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箭的小女孩[星际]》 1、父与子 今天是辐射雨降临锡林星的第四天。 四天前,人工大气层无故损坏,大气循环系统罢工,来自1.6亿公里之外恒星的强恒星风干扰了锡林的通讯,以至于大气层损坏六个小时之后,维修站才得到消息,抢修已经来不及。 辐射雨伴随着惨绿色的雾霾,锡林七大街区全都笼罩在一片妖异诡谲的迷雾之中,能见度不足三米,分不清白天黑夜,跟仙境似的。 窗玻璃上冲刷着灰绿雨水,落地与沙尘汇聚成一片污浊,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刺鼻,夹杂着薄荷空气清新剂,就成了某种古怪的焦糊味,总是让楚辞想起陈年的锅底灰。 很快,迷雾背后,雨幕勾勒出一个奇怪的身影,硕大而笨重的前行着,每走几步就要停一下。楚辞蹲在门口耐心的等了半个小时,那身影终于走到了门前,原来是个穿着防辐射服的人。 楚辞撤掉门上的隔离密封条,小心翼翼的拧动了门把手。 门开了一条缝隙,刺鼻呛人的味道已经扑面而来,那人从门缝里递进来一个袋子,楚辞掂了掂袋子的重量轻轻皱了一下眉。 “告诉老林,”这人的声音从防辐射服里穿透出来,模模糊糊的,“供给站已经十四个小时没有运作了,这是最后的,让他做好准备。” 楚辞道:“谢谢马克叔。” 马克抬起宽大的手掌,似乎是想摸他的头,但是半空中却转了个方向,一巴掌将门拍上:“快点进去!” 模糊的球面防护罩之后,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但是楚辞看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好挥了挥手。 马克硕大而臃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绿惨惨的魆风暴雨之后,楚辞安上密封板,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只有三盒劣质的压缩能量块。 将少的可怜的食物扔进柜子里,楚辞去盥洗室洗手,打开水龙头时发现水流只剩下细细的一条,还泛着一种中毒了的青色。看来净化水循环系统也出了问题,并且没有人去维修。 要凉。 他这么想着,脚边的下水道盖子忽然松动了一下,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紧接着,那一整块的地砖都被从底下掀了开来,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脑袋。 是老林回来了。 他说:“来帮我一把。” 楚辞后退一步:“我刚洗过手。” “嘿!”老林胳膊肘撑着地面,拔萝卜似的把自己拔出来,一边脱掉身上那件滑溜溜的防辐射服一边念叨,“倒霉孩子,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本来就不是,楚辞在心里默默说。 “马克来过了?” “嗯,”楚辞靠着水池道,“他说供给站已经停运十几个小时了,让你做好准备。还有,净化水循环系统也坏了,看上去马上就要停水,但好像没有人去修。” “谁会去修啊?”老林薅了下被防辐射服头盔刮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政府都撤走了。” “锡林要完了。”他强调。 “这话你说了最少一千遍了。”楚辞嘟囔道。 锡林星位于人类联邦边陲小星系卡斯特拉的最南端,曾经是边疆最大的能源星和至关交通枢纽,但这是从前。 长时间的勘探和开采,自然臭氧层和大气早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之前老牛破般运作着的还是三十年前卡星系行政长官视察时特批安装的人工大气和照明,人们常说,等到哪天大气系统奔溃的时候,就是锡林星完犊子的时候。 现在,这一刻终于来了。 楚辞认真的道:“没有人去修的话,我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本来也没多少时间了……”老林是个高个子,站在壁柜之下时不得不低着头,他蓄着一脸不修边幅的大胡子,厚重的眼镜从他的鼻梁溜到了鼻子尖,而镜片背后,是一双湛蓝炯澈,明亮得不太真实的眼睛。 “那你去‘二号工厂’干什么?”楚辞问。 老林头也不抬道:“谁说我去了二厂?我去的是月光港,看距离锡林最近的星际航班。。” 楚辞道:“去港口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你的防辐射服上有工业碱的痕迹,你肯定进水循环系统里去过。” 老林哽了一下,慢慢道:“去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楚辞:“你能修的好净化水循环系统吗?” “修的好,”老林随口道,“全联邦都没有比我更熟悉这些玩意的工程师了,关键是——”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就算修好了,没有大气层也没有救援,又能坚持几天呢?” …… 夜。 果然像老林说的,辐射雨停了,但是迷雾并没有散开。磁极似乎发生了变化,破败的天空之下漂浮着蓝色、紫色、银白色的极光,璀璨而梦幻,和笼罩在迷雾中的锡林城市,仿佛是两个分层的世界。 街巷里依旧充盈弥漫着绿莹莹的雾气,偶尔有房屋里亮灯,在迷雾中一闪又被模糊去,人说话的声音也忽远忽近,一切都失去了真实的轮廓。 借着夜色和迷雾的掩护,老林沿着空轨列车的指向标快步前行。普通的民用防辐射服笨重而臃肿,并不便于行动,但是被他改良过的却相当轻便利落,就是头盔卡的有点紧,裹在头上像一颗黑黢黢的卤蛋。 卤蛋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这是楚辞说的,这孩子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才十岁,就已经和他爹失去共同语言了。 老林唏嘘的叹了一声,颇有些惆怅,忽然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脚边跟这个豆芽菜似的小身影,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楚辞和老林相反,老林很高,楚辞很矮,而且是那种和年纪不太相符的矮,他看上去也就七八岁,没能到老林腰的位置。 老林都被他气笑了:“你跟出来干什么?” 楚辞也穿了和他一样的防辐射服,像一颗黑黢黢的小卤蛋,小卤蛋瓮声瓮气道:“去看看。” “就你好奇!”老林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蹲下了身,楚辞自觉地爬到他背上,老林重新调整了定位器的方向,背着楚辞大步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空轨在辐射雨降落的第一天就停运了,日光能站台指示牌因为几天没有见到光线而微弱的像是一团萤火。第三街区太大了,老林一直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看见迷雾背后,二号工厂的轮廓。 二号工厂囊括了净化水循环系统和部分水力动能,从前的锡林是个矿星,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能源都来自于矿石,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锡林的矿石就被开采干净了,除了矿井开采,这里的一切其他动能基础设施和技术都落后的可怕,三十年过去了,也就更新换代出水力动能和光采集,而已。 “二厂已经没有人看守了吗?”楚辞竭力往远方眺望。 “谁也不想把自己暴露在辐射之下,”老林掏出一把钳子样的工具,轻而易举将哨塔下的精钢门剪断了两根,亮白的激光在绿雾弥漫的夜里一闪而逝,“我说了,锡林的政府机关像卡在机器里的那颗坏死的中轴,已经腐朽了……” “进去。” 楚辞从他背上滑下来,快步跟了上去。 无数口径超过一米的水管交错林立在迷雾中,块状的蓄水箱更像是巨兽,而走的近了,就可以看到它们表面的保护膜都已经被辐射雨腐蚀的斑驳历历,裂开的保护膜像一张张呲牙的嘴,露出锈渍斑斑的口腔。 老林似乎对这些水管极为熟悉,他沉默的穿行在其中,很快就到了中控台。 “你昨天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楚辞注视着四周,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个类似于手电筒的玩意。 “来了,”老林盯着屏幕,“没有发现仪器故障……” “怎么可能?”楚辞一板一眼的质疑,“水都成风油精的色了,还说没有故障,你是不是老眼昏花?” “你小子敢质疑老子?”老林面前的屏幕上显示出整个水循环系统的平面运作图,忽然“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管道运作正常,主控仪和分流仪数据正常……难道是算法出了毛病?” 他念叨着,手指在光屏上一顿操作,平面图换成了一串串令人眩晕的数据流。 片刻,他愕然:“算法真的出了问题?!” 楚辞看到老林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链接上键盘,飞快的敲出一行又一行的代码。 十分钟不到,他捞起楚辞两步跨出了中控台的闸门,再次穿行在管道之间,楚辞感受到他的迫切,疑惑道:“怎么了?” 阴风呼啸里,老林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冷峻:“水循环系统算法被人为更改过。” “所以不是因为辐射雨,是有人故意搞破坏?” 楚辞继续道:“弄坏了净化水,整个锡林都得完蛋,谁这么缺德?” “要想锡林完蛋,打破一根水管轻而易举,”老林道,“为什么费心费力的改算法,你别忘了,二厂可不止净化水一个系统。” “还有什么?”楚辞反问了回去,接着又自言自语的回答,“……还有水动能,难道民用水压力越来越小是因为储备水都被调去了动能系统?” 老林吁了一下:“有可能。” 楚辞抱紧了老林的脖子,继续嘟囔:“做什么会需要这么大单位的动能——” 他话音没有落,整个二号工厂都开始疯狂颤抖,音爆声纷至沓来,迷雾搅动,连空气都出现了些许扭曲的变化。 半空中就好像忽然打碎了一盏镜面,空间支离破碎,裂开豁隙,露出幽黑内里,边缘处闪电和火花到处游走—— 一个庞然大物从空中的口子里跌了出来,“砰”的砸在一个蓄水箱上,水箱瞬间错位、膨胀、爆裂,风油精色的水汹涌而来,冲击着碎片奔腾游走,泛着白沫的肮脏浪花四处飞溅。 看着裂开的虚空,楚辞恍然大悟,一拍老林肩膀:“我知道了!是空间传送!只有跃迁才会需要这么大的能量!” 他这一松手,水管碎片正好磕在胳膊上,痛楚骤然袭来,他不防备松开了搂着老林脖子的手,被冲击的水流带了出去。 他想张嘴去喊老林,又怕喝到风油精水,湍急的水流很快将他冲出去老远,不留神脑袋撞在一块硬物上。 他揉着脑门回头,却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 水流逐渐缓慢了下来,成了潺潺的溪流,老林不知所踪,楚辞跌坐在一堆水管碎片里,不知所措。 “不要动。”持枪的人如是说道,声音低沉悦耳,仿佛风吟。 楚辞慢吞吞的举手投降,但是那人明显不懂这个手势的意思,枪口愈发迫近,紧逼着他的太阳穴。 因为可燃气体泄漏,周围的水面上起了细碎的火,青碧的水里燃烧着荧光幽蓝的火焰,摇曳出大片迷幻的光幕涟漪,水火交融,光怪陆离,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楚辞这才看清,方才从空中掉下来的,竟然是一架轻型星舰! “这里的坐标是多少?”那人接着问。 楚辞立刻胡乱道:“β象限22'36,72'45。”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坐标的准确性。枪口挪动,搁在了楚辞的脖颈上,楚辞微微偏头,余光里瞥到一大片猩红的血迹,蔓延在残破星舰白色的单翼上。 “不要乱动,”那人命令道,“枪没有长眼睛。” “站起来,往前走——”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感觉后颈一痛,然后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噗通”一声栽在冰冷的积水里。 老林从水管背后走出来,居高临下的“啧”了一下。 他拍拍手,原地等了半天没动静,回头招呼楚辞:“还不走,愣在那干嘛?” 楚辞捡起地上的一截钢管,正直的道:“补刀。” 老林:“……” 他头疼的把楚辞提到自己跟前,呵斥:“少看点星网上那些烂七八糟的小说和视频,不利于儿童身心健康……” “他会是谁?”楚辞问。 老林弯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电磁脉冲枪:“n-7521二代,宪历19年产,有军方制式编码,卡斯特拉没有这么先进的枪……领衔不低,独立驾驶星舰完成跃迁说明基因优秀,精神力等级至少是e,中央星圈来的。” “他刚才问我坐标,”楚辞猜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跃迁的途中出了意外?” “如果真的有人在借用二厂的水动能跃迁,他们要干什么?” 面对他这一长串的问题,老林忍无可忍:“你知道的太多了!” 楚辞吸了吸鼻子,指着地上昏迷的人:“那就把他留在这?” “两分钟后会醒。”他曲起手指在楚辞脑壳上弹了个脑瓜崩:“虽然不怕麻烦,但是也不要惹太多麻烦,懂了吗?” “行吧,”楚辞爬上他的肩膀,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埋着头道,“本来就没多少储备水,这下又损失了一个水箱。” “还有哦,领衔是什么?” 老林道:“先回去。” 老林背着楚辞很快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这里只剩下坍塌水箱里细微孱弱的水流声。 忽然,一只带血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扣住了浅水洼里的电磁脉冲枪。 手的主人用枪管支撑着地面缓缓爬了起来,动作略有勉强。地上积水潭里,幽微火苗掠过他的脚面,照亮了沾着硝烟和血迹的黑色制服、镀银领章。 幸而卡在耳廓上的耳机没有掉,但是通讯频道只剩下一些嘈乱的杂音,无意义的重复着他的星舰坠毁前舰队指挥官的最后一句话,喊得颇为歇斯底里—— “上校!情报有偏差,立刻撤退!西泽尔,立刻撤退——” 他面无表情关上耳机,摘下刻有他名字的镀银领章塞进制服口袋,往坠毁的星舰走去。 == 楚辞和老林离开二厂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一路上阴风呼啸,辐射雨云似乎又汇聚了起来,滔滔翻滚着,酝酿着下一场暴雨。 将要走到第三街区的时候,地上积水的水面忽然开始荡起细微的波纹,路面也开始震动,紧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 整个星球仿佛都颤了颤。 “那是……”老林停下脚步,不可置信道,“二厂的方向?!” “二厂怎么了?” 空气中辐射和污染的刺鼻味似乎更浓,巨大的倒塌毁灭声还没有停止,街道上逐渐混进来些其他的声音,因为躲避辐射雨而许久不出门户锡林人,因为这场事故,终于在窗边汇聚。 “好像是……水塔塌了。”老林极目远眺,似乎想要捕捉到一点微弱的光,“指明灯灭了。” “啊,”楚辞无精打采的叫了一声,“这下好了,什么都没有了,白忙活一晚上。” 他眯眼眺向远处滔天的爆炸火焰,沉着语气自言自语:“别让我知道是哪个鳖孙儿搞塌了水塔……” 老林问:“知道了你能干嘛?” 楚辞说:“弄死他!!!” 老林道:“有志气。” 楚辞不依不饶:“你为什么这么敷衍,我看着不像个干大事的人吗?” 老林沉默了一下,道:“小林小朋友,在你干大事之前,你的父亲想问问你,他之前让你的书你看完了吗?” 楚辞沉默了许久,才道:“还没有。” 老林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那你看完再说吧。” 楚辞:“……哦。” 2、落水集的乞丐 二号工厂的水塔离奇倒塌的当晚,整个锡林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恐慌。恐慌的不仅是政府一手把控的项目工厂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毁了;更是因为,净化水循坏系统彻底毁去。如果说此前还心存一丝侥幸,那么从这一刻起,锡林星真的走在了完犊子的康庄大道上。 如果挨不过辐射雨,或者辐射雨过后等不来救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早上楚辞还缩在被窝里,睡意模糊之际听见有人敲门,接着一阵响动之后好像有谁说话,但是他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依旧漆黑,一种末日降临的荒谬感充斥在他脑海里,他总感觉不太真实,但是事实又就是如此。 他垂头丧气的走出来,老林正坐在窗户前摆弄一个奇怪的机器。储备能源不够用,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开过照明了,老林借助着窗户口那点微弱的光线,高挺的鼻梁都快和零件挨在一起了。 “拿口径三毫米的液压管给我。”老林说道。 楚辞在工具箱里一阵翻找,薅出来一截细小的管子扔了过去,问:“刚刚谁来了?” “你马克叔,”老林道,“水塔塌了,他家里没有储备水,来借一点。” “哎!”楚辞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声,如果马克的家里已经没有储备水可用,那么自己家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老林“厅里哐啷”的敲打着机器,问:“小孩叹什么气?” 楚辞认真的道:“我觉得我们要完蛋了。” 老林头也不抬的说:“那可不,我说了多少遍你非不信……” “……” 要完蛋了,你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楚辞撇嘴:“可我还不想死。” “死?”老林终于抬起来头,道,“哪有那么容易。” 老林随手将那个零件装进箱子,从储物间里的扯出焊接钳,在带上防护罩之前对楚辞道:“玩去吧。” 他看上去相当举足若轻,楚辞觉得人间迷惑,但是都这个时候,他除了选择相信,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老林不是楚辞的亲爹,楚辞对于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叫老林,曾经是个半吊子工程师,现在是个星际无限网络修理工。但是一个合格的网修工,肯定不会修净化水循环系统,更不会编写系统算法,老林是个很神秘的人。 他吹牛的时候总喜欢说自己这辈子经历的大风大浪能锡林的矿山掀平,现在只想安心养老。可这个时代人均寿命在一百五十岁以上,楚辞淡漠的目光在他蓄的乱七八糟的胡子和几乎不怎么打理的头发上一扫而过,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到不了“老年人”这个层次,所以大抵是在装逼。 装逼实乃人类种族一大爱好,即使到了大星际时代也不外除之,但是鲁迅曾经说过,装逼遭雷劈,也是真理。楚辞想,要不是他为了观摩一场断指再植手术,非得冒着雷雨天去实习医院,想必也不至于被劈到这里来。 大星际时代很多精准型的小手术都由机器人完成,他大学五年,竟然毫无用武之地,还是鲁迅说的好,学医救不了联邦人。 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声,老林在外面喊:“别叹气了,天黑了跟我出去溜达溜达?” 楚辞默默地看着窗外阴惨惨的霾云绿雨,萧索的道:“这个天气,不太好吧?” “指不定我们以后只能看到这个天气,”老林把维护过的防辐射服扔给他,语气比他还要萧索,“没见过蓝天,是一辈子的遗憾呐……” 之前哪怕是锡林的人工大气层还能正常运作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星网上那种纯粹的蔚蓝天空,这种接近于自然的景象,只有在生态环境极好的星球才能见到,中央星圈那几颗星球或许可以,但是锡林不行。 楚辞想起早年在帝都念书时被雾霾支配的恐惧,跟着感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愿岁月不回头,敬往事一杯苦酒……” 老林:“……” “说了让你少看点星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林说着,从壁柜里拿出一个巨大的背包往地上一杵,楚辞就知道他刚才说的溜达,是要去什么地方了。 落水集。 锡林星有七个街区,政府、法院和空轨管理局都在第四街区,因此那里是中心街区。而在第六和第七街区交错的地方,有一片三不管地,叫落水集,这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东西都交易,是个绝妙的好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楚辞问。 “水厂毁了,”老林低头道,“但是我们还得活,现在只有落水集能买到淡水和能量块。” 他把包抖开了,拎起楚辞就往包里放,落水集很危险,像楚辞这么大的小孩在那里,属于商品。 包搞的颇为人性化,还有一气孔和一小块透明可视薄膜,楚辞蹲在包里心想,这包安全是安全,就是有点像之前他大学室友带猫出去洗澡的打针的猫包,人待在里头,总觉得失去了种族的尊严。 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性命比较重要,尊严暂时放一下也是无大碍的。 街上没有人。 除了雨水哗啦的横流,也没有其余的声音。这颗垂死的星球陷入沉寂多时,不会有谁再想起它了。 可是越往第六街区走,就会时不时的看到一两人影。辐射雨没有停,他们也没有穿防辐射服,皮肤因为长时间暴露在辐射之中而呈现出枯败的灰黄,隐隐还泛着惨青,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里已经是落水集的边缘地带,常年汇聚着流浪汉和乞丐,从前还有救济站能庇护一二,现在环境恶化资源紧缺,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被赶了出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老林走得飞快,他没有穿普通的民用防辐射服,从外面进落水集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不会有人来招惹他。 楚辞安静如猫的蹲在包里,直到老林走到了一条深巷,荧绿的雾气在窄巷子里游走,变异昆虫的尸体和就酒瓶碎片满地都是,墙角歪着一杆曲面后视镜,用来提醒走夜路的人当心尾随,是锡林曾经繁盛的遗迹。 那面斑驳的曲面镜上爬满了绿色的纹路,远远看去好像龟裂的豁口,将镜子分割成不规则的小块,每一个小块里都模糊的晃着一条模糊黑影……楚辞立刻偏头从包侧面的可透视膜里看过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一堆废弃的燃油桶旁窝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怎么?”老林问。 楚辞摇了摇头:“没。” 从巷子里拐出来,老林闪身进了一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酒吧。 这酒吧里还挺宽敞,因为能源稀缺也没有开照明,黑咕隆咚的,有人坐在吧台前喝酒,一张嘴,迎面飘来一排洁白的牙。 “现在还有人敢出来?” 紧接着“嘣”一声脆响,黑暗里燃起了一朵细小的火苗,照亮了吧台后面,一个叼着烟卷,却没有点燃的光头大汉。 “卡尔,不要浪费氧气。”另外一道低沉浑厚声音说道。 那道小火苗又扑簌了两下灭了下去,光头的脸隐没在了黑暗中。 “刺啦”。 老林将挡在他面前的椅子拖到了旁边,倚着吧台,曲起手指缓慢的“咚咚”敲了两下桌面:“罗锋在这儿?” “在,”这道声音从窗户旁边飞来,那人认出了他的声音,“老伙计,这次要什么?” 老林道:“淡水,能量块。” 酒吧里只剩下几道或轻或重的呼吸,没有人回答。 老林平静的问:“能不能搞到?” 罗锋砸了咂嘴:“30万因特。” 背包里的楚辞因为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冷气。 老林没什么犹豫的道:“成交。” 罗锋嘀咕着,从后门进去到仓库里,十几分钟后他拎着一个手提箱出来,磕在吧台上:“淡水明天一早送到老地方,但是钱要先付。” 老林点了点头,掏出通讯卡按在了多功能终端上——无限网络被恒星风干扰,他们只能采取这种古老的数据转移支付方式。 光头粗暴的把叼了一整天的烟卷扔进垃圾处理器,语气说不出是畅快还是烦躁:“能量块和淡水也能成大宗交易了,啊哈?政府那帮孙子都撤走了,可我们却只能等死……” 他话音不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像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 罗锋皱眉,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例行临检。” 酒吧内安静了一瞬,然后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警戒状态——政府早就撤走了,哪里来的临检? 罗锋将一把激光□□藏在身后,缓缓走到距离门口两三米的地方:“先出示一下证件——” “砰!” 血花一飙,他高大的身体晃荡两下,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紧接着,酒吧的门竖着从门框上脱离下来砸在地面上,将罗锋的尸体砸的血肉模糊,门口的机枪喷射出一圈焰火样的弹流,吧台正对着门口,光头的脑袋瞬间就被轰掉了半个,眼珠鲜血滴答的倒在了吧台后。 就在罗锋倒地的那一刻,老林就抽出一个抓钩样的东西往后窗户的方向一甩,整扇窗扇顿时破碎,老林敏捷的钻了出去躲在矮墙背后,背包不防弹,他只能将楚辞掏出来,把装着能量块的手提箱扔了进去。 巷子里的迷雾被弹火打散,楚辞猫在老林跟前,忍不住问:“武装袭击?这又是哪来的?” 老林目光有些凝重的往外看了一眼,道:“这个时候,我劝你闭嘴。” 枪声停止了,雾气和硝烟混在一起安静的流淌着,楚辞隐约听见有人说道:“他不在这。” “出去看看。” 显然是在找人。 巷子尾油桶前那个小乞丐终于被惊醒,他茫然的环顾着四周,想爬起来却又力气不够,碰得地上半个酒瓶子骨碌碌滚了出去,碎得更彻底。 “在那!” 枪火声接着就响了起来,老林立刻矮身躲在了矮墙背后。 子弹乒乓的乱飞,将他脚下的地砖炸成碎片,忽然一声凄厉惨叫,楚辞忍不住探头过去,从瓦砾缝隙里看见一道铁塔似的壮硕背影,掐着小乞丐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壮汉身旁还有两个人,但是身形都要比他细瘦很多,三个人看上去极其不成比例。 小乞丐细骨伶仃的小腿像是扑水似的拼命挣扎,他瘦的离奇,可是脊背上不知怎的鼓起了臃肿的一大块,像个龟壳。 楚辞轻微的“咦”了一声,老林却没什么反应,他注视那个被挟制的小乞丐,眼神眯了眯。 壮汉并没有直接掐死小乞丐,而是四处走了两步,像是拎着一个破布袋子般。他朝着某个方向高声道:“我知道你在这!” 他炫耀似的道:“你们不是宣誓‘捍卫生命’吗?我现在就杀了他!” 其余两个人哈哈大笑。 楚辞看着挣扎动作逐渐微弱的小乞丐,有些不忍。可就在这时,不远处闪过一道并不明显的白光,那壮汉的手臂像是忽然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开始剧烈抽搐,小乞丐跌落在地上,虾米似的蜷缩成一团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咳嗽声那样的痛苦,甚至仿佛惊动了硝烟迷雾,诡谲的霾雾散开些许,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修长挺拔,手臂持枪平举正对着壮汉的脑袋,姿势恒定的仿佛已经在那里伫立了许久。 “上校,没有必要再这样逃下去,”壮汉缓缓转过身来,“你说是吗?” 看到他的正脸,楚辞吃了一惊。 这个人……或许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的脸颊有绝大部分都覆上了金属的甲壳,闪着冰冷诡异的幽光。只有一只眼珠,且没有眼白,巨大恐怖的黑色瞳仁填满了整个眼眶,而他方才掐着小乞丐的手,是一截比蜘蛛腿还要灵活的机械爪,此刻正一开一合的活动着,像是某种阴森的食人花。 老林喃喃道:“改造人……” 壮汉咧开嘴,对着那位上校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机械爪忽然“咔咔”的组合重装,变成了一管漆黑的轻型炮筒! 他抬起机械臂,与此同时那位上校也开了枪,但是子弹打在他肩部的护甲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印痕。亮白的冲击波喷射而出,波及巷子尾的油桶半个深巷瞬间被点亮。 “轰隆”一声,硝烟、尘埃、雾气乱七八糟搅作一团,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迎风而涨,音爆声接踵而来。 矮墙倒塌,老林只来得及转身弯腰,堪堪将楚辞往旁边一推—— 混沌里看不清那位上校和他们到底如何交锋,而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刚刚还蜷缩在地上咳嗽的小乞丐,不见了。 可是迷雾里忽然传出来一声惨烈的嚎叫!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却明显和前一声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东西被撕碎的拉扯声,液体泼溅开的流淌声,诡异的咀嚼声和研磨声,以及“哐啷”一下,一截扭曲的、黑漆漆的机械炮管砸在了楚辞跟前,沾着黏腻的血。 楚辞僵硬的抬起头,看见一个怪物缓缓从迷雾里走出来。 “它”的身躯硕大臃肿,背上像背着一个龟壳,可是支撑这座身躯的腿却细的离奇。脑袋上,眼睛的位置生出一颗一颗透明的肉瘤,挤的眼珠爆裂开来,脓水横流,而失去了嘴唇的口腔里,伸出长短不一的獠牙,上头缠绕着猩红的、新鲜的肉丝儿。 3、小糖豆 这种场景并不多见。 楚辞不畏惧鲜血和尸体,他上学的时候经常因为没有大体老师解剖而倍感苦恼,但是倘若把异形从电影里揪出来血糊撕拉摆在他面前,那他还是要符合社会共性地惊吓一下的。 但也就是这么一下,时间距离短到不够宇宙尘埃移动几微米,但是落实在某些人头上,就是要命的呼唤——怪物的獠牙险之又险的从他脑门上擦了过去,挂掉了防辐射服头盔,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擦出一道几厘米长的血口。 他的脑袋毫无保护的暴露在辐射之中。 昨天监测的辐射指数在79左右,人体毫无防护的暴露其中,最多能存活两个太阳日,也就是48小时。 但是和辐射相比,更催命的显然是面前这位牙很长的朋友。 楚辞转身就开始狂奔。 冰冷的辐射雨在他脸上胡乱的拍,刺激得眼皮几乎睁不开,视线一片模糊。但却感觉到后颈上汗毛倒立,毛孔都像是拥有了嗅觉,粘稠的铁锈般血腥味钻进去刺激着神经,仿佛无处不在。 跑的太急,他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情急之下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行动力……低头,他看到自己腰部缠绕上一圈黏糊糊的触手,上头的吸盘分泌出腐蚀性粘液,正在蚀透他的防辐射服。 楚辞开始大力挣扎,但是触手越收越紧,他马上就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候,耳边忽然擦过去一道劲风,紧接着是“嘶啦”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扯断。 触手松动脱离,他张大了嘴开始剧烈喘息。 然后有人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就地顺势往旁边一滚! 楚辞的头磕在他胸口,这个人身形相对单薄一些,明显不是老林,那就是只能是……改造人口中那位上校。 “闭嘴,”上校对他说,“会呼吸衰竭。” 楚辞赶紧闭上了嘴,却又莫名觉得,这人声音有点熟? 这念头尚未转完,那种血腥味填满毛孔的奇怪恐惧感又来了,他下意识喊:“快跑!” 上校比他的反应还要快一些,两步助跑,动作迅捷的翻过了矮墙。而他们刚才的位置,一截蠕动的触手收回去,缩在了迷雾之后。 巷子里的爆炸还没有完全停止,彤红火焰缠绕着肆虐的灰烟,以及随时都有可能从浓烟里窜出来的诡异触手,让楚辞的心脏几乎吊在了嗓子眼。 刷! 这一次上校也来不及察觉,黏腻的触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劈了出来,浮现于半空之中,前端伸出半个手臂那么长的骨刺,速度之快,根本无法躲避。 骨刺正对着楚辞的后背,然而就在它即将刺过来的那一刻,上校忽然侧身过去! 白色的骨刺贯穿了他的肩膀,一阵让人牙酸的的“咔咔”声响起,模糊的余光里,楚辞看到上校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抓住插在自己肩膀上的骨刺,使劲往出一拽! 血液成股喷射,他脱力倒地,却仍然借此机会翻滚到另一个方向,留下了一路被雨流稀释的淡红血水。 楚辞想按住他的伤口,却发现自己手太小,竟然捂不住上校肩膀上那个巨大的血洞,血流顺着他的手缝奔涌出去,热的烫手。 他着急的在自己口袋里到处乱翻,企图找出那么一两个对止血有用的东西。乱七八糟诸如弹簧笔的小玩意洒了一地,但就是没有能补救伤口的。而这时,楚辞耳边忽然“砰”一声炸响,吓得他一个机灵。 循声望过去,原来是上校往某个方向里开了一枪。 他竟然还意识清醒着,还能开枪! 迷雾中传来怪物的低号,像是下水道的阴风。 接着,一段染血的骨刺滚了过来,楚辞以为是刚才那一枪起了作用,然而很快,更多的触手断成了肉块到处乱滚,一道黑色的人影从迷雾中勾勒出来,楚辞愣了一下,欣喜道:“老林!” …… 老林用一颗止血凝胶封住了上校伤口的时候,他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血几乎将他的上衣染透,看上去分外骇人。 老林把自己的头盔套在了楚辞头上,将上校扶起来靠着已经炸毁的矮墙,然后再次走进迷雾,拖出怪物尸体,往上头倾倒了一瓶透明溶液。几乎瞬间,那尸体上开始冒出粉色的烟,迅滋滋作响着,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腐烂、坍塌……直到消失不见。 他给七零八碎的触手都浇了这种溶液,却唯独留了一块,细致的密封起来,扔进背包,然后把一个小方块随手贴在了矮墙上。 楚辞认出来,那是一块高温粘合炸弹。 “走。”老林将上校背了起来。 楚辞问:“去哪?” 老林道:“回家。” “可是他在被追杀,你不是说不要主动惹麻烦吗?” “你忘了前半句?”老林低头俯视楚辞,没有戴护目镜的眼睛如此明亮,像剔透的稀有蓝水晶,“我从来就不是个怕麻烦的人。” 接着,他笑道:“你小子这么麻烦我都不怕,更何况别人?” 楚辞不屑的撇嘴,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等到走了大概十分钟的时候,刚才他们离开的那片街区轰然爆炸,火光半响不熄。 == 回到家,楚辞的第一反应是从抽屉里找出辐射指数表在老林额头上戳了一下,显示13,他松了口气。又在上校脖子上戳了一下,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穿防辐射服,辐射指数竟然只有10。 最后他脱掉老林的头盔,皱着小眉头在自己额头上戳了一下。 辐射指数为0。 楚辞:“???” 老林把上校安置在了客房的小床上,一边脱去防辐射服一边道:“他的伤口面积太大了,必须马上进行缝合手术,但是现在别说公立医院,私人诊所都没有营业的……” 楚辞瓮声瓮气道:“有医疗器具就行。” 老林“呵”了一声:“有医疗器具顶什么用,难不成你来做手术?” 楚辞说:“嗯,我来。” 老林愣了一下,仔细品了品他这句话的意思,才道:“我记得短时间辐射明明不会影响大脑认知功能……” “那你来?”楚辞跑进卧室里换掉了防辐射服,胸口以下的位置留着一圈腐蚀的痕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工具,包括医疗器具,都是老林准备的,虽然大部分都八百年也用不了一次。 “我不行,”老林“啧”了一下,从柜子里找出了医疗箱,“但我怕你把手术做成命案,这可不是看书和教程就能学会的。” 楚辞心想我当年用香蕉皮练缝合的时候和水果店老板熟到他回回都给我打八折。而且他实习的时候有幸跟着副主任上过几次手术台,虽然也都是打酱油的角色,但是缝合技术肯定比老林这个所谓的网修工专业。 他接过医疗箱,低头翻找无菌手套的时候余光一瞥,忽然看到了扔在床底下的电磁脉冲枪,应该是上校的。楚辞盯着那枪半响,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上校的声音耳熟。 昨天夜里在二厂,拿枪指着自己脑门的的就是这个家伙! 楚辞默默放下了手套,老林看见了问:“怎么着?终于对自己有了比较清楚的认知?” “这个人,”楚辞面无表情的指着上校扁鹊三连,“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老林:“……” 楚辞愤慨的道:“他就是昨天晚上差点一枪崩了我的那个坏蛋!” 老林又戴上了厚重的边框眼镜,淡淡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把他带回来……”楚辞碎碎念着,又将无菌手套拆开戴上。 手套是一种奇特的记忆材料,会根据佩戴人的手型紧密贴合,楚辞手很小,戴上乳白的无菌手套之后,让他想起泡椒凤爪。 草,饿了。 他开始小心翼翼的清理上校的伤口上的止血凝胶,伤口很深,但是很幸运的没有伤到动脉血管,清创过后楚辞上手就缝。老林并没有阻止他,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进针,穿出,打结。 十年过去,他的动作虽有生疏却条理不乱。而上校的伤口除了怪物骨刺的贯穿伤,还有星舰坠毁时的旧伤,最严重的当属额头上一道口子,血糊了满脸。 清理干净他脸上的血痂,楚辞才发现他年纪不大,似乎也就二十岁,和自己穿越前差不多。 老林“啧啧”感叹:“这么年轻就是上校,得多优秀的基因呐?” 缝合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完毕,老林诧异道:“你这哪儿学的?” 楚辞收了针,嘟囔道:“网上。” 老林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走进工作间。楚辞听到闸门打开的声音,猜测他可能是去了地下室,不过五分钟后,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密封容器,里头淡绿的液体,浸泡着他带回来的那截怪物触手。 拿东西表面张开一个一个紫色的小吸盘,密密麻麻像死去多时的水母尸体挤在一起,楚辞不由的脊背一阵恶寒,嫌弃道:“你带这个回来干嘛?” 老林道:“化验。” 楚辞皱眉:“为什么?” 老林沉默半响,道:“它是人变的。” 楚辞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基因异变?” “嗯。”老林把容器包好装进了一个背包里,“而且,我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基因环。所以不能确定他身上的基因异变到底是偶发性还是……” 楚辞下问:“是什么?” “病毒性。” “……” 老林慢慢道:“那孩子估计是非法出生,没有基因环我就没办法知道他的基因片段到底是如何发生变化的,这件事很麻烦。” 楚辞下意识摸向了自己后劲,那里薄薄的一层皮肤之下,颈椎之中,放置着一枚类似于芯片的东西,联邦的科学家们叫它——基因环。 人类进入星际探索时代时,宇宙中的未知辐射和其他神秘的生命体对人类基因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那个时候科学家们的态度还相对慎重。而等到机甲成为了主要作战方式,特别是人机交互技术问世之后,操纵机甲需要精神力,而精神力等级又和基因优秀程度挂钩……基因改造的浪潮就随之而来。 那段时间诞生了很多辉煌的研究成果,“特性基因”就是其一,也叫“超级基因”,这类人种基因尤其优秀,精神力不需要训练天生就能达到e等级,精神力操纵运用到了某种极致的程度,几乎等同于人类梦寐以求的超能力。 但是辉煌过后,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惩戒。大规模的基因异变事件接二连三的爆发,灾难降临的猝不及防。 历史上称那些年份为“灾厄纪”。 联邦官方记载那次灾难死亡和因病毒性感染而被处死的人数无法计算,亦或者官方根本不敢公布真实数据,因为历史上几次大规模的首都星游行全都和此事有关。 灾难过后联邦政府颁布了《基因法》,作为联邦基本法之一,该法效力仅次于《联邦宪法》,与《民事法》、《刑事法》、《人权法》等九部法典并列,成为第十大基本法。法律明文规定严格限制基因改造,并对本法颁布日起次自然年开始全民放置基因环,时刻监控联邦公民的基因变化,避免灾难的再次发生。 《基因法》所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大灾难,但是三百年过去,反对者时时都有,时代浪潮却并未停止,到如今,基因环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 老林唏嘘了一声,道:“他醒来之后我去一趟斯诺朗女士的实验室,把这个东西送过去化验。” 楚辞惊讶道:“她还在锡林?” “在。” 老林不再多言,转身去了厨房。 楚辞把床底下的电磁脉冲枪挪到了客厅里,想了想又爬上柜子,轻轻放在了恒温系统的通风口。 上校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救他,大抵是个好人,但是emp枪毕竟是凶器,他怕万一上校醒来意识不清醒,又指着他脑门问坐标怎么办。 藏好了枪,他回到小房间给自己的脸抹了点药,拿个垫子坐在门口,一边玩游戏一边想抬起眼皮瞄一两眼,等着上校醒来。 可是没玩几分钟,他就觉得自己眼皮逐渐沉重,睡着了。 然后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里上校揪着他的脑袋说,你连一个坐标都答不上来算什么少年班天才?五年大学简直白给,还不如去雾海收破烂。 楚辞立刻惊醒,迷茫的揉了揉脸,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绿眼睛。 冰冷而纯粹,像林海上的夜空,或者雪原上的极光。 上校的眼睛。 他已经醒了,正侧首看向楚辞,目光审视,神情冰冷。 楚辞也看着他,然后一瘪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生理泪在乌黑润亮的眼珠四周转了两转儿,骨碌碌沿着白皙的脸颊滚了下去。 上校好像是愣了一下,随即轻微皱眉别过脸去:“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 楚辞没听清楚,懵懂的“啊”了一声,尾音上扬,轻而软,像翘起的小猫尾巴扫了过去。 上校说:“我制服左边口袋。” 楚辞觉得估是计有什么重要东西,连忙从床边扯过那件皱巴巴满是血的制服,然后从左边口袋里摸出来一颗黑色通讯耳机,他拿到上校跟前,上校摇了摇头。 又摸出一个枪管□□,上校继续摇头。 接着楚辞从他口袋里掏出了锯齿微缩刀,闪着骇人的寒光;光子弹夹,楚辞小心翼翼赶紧放在了一边,生怕里头的反应物质泄漏;以及粘合炸弹和一个白色小盒子。 反正都是杀伤力很强的危险物品,看着很让人害怕。 上校拣起白色小盒儿递给楚辞,声音低而嘶哑:“给你。” 楚辞皱起小眉头,斟酌了一下才慎重接过,心想不知道这是什么牛逼东西。 但是小盒子很好打开,楚辞摇晃了一下,从里头倒出来……一颗米黄色、椭圆形的片片。 看着像药,楚辞想,难不成是某种致命毒素? 然后他眼睛一眯,发现药片上写着几个字母——cth4。 眼熟。楚辞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cth4,一种促进人类肠道蠕动,产生消化酶的有益细菌。 用地球人的话说就是,健胃消食片。 而上校适时的解释,声音尽可能的温和:“水果味的,多吃几片也没事。” 楚辞:“……” 4、漆黑黎明 楚辞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把健胃消食片和炸弹、弹夹这些东西装在一起,这是什么人类迷惑行为?而且现在连饭都没得吃还吃消食片? 但是当事人显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他低声问:“这是你家?” 楚辞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大声道:“老林!他醒了!” 老林闻声进来,把一个药瓶扔在床上,道:“抗辐射素,连吃三天。” “我有注射过免疫辐射血清,”上校道,“谢谢。” 老林随意的问:“叫什么名字?” “西泽尔。” 他没有说姓氏,楚辞想。 老林瞥了一眼边上的制服,又问:“中央军校的学生?” 西泽尔上校盯着他看了一会,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撑着床面缓缓坐了起来,赤露的上身背靠冰冷墙壁,却仿佛丝毫不觉。楚辞注意到他的坐姿肃然挺直,所以即使满身是伤也没有丝毫弱气。 他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老林“呵”了一声:“紧张什么,要是你来路不明我敢把你带回来?更何况你救了我儿子,我感谢你还差不多。” 西泽尔的目光豁然往楚辞那边扫了过去,他似乎很有些惊讶,仔细的看了楚辞几眼,又看了几眼,搞得楚辞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头上长了花。 西泽尔才问:“这是哪儿?” “南边,”老林说,“离中央星圈大概两个远程跃迁点。” 这个距离让西泽尔轻微的皱起了眉,老林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似的,对楚辞道:“待会我先去斯诺朗女士那,天亮了如果有人来送淡水,运到地下室去。” “哦。”楚辞慢吞吞的应了一声。 临走之前,老林对他喊:“你别忘了吃抗辐射素!” 说完就走入了漆黑诡谲的夜,楚辞这才想起,他忘了告诉老林自己辐射指数是0的事情。 == 辐射雨并没有停。 这个季节本就多雨,而没有人工大气系统去调节气流循环和阻挡辐射,辐射雨更是肆无忌惮,踩着一地泥泞的雨水,老林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白色的雾气几乎瞬间就消弭在了护目镜上。 如果是以前,从老林和楚辞住的布里克街到斯诺朗女士的诊所只需要乘坐空轨二号线,五站就能抵达,不到十分钟。可是现在整个星球笼罩在辐射雨之中,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在辐射雨中长途跋涉,老林只好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 诊所的门紧闭,气密隔板拉上,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老林上去按响了门铃。 “滴——”突兀而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雨幕里回响,像一阵警报。 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隔着门说:“不营业!” 老林低声道:“樱子?是我,我找斯诺朗医生。” 女孩子显然熟悉的他的声音,将门打开了。 “林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樱子费力的拉上气密隔板,手里拿着一盏小小的环形灯,只能照亮周身半米的范围。 老林简短的道:“有急事。” “老师?”樱子往内室里叫道,“林先生找你有急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秀气的身影出现在了光圈里,她问:“林?” 老林打开防辐射服,从包里将透明容器拿给斯诺朗女士,樱子将灯转过去,浸泡在冷冻剂里黏腻恶心的触手肉块毫无防备就进入了她的视线,还是打光无死角特写,樱子干呕了一声,略显狼狈的偏过头去。 “这是什么啊!”她叫道。 斯诺朗女士的眉缓缓拧在了一起,她凑近那个容器,蜜粽色的眼睛在冷光灯下好像一枚琥珀:“这是哪里来的?” “四个小时前,”老林将容器放在桌子上,“落水集14号后街,一个流浪的孩子。” “他现在——”斯诺朗女士骤然停顿了一下,改变了说法,声音也轻了很多,“他死了,对吗?” 老林“嗯”了一声,却没有详细展开的打算,只是道:“我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基因环。” 斯诺朗女士挺直了脊背,立刻道:“樱子,准备实验室。” 樱子连忙离开,斯诺朗女士在一旁的柜子里找了两件一次性无菌服,和老林并排往地下实验室走去。 她忧心忡忡的道:“辐射雨已经够煎熬了,如果再爆发病毒性基因异变……” 老林接上她的话:“锡林就完了。” “这像是你会说的话,”斯诺朗女士苦笑:“但是你说的对,我们所谓的政府撤离了,他们放弃了民众。” “只要熬过辐射雨,也许还能活下去。也许,辐射雨过后主星会派送援助过来……但如果是病毒性基因异变,就没那么简单了。” 老林低声道:“哪怕你没有感染,裁判所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锡林。” 斯诺朗女士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 天快亮了,可是楚辞从未见过如此昏暗的黎明。疮痍满目的天尽头没有光,只有肮脏灰败的雨云和粘稠的绿雨,城市被灾难腐蚀,失去了棱角,像亟待救治的病患。 宇宙标准时间凌晨六点零五分,楚辞穿上新的防辐射服,按照老林走之前说的去接收淡水。辐射雨的天气里,体积和重量都相当巨大的淡水桶到底是如何运送过来的楚辞不知道,落水集的人办事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所以即使昨天酒吧被炸掉,今天早上夜依旧有人来送他们预定的淡水。 楚辞从小兜兜里找通讯卡要给运送工划签收单的时候那人摆了摆手,身影很快被雨幕淹没。 冷冻室挨着老林的地下仓库,那里有专门的摆渡平台和运送通道,都很小,却非常之精密,全部都是他自己设计修建。这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网修工能做到的。 仓库有升降井连着工作间,楚辞就直接从那里上来。 这个时候,从地理角度来说,一天之中的白昼已经降临,可是窗外依旧是混沌黑夜,安静的只剩下模糊的梭梭雨声。 楚辞其实不太喜欢安静,所以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在心里自言自语,或者找点有声音的事情做。他在昏暗的屋子走来走去,听见恒温系统嗡嗡的低鸣,听见气流从滤网孔隙之间簌簌的穿梭,听见有谁轻微却绵长的呼吸—— 哦,家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活人。 该活人还保持着靠墙坐立的姿势,楚辞站在门口,按亮了一盏小灯。光像是空濛的薄纱透析在黑暗里,不论是他被纱布簇拥的凌乱的头发,还是挺直的鼻梁,那双深沉的、冷翡翠似的眼睛,都线条化了,冷而黑暗,被打上浓重的阴影,像一幅冷峻的版画。 只有好看的人才会像画。 上校无疑就是这种人,但是比起看他本人,楚辞其实更想看他昨夜被缝合的伤口。他将小灯放在了床边,照见西泽尔的脊背,他虽然依旧坐着,但是比起老林还在的时候姿态放松了些,有几分疲惫的散漫。 楚辞道:“我给你换药。” 其实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换药时间,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无事可做而已。 西泽尔自觉地动手拆掉了绷带,他想和楚辞说几句话,思考了半天,终于慎重的开口:“你是男孩?” 楚辞:“……” 要不是看在这家伙眼睛长得又大又好看的份上,他一定给他两拳让他知道熊猫为什么是国宝。 他面无表情道:“眼睛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谢谢。” 他说得老气横秋的,但是配着一张白□□粉嫩嫩好像小女孩脸颊,卷翘的长长睫毛和玻璃珠子般剔透的大眼睛,滑稽而可爱,让人忍不住想rua。 西泽尔抿了抿嘴唇,将手背在了身后,眼睛看着天花板心不在焉道:“知道了。” 楚辞腹诽,知道了?你知道个鬼! 他拿着小灯凑近西泽尔的伤口,他本以为会有血迹渗出,结果讶然的发现这个人愈合力逆天,不过几个小时,伤口缝合处竟然已经省长陈糊了一层粉红的组织膜。 难道这也是老林说的,基因优秀的缘故? 楚辞索然无味的将绷带又裹了回去,他转身欲走,上校冷不丁道:“你们前一晚去水循环厂干什么?” 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啊。楚辞慢吞吞的回头,决定回答他:“家里没水了,过去碰碰运气。” “有什么收获?” 光线昏暗,如果不把灯打近了,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西泽尔敏锐的感觉楚辞在盯着他。这小孩眼睛很大,瞳仁黑而清澈,像是深夜落了星星的水面,可他看人的时候,目光却不是稚儿该有的天真好奇,反而很有力度,几分沉着。 一秒钟,西泽尔忽然明白了他盯着自己的用意,他看着楚辞白白嫩嫩却又故意面无表情的小脸沉默了一下,只好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用枪威胁你……” “那你呢,”楚辞打断了他的话:“你来锡林干什么?” 西泽尔微微皱眉。以净土号为旗舰的311舰队负责将某件编号d-079的物品从新月基地押运回中央星圈。彼时他正在净土号实践服役,担任舰桥领航员助手,因此理所当然的参与到这场押运之中。 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运送任务,舰长对动用整个舰队来押送一件物品很不情愿。西泽尔曾劝他谨慎一些,但他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小题大做。 可没想到从他们刚离开新月基地的空间港不久,猝不及防就跳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对方携带重火力武备,似乎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一场恶战过后舰队被打散,他驾驶着轻舰好不容易逃出包围,却发现自己已经偏离航线,更没想到,那里竟然会凭空出现一个未登记的跃迁点等着他。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最后一刻,指挥官在通讯频道大喊“情报出现偏差”,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桩事处处透着诡异和不可预料,他被迫跃迁,因为临时建构的跃迁点不稳定而坠毁在锡林,看样子他们似乎是借用了水厂的蓄积水动能来支撑临时跃迁点。 但是没想到他们会一直追到锡林。 西泽尔险之又险的逃脱,无处可躲,最后流落在落水集,却又遇上了基因异变。 真是多事之秋。 西泽尔道:“执行任务。” 一句敷衍而又笼统的回答。 楚辞耸了下肩,准备关掉小灯。西泽尔又道:“昨天那条街是什么地方?” 楚辞说:“落水集。” “那——” “病人不要说太多话。”楚辞说着,从旁边的医疗箱里摸出一剂镇定走到他跟前,“伸手。” 西泽尔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来。他的手指骨节均匀修长,十分好看,楚辞心想,这么好看的手经脉一定很分明,不解剖可惜了。“啧”了一声,一针扎在了西泽尔好看的手心里。 …… 一个小时后,老林从外面回来,楚辞跑过去问:“有结果了?” “没,”老林脱掉防辐射服,“得等48小时。”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窗外模糊的雨声别无其他声响,他惊讶道:“上校睡着了?” 楚辞道:“我给他打了一针镇定。” 老林更惊讶了:“我看他情绪很稳定啊,打什么镇定?” 楚辞抿了抿嘴唇,嫌弃道:“他话太多。” “……” 老林道:“整挺好。” 半响,他问楚辞:“那以后要是你话多,我能不能也给你打镇定?” 楚辞:“……” 5、秘密 楚辞瞥着他,斩钉截铁道:“你这是虐待儿童。”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儿童?”老林要从门口过,见他站在那似乎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就一只手将他抱起来挪在旁边,“别挡路——是儿童就别乱给人家打镇定……” “辐射雨什么时候停啊……”楚辞趴在窗户边哀嚎。 老林停下了拉工作间闸门的动作:“儿子,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锡林?” 楚辞抬头去看他,黑而清澈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许迷茫:“去哪?” 既然老林这样问了,那么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个人性格里有一些很难察觉的独断专行,但是他几乎不会出错,所以楚辞选择相信他。 “还不知道。” 老林很少说这样的话。 楚辞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决定的?” “就在昨晚,”老林叹了口气,蹲下身,视线和楚辞平齐,“贸然就要你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家,而且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我很抱歉。” 楚辞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离开锡林心理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他对这个时代都缺乏认同感和归属感。他的故乡不是锡林,而是地球。 “什么时候?” 老林道:“尽快。” “可是,”楚辞看着老林,“为什么啊?” “虽然锡林政府平庸懦弱,但是只要熬过了辐射雨,主星肯定会派救援过来。就算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等到辐射雨停了再走不可以吗?” 老林摇头:“不行,必须走。” 楚辞依旧疑惑,却没有再问,如果老林想告诉他,刚才就已经解释了。 “那,我们怎么走?” 老林“吱呀”一声拉开闸门,工作间像一个幽深的洞穴,里头某些金属部件在黑暗寒光粼粼,反而显得屋子温馨可亲,他道:“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楚辞有些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却听他回头道:“你也来,和我一起清点一下剩余的材料和零件,我晚上再去一趟落水集。” “……这个时候还买的到?” “能,连粮食和淡水都买得到,”老林轻描淡写,“更何况这种需求量本来就不高的东西。” 楚辞“啧”了一声,跑过去和他并排站在了升降井平台上。 老林拉动了链条,“轧轧”的齿轮运转声响起,平台缓缓下降,他叹道:“总有人要钱不要命……” 他在终端上划拉出一页清单,可操作屏幕投射在黑暗中,发出蓝莹莹的微光。 楚辞眯眼照着念:“螺旋口校准仪、宪历十七年产n19平衡器、五号晶钢板——要晶钢板干什么?” 老林没有回答:“照着这个清单去找,看看还缺什么,缺多少。” 楚辞打着自己那盏小灯进了仓库。幸好老林平时有归类的习惯,材料和零件摆放也都挺整齐,楚辞只需要对着标签清点就好。这项工作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把整理好的清单还给老林时,才发现缺的东西竟然并不是很多,如果没有辐射雨,有些甚至都不用去落水集就可以买到。 而已有的,有些甚至在箱子里存放了好几年,似乎从未动用的。 老林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在做着某些准备,只是楚辞没有注意到。他从没说过楚辞的母亲是谁,也对他为什么会来锡林闭口不提,而现在看来,他一直都在为离开锡林而筹备着。 “弄好了,”楚辞把清单划给他,发现他正在调试一件自己从未没见过的仪器,遂问,“这是什么?” 老林道:“气象监测仪……卫星全都凉了,没有云图,不监测天气变化,怎么走?” “凉了”这个词,是他跟楚辞学的,用在这里果然刚刚合适。 “怎么走?”楚辞嗤之以鼻,“看云图,你想发射火箭吶。” 老林点头:“我想啊。” 楚辞道:“甘肃酒泉东风航天城欢迎您。” 老林没有理会他,继续调试仪器。楚辞从角落里扒拉出一架高精度望远镜组装着玩,老林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道:“别玩了,带你看个东西。” “看什么?”楚辞兴致缺缺。 老林关上了小灯,拉着他再一次走上升降井平台。平台持续下落,一直到楚辞从来没有下到过的深处。 他惊道:“你是怎么挖这么深的?” 老林好笑:“我自己挖?你在想什么,别忘了锡林以前是个矿星。” “……哦。” 嘎吱! 升降井平台停在了半空,链条晃动,刺耳绵长的硬质钢铁挤压摩擦声在空洞的地底回响不绝。 “所以这里是以前的矿洞?”楚辞问,“矿洞里能有什么好——” 老林倏地拉下了岩壁上的闸刀,矿洞骤然亮起,犹如白昼,长时间处于黑暗的楚辞顿时被刺激出满眼泪水,他抬起手背去揉眼睛,却手缝孔隙里看到一抹不属于黢黑矿洞的,神秘而冰冷的,金属银。 他缓缓放下手,若有所感的低头。 矿洞很深,像一个漆黑幽邃、密不透风的杯子,四壁还残留着被重机械挖掘的伤痕。而就在它的“杯底”,楚辞刚才看到的那抹银色,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架星舰! 流线型,双翼,梭子一般的尾部漂亮到堪称精致,是这个时代工业和智慧的最完美结晶。 他们家地底下竟然藏着一架货真价实的星舰! 楚辞瞪大了眼睛,看看星舰,再看看如无其事的老林,道:“震惊我全家,这玩意哪来的?!” 老林道:“震惊的只有你,谢谢。” 他关上了灯闸,升降井平台又开始缓慢上升,“我不是说了,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楚辞持续震惊:“你当年就是开着这架星舰来的锡林?” “带着你,”老林道,“以及纠正一点,不是我开,我不会驾驶星舰。” “哈?”楚辞抬头去看他,“那谁开的?” “自动巡航系统,”老林皱眉,“但是现在没有确定航线,加上辐射雨,如果按照系统自动判定肯定是不适航……” “那怎么办?”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了小客房门口。 楚辞朝着里头抬了抬下巴:“你不是说他精神力等级应该很高,现成的驾驶工具。” “……” “倒也不必这么直接……”老林道,“你到底给人家打了多大剂量的镇定?快三个小时了还没醒。” 楚辞往床边走:“恐怕不是镇定的问题。” 他摸了摸西泽尔的额头,道:“发烧了。” 老林随口道:“现在的药品可不好找——” 楚辞道:“那就得依靠上校的免疫力系统了,加油,我相信他。” 老林:“……” “我现在去落水集买剩下的材料,然后去一趟斯诺朗女士的诊所,你先给他找点家里有的药。” “那艘星舰有故障吗?你买材料是要修它?” “降落的时候左翼旋涡轮有损坏,”老林说着,今天第二次套上了防辐射服,“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刻意的不去修它,就是希望永远没有用的到它的时候。” 楚辞低声说:“可惜天不遂人愿。” “天从来不遂人愿。”老林轻微的笑了一下,笑意掩去了眼底的忧心忡忡,他随口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楚辞想了想,道:“没有。” 走进工作间的闸门之前,老林开玩笑似的唏嘘:“或者去星际流浪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西泽尔觉得自己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停止流动,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腔的桎梏,迸裂开来他挣扎在一片粘稠的汪洋里,失重感明显,身体的知觉逐渐消失,持续下沉,就像他第一次独立跃迁。 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经过,他也知道自己意识不清醒,却还是想弄清楚那人是谁—— “是我。” 小孩子软糯稚嫩的嗓音,但是很熟悉。 接着,这个声音道:“张嘴。” 他只剩下本能动作,慢慢的张开了嘴。 楚辞嘟囔:“还挺听话……” 说着把碾碎了的药片简单粗暴倒进了他嘴里。 似乎是感觉到药的苦,西泽尔英挺的长眉皱了起来,看上去很不舒服。楚辞一回头,发现之前西泽尔给他的消食片的小盒子放在床头上,于是又碾了一颗消食片,同样的动作倒进他嘴里。 西泽尔的眉头慢慢舒缓开来。 “有这么好吃?”楚辞喃喃自语,往自己嘴里也扔了一颗。 甜甜的。 他用舌尖把消食片抵在牙齿上,视线又飘到了窗外。辐射雨的天气,除了时钟上的数字,时间变化好像都失去了意义,白昼黑夜都混沌不清,天色一如既往的晦暗。 楚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厨房有声音响动,才意识到是老林回来了。 “大宗的货物他们一般都会第二天配送,晶钢板明天才能到。”老林说道,“雨越来越大了。” 他说着,递给楚辞两枚针剂。 楚辞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就给西泽尔扎了,这个时代的药理他完全不懂,问了也是白问。 老林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楚辞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将消食片的盒子捏在手里,再一看,里头已然空荡荡的。 这就没了? 他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好像被消食片腌渍过,甜得甚至有些发酸。 楚辞问老林:“48小时之后你是不是要去斯诺朗医生那里看化验结果?” “是,怎么了?” “嘛,”楚辞把空盒子装进口袋,“给我买两盒cth4,水果味的那个牌子。” 老林:“……?” 6、情报失误事件 老林满脸问号:“什么东西?” 楚辞道:“消食片。” “都快没得吃了还消什么食?”老林无语道,“人家说吃饱了撑的,你没吃饱怎么也这么无聊?” “我不管,我必须要得到消食片,两盒!”楚辞的语气不容置疑。 “行行行行行,就你事多!”老林放下防辐射服,“去看看那西泽尔醒了没。” “哪能那么快。” 然而他真的醒了。 楚辞瞪大眼睛:“斯诺朗医生给的是什么灵丹妙药,这么牛逼?” 老林直接越过了他,站在了西泽尔的床跟前。他实在很高,以至于对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或者东西都要俯视,而即使是隔着那副厚重模糊的眼镜,也能清楚感受到他目光里锐利的压迫感。 “烧退了?”老林问。 “还没有,”楚辞用体温计量了一下西泽尔的体温,“还挺高的,不会烧傻吧?” “……谢谢担心,”西泽尔声音嘶哑的道,“但是应该不会。” “清醒着就好,”老林道,“我有事对你说。” 西泽尔看向他,询问意味明显。 “你今年多大了?” 虽然这个问题有够奇怪,但西泽尔还是冷淡的回答:“二十岁。” 老林挑眉:“中央军校的学生,新生?” “不,”西泽尔道,“明年年初毕业。” “……” 老林“啧啧”的叹:“怪不得二十岁就是上校领衔,能独立跃迁,精神力评定等级肯定不低,双翼星舰了解多少?” 西泽尔道:“见过。” 楚辞嘟囔:“光见过可不太行啊……” “双翼是军方制式,便于作战和携带武备,”西泽尔皱眉看向他,“而我还没有毕业。” 楚辞问老林:“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还是个学生,不隶属军方编队,”老林淡淡道,“这就是你之前问的领衔和军衔的区别,领衔只是一种荣耀和象征,而军衔,是实权。” 他接着笑道:“上校领衔,已经很高了。有的教授都不一定是上校,更何况他还是个学生。” 楚辞“哦”了一声。 老林话里话外都有一种“别人家的孩子如此优秀”的暗示感,楚辞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但是西泽尔脸上没什么表情,楚辞又觉得,此人可能是过于优秀而经常被夸赞,已经习惯了,遂在心里默默唾弃之。 “能起来吗?”老林问。 “能。” 老林起身,对楚辞道:“给他找件衣服,我们下去。” 楚辞应了一声,在隔壁卧室的衣柜里翻找,老林没几件衣服,他常年都穿着绀色的修理工装,但是他要比西泽尔高些,楚辞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一件灰色的圆领t恤和同色的裤子。 他抱着衣服堆在西泽尔床边,然后跟着老林到了闸门口处,轻声问:“就这样带他去看吗,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而老林声音更低:“可是我们必须得走。” 他的语气里的意味似乎是别无选择,但是楚辞知道,老林从来都不是急躁武断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能让他走到无奈的境地呢。 这时候,西泽尔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走得很慢,应该是伤口还在疼。雨似乎小了些,或者是有风把辐射雨云吹散了,窗外竟然透射进来些许微光。 老林的衣服穿在西泽尔身上稍有些嫌宽,或者是因为他失血过去而显得苍白,他额头上缠着纱布,但是楚辞包扎的不好,头发有几缕垂在了额前。那件黑色制服让他过于肃然冷沉,这样就活泼了些,依旧是个少年。 老林拉开了闸门往里走,楚辞回头对西泽尔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走。三个人上到平台上,老林松开链条的时候,升降井平台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楚辞猝不及防朝前倒扑,西泽尔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平台继续下降,西泽尔轻轻捏住了他的手,道:“我拉着你。” 楚辞本来想抽回来,但是大概是长年不用的升降井平台这几天运动太多有些过载,又开始摇晃,他站立不稳怕掉下去,就只好安静如鸡的被西泽尔拉着。 这个人还在发烧,手掌温热而干燥,比幽冷的洞穴温度要好的多。 这次的平台落在了洞底,老林打着小灯去找灯闸,西泽尔弯下腰,用肩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楚辞抱起来走下了升降井平台,非常自然而然的一个动作。 楚辞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也嫌我挡路?” 西泽尔莫名其妙:“我是怕你又摔着。” “……哦。” 楚辞决定暂时原谅上校拿枪指着他的事情。想了想,又决定等到老林从斯诺朗医生的诊所买了水果消食片回来,就分给他一盒。 ……算了,半盒就好。 这时候,老林落下了灯闸。 白光瞬时从洞顶倾下,像是明亮的瀑布,冲刷在双翼星舰的体表上,俯视的时候觉得星舰像一个漂亮的模型,但是如果站在它跟前,就可以感觉到机械的精密和冰冷。 “st-390型双翼战舰?!” 西泽尔的震惊指数不比楚辞低,老林说带他看个东西,他没怎么多想的就跟着来了,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到一架战舰,一架藏匿于边陲星球的地底,不知来历,不见天日的战舰! “别想着找注册号,这架星舰没有登记备案。”老林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怎么样?” 西泽尔皱眉:“什么意思?” 老林道:“能开吗?” 西泽尔的眉头皱的更紧,半响才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离开锡林,”老林语气平静,他关上了灯闸,只开了拿过来的小灯,“就这么简单。”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西泽尔说,“就敢让我开你的战舰?” 老林笑了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西泽尔下意识脊背绷直,手握成拳背在了身后,是非常警觉防备的姿势。但是背过手的时候,不留神碰到了楚辞,这孩子小手揣在衣服兜兜里,被撞到也不躲闪,满脸抗拒,分分明明的写着——“你又嫌我挡路”。 莫名的,西泽尔有所放松。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楚辞的头发,直面询问老林:“你有什么计划?” 老林耸了耸肩膀:“没有,我会尽快修好这架星舰,这五天里我需要你熟悉整个星舰的操纵系统,顺带一提,这玩意是个‘古董’,用的还是几十年前的老系统。” “同时我也会实时监测天气变化,”老林接着道,“尽可能找合适的起飞时机。” 很长一段沉默,西泽尔看着他,道:“好。” 老林点头,朝着身后的楚辞一指:“把他带上去,然后你下来。” 西泽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使唤自己,而楚辞大声抗议:“凭什么!他都在这,我不上去!” “要呆这就穿厚点,”老林把他往旁边豁了豁,“洞里潮的很。” 楚辞嘟囔:“那我上去换衣服……” 他说着自己去拉升降井平台的锁链,西泽尔看的有些心惊胆战,小家伙细胳膊细腿,好像遇风就折的豆芽菜,他刚想过去帮他,结果升降井平台已经“吱吱呀呀”的晃悠着开始上升,老林把小灯卡在岩壁上,一边整理工具一边随口道:“明年毕业,你是破格录取?” 西泽尔“嗯”了一声,帮他把沉重的工具箱搬到一旁。老林叹道:“要是以后楚辞那小子有你这么有出息就好了……” 西泽尔心中一动:“原来他叫楚辞。” “对。”老林道,“他嫌我起的不好听就自己取得,我还专门查了查,《楚辞》好像是地月纪人写的古老诗歌。” 人类的母星地球已湮灭久矣,地月纪早就成为了传说,很少再有谁会提及。种族绵延至今实属不易,但是历史太长,人总是要忘记一些东西的。 西泽尔随口问:“那你给他取了什么名字?” 老林道:“小林。” 西泽尔:“……” 老林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但是西泽尔没有听清,因为矿洞顶传来闸门拉起的刺耳声响,大概是楚辞回到了屋子里,响动过后是长久的沉寂,西泽尔忽然问:“你是谁?” 老林直起腰,语气如常的回答:“我是个修理工,人们都叫我老林。” “你连军方战舰都修的好,”西泽尔冷冷道,“联邦首席机械学家恐怕都做不到。” “我可以,”老林漫不经心道,“穆赫兰上将没有教过你,别随意质疑别人?” 西泽尔刚要拿出焊接钳的动作倏然顿住,他有些错愕的看向老林,却很快又低头藏起了目光,半响没有说话。 “说起来,那天晚上在二厂,你坠毁的那架是单兵登陆轻舰,只有舰队才会配备,是舰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袭了?” 西泽尔没有告诉老林自己是在执行任务,但是这并不难猜,况且他连自己是谁都立刻就知道了…… 他“嗯”了一声。 “什么任务?” “押运。”他说道。 老林眯了眯眼:“你们用一个舰队来押运?所以袭击者的目的是你们的押运物?” “也许。” 他回答的这样简单,老林腹诽,果然是楚辞那小子胡说八道,人家哪里话多了? 而这样说着,西泽尔觉得那种诡异的疑惑感似乎又回来了。押运物在旗舰净土号上,袭击甫一开始他们的光子炮对准的就是净土号的碟部,旗舰很快就被他们包围得手。如果只是要抢走押运物,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立刻撤退,可是他们接下来却将炮口转向了舰队其他星舰,甚至大费周折的构建了临时跃迁点,一副要将整个舰队赶尽杀绝的架势—— 老林忽然的提问打断了他的思绪:“起始地是哪里?” 西泽尔没有回答,老林语气随意:“联邦舰队遭遇袭击不是小事,就算是官方压下了消息,但是暗网上依旧可以买的到情报,你隐瞒也没用。” “……新月44号基地。” “新月……新月基地主用科研——规模怎么样?” “千吨级的空间站而已。” “这么小?” 西泽尔“嗯”了一声。 “交接程序怎么样?” 西泽尔微微皱起眉:“很简单,科学官负责接收之后签署了接收文件就起航了。” 他停下了手里动作:“押运物有没有编号?” “有。” “是什么?” 西泽尔没有回答。 老林笑道:“不愿说?你保密意识还不错。” “不是,”西泽尔摇头,神情冷森森的,“物品编号会随着收容地点即时变化,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不对劲。” “确实不对,”老林思忖道,“要是袭击者的目标只是物品,为什么还要追杀妮到锡林。而且按理说都舰队押运了,交接程序怎么会那么简单?你们接收物品的时候,编号是什么?” 西泽尔道:“d-079。” 老林似乎悚然一惊! 他沉声道:“你确定没有记错?” “我确定,”西泽尔意识到不对,脸色更沉,语速也快了不少,“保密箱标签和舰队任务日志上都是这个编号。” “你们的舰长是谁?真他娘的是个蠢货!”老林毫不客气的骂,“d字编号只可能来自丛林之心,新月44绝不会是这件物品的起始地,最多只是中转站!” “要么交接给你们的是假货,要么基地有内鬼,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你们被骗了。” 7、裁判所 老林的最后一句话像是重锤敲下,或者一记警钟,在这空旷的洞里被奏响,极其突兀,让西泽尔产生了些许毛骨悚然。 押运物品是绝密,甚至连舰长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只负责接收和运送。可是要骗过联邦舰队,提前转移重要物品,渗透一个联邦监控之下的研究基地,这需要怎么样的实力和周密计划,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而更可怕的是—— “丛林之心”是联邦科学研究总院第一研究所的别称。科研总院因为汇聚了数不清的实验室、研究机构、高等院校分校区被称之为“丛林”。 第一研究就位于它的腹地中心,远日纪元时,这里曾是“人机交互技术之母”、“新序列基因缔造者”汝嫣教授的实验室。为了纪念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研究所主研究方向一直都是基因序列和精神力机甲,代表了人类心智之巅和联邦军事科学绝密。 可是丛林之心的物品编号规则,老林为什么会一清二楚?! “你去过丛林之心?”西泽尔冷声问。 “这不是什么秘密,等你正式入军方编制有了实际军衔,你也会知道。”老林说着,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烦躁,“你们带出来那件物品被他们劫走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物品,而是整个舰队,”西泽尔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如果像你说的,新月44有内鬼,他们交接给我们的是假货,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伏击舰队。”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哈?” 老林听见洞穴顶上的升降井平台锁链又开始响动,知道是楚辞换好衣服了,就走过去站在了闸刀旁边等着他下来。 西泽尔抬起头,企图从黑暗里找出一点升降井平台的轮廓,就像是他想追寻到整个押运事件的始末—— 如果从新月44号基地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了敌人骗局的囹圄,如果舰队接收的押运物品是冒牌货,而那些袭击者又是一副摆明了要对舰队赶尽杀绝的架势,那就只能说明一点,他们不想让舰队押运假物品的事实暴露,或者说,他们不想让联邦官方知道新月44号基地出了问题。 那么,新月44到底有什么? “吱呀”一声长鸣。 老林将已经降到距离地面一到一米的升降井平台停住,卡着楚辞的腋下将他抱了下来,灯光一照,老林无语道:“好家伙,你这是来过冬的?” 裹成了球的楚辞理直气壮:“是你叫我换的!” “可我没叫你把自己包成狗熊。”老林将他放在了旁边的箱子上。 楚辞一脚踢开箱子盖,把里头的东西“呼啦啦”全扒拉出来,然后解下裹在身上的毯子往里头一塞,自己缩进去,姿态十分惬意。 老林:“……你还挺会享受。” 楚辞嘟囔:“要是有游戏打有小说看就更好啦。” “想得美!”老林把他从箱子里拎出来,“去给我拉焊接钳。” “我不!” 西泽尔走过去道:“我来吧。” 他说着将特殊燃气接在了焊接钳管道上,动作竟然相当娴熟。 “可以啊你。”老林称赞。 楚辞趴在箱子口,焊接钳燃起的幽微火焰映照在他透澈的眼瞳里,像黑暗中升起了两朵星星,他道:“我也会啊,怎么从来不见你夸我?” 老林道:“人家学的是军事指挥。” 楚辞:“哦,打扰了。” 西泽尔忽然问楚辞:“你以后读大学,想学什么专业?” 楚辞本来脱口而出就是学医,但是转念一想,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自己学医也确实是被劈了。重活一世怎么不也得换个专业,遂道:“到时候再看吧。” 老林“啧”了一声:“你不打算子承父业学机械?” 楚辞好奇:“你还真是专门学机械的?” 他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事。 老林道:“我学军事工程和政治哲学。” “哦豁,政治哲学,”楚辞一拍箱子边沿,“听起来很装逼。” 西泽尔问:“装逼是什么意思?” 楚辞道:“一种人类迷惑行为。” 西泽尔:“……?” 楚辞悲伤的想,你们这些人,越进化越落后,连祖宗的文化都没有传承下来,真是让人失望。 他叹气,对老林道:“反正我以后肯定不会学什么政治哲学。” 老林嘲笑他:“你是不是想的有点远,你连初等学校的预科都没念过。” 楚辞翻白眼:“那请问是谁说预科念了没用,还不如你教的呢?” 老林摸了摸鼻子:“这话我说过?但我肯定比公立学校那些老师教的好啊……” “你教什么?教怎么给焊接钳连燃气管道吗?” 此时正拿着焊接钳调试燃气管道的西泽尔:“……” 老林训斥:“让你少在星网上瞎看,就学会和我抬杠。” 楚辞乜了他一眼:“‘抬杠’这个词也是你听我的,有本事不要用啊!” 老林啧啧的叹:“这么小就已经不把你的老父亲放在眼里,以后还了得?” 楚辞裹紧了小毯子准备睡觉,闭眼之前他道:“以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你靠边站吧你!” 箱子里之前装的是两把重轴,而楚辞又长得小,躺进去也完全放得下。他缩在毯子里活像一只找到了窝的小猫,就差头顶长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 老林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西泽尔动作轻一些。 …… 升降井平台的锁链忽然撞上了齿轮,“哐啷”一声重响,震得楚辞脑壳都错位了两毫米。 他嘟囔:“总有一天我要让万磁王把这破烂收走……” 西泽尔发现这个小孩总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难不成这是当下某种网络潮流,而他因为中央军校的封闭军事化管理,已经和社会脱节了,和这孩子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悄悄问老林:“楚辞他多大了?” 老林随口道:“十岁吧?也有可能比十岁大,我忘了。” 西泽尔:“……” 就在这时候,升降井平台到达仓库停了下来,楚辞睁开眼,看了看老林和西泽尔,睡眼朦胧的道:“你才十岁,我明年大学毕业!” 老林唏嘘:“羡慕别人是没用的,你也就会接个焊接钳管道。” 楚辞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西泽尔把裹着毯子的楚辞从箱子里抱出来,小小一团的孩子,还没有他的链式机枪重。他这样挪动,楚辞竟然也没有醒,似乎睡得很实。 “他好像很累?” “他精力可充沛,”老林道,“将近三天没合眼——把他放在旁边那间屋子里就行,你也去休息,九个小时之后再注射一次抗发炎药剂。” 西泽尔见他又拿起了防辐射服,不禁问道:“你要出去?” “暂时不,”老林将防辐射服扔进了工作间,“但是六点我要去斯诺朗医生那里,要是楚辞醒来我已经走了,告诉他我去了诊所。” “好。” == 楚辞醒来,看到的依然是浓黑夜空。 现在他忽然觉得,也许当年的雾霾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人类的科技工具在进步,可是自然回馈给他们的灾难也在升级换代,生存,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醒来之后他饿的几乎脱力,柜子里放着之前马克送来的劣质能量块,他剥了一块塞进嘴里,口感和味道都十分糟糕。在心里怀念了一遍火锅烧烤奶油蛋糕奶茶肉夹馍手抓饼烤冷面之后,他又灌了一杯凉水,窗外雨声小了,但是却并没有停。 “你醒了?” 楚辞回头,见西泽尔站在门口,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点,显然正在恢复。 “林先生去了诊所,”西泽尔说道,“他走之前让我告诉你。” “我知道他肯定会去,”楚辞将能量块扔给西泽尔,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柜子叹气,“这个时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呀……” 他在想,离开锡林未尝不是个正确决定,恰逢此时,西泽尔问:“林有没有告诉过你,离开锡林下一站去哪?” “问得好,”楚辞煞有介事的点头,“我也想知道。” “……” “他说没有计划——” “就是真的没有。”楚辞坐在了窗户前的地毯上,窗里装着一方浓重黑夜,让人失去眺望的欲望。 西泽尔平和的道:“临时决定?” “也许吧,但他不肯说原因。”楚辞猜测,“也许是因为辐射雨,也许是害怕基因异变?” 一个能面不改色在迷雾里杀死异变怪物的人,怎么会畏惧? 这句话西泽尔没有说出口,纵然他觉得自己见闻不少,但是老林依旧是他见过最神秘不可捉摸的人之一,上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是前任基因控制局局长、现联邦众议院议长,拜厄·穆什先生。 楚辞“唉”了一声:“基因异变这玩意,难道真的不可预防吗?” “只能把伤亡减轻到最低,”西泽尔低声道,“这也就是基因环最大的作用,联邦基因控制局会实时监测每一位公民的基因数据变化,在危急时刻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楚辞大概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还是问道:“会怎么处理?” 隔了几秒钟,西泽尔才道:“基因控制局下设危险事件执行委员会,有独立的裁决中心,只对基因控制局局长负责。” 楚辞道:“但是我们遇见的基因异变者是非法出生,他没有基因环。” “他们不仅靠内置基因环监测,每一颗联邦星球上都装有监测雷达,基因异变者所产生的红外射线和普通人不同,这种射线会触发监测雷达……” “执行委员会,”楚辞动作很小的咽了一下口水,他觉得自己隐隐捕捉到一些什么,“是怎么样一个……” 他想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定义词,而西泽尔忽然道:“你知道裁判所吗?” 8、善恶树 斯诺朗医生将电子滴管轻轻搁在了培养皿上,神情有些担忧的道:“林,自从你进到实验室里,就一直心不在焉。” 而老林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浸泡在玻璃器皿里的怪物触手,他道:“我在想,这件事太突然了……” “基因异变本来就不可预防不可控制,突然爆发的可能性极大,”斯诺朗医生道,“我想我应该庆幸那天晚上你就在附近,否则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老林低声呢喃:“我说的不是这个……” 基因异变只是这整件事情中的一环,难道世间万物就真的如此凑巧,恰逢西泽尔·穆赫兰的舰队押运出了变故,他被追杀至锡林,锡林就忽然爆发基因异变事件? “那你在说什么?”斯诺朗医生浅浅的笑了笑,从屏幕上收回目光,“我想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就目前的化验数据来看,病毒性异变的可能性很小。” “该放心的是锡林人,”老林抬起了头,他没有戴眼镜,明亮摄人的蓝眼睛迸射出深刻的目光,“而不是我。” 他只是一个外来者。 “我会在最近离开。”他道。 斯诺朗医生叹了一口气,并不惊讶,像是在预料之中,却又有些预料之外的遗憾:“我让樱子去过落水集,14号后街几乎全都被高温炸弹毁掉,是你做的吗?” “我只能尽量消除痕迹,但是就算这次的基因异变者没有基因环,也不能瞒过监测雷达,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抵达锡林。” “可是辐射雨会干扰雷达,他们未必会接收到信号波——” “心存侥幸才是最大的危险。”老林声音低沉,像远鸣的钟。 “我以为你已经足够谨慎。”斯诺朗医生摇头,然后开玩笑似的道,“毕竟你一直都不惧怕危险。” 无菌灯下,她的神情有些悠远:“当年我父亲接应你来锡林,就曾称赞过你的无畏……他说你一个人在宇宙中漂流了很久。” “当初是为了躲避他们,但现在我不能冒险,”老林叹道,“我得对我的孩子负责。”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斯诺朗医生感慨,“小辞都已经十岁了,我父亲也过世三年了。” “安德森……我有时候真的很怀念他。”老林缓缓道。 “那么我呢,”斯诺朗医生微笑,“也许以后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老林沉默了一下,道:“我不会忘记你。” 斯诺朗医生的声音很轻:“但愿。” == “裁判所?”楚辞想了想,道,“我觉得我在哪里看到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如果你曾经读过灾厄纪元的历史,应该会对这个词有所印象。”西泽尔道,“裁判所在那段时间频繁出现过。”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楚辞缓缓皱起了小眉头,“他们猎杀基因异变者,对不对?” “灾厄纪的起源是银河历340年,第一次大规模的病毒性异变事件爆发就在那年年末爆发,病毒性基因异变无临床症状,从基因序列开始改变到完全异变仅有几分钟,根本无从预防。裁判所就在次年成立,独立于联邦政府,隶属军队,有独立执行权。” 西泽尔的声音压抑了下去,沉闷而嘶哑:“银河341年整个人类历史上最黑暗血腥的一年,裁判所将异变者、感染者,甚至是接触者都列为猎杀目标,一年里被他们杀死的人没有办法统计准确数字。但是灾难过后,好几个星球就此成为死星,了无人迹。” 楚辞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他无法想象杀死一整个星球的人会是怎样的场景,光是“杀人”这个词,就已经足以让他尝到一丝血腥气。 “可是裁判所早就被撤销了,”他看着西泽尔,似乎对他袖子上的一粒纽扣产生了兴趣,“这和基因控制局的执行委员会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历史书上写着被撤销了而已,”西泽尔苦笑,“灾难过后裁判所依旧存在,银河末年爆发了第二次异变大危机,幸好规模小于第一次,很快就解决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基因法》草案成熟,国会零否决颁布,全民放置基因环……” “我记得公民广场大游行就是在这个时候?” “是的。” 西泽尔见他还盯着那颗扣子,就把手伸在了他跟前,楚辞不明所以,懵逼的看着他。 西泽尔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继续道,“人们声讨裁判所的罪行,称它的存在不合法,手段过于极端,也有大批的人反对基因环,联邦政府认为《基因法》颁布不可逆,但是为了安抚民众,就宣布,撤销裁判所。” “但事实呢?”楚辞问。 “事实是,裁判所顺势并入新成立的基因控制局,改名为,执行委员会。” “草,”楚辞骂了一句,“政府的骚操作果然多。” 西泽尔低声道:“整个灾厄纪元都过于血腥绝望,当时人的经历和生活,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 楚辞道:“自然灾难中反被自己的同类杀死,真是悲哀。” 西泽尔有些惊讶,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十岁的孩子说出来的。 他道:“但是基因变异者,已经不能称之为同类。而杀死他们,是最直接、最有效终止灾难的方法。” 楚辞讶异:“你在为裁判所辩护?” “不,”西泽尔道,“我只是想说,当年裁判所的功过没有人能完全说的清楚。他们杀人,也杀死了灾难;裁判别人的生命,等待他们的也是人性和良心的制裁,仅此而已。” “因为事物都有两面性。”楚辞说着,深深觉得自己当年的马原没有白学,话一转又问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裁判所,想尽办法也不愿意撤销它呢?” “灾难过后裁判所因为权力过大和过于独立而从军方转到了联邦政府。过去那些短暂的灾难歇止期,裁判所一度成为政府的间谍暗杀组织……” “果然啊,能指望政府安什么好心?” “包括现在的执行委员会,也依旧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直接对接总统和丛林之心。 后一句西泽尔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已经可以称之为机密,是他某次偶然从父亲的会客厅经过时听到的。 突发的基因异变极有可能会触发基因控制局的监测雷达,引来执行委员会,如果老林急于离开锡林就是这个原因,他在刻意躲开执行委员会…… 西泽尔觉得这个人越猜越猜不透,像是隐在迷雾背后,窥不见真貌。 楚辞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站起身来:“你的药效到时间了,要重新注射。” 西泽尔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可是我已经退热了。” “你得遵从医嘱。”楚辞爬到客房的小床上拿了针剂,朝着西泽尔晃了晃。 西泽尔好笑的想,哪里来的医生?却还是挽起了袖子,将胳膊递在他面前。 楚辞这几天扎他扎的多了,因而十分顺手,十秒钟扎完,他将要关上小灯的时候灯光扫过西泽尔的脸颊,一瞥看见,他眼白上爬满了血丝。 “你没有睡觉吗?”他问。 西泽尔声音很低地道:“睡不着。” “你去睡觉吧。”楚辞把他往小房间里推,结果推了半天西泽尔纹丝不动,倒是把他自己累的够呛。 “嗯。”西泽尔进去躺在了床上,他对楚辞笑了笑,但是屋子里太黑,他想楚辞肯定没有看见。 小房间的门轻轻掩上,不知道楚辞在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干什么,结果隔了不到五分钟,门缝里就伸进来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悄悄问:“你睡着了吗?” 西泽尔无奈:“还没有。” 小家伙从门缝里钻进来,声音严肃道:“既然你睡不着,那我要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好。” 楚辞蹲在地上,胳膊肘趴在床边,把下巴搁在手肘上,声音幽幽的道:“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医院停电了,在停尸间值班的小刘想去找手电筒,就在他刚要开门的时候,停尸间冰柜里忽然传来一阵‘咔擦咔擦’的咀嚼声……” 他把小灯的光打在西泽尔脸上,见他神色神色如常,疑惑道:“你为什么没点反应?” 西泽尔更疑惑:“我该有什么反应?” “这是鬼故事啊!”楚辞强调,“你不害怕吗?” “鬼?”西泽尔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这种宗教精神层面的虚构物有什么可怕的——” 楚辞关掉小灯,撇嘴:“你这个人好无聊哦。” 西泽尔摸了摸鼻子:“我同学也说我很没有意思……” 楚辞深以为然:“你同学说的很对。” 而西泽尔忽然没什么征兆问:“你怕鬼?” 楚辞立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灯,背后的柜子上的小箱子,窗台上一盆枯了的植物……全都幽灵般无声的漂浮在了空中,而小灯的开关弹了一下,倏地自己亮了起来,悬浮在楚辞和西泽尔中间,将两个人的脸映照的几分惨白。 “卧槽!” 楚辞刚想拔腿就跑,余光扫到西泽尔脸上没来得及收住的笑,板着脸道:“你搞得?” 漂浮在空中的东西缓缓落下去,回归原位,灯也安然灭去,仿佛从未有过异常。 突来的惊恐还没有过去,但是好奇首先战胜了它,楚辞讶然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西泽尔道:“精神力的外现,其实很简单。” “那你也不能用来吓我啊!”楚辞挥起小拳头一顿天马流星喵喵拳,西泽尔猝不及防,下意识躲开,楚辞的拳头落空,重心不稳向前倒下去,一头栽在了西泽尔胸膛上。 “卧槽!”他揉着额头嘟囔,“没有撞到你的伤口,撞的我差点脑震荡……” 西泽尔将他抱起来,好笑又无奈:“撞疼了?我看看——”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楚辞和他对视两秒,道:“完蛋,午夜凶铃。” 西泽尔:“……什么?” 楚辞:“……” 西泽尔低声道:“会不会是林回来了?” “不是,”楚辞眯起了眼睛:“你见他什么时候走过正门?” “那会是谁?” 那阵敲门声再次响起,好像突来骤雨,或者戒备警报。 9、幻夜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远在中央星圈,首都星基因控制局总局的监控室,曾响起远比敲门声剧烈一百倍的戒备警报。 主控晶屏前正在打瞌睡的值班监控员被吓的一个激灵,惊醒,目光忙乱失措的在屏幕的数据流上扫过去,最终定格在其中某一行。作为经过层层考核选拔才进入基因控制局就职的精英,他很快冷静下来,拿起通讯器呼叫道:“二级戒备事件,α象限坐标(78'22,56'9)星球出现不常规射线,标准时间点为本月15日23时……” 他说着,声音在这里忽然弱了下去,紧接着一声惊叫:“为什么前天的异常数据今天才收到反馈!” 五分钟监控室的门被“哐”一声撞开。 “怎么回事?!” 值班监控员一眼看到穿着来人西装上的铭牌,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今天这件事没办法善了,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看清楚数据再结报。 “数据有所延迟,正在排查原因。”值班监控员低声下气的解释,这位可是局长办公室的一等秘书,无论如何他都得罪不起。 秘书语气公事公办的道:“这是很大的纰漏,局长很重视此类事情,排查出原因后立刻把报告送到局长办公室。” 值班监控员连声应好,送走一等秘书之后,他的脸却立刻苦了下来。本来,二级戒备事件根本不可能惊动到局长,但是现任这位赫局长刚到职不久,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对此前拜厄·穆什先生在职时所构架的流程等级十分不屑,称之为“新时代官僚主义”,并认为,局长办公室应该把控全局上下大小事务,因此他一上任就申请了五名秘书,现在还在继续扩张,隐隐有向总统办公室规模看齐的架势。 为了不丢掉饭碗,值班监控员拿出了自己当年读大学时被导师逼着赶论文的力气,终于在二十分钟之后找到该组数据延迟的原因,并用了十分钟写出报告,上送至局长办公室秘书处。 而又二十分钟之后,整个基因控制局的中上层官员都被从睡梦中叫醒,前往总局中心开会。 十三层会议室。 “……爆发基因异变事件之后的第三天不常规射线信号才传送到总局,虽然只是一个只有不到十万居住人口的小星球,但是这将为此星球的住民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还要我再多说吗?!” 赫局长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身量中等,大概是官做久了有些发福,但却威势很重,眉头深皱的时候像一头矮脚狮子。 他喝了一口水,低头问秘书:“那个星球叫什么来着?” “锡林,隶属南边的卡斯特拉星系。” “而且这次的变异者很有可能是非法出生,”赫局长大概是累了,语气缓和了些,“我们没有监测到基因环的反馈回来的数据,也就无法知道他的基因序列如何变异,到底是偶发性还是病毒性,而现在又耽误了整整三天……” 一位官员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的问:“数据延误返回的原因是——” “据说是天气缘故,”一等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拿起了值班监控员上交的报告,“恒星风干扰了雷达通讯。” “查过卡星系气象分局最近几天的云图,锡林似乎有强辐射降雨。” “这是气象局的事情,”赫局长轻描淡写的拨了过去,“和我们无关,我们只关心,也只处理基因变异事件,勃朗宁总长呢?” “总长有急务需要处理,暂由次长代理出席会议。” 赫局长缓缓的抬起了稀疏的眉毛,眉心里三道深深的褶,昭示了主人此时的不愉悦,他甚至没有理会代为出席的王次长,直接对一等秘书道:“通讯勃朗宁本人,让他今天务必到席这个会议!” 会议室里寂静一片。 王次长一板一眼的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忽然“通”一声巨响。 整个会议室的人齐齐偏头朝着声音来处——有人蛮横无礼的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正是执行委员会总长约翰·勃朗宁。 他是个跛子,拄着一根金属拐杖,据说是当年处理某次零级戒备事件时受了腿伤却未得到及时救治,但他却拒绝截肢安装记忆体假肢,长久以来就这样拖着一条废掉的腿,犹如累赘。 但那条金属拐杖充当了他的腿,他站得笔直,像一把竖立的长刀,脸上的疤痕也像是刀,连带着他坚硬的胡须和头发,甚至是如有锋芒的目光,都坚刀一般。 “勃朗宁总长,我只说两句,”赫局长示意,“我不追究你迟到的责任,但我这次锡林的突发状况,由你亲自来处理。”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很重视这次的事件,希望你能即刻出发,我会让路秘书随行照顾。” 会议室的气氛在勃朗宁极具逼迫性的目光下愈发压抑。 一等秘书向赫局长小声询问了句什么,然后道:“诸位,散会。” 会议室的灯次第暗下,光亮不断回缩,阴影不断往前,最后的光线一直被逼退到勃朗宁的脚下。 与会官员从勃朗宁身边鱼贯经过,最后走出来的是赫局长,他挤出一点真诚的假笑,抬起手拍了拍勃朗宁的肩膀:“期待你早日凯旋,总长。” 这句虚伪的祝愿并没有激怒勃朗宁,赫局长有些失望的转向了和勃朗宁的相反的方向。他知道勃朗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但是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外勤,不知道他还能再出几次? 赫局长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勃朗宁的辞呈,他甚至都想好了回辞,他要亲送走这位名声在外的执行总长。 不管人类的文明如何繁衍,只要还存在政治,官场的勾心斗角就永远不会少。但是赫局长不会知道,他的一次小心眼,会照见联邦潜藏多年的秘密;照见平静无波下的暗流汹涌。 改变,正在悄然滋生。 …… 回到办公室后,王次长痛骂出声:“欺人太甚!” 勃朗宁面沉如水,对他道:“回去吧。” 王次长惊道:“你真的要去?那可是两个远程跃迁点!” 一桩二级戒备事件,让执行总长亲自处理本就荒唐至极,何况勃朗宁负伤多年,早就不再出外勤任务,赫局长这记杀威棒打的真是好。 勃朗宁道:“我会请示议长阁下。” 王次长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无声叹了口气,退出了办公室。 三分钟后,勃朗宁向上任基因控制局局长,现任参议院议长拜厄·穆什先生发起了一通秘密通讯。 他平静的将前后事件叙述了一遍,拜厄·穆什道:“大可不必前去。” 勃朗宁却道:“我认为有必要去一趟,在局里供职,总不好得罪上司。” 拜厄·穆什缓缓道:“你早就可以申请退休——” “我留下,多少还会有些用处。” 勃朗宁说着,听见办公室外副手低声道,“总长,星舰已经准备就绪。” “议长,回见。” 勃朗宁走出了基因控制局总局中心,首都星的夜空一如即往,星汉灿烂,辉煌美丽。远处忽然升起一束一束绚烂夺目的烟花,勃朗宁知道那是高度逼真的投影,但还是认为此类举动无聊而愚蠢。 副手在旁解释道:“桐垣小姐今夜在大剧院演出。” 执行总长意味不明的翘了翘嘴角,很是随意的道:“听说小穆赫兰失踪在了执行任务的途中,不知道穆赫兰夫人今夜还是不是有兴致去看侄女演出?” 多年不出外勤的他从烟花投影之下走过,朝着首都空间港的方向。 背后的夜空被烟火映照,越发娇媚绚烂,犹如梦幻。 == 敲门声还在继续。 西泽尔手指压着嘴唇对楚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几乎无声的起床去了客厅。 楚辞也跟着溜了出去。 “谁在外面?”西泽尔问,他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起来模模糊糊的,有些不真切。 “贵邸是斯米尔宅吗?”外面那人问道。 西泽尔看向了楚辞,目光里带着询问,楚辞低声道:“是落水集的黑市商。” “我该怎么回答?” “说,往东走一千米,看见红色路牌的巷子就是。” 西泽尔照样回答。 那人又道:“确定吗?” “确定。” 门外的声响就此停息,西泽尔诧异道:“黑市商人来干什么?” “我猜是老林买的零件和原材料,运送工把东西送过来发现没有人去接收,才会就近问的。” “还可以这样?”西泽尔挑眉,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选择这么古老的交易方式。 “落水集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为了躲避政府封查都是怎么保守安全怎么来,”楚辞说着从老林的工作间找出自己的防辐射服换上,“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不放心似的又对西泽尔补了一句:“你不要乱跑。” 西泽尔哭笑不得:“我们的定位好像反了?” “害,”楚辞撬开厨房水槽边地板下的活板门,“你是病人。” 西泽尔心想你刚讲鬼故事想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概是连天降雨的缘故,甬道里湿滑黏腻,让人无端想起蛞蝓类动物湿漉漉的软体,泛着恶心和惊悚。 甬道并不长,通向屋子后面的一道暗门,隐藏着老林工作间的升降井。过往时候楚辞已经走过无数遍,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条甬道的尽头,满是摸不透的黑暗。 他推开甬道的暗门,果然看到角落里搁置着两个巨大的箱子。 楚辞顺着街道远眺,只剩下黑暗和迷雾充斥着视线。锡林星当初是政府规格化建设,每一个街区都充满了预先设定的建筑秩序,冰冷而机械,一直到几十年后,这里住满了矿工和移民,这星球才逐渐活了过来。楚辞可以想象得出辐射雨降临之前这里的场景。 后街对面甜点屋的凯西大婶,她有些胖,皮肤和皱纹都软软的,阳光照上去好像糖稀。她的丈夫马克和老林是熟人,在供给站工作,前几天的能量块就是他送来的,老林还给过他淡水。 可是现在,这里只剩下迷雾暗巷,荒凉阒寂。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把箱子挪上运送通道,自己站在暗门前等升降井平台。 箱子里的东西果然是老林之前让他列的清单,都是修理星舰所需,他从终端里划出清单清点了一遍无误之后正要回到屋子里去,余光一扫,蓦然看到终端上显示的时间,宇宙标准时间18日20时。 辐射雨降临之后他就几乎没有了时间概念,但是他记得老林带他去看地底矿洞看星舰是在早上10点左右,而中间隔开的时间里他和西泽尔交谈、修理星舰等种种事情,加上楚辞睡了两觉,这其中的时间绝对不止八个小时,也就是说,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升降井平台还没有升到工作间的高度,他就大声问:“上校!老林走的时候是几点!” 西泽尔闻声走进工作间,想了一下,道:“中午,他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 楚辞抿着嘴唇半响,呐呐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西泽尔问:“怎么了?” “斯诺朗医生的诊所就在第四街区,离得不是很远,中午出门,到现在最少十个小时了,不可能还没回来啊。” “也许是有别的事?”西泽尔猜测。 楚辞摇头:“他没有交代你告诉我去接收落水集买的东西,说明他默认这个时间自己是在家的。” “可能是有不可预料的突发状况。”西泽尔猜测,他摸了摸楚辞的脑袋,道,“再等一会吧。” 说是等待,但是楚辞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难得西泽尔没有嫌他烦人。某一刻,他忽然站起身来,吓了楚辞一跳。 “你干嘛?” 西泽尔道:“我出去看看。” 楚辞皱眉:“你伤都还没好。” 西泽尔叹气:“可你很担心……” 楚辞一愣,嘟囔道:“我也去,说的好像你知道斯诺朗医生的诊所怎么走一样!” …… 一艘巨大的军用星舰毫无征兆的从宇宙深空中跳了出来,好像深海里未知种属的游鱼,那样从容、优雅、充满了秩序和科技美感的,降临了锡林这颗小星球。 10、偷盗者 “总长,马上抵达锡林。”副手低声提醒道。 星舰的巨大晶屏前,勃朗宁手里端着一杯盛满了冰块的酒,正在认真而惬意的欣赏着晶屏上的宇宙星空。但是副手知道,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放松警惕。 随行的是局长秘书处的二等秘书斯嘉丽,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说话文质弱气,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是就在刚才,副手调查了这位美女的背景,发现她曾就职于第三野战旅参谋总部。 ……能指望赫思惘安什么好心?副手心想。 “准备进入引力圈——”副驾驶宣告了一声。 勃朗宁将杯子轻轻搁在了台面上,道:“检测大气状况。” 这时候,副驾驶忽然“咦”了一声:“引力值异常——大气状况不适航——辐射远超标准值——” 伴随着他的汇报,“滴滴”的警报声忽然响起,一道电子女声机械的道:“前方星球地面状况未知,不适合降落,建议重新寻找适航降落点——” 副手厉声道:“怎么回事?” 副驾驶道:“辐射雨,看样子大气系统损坏严重,辐射雨云聚集,我们没办法降落。” 斯嘉丽看向了勃朗宁:“总长,恕我直言——” 勃朗宁不曾施舍给她半分目光,戴起白手套,慢条斯理的道:“投一枚空气光弹。” 于是锡林上空聚集停留了将近一个多星期的辐射雨,因为勃朗宁总长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被空气光弹炸的四处流窜,像败家之犬。 星舰降落在了闲置多时的锡林月光港——也幸亏锡林此前是个矿星,否则根本不可能有能容载军用星舰的港口。 而当从舷窗看到这颗星球上的现况时,星舰上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凉气,除了勃朗宁。 他似乎没有被眼前弥漫着惨绿雾气,仿佛地狱幽冥般、根本不适合人类居行的环境惊到,只是整理了一下制服和手套,抬眼:“搜索基因监测雷达的设置点。” 斯嘉丽轻轻皱了一下秀气的长眉:“这里的辐射很严重——” “要是害怕辐射尽可以呆在这里不动。”勃朗宁淡淡道,他说着将目光看向了执行委员会的几个特工,“普通辐射而已,诸位接种的免疫辐射药物都是摆设吗?” 特工都沉默伫立,看上去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斯嘉丽知道他是在指桑骂槐,却又无从反驳,只能咽下这口气。 “监测雷达就在空间港不远处。”副手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点道。 “走。”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了雷达监测站。 监测雷达最初就是从基因控制局出来的东西,所以即使锡林的通讯和网络被恒星风干扰,技术特工也能从存储匣里调取出现不常规射线时的状况。锡林只是个小星球,小到只有七个街区,小到雷达甚至能捕捉到当时在场其他人的基因编码。 勃朗宁眯起飞刀般的眼,即使是镇定如他,此时的心绪也饿经历了从震惊到勉强平静的变化。 他似乎不能相信,但是有时候,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巧合。 半响,他盯着光幕上一行时而变动的奇异编码冷笑:“十五年了,终于露出了马脚……” 副手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您说的是零号——会不会认错?” 勃朗宁眼底冰冷:“基因编码永远不会说谎,而我就算化成灰,也不会记错这个家伙的基因编码……” 合法出生的公民脱离母体保持呼吸24小时以上之后就会被立刻放置基因环,基因编码由此产生,并且只能消弭不可变更。而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联邦公民的基因编码一直都处于半屏蔽的状态,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基因编码是什么。 除非最高权限,或者出现不常规变化,也就是基因异变,才可能被监测到准确数据。 二等秘书斯嘉丽不明所以,她也看着光幕,在确定那几行编码都属于正常人的范围之后她微微笑道:“总长阁下,事件已经解决,看来您这一趟白跑了。” 而勃朗宁却露出了恶狼般残忍的笑容:“回去转告你们局长,派我来这个小星球,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 然后,他语气缓缓的对副手开口,像是在用獠牙撕碎谁的血肉:“目标d-100重新出现,零级戒备事件。这个丛林之心的叛徒、盗取联邦绝密的盗贼……一经发现,原地击毙,有协同犯或者阻止者,一起击毙!” 斯嘉丽大惊。 十五年前那次特级戒备事件她印象深刻,那时她刚刚进入第三野战旅参谋部,因为家里的安排担任副参谋长秘书一职,副参谋长对她颇有些青睐,于是她有机会接触到部分机密文件——那一次丛林之心的动荡甚至惊动了军方。 但是目标人物似乎很神秘,卷宗附的秘密通缉令甚至没有他的照片,只是墨迹昭著的书写着他的罪行—— 叛逃和盗窃。 如果特级戒备事件目标重新出现,而且还就出现在锡林这个小星球上,正好被执行委员会遇上了……斯嘉丽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直至苍白。 == 楚辞和西泽尔刚刚走出门没多久,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那是一种奇异的,好像超出了声波可承载范围的声音,几乎实质化,空气也随之沸腾波动起来。 而后,锡林上空的辐射雨云仿佛静止了,然后像是张开了一片无形的飞碟,雨云被撑的瞬间轰然爆炸,天地间充斥着纯白的光芒,仿佛白昼重回。 “妈呀!”楚辞被吓了一跳,那些洁白圣洁的光刹那大亮之后立刻开始消退,像是残雪遇到了艳阳,黑夜跟着蚕食而来。 “这是……怎么了?辐射雨要停了吗?” “不,”西泽尔缓慢的皱起了眉,“很像一种光学炸弹。” “哈?”楚辞疑惑,“有什么用?” 西泽尔没有回答,只是道:“斯诺朗医生的诊所在哪个方向?” 对于辨认路线这件事情,楚辞通常都做得很好,因为他时常跟着老林出去,有时待在背包里无聊,会在脑海中仔细描摹曾经走过的路,直到锡林那几个他常去的街区,在他心中形成了路线网络。更何况斯诺朗医生的诊所他也经常过去。 大概是嫌弃他腿短,没走几步西泽尔就弯腰将他背了起来,楚辞一边嘟囔着“你伤好了吗还背我”一边紧紧搂住了人家的脖子。 这一路上西泽尔再没有说过什么话,楚辞疑惑想,这人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这会一言不发了?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楚辞也和西泽尔到达了斯诺朗医生的诊所门前,楚辞跑过去敲门。辐射雨之前诊所是全天候营业,即使深夜里闭了门,只要有按急诊铃,樱子也会出来询问。 但是楚辞按铃按了将近五分钟,刺耳警醒的铃声在迷雾里回荡,就是没有半点回应。 “他们不在?”西泽尔问,声音有些低沉。 “也许……”楚辞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转头下意识往迷雾深处望去,似乎在期待老林忽然从那里走出来。 “先回去吧。” 楚辞原路往回走,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西泽尔回头,疑惑的问:“怎么了?” 然后他听见这小孩赌气地嘟囔道:“我讨厌辐射雨,也讨厌老林。” 西泽尔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只好“嗯”了一声。 而接着,楚辞面无表情的吸了吸鼻子:“从现在起我也讨厌你。” “……” 刚才那一幕异常光明过后,暗夜再次魆黑下去,如同鬼魅。西泽尔背着楚辞往回走,楚辞觉得他应该是已经猜到了端倪,所以走得飞快,回家的路程跑出了武装泅渡的感觉。 到了街口将要转弯的时候,楚辞忽然道:“直走。” 西泽尔愣了一下:“什么?” “直走,”楚辞低声道,“我知道老林在哪,我们去找他。” 西泽尔诧异:“你……” “刚才那个光学炸弹,是因为执行委员会来了锡林,对吗?” 楚辞说着,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的疯狂跳动,一阵急促的擂鼓般跳动之后却又缓缓的归于平常——他冷静下来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得多。 “不确定是不是执行委员会,”西泽尔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空气光弹,主要作用于气流和照明,不常见。” “所以肯定是有外来星舰降落在了月光港。” “你说你知道他在哪——” “嗯,”楚辞轻轻将下巴搁在了西泽尔的肩膀上,“直走,看见架空桥的时候下坡,从桥洞里穿过去。” 架空桥是一种很“古老”的建筑,只有在锡林这种落后的小星球才能见到。架空桥的桥洞是宽阔的拱圆形,不知道是因为基石缝隙里生了青苔,还是因为辐射雨,黑暗泛着绿幽幽的微光。 桥洞截面悬挂着落下的雨流,像是一幕水晶帘,或者小瀑布。 “低头。”西泽尔简单的说着,疾步穿过了雨帘,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淌下去,像是一条条漆黑的溪。 楚辞嘀咕了句什么,然后一直再没有出声。直到西泽尔走到了一站已经几乎要被辐射雨腐蚀坏掉的空轨站台跟前,楚辞才道:“从这里进去。” 西泽尔美没有疑问,他按照楚辞说的,沿着停止运行的升降梯徒步往下,一直下到最深处,踩着积水摸索前进,直到看见一束幽冷惨白的光。 那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随之响起的,是老林无奈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来。” 11、猎光 “我就知道你在这!”楚辞大声控诉,小孩子的声音清透明亮,在幽闭空旷的洞穴里回响,但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西泽尔好奇的问。 “从前是个贩毒团伙的窝点,”老林提着灯走近,“大前年,他们其中一个注□□神药物过量去找斯诺朗医生救治,她就知道这里了。后来贩毒团伙被警察端了,这地方就一直被我用来周转一些东西,毕竟离空轨近嘛,哈哈。” 他虽然笑了两声,但是声音中却并无笑意。 楚辞嘟囔:“你还有心情闲聊……” “看到空气光弹了?”老林问。 西泽尔“嗯”了一声。 “真是熟悉的作战风格……”老林感叹。 西泽尔惊讶:“你知道来的是谁?” “约翰·勃朗宁,现任基因控制局执行委员会执行总长,”老林“啧”了一声,“要我说,这老家伙十几年前就该退休。” 他摇了摇头:“空气光弹投下的那一分钟可视范围很广,我看到白鸽号了……真是讽刺,裁判所是干什么勾当的?他们的飞船竟然要用地月纪人和平美好的象征命名。” “你似乎,”西泽尔皱起了眉,“对这些很清楚。” 老林正对着他,头一次摘下了厚重的眼镜片。西泽尔这才发现,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地底洞穴是黑绵绵的昏夜,而老林的眼睛,像启明星。 他平静的道:“我是个逃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语气过于平淡,还是西泽尔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他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泛起多少惊讶的情绪。 而比起他,楚辞的反应就要夸张多了,这家伙摆出一脸震惊我全家的神色,嘴张得大大的,好像要吞进去一个鸡蛋:“我的妈呀!” 然后拽了拽老林的袖子,贼兮兮的问:“联邦监狱好玩吗?” 老林和西泽尔同时看向他,同时面无表情。 楚辞悻悻的嘟囔:“活跃一下气氛怎么了……” 老林道:“这不是开玩笑。” 楚辞抬头看着他:“那你要是逃犯,会波及到我吗?” “会,”老林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顶,声音平淡而低沉,像是在述说一个古老的故事,“他们会把你带回丛林之心,注□□神麻痹药物,然后放入营养液长久保存,需要研究的时候再从样品库里拿出来。” 楚辞:“……” 妈耶! 眼见他表情逐渐僵硬,老林“嗤”的笑出了声:“逗你玩的!” 要不是大吃货帝国民族传统教育楚辞作为崽子要孝顺老子,他此时此刻一定一巴掌糊在老林脸上。 他面无表情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刚才那句‘这不是开玩笑’是谁说的。” 老林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发现他后脑勺上有一撮呆毛翘了起来,指腹往下按了按,但是手一离,那撮头发就又蹦跶回去了。他低声呢喃了句什么,楚辞没有听清,但是站在他身侧的西泽尔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说—— “时间不多了。” 西泽尔诧异的看向他,老林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楚辞还在糊老林巴掌和尊老爱老之间反复横跳,老林忽然卡着他的腋下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角落里一个废弃的箱子上。 即使这样,他的高度也依旧和老林相去甚远。 老林道:“儿子,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先回家去开星舰跑,路上说不行吗?” 老林一只手按住他的小肩膀:“就现在。” 楚辞不满的撇嘴,听见他道: “永远不要对丛林之心过度好奇,但也不需要敬畏。” “每个人都独立的活着,没有谁,是别人的附属品。” “有机会的话,去卡斯特拉主星转转,那里虽然比不上首都星,但是也能看得见蓝天。” 楚辞听得满脑袋问号,懵逼道:“干什么,这个时候还装逼,为了突显你是学哲学的吗?” 老林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脖颈。 接着楚辞感觉到皮肤上轻微的痛了一下,就眼前一黑,头朝地栽了下去。 老林接住他,然后示意西泽尔抱走楚辞。 “你……” “一针镇定而已。”老林说着,兀自苦笑起来,“前几天还说嫌他话多就打镇定,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动作很轻的把一个小盒儿塞进了楚辞的口袋,小孩神情宁静,就好像自然入睡的样子。 “把他带走。”老林沉着而快速的说道,“从这里出发向北,遇到岔口左拐然后上到地面,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家。然后立刻驾星舰离开锡林。” 他语速太快,话里的信息就像灌风般一股脑进入到西泽尔的脑海,他刚反应出一个念头,才要开口回答,老林就已经继续道:“我不太想让你带他回中央星圈,那里光鲜亮丽但是藏污纳垢,我想让他活的简单一些。” 西泽尔冷冷问:“你这是交代遗言?” “我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老林继续道,“不知道勃朗宁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他追了我十几年,不会轻易放过,我会连累你们。” “那你就这么随便把你的孩子这样交给一个陌生人?”西泽尔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善待他,为他的生命负责。” “西泽尔。”老林忽然叫道。 “如果联邦还有哪个人能让我无条件的相信他的品格,那一定是你的父亲,穆赫兰上将,所以我相信你。” 西泽尔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有开口。 “孩子,你要知道,有时候人活着本来就是一种折磨。” 老林声音依旧平稳而沉着,即使是在说如此绝望的一句话。 他掏出一件什么东西递过来,是西泽尔从制服上摘下来的领章,但是已经抹去了上面的姓氏和山茶花纹理。 “你到底是谁?”他又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问。 可是老林的回答一如既往:“联邦的通缉犯。” “走吧!”他挥了挥手,动作有些疲惫。 西泽尔背着楚辞往他指向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听见老林的声音道:“如果非要知道,不妨去问你姑姑。” 西泽尔倏然回头,却发现老林已经消失在黑暗里,不知所踪。 于是心头盘桓的疑问也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的姑姑,杰奎琳·德·贝尔弗特已经失踪多年,但如果要追溯她失踪的时间,似乎就是……十几年前?! “滴答。” 潮湿的穹顶滴下一粒冰冷水滴落在他额头上,他瞬间将这些念头抛却在了脑后,大步往甬道深处走去。 一直走了快半个小时,他看到了甬道的出口。这时候辐射雨重新下了起来,但是很小,路边的应急指挥灯苟延残喘的发出微弱光芒,西泽尔偏头,看到楚辞轻轻搁在他肩头的小脸神情宁静,仿佛只是自然沉睡。 他拉起防辐射服头盔给楚辞套上,对着洞口的方向,低声道:“一定要活着。” 洞穴里刮过呜咽的风,没有回答他的话语。 西泽尔的背影消失在街区拐角之后,老林才从洞里走出来,望着荒凉凄惨如末日的街半响,苦笑着自言自语:“哪有那么容易……” 他必须把自己送到勃朗宁面前,只有勃朗宁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西泽尔才能带着楚辞无障碍的顺利起飞。 此前他逃了十几年,而现在,大概真的是好运气到了头。 如果只是因为基因异变事件,怎么会惊动勃朗宁这个执行总长?但他依旧疑惑勃朗宁为什么会发现他在锡林的踪迹。 也许他永远不会想到,这仅仅只是一次官场争斗而导致的巧合。 勃朗宁是个典型的强硬好战派,他是近几届执行总长中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同时也是对基因异变事件反应最迅速、风格最狠辣、最肖似灾厄纪裁判所的一位,曾一度被称为,“猎光者”。 如果非要说,勃朗可算是恨老林入骨,因为当年他正是从他手里逃脱,偷来了锡林这平静的十年。 老林想,不知道这一次,他还能不能再侥幸活下去。 还能不能……带着小家伙去星辰间流浪? 也许能。 但也许…… 更有可能会成为宇宙尘埃,在某一个平常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漂浮到他的身边。 == 西泽尔刚刚走进后巷,就察觉到这里的不同寻常。他的精神力极其敏感,即使身体负伤有所影响,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 有闯入者。 他知道这一定是执行委员会的特工,他们既然来了锡林,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老林存在过,或者可能存在的地方。 西泽尔侧身贴在墙角前进到暗门,然后顺着运送通道进到了仓库里。 他能听见特工轻盈到几乎无声的脚步,目光在仓库里走了一圈,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把武器,也许不那么趁手,但是至少可以防卫攻击,和保护楚辞。 他打开一个箱子准备先把楚辞放进去躲避一会,可是当他把楚辞从后背抱到面前时,一低头,却正好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眼瞳里闪着些许金色细碎的光,仿佛夜里浓黑的湖面,倒映出明亮星辰。 楚辞醒了。 12、锡林之死 “通风管道口。” 西泽尔看见楚辞说道。 之所以说是“看见”,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声,只是嘴唇动了动,因为语速很慢,所以西泽尔从他的口型里“读”出了他的话。 虽然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西泽尔却还是一步一步移动到了仓库闸门口,这里正对着客厅的恒温系统管道。 一个特工刚好从西泽尔住的那间小客房里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脚尖朝着仓库的方向,但是却强行顿住,戴着墨镜的面孔冷酷机械,甚至都失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楚辞看着西泽尔,西泽尔看着那名特工。然后向前倾身,膝盖微弯,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出拳,出拳的同时再往前一步,绕过特工的肩膀,另外一条胳膊的手肘重重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噗一声闷响,那名特工的墨镜腿从中间断裂,锋利的一端斜插进他的太阳穴,只流下了细细的一缕血,在还没有倒地之前,他的瞳孔就已经失去了焦距。 西泽尔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进仓库里。然后扣住恒温循环系统的风口引体向上,往里一摸。 手指触到一点不同于管道壁的金属的冰冷,是他非常熟悉的手感——枪。 西泽尔无声的落回了地面,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另外一个特工从玄关露了脸。几乎是同时,西泽尔抬起了持枪的手臂。 第一枪被躲过,玄关口的柜子被电磁光切割成整齐的两半,西泽尔毫不犹豫的开了第二枪。 特工贴墙而走,身形融入黑暗,像一只古怪的大蝙蝠。白光在勾勒出他的形状,却转瞬被他逃脱。他矮身一滚,似乎是想要贴地滚进工作间的闸门背后先行躲避,但是电磁光追着他的脊背—— 一道流走的电流轻微的“刺啦”一声在空中穿过,特工应声倒地不动,西泽尔将他也拖进仓库里,和他的伙伴一起。 两个不知死活的特工整整齐齐躺在仓库角落,像一模一样的复制人。 其中一个特工的太阳穴凹陷,在地上汇聚出浅浅一滩猩红血液。西泽尔下意识想要捂住楚辞的眼睛,但是伸出去的手却在空中顿住,老实说,他觉得老林的教育方式有点奇怪,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孩子过,所以楚辞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他拥有完全独立的思辨理解能力,逻辑能力,知识储备几乎也接近于成年人。 所以此时此刻,楚辞不会害怕他杀了人,也不会畏惧鲜血。 西泽尔原本要捂住他眼睛的手一转,变成了将他拦腰抱起搁在背上,快步往升降井平台走去。 楚辞声音很稳的问:“我们去哪?” 西泽尔:“林让我带你先走。” “那他怎么办?”楚辞道。 西泽尔思考了两秒钟,却还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楚辞好像嘀咕了句什么,但是西泽尔没有听清,他也来不及听清。也许楚辞对执行委员会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知道——他知道执行委员会作为裁判所的变种,上到执行总长,下到外勤特工,全都心如机械般冷硬,风格果断狠辣,在他们眼里,只有目标,没有活人。 西泽尔甚至没有耐心的去拉动升降井平台的轮轴锁链,他直接跳了进去,一只手将锁链在手腕上缠绕两圈,然后一枪打在锁链卡扣上。 “嘣”一声脆响,像是谁啃硬骨头时崩掉了牙。 齿轮轮轴上的锁链快速滚落,升降井平台像失控的疯子,跳楼一般从空中跌了下去。楚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离开地球十年了还能拥有过山车的体验,真是刺激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搂住西泽尔的脖子,升降井平台就已经“铿”的砸在了地上,西泽尔扔开锁链,直接落下了矿洞照明的闸刀。 “林告诉我屋子后面的运送通道可以展开,足够通过这架星舰。”西泽尔说着,将原本连在星舰左翼涡轮上的几个管道扯掉,快速的道,“但是你之前应该没有做过无重力测试,也没有接受过训练,所以在跃迁的时候可能会有些不适应,我下面告诉基本守则,你做好准备——”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望向楚辞,语气像老林一样平静:“好吗?” 这是楚辞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之中,可以仔细的看清楚他。 年轻的上校容貌英挺,即使嘴唇和脸色都苍白的可怕,也不能折损他气质。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惊恐。跃迁途中最好保持心速和情绪平稳,精神力——想象你自己是一个瓶子,精神力就是瓶子里的水,它可能会波动……” “等等,”楚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跃迁?锡林附近没有跃迁点,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如果正常起航规划航线,还没出引力圈就会被执行委员会监测到然后击落。”西泽尔说着已经降下了悬梯,“上去。” 楚辞一边手脚并用往梯子上爬一边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先去净化水循环系统的中控台……” 他话还没有说完,楚辞已经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西泽尔的星舰之所以会坠毁在锡林,是因为有人用二厂的水动能做能量支撑临时构建了一个跃迁点,而现在,他想再次利用那个临时跃迁点,离开锡林。 “可那个跃迁点不都坏了吗?!”楚辞一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已经足够丰富,但没想到这位联邦高等军事院校教出来的上校竟然比自己还敢想。 而西泽尔站在星舰正在启动的光屏前,他的神情也被升起的蓝光照耀得多了几分宁静,宁静却又冰冷:“可以重新设定。” == “有两个人失去了联络,”副手对勃朗宁道,“有可能是因为通讯辐射干扰,也有可能是遭遇了袭击。” 而勃朗宁漠然的道:“我只需要定位,零号还在不在这个星球上。” 副手低头不语,快速的将外勤特工们传递回来的数据一一分析,他跟了勃朗宁快二十年,深谙他的习性和风格,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多言。 但是有人不知道。 局长办公室秘书处的二等秘书斯嘉丽尽职尽责的提醒:“勃朗宁总长,我认为您应该对这两位外勤特工负责,他们都是联邦的精英,我们应该先搜寻他们的下落——” “你去,”勃朗宁淡淡乜了她一眼,语气四平八稳,“在场诸位就数斯嘉丽秘书你最有时间和精力,既然你提出来的,不如就执行完成吧。” 斯嘉丽没想到他半点面子也不给,僵硬的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只是个文职人员,外勤工作我怎么做的了?” 勃朗宁瞥了她一下,那一眼明明白白的写着——“那就不要多嘴”。 斯嘉丽只好屈辱的闭上了嘴。 “总长!”副手肃然叫道,“有动静,代号9523和代号3767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目标在九号区域范围内活动。” 勃朗宁将金属拐杖转了个方向:“其他区域的人,撤退。” “不收网——”副手诧异,“是!” 他从不质疑总长下达的任何命令。 可是下一句,勃朗宁道:“等到他们上了星舰就立刻升空。” “准备启动高速粒子炮。” 刚刚准备下达总长命令的副手震惊抬头看向勃朗宁,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玩笑的神色来,同时心中升起一股荒谬的情绪,因为勃朗宁此人,从不开玩笑。 总长的意思就是他理解的那样……即使牺牲自己的特工也无所谓,但是一定要将零号目标击毙。 副手不敢反驳,也无从反驳。除了总长没有人别比他更清楚零号这个叛徒给丛林之心、给联邦所造成的损失;而为了追捕他,执行委员会的也下了极大的功夫,这一次可谓天赐良机,没有任何理由再让他逃脱。 哪怕是启动高速粒子炮直接轰炸这颗无辜小星球的地表。 斯嘉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花容失色,颤着声音道:“总长,您是来处理基因异变事件的——就算是偶遇了特级目标,也不需要动用粒子炮,我是从此行的记录官,粒子炮足以炸平整个星球,还有无辜的联邦公民,您这样……我真的不好交差的!” 勃朗宁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架势,他理了理白手套,一掀眼皮,道:“那就不要交了。” 斯嘉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讪讪笑道:“这不太可能吧?而且粒子炮,实在没有必要动用……” 可是勃朗宁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毕竟,死人是不需要交差的。” 斯嘉丽愣了一下,她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副手就从她背后靠近,一手按住她的头顶,一手卡着她的脖子大力一扭! 咔擦! 她的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在了肩上,好像失去中柱的玩具娃娃。 勃朗宁轻描淡写的对副手道:“锡林星爆发了规模性基因异变事件,一级吧,外勤特工不够用,所以启动了粒子炮,斯嘉丽秘书身先士卒,遭逢意外,殉职了。” 副手垂首:“是,我会写好报告。” 两个特工迅速的收拾了斯嘉丽的尸体,几分钟后,陆续有其他的特工从外面回到了星舰。 光屏上清楚的显示出代表老林的光标,和正在将他包围的特工们。 而勃朗宁望着舷窗外迷蒙雾气、凄风苦雨,竟然颇为愉悦的感叹:“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 晶屏上的蓝色的进度条正在缓慢推进,上面的数据流看的楚辞眼花缭乱。如果是平常他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只能站在窗户口,看外面静寂的迷雾,看晶屏上的数据流,看自己手掌心里的纹路,焦灼而又茫然的等待。 焦灼是因为很多事情……晶屏上的进度条推进太慢,锡林的辐射雨还没有停,西泽尔明明只是个陌生人自己却要跟着他走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充盈着他的脑海,几乎要炸裂开来。 但是茫然却只是因为,老林不在。 他不知去向,不明情况,没有消息。楚辞想,他要离开锡林,他和老林会离得越来越远,宇宙那么大,他像一粒尘埃,得漂多久才能回到老林的身边呢? 在这个未知而陌生的世界上,老林他见到、认识、熟悉的第一个人。他是父亲、老师、朋友……是唯一的牵挂,是归属感。 锡林是他生活了十余年的第二故土,但是离开这里他也不会太过悲伤,因为他知道哪怕是居无定所的流浪,也是老林带着他去流浪。 可是如果他不在。 如果他不在了…… 楚辞一时间想不出来这句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是他此生中最惘然的一刻。 “好了。” 西泽尔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楚辞像是在睡梦里惊醒。 西泽尔看他不在状态的样子,直接将他抱起来,快步冲出了水厂。 回去的路程似乎很快,星舰的左翼涡轮还差一点才能完全修好,但是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西泽尔将楚辞塞进一套缓冲服里:“没想到几十年前的星舰上还有缓冲服,这东西虽然很闷但是跃迁时一定会让你的不适感减轻,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照做就好,不会有事。” 他似乎是怕楚辞不放心,又补充:“有我在。” 西泽尔的语气和老林很像,像到让楚辞产生了某种恍惚感,仿佛场景置换,他坐在家里的客厅,站在他面前的是老林。 可是下一秒,他周围的空间开始轻微颤抖,仿佛荡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水波。失重感随之而来,显然正在离开地面。 星舰就像是巨大的时间洪流,裹挟着他往着未知的方向前进。它在上升,在飞速移动。楚辞艰难的扭动被缓冲服禁锢的脖子朝着舷窗,气流和迷雾被冲散,显示出一角模糊的城市街区的轮廓。 像是整个锡林的缩影,像是老林。 正在离他远去。 跃迁所造成的空间扭曲让他产生了一些奇怪的眩晕感,视线仿佛有些不清楚,他的虹膜里倒映出一大片绚烂璀璨的白光。 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楚辞看到的只是那片白光,沸腾着、燃烧着。 他对锡林最后的印象,只剩下那片白光,肆无忌惮的、毁天灭地的。 只有那片白光。 13、阳光灿烂的日子 今天是辐射雨降临锡林星的第九天。 九天在宏大的宇宙时间里不过弹指一挥,可是对于渺小的锡林人来说,不啻于一个难捱的世纪。 斯诺朗诊所的小护士樱子调试完诊所里的医疗设备,对着唯一没有拉气密隔板的小窗户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只能看见黑暗凄凉的夜,纵使此时不该是晚上。 就在不久之前,锡林的天空忽然亮了起来,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那一刻,樱子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但那只是一场梦境。 奇怪的是,斯诺朗医生在看到那一幕景象之后就脸色惨白,然后抓起防辐射服夺门而走,樱子喊也喊不住。 黑夜重回,放射医疗仪器的光屏映在窗玻璃上,樱子里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侧脸,由于长期不见阳光而脸色苍白,仿佛是相机里曝光过渡的虚影。 诊所里很安静,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寂寞。樱子今年十九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活泼时候,在辐射雨降临的前三天,隔壁糖果店的小索特才刚刚向她表白…… 但是那次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小索特,他们都成了蜷缩在黑暗背后的虫子,向往着,憧憬着,什么时候可以在天尽头找寻到久违的光明。 …… 桶底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净化水,马克看着那一点清澈的、珍贵的水,忧心忡忡的长叹了一声。循环净化水厂的水塔倒塌多时,供水系统早已停止,这些水还是从老林那借过来的,而能量块也所剩无几,他的小女儿芽芽刚才哭累了陷入沉睡,妻子凯西正在地下室里忙碌,企图搜寻出最后一点物资。 人类进入大宇宙时代已经多少年?在循环净化水技术已经发展至顶尖,一口能量块半天不饿的今天,人类为科技危机所困扰、为基因异变所困扰、为种族战争所困扰……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为基础物资所困扰。 窗外是荒凉阒寂的夜,可现在应该是白天,一座活的城市,有生机的星球,也不应该用荒凉来形容。马克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他曾是卡星系主星工程大学的毕业生,踌躇满志的跟随勘探小队来到锡林,那时候,这颗星球还是一颗勃然繁华的矿星。 锡林没落了,所以他老了。 之前就已经被调到供给站做一些后勤工作,他计划今年年底退休,大儿子已经成家,也许过不久就可以抱上孙子……到时候带着孩子去邻居家串门,正好找老林给小孩子搞一个幼儿教育终端,对了,到时候一定多还他几桶净化水。 这样想着,他不由的露出一点久违的微笑,像是在昏沉沉的夜里,终于看见了阳光。 …… 斯诺朗医生在黑夜里疾步行走,她看见了空气光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林此时此刻,会去什么地方。她在黑暗里疾行,仿佛前方会有光。 …… 成千上万的锡林人在昼夜不明的黑暗里躲藏、焦灼、期盼,希望明天早晨一睁眼,可以等来主星的援助,可以等到灿烂的阳光。 …… 地平线上忽然跳跃起几点星星之火般的亮光,就像是黎明时候的阳光,一簇一簇,越来越亮,亮成一片巨大的惨白,如同利剑般割开黑暗,也割开锡林的山川与河流、城市与街道。 本就破碎的大气层就像是被轻易剖开的外皮,露出这颗小星球脆弱的,颤抖的内里。 水塔倒塌的二厂、人去屋空的政府大楼、沉默如长蛇盘桓的破旧空轨、萤火一般昏暗的指引灯。还有斯诺朗医生的诊所、楚辞家后巷的运送通道、凯西大婶的甜点屋……以及,落水集那些等死的流浪人。 真的等来了死神的镰刃。 == 跃迁并没有楚辞想象中那么难受,但是临时链接上的的跃迁点根本不稳定,再加上星舰左翼旋涡轮没有完全修好,果然中途出了意外,但是这在西泽尔的预科之中。 能成功的从锡林跃迁离开,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逃离成功了。 所以跃迁中途眼见着星舰就要解体的时候,他带着楚辞跳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逃生船,那艘古老的星舰无声裂开成大大小小的碎片,而从安全阀口弹出去的小逃生船像一条游鱼,转瞬迷失在浩瀚的宇宙里。 可是楚辞的眼前好像还弥漫着那片绚烂的白光,他迷惑的问西泽尔:“跃迁会出现幻觉吗?” 西泽尔一边检查着逃生船的各种能源数据,一边道:“说不好,有的人就是体质特殊就是不适应星际跃迁,可能会产生各种奇怪的应激反应。” 楚辞点头:“这就和有人晕车会吐而我晕车只会想打司机一样……” 西泽尔:“……那你晕跃迁不会打驾驶师吧?” 楚辞凶巴巴道:“你别惹我,惹我就打你!” 西泽尔心想,这么小一个小家伙,被他打两下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乘机揉了揉楚辞的呆毛。 果然惹来楚辞的咆哮警告:“我的发型已经够乱了你还揉!” 而伴随着他的声音,西泽尔按下了操作台上的一颗绿色的按键,整个逃生船舱内都暗了下来。 光源的流失让楚辞立刻想起自己刚刚逃离的锡林,那颗久不见天日的小星球。 “逃生船所携带的燃料最多只够我们航行十天,这还是在高节能模式之下的预估,”西泽尔解释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开启高节能模式了。” “十天啊……” 楚辞蓦然想起,锡林的辐射雨也下了快十天了,十天又十天,这可真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两个十天。 “我们去哪儿呢?”他抬头,看着西泽尔问道。 虽然逃生船里的灯源都因为高节能模式而灭掉了,但是光屏的亮度也能够勉强视物。晶屏泛着一种年代感很重的绿光,映照的西泽尔和楚辞都像是刚从僵尸片里走出来。 “只能定位到我们目前的位置,离卡星系应该不远,我设定的航向和目标点都是卡星系的主星,”西泽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楚辞说了实话,“但是不能确定中途会不会偏离。” “哎,”楚辞叹气,“不知道老林怎么样……” 西泽尔有些好奇的问:“你好像从来没有管林叫过父亲?” 楚辞随口回答,“我当然会叫啊。” 西泽尔:“什么时候?” 楚辞回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作业写不完的时候。” “……” “要零花钱的时候。” “……” “他不给我吃甜甜圈的时候。” “……” 但凡有求于老林,楚辞一定会低声下去的叫爸爸,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项人类传统艺能被他用得炉火纯青。可是……他想,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再见到老林,如果老林能现在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辈子都管他叫爸,除非他还是不准自己吃凯西大婶做的甜甜圈。 他有些惆怅的把手揣进衣服口袋里,忽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小盒,他掏出来一看,是一盒cth4,前天他叮嘱老林,在斯诺朗医生的诊所给他买的。 前天。才不过是前天而已,可是一切都变了。 西泽尔正好看了过来,楚辞小心眼的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分开上校半盒,他对逃生船还是充满新鲜感的,于是在小船舱里走来走去,时而看看舷窗外漂浮过的星云和陨石,感觉时间就在他耳边,滴滴答答,呼啸而走。 但是这种新鲜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 到他们在宇宙中漂流的第五天,楚辞已经无聊到了极致。 他是一个根本耐不住孤独的小朋友,而昏暗的船舱、砖头似的能量块和寂静无虞的宇宙拉长了时间,也放大了这种孤独,他像一条咸鱼似的摊在西泽尔的驾驶位上,哪怕西泽尔说他像个小女孩也无动于衷。 自从锡林开始下辐射雨他就再没有机会剪过头发,小孩子头发又长的快,现在已经快要盖住耳朵,黑发软软的趴在脸侧畔,衬得许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越发雪白,不说话时眼眸沉静深邃,就很容易让人错认成女孩。 “随便你怎么说吧……”他目光涣散的嘟囔,忽然又探出半颗脑袋问,“要是偏离了航道,我们会变成太空垃圾吗?”。 “应该不会,”西泽尔沉思道,“我以前有进行过漂流生存实验,最高纪录二十七天。” 楚辞:“……那要是过了二十七天,你会不会把我当储备粮吃了?” 西泽尔:“……” 他哭笑不得的对异想天开的小朋友道:“你放心,我不吃人。” “你不吃我我也不会吃你,那我们还是会变成太空垃圾啊……”楚辞碎碎念着,深感人生无望,一定就会死在宇宙里,不禁悲从中来,“要是我死了老林会不会伤心,他肯定会啊!上哪再找一个我这么乖又会接焊接钳又能分清各种口径液压管的儿子哇!” 西泽尔:“……” 你想的还挺多。 楚辞看着他无语的神情,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悲伤又加重了几分,他正要履行自己的人生信条将西泽尔打一顿,又犹豫西泽尔的伤到底有没有完全好的时候,操纵台光屏上忽然闪烁起绿色的信号,整个船舱都笼罩在提示音的回转声里。 “怎么了怎么了?!” 西泽尔按停了提示音:“似乎是有其他的飞行器接收到了我发出的求救信号。” 楚辞一骨碌爬起来:“真的?不用变成太空垃圾了?” 他话音不落,逃生船的前窗忽然缓缓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膜,流动着,直到覆盖包裹了整个小逃生船。透过那层光膜,一艘巨大的、浑身泛着冰冷银光的星舰正在慢慢进入楚辞的视野。 像一条美丽的孤海之鲸。 14、小女孩 “这样算我们得救了吗?”楚辞问西泽尔。 “还不能算,”西泽尔盯着光屏上庞大星舰的轮廓,“暂时无法确定他们是什么意图……” 楚辞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是逃生船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朝着对面的星舰移动了过去,楚辞惊讶道:“你不是说还要再观望一下?” “不是我在驾驶,”西泽尔抿起嘴唇,“是牵引光束,他们在强制性的将我们拉过去。” 说完他又补充:“但是他们这样做是符合《联邦航空法》中救济条款的,在被救济方先行发出求救信号且与救济方小于安全航行距离时,视同被救济方接受救济方的合理救济措施。” 楚辞:“……你一个学军事指挥的为什么背法律条文这么熟练?” “各个学科都会有所重合,”西泽尔将楚辞拉在自己跟前,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星舰,嘴上却道,“学习是一个不可割裂的过程,等到你……” 楚辞默默的捂上了耳朵,心想,我奶奶都没你这么啰嗦。 牵引光束拉着小逃生船逐渐靠近那艘巨大的星舰,于是舰体上鲜明的银色注册号也就进入了他的视线,在逃生船降落在大星舰的顶层甲板上之前,西泽尔低声对楚辞道:“我们还算幸运,这是春秋星系的一架民用载货星舰。” 春秋星系是靠近中央星圈的第二大星系,大概能抵得上五个卡斯特拉。 安全阀口的对接门打开,扬起一阵轻白的降温气体。楚辞猫在西泽尔的身后,透过他身侧和胳膊的夹缝,看见对接门里走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拿着楚辞不认识的重型枪械。 走在前面的壮汉看了看西泽尔,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身后的楚辞,一个受了伤的年轻人带着个可可爱爱的小孩,明显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组合,但是壮汉却并没有放下警惕,他紧守着对接门,嗓音低沉的道:“怎么回事?” 西泽尔道:“我们从雾海去卡斯特拉,中途跃迁飞船出了故障,解体了。” 壮汉狐疑道:“就你们两个?” 西泽尔声音顿了一下,道:“就活下来我们两个。” 壮汉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缓和,继续问道:“我要查你们的基因注册地址。” “雾海没有基因注册地址制度。” 也不知道壮汉有没有相信西泽尔的话,他的枪管往下压了压,朝着楚辞粗声粗气道:“小孩儿,你说。” 楚辞探出小脑袋,小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就是看起来没那么可信,他是个面瘫。” 西泽尔:“……” 壮汉往前逼了一步,凌人的气势重重压下来,楚辞被对接门开启时降温气体冻得打了个寒战,西泽尔将他护在身后,淡淡道:“不要吓唬小孩子。” “我们确实是从雾海出来的,”他垂下眸光,语气很无害,“那里没有个人信息注册登记,连载我们出来的飞船都是黑船,跃迁中途死了不少人。这些事没必要说谎,你要是还不信,可以进行基因记忆测试。” 基因记忆测试会得到被测试者每个年龄段的接受基因常规检测的时间节点和医院名称,一般在十七岁成年之前,需要接受五次常规检测。通过这种办法,可以基本判断出被测试者的成长轨迹。 壮汉这才点了点头,道:“名字呢?” “西泽尔,”西泽尔微微侧身,低头看了楚辞一眼,然后坦然对壮汉道,“这是我妹妹。” 楚辞:“……” “我叫张克莱,这艘星舰的保卫队小队长,这是春秋星系北斗航空公司的钟楼号。” 壮汉暂时收起了重枪械,让开对接门:“进来吧,你们的逃生船由我们负责回收,但是我们是载货星舰,所以只能就近找一个星球或者空间站的航管所登记备案。” 于是从雾海逃难而来,孤苦伶仃的面瘫少年西泽尔带着他年幼可怜的妹妹被路过的商船所救,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曙光—— 以上场景经过合理艺术加工,请理性看待。 真实情况是楚辞狠狠的瞪着西泽尔,并默默的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没人的时候捶他一顿! “老张!”有声音从对接门后的廊桥里传来,“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张克莱沉声道,“但这两个孩子是从雾海逃出来的,没有个人注册地址,带他们去签免责协议,做个基因记忆检测。” “好。” 楚辞这才明白原来廊桥里还有把守人员,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心怀不轨,还没有进到钟楼号的对接门就会被消灭在廊桥上。 带他们去做基因记忆检测的是低矮敦实的中年男人,黑色记忆材料的防弹背心穿在他身上也有些紧张,笑得很是和蔼。 “我叫罗勒,”中年男人介绍道,“和老张一样也是保卫小队长,你们不要太拘谨,基因记忆检测的结果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会当场销毁一并删除记录,不会泄露出去……呵呵,我们可是合法公民,严格按照联邦法律走流程的。” 楚辞落在西泽尔身后,西泽尔以为他不想走路就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楚辞趴在他肩膀上,悄悄在他耳边道:“会露馅的。” 可是西泽尔捋了一下他脑勺上的头发,道:“没事。” 罗勒回头,笑眯眯道:“小家伙害怕了?正常,女孩子胆子总是小一点,我女儿也这样。” 楚辞:“……” 我尼玛。 他决定把西泽尔打两顿。 免责协议是西泽尔签的,大概在罗勒他们看来楚辞还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而西泽尔就是他的唯一监护人。可就在他们将检测管贴在楚辞基因环的位置上的时候,仪器的光屏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然后颤颤的显示出两行医院的名称和坐标,刚清晰不到两秒,就又开始抖。 操作员骂骂咧咧的大力将仪器拍了几下,光屏又清晰了,再显示出几行字,然后“哗”一声吗,灭掉了。 操作员讽刺道:“这台检测仪恐怕是地月纪生产的吧?” 罗勒安慰道:“这东西还是星舰出厂的时候配置的,很少用到,出故障也正常,我刚一扫看到坐标了,就在雾海,这孩子没说谎,让他们去休息吧。” 操作员嘟囔道:“这趟航程是专门出来做救援的吗?前几天来一个,这次又来两个……” 罗勒朝他使了个眼色,操作员不情愿的闭上嘴,带着西泽尔和楚辞去了休息舱。 空出来的休息舱其实很小,但也要比楚辞蜗居了五六天的逃生船强上不少,但是现在他依旧疑惑刚才那台检测仪器为什么忽然出了故障,因此顾不上打量休息舱,而是斜着眼睛瞥向西泽尔:“真的会这么巧?” 西泽尔无辜道:“操作员都说了,那机器是地月纪生产的。” “地月纪可不背锅,”楚辞面无表情道,“人家没你们这么牛逼,基因都快玩出花来了。” “你很喜欢地月纪?”西泽尔问,“林说你的名字也是地月纪人写的诗歌。” 楚辞心想我他妈就是地月纪人,活的你祖宗你怕不怕。 “你说不说?” 西泽尔叹了一声,道:“是精神力。” 楚辞揣起小手:“虽然我书读的少但是你也不能骗我,那个检测仪一看就没有人机交互接口。” “人机交互接口只是一个媒介,”西泽尔温和的道,“精神力如果远高于标准阈值,就可以直接对机器产生影响。” “……这是什么原理?” “恐怕丛林之心的首席科学家也不能完全解释这种现象的原理,”西泽尔道,“但是林一定告诉过你另外一个词。” 楚辞忖了一下,猜测道:“特性基因?” “嗯,”西泽尔点了点头:“也有人叫超级基因,这样叫更显著明了,拥有这类基因的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精神力。” “比如你?”楚辞睁大了眼睛:“精神力操纵是不是也算在找个范畴里?” 西泽尔点了点头。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凝重了些:“特性基因者并不多见,但是联邦对他们的管控很严格,态度也很慎重。虽然精神力等级过高就意味着,他们大多很危险。甚至有可能会对他人的意识领域产生一定影响,和他们接触很可能会让普通人陷入疯狂。” “如果以后你遇到特性基因者,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先躲避。” 类似于超级英雄电影里的超能力者。楚辞心想,虽然能力并不代表责任,但却一定代表麻烦和危险…… 他默默的看了西泽尔一眼,立刻后撤三米,以免自己这个普通人被西泽尔影响,成为精神病院预备役。 西泽尔:“……” “那你呢?”楚辞假装咳嗽了两声,好奇问,“基因控制局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西泽尔道:“我是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以后都隶属于军方,基因控制局管不到我。” 他顿了一下,笑道:“也许你以后也会去那里读书。” “我才不……”楚辞嘟囔着,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西泽尔去开门,楚辞跟在他后面往门外看,敲门的是一个雀斑脸年轻人,他打着呵欠将营养剂递在西泽尔手里:“今天就给你们送一次啊,明天自己到后勤保障领取,从这出去拐过休息区两个走廊就是。” 西泽尔点了点头。 年轻人转身欲走,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回头道:“对了,船上有大人物在,你们没事不要乱跑,免得惹事。” 西泽尔关上了门,楚辞好奇道:“这不是载货星舰吗?” “一般的民用星际都是综合性的,”西泽尔把营养剂递给他,“虽然主要用途是载货,但是偶尔载客是正常。” 楚辞看着手里的营养剂,实在是有些入不了嘴,但是不吃又会饿,他苦着脸生吞下去一管营养剂,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吧。” …… 宇宙标准时间3点12分。 楚辞忽然清醒过来。 之前在锡林的时候过的日子不分白昼黑夜,逃生船上的那几天也同样如此,骤然让他按照宇宙标准时间作息,他很不习惯。 休息舱有常亮的逃生照明,微弱荧光之中,他看到西泽尔安静的睡颜,他没有醒。 楚辞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休息舱。 他没想着走远,就只是在走廊里活动,休息区的走廊很长,白色内壁棱角竖直而冰冷,照明灯也是没有温度的冷光,雪一般。 狭长的走廊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小女孩。 穿着蓝色荷叶边连衣裙,栗棕卷发,神情懵懂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楚辞。 “嗨,”她叫道,“过来和我一起玩吧。” 小女孩说着,慢慢走近楚辞,她的眼睛是一种阴雨天般的灰蒙蒙,像笼着一层迷雾。 楚辞眯了眯眼:“你是谁。” “我是拉莱叶,”小女孩回答,“你也是一个人吗?” “你是这艘飞船的客人?”楚辞试探着问道。 叫拉莱叶的小女孩固执的重复着刚才的问题:“你也是一个人吗?” 楚辞注意到她说的是“也”。 于是他道:“我和……呃,我哥。” 拉莱叶冷灰的大眼睛里露出一点里类似于羡慕的神情,夹杂着更多的迷离,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寂静的走廊尽头忽然传出来脚步的响动声,楚辞快速道:“我先回去了,再见。” 然后回到了休息舱里。 拉莱叶盯着他一闪掩没在门后的背影,认真的呢喃道:“我也想要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哥哥。” 拐角匆匆走过来一个侍从样的年轻人,他严厉的道:“拉莱叶,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拉莱叶抬起头,幽深的眼眸几乎有几分眩晕感,好像雾气弥漫的峡谷,阴冷、潮湿、找不到方向。她看着侍从,语气雀跃而梦幻:“你是我的哥哥。” 侍从面上严厉焦灼的神色缓缓褪去,像是戴上了木然呆板的面具,但是转瞬,他笑了起来,笑的真心实意,诚恳而温柔:“是的,我是。” 拉莱叶对着楚辞休息舱的方向得意一笑,狡黠的道:“现在我也有哥哥啦。” 15、星星流动的夜晚 楚辞合上休息舱的门,回头,一双深沉的绿眼睛正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楚辞问。 西泽尔打了个呵欠:“你出去的时候。” 他话音刚落,休息舱的照明无声亮起,一片冷白。 “我还以为你睡得挺实……”楚辞一屁股坐在小床上,这间休息舱没有舷窗,他对着雪白的舱壁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睛疼,大概是之前黑暗里呆久了的后遗症。 西泽尔问道:“我听见你在和别人说话?” “一个小女孩,”楚辞想了一下,加了个定语,“有点奇怪。” 西泽尔心道,你就是个奇怪的小孩,还说别人? 他问:“怎么不睡觉?” 而楚辞低下头,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会叫住我,不让我出去。” “你又不会乱跑。” 楚辞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幼稚,于是故意板起脸:“我们会去哪?跟着这艘船走么?” “我告诉他们我们要去卡斯特拉的主星,”西泽尔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如果他们的航线有经过卡星系,他们应该会把我们送过去;如果不经过,会将我们留在就近的中转空间站,我们可以在那里等待去往卡星系的星际航班。” “可我不是很想去主星,”楚辞说,“我想回锡林。” 西泽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会把你带回去的。” 楚辞半响没有说话,西泽尔弯腰去看他的脸:“怎么了?” “你怎么总是要摸我的头……”楚辞嘟囔。 西泽尔笑着道:“难道你还信大人说的那一套,摸头就长不高?” 楚辞幽幽道:“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好像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洗头了。” 西泽尔:“……” 说到这,楚辞一抬腿“蹭”的站了起来——比坐着的西泽尔勉强高一点点,他叉着腰道:“说起头发,我还没有追究你诽谤我是女孩的罪责!” 西泽尔被他的用词逗笑:“有这么严重?你还说我是面瘫。” “那你可不就是个面瘫么……”楚辞觉得站着太累,又咸鱼的坐了回去,又觉得坐着就没了那股子气势,一时间陷入了纠结。 借此机会,西泽尔用毯子把他一裹,跟摆个小玩意似的端端正正摆在了床中央:“还是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不!”楚辞在毯子裹成的“蛹”里挣扎,“你就是心虚——” 休息舱外忽然响起一阵警醒的鸣笛,打断了他的声音。 西泽尔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警报还在继续,但是休息舱内一切系统运行正常,甚至连空气对流都是平稳的,唯有那阵警报,催促着平静。 隔了一会警报才停,泽尔起身过去将休息舱门打开一条细细的缝,脚步声和匆匆的谈话声一齐涌了进来。 “是那位夫人……” “当然是先去找医疗官!” “……她的养女……” “通讯中央舰桥,快一点!” 西泽尔回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船上的客人——” 只见楚辞已经从被子蛹里挣脱了出来,正抱着胳膊板着脸,生气的看着他。 西泽尔:“……不睡觉么?” 楚辞不语。 西泽尔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了楚辞的意思:“那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说完又补充:“恐怖故事。” 楚辞面无表情:“我想把你的头锤爆,这个故事恐怖吗?” 西泽尔:“倒也不必这么血腥……” “我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强迫我,比如睡觉。你怎么和老林一个样儿?” 西泽尔无奈道:“都快早上了……” 但是失去了时间概念的楚辞并不在乎,毕竟在宇宙里,他也看不到或者夜晚。他心想,我真的很想看到白天啊,哪怕是被老林逼着看书学习的白天。 这么思忖着,他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可是就算我们去了主星,如果锡林的辐射雨没有停,是不是也回不去啊?” 西泽尔道:“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却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遗忘,或者将要发生。 这时候,休息舱的通讯频道响起了提示音,西泽尔按了同意通讯,小小的晶屏上就填满了罗勒的脸,这位保卫队小队长和善的道:“刚才那阵鸣警是船上有人突发疾病,危及生命,现在的情况依旧比较紧急,我们刚才通讯过附近几个星球,医疗条件都不能达到要求,所以我们得改变航线先把病人送回春秋星系去治疗,待会星际会在中转站停靠,只能麻烦你们在那里等候去卡斯特拉的星际航班了,非常抱歉。” 西泽尔点了点头道:“您太客气了,是我们麻烦您才是。” “真是有礼貌的孩子,”罗勒笑道,“接下来老张会安排好,你们不用担心。” 晶屏上罗勒的脸换成了张克莱,他语气要比罗勒威严很多:“钟楼号既然救济了你们就一定会负责到底,在中转站完成登记之后我们会为你们安排好行程。” 西泽尔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道:“谢谢。” 通讯晶屏暗了下去,楚辞看着西泽尔道:“他还挺好心?” “他只是不信任我们而已,”西泽尔打开休息舱的终端查找定位,“把行程安排好意味着一直到抵达主星,我们的去向都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无所谓吧,”楚辞打了个呵欠,“有人掏钱送我走,何乐而不为呢。” 西泽尔看了一眼,目光复又回到了终端的晶屏上。这一点也不像个十岁小孩说的话,他想,十来岁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起自己的表妹艾黎卡,她被家族政敌多陷害,襁褓中时就流落外星系,被找回来那年刚刚十三岁,安静乖巧怯懦,呆呆的,像一只柔弱懵懂的白兔。 她似乎很难融入到家庭环境里,有时候佣人喊她的名字要半天她才能回应。而自己和她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半年前在离开学校往311舰队实践服役时他曾在同学的终端上看到过艾黎卡,才知道她进入了演艺圈,现下已经是炙手可热的联邦偶像之一,艺名叫做桐垣。 终端晶屏上那张高贵美丽、笑容明艳的脸颊和他记忆中怯生生的小姑娘无法重叠,西泽尔无奈的想,时间会改变一切。 楚辞坐在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西泽尔低头,笑道:“我在想我妹妹,她那时候和你差不多大,但是没有你聪明。” 楚辞嗤之以鼻:“你别以为夸我就能收买我,哼!” 西泽尔本来又想摸一下他的头,但是看他一副抗拒的样子就只好收了手,道:“最近的空间中转站距离现在的坐标点——” 楚辞摆摆手:“别和我说距离,就说什么时候到。” “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后。 钟楼号在名叫的斯托利亚的空间中转站港口短暂停靠,补给能源以及将西泽尔和楚辞送下船。 给他们办手续的是张克莱,他效率很高,最后将终端递给西泽尔的时候,他抬了抬眼:“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终端连接着星际航班的票坐和放下流通的电子货币因特码,离开了它在联邦星际社会几乎寸步难行,除非你蜗居在被辐射雨侵蚀的锡林。 钟楼号丝毫不耽搁的启程了。 “很难保证这终端有没有被他们植入追踪程序,”楚辞客观的分析,“我该说他们谨小慎微还是疑神疑鬼?” “他们有理由这么怀疑,”西泽尔将终端扣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拉住楚辞,“我们刚上船没多久那位客人就突然发病,太巧合了。” 明亮的光透过人工大气层透射倾落,耀眼而温暖,光明永恒。楚辞站在阳光之下,嗅到干净的空气,听见空间站逐渐喧嚣起来,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失真感。 空间中转站不小,至少有十几个港口在运动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它所承载的人数不会少,甚至于常年定居在此做生意的商人也很多。最近一趟往卡斯特拉主星的航班两天之后抵达,也就是说楚辞和西泽尔要在空间站里等待两天。 港口附近专供中转旅客居住的旅店很多,餐厅也不少,还有来自于附近各个星球的特产、零碎等,早上九点,这里已经非常热闹了。 楚辞从来没有离开过锡林,老林有时候会去雾海买一些特殊零件,但是绝对不会带上他。因为雾海相当于落水集的升级加强版本,三颗行星隐没在聚集流动的大片星云之后,因此称为“雾海”。那里环境相当凶残,乱得堪比哥谭加强版,这也正是面对张克莱的时候,西泽尔说他们是从雾海逃出来的缘由。 “先找个住的地方渡过这两天——” 楚辞接上他的话:“然后等到了主星再说,你已经说过了,不用再重复。快去找,我困了。” 西泽尔道:“早上让你睡觉你不睡……” 楚辞拽着西泽尔的袖子使劲把他往下拉,西泽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配合的蹲了下来。楚辞爬到他背上,将脑袋枕在他颈侧,嘟囔道:“小孩都这样……” 西泽尔刚想说“你现在又是小孩了”,一偏头发现他已经合上了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好像是某种幼弱鸟类的翅膀,忽闪过细微的风。 这句话就这样停在了西泽尔的嘴边,他找了一家离空间港很近的旅店暂时落脚,然后借了旅店老板的终端,企图在星网上搜集到一些消息。 下午罗勒发通讯过来询问他们的情况,西泽尔和他简单的说了几句,结束掉这通通讯之后他一抬头,旅店窗外窄窄的落水台上已经镀了一层昏黄的暮光。 据说现在通用的人工大气系统所用的统一标准无限接近人类的母星地球,连黄昏光线的颜色都相差无几,以表达当代人类对母星地球的敬仰和怀恋。 但是那些设计师肯定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地球黄昏,楚辞想,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竟然睡了一整天,天都黑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道:“我醒了。” 西泽尔还在鼓捣那个终端,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楚辞一骨碌爬起来,“蹬蹬蹬”跑到他背后:“你在干嘛!” “找东西。”西泽尔并没有避过他的视线,但是终端屏幕上的打开的消息框楚辞一个也看不懂,他揉了揉眼睛,道,“那天在矿洞里,老林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对于他这个问题,西泽尔似乎有些诧异,楚辞道:“拜托,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上去的,他肯定有话和你说。” 西泽尔将终端放在一边,道:“他问我的星舰为什么会坠毁在锡林。” 楚辞抬了抬眼皮:“为什么?” “因为舰队从一开始就被骗了,最后才会进入敌人的陷阱圈。” “我可以骂你们指挥官吗?”楚辞问。 西泽尔点头:“可以。” 楚辞:“这是什么傻逼啊早上起来摇摇头里头哐当响吧?” 西泽尔:“……为什么?” 楚辞:“什么为什么?” 西泽尔:“为什么哐当响?” 楚辞:“因为他脑子里都是水啊!” 西泽尔:“哦,学到了。” 楚辞:“学到什么了?” 西泽尔道:“我以后骂人就这么说。” 楚辞:“……” “我其实更想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西泽尔淡淡道,“但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我。” 楚辞沉默了一下,道:“虽然这句话说得很有逼格,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打断你……” 西泽尔问:“怎么?” 楚辞眼睛里充满了真诚:“我饿了,但我不想吃营养剂或者能量块。” 西泽尔伸手就要按铃叫服务生,楚辞翻了个大白眼,又开始把他往外推,当然也是推了半天毫无作用,但是西泽尔答应了他去外面找吃的。 楚辞在升降梯里蹦来蹦去,一边蹦一边道:“过几天就能回去了,不知道辐射雨停了没有,我回锡林了你去哪啊?” “我……”西泽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果可以,我想去新月44看看。” “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不好玩,”西泽尔道,“但是那里藏着舰队被伏的秘密。” “我也好想跟你去看看哦。” “不行,太危险了。” 说话间,升降梯落了地。 宇宙标准时间19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人工大气层调节出苍蓝的墨色夜空,大气层之外,星罗云布像一条潺湲的大河,翻涌起无数璀璨的星光之浪。 楚辞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亦或者是星光有些刺眼,他觉得眼睛莫名发酸。 “我想吃空气糖!”他指着路边的第一家糖果店。西泽尔不像老林,会用小孩子正在长牙这种借口来阻止他吃糖,从这一点上来说,上校真的是个好人呀! 西泽尔果然没有反驳的给他买了一支空气糖,这种糖果类似于地球时候的棉花糖,但是比棉花糖更轻盈,吃在嘴里就像是抿了一口甜甜的空气一样。 “又忘了,”西泽尔无奈道,“空腹不能吃糖,你想好吃什么饭了没有?” “还没有,”楚辞专心的吃着糖果,随口回答他,“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没走几步就到了空间站的中央广场,悬浮在空中的光幕上正在回放上个月的体育赛事精彩瞬间剪辑,激情澎湃的音乐浪潮一般,将整个夜晚搅动得星光迸溅,热闹非凡。 楚辞问西泽尔:“首都星会比这里热闹吗?” “行政主星不会,”西泽尔捏着他的手,就怕来往人群涌动,将他挤丢了,“那里很——” 激烈的音乐声骤然的消失了,悬空的光幕上赛事剪辑的画面也随之消失,换上了新闻播报员肃然庄严的面孔。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自动清扫机器人的提示音成了广场上唯一的音源声响。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朝着光幕的方向。 广场上散射的灯光和大气层之外的星辉落在每一个仰起的面孔上。 而新闻播报员语气严肃的说道:“下面进行全联邦通讯范围内紧急播报:五日前,联邦卡斯特拉星系偏南,坐标位于α象限(77'08,45'30)的三级行星锡林爆发了大规模病毒性基因异变事件,异变率高达97.9%,基因控制局总局执行委员会于事件爆发后24小时内抵达锡林,事件已得到控制。 “这是宪法纪年以来最严重的病毒性基因异变事件之一,但却首次动用粒子炮进行处理,足见此次基因异变事件的紧迫性和危急性。在此,我们再次呼吁广大联邦公民积极配合每一次基因检测,重视基础基因知识教育普及…… “最后,让我们为在此次事件中失去生命的锡林居民默哀,他们将永远活在联邦的星空之中。” 站于光幕最下方的楚辞听见身边有人这样问道:“动用粒子炮会怎样?” 回答他的人语气很是唏嘘:“那个叫锡林的星球,恐怕都被炸没了。” 楚辞茫然的低下头,看见他手里的空气糖轻飘飘的飞散开来,像是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什么都没有了。 16、无人生还 光幕上的新闻播报员水波一样隐去,激动人心的赛事剪辑重新回来,音乐的浪潮在星光的海洋中激荡,飞行机器人恢复了工作,人声重新鼎沸。 那只是一条新闻而已。 宇宙何其之大,联邦的疆域何其辽阔,几光年之外的小星球上蝴蝶煽动翅膀,并不能让空间站的人们遭遇一场飓风。 基因异变事件吞噬去了一颗星球,可怕、恐惧、同情、怜悯,但并不会感同身受。所以有人看见广场中央那个低头盯着手中的糖果,形如呆滞的小孩,以为他是个傻子。 楚辞松开了手,糖果随即飘走,像融化在星空里的云团。清扫机器人“嘀——嘀”响着吸走了他的糖,然后毫无感情的对他照本宣科了一遍《空间站公共卫生管理办法》,又“嘀——嘀”的移走。 “他刚才说什么,”楚辞抬手指了指光幕,问西泽尔,“锡林炸了?” 西泽尔缓缓蹲下在他面前,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起初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想要捂住楚辞的眼睛,这个念头过后是深深的震惊和愤怒,震惊于勃朗宁的胆大与妄为,更愤怒于他的武断和草菅人命。 锡林不过一个三级小星球,一颗粒子炮下去这个星球即使不分崩离析也一定会成为死星。哪怕锡林真的爆发了病毒性基因异变事件,要动用粒子炮来清理怪物也需要慎之又慎,但勃朗宁就是这么做了,并且只是为了杀死一个人。 他根本没有顾忌星球上其他的无辜人,甚至还编造了这样滑稽的、荒诞的谎言来欺骗整个联邦! 那些枉死的人……勃朗宁怎么敢……林到底是谁……他的过往到底埋葬着什么……锡林回不去了……他必须对楚辞食言…… 这些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在他脑海里浮游,他看着楚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而楚辞没什么表情的打开他手腕上的终端,吐字清晰的语音搜索:“粒子炮。” 关于粒子炮的词条解释一条一条弹出来投射在空中,楚辞很认真的看过去,最后合上终端,低声道:“我们去吃饭吧。” “你……” 西泽尔刚说开口,就听见楚辞道:“老林可能死了。” 他说的如此清晰而用力,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心肺里费力的嘣出来,沾着咸腥的血沫,原本是热的,但是说出来后迅速凉透了,冷硬得像石头,像脏污的冰块。明明已经说出来了,却又哽在喉头,堵在心间,上也不去下也不来,隐隐作痛着。 “锡林没有了。” “我回不去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至是相当平静的说出这这几句话,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西泽尔抱住他,咬着牙半响,只能道:“不要怕,还有我在……” 楚辞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很轻的“嗯”了一声,又道:“我们去吃饭。” 吃饭的过程很寻常,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个看上去同龄的小男孩送给楚辞一把看上去很奇怪的坚果,楚辞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并把西泽尔给他买的馅饼分给小男孩一个,小男孩的母亲大声的称赞他“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 吃过饭回到旅店里,楚辞站在窗户跟前半响,似乎在认真的欣赏空间站热闹的夜景,某一时刻,他忽然问西泽尔:“你还去卡斯特拉的主星吗?” 西泽尔蓦地意识到,他从在广场里开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怎么样”、“我怎么样”,而非“我们怎么样”。他们明明处于同一间屋子,却好像割裂开来,相距遥远,而且正在越来越远。 “你想去吗?”西泽尔直白的问,“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去中央星圈。” 楚辞回过头来,似乎有些诧异:“中央星圈?” “嗯。” 楚辞眨了眨眼:“我想想。” 西泽尔只好道:“好。” 楚辞捉弄着一只爬在建筑外壁上的清扫机器人,机器人飞走了,他来回按了几次窗户的开合轴,夜幕霓虹和房间里的暖色灯光来回交替,仿佛割开了晨昏。窗扇半开着,一条浅白色的光带散射切在墙壁上,白濛濛的,里头细微的尘埃浮游,楚辞伸手去抓它们,手掌张开,握紧,张开,握紧,握紧,再握紧,一直到手背上青筋明显的凸起—— “楚辞!”西泽尔叫了一声,楚辞很慢的转身,垂着眼帘,看不见眼底的情绪,他问,“执行总长叫什么来着?” 西泽尔莫名的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约翰·勃朗宁。” 我得想个办法杀了他。 楚辞这样想着,慢慢松开了手。可是屋子里所有的灯突然“刷”的灭了下去,不够几秒钟,又毫无征兆的亮了起来,一直待机的通讯晶屏上闪过一道又一道的雪花纹,从窗外路过的清扫机器人像失去了动力源,在空中卡了一秒钟,“嗖”的坠落下去。 西泽尔手腕上的终端发出震动提示音,似乎不堪重负一般—— 是精神力!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楚辞,这个时候,楚辞抬起了头,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到眼角都要裂开,甚至连眼珠上也出现了细碎的裂纹。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端恐惧邪异的东西,瞳孔猛烈缩小,缩成一道竖起的菱形,泛起暗金色纯净的锐光。 “躲开——” 砰! 西泽尔的话和楚辞头顶的灯板一起炸成无数碎片,他想也没想直接扑了过去,将楚辞护在了怀里。 有灯板的碎片扎在他后颈上,血流浸透了衬衫衣领,猩红刺目。 楚辞依旧下意识的去捂他的伤口,抹了满手的血迹。半响,他呆呆的拿开了手,指尖上血液滴落,“吧嗒”一声,像伤心的眼泪。 “对不起……”他握住手,手心里染上的血都合在了一起。楚辞眨了眨眼,他想哭,但是此时的自己似乎是一条搁浅的鱼,没有半点可以用来流眼泪的水分,他竭力的呼吸着,被曝晒的阳光夺去生命,所剩无几。 他想去找医疗箱给西泽尔包扎伤口,他却拨了拨地上的碎片,单膝垫地跪着,按住楚辞的肩膀道:“没有关系,只是小伤。” “那你之前的伤呢?”楚辞问,声音沙哑的有些不正常。 “都已经好了,”西泽尔抹去他脸上沾上去的小小一滴血,像一颗泪痣,“你还小,受伤会疼,你又要哭。” “我不会哭的,”楚辞仰起脸,“老林死了我都没哭,锡林被他们毁了我也没有哭……”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说话的声气越来越低弱,说到最后一个字,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去,藏进了他的头发里。 可他还是不肯低头:“可是我没有家了……” “不要怕,”西泽尔的指腹轻轻揩掉他的眼泪,“我还在,我会陪着你。” “他们死的时候会不会害怕,”楚辞睁大了眼睛,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某处虚空,像一泊安静的、浓郁的、盛满夜色的湖,“老林会不会害怕,他会怕死吗?” “他更怕的一定是离开你,”西泽尔微微前倾身体,距离楚辞很近,一片刀刃般的光从他们之间切过去,明暗参半,绰绰影影,“他很爱你。” “也许我们明天都会死,但是这件事情不会因为死亡而改变。” 楚辞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又嘟囔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带哲学家……” 西泽尔笑了一下,道:“我们去中央星圈,我会保护好你。” “我想先去一趟主星,”楚辞低声道,“老林说希望我去一趟的。” “好。” 随后西泽尔叫了服务生上来打扫走灯板碎片,老板非常疑惑的嘟囔着“该死的老多克竟然敢卖我劣质灯板”之类的话,给楚辞和西泽尔换了房间。 窗户闭着,繁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楚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忽然开始回想自己前世的时候,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而从锡林离开到现在,也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告别老林的时候他以为只是暂时,离开锡林的时候他也这样以为,于是今晚,站在中央广场的光幕之下,他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而等到他醒来,他还能看见锡林的天光。 可是没有了。 那颗星球被毁了,除了他和西泽尔,没有人活下来。 从今之后,他没有来处,只有去往何方。 == 深夜的空间中转站,除了需要迎接夜晚进港飞船的港口还有值班的接引员,其他地方都已然陷入了安静。 陈泽是三号港口的接引员,今晚刚好轮到他值夜班,他运气比较好,前半夜只有一艘货船进港,等到接引完这艘货船,他就可以去值班室休息,等待后半夜的同事来换班即可。 货船是宇宙标准时间凌晨一点十二分抵达,引航员的定位信息刚刚发到港口的主控终端,现在才零点刚过,陈泽觉得还有点时间,于是决定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他前脚刚迈出值班室的门,身后的通讯员就喊:“老陈!快,有船进港!” 陈泽愣了一下:“不说一点才来吗?他们的定位报备又延迟送达?” “谁知道啊,”通讯员头也不抬的道,“我叫迈克尔看看航线网。” 陈泽忙不迭的奔向了控制室,港口的廊桥缓缓移动,大型机械轴轮转动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夜空分外明显。 星舰巨大的舰体逐渐展露在了港口接引员的视线中。 “不对啊,”陈泽挠了挠头皮,“不说是个小货船吗?” 说着他已经打开了港口的牵引点和对接门,那艘星舰距离空间站越来越近,另外一个接引员猛地道:“这不是刚才报定位的卡斯比号,这是——” 陈泽盯着舰体上鲜明的标志皱起了眉:“是春秋星系的钟楼号。” 说着连忙按照一级星舰的规模重新打开牵引点和对接门,一边对通讯员道:“通讯钟楼号的通讯官,他们怎么回事?不知道不报备直接进港很危险吗?万一接引员反应不及时——” 他话音未落,钟楼号已经无限接近空间站,陈泽不得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牵引点的操作臂上。 通讯员在他们的通讯频道里喊:“这艘船的通讯官干什么吃的?也太不专业了,这个时候竟然不接线!” 十分钟,钟楼号进港,陈泽嘟囔着:“不就是春秋星系来的,架子这么大……” 他抄起终端走进廊桥,动作熟练的打开了对接门,一边低头在终端上调出进港登记表,一边例行说道:“您好,这里是斯托利亚空间中转站三号港口,您需要——” 他的声音梗在了嘴边,因为冷白的降温气体弥漫而开,对接门后的走廊上,凝固着大片大片狰狞涂鸦般的黑红,是血迹。腥臭味刺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拐角处,张克莱的头颅滚落在那里,后脑勺破开一个洞,红的白的脑浆肆意横流。 而他的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端惊吓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邪异的、不可名状的恐惧。 整个钟楼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活物的声音,似乎,无一人生还。 17、钟楼惨案 陈泽愣在原地半响,随后短促的尖叫了一声,脚步趔趄的转身就从对接门口撞了出去。 迎面遇上通讯员:“你怎么了?我要去找他们的通讯官,这简直——” “都死了,”陈泽死死的攥住他的得胳膊,神情惊惧,“都,都死了!” 通讯员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什么都死了?” 陈泽手里的终端“咚”一声砸地,滚出去老远,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神情扭曲惶然,有气无力的指向对接门,可是尝试了几次手都的没有抬得起来,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船上的人……” 通讯员茫然的走进了对接门,几秒钟后反应激烈的退了出来,牙帮子哆嗦着,声音颤抖:“快,快上报——” == 首都星。 接近零点,大剧院依旧灯火辉煌。春秋大学文学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刘教授的作品《国王的葬礼》今天在这里首映,刘教授出身不凡,更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文学大家,近来他年纪渐长,很少再有作品问世。据说《国王的葬礼》是他收笔之作,由桐垣小姐主演,讲述了一位国王被刺杀后,他的妻儿、大臣、军队乃至是奴仆,为了权利而明争暗斗的荒唐故事。故而今夜,各界名流几乎都来捧场。 基因控制总局执行委员会次长王成瀚也来了,奇怪的挽着他手臂的并非是王夫人,而是一位温婉娴静的少女,一番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次长千金。 “令夫人为何没有一起过来?”有相熟的人询问道。 王成瀚挤出一点有板有眼的笑容:“她去了边境的小星系采集矿石样本。” “原来如此,”熟人颔首,夸赞,“王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动人了。” 少女含羞笑了笑,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熟人走开,王小姐低声问父亲:“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王成瀚看向金色大厅深处,那里有着不少熟悉面孔,包括赫局长等等,他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中午你在学校,她说已经到卡斯特拉附近了。” “上次通讯的时候妈妈说的那件事,”王小姐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大情愿提及这件事,“您知道我说的什么事吧?拉莱叶那孩子,我在终端里看到她几次,也说过话,总觉得她有点傻气,妈妈真的要收养她吗?” “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王成瀚的目光还没有离开,赫局长就看见了他,遥遥的举起酒杯朝他示意,算是打招呼,王成瀚点了点头,对女儿道,“等你母亲回来再决定要不要真的收养拉莱叶。” 王小姐的嘴角朝下撇了撇,大概是心有不满,而王成瀚见赫局长依旧看着他,只好往那边走了过去,边走着,又朝女儿补充了一句:“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就算你不支持她收养拉莱叶,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她。” 见王成瀚过来了,赫局长露出随和的笑容:“我倒是忘了,王次长也是春秋星系人,来观看刘教授的作品说得过去。” 王成瀚平静的道:“您说笑了。” “勃朗宁总长违背纪律擅自在锡林投放粒子炮,”赫局长慢条斯理的抿下一小口金色的酒,“我准备停他三个月职,由你来暂代总长位置如何?” 王成瀚没什么起伏的道:“您的决定我不该干涉。” 赫局长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 “我真的搞不懂我妈妈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偏远小星球的孤儿,”王小姐抱怨道,“如果是因为可怜她,找个没有孩子的家庭收养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收养。” “因为王夫人是一位善良的女士,肯定不会忍心那孩子没有人关爱。” 和王小姐闲聊的是个优雅美丽的年轻女郎,她一袭白色礼服,柔顺的栗色长发,气质高雅温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小姐嘟起了嘴,“艾黎卡,拍完了《传薪者》这部电影,你应该会在首都星留一段时间吧?” 被叫做艾黎卡的女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题,露出微微的笑容,道:“还是叫我桐垣吧。” 王小姐茫然的歪了下头,不太明白这位穆赫兰大小姐为何坚定的要对外称自己的艺名,而非本名艾黎卡·穆赫兰。 片刻,王小姐被父亲叫走,他看到站在休息室门口的桐垣微微点头,道:“代我向穆赫兰元帅与夫人问好。” 桐垣道:“您的意愿也是我的意愿。” 王小姐离开,休息室的走廊却并未安静下去,那些个贵妇小姐闲聊的窃窃私语声时断时续的传到桐垣的耳朵里,她静静立在原地,听了几分钟。 “桐垣小姐的场子,穆赫兰夫人竟然没有来?” “……我家那位的意思,小穆赫兰的舰队遇险,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呢!” “那是,亲儿子下落不明,侄女算什么?” “小穆赫兰公子这次要是凶多吉少……元帅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助理站在桐垣身后,小心翼翼的道:“桐垣小姐,夫人刚才又通讯过来,让您早点回家。” 桐垣微微侧首,穹顶的灯影打在她精致完美的侧脸上,一时一时变换着,变换着,竟然光怪陆离起来。她灰色眼眸温柔流传,嫣然的生出几分摇曳的、危险的艳色,可不过一瞬,那艳色便不见了,她垂下眼帘,温柔的道:“哥哥不会有事。” 她面前无人,所以像是对着空气说话,古怪得很。 继而,她抬起手对着身后的助理一招,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雪白墙壁上投射出一条一条诡谲细长的影子,桐垣漫声道:“不要将刚才听到的话告诉舅舅和舅母。” == 一直到凌晨楚辞也没有睡着。 他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几乎没有过失眠的情况,哪怕锡林被辐射雨包裹,哪怕那天晚上二厂被炸,或者是在落水集刚刚遭遇完一场突发的基因异变,他也依旧可以睡得着。 但是今天没有,他无比清醒,脑袋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他耳边吵闹。他一直睁着眼睛,西泽尔也醒着,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些响动,旅馆的隔音并不非常好,而深夜里又没有别的声音,因此一点响动就听得非常清楚。 西泽尔思忖着要怎么样和楚辞说精神力的事情,楚辞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应该是港口,”西泽尔猜测,“晚上如果有船进港,港口的机械都是不停止工作的。” 楚辞“哦”了一声,又问:“那盏灯为什么碎了?” “精神力,”西泽尔叹了一下,道,“是你的精神力失控了。” 顿了一下,楚辞疑惑:“精神力?我的?我为什么会有精神力?” “这很正常,”西泽尔坐了起来,黑暗里注视着他,“每个人都有精神力,只是存在于强弱和是否可操纵的区别。基因学家将精神力的强弱程度分成五个等级,这是天生不可逆的;而精神力操纵是可以后天训练的。 “第一次精神力的外现叫做‘觉醒’,而影响精神力觉醒的因素有很多——” “情绪就是其中一种?”楚辞淡淡的问。 西泽尔回答:“并且是影响程度最深的的一种。” “我懂了。”楚辞盯着天花板,“这有什么用?” 精神力有什么用?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西泽尔慢慢道:“最直观、最为人们所知晓的作用,是驾驶星舰和操纵机甲。” 楚辞点头:“还行。” 西泽尔笑了笑,继续道:“精神力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如果你能很好操纵它,它会帮助你完成很多事情。比如联邦最好的胸外科手术医生斯坦福教授,他的精神力造诣就相当高,精神力可以帮助他操纵很多高精度的医疗仪器。” “哦,那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拜访拜访他。”楚辞无意识嘀咕了一句。 “你想成为一名医生?”西泽尔问。 楚辞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声道:“不想。” 他那样躺着,再没有说话的意思,西泽尔只好又躺了回去。小孩子忽然觉醒精神力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楚辞的精神力等级应该很高,这并非一件坏事。但是他想起,楚辞觉醒那一刻所造成的破坏范围和他眼睛的变化,总觉得似乎不止是天赋优越这么简单。 后半夜港口传来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但是楚辞依旧没有睡着,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在这样凝神屏气的安静里,楚辞好像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他下意识的坐了起来,发现西泽尔似乎也听见了,他对着楚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几秒钟后,屋内的通讯晶屏上就显示出有人来找。 “空间站管理局?”楚辞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是三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像。 西泽尔打开了房门。 原来旅店老板也跟在后头,喋喋不休的道:“我就说了,这只是两个孩子,这种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走在最前的那个管理局调查员原本一脸不耐:“你们是钟楼号在利亚星附近救济的?” 西泽尔点了点头:“是。” “钟楼号出事了,”调查员道,“需要你们过去管理局做个笔录。” 他看了楚辞一眼:“这孩子也要去。” 凌晨4点,空间站管理局内却灯火通明,似乎有大事发生。楚辞一言不发的跟在西泽尔身后,一直到走进了一间类似于审讯室的房间。 “把你们从上到钟楼号的经过全都讲述一遍,不能有任何遗漏。” 西泽尔看着那个询问的调查员,道:“钟楼号发生了什么?” 那调查员不耐烦地道:“问这么多作什么,回答就是了。” “我们有知道的权利。”西泽尔平静的道,“不了解前因后果怎么知道你的问题该从哪些侧重点回答?” 旁边另外一个年级更长的调查员吁了一声,对西泽尔道:“知道了反而不好。” 他用目光指了楚辞一下,“小孩子,要做噩梦的。” 西泽尔道:“看来事情不小,钟楼号到底怎么了?” 老调查员叹着气,道:“都死了。” 楚辞一时间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初步排查过后的结果显示,钟楼号载乘一共87人,全部遭遇袭击死亡,案发现场就在钟楼号里。凶手手段极其残忍,现场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老调查员脸上的神情疲倦而后怕:“本不该告诉你们这些,但是事态很严重。” 楚辞和西泽尔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视和震惊。 18、狼外婆与红帽子(上) “都遇难了?”楚辞惊愕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老调查员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问话的是楚辞,便道:“就在前不久,港口没有接到钟楼号的通讯官的定位报备,但是船却自己进了港,要不是我们的接引员和对接员反应快,恐怕就是一场撞击事故了……” 楚辞回头,看着西泽尔道:“如果船上的人都遇难了,那么是谁驾驶飞船到这里的?自动巡航系统?” “是,”西泽尔若有所思的解释,“自动巡航系统的人工智能接不到指挥官的命令之后会自己判定对飞船对有利的避险航线,钟楼号应该没有航行出去多远,所以自动巡航系统直接定位回到了空间站。” “也就是说他们遇袭的位置距离空间站不会太远?” 西泽尔的目光落在老调查员的脸上,几乎是平静无波的:“不如去看看钟楼号的航行日志。” 老调查员“啧”了一声,大概是觉得这两人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寻常的孩子恐怕早就吓的哭出来了。 他很惊讶的问楚辞:“小家伙不害怕?” 楚辞垂下眼眸:“我从雾海来的。” 老调查员愣了一下,摆手:“来做笔录吧。把你们是怎么被钟楼号救起、在钟楼号上都遇到了什么人详细回忆一遍,时间点尽可能的精准。” 西泽尔牵着楚辞的手去旁边做笔录,没一会进来几个年轻的外勤调查员,全都一脸恐惧未消。其中一个无精打采的道:“老莫森,我们刚从那艘船上下来,现场保护的很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在场众人都已经露出了忌惮的神色。现场之所以保护的那么好是因为那艘船根本没有生还者,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证人找到了吗?”年轻调查员问道。 老调查员指了指西泽尔和楚辞:“就是这两个孩子……但是他们恐怕也提供不了多少有用信息。” “我们总得找出点信息来,”外勤调查员嘟囔着,从终端里调出来一张人员名单,对西泽尔道,“看看,确认一下?” 西泽尔道:“从我们被救起到下船一共不到十七个小时,直接接触的只有三个人,这份名单我没有办法确认。” 他说着,楚辞已经飞快的将那份名单浏览了一遍。 看到了罗勒、张克莱,虽然不知道给他们送营养剂的后勤叫什么,但是根据面部记录也能辨认出来,但是…… 他没有找到拉莱叶。 那个奇怪的小女孩不在这份名单之内。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调查员的时候,另外一位领队模样的调查员忽然接到了一次通讯,通讯完毕后,他严肃的对老莫森道:“接到上级命令,即时起整个斯托利亚实行戒严,这件案子将交由春秋星系紧急成立特别调查组接管,我们只需要做好现场记录和保护证人即可。” “特别调查组三天之内抵达斯托利亚。” 在场众人一时间私语窃窃: “三天?”有人嘲讽道,“以我们的条件,三天光是清理那些被害人的尸体都来不及。” “这案子太诡异了……” “我再也不想上那艘船了!” “好了!”领队呵斥了一声,“各司其职,要是不想干现在就可以提辞呈!” 声音瞬间安静了下去,聚集在询问室的调查员们很快散开,老莫森和蔼的对西泽尔道:“接下来恐怕要限制你们的出入自由,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个空间站都戒严了,短时间里你们也去不了卡斯特拉……” 老莫森安排了两个调查员送楚辞和西泽尔回旅店,走出空间站管理局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今天似乎是个阴天。 曙光暗淡,从天际尽头晕开一线深灰的霾云,一直在往前逼近,似乎压过来就是一场连天的暴雨。 调查员问同事:“今天有雨?” 同事打了个呵欠:“也许吧。” 楚辞拉了拉西泽尔的袖子,西泽尔以为他不想走路,就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楚辞只好顺其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 他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空间站管理局,那座庞大的建筑被黑云压着。远处的港口再次逐渐喧闹起来,声音像是穿不透潮湿空气,模糊又黏腻,好像粘在嗓子里的一口痰。 楚辞对西泽尔道:“难道这也是巧合?” == 桐垣接到王斯语的通讯时,刚过清晨六点钟。 首都星也是阴天,天亮的晚,星空像是还没有褪干净。她今天有一组定格照要拍,因此起的很早,助理正在联系化妆师,阳台上对话的声音压的很低,几乎成了窃窃私语。 通讯投屏对面的王斯语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桐垣昨晚在家,身为联邦陆军统帅穆赫兰上将的亲侄女,她有提前获知消息的渠道和权力。更何况穆赫兰夫人知道她和王小姐交好,刚才还专门做过提醒。想到这里,桐垣无奈的叹了一声。 “斯语,”她温柔的低声道,“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但还是想告诉你,节哀。” 通讯投屏里传来王斯语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就在五个小时之前,父亲接到联邦航空交通管理总局消息,钟楼号在一个名叫斯托利亚的空间中转站靠港,船上发生了诡异案件,案发现场尤其血腥惨烈,所有人全部离奇死亡……包括她的母亲王夫人。 明明一天前,她还在为母亲要收养偏远星系孤儿小女孩而烦恼着暗自生闷气,可是一觉睡醒,她的妈妈就没有了。 桐垣温声细语的安慰了她许久,通讯挂断之后,她敲了敲阳台的门叫助理进来:“今天的活动推了吧,就说突发情况,走不开。”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安排车,去王次长府邸。” 助理刚刚安排好的化妆师和造型师现在又要全部推掉,匆匆的又去阳台了,桐垣起身,缓缓走进盥洗室。 流水台上一面的巨大的镜子里,清晰的映照出年轻女人精致完美的容颜。 媒体无数次盛赞过她的美貌,说她本就是为荧幕而生。此刻镜子里的桐垣虽然未施粉黛,但是肤质冷白,几乎毫无瑕疵,工整秀气的眉更像是浓墨重彩一笔描成。浅灰色的眼眸如同月亮般,神秘而温柔,再往下是微微抿起的唇,纤长的脖颈上缀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坠下来一颗黑色六芒星。 桐垣轻轻按了下六芒星上镶嵌的棱石,那颗水晶棱石倏地发出一束幽蓝的光线,在镜子上投射出一方对话框。她低声道:“帮我查查注册号c-h83938947钟楼号星舰发生的袭击案,现在停靠在斯托利亚空间中转站。” 半响,对话框里显现出几个字:【感兴趣?】 笑了一下,桐垣道:“也不是。” 对话框再没有回复,桐垣关掉了吊坠的投屏,迤逦漫步的走出了盥洗室。 == “除了巧合还有别的解释吗?” 跟着调查员走回了旅店,他们解除了西泽尔和楚辞那间屋子的防监控屏蔽权限,从这一刻开始,楚辞和西泽尔的行踪的都将处于空间站管理局的监控之下。 “也许事情的真相会超出我的预料,”西泽尔低声说着,关上了房间门,“希望这次来的调查组不是摆设。” 楚辞问:“这么大的案子,联邦调查局没有反应吗?” “总局反而没有春秋星系的分局熟悉情况,钟楼号毕竟是春秋星系管辖。” 楚辞再没有说话,他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窗外,阴天欲雨,空气里几乎可以挤出来潮湿的水分子,不知道是因为头发太长了罩在眼帘前,还是没睡好,他总觉得上下眼皮黏着,酸胀的厉害。 他把头发往旁边拨了拨。 楚辞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安静,连表情也没有,安静的让人发慌。西泽尔没话找话的道:“你不是嫌头发长,要不要去剪头发?” “现在不行吧,”楚辞道,“空间站戒严了。” 西泽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张口就来:“那要不……我给你剪?” 然后楚辞果然回过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你认真的”? 见他反应还算正常,西泽尔在心底叹了一声,道:“我可以试试。” 楚辞心想你怕不是“试试就逝世”,道:“你以前给谁剪过头发?” “给……”西泽尔犹豫着道,“我妈那只猫,剪过毛。” 楚辞:“……” 西泽尔试图补救:“我可以在星网上看看教学视频学习一下。” 说着打开了终端,以表示自己学习的决心。 他一边看视频一边用余光去偷瞄楚辞,瞄了三次之后楚辞面无表情道:“我不会从窗户里跳下去的。” “……” 西泽尔放下了终端:“我想——” “你想和我谈谈。”楚辞已然知道了他的用意,径自打断了他的话。 西泽尔点头。 “我不是说了吗,会跟你去中央星圈的,”楚辞声音里透着不耐烦,“但在这之前,我还是要去一趟卡斯特拉的主星。” “我不是想说这个,”西泽尔的语气比他温和的多,“而且我也不会拦你去主星。” “那你想说什么?” “也许我想说……”西泽尔的犹豫着,道,“约翰·勃朗宁。” 可是听到这个名字,楚辞没有什么反应。 西泽尔自顾自道:“基因控制局执行总长勃朗宁声名在外,他是个很强硬的强硬派,军方出身,实战经验丰富,风格狠辣,很少有人愿意去招惹得罪他。” “所以呢?” 西泽尔叹了一声:“所以就算你想报仇,也不要着急。” 楚辞的瞳仁微微缩了一下,他瞥了西泽尔一眼,睫毛半塌着遮去了眼里的光,神态警惕、冷漠而阴沉,让人想起某种隐没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小动物。 西泽尔从椅子上起来,曲下一条腿蹲在他面前,他似乎是想摸一下楚辞的头,但是手伸到一半却又倏地顿住,他笑了一下,凉,又有些无奈:“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想报仇。勃朗宁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不好对付,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 因为他蹲着,肩胛骨往下沉,他其实很瘦,所以低下头时后颈上能看到脊椎骨突兀而起,那块皮肤上有一点不明显的伤疤,是基因环留下的痕迹。而下颌外侧接近脖子的地方,还有数道细碎口子,凝固着暗红的血痂,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是他昨天帮楚辞挡炸碎的灯板时留下的伤痕。 为什么要这样?楚辞茫然的想。 那点伤口早就愈合了,边缘的血痂像一条条虚线。 不真切的描绘出锡林的落水集,他们遭遇基因异变怪物的时候。 那时候,楚辞真的很害怕自己手按不住西泽尔血流奔涌的伤口,如果是现在他可能会更害怕。因为他的血很烫,会烫伤他的指尖,从指尖游走到心口,着急也没有用,哭也没有用,因为老林不在了,楚辞想,他只有西泽尔这个第一次见面时还拿枪指着他的坏蛋了。 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可是锡林那个飘着极光的夜,却仿佛已经远去了很久。这时间被无限拉长,填充进许许多多谁都意想不到的内容。 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化太快,快到楚辞来不及反应什么,他对西泽尔这个陌生人已经生出了依赖心。 他低着头,肩膀耷拉下去,声音很乖:“你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我会听话的。” 西泽尔静默了半响,语气缥缈含糊的“嗯”了一声,将楚辞抱了起来:“我们去找老板借个剪刀。” 楚辞愣住:“你还没有放弃给我剪头的想法?” 这回西泽尔相当自信:“我刚看了好几个教程,我觉得我一定可以。” 楚辞:“……我觉得你有点过度自信。” “不会,”西泽尔在终端里给调查员报备了一声,一边下楼一边道,“综合测评的时候我的快速学习和模拟这一项成绩很高的。” “很高是多少?” “全校第一。” “……” 西泽尔从老板那里借了一把剪刀,高度自信的将楚辞安排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准备用自己剃猫毛的技术给他剪头发。 半个小时后。 他看着镜子里楚辞那头如同猫挠狗啃鸡啄了的发型:“我再补救一下。” 又半个小时,比之前更丑,好像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楚辞已然心如止水面无表情,而西泽尔则陷入了对人生和社会的大思考,在他二十岁这年,他终于迎来了自己满是赞誉毫无坎坷的光辉生涯中—— 第一个大失败。 19、狼外婆与红帽子(下) 西泽尔抬头,目光迷惑的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看到了迷惑的自己,和一脸了无生趣仿佛已看破红尘的楚辞。 要不是有点水平,还真剪不出这样的头发。怎么说呢,悲伤忿懑中带着一丝不羁的叛逆,一般的丑不足以形容的那种。本来挺好看一小孩,顶着这头出类拔萃的发型,瞬间就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 楚辞回过头来:“这就是你全校第一的水平?” 西泽尔想了一下,企图解释一两句:“学校毕竟没有开设造型设计这门课程……” “你快闭嘴吧你!”楚辞薅了两把自己可怜的头发,竭力不去看镜子,“给我剃成光头。” 西泽尔:“……” 他放下剪刀,又仔细的看了看楚辞的头发,违心的道:“习惯了之后好像也没有那么丑……” 楚辞面无表情的翻了个白眼:“你听说过狼外婆的故事吗?老狼装扮成小红帽的外婆努力说服她相信自己的时候,样子和你现在特别像。” 西泽尔:“……” 楚辞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累了,不想再说话。 当天夜里,西泽尔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见楚辞面朝墙壁,双眼无光,长吁短叹。 他停住了去调灯光的动作,忙问:“你怎么了?” 楚辞头也不回,幽幽道:“丑得睡不着。” “……”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楚辞叹气,“丑着呗。” 他自言自语的嘀咕:“我也真是疯了,竟然相信你会剪头发……” 西泽尔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手艺竟然这么差劲,看来以后得多给他妈那只猫剪毛,练练。 “还是睡吧,”西泽尔伸手去将灯调暗,“你昨天晚上就没——” 他话没有说完,灯再一次自己亮起,面朝墙壁的楚辞也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再去调,一秒钟后灯又亮回去,西泽尔无奈道:“楚辞。” 这个家伙故意在用精神力干扰灯光。 楚辞慢吞吞的转过来:“我睡不着。” 说完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这个头发真的太丑了。” 这个借口一点也不好,西泽尔心想。 他放弃了调灯,走过去坐在楚辞身边:“用精神力干扰灯光,你怎么做到的?” “想做就了做了呗。” 西泽尔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楚辞撇嘴,“晚上我在星网上查了资料,刚才只是想随便试试,然后就成功了。” 这话听着有些无理取闹,被他这么一说,精神力操纵就好像是去菜市场挑拣一颗大白菜。但是问题就在于,西泽尔的精神力等级本来就是最优等的那一拨,所以他觉得楚辞的说法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但他还是谨慎的告诫:“精神力操纵很容易出错,有时候会对人的意识和精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以后还是不要再草率的尝试了。” “等回去——去了中央星圈,” 西泽尔将目光转向了窗口,智能玻璃可以自己根据光线调节是否透光,但房间里依旧悬挂着米色的帷幔,做装饰用。恒温系统所带动的气流循环将帷幔吹动,是极其轻微的浮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 他的目光有些遥远,仿佛隔着这晦暗的夜,能看到中央星圈的轮廓。 “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系统的学习精神力操纵,你对机甲有兴趣吗?” 楚辞摇头:“不知道,难吗?” “不难,”灯光温柔的暗了下去,西泽尔道,“机甲上安装的人机交互网络系统目前联邦最先进的,一些简单的机甲动作可能比你调控灯光还要容易些。” “这个灯是结构最简单的原件电组,”楚辞嘀咕道,“只有一组疏导流电。” “你怎么知道这灯的电路结构?”西泽尔讶然问。 “一般的家庭照明都这样,”楚辞抿了抿嘴唇,“老林教我的。”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半响,西泽尔道:“以后我来教你这些,好不好?” “虽然我对机械不熟悉,但是我可以先学,学了之后再教你。我还可以教你精神力操纵,教你连接机甲……” 楚辞低着头眨了眨眼,眨掉眼底泛起的一点酸意,鼻音很重的道:“好。” “可我还是睡不着,”他仰头栽在床上,“再这么熬夜下去我会不会猝死?” 西泽尔:“……” 楚辞翻了个身:“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精神力操纵就像你的意识在走迷宫,如果你能有不止一种方法走出去,那么就是操纵成功了’,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出自精神力学教授舒伯特·l·汤姆森的《意识流》,是精神力的入门书籍,他的风格深入浅出,你可以读一读这本书。”西泽尔道,“最早的人机交互技术产生的基础是精神力网络理论,这种学说认为人的精神力并不只是单一的意识流,而是一种向量,多重向量组成精神力网络,因为这张网络的每一纵横都有精确数值,所以才具有可操纵性。走迷宫是一种很形象的说法,因为精神力网络——” 楚辞被这些理论知识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拍了拍西泽尔的手背,道:“睡吧,狗命要紧。” 说着闭上了眼。 本来是睡不着的,但是一想到西泽尔说的“向量”、“精神力网”等等,就无端开始犯困,到了某一时刻,竟然真的睡着了。 翌日。 楚辞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但是西泽尔已经起床,而且不见了踪影。楚辞慢吞吞的去洗漱,一进盥洗室就被自己的发型丑到,遂闭上眼胡乱洗漱一通然后光速逃离。 他昨晚虽然睡着了,但却睡得并不好,噩梦连篇,一会儿还在锡林的废弃空轨通道,一会儿已经到了空间站的中心广场,漫天张开凶恶的巨嘴,将他吞噬而进。 打开窗户,今天的空间站相对安静,应该是颁布了戒严令的缘故。他和调查员打过招呼之后下楼去找水喝,旅店老板认了半天才恍然道:“可怜的孩子,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 楚辞心想,那还得问一个名叫西泽尔的全校第一,啧。 正说着,西泽尔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可以出去?”楚辞惊讶的问。 西泽尔扬了扬手腕,那里套着一枚白色手环:“有定位器。” 他说着拆下手环还给了过来巡查的调查员。 进升降梯的时候楚辞好奇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沉默了一下,西泽尔打开袋子:“我去给你买了个帽子……” 楚辞:“……” 原来你还知道我这头发丑啊。 他低头,看到袋子里是一顶布帽子,红色,夹一点白边,宽檐荷叶边……荷叶边?! 楚辞地铁老人手机脸:“这是女式的吧?!” 摸了摸鼻子,西泽尔道:“可是我问了老板,他说这种遮头发是最严实的。” “我信你个鬼,这几天我都不会出门了。”楚辞率先走进了屋子里,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困了,要睡觉。” “你才刚起来就睡觉?” 楚辞躺回了床上:“你把昨天昨天晚上那什么精神力网理论再给我讲一遍。” 西泽尔心说你今天还挺好学,于是从终端上的调出某大学出版意识论课本,对着目录开始讲,结果他第一节还没讲完,楚辞已经睡着了。 根本就不是好学,只是觉得催眠而已,允悲。 但是楚辞觉得,西泽尔根本不能算是个好老师,此人讲起课来语调毫无起伏,简直让人昏昏欲睡,他能听进去多少完全靠缘分。 就在西泽尔无聊的讲课中,时间过去了两天半。 第三天早上,楚辞醒来之后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半响,西泽尔刚想问他要不要吃东西,终端忽然弹出来一条通讯提示。 “莫森调查员?” “是我,”老莫森道,“去接你们的摆渡车已经在路上了,特别调查小组紧急跃迁两次,昨晚抵达空间站,已经进行了初步调查,需要你们再过来一次。” 通讯挂断,楚辞爬起来:“要出门?” 西泽尔道:“恐怕是。” 楚辞眼珠子缓缓的向上,瞥到一点狗啃似的刘海,余光瞥到西泽尔也看着自己,他板着脸道:“就这?” 西泽尔心虚的看向别处,然后从衣帽架上拿起那顶红帽子,轻轻扣在了楚辞脑袋上。 楚辞:“……” == 还是上次那间询问室,但是对面的人却都换成了陌生面孔。 特别调查组的认都穿着墨蓝色制服,非常容易辨认。老莫森将楚辞和西泽尔带到其中一位的跟前,这人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投屏上的记录。 楚辞打眼一瞥,屏幕上一把枪支的分解图,旁边一串数字,最尾号是062。 调查员看了过来,他连忙收回了目光。 “这就是那两个孩子,”老莫森对那位调查员道,“证人。” 调查员回过头来,他有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睛,但是神态冷漠,看上去很不好惹:“我是罗宾逊调查员,钟楼号案件需要你们的配合,先在这里等一下,我筛完剩下的资料。” 这一等就过去了三个小时。 楚辞有些不耐烦,但是罗宾逊还没有要开始问的意思,他就只好缩在椅子上,无聊到去玩西泽尔衣袖上的扣子。 逐渐的,询问室的调查员只剩下罗宾逊和另外一个红头发,期间红头发去卫生间,罗宾逊跟着他一起出去,站在门廊的通风口抽烟。 他的终端静静放在桌上,屏幕处于锁定状态。 西泽尔眉头轻微皱起,一直盯着那个终端。楚辞低声道:“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把枪的记录,编号最尾是062。” “opw7062,”西泽尔道,“是热剂切割枪,宪历二十一年产,能切开6.4毫米的晶钢板。”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楚辞问。 “没什么特殊的,”西泽尔皱眉,“但是……” 但是311舰队遇袭的时候,敌人也是用这种热剂切割枪打开了净土号的甲板,进入到船舱深处…… 他忽然道:“我必须得知道钟楼号上发生了什么。” 20、哥哥 “为什么?”楚辞惊讶,声音抬得有点高,他意识到之后立刻又压了下去,“为什么忽然对钟楼号感兴趣了?” “因为……”西泽尔看着门廊上罗宾逊的背影,他周身弥漫起清淡的烟雾,游弋在午后明亮的日光里,逐渐不真切起来,“因为这很有可能,不是巧合。” 楚辞没能明白他说的“巧合”具体是指哪一件,刚要开口,红头发的调查员忽然从拐角出现,楚辞只好闭上了嘴,不过红头发脚步匆忙,尚未走到罗宾逊跟前就道:“组长叫我们过去一趟。” 罗宾逊掐灭了烟头:“那这里?” 红头发道:“待会还有管理局的调查员来接管,都有监控,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你还是快点过去吧。” 罗宾逊点头,跟着红头发一起离开了询问室。 楚辞看着两个墨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抱起手臂,用下巴一指桌上待机的终端对西泽尔道:“好机会,前提是你能破解这上头的基因锁。” “不用这么麻烦。”西泽尔说着,卷起衣袖,露出卡在手腕上的一个微型终端。 “你怎么带进来的?”楚辞惊讶,“这里不是还有监控——” 惊讶完觉得自己这些问题属实有点傻气,白学了三天的精神力学,呸! 西泽尔手指飞快的在投射在空中的键盘上敲击,楚辞有点紧张的盯着门口,不住催促道:“你快点,快点。” 西泽尔要比他淡定的多,楚辞腹诽,你这家伙不是优秀学生么,怎么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竟然还格外熟练—— 槽没有吐完,就听见西泽尔声音很低的“嗯”了一声,似乎是有疑问,然后合上自己的终端。 楚辞问:“怎么了?” 西泽尔道:“特别调查组的资料库,在我之前,还有人入侵过。” …… “把你们都叫过来是因为,”特别调查组组长沉声到,“有新发现。” 罗宾逊来得迟,他抽了一张椅子坐在角落里,听见组长继续道:“现场没有找到王夫人的养女,那个叫拉莱叶的小女孩的尸体。” “是的,”刚从现场回来的调查员道,“尸体残缺不全,我们采用的是收集现场所有基因样本,然后再和船上载乘人员的基因记忆检测记录相比对的方法。刚刚检测结果出来,就目前现场出现的基因87组,可以和船员名单完全相匹配,我们没有拉莱叶的基因记忆检测记录,但是也没有在现场找到陌生基因组。” “这……” 特别调查组的调查员们一时间交头接耳,似乎都为这一进展有些兴奋。 “只有一种可能,”组长道,“不论她是不是还活着,肯定都被带离了钟楼号!” “从这个小女孩身上入手。” “可是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坐在窗户边的调查员叫苦,“没有基因组也就算了,查过自从她上船后所有的影像,连没有清晰的正脸都没办法分析出来。” “怎么会这样?”有人疑惑。 “其实也说得过去,”罗宾逊插话道,“她毕竟一直待在王夫人身边,夫人的个人保密等级高,监控影像资料少很正常。” “王小姐那边呢,”组长问,“有没有联系到?” “暂时没有,据王府用人所说,王小姐因为悲伤过度现在在住院,而王次长因为公务没有时间。” 有人嘲讽道:“要求彻查真相的是他们,整艘船上就只有那个叫拉莱叶的小女孩尸体没有找到,现在他们连拉莱叶的影像资料都不愿意提供?” “证人那边呢,”组长看向了罗宾逊,“有没有什么突破?” 罗宾逊摇了摇头:“那两个家伙是半路被钟楼号救起,在船上待的时间一共没有超过二十个小时,询问他们的意义不大。” 坐在他旁边的调查员道:“听说他们是从雾海逃出来的,连个人注册地址都没有?” “钟楼号的救济备案合规,非常完整详细,”罗宾逊摸了摸下巴,“甚至进行了基因记忆监测。” “好不容易有点进展,现在又陷入僵局?” 组长沉吟了一下,道:“这两个证人很关键,罗宾逊,争取挖出一点有用的线索来。” “其余人继续去观察监控记录,我和诺斯再去一一趟现场。”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几个调查员不约而同的看向外面,原来是空间站管理局的张副局长,他杵在门口露出谄媚笑容:“是这样,询问室那边的监控出了点问题,您之前抽调了整个管理局的技术人员,您看能不能匀出一个来,现在让他去修一下监控系统……” 组长颔首,张副局长带着一个年轻的技术人员去了主控室。老莫森也在这里,技术人员抱怨道:“他们的工作量是我平常的两倍,而且没有加班薪。” 老莫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问:“那两个孩子——钟楼案的证人,现在还在询问室?” 技术人员道:“在呢。” 老莫森看了眼时间,嘀咕了句什么,推门出去了。 ……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资料库被入侵过?”楚辞声音很小的问。 “那人没有清理攻破防火墙时留下的痕迹,”西泽尔道,“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 “是什么?” “故意的。” 楚辞“嚯”了一声:“这么嚣张?” “嗯,”西泽尔的声音里意味不明,他道,“不知道那位调查员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老莫森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楼下的快餐店今天没开,我只买到了这个,你们凑活吃吧。” 说了句“谢谢”,楚辞抱着一个苹果咔擦咔擦的啃,老莫森笑了笑道:“待会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你们就先回——” “莫森调查员,我建议你不要擅做决定。” 罗宾逊大步走进了询问室,明亮的棕色眼睛往周围一打量:“我听说这里的监控坏了,你不去看看吗?” 老莫森好脾气的“喏”了一声,起身要走。罗宾逊道:“东西也带走。” 他指着窗台上那个水果袋子。 莫森不置可否的耸肩:“这是给两个孩子的。” 他说完就离开了询问室。罗宾逊碰了个软钉子,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嗤”,他坐在楚辞对面的椅子上:“现在我要开始询问,所有问题必须仔细回答。第一个问题,你们在钟楼号上有没有遇到过除安保和后勤之外什么别的人,比如,”他用眼睛指了指楚辞,“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楚辞顿了一下,一口苹果卡在牙齿之间,半响转了个方向,被他草率的咀嚼两下,囫囵咽了下去。 罗宾逊见他没有回答,不耐烦的往前倾身,刷的抬手将他的苹果打了出去,楚辞被吓了一跳,豁然抬头看着罗宾逊。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 罗宾逊刚要拍桌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西泽尔钳住了他的手腕,他因此一时间不得动弹。 “你——” “道歉。”西泽尔冷声道。 罗宾逊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是我在讯问你,先生,现在我以联邦调查局的名义命令你放开我!” “我只是证人,你无权对我进行强制讯问,”西泽尔神情更冷,“而我却有权力拒绝你的问题。” “反了你!” “道歉!” 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楚辞拉了拉西泽尔的衣角,低声叫:“哥哥。” 西泽尔愣住。 他低头看向楚辞,神情在冰冷和惊愕之间,那顶红色的软布帽子衬得楚辞的脸颊雪白,额前和耳畔的碎发有点卷,睫毛垂着,看上去安静又乖巧。 这帽子楚辞戴着果然挺好看,西泽尔失神的想。他去买帽子的时候店长问他谁戴,他说:“小孩儿。” 店长也没问是男孩女孩,指着架子上的红帽子道:“这个准没错。”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真的买了这顶荷叶边的红帽子。 西泽尔松开罗宾逊,目光不自然的转向了地上那半个砸的稀烂的苹果,眼底逐渐柔和。 罗宾逊揉着自己的手腕,正要警告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却听见旁边的小孩子道:“见过。” 罗宾逊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楚辞看着他道,“我见过一个小女孩,穿着蓝裙子,栗色的头发,灰眼睛,她说她叫拉莱叶。” …… 罗宾逊在得到楚辞见过拉莱叶的消息之后立刻将他们带到了特别调查组用来临时办公的会议室,不过此时会议室里没有什么人,他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焦急的等待着连接上组长的通讯。 楚辞道:“钟楼号的载乘人员名单上,没有拉莱叶的名字。” 西泽尔“嗯”了一声:“她是王夫人半路捡到的,所以不在载乘人员名单里。” “王夫人是谁?” “应该就是那位船上的客人。” “他们为什么忽然单独问起拉莱叶?”楚辞思忖,“她有什么问题。” 西泽尔摇了摇头:“不清楚。” “那你呢,你为什么忽然开始对钟楼号的案子感兴趣?” “那把热剂切割枪。” 楚辞道:“062那个?” “嗯,”西泽尔的神情晦暗不明,“舰队在遇袭的时候,旗舰的甲板也是被这种切割枪打开,他们很快就占领了舰桥。” “你怀疑袭击你们的和钟楼号的是同一拨人?” “不能确定,但是这未必太过巧合。” “我也觉得,”楚辞揣起手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他们刚好问起拉莱叶,而我就刚好见过她。” 西泽尔道:“可我记得,第一次莫森调查员询问的时候,你并没有提及拉莱叶。” “我觉得她无关紧要。”楚辞抬头看着他,会议室倒映进他黑而明亮的眼瞳里,变成一个圆形的小小世界,而西泽尔逆着光,成了只有轮廓的剪影。 “我以为你不会告诉他。”西泽尔用眼睛指了一下外面的罗宾逊。 “可你不是想知道钟楼号发生了什么,”楚辞撇嘴,大有“你快来感谢我”的架势,“告诉他,也许能知道些什么。” 西泽尔低低的笑,他声音很好听,这样压着喉咙溢出来的轻笑更好听。楚辞忍不住“啧”了一下,西泽尔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楚辞冷漠拒绝:“我不。” 西泽尔将双手枕在脑后,难得的不坐的挺直,而是肩膀耷下来,午后疏淡的日光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一道一道不规则的影子,他鲜明的、有点冷冽的眉目在这样恬淡的光里也柔和起来。 他懒洋洋道:“等去了中央星圈,你还不是得叫我哥哥。我后半年毕业了会有个假期,到时候天天送你去上学怎么样?” 楚辞朝他扮了个鬼脸:“不怎么样。” “你愿意和我住还是和我父母?”西泽尔自问自答,“你肯定愿意和我住,不过我妹妹也已经成年了,家里很冷清,我应该会时常带你去看望他们。” “我之前上过的那个中学不好,他们竟然只允许学生一年回两次家?首都星的学校那么多,肯定有非封闭式管理的……” 他说着,莫名有些得意:“你这么聪明,肯定也和我一样是全校第一。” 楚辞听着西泽尔念叨,越发觉得这个人是真的话多,要是他现在有镇定剂,保准一针扎下去让他不要再烦自己了。 日光逐渐偏移,暗淡,没一会就渡过了会议室外的栏杆,罗宾逊似乎终于汇报结束了,他推开会议室门,光影一下子散开满地,就像一树的花瓣,疏忽就落尽了。 罗宾逊迈进来第一步,楚辞和西泽尔同时看向了他。 “嘀——” 窗外忽然响起来一声刺耳的防空警报! 紧接着,警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范围越来越广,直到笼罩整个空间站。 值班室的调查员揉了揉眼睛,用尽了大半辈子的力气才看清终端屏幕上那几个字,一件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遭遇的事情。 烟卷带着火星从他手里滑落下去,他甚至顾不到通讯,便声嘶力竭的喊: “敌袭!” 21、失去的 敌袭。 和平年代,甚至连这个词语本身都变得陌生了起来,基因异变出现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概率都大于敌袭。 空间站配备着一队防警,但是过去的几十个宪历年里,别说敌袭,就连意外撞击事故都少的可怜。本该五年换一茬的防警一拖再拖,当下执勤的,已经在空间站迷迷瞪瞪熬过去七个年头。 因此空防、地防警报同时响起的时候,防警和值班室的调查员一样懵逼。 同时懵逼的还有空间站为数不多的几条街道上来往的人流,还有港口因为戒严而异常闲暇的接引员和通讯员,就连中心广场“嘀——嘀”叫唤的机器人,也因为超出标准值的电磁流而抬高了声调,听起来像被掐住脖子不得好死的鸡。 还有特别调查组和管理局的调查员,还有楚辞和西泽尔。 所有人都愣在这一刻,然后大质量的对流炮宛如曳着尾巴的白昼流星,穿透薄纸般的人工大气层时,人们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像是油锅里落了一滴水,一辈子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灾难的人慌乱得如同油粒,疯狂朝不同的方向拥挤飞奔。尘埃和硝烟一起弥漫流窜,起了一场大雾似的,将所有笼罩进一个迷蒙的、哭喊呻|吟着、惊惶无措的世界。 空间站管理局的大楼颤了两颤,到底没有倒下去。而就在对流炮炸响的那一刻,罗宾逊便立即掏出了配枪,但是整座建筑都在晃动,他站立不稳伸手去抓门框,手忙脚乱里不仅枪掉了出去,自己也摔倒在地,姿态狼狈。 “搞什么——” 罗宾逊爬起来,掏出终端使劲按了两下才发现网络波频被干扰,终端成了毫无作用的摆设。就在此时,他那位红头发的同事从安全通道口冲了出来:“罗宾逊!快点,撤退!” “周克?”罗宾逊立刻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跑了过去,红头发的周克皱眉道:“证人呢?” “啊?”罗宾逊快速的往回瞥了一眼,对楚辞和西泽尔大叫,“跟着走啊,愣在这等死吗!” 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进安全通道,罗宾逊喘着气,一边问道:“老天!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吗,敌袭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星盗,”周克说,“这里离雾海很近。” “可这也是联邦管辖注册的空间站,哪个星盗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周克没有回答,他原本走在最前,这时候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和西泽尔并排,大概是因为小跑着,他声音里夹杂着些颤抖的气音:“空间站不比星球,不适合原地作战,第一紧急预案是先撤离,去负一楼集合,有队伍会带你们去逃生港,我们就不跟着了。” 罗宾逊慌忙叫喊:“你说什么?我们难道不去逃生港,我是来查案的,可不是来打仗的!” “闭嘴!”周克冷喝了一声,接近逃生通道门口,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下楚辞的肩,“走吧,” 看着西泽尔的背影,周克眯了眯眼,抽出配枪。罗宾逊抱怨道:“都这种时候了还逞英雄,调查员不是人?为什么不去逃生港……” 周克淡淡道:“这是组长的命令。” 罗宾逊继续嘀咕:“这该死的敌袭……” == “我现在很疑惑联邦调查局的遴选标准是什么,”楚辞道,“罗宾逊这种饭桶到底是怎么当上调查员的?” 如果是往常,西泽尔肯定会停下来给他分析分析这其中的原因,但是当下的情况明显不允许。他很快到了负一层,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管理局的文职人员,或者附近街上的空间站居民。 “是你们?”一道声音惊讶的问。 原来是莫森调查员,他脸上布满了汗水和脏污,一道一道看起来十分滑稽。西泽尔道:“是特别调查组一个叫周克的先生让我们来这里的。” 老莫森点了点头,对西泽尔道:“第一批会先安排妇女和孩子撤退,这个小家伙是要和你一起还是先走?” 西泽尔低头去看楚辞,而楚辞也正扬起下巴看着他。 “他先。” “一起!”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感情真好,”老莫森挤出点慈和的笑意,但是转瞬就隐没在巨大的焦虑和担忧里,他自言自语似的道,“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活了九十多年,也就只有二十岁还在服自由役的时候遇到过流窜的星盗,这片星空安静了半个多世纪了……” 楚辞抿着嘴,没有再说话。他的帽子滑落下去,堪堪扣在后脑勺上,又露出了额头前丑的惨不忍睹的头发,西泽尔忽然莫名有点想笑。 “听话,”他将楚辞的帽子拉起来戴好,“等到——” 等到什么? 楚辞没有听清。 巨大的爆炸声在他耳边轰然而起,夹杂着惶然的尖叫,尘埃弥漫里,照明熄灭,而穹顶却裂开了,砸下大块的废墟,缝隙里缓缓切进了一片一片的光,像庞大的刀刃,在割开整座建筑。 不知道谁奔溃的哭出了声:“摆渡车怎么还不来!” “就算来了有什么用,出的去吗?” “他们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恐慌在这片昏暗残破空间里弥漫,快速传染,谁也来不及去想外面的境况怎么样,只是一片摇摇欲坠的穹顶,就足以把他们逼疯。 西泽尔拉住老莫森:“难道逃生通道里没有配备紧急传送装置?” 老莫森愣了一下,旋即摇头道:“不行,这么多人一起传送,这太冒险了!而且没有操作员,谁会启动那个东西?” “我会,”西泽尔简短的道,“控制室在哪边,带他们去传送台,快!” “在,控制室就在通道口左边,”老莫森下意识道,“但是……” “没有但是,”西泽尔打断他的话,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将楚辞推到他跟前,“把他带走。” “我不,”楚辞紧紧地抱住西泽尔的脖子,大有一副要把他勒死的架势,“我要和你一起!” 西泽尔扯开他的手:“是谁说会听话的?” “我会听话,但不是这样,”楚辞攥着他的衣领,“你不能让我走,不可以!” 西泽尔叹了一声:“这里太危险了。” “可我就是想,”楚辞很重的吸了吸鼻子,想和你一起啊……” “你跟着莫森调查员先走,”西泽尔最后替他压了压帽子,他的视线落在楚辞的帽檐上,假装没有看到他已经泛红的眼角,“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能帮什么忙啊,”楚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 “我不想和你分开,”他把头埋在西泽尔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冰凉,像塞了一口雪在喉咙里,“老林不在了,我就只有你了,你还要带我去主星,还要送我上学呢!” “别说话不算数!” “只是分开一会,”西泽尔安抚的顺了下他的脊背,“避难而已,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可是——” “相信我。” 楚辞缓缓的抬起了头,穹顶切进来的,那道动荡的、巨大的光刃照在他脸颊上,透过了他睫毛的狭窄缝隙,在他脸上画出一道一道细细的影子,像是泪痕。 他垂下眼眸,嘟囔道:“那你可要快点来找我。” 西泽尔“嗯”了一声,额头贴着他的轻轻蹭了一下,然后对老莫森道:“麻烦您。” “没……” 西泽尔说完转身朝着逃生通道口的控制室大步而去,楚辞没有来得及瞥一眼他的背影,就被老莫森拉回了人群中。他大喊道:“都跟我走,去紧急传送装置的入口,快!” 人流哄闹而着急的朝着老莫森所指的方向行径,楚辞再没有找到西泽尔的背影,他被人群拥挤裹挟着站在了传送装置的平台上,一抬头已经被淡蓝色的光柱笼罩而进。 光柱外是老莫森焦灼的眼睛。楚辞想,如果传送装置还在运作,那么西泽尔肯定离他不远,等到避难结束,他很快就会再见到他。然后他们得去查钟楼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去卡斯特拉的主星,得等从这里去中央星圈的航班……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很多…… == 三个月后。 “这可是今年去往卡斯特拉主星的最后一趟航班了,要是再不走,只能等来年!” 这是宪历37年的年末,斯托利亚空间中转站的人工大气层终于完全恢复了正常,在气象局工程师的一番努力之后,降下了今年极度延迟的第一场雪。 楚辞趴在空间站管理局值班室的窗户口,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的雪天,他还戴着那顶红帽子,只是窗户大敞着,风将帽檐压的很低,他就跟不怕冷似的。 老莫森推门进来,他跺了跺脚,自动清扫机器人围着他“嘀——嘀”的转了两圈,提示他室内温度过低,建议调整恒温系统。 “真的不去?”老莫森过来关上了窗户,说话时呵出一口白气,“明天我的退休手续就能办下来,我可以陪你去。” 楚辞转过来,大概是趴的久了,动作有些僵硬,他的声音也被冻得发僵:“可我要等他。” 他在等西泽尔。 后来的调查表明,那次袭击空间站的确实是从雾海流窜过来的星盗,因为被边防执法队逼的走投无路,所以才铤而走险想占领斯托利亚来反击。五十分钟后邻星球的救援赶到,星盗最终没有得逞,被执法队送上了联邦法庭。 但是那持续的五十分钟的攻击里,斯托利亚这个不过二十亿吨级的空间中转站损失惨重。这一点楚辞最清楚,从逃生港回来之后他曾无数遍一页一页的翻看过遇难人员名单,看过当时所有的影像资料和打听一切他所能接触到的门路。 可是都没有得到哪怕半点消息,西泽尔的消息。 他不见了。 敌袭结束之后,他就这样失踪在了空间站里,仿佛人间蒸发。 这已经是楚辞在这里等待消息的第三个月,老莫森申请了退休,还帮他留意着去主星的航班。 他已经快一百岁了,即使在人均年龄一百五十岁往上大星际时代也称得上迟暮,可以不再工作,开始享受社会福利了。 “去看看也好,”老莫森温和的道,“空间站就在这,如果我们走后有了消息,别人也会通知过来;如果没有,你要是不想留在主星,也可以跟我再回来。” 老人哈哈笑道:“我很乐意有年轻人陪着。” 之前西泽尔编造谎言骗他的时候说他们要去卡斯特拉的主星落脚,可现在,这谎言竟然一语成谶。他想了一下,道:“可以,但我还是要回来。” “行……” 老莫森答应着,长长的叹了一声。 翌日下午,老莫森拿着办好的退休手续,带着楚辞回到家里。他年轻的时候结过婚,但是妻子罹患绝症过世了,也没有留下孩子,现在带着楚辞反倒觉得欣慰。 这孩子很有可能等不到他的哥哥了,三个月还没有消息的话,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还活着的概率都不大,再怎么等下去,也就只是等着了。去主星也不过就是个念想。老莫森只是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免得他总是望着港口失神,越来越寡言冷漠。 …… 从主星的空间港走出来时,阳光正好,这让楚辞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倏忽还是锡林破败的天空,倏忽已经是陌生的卡星系主星。这颗星球,在他和西泽尔的对话中出现了无数次,可是最后,站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先吃个饭吧?”走在前面的老莫森招呼楚辞。 他们在空间港的不远处找到一家快餐店,落座在之后老莫森在看菜单,楚辞双手撑着下巴,下意识的看向窗外。 阳光明亮到刺眼,蓝天之下,万物可爱。 倏忽又是很久之前,潮湿阴冷的废弃空轨通道里,老林的声音还在回响—— “虽然比不上首都星,但是也能看得见蓝天。” 蓝天蓝天蓝天蓝天蓝天…… 楚辞觉得眼角泛酸,便掩下目光看向别处。快餐店对面似乎是一家古拙店,挂着灰扑扑楚辞不认识的招牌,门廊的盏灯上,稀奇的蹲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 “那是‘蓝天’的意思。”老莫森放下菜单,指着那块招牌道,“是曼斯克语,联邦第三通用语言,你大概没有学过。” “蓝天?”楚辞呢喃了一句,忽然觉得,也许老林说的并不是泛意义上的蓝天,而是一家走出空间港就能看到的,名叫“蓝天”的店? 他扔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就起身冲出了快餐店,老莫森拦也拦不住,吧台后的店员笑道:“小孩子,都这样……” 楚辞一路奔跑过去,到古拙店门口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那只乌鸦瞪着漆黑的眼珠子,难听的嘶鸣一声,飞开了。 他走过去,推开古拙店沉重的门。 这里没有什么光线,安静、寂然,仿佛走进了一个古老的法庭,或者秩序井然的图书馆。他犹豫的迈出第一步,晦暗深处忽然有夺目的红光一闪! 接着,楚辞听见一个声音问道: “林?” 机械而毫无感情波动的,像是来自宇宙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