,方便他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外出。 耿灼用轻功一跃就跳出了窗户,并且在几近垂直的陡坡上,耿灼并没有滑倒。而后他再次发力,轻盈跃上房顶,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 行进许久,耿灼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这楼正是廉恒关本地的璨华阁。 这里的璨华阁和京都的璨华阁一样,密室的入口在第三层。 结果耿灼到了第三层,发现有一个人也在这里。此人将手放在了密室石门的机关圆盘上,正准备转动机关开门。 耿灼看清这人的面容后发现是尚闲。 耿灼走到了尚闲身旁:“尚楼主,想不到你外出的地方竟是廉恒关。” “随阁主?”尚闲也没料到耿灼会来边关。 尚闲边转动石门上的圆盘边说:“原先我还担心你在京都若有事会联系不上我,特意在临走前托人告诉了京都璨华阁的谭老板,让他转告你我要外出一段时间。早知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不多时,门开了。 耿灼轻笑:“尚楼主居然知道在不同地方的璨华阁,要进入密室,需要在圆盘上选择的星宿也不同。” “你们璨华阁的机关设计确实更具保密性,不同地域的璨华阁,需按本地所属分野选择对应星宿才能开启石门。我在想,等回京都后是不是也要给槚茗楼的机关做一下改造?” 尚闲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但槚茗楼的机关,没有特制的绿檀木簪,无法启动。所以并不见得槚茗楼的机关设计不好。” 耿灼和尚闲进了密室后。石门缓缓关上,密室外,一切陈设如常。 19、糕点疑云 为了方便联络,每天晚上璨华阁密室内都会有两人值班。 耿灼向今晚值班的两人说:“这位就是槚茗楼的尚楼主。” 璨华阁的人早就听说阁主在京都与槚茗楼达成了合作。现在两人又亲耳听耿灼说面前这人就是槚茗楼楼主尚闲,自然不敢怠慢。两人立刻对尚闲行礼。 耿灼本来有事交代璨华阁的人去查,如今看来,还是改日再说为好。他并不想让尚闲知道他在查什么。 耿灼吩咐值班的两人:“我和尚楼主有话说,你们就在此等候。” 说完,耿灼就带着尚闲去了内室。 到了内室后。 尚闲问耿灼:“随阁主此次来廉恒关是为何?” 耿灼将身上系着的披风取下,挂在了黑檀木衣架上。 然后,耿灼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在丹怀呆久了,想来见见边塞的风光,于是就来到了这廉恒关。” 很明显,此话并非全真。虽然是合作,但确实也不必事事都全盘托出。面对耿灼的隐瞒,尚闲并没有拆穿他。 尚闲注意到了耿灼的披风上绣的牡丹花纹样,他仔细辨认后询问:“你这披风上绣的牡丹纹样,似乎和先前你常拿的那把折扇上的牡丹纹样一样,都是璨华阁阁主独有?” “是,这冬日天寒,我就把之前那把折扇留在京都了。带这件披风来,既能表明我身份,还保暖。” 耿灼说完,接着刚才的话题反问尚闲:“倒是尚楼主来这廉恒关是有何要事?今日来我璨华阁是想让璨华阁帮忙查什么?” “我刚到这里,只是来和你们璨华阁打个招呼。若真说有什么事拜托,也就是我让璨华阁的人帮忙留意着来往澧酩楼的客人中有没有边关将士,仅此而已。” 和璨华阁与槚茗楼分店遍布全国一样,澧酩楼在廉恒关也有分店。 “哦?尚楼主,你怎么忽然对驻守边关的将士的动向感兴趣了?还托璨华阁留意澧酩楼?” “在廉恒关,酒楼生意远比茶楼要好。澧酩楼是全国闻名的酒楼,在哪里都是饮酒的首选之地。每日来往澧酩楼的客人不计其数。而在廉恒关,你们璨华阁可是要比我们槚茗楼距离澧酩楼近的多,所以我才托你们帮忙留意。” 尚闲见耿灼没有回话,继续说:“至于为何要留意驻守边关的将士,是因为我听闻陛下来了廉恒关,随行的有大将军。似乎大将军与同我有很大过节之人交好,而这边关将士中,好像有我的对头的眼线。我想趁着这次机会调查清楚。” 耿灼也正要去探一探此地澧酩楼的情况,于是答应了尚闲:“原来是这样,这忙,璨华阁帮了。” “多谢。” 耿灼笑道:“不谢。不过我有一事好奇。尚楼主,你这对头居然能与大将军交好,还能在军中安插眼线。有如此权势,想必是朝中重臣吧?” 尚闲点了点头:“槚茗楼与朝堂里的人确实有很深的联系。” “你让人盯着澧酩楼,澧酩楼听从于大司马。莫非你的对头是大司马一党的人,又或者……”耿灼盯着尚闲的双眸“就是大司马本人?” 尚闲坦荡地回望着耿灼的双眸,神色如常:“随阁主就不要乱猜了。大司马又不认识我,何来我们是对头的推测?与大将军权势差不多、又有兵权的朝中重臣不止大司马一个吧?” 耿灼思索了一番:符合条件的朝臣确实不止大司马一个,还有一个,安王岑茌。难道尚闲与安王有过节…… 安王有兵权的起因是当年安王世子与安王世子妃客死他乡一事。 当年,安王世子妃的父亲也是有兵权的武将,而且其部将都非常忠心。安王世子妃的死对于其父打击过大,导致世子妃的父亲在接到世子妃离世的噩耗后仅一个月也撒手人寰。 按理来说,安王世子妃父亲的兵权在其死后应该收归朝廷,但先帝实在心疼安王世子与世子妃的遭遇。就破例将世子妃父亲管辖的军队留给了世子妃的儿子,也就是安王世孙岑晅。 但因为岑晅只是个孩童,实际上能直接操控这支军队的是岑茌。 耿灼心想:虽说岑茌热衷于钻研文学,不爱习武。但谁知道兵权在手时间长了他会干些什么。得罪了像尚闲这种与朝堂打交道的江湖大派的人也不是没可能。 “尚楼主别介意,我刚才不过随口一说。我方才说了璨华阁会帮你留意,就不会食言。” 若尚闲的对头确实是岑茌,正巧可以借帮助尚闲的机会去调查清楚岑茌的居心。若是岑茌欲对岑劭不利,也可早做应对。耿灼如是想。 “既如此,我也没其他事了,先行告辞。”尚闲起身准备离开。 “慢走。”耿灼将尚闲送出了密室。 返回密室后,耿灼对值班的两人说:“从明日起,派人留意进出澧酩楼之人,若是发现有驻守廉恒关的将士出入,即刻探查清楚报给我和尚楼主。” “是。” “另外,单独派人买些‘廉恒糕’,调查清楚制作此糕点的原料,列成单据报给我。这事不得让璨华阁以外的人插手。” 两人连连应声:“谨遵阁主吩咐。” 翌日。 穆翃找到了耿灼:“晴晏哥,我们去登璆琳台吧。” “我一会儿要随陛下去看将士们训练,你自己去吧。” “那算了,我还是去买些‘廉恒糕’吧。” “陛下不是说让你少吃‘廉恒糕’吗?毕竟这里和京都物候不同,饮食需多注意。”耿灼其实是想了解穆翃吃过廉恒糕后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陛下担忧多余了。这‘廉恒糕’制作精细,口感细腻。当时我买的时候老板就说了这糕点老少皆宜,外地人也能吃。结果你们昨天都不吃。” 穆翃说完又压低声音说:“晴晏哥,要不要我帮你带回来一份?不会让陛下发现的。” 既然昨日岑劭对廉恒糕表现的十分抵触,那说明这糕点有蹊跷,还是先调查清楚为妥。 于是耿灼回绝了穆翃:“不必。” “哎,你不尝可惜了。我觉得廉恒糕比我们桂荷郡的龙井茶酥都好吃。不说了,我要赶紧去买了,不然要排长队。” 穆翃决定好要买廉恒糕后立刻就走了。 随后,耿灼去了校场。 找到岑劭后,耿灼发现岑晅也在。 “陛下来校场看将士训练,怎么将安王世孙也带上了?” “你是不知道,晅儿随了他父母,从小就对武学感兴趣。朕记得皇伯父说晅儿周岁试周,抓得可是堂兄在演武时常用的那把佩剑。另外,朕担心他人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他还是朕亲自带着放心些。” 对于岑晅,耿灼也是通过此次北上阔苒的机会才得以接触。在此之前,耿灼对于岑晅的了解并不多。如今看来,岑晅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个文武兼修的栋梁。 训练开始。 将士们因着岑劭亲自督查而士气高涨,整场训练大家都非常认真。 这也激发了岑劭的武学热情。在将士们训练结束后,岑劭并没有离开现场,而是从看台上走下,并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把戈,来到了校场中间。 岑劭看着在场的众位将士,问:“今日朕借此机会,也想练练手,不知谁愿和朕切磋一番?” 此语一出,在场一时没有人敢回话。 其实,耿灼从今日来到校场时就注意到了岑劭穿了一身劲装,不过当时他没多问。 耿灼心想:原来岑劭早就计划好了要与众位将士比试。 帝王亲自与边关将士切磋比试,一可检验将士们的实战水平,二可更大地鼓舞士气。不过耿灼觉得岑劭此举应该还有别的目的。至于什么目的,耿灼决定静心看下去。 岑劭扫视了一圈后说:“诸位切莫碍于朕的身份,就不敢上前。若想切磋,尽可出列。” 在岑劭的鼓励下,将士们纷纷出列,请求与岑劭切磋。 对于每一位来比试的将士,岑劭都极为认真地应战。 一个时辰后。 岑劭见没有人再出列与他切磋了,就向看台走去。 岑晅确实对武学很有兴趣,每当看到有未曾见过的武学招式,他都会及时询问学习。 所以此时岑晅看到岑劭正在往看台走,他对耿灼说:“丞相,皇叔今日与众将士的比试好精彩。等皇叔过来后,我要问问他刚刚那几个招式是什么。” “陛下的武艺当年同你父亲一样,也是享誉京都的。” 耿灼回忆起了昔年在东宫,岑劭会在每日课业后抽出一段时间练习武学,各类兵器他都有学习。与岑劭平辈的皇室宗亲中,除却安王世子,当属岑劭武艺最高。 岑劭一步步向着看台走来,众人连同耿灼都以为岑劭准备结束今日的比武了。 结果,岑劭在经过兵器架时,不但没有将手中的戈放下,反而又顺手取了一把戈。 众人不解岑劭准备干什么,莫非还要找人切磋? 在众人的瞩目下,岑劭登上看台,走到了孔旃面前。 原来如此,耿灼心下了然。 耿灼望着岑劭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对岑晅说:“世孙,陛下可能要过会儿才能与你讲方才那些招式怎么用了。因为陛下今日的切磋,还未结束。” 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岑劭是何意。 “陛下。”孔旃立刻从坐席上站起行礼。 “孔爱卿,朕知道你擅长用戈。不如借此机会,让朕看看你近年来用戈的武艺精进到了何种水平?” 岑劭含笑将手中的一把戈递到了孔旃面前。 但在孔旃看来,不知是不是戈反光的原因,此时岑劭的眸中似乎尽是寒芒,使他本来就有的帝王威压感又添了几分。 20、璆琳台望 孔旃不敢拂了岑劭的面子,接过了戈:“是,陛下。” 将士们自动退到一旁,把校场的最佳场地留给岑劭和孔旃切磋。 “陛下,你先请。” 岑劭略微颔首,而后挥手起戈,朝孔旃发起了攻击。 孔旃是武将出身,又对戈的用法熟悉,所以对于岑劭的招式,应对起来较为轻松。 而对于孔旃的招式,岑劭也应对自如。两人打得可谓是不分伯仲。 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岑劭与孔旃的切磋。 耿灼的眼中,满是校场上岑劭飒爽的身影。岑劭那绣着金色龙纹的白色劲装的衣摆随着他出招时所带出的风而摇曳。 耿灼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岑劭所出的招式。岑劭今日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昔年他都曾见过。 忽然,岑劭的招式陡然一变。 耿灼有些惊讶,他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关于戈的招式用法,发现未曾见过此招。这似乎是岑劭独创的招式。 对于此招式,孔旃也颇为错愕。 岑劭趁孔旃走神的这个间隙,一把将孔旃手中的戈挑了出来。 随着戈的落地,也昭示着这场切磋,岑劭更胜一筹。 “大将军的戈用得确实不错,但需看清真正的形势。若不会正确的审时度势,预估之后会发生什么,仅凭一时看似利己的局势而自得,很容易落败的。” 回过神来的孔旃连忙回道:“多谢陛下指点。陛下武艺,臣自愧不如。” 由于孔旃曾立下过不少战功,廉恒关的将士们对孔旃的武艺自然是非常信服。但他们有很多人之前只是听人说岑劭武艺极佳,但未曾亲眼见过。如今见岑劭能在和众将士比试一个时辰后,还能够游刃有余地与孔旃切磋并取得胜利,完全相信了之前关于岑劭造诣极高的传言。此时,他们也由衷地称赞岑劭。 岑劭对在场的众位将士说:“行了,诸位且去忙自己的事吧。” 于是众将士按着日常安排,离开校场去进行其他活动了。孔旃也离开了校场。 岑劭返回了看台,来到了耿灼与岑晅面前。 “皇叔,你刚才和众将士比试时所用的招式,还有打败大将军的招式,可以教给我吗?”岑晅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岑劭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岑晅的肩膀:“好,那明日你将课业完成后,朕将今日这些招式的理论告诉你。” “多谢皇叔!”岑晅很是高兴。 耿灼问岑劭:“陛下,你和大将军比武时,最后那个招式,是自创的吧?” “哦?晴晏看出来了?”岑劭带了些惊喜的神色。 耿灼自那场变故后,不仅把经史典籍忘了个干净,之前所习武学也是全然忘却。岑劭心想,除非耿灼仍旧记得各类武学招式,才会发觉今日他最后那招是自创的。 “哪里,不过是推测。大将军武艺高超,若是固有招式,想必他也知晓。但方才比武时,大将军看到陛下最后所出招式时,神情明显是惊讶。能让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未见过的招式只怕没有多少,所以臣推测那一招,大概率是陛下自创。” 岑劭看着面前含笑的耿灼,那神情和平时一样,让人看不出他笑意下究竟所思是何。 不过,岑劭没有过于深究耿灼是否还记得之前所学武学。 “晴晏,不如我们换上便装出去看看,你想去哪里?”岑劭看今日天朗气清,决定和耿灼去逛一逛。 耿灼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去璆琳台吧。” 璆琳台乃是廉恒关著名建筑,岑劭其实本就打算带耿灼登璆琳台看风景,没想到和耿灼不谋而合,于是当即答应:“好。” 三人先回了营房换便装。 岑劭换好便装后,带着岑晅出了营房。岑劭本想去找耿灼,结果发现耿灼已经在营房门口等候了。 耿灼将官服换成了一身缠枝莲花纹青衣。由于冬日天寒,耿灼还套了件鹤氅。耿灼的这身装扮,使得他增添了几分素雅。 天地间并未落雪,可是此时,岑劭却看见了最纯净的雪。 耿灼问岑劭:“陛下,我们出发吧?” “好。不过一会儿出去,你对朕换个称呼吧。此次外出,朕不想让别人认出我们。” 每日登璆琳台游览的人很多,岑劭为了游览方便,准备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前往璆琳台。 “是。不知稍后外出臣应如何称呼陛下?” “就还按之前在东宫时,你私下对朕的称呼吧。”岑劭本想告诉耿灼他的字,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从前的称呼更为亲切。 耿灼怔住了。他在东宫时,私下对岑劭的称呼是“阿劭”。当时岑劭坚持让他在私下无人时称呼其名字。可是如今岑劭已登基为帝,一国之君,居然还准许他直呼其名,即便是为了掩盖身份,也不必如此,岑劭大可以随意编一个姓名。 耿灼出神了片刻,才应了岑劭:“臣遵陛下旨意。” 璆琳台位于郊外,有三丈高,乃玉石砌成。周围有一片松树林。 耿灼随着岑劭缓步登上了璆琳台。 不得不说,站在璆琳台上眺望,山川风光皆收于眼眸。从这里,回首可看军营中的旌旗飘扬,远观可见群山间的江河蜿蜒。边塞风物,确实与繁华热闹的京都,与烟柳画桥的笙州有很大不同。 耿灼一时间沉醉于这巍峨壮丽的边塞风光。 被岑劭抱着的岑晅此时发出惊叹:“哇,这里的风景好美!叔父,将来我长大了,我要参军来廉恒关,和大家一起守护这里。” 岑劭眉目含笑,低声道:“好,那我就等着晅儿将来武艺学成,到这里做统帅,带领这里的将士们一同守卫廉恒关。” 听到这里,耿灼不禁收回了远眺风景的目光,回神看着岑劭和岑晅。皇室子弟确实有被派到边关历练的,但为了限制他们的权力,往往是作为督导,起到一个巡查作用,在边关最有话语权的除却皇帝还是本地将领。但岑劭却是明言未来会让岑晅做统帅,统辖整个廉恒关军队,看来岑劭对于岑晅,确实喜爱。 耿灼忽然想起昨日尚闲拜托璨华阁留意边关将士进出澧酩楼一事。孔旃和边关的部分将士很有可能与岑茌有联络,若是岑茌存了一些别的心思。将来岑劭再派岑晅来廉恒关当统帅,那就存在很大的隐患。所以还是要尽快查明孔旃与谁勾结,以及岑茌有没有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晴晏,这璆琳台的风光看着如何?” 听到岑劭问他,耿灼收回思绪,望着松树林:“自然甚佳,尤其是配上这周围郁郁葱葱的松树,更是添了几分气势。” “确实……”岑劭向耿灼讲起了璆琳台的往事。 岑劭告诉耿灼,这璆琳台是他的皇祖父登基那年修建的。而之所以将这个可以远眺的高台依松树林而建,又以‘璆琳’命名。蕴含了他的皇祖父希望天下贤才都能为国效力,人才如松树般常青不断的希冀。而“璆琳”一词本身寓意就很好,所以很多才俊也会主动来登璆琳台,希望将来可以一展宏图。 岑劭将关于璆琳台的事情讲述完后看向了耿灼。 风吹过松树林,松枝摇曳之音清楚地传入耿灼的耳中。回望岑劭蕴含着期许之意眼眸,耿灼的心似乎也被那穿松而过的风拂过。 耿灼知道岑劭说此话的意思是想让他做一个如青松美玉般高风亮节、德才兼备的治世能臣。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耿灼在心里默默说。 北部边关气候多变,转瞬间,已有片片雪花飘落。 岑晅看到雪花后非常开心地大喊:“哇,下雪了!” 耿灼的目光随即转到了雪花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大雪落下。 桂荷郡的雪,是碎琼乱玉,给本就空濛的水乡增添了几分清幽。丹怀城的雪,是庭树飞花,令本就繁华的京都增添了几分浪漫。但廉恒关的雪,却是硕如鹅毛,令本就壮阔的边关增添了几分恢宏。 在耿灼看雪的同时,岑劭却将他的目光移向了耿灼。 立于雪中的耿灼,却比雪还要引人注目。青衣白氅,衬上耿灼挺拔的身形与明珠般的玉容,再配上纷飞的雪花与他身后绵延不断的松树林,使得他自成一处风景。 岑劭觉得此时他并不在璆琳台,而是正处在璇霄丹阙上,眼前之人就是不惹尘埃的仙神。 岑劭心下思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世人传言的那般,是个只知流连酒肆的庸臣。虽然刚刚他并未回应自己所说的关于璆琳台含义的话。但看他的神情,明显是听懂了自己所言何意。 岑劭想起耿灼刚回京时,他对耿灼的所作所为很失望。可相处了这么久,通过日常细微的观察,岑劭觉得当初他的想法或许是错了。耿灼应该是有自己的谋划,并且暂时不想让他知道。耿灼回京后的各种荒唐举动,大抵只是用来伪装罢了。 岑劭不自觉地离耿灼近了些。 雪落在了青松枝上,落在了璆琳台上,落在了耿灼的白鹤氅上,更落在了岑劭的朗星瞳中。 一瞬间,岑劭顿觉天地失色,唯有眼前人,皎若随珠,其光,直入心田。 21、交换情报 经过数日的调查检验,璨华阁的人终于将廉恒糕的成分调查清楚。并且也查到了关于孔旃去了澧酩楼的情报。 夜间,璨华阁密室。 桌子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盘,盘中还有残留的糕点碎渣。 耿灼看着手中白纸上所写内容,问今日的值班人员:“这就是制作廉恒糕的流程和原料?” “是。我们这几日走访了整个廉恒关制作廉恒糕的商户,经过各种对比完善,才汇总出来的这份详细制作方法。” 近日,耿灼曾找机会亲自品尝了廉恒糕,凭借着他自身对食材极高的辨识力,自行推测,列了一份制作廉恒糕所用原料的清单。方才他也品尝了璨华阁今日新买来的廉恒糕进行确认。 耿灼将白纸上的内容和他所列原料单对比后说:“和我猜测的不错。但是这所用原料并无什么不妥,食材也未有相冲者。” 奇怪,既然廉恒糕并无什么异样,为何岑劭对廉恒糕很抵触。廉恒糕香甜可口,岑劭明明很喜欢吃这类甜糕的。 就在耿灼思虑为何岑劭异常反感廉恒糕时,密室的门开了。 耿灼向门口看去,来人身上的银丝云气暗纹在烛光的映衬下若隐若现,袖口上还有一个篆体的“皓”字。 在来人还未走近时,耿灼快速将白纸和他自己写的原料单都收了起来。 耿灼朝尚闲一笑:“尚楼主。” “随阁主。我听闻璨华阁收到了关于大将军的消息,所以来问一问。” 昨日槚茗楼的人告诉尚闲,璨华阁来人告知他们获得了关于孔旃的消息,所以尚闲今晚就亲自来到了璨华阁找耿灼了解详情。 “原来如此,尚楼主请坐。” 耿灼让值班人员先出去等候。 尚闲入座后问耿灼:“随阁主,璨华阁查到了什么?” “三日前,亥时,孔旃曾着便衣去了澧酩楼。经打探得到他与廉恒关驻守的部分将士确有联络。而他们都是大司马一党。他们在军营地界内修了一个地下密室,似乎藏得是兵器。但密室具体在何处还未可知。” 将士在边关修建密室私藏兵器乃是大事,何况这密室还与大将军有关。耿灼在收到这个消息后就决定把关于孔旃的消息全都查清,因为这也是在帮岑劭。不过,要探查军营密室一事他此时并未告诉尚闲。因为璨华阁在外看来毕竟是不与朝中相联的江湖势力之一。若是让尚闲知道他有意探查军营密室地址,恐引起尚闲怀疑他的身份。 “多谢随阁主。”尚闲得到了关键信息后,已经开始谋划如何探查军营密室了。 “可惜,与孔旃交好的并非安王。若是尚楼主和安王有过节,那只怕这个消息对尚楼主的意义不大。” “朝中与我不和之人,随阁主就莫要多问了。”尚闲并不想说太多。 尚闲忽然注意到了桌子上青花瓷盘中的糕点碎渣,转移了话题:“随阁主喜欢吃廉恒糕?” 比起廉恒糕,耿灼还是更喜欢家乡的龙井茶酥。但是他此时并不想让尚闲知道他在查廉恒糕的事。于是谎称:“是啊,我确实喜欢吃廉恒糕。可惜尚楼主来晚了,不然我还能分你一块。” “我劝随阁主还是谨慎些。毕竟你不是这里的人,对这里的风物定不是全然了解。这本土食品还是少吃的好。” 烛火的映衬下,耿灼发现尚闲此时的面色阴沉。此刻,尚闲的眼神,让耿灼顿时有一种对面所坐的人是岑劭的错觉。 烛光幽幽跳动,密室中的两人沉默地望着对方。 片刻后,耿灼才开口:“尚楼主,你似乎很讨厌这廉恒糕,可能够告诉我为何?” 又是一阵沉默,尚闲缓和了下神情才回道:“因为家兄是因廉恒糕殒命。” 耿灼知道自己一时失言,于是致歉:“抱歉……” “无妨。”尚闲并没有责怪耿灼,而是继续和他说起了当年的事。 “两年前,家兄从军来到了这廉恒关。他本来武艺极高,但最后却因水土不服死在了这里。而军医查出正是因为他食用了廉恒糕,才导致的他突发恶疾。我之前怀疑有人陷害,但调查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所以我并不是讨厌廉恒糕本身,而是提起廉恒糕我会想起这件往事。” 耿灼敏锐地捕捉到了时间点:两年前……不正是安王世子故去的那年。当年也有部分随安王世子来廉恒关的士兵因水土不服死亡,想来尚闲的兄长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那令兄可是只食用了一次廉恒糕?” “非也。听边关其他将士说,兄长平日也会食用廉恒糕,以往都没事,但那次是突然水土不服。军医说这种的患者情况他之前遇到过,因为人到外地,都会存在水土不服的隐患。对于外地食物,不一定哪次食用后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因水土不服突发疾病属于常见情况。而且水土不服表现,有的人轻微,有的人严重。家兄就属于极其严重的那种。” 尚闲垂眸,神情很是失落:“所以我提醒非本地人少吃廉恒糕,也是想避免家兄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耿灼说:“尚楼主节哀。” 随后,尚闲和耿灼交换了各自收集的日常情报后,尚闲就离开了璨华阁。 看来岑劭对于廉恒糕很排斥大抵也是像尚闲一样,因为亲人故去的缘故。但是孔旃和部分边关将士与穆墚交好、安王世子的死以及廉恒糕……耿灼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有关联。 耿灼将写着璨华阁收集来的廉恒糕制作流程原料的白纸拿了出来,仔细筛查,再三确认确实没有异常。 除非当时所用食材中混入了无色无味的相克之物……耿灼心下一惊,若真是如此,此人必定精通药理,而穆墚他确实对药草以及食材相生相克很了解。但穆墚当时和孔旃并无私交,穆墚也未到过廉恒关。若真是他所为,是怎么做成此事还不被军医发现端倪的…… 耿灼一时间想不出原因,打算先将廉恒糕一事搁置。还是先查清楚军营中密室一事。 之后的几日,耿灼通过对军营的建筑分布和地质构造的研究,锁定了位于军营西北角的赛马场。 廉恒关军营的赛马场的西部是一片天然柏树林。但由于树林后就是高山,不能通行,又因为是在军营领地内,所以柏树林没有派人定点驻扎,巡逻的人一般也不常到此处。 这日,耿灼的营房内。 “丞相大人,我去再为你取些酒?” 耿灼连忙对白筳摆手:“不用,这酒还是要属京都的牡丹酒好喝。” “可是丞相大人,我们从京都带来的牡丹酒已经被你喝完了。” 耿灼听完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往营房外走去:“我记得京都的牡丹酒陛下还存了几瓶,我去找他讨一瓶。” 白筳望了望桌子上堆放的空酒瓶,急忙转身跟上耿灼去找岑劭。 两人很快到了岑劭的营房。 “晴晏,你怎么来了,还喝得这么醉?”岑劭不禁有些担心,因为耿灼走路都有些晃。 “陛下,臣觉得这边关的酒不如京都的牡丹酒香醇。但臣将自己带来的京都纯正的牡丹酒都喝完了。想到陛下这里还有,故而想请陛下赏臣一瓶。” 耿灼如玉的脸上带着笑意,潋滟的眸光为他增添了几分带着醉意的美。一身牡丹花纹红衣显得他更为灼目。 岑劭望着耿灼,忽然注意到耿灼的眸光似乎有一瞬的清明,而且偏向一侧,似乎是有事想拜托他帮忙。 于是岑劭顺着耿灼此时的视线看去,发现耿灼是在看白筳。 岑劭当即会意,对耿灼说:“不过一瓶酒而已,朕这就送你。” 岑劭从柜子中取出一瓶牡丹酒递给了耿灼:“朕此时也想饮酒,你不如留下与朕同饮?” “好。”耿灼接过了酒瓶,找了把椅子坐下。 岑劭对白筳说:“白筳,你且去忙其他的吧,朕和丞相要在此畅饮。” 白筳见耿灼醉成这样,心想他定然不会有什么异常举动,不在他身旁盯着也无妨。于是白筳行礼告退了。 岑劭让其他人也退出了营房,此时只余下了他和耿灼两人。 “晴晏,白筳现在走了,你想说什么?” 耿灼给自己斟了一杯牡丹酒后,才望向岑劭:“陛下,这牡丹酒真是好喝。陛下要不派人再送几瓶去臣的营房?” “……”岑劭不解:莫非自己看错了,刚刚耿灼难道不是想让自己帮他支开白筳吗? 看着耿灼还在喝酒,岑劭走上前去拿过了酒杯:“晴晏,你今日定是饮了不少酒。朕派人为你熬一碗醒酒汤来,若是你想同朕饮酒可以改日,今日不可再饮了。” “好,那便不饮了,臣小憩一会儿。醒酒汤陛下也不必派人熬了。” 耿灼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假寐。 岑劭以为耿灼真的睡着了,起身走到营房外,吩咐道:“去给丞相熬一碗醒酒汤。” 虽说耿灼不让熬醒酒汤,但岑劭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一刻钟后。 耿灼觉得白筳应该已经回到营房了,于是打算离开这里。 正巧这时,熬好的醒酒汤被送了过来。 “陛下,臣自己出去逛逛。” “晴晏,把醒酒汤喝了。”岑劭将盛着醒酒汤的碗递到了耿灼面前。 耿灼为了尽快离开这里去调查密室,接过碗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岑劭这才放耿灼离开。 22、密室探查 走远的耿灼已然没有半分醉意,眸光清明澄澈,显然,方才的他是装醉。 众人皆知现在的耿灼最喜饮酒。所以耿灼知道让白筳对他放下戒心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装醉。之后再借着岑劭将白筳支开,他就可以成功脱离白筳的监视。而耿灼根据之前岑劭对白筳的态度,料准了岑劭会帮他,才借着去向岑劭讨要牡丹酒的机会,故意支开白筳。 不过,令耿灼感到意外的是,平日他邀请其他人同饮,即便他装出已经喝醉,别人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和他继续品酒。而同样是他装醉邀请,岑劭却没有同他共饮佳酿,而是担忧他的身体状况,坚持让他喝醒酒汤。 耿灼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更加想要将孔旃一事尽快调查清楚,为岑劭解除隐患。 在躲过赛马场的巡逻士兵后,耿灼顺利潜入了赛马场后的柏树林。 耿灼每踏过一步,都仔细听着四周的声响。柏树林占地面积大,耿灼走了许久,一直到了高山脚下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就在此时,耿灼注意到了一个被草丛遮蔽的石头上似乎有划痕。 耿灼仔细观察了这些划痕后发现,这是他在古书上看到过的一个机关上绘制的谜图,正确破解谜图应该就可以找到密室的入口。而且,这石头上的划痕凹槽,似乎是用匕首刻上去的。 耿灼今日为了方便行动,恰好带了一把匕首来。他将雕花匕首拿出,在正确的凹槽处,将匕首嵌入。当匕首将谜底对应的所有划痕划过,瞬间,不远处被草覆盖的平地竟然有一块开始向上升起。 这是一个升降台,显然,从这里可以进入地下密室。 耿灼踏上升降台,发现该升降台的柱子上,还有两个机关。耿灼按下了朝下的机关,升降台便自动下落。 在下落过程中,耿灼发现这个升降台没有一点噪音。 锦国的机关之术发达,带有机关的升降台并不稀奇。但像这样在运作时毫无噪音的升降台,建造需要事先经过精确的规划设计,建造时长也要长于普通的升降台。 在耿灼还未推测出穆墚一党如何在这里修筑一个没有噪音的机关密室时,升降台已经停止了下降。 前方是一个宽而深的通道。但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个石墩灯台。可灯台中放置的并非蜡烛,而是夜明珠。夜明珠的亮光使得通道内的景物清晰可见。 耿灼顺着通道前行,渐渐地,一个岔路口显现。他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仔细辨别两条路地面的光滑程度,从而推测出两条路都经常有人通过。这证明两条路都可以放心地走。 耿灼沿右侧的道路行进一段距离,又转过数个弯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放置兵器的密室。收录的都是廉恒关军营里有的兵器,按类别摆放在了兵器架上。 耿灼还看到这里停了几辆投石车。怪不得密室的入口是升降台而非楼梯,原来是为了方便投石车进出。 这些可都是能够用来攻城的。耿灼现在才明白为何当初他在桂荷郡暗查穆墚势力时,只知道穆墚私自蓄兵,却未探查出其兵力在哪。原来穆墚竟然将兵力集中在了廉恒关军营内。穆墚虽不会与阔苒勾结,可他权势到一定程度,不排除他对内会改朝换代的野心。 耿灼发现左侧还有一条小路,他穿过小路后又进入了一间密室。 这间密室里放的全是用来修补兵器的工具,角落里堆放了一些破损的兵器。这里并无可以锻造全新兵器的工具,那么可以推测穆墚一党平时会将废弃的兵器收集过来,进行加工重修。 从方位推测这两间密室上方应该是在地上看到的那座高山。看来穆墚一党是探测到此山内部有段中空,并且构造坚固不会坍塌才修筑了这个地下大密室。 耿灼继续向左前行,行进了数个弯道。他发现这里的弯道应该和右侧的弯道是对称的,看来他此时正在方才岔路口左侧的那条路上,向着升降台的方向返回。也就是说他已经探查清楚了大密室全局构造。 收集到了想要情报的耿灼决定离开这里。 忽然,耿灼听到前方有脚步声,极其轻微。从脚步声判断,此人也是精通武艺之人。 此人很好地控制了脚步声响与力道,若是常人,根本发现不了。但耿灼的武学造诣,再微弱的声音也能收入耳底。 这声音是由近及远,说明此人也是在向升降台的方向行进。 从进入密室后,耿灼就一直无声行进。所以此时,耿灼借着曲折的道路向此人离近,此人也未察觉。 在感知到离此人只隔了一面墙的距离后,耿灼停下了脚步,贴着墙微微向前探望。 从背影身形以及服饰,耿灼一眼就确定了这是今早说要去市集采买的辛葑。 辛葑感觉有人在背后看他,于是警惕地转身。环顾四周后并无发现。他又屏气凝神向石墙后行进,他并没有听到有人移动的声音。若有人,那定是在石墙后。 结果过了石墙,辛葑发现石墙后空无一人。他只好放弃寻找,继续向升降台走去。 等到确定辛葑已经乘升降台离开密室后,耿灼从与方才那石墙相邻的一面石墙后走出。 原来,在辛葑折回探查石墙后是否有人时,耿灼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更后面的石墙后了。 耿灼心想:从辛葑小心行进的表现看,他应该也是来探查密室的。可是谁会派他来探查密室…… 耿灼回忆之前辛葑的种种表现,他推测辛葑真正效忠的人最有可能是岑劭。因为有白筳这个穆墚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监视他的行踪,岑劭却还能及时知道关于他的消息,只能是通过同为他侍从的辛葑。辛葑也是穆墚派给他的,所以白筳对辛葑的警惕度相对不高。甚至有时候他们还会轮班值岗,有什么消息辛葑也容易趁着白筳不在向外传递。 耿灼进一步推测:辛葑是先混入大司马府,之后在大司马府表现极好从而取得了穆墚的信任,才在他回京后被穆墚指派到了丞相府,和白筳一起替穆墚留意他的行踪。然后辛葑表面为穆墚效命,实际给岑劭传递情报。 只是岑劭是如何能想到穆墚一党在此修筑了密室,明明此消息只有璨华阁和尚闲知道。难道……岑劭、尚闲……一个之前就被耿灼否定的想法再次涌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几日后,清晨。 穆翃穿了一身劲装来找耿灼。 “晴晏哥,我们去赛马场吧,听说今日大将军会亲临现场指导将士们马术。” 孔旃指导马术?只怕他是想借着去赛马场的机会潜入密室。耿灼决定去会一会孔旃。 “行。你稍等,我去内间换身衣服。” 不一会儿,耿灼换了身红色劲装随穆翃一同前往了赛马场。 果然,孔旃在简单指导了大家马术后,就离开了赛马场。而他正是向着柏树林的方向前进。 耿灼也找机会脱离了大家的视线,潜入了柏树林。 通过升降台进入大密室后,耿灼通过声响,判断出孔旃此时在右边的密室。 方才练习马术时,每人皆分发了一根皮鞭。此时耿灼将鞭子握在手中,向右边的密室走去。 到了密室中,耿灼发现孔旃果然在此。 孔旃看到耿灼到来先是一惊,而后拿起身旁放置的戈直冲耿灼而来:“末将不知丞相大人是如何闯入这密室,但既然你发现了此地,为了防止此地被陛下知晓,末将只好送丞相大人上路了。” 耿灼快速一转身,躲开了孔旃的攻击。 孔旃震惊于耿灼的反应速度,而后朝耿灼又是几个连招。但耿灼都轻松躲开。 孔旃甚为惊讶:“怎会……” “大将军是想问我为何会武吗?大将军莫不是忘了我之前当陛下伴读时,可是和陛下一同学过武艺。” “可你不是……”孔旃记得当年耿灼大病一场后,之前所学武功几乎全废。可现在的耿灼,似乎武艺比他在东宫时的武学造诣还要精进。 “从前忘了,但看到心怀不轨的大将军忽然想起来了也不是没可能。” 一身红色劲装的耿灼在密室内夜明珠的映衬下显得光艳夺目,同时,此刻的他比平时多了几分飒爽。但他的眸中,尽是讥讽之意。 不等孔旃回话,耿灼一挥鞭,甩在了孔旃握戈的着力点上,迫使他松开手,而后勾住了孔旃手中的戈的长柄。再一甩,戈便被抛了出去,恰好落在了兵器架上。 耿灼又快速将鞭子甩向孔旃,在挥鞭的同时,他不断变换招式。他时而轻功跃起,若凤凰腾飞。时而轻盈旋转,若孔雀盘旋。时而又向下横扫,若鲲鹏击水。 耿灼的招式快而准,且连招极多。孔旃根本无法躲避。 就在孔旃以为今日要丧命于此时,耿灼停了下来。 耿灼看着被打得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站起来的孔旃,面带笑意却眸光若冰,轻声道:“大将军,本相想和你谈笔交易。” 23、劝服孔旃 孔旃只觉得脊背发凉,惊恐之意顿时从心底蔓延。 “丞相大人请讲。” “你答应不再和穆墚合作,今后诚心辅佐陛下,我就留你一命如何?” 孔旃听后并未立刻做出回应,但心里却十分震惊于耿灼居然知晓他与穆墚私下有所往来。 “大将军是好奇我如何得知你与穆墚有往来吗?先前我还是陛下伴读时,你与穆墚并无交集。可我回京任相后,打听到你时不时就会前往澧酩楼与穆墚一党的人联络。之前穆墚上书,请陛下派你来廉恒关督查,也恰好印证你已归属穆墚一党。廉恒关在整个边关要塞中的重要性大将军一定知道,穆墚怎会举荐一个他不熟识的人前去?” “至于这密室,也是我得到了相关消息后,才亲自来探查。”耿灼又向前走了几步“大将军不敢立刻答应我,是害怕穆墚会为难你的家人吧?” 耿灼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情报,明明澧酩楼是穆墚管辖,每次会客的房间外人并不知晓。孔旃望着耿灼,觉得眼前这个人甚至比先丞相更具洞幽察微之力,着实可怖。 似乎是猜到孔旃所想,耿灼轻笑:“大将军也不必忧虑,我让你不再与穆墚合作,又未说让你明面上立刻与其断交。”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你表面就还听穆墚安排,如此,穆墚就会误以为你手中的兵权还由他掌控,就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但是私下里,所有情报必须及时告诉我与陛下,你和你的下属们,必须完全忠于陛下。” 孔旃心想:耿灼既然能够查出来穆墚密谋的如此多的事情,还能打过自己,可见他的实力非但不输于在东宫时,反而比他在东宫时更加莫测。只怕以后,穆墚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虽然自己是与穆墚合作,但穆墚平时明显也防着自己,还是早日归顺耿灼为上策。 孔旃思虑再三觉得听从耿灼的建议,他今日既能活命,又不会连累家人。于是决定按耿灼说的办。 耿灼见孔旃同意了,收起了鞭子:“大将军,你先从地上起来吧。我们继续聊聊。” 密室内有休息的椅子,耿灼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孔旃听了耿灼的话,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昔年战场上,他也从未见过这般武艺高强又狠厉之人,他甚至觉得方才有一瞬耿灼的威压可比岑劭。 “大将军,既如此,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不如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比如这个密室,以及当年安王世子与世子妃死亡的真正原因?” “回丞相大人,这密室是三年前穆墚趁着赛马场翻修时找人私自修建的,我是在与他合作后才知晓的此事。” 三年前……耿灼仔细回忆璨华阁反应上来的诸多情报中,赛马场确实是在三年前被翻修过。看来穆墚应该是让他的眼线提前混入了军营中,趁着那次赛马场翻修的机会,开凿了这个密室。毕竟赛马场离这里还隔着一片广袤的柏树林,而柏树林平时罕有人至。 而且穆墚修的这个密室降噪能力极强,由此推断,密室设计师与修筑师的水平应该都极高。而赛马场在施工时定然有极大噪音,所以在赛马场噪音的掩盖下,加之施工现场定然有无数运输材料的车来来回回,这个密室更不易被发现。 “当初修筑这个密室、负责运输材料的工匠们,应当也参与了翻修赛马场吧。那他们人呢?”虽然耿灼这么问,但他推测穆墚多半已经将这些人灭口,因为璨华阁并未查到当年相关信息。 孔旃如实相告:“那些人,听穆墚说他已经处理掉了。” 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不错。耿灼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提醒孔旃:“我只会帮忠于陛下之人,大将军既然知道当年那些工匠替穆墚修筑密室后是什么下场,就请今后竭力效忠陛下,不然当心和他们一样。” 经耿灼如此提醒,孔旃只觉得后怕,后悔当初轻易答应与穆墚合作。于是连忙保证:“是,末将定然为陛下效命,丞相大人放心。” “接着刚才的说,当初穆墚修这个密室,又与你合作,所以你们当初是打算造反?” 孔旃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丞相大人,末将冤枉啊!” “哦?如何冤枉了?”耿灼略微挑眉,静等孔旃的下文。 孔旃语气极其诚恳:“丞相大人,我发誓我只是想让自己在大将军这个位置上长久呆下去,绝无造反之意。我当初也问过穆墚他修这个密室是何意,他说他只是为了以防之后穷途末路时能给他留一线生机。他一直在谋划的是如何完全架空陛下权力,当一个权臣。本意并非要改朝换代。” “呵。”耿灼冷笑一声“穆墚他所做和我预料的不错,倒还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表面做一个为国为民的贤臣,实际上架空君权。完全将陛下权力架空,他这做法,在我看来,可是和谋反没什么差别。” 弄清楚了密室一事,耿灼又问:“那安王世子与世子妃亡故在这廉恒关一事呢?” “安王世子与世子妃的死因,除了与廉恒糕相关,其他的我是真不知。当年穆梁就是对我说他能用廉恒糕就将安王世子与世子妃置于死地,让我早识时务,并许诺我能一直在大将军之位上高枕无忧,我才答应了与他合作,把我所持兵权分给他。” 耿灼认真观察着孔旃的神情,他的惊恐之态并不是演出来的。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 “罢了。”耿灼转移了话题“这两日你抽空去向陛下请罪,将今日对我所言全部告诉陛下。但是你不能提到我,就说是你自己思虑再三,觉得所做愧对陛下,特去请罪。” “丞相大人,为何不让陛下知道你在帮他?” “你只需按我的做即可。”耿灼并未回答孔旃的问题。 在耿灼看来,现在还不是让岑劭知道他在伪装的时候。 两日后。 孔旃按照耿灼的指示,特意找岑劭请罪,将穆墚修筑密室一事全盘托出。 岑劭听后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两日前,前去查探密室的暗卫就已经将密室构造详细讲述。但他好奇的是孔旃怎么忽然愿意将事情讲出。 “孔爱卿,可否告知朕是谁让你说这些的?” “陛下,是臣自己经过深刻反思,觉得与大司马同流合污有愧于陛下与黎民信任,所以才自行来此向陛下请罪。并无人提点。” 孔旃说的句句恳切,岑劭也不好多说什么,让孔旃先退下了。 但岑劭直觉这并非孔旃自己所想,定是受人点拨。虽然不知让孔旃来请罪之人的身份,但可以确定此人是在帮他。 岑劭回忆起那日暗卫探查完密室复命时所说的话中提到过,在暗卫快要离开密室时,感到身后有人跟踪,结果并未发现密室里有其他人。能在密室中悄无声息地躲避武艺精湛的皇家暗卫,可见此人武艺极高,而且也知道军营中密室的存在。 既然那人没有对暗卫出手,说明也是在私自探查密室,可以推测并不是穆墚一党的人。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岑劭心中忽然有了人选。 耿灼的营房内。 “你这又带的什么?”耿灼看着穆翃摆在桌子上的食盒。以往穆翃拿的食盒都是单层的,今日却是一个三层的折枝玉兰纹花梨红木食盒。盒子上还挂着一个配套的花梨红木食夹。 “带的糕点。这食盒是我昨日新买的,是不是比之前那个精致?老板还送了我一个食夹,用来夹糕点正合适。” 穆翃说着就将食盒打开。三层食盒中分别放置了廉恒糕、龙井茶酥和盘子。 “龙井茶酥?”耿灼没想到穆翃今日买了这个。毕竟自从来了廉恒关后,穆翃对廉恒糕情有独钟。 “这是给你的。我现在只觉得廉恒糕才是糕点中的绝品。” “谢了。不过,你这忽然送龙井茶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要我帮忙?”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晴晏哥。我从京都带来的丹怀牡丹酒也喝完了。我记得你几日前成功找陛下要了一瓶牡丹酒。可不可以帮个忙,帮我也要一瓶?” “原来你是来讨酒的。” 耿灼轻笑一声,而后让辛葑从柜子中取来了一瓶丹怀牡丹酒送给穆翃。 “晴晏哥,你的牡丹酒不是喝完了?” “是喝完了。不过后来陛下派人将他从京都带来的牡丹酒送我这里了。”耿灼也没想到,那日只是随口一说,岑劭真的特意遣人送了牡丹酒到他的营房。 但耿灼其实并不喜欢饮酒,今日借此机会正好将酒送出去。 “多谢晴晏哥。你快尝尝这家的龙井茶酥。”穆翃边说边将盘子摆好,用食夹将龙井茶酥夹到了盘子中。 耿灼看着穆翃手中的花梨红木食夹,食夹上有着细小的孔隙,那是木材天然生成的。龙井茶酥在被夹起的过程中,留下了一点细小的碎渣,正巧卡在孔隙中。 忽然,耿灼的脑海中涌现了一个想法。莫非他一直调查的方向错了,出问题的不是廉恒糕的制作流程和食材,而是夹廉恒糕所用的食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