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美人》 1、【1】 【1】文学城首发 “主子,午膳来了。” 皇城西六宫最偏僻的流霞轩,宫女夏禾提着个双层红漆食盒走到桌边,将饭菜一一拿出:“今日膳房的菜色还行,窝头也蒸得格外松软,您应当能多进些。” 离桌边不远的长榻上,正躺着位浅色裙衫的病美人。 恰逢雕花木窗半敞,四月天的阳光斜照入室,洒在云鬓微松的美人身上,哪怕身居陋室、未施粉黛,也丝毫不损她昳丽娇美的容色,纯净光线照得她一身雪白皮肤愈发清透,盈盈泛光般,令人一眼难忘。 听到夏禾的话,榻上的美人儿缓缓睁开眼,扫过桌上摆着的两菜一汤—— 一碟焦黑的咸鱼,一盘煮得稀烂的青菜,清淡得可以养鱼的蛋花汤。 “唉……”就知道对御膳房那些踩高捧低的,不该有什么期望。 陆知晚本就恹恹的眉眼更加郁闷,脑袋往后一仰:“我没胃口,你吃吧。” “主子,您别这样。”夏禾走到榻边,苦口婆心劝道:“您大病初愈,多少也吃点,不然身子哪受得住。” 陆知晚躺得笔直,闭着眼自暴自弃地想,这些哪是人吃的?剧组盒饭都比这多些油花,小区楼下的野猫看到那碟咸鱼,都得嫌弃翻白眼……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她陆知晚今天就是饿死在这,也绝不会吃这些! 半个时辰后。 “别说,这咸鱼虽然卖相差了点,就着窝头还挺香。” 炫完四个窝头后,陆知晚一抹嘴,双眼明亮地看向夏禾:“还有吗?” 感觉还能再吃四个。 夏禾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没、没了……主子若是还饿,奴婢再去想想办法……” “那不必了。” 陆知晚也知道当下这个处境,夏禾能弄来一些新鲜饭菜已属不易,自打三日前穿越过来,这小丫头是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她也不想给人添麻烦:“还是等晚膳吧。” 听得这话,夏禾眼眶微红,哽噎道:“主子被胡婕妤推下水,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本该好好补一补身子才是。若是咱们还在府上,奴婢定然每日给主子煮鸡汤、熬糖水。” 虽说从前在府上,主子在后娘手下过活,日子也不算顺心,吃喝上却没受过罪。 哪知一朝入宫,因着一张过于漂亮的脸蛋,遭到众妃嫔的打压与排挤,日子过得惨兮兮,连体面一点的宫女都不如。 夏禾心下感慨不已,余光瞥见主子仍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轻叹口气:“主子再回榻上歇会儿吧,奴婢熬好药给您端来。” 说罢,她收拾碗碟,先行退下。 陆知晚独自坐在屋里思考人生。 第三天了。 这是她穿来第三天。 天知道上一秒她还吊着威亚,拍摄一场水面打戏,下一秒威亚断掉,她落在水里挣扎着要浮起,脑袋却被一只手用力往下按。 好不容易从水里抬起脑袋,头晕眼花间便见一群珠光宝气的女人围着她,你来我往说着些怪话—— “贵妃娘娘明鉴,绝非我们推陆才人下水,是她的发簪掉入水中,她自己跳下去的。” “是呀,诸位姐妹都可作证,我们是好心拉她起来。” “这事本宫可以不追究,但提醒你们一句,玩闹归玩闹,可别弄出人命,给我添麻烦。” 那一袭绯紫宫服的高贵女人说罢,便众星捧月被宫人们搀扶着离去。 陆知晚晕过去时还在想,她这次接的是仙侠剧啊,怎么跑到隔壁的宫斗片场? 跑两份龙套,得有两份报酬吧? 然而报酬没有,倒是有个仇等她报—— 真正的清原县县令之女陆知晚,死在宫斗里,作为借尸还魂的穿越者,陆知晚:“………” 怎么说呢。 陆小姐化作厉鬼索命报仇的可能,都比她这个废物打工□□打胡婕妤脚踢东西六宫,逆风翻盘的可能性大。 她现在只想回到她温馨的小家,点一份炸鸡和肥宅快乐水,窝在沙发里玩手机,而不是在这偏僻冷清的皇宫角落,吃着咸鱼就窝头,没爹没娘没朋友,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后宫霸凌团。 “唉,这造的什么孽——” 陆知晚第一百五十六次仰头问天:“这样对一个遵纪守法的美女,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话音刚落,窗外一声“轰隆”惊雷炸起。 长睫颤了颤,陆知晚扯过被子蒙住脸,算了算了,活着就行。 不过想在这后宫生存,难度可不小——原主入宫这三个月,示弱、低调、夹着尾巴做人,还是被欺负、被霸凌,最后丢了小命。 忍气吞声没用,那高调反击?可自己这么个没地位、没家世、没人脉的三无小妃嫔,拿什么反击。 皇帝若是个好色的,她还能靠脸搏一搏,问题是后宫环肥燕瘦的美人儿一大堆,皇帝却鲜少踏足——也不知是他眼光太高,看不上后宫美人,还是他喜欢男人,亦或是那方面有毛病? “唉……” 陆知晚闭眼往床上一倒,在这不讲武德的后宫,她真是半点前途都看不到。 *** 在流霞轩长吁短叹了三天,陆知晚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丧气。 夏禾都被她丧得受不了,委婉提议:“今儿个天气好,主子不如出去转转,透透气?” 陆知晚:“不想动。” 夏禾:“可是您已经躺了三天了。” 陆知晚:“累了我会翻身的,别担心。” 夏禾:“……”谁担心这个了! 主子的事她也不敢多说,叹了口气,提步往外走去。 才将出去没多久,夏禾忽又折身返回:“主子!” 陆知晚抱着被子:“你别劝了,让我继续躺着吧。” “不是不是。”夏禾飞快摇头:“是胡婕妤和赵美人她们往这边来了!” 陆知晚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胡婕妤和赵美人就是后宫霸凌团的小头目,柳眉拧起,距原主落水才过去几天,她们这就迫不及待上门找茬了? “你就说我出门赏花了,不在家。” “啊?可是——诶?” 不等夏禾将“您不是在屋里嘛”说完,便见床上那道纤瘦身影一个咸鱼打挺“唰”得从床上弹起,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畔,利落翻了出去。 整套动作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夏禾都看直了眼:“!!!” 等回过神,屋里早已不见自家主子的人影,倒是屋外传来胡婕妤等人疑惑的声音:“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有吗?或许是野猫?” “嘁,流霞轩这种清冷穷酸地,耗子都连夜收拾包袱另觅生路,哪还有猫跑这来受罪?” 这话惹来一阵娇笑,笑过之后,那群花枝招展的年轻美人走了进来,扬起下巴环顾了屋内一周,没见到人,才皱眉看向夏禾,语气不善:“你家主子呢?” 夏禾从窗口收回视线,低头讪讪答道:“诸位娘娘来得不巧,我家主子出门赏花了。” “她还有精力赏花?” 在场位份最高的胡婕妤仿若听到什么笑话:“看来这回落水她并无大碍,装得这么严重,难道想以此引起陛下的主意?” 夏禾本想争辩,但想到主子都跑了,自己逞口舌之快也没意思,于是默默低头装哑巴。 胡婕妤等人扑了个空,也不着急,反正她们旁的不多,空闲时间一抓一大把。 几人嘀咕一阵,觉得以陆知晚那副柔弱身子,在外转一圈应当很快就回来,便围坐在院外石桌守株待兔。 * “我看她们纯属闲得心理变态,放在现代做不完的卷子、打不完的工,天天卷生卷死,恨不得倒头就睡,哪还有闲功夫去折磨人!” 遍栽紫薇花的夹道间,陆知晚踢着地上的石子泄愤:“这皇帝也有毛病,没那金刚钻,选这么多妃子进来干嘛?养蛊啊。” 明明是阳光明媚、微风轻柔的好天气,陆知晚的心情却很不美妙。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一个现代人在这封建后宫该怎么活,可叫她现在去死,她也没那个胆。 “咻——”又一枚石子被踢飞,直直击中前方的老槐树。 槐树枝叶微不可察抖了抖,而后似有重物坠落发出闷响。 陆知晚低着头走,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一阵“嗡嗡嗡”声袭来,才后知后觉抬头。 这一看吓一跳,只见树下躺着个硕大的马蜂窝,那群突遭地震的马蜂宛若一团愤怒的黑云,气势汹汹朝她飞来。 “卧槽!” 陆知晚小脸雪白,谁能告诉她,皇宫里哪来这么大一个马蜂窝! 身体比脑子快,不等她去想,两条腿本能往外跑。 那些马蜂大抵以为是她捅了它们的窝,嗡嗡嗡嗡穷追不舍。 陆知晚人都傻了,拿出八百米体侧的速度,一路狂奔。 可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跑着跑着也不知跑到哪,前面突然没了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路虽不通,但坡道左下方就是一条河。 这群马蜂就算再豪横,总不能钻水里蛰她吧? 思及此处,陆知晚深吸口气,提起裙摆就往河边冲。 不曾想才冲一半,岸边杨柳后忽然走出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乌黑双眸陡然睁大,陆知晚失色大喊:“前面的,你快让开——” 岸边那道颀长的背影一怔,缓缓转过身。 陆知晚压根顾不上去看那人模样,连忙脚刹降速,然山坡太陡,急刹不及,反倒绊上石头。 下一刻,她整个人化身为球,直愣愣朝岸边的男人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 巨大的水花炸起,那群马蜂也止住追杀的脚步,在岸边嗡鸣盘桓,看着河里俩人扑腾—— “诶诶诶你别扯我裙子,要扯掉了!” “咳…你这疯女人……” “谁疯了?你再骂一句!” “朕不会水,务必救朕上去,否则朕诛你九族!” 2、【2】 【2】 朕? 尽管掉进水里,情况狼狈,陆知晚还是清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什么玩意?这人是皇帝? 好离谱,好荒唐,为什么皇帝会出现在这偏僻冷宫地带! 又一次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让她奋力保持着身体平衡,同时分出精力拽住身旁不断下沉的男人。 凫水并不难,难的是还要带一个不会水的人上岸。 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又忍着脚抽筋的疼痛,陆知晚好不容易才将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推到岸边。 等她湿淋淋爬上岸,四肢都脱力瘫软,仰躺在大口大口喘气。 这男人吃什么长大的,也太沉了! 待气息稍缓,她恍然发觉身侧半晌没动静,眉心一跳,忙低头看去。 只见体格高大的男人浑身湿透,单薄的玄色衣袍紧贴着身躯,午后光线充沛明亮,将他健硕胸腹间的肌肉轮廓照得清晰可见。 视线由颀长的躯体往上,落在他的脸上。 不得不承认,这人生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浓眉高鼻,眼形狭长,眼尾弧度微微上翘,浓密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沾着水光,无端添了几分破碎感。 陆知晚眼底闪过一抹惊艳,没想到狗皇帝的颜值这么高?这放在娱乐圈妥妥的颜霸。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男色的时候,想到他落水前说的“诛九族”,她脖颈一凉,忙推他的胳膊:“陛下?你没事吧?快醒醒。” 推了好几下,皇帝没反应。 陆知晚额心突突直跳,不会淹死了吧? 完了,要是皇帝死在这,她小命也难保。 “陛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急急喊了一声,又对着男人冰凉的脸庞一阵连拍。 见他仍没反应,陆知晚再顾不上其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扣他嗓子眼,而后俯身覆上。 微风轻拂河面,阵阵涟漪被阳光照耀,泛起碧波粼粼。 萧景廷意识回笼之际,只觉唇上贴着两片柔软温热,挟着淡淡香气的新鲜空气陆续渡入口中。 “怎么还没醒?” “唉,你快点给些反应啊,可别真死了!” “要是就这样死了,你也太冤了吧。” 唇上温热松开,女子的嗓音带着些许喘息,下一刻,两只柔软的手压在胸腹位置,不停地按压。 隔着湿漉漉的衣袍,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与力量。 这会儿碰他的,是个女人。 还是个被马蜂追着,把他撞进河里的疯女人。 奇怪的是,他一向最厌恶旁人的碰触,此刻这疯女人对他又亲又摸,他却……并不反感? 在这怪力疯女人压断他肋骨之前,萧景廷喉中闷哼一声,缓缓睁眼:“咳……” “你醒了!” 陆知晚难掩欣喜盯着他:“太好了,你刚才半天没反应,真是吓死我了。” 萧景廷仰躺在地上,黑眸眯了眯,这才看清这疯女人的模样。 乌黑长发凌乱披散,与她身上浅色衣裙紧贴着纤娜的身躯,额前几绺碎发还“滴答”落着水,水滴晶莹,衬着一张清艳的苍白脸庞,犹如志怪故事里勾人魂魄的水鬼。 只是这水鬼的目光是与她容貌完全不符的明亮与热忱。 很奇怪的女人。 平静视线下移,落在那两只仍搭在他胸前的手上,萧景廷浓眉蹙起:“拿开。” 陆知晚微怔,对上男人看不出情绪的狭长黑眸,心头一凛。 差点忘了这不是什么路人帅哥,而是主宰生杀大权,一声令下就能把她剐成羊肉卷的封建帝王。 “是是是,这就拿开。”她忙收回手,悻悻解释:“陛下别误会,我绝不是有意冒犯你,方才你溺水昏迷,人事不省,我是在救你。” 救人需要嘴对嘴? 萧景廷看着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这么说,朕还要多谢你?” 陆知晚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是她先把他撞下池子,他不找她算账就是大人大量,谢天谢地,她哪还敢邀功。 “刚才一群马蜂追着我跑,我急着奔逃,没发现您会在这,一时不慎脚滑,才将您撞进了池子里。陛下,我知错了,还请您慈悲恕罪……” “你是哪个宫的,竟敢在朕面前以我自称。” 萧景廷撑身坐起,拧着衣袖的水:“入宫之前,没人教你礼数?” 陆知晚心下懊恼,连忙改口:“小的…嫔妾是流霞轩的才人陆氏,入宫前学过礼数的,只是才将落水,脑子还有些糊涂,失了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才人陆氏?” 萧景廷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没想到朕的后宫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陆知晚:“……” 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嫔妾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陛下,若是知道,嫔妾就是被那群马蜂蛰得满头包,也绝不会将陛下撞进河中,害得陛下受惊……” 说到这,她眼中似泛泪意,语气也充满自责与悔恨:“幸好陛下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平安无事,若是陛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嫔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陛下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儿不适?” 萧景廷看着她莹润乌眸里闪动的泪光,眯了眯眼。 刚要开口,一阵风吹来。 虽已是四月天,湿衣服贴在身上仍叫人不适。 陆知晚也被吹得打了个寒战,却不敢表露太多,只无比体贴对皇帝道:“陛下,起风了,湿衣服穿着容易着风寒,您不如先回宫里,换身干净衣袍,再找太医看看?” 萧景廷也不喜这般狼狈模样,正要起身,一双手伸到他面前:“您慢些,嫔妾扶您。” 萧景廷几乎本能地往旁偏去,精准避开。 本想讨好大佬的陆知晚双手尴尬僵在空中,待觑见皇帝拧起的浓眉,不由腹诽,好心扶你还不乐意,当谁稀罕碰你啊? 不过他这般讨厌别人碰他,是洁癖?还是真的不喜女色,是个断袖? 胡思乱想之际,萧景廷已然掸袖起身。 陆知晚也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之后,她才直观意识到眼前之人不仅体格健壮,个子也高。 瞧这身量,起码一米八五?不愧是皇帝,营养就是好, 她暗暗感慨着,不料眼前之人倏然低眸,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若叫第三人知道,后果自负。” 不轻不重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戾威严。 陆知晚头皮发麻,叠声称是:“陛下放心,嫔妾绝对守口如瓶,不对外说一个字。” 她可巴不得他忘记今天的事,毕竟把皇帝撞进河里,若要论罪,砍脑袋也不为过。 见陆知晚识趣,萧景廷也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陆知晚站在原地还有点懵,这就……走了? 又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搓着胳膊回过神。 走了也好,就是没想到这皇帝还挺宽容大度……断袖怎么了,小伙儿人挺好。 *** 等陆知晚哆哆嗦嗦回到流霞轩时,高悬天空的日头已渐式微。 “您可算回来了!”夏禾快步迎上,当看到自家主子的狼狈模样,惊诧出声:“这是怎么了?” “唉,说来话长。” 陆知晚摇摇头,提步往院里走去:“先弄些热水让我沐浴吧。” 夏禾从惊愕中回过神,刚想出声提醒,陆知晚已走进院里,与围坐在石桌旁的那群桃红柳绿的小妃嫔们大眼瞪小眼。 “陆妹妹可叫我们好等呀。” 身着豆绿色花草纹样缎薄衫的赵美人最先开口,目光在陆知晚身上来回打量两圈,掩唇讥笑:“不是说去赏花么?怎么弄得这副狼狈模样,难道你母亲送的发簪又落进池子里了?” 陆知晚没说话,视线扫过院中一干人,她们曾经欺负原主的记忆也走马灯般,在脑中一一闪过。 为首的胡婕妤,正三品,是霸凌小团体位份最高的一位,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女,父亲是正三品吏部左侍郎。 只因选秀时,原主穿了件和她样式差不多的烟紫色蝴蝶纹样裙衫,从此便看原主不顺眼——毕竟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小县令之女,竟抢了她这个京官之女的风头,谁给她的胆? 而眼前这位最先开口的赵美人,赵月娥,正四品,是原主的同乡,岳州府知府之女。 本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在老家时,赵月娥就被原主的美貌盛名压过一头,后来喜欢的郎君也倾慕原主,于是就此结了梁子,进宫后处处针对原主。 至于其他几位小妃嫔,皆是胡婕妤和赵美人的小跟班,盲目跟从作恶的伥鬼。 陆知晚不愿以恶意揣度他人,但有的时候,人的恶意总是来的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就比如眼前这些小妃嫔,一个个长得美貌如花,却一次次欺辱原主,将一条无辜生命逼上绝路。 既然忍气吞声没用,陆知晚捏紧手指,那就斗! 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带走一个不亏,带走两个算赚。 稍定心神,她走上前,朝面前几人行了礼,“不知诸位姐姐前来,有何贵干?” 胡婕妤道:“妹妹落水,身体抱恙,我们十分记挂。正好今儿天好,特来探望。” 陆知晚皮笑肉不笑:“多谢姐姐们记挂,嫔妾身体已恢复不少。” 听得她这不卑不亢的语气,胡婕妤眯了眯眼。 从前娇娇柔柔、唯唯诺诺一人,每次见到她们就如老鼠见到猫,这次却好似变了个人,虽仍规矩守礼,却再无畏惧之色。 她又看了陆知晚好几眼,才不紧不慢问:“你这一身水怎么弄的,莫不是真去池里摸簪子了?” 陆知晚听出她话中试探之意,大脑飞转,忽的福至心灵,朝着胡婕妤叹了口气:“说出来也不怕婕妤姐姐笑话,上次落水,嫔妾险些丧命,人都了阎王殿前,牛头马面要拷嫔妾,嫔妾看着那么粗的链子,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直喊冤——” “阎王爷看嫔妾哭得那么惨,就问有什么冤,嫔妾便将冤屈说了。阎王爷虽然瞧着吓人,却是明察秋毫,一翻生死簿,发现嫔妾果真阳寿未尽,命不该绝,大手一挥,便将嫔妾放回来了。这两日嫔妾夜里还做梦,梦里牛头马面教训嫔妾不懂事,阎王爷都饶了嫔妾一命,嫔妾都没道声谢。这不今日身体好些,能下地了,嫔妾就去那池子边给阎王爷磕头道谢去了。” 说到这,陆知晚还煞有介事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阎王爷大概觉得嫔妾诚意不足,来了阵风,将嫔妾吹进河里,叫嫔妾着实吃了顿教训,下次再不敢怠慢他老人家了。”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胡婕妤等人也不知信了没信,反正面色都不大好。 最后还是那赵美人开了口,拧着眉斥道:“我看你是疯了不成,光天化日,说什么神神鬼鬼的胡话。” “哎唷,赵姐姐,你可小点声吧。” 陆知晚忙往天上看了看,一脸惶恐劝着赵美人:“你觉得我疯了也罢,可我那日真的到了阎王殿,你们不信,我也没法证明。但老话说得好,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话留三分,反倒惹人遐想。 尤其陆知晚这一身湿透狼狈样,总不可能是她自己跳到河里吧? 胡婕妤她们到底做了亏心事,再看陆知晚这副不似往常的神神叨叨模样,心下也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那日陆知晚在水里挣扎时,的确有一段短暂时间,是沉下去没动静的…… 难道那会儿她真去阎王殿喊冤了? “姐姐们若还不信,嫔妾看今晚能不能梦到牛头马面,若能梦到,嫔妾便问问他们,能否在你们面前显一显神通,证明我所言非虚?” 陆知晚满脸老实人的诚恳,诚恳到胡婕妤都变了脸色,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说这些荒唐的怪话!身体没好,还是在屋里好好歇着,别到处瞎跑。” 说罢,也不再多留,捏着帕子匆匆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吧。” 其余小妃嫔连忙跟上。 直到走出流霞轩好一段路,胡婕妤才停步,回头看了眼那冷清偏僻的流霞轩,只觉荒枝杂草,真有几分鬼气森森。 赵美人小心翼翼问:“胡姐姐,方才那小贱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胡婕妤:“鬼知道!” 赵美人一噎,心说,可不就是鬼知道。 胡婕妤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脸色更黑:“这两日莫要再提她了,晦气!” 赵美人及左右小妃嫔闻言,纷纷称是。 流霞轩内,送走霸凌团后,陆知晚急忙换下湿衣服,裹紧她的小被子。 轩内共有宫女三人,太监两人,跟了个毫无恩宠又无钱无势的主子,那俩宫女和太监干活毫不积极,能敷衍就敷衍。 夏禾吩咐他们去搬热水,他们也磨磨蹭蹭弄了半晌。 直到太阳落山,陆知晚才洗上一个热水澡。 “你别担心,那些话都是我说来唬她们的。”烟气氤氲的浴桶里,陆知晚一身雪白皮子泛着淡淡桃粉,慢悠悠与夏禾解释:“我今天是一时脚滑,才栽进河里。” 夏禾惊愕出声:“您本就体弱,接连落水,万一落下什么病根该如何是好?” “中午太阳大,河水不算太凉。” “话虽如此……”主子最近也忒倒霉了些。 夏禾心下琢磨,改明儿弄些柚子叶来,给主子去去晦气才是。 正寻思着,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陆知晚睁开眼。 “估计小顺子他们又在赌骰子,奴婢去看看。” 夏禾快步出了门。 陆知晚懒洋洋靠在浴桶壁,一会儿想起午后河边的事,一会儿又想到胡婕妤等人。 现在能吓到她们,等时间久了,这招估计就不管用了。下次她们再来找茬,自己该怎么应付? 她发着愁,帘外传来“吱呀”门开声,而后是匆匆脚步声。 “他们真在赌骰子?” 陆知晚漫不经心问了句,抬眼见到夏禾一张脸庞涨得通红,不由奇怪:“出什么事了?难道打起来了?” “不是不是,是天大的喜事!” 望着浴桶里雪肤花貌的美人主子,夏禾激动得嗓音都劈叉:“养心殿的余总管来了,说是奉陛下之命,接主子今夜侍寝呢!” 3、【3】 【3】 “我侍寝?!” 浴桶里,陆知晚震惊地站了起来。 猝不及防显露在外的雪白胴体叫夏禾“唰”得红了脸。 主子本就生得娇媚,这一身白嫩皮肤又牛乳凝脂般,肌理细腻,骨肉匀亭,莫说陛下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便是她个女子都要挪不开眼。 这样貌、这身段,今夜定能俘获陛下的心,她们流霞轩的未来也有希望了! “主子从前不是常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么?咱们流霞轩可算是时来运转了!”夏禾满怀期待地看向浴桶中人:“主子快快更衣吧,奴婢替您梳妆,保管将您打扮得光艳动人,叫陛下一见难忘。” 陆知晚扯了扯嘴角,哪还需要靠打扮,第一次见面就把他撞进河里的妃嫔,想忘记也难吧。 不过这男人搞什么鬼?白天还一副“这事就此翻篇”的态度,这才过去几个时辰,突然召她侍寝? 而且他不是不近女色?先前想扶他一把,他都一脸嫌弃,现在叫她侍哪门子的寝。 难道他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又想找她算账了?她就说嘛,这吃人的皇宫哪有好人! 这边厢,陆知晚对于即将到来的侍寝忐忑焦虑,惴惴不安。 另一边,皇帝召幸流霞轩才人陆氏的消息,长了腿一般传遍东西六宫。 胡婕妤与赵美人同住在长春宫,听闻此讯,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陛下召幸陆知晚?流霞轩那个陆知晚?”胡婕妤难以置信:“陛下怎会知道她这号人物?” “她就是个惯会装可怜的狐媚子!没准是靠着落水装病的事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赵美人双手紧掐榆木红漆贴金藤面椅的扶手,修剪尖细的指甲抠出一道深深印子:“胡姐姐,你说她午后突然出门,会不会就是勾引陛下去了?” 胡婕妤柳眉蹙起,低声喃喃:“怪不得她跟我们说话时,态度都不如从前敬畏,原来是去勾引陛下了……” 她越想越觉得今日午后,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 沉吟片刻,她吩咐宫人:“去查一查白天陆知晚都去了哪。”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永和宫内,后宫位份最高的顾贵妃也沉着脸,唤来心腹太监:“去养心殿打听下,陛下白日去了哪儿。” 心腹太监应声退下,一侧的大宫女素衣上前替顾贵妃捏肩:“娘娘消消气,那陆氏不过是个才入宫的才人,其父也只是岳州府下一个小县令,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现在是个小才人,过了今夜,就不一定了。” 一袭湖蓝色缎绣孔雀长袍的顾贵妃靠坐在美人榻上,纤指紧握掌心艳红的珊瑚珠串,姣美脸庞笼着一层寒霜:“这个陆氏还真是好本事,前几日落水,身子都还没好全吧,竟一声不吭入了皇帝表哥的眼……早知上回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叫她被淹死,一了百了。” “娘娘就是心太善。”素衣捏肩的动作不停:“殿选那日,娘娘就该撂她出宫。” “你以为本宫不想?”顾贵妃哼道:“可那日姑母就在我身边,还夸这陆氏貌美心娴,若我将她撂出去,岂不是和姑母唱反调,显得我气量狭小不容人?” 而且那会儿她也没想到,一向不与人亲近的皇帝表哥,竟会有召幸后妃的一天! 她与表哥青梅竹马,又入宫两年,都未曾得到与他同床共枕的机会,这个进宫才三月的陆知晚凭什么? ** 陆知晚也很想知道,这个难得的机会怎么就落到她的头上。 宽敞的轿辇停在养心殿门前时,天色已然全黑,一轮明月笼罩着紫禁城,这座巍峨皇城在寂静夜色里愈发显得森严。 “陆才人,您这边请。” 太监总管余明江在前头带路,他年近四十,皇帝尚在襁褓时,便由其照料陪伴,他与皇帝虽是主仆,感情却胜过主仆,皇帝都亲切称呼他一声大伴儿,是以他在内廷之中很是受人尊敬。 如今他亲自迎接陆知晚,又毕恭毕敬地引路,引得养心殿门前的侍卫与宫人都不由侧目。 陆知晚被那四面八方探来的目光看得怪不自在,长指捏住韶粉色缠枝葡萄纹外衫衣角,故作镇定地跟着余总管向殿内走去。 她心里乱得很,也不敢四处张望,不知走了多久,前头传来余总管略细的嗓音:“陆才人,您在此稍候,陛下忙完便过来了。” 陆知晚这才抬眼,朝前看去。 只见眼前的寝殿轩丽堂皇,锦缎绣帘,华灯辉耀,正前方是挂着重重明黄色幔帐的龙床,那长宽尺寸,简直比她流霞轩的寝屋还大。 天子居所,果然非同一般。 正感慨着,面上感到一道打量的目光,她定下心神,便见面白无须的余总管似笑非笑望着她:“才人若无其他吩咐,老奴先行退下了。” 陆知晚怔了怔,挤出一抹客气笑容:“有劳余总管带路。” 余明江笑了笑:“陆才人客气。” 他刚抬步,陆知晚忽又出声:“余总管等等。” “陆才人?”余明江停下脚步,诧异看她。 陆知晚抿了抿唇,难掩紧张:“余总管可知陛下为何突然召幸我?” 余明江微怔,而后笑道:“才人这话说的,陛下召幸哪位妃嫔,心思岂是奴才们能猜度的。” “可他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余明江何等精明之人,猜出陆知晚未尽之言,仍是那副和气笑模样:“要不说才人您好福气,后宫众妃嫔里,属您头一个被召来养心殿。您也别紧张,安心等着陛下,好生伺候便是。” 语毕,他不再多留,行礼退下。 寝殿两扇大门合上,陆知晚一个人站在这全然陌生的华丽宫殿里,浑身长满刺般,哪哪都不自在。 再看身后那张偌大的黄花梨十柱拔步龙床,心口咚咚直跳,难道下午那个离谱的相遇,叫皇帝产生了一种“呵,女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的霸总效应,这才把她弄来侍寝? 若真如此,那她待会儿就要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酱酱嬢嬢?虽说她是现代人,可白天见面,夜里就滚床单,速度也忒快了些! 也不知胡乱想了多久,紧闭的殿门外窸窸窣窣传来了动静。 陆知晚心下揪紧,纤薄的脊背也宛若一根被拉满的弦,绷得笔直发僵,如临大敌般站在桌边,等待着那扇门被推开。 终于,“吱呀”一声,殿门打开。 明亮的暖黄色烛光下,身着宽大烟墨色长袍的俊美男人,单手负在身后,缓步入内。 随着他的步伐接近,陆知晚的心跳越来越快,大脑也因极度紧张而变得空白。 直到年轻帝王走到面前,蹙眉乜了她一眼:“你入宫前当真有学规矩?” 陆知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连忙行礼:“嫔妾…嫔妾陆氏,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微颤的尾音落下,殿内便陷入一阵静谧,迟迟未曾响起叫起声。 陆知晚维持着屈膝的动作,动也不敢动。 她能感受到面前之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从挽起的精致发髻沿着后脖颈,慢慢逡巡往下,划过背脊、手臂,最后又从脚尖落回她的额前。 这沉默审视的目光,叫陆知晚愈发心慌,就好像他是猎人,她是他刚捕获的小羊羔,正琢磨哪一块更好下刀。 就在陆知晚身形微抖,快要绷不住时,头顶总算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起来罢。” 陆知晚如闻天籁,忍着发麻的小腿,直起身子,“谢陛下”三个字喊得真情实感。 余光瞥见身前男人自顾自走向那张宽大的龙床,才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嗓子眼。 不是吧,才说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不说喝点小酒烘托一下氛围,多说两句话熟悉一下也好啊。 萧景廷走到床边坐下,抬眼见着仍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女人,眉梢轻挑。 只见朦胧烛光间,那女人梳着飞仙髻,下着牙色折枝兰花的襦裙,外罩着件薄纱质地的韶粉色绣花长衫,笼着年轻婀娜的身段,最里头的银红色主腰和雪白藕臂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犹如圣洁高山上一捧白雪被烟霞笼罩,纯洁无暇,又透着几分香艳。 这副模样,与午后河边的女水鬼简直判若两人。 长指无意识摩挲了下指腹,萧景廷眸光轻晃,没想到这疯女人正经打扮起来,还挺好看? 若叫陆知晚知道她这副“美若天仙”的盛装模样在萧景廷口中,只得了一句“挺好看”的评价,定要吐槽他眼瞎没眼光。 只是现下她站在原地屏息凝气,局促不安,活像个等待审判官丢下令牌的刑犯。 头顶那道带着无形威慑力的视线停留了好一阵,才缓缓挪开。 而后榻边的帝王轻敲床沿,语气平淡:“你很紧张?” 何止是紧张,陆知晚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撅过去了。 她垂着头,嗓音发紧:“陛下龙威深重,嫔妾觍见天颜,实在惶恐……” “白天在河边轻薄朕时,可没见你惶恐。” 轻薄?陆知晚错愕,待对上男人一本正经的脸庞,不禁大喊冤枉:“陛下明鉴,嫔妾白日种种举动,都是为了帮陛下苏醒,绝无乘人之危轻薄之意!陛下若不信,嫔妾可对天发誓,以明心志。” 敲着床沿的长指停下,萧景廷睇着她:“听你这话,轻薄朕,你倒委屈了?” 陆知晚连忙摇头:“不委屈不委屈。” 萧景廷:“那你承认轻薄朕了。” 陆知晚:“???” “嫔妾没有!”她都说了那不是轻薄,这男人怎么这么轴呢。 就在她准备解释一下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急救原理,榻边男人直起腰身,幽深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帝王的威严气场太过强盛,陆知晚被他这般盯着,整个人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似的,脑子都变成浆糊无法思考。 俩人隔空对视着,谁都没说话,殿内又变得静悄悄。 窗外竹影绰绰,有晚风从窗缝钻入,吹动烛光摇曳。 良久,榻边帝王才收回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陆知晚刚要松口气,又听男人喑哑的嗓音缓缓传来:“到床上来。” 4、【4】 【4】 有那么一瞬间,陆知晚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愣着没动,于是萧景廷又重复一遍:“过来。” 似乎嫌她反应太迟钝,他还伸手拍了拍床。 耳朵不好使,眼睛总能看见。 看着那拍动的松软床榻,陆知晚目光恍惚,苍天菩萨,这是真要侍寝的节奏? 他要是态度坚决,自己这个身份也没法拒绝,万一拒绝得不好,惹怒皇帝,没准咔嚓一刀,直接拖去乱葬岗喂狗了。算了算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就是酱酱嬢嬢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年的海棠婆婆也不是白逛的。 开始不是还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后宫霸凌团吗?不如就把握这次机会,好好伺候皇帝,若能顺利抱上大腿当宠妃,谅那什么胡婕妤赵美人也不敢拿她怎样。 思及此处,陆知晚难得鼓起勇气,正面瞧了床边的皇帝好几眼。 何况他这张脸生得不赖,又是个从未幸过任何妃嫔的处,这样的条件放在公馆会所,高低也是个头牌,一晚上可要不少钱……嗯,这波不亏。 迅速做好心理建树后,陆知晚权当自己接了个后宫剧本,也不再忸怩,边回想电视剧里宠妃博取圣宠的手段,边朝床边走去。 “陛下……”陆知晚垂着眸,夹着嗓子柔柔道:“嫔妾来了,不知你有何吩咐?” 这刻意放嗲的嗓音,叫她自个儿头皮都有些发麻,不过男人应该挺吃这种嗲嗲的夹子音? 她低头装羞涩,全然没注意男人微蹙的眉。 沉默看了她两眼,萧景廷淡淡开口:“坐下。” “是。”陆知晚听令,老老实实在他身旁坐下。 萧景廷薄唇轻抿,又道:“牵朕的手。” 陆知晚:“嗯?” 她…牵他? 萧景廷双眸眯起:“有问题?” “没有没有。”陆知晚挤出一抹羞答答的笑:“嫔妾这是受宠若惊,一时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嘴上这般说着,动作也不敢怠慢,她朝着男人伸出手。 还别说,他模样生得好,就连手也生得格外好看。 腕骨宽大结实,长指骨节分明,白皙干净,手背透着淡淡青筋,只这般随意搭在床沿,都透着一种美玉精心雕琢的矜贵之气。 虽然知道是在演戏,手指搭上男人温热手背的刹那,陆知晚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莹白双颊蔓起的绯红,也不是全然作伪。 而指尖触碰的那只手似想避开,又克制着没避。 这微小的闪躲,叫陆知晚心下疑惑,忐忑看向皇帝:“陛下?” 萧景廷面上并没多少表情,只定定看向碰在一起的两只手,喉头滚了滚,哑声道:“继续。” “……?”陆知晚有些懵,继续什么? 萧景廷:“握住它。” 陆知晚:“……” 虽然知道他是说握住手,可这样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咬了咬唇瓣,她克制着自己脑中蔓延的黄色废料,张开手指,整个握住了那只大手。 与他相比,她的手太娇小,压根无法盖住他宽大的手背,只能勉强握住他四根手指。 “陛下,这样行么?”她仰脸问他。 萧景廷对上她忐忑谨慎的莹润水眸,好似看到一只在给老虎捋须的胆小兔子。 现在这兔爪子握着他的手,肌肤相碰间的温热与柔软,陌生、奇怪、有些不大适应,却出乎意料的,不会像旁人碰他时那般令他排斥恶心。 拧起的浓眉皱起又松开,萧景廷压低眉眼,喉间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陆知晚觑着他舒展的眉眼,觉得他应该是满意的。 满意她牵他?啧啧,看不出他还是个死傲娇,喜欢女孩子主动和他贴贴。 陆知晚心下腹诽,面上老老实实牵着男人的手。 这般牵着手坐了好一会儿,眼见身侧之人迟迟没有其他动静,陆知晚不禁纳闷,难道他打算就这样牵手坐一晚? 虽说他未尝过男女情爱,但二十二岁的年纪,搁在古代也老大不小,不至于这么纯情吧…… 难道在等她主动? 就在陆知晚决定主动进行下一步骤,刚抬起头,恰好对上男人望过来的漆黑狭眸。 四目相接,她眸光闪烁,萧景廷突然松开她的手。 陆知晚惊诧:“陛下?” 萧景廷看着她,面无波澜:“时辰不早了,就寝吧。” 陆知晚:“……?” 萧景廷指了指龙床:“你睡里侧。” 仍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却叫人不敢拒绝。 虽然一头雾水,陆知晚还是乖乖听从吩咐,爬进了龙床里侧。 直觉告诉她,皇帝口中的“就寝”,应该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回事,毕竟现在这个氛围就很迷,压根没有欢好前该有的面红心跳。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 外衫脱了,灯光灭了,重重叠叠的明黄色幔帐也放下了,偌大一张龙床上的年轻男女,却只是盖着同一张被子肩并肩躺着。 黑暗中的陆知晚:“……” 实锤了,皇帝果然不行! 不然自己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躺在他身边,他竟能无动于衷不扑倒?这是吃了九个柳下惠十个唐长老才有的定力吧。 不过他既然不行,为何还要找自己过来侍寝?难道想用她当幌子,对外证明他是行的?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静谧的幔帐冷不丁响起男人磁沉的嗓音:“为何还没睡?” 陆知晚呼吸一紧,而后两只手揪着被角,放柔语气:“回陛下,嫔妾是太欢喜了太激动了,一想到能与陛下同床共枕,实在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还如做梦一般。” 她说完这话,身旁之人迟迟没有出声。 陆知晚谨记着自己体贴温柔的人设,偏头询问:“陛下怎么也没睡?” 这回对方总算开了金口:“你呼吸太乱。” 陆知晚:“……?” “朕不碰你,快些睡吧。” “???” 陆知晚颊边发烫,心下恨恨,说的她很想他碰似的! 好在有黑夜遮掩,身旁之人也看不清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只听得见她温温柔柔的嗓音:“既然您觉得嫔妾气息太乱,嫔妾蒙着被子睡好了。陛下也快些歇息吧,明儿个还要早朝,若是没休息好,那就是嫔妾的罪过了。” 话音落下,帐内又陷入一阵漫长沉寂。 陆知晚:“……” 怎么又不出声了?这么高冷么。 没等她寻思明白,身侧响起男人淡淡的一声“睡罢”,好歹缓解了一些帐中的迷之尴尬。 陆知晚暗暗松了口气,也不再出声。 虽说是陌生的床榻,旁边还躺着个陌生男人,但一旦接受他“不行”的设定,陆知晚也放下紧张戒备,白日攒了一天的疲累也化作困意席卷而来,叫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月影朦胧,万籁俱寂。 听着耳畔响起的均匀呼吸声,萧景廷阖着的狭眸缓缓睁开,偏头朝一侧看去。 床帷间光线晦暗,看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只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因着她的存在,帐中除了他惯常用的龙涎香气,还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子脂粉甜香…… 后宫装腔作势的女人并不少,但像她演技这样拙劣,却不招他讨厌的,倒是头一个。 就是不知,她能演多久。 至于自己为何唯独不排斥她的触碰,且留她在身边,再观察一阵。 *** 翌日清晨,陆知晚是被人推醒的。 上一刻,她在梦里买了个加蛋加肠加鸡柳的煎饼果子,香气喷喷,金黄焦脆,她美滋滋刚要下嘴,手臂就被人猛推一下。 豪华版煎饼果子“啪嗒”掉一地,她的心也跟着“哗啦”碎了,刚想骂是哪个混账走路不长眼,睁眸就对上一张冷冷清清没什么表情的俊美脸庞:“总算舍得醒了?” 陆知晚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昏沉脑袋霎时比喝了八杯冰美式还要清醒。眨了眨刚醒来还有些湿润的乌眸,她揪着被子,朝榻边的男人挤出个讪讪笑容:“陛下早啊。” 萧景廷将她表情尽入眼底:“不早了。” 陆知晚往外看去,帘帐外的光线还灰蒙蒙的,天都没亮,这还不早? 萧景廷道:“五更上朝,现下已过四更天。” 陆知晚啊了声,颇为同情地看他:“原来陛下每日都这么早上朝,真是辛苦了。” 不过他上他的朝,把她推醒干嘛? 不对,她现在是侍寝妃嫔,老板都要去上班了,当员工的哪好继续睡懒觉! 她在心里为自己的迟钝懊恼,抬头就见皇帝一副“你有脑子、但不多”的目光望着她。 陆知晚:“………”好像被鄙视了。 “陛下恕罪,嫔妾头一回侍寝,有些规矩的确不懂,还请您多担待。”她边从舒适被窝起身,边诚恳保证:“下次嫔妾一定注意!” “下次?”萧景廷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还想侍寝?” “呃……”这什么破问题,叫她怎么答。 说想的话,显得她不矜持。说不想的话,又违背她想抱大腿当宠妃的计划。 纠结一番,她决定抛弃羞耻豁出脸皮,一双清凌凌乌眸望着面前的男人,眨巴眨巴:“不瞒陛下,嫔妾尚未入宫前就听过陛下威名,心生仰慕。昨日机缘巧合相遇,见陛下不但如传闻里所说的英俊倜傥,还胸襟宽广不计较嫔妾的过错,这份贤德宽厚的品行叫嫔妾愈发敬仰。若陛下不嫌弃嫔妾愚笨,嫔妾自然愿意长伴陛下左右,尽心侍奉。” 含情脉脉说完这番话,陆知晚自己都快吐了,只能暗掐掌心,提醒自己演员的修养——表情管理不能绷,眼神戏要真诚! 外头夜色虽褪,寝殿内的光线依旧灰暗朦胧。 萧景廷垂眸,看着面前娇羞乖巧的女人好一会儿,忽而扯了下唇角,低笑出声。 这声意味不明的笑,给陆知晚整不会了。 笑什么啊!她在深情告白诶,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她的演技。 好在萧景廷也就笑了那么一声便敛了笑意,提步上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陡然靠近,那双幽深黑眸居高临下睇着她,嗓音低缓:“你说,你仰慕朕?” 5、【5】 【5】 男人的目光锐利清明,好似直直看进她心里。 陆知晚掌心掐得更紧,全靠演员的信念顶着这头皮发麻的压力,诚恳点头:“像陛下这样英明神武之人,天底下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不爱慕,嫔妾自也不例外,难道陛下不信嫔妾的心意吗?” “你的心意……” 萧景廷瞥过她紧张绷起的肩颈,眉梢轻挑:“看你逗朕笑出声的份上,姑且信你。” 陆知晚肩膀放松,长舒口气:“陛下信就好。” 诶不对,谁逗他笑了?!所以他刚才真是在笑她的表白? 不等她多想,便有太监端着皇帝朝服冠冕进来。 陆知晚也没闲着,尽着妃嫔责任,伺候他穿衣,虽说动作有些生疏,但有太监们在旁搭把手,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待穿戴齐整,外头天色也明亮不少,有太监上前提醒太和殿朝臣们已到,萧景廷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再看柱子旁耷拉着脑袋悄悄打哈欠的陆知晚,他眸光微动,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忽然被点名的陆知晚一惊,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上前:“陛下还有何吩咐?” “牵手。” “……?” 疑惑归疑惑,陆知晚还是照吩咐,像昨晚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与昨夜牵手不同的是,这次她握了一会儿,那只大掌忽然反握回来。 不但反握了,还像发现什么有趣玩意般,不轻不重捏了两下。 陆知晚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挑逗”行为。 直到萧景廷松开她的手,语气平静:“朕上朝了。” 她才怔忪回神:“…嫔妾恭送陛下。” 身着朱红色团龙纹朝服的年轻帝王转身离去,左右一干太监也都簇拥跟上。 方才还热闹的寝殿霎时变得静谧,只剩下陆知晚摸着诡异发烫的脸颊,一肚子莫名其妙。 这皇帝什么毛病,不和她睡觉,却喜欢拉小手?别真是个纯爱战神吧。 想不明白陆知晚也懒得再想,趁着天色还没大亮,这会儿也没人过来管她,便又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睡起回笼觉。 不过这回笼觉也没睡多久,她又被人唤醒了。 叫醒她的是位笑吟吟的圆脸姑姑,恭恭敬敬站在床头与她行礼:“奴婢秋容拜见陆婕妤,婕妤万福金安。” 陆知晚抱着被子,一脸困意:“免礼免礼……” 等等,婕妤?她不是个才人嘛。 “这位姑姑,你方才唤我什么?”陆知晚睁着双眸定定看向面前之人。 “婕妤方才睡着了大抵不知,陛下上朝前下了旨,说您昨夜侍寝有功,晋您为婕妤。”秋容姑姑笑容满面,福了福身子:“奴婢在此给婕妤娘娘道喜了。” 就盖着被子睡了一觉,便从最末等的才人变成正三品婕妤,天底下竟还有这种好事! 陆知晚大脑晕乎乎,还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 秋容姑姑看出她的恍惚,弯眸轻笑:“奴婢在宫里当差这些年,婕妤您是头一个侍寝后连晋两级的,足见陛下待您的恩宠呐。” 稍顿一下:“现下已是辰时,照着宫里规矩,头次侍寝的妃嫔要去给贵妃请安……奴婢伺候婕妤您梳妆?” 陆知晚从晋升的喜悦中回神,错愕出声:“现在就要去给贵妃请安?” 秋容姑姑颔首:“陛下未曾立后,顾贵妃便是后宫妃嫔第一人,四品及四品以上妃嫔每日皆需前往永和宫与贵妃请安。从前您是五品才人,无须请安,现下您已是婕妤位份,自是需要觐见贵妃。” 听着这话,陆知晚瞬间脑补一出针锋相对的后宫大戏。 作为后宫第一个在养心殿侍寝的妃嫔,本来就很招人恨了。现下皇帝还直接给她晋了两级——不是说晋升不好,就是太招眼了,待会儿怕是有一场硬战要打。 不过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她既朝着宠妃这个目标去,就不必顾忌那些有的没的,冲就是了。 稍定心神,陆知晚朝秋容姑姑露出个客气笑容:“那就有劳姑姑梳妆了。” *** 天光大亮,惠风和畅,永和宫内却是一片沉沉凝重之气。 顾贵妃还未出来,正厅内其他请安的妃嫔三两成群,掩着帕子窃窃嘀咕着,而话题围绕的中心自是昨夜侍寝的陆知晚。 “不是说她上回落水,病得都起不了身么?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 “陛下从未召幸任何妃嫔,就连贵妃娘娘都未曾进过养心殿,她个岳州来的凭什么……” 后宫中的妃嫔大多是京城贵女,自有一种天然优越感,看不上其他州府选上的秀女。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乡下地方来的小小才人,竟叫不近女色的陛下破了戒,开始召幸妃嫔了! 诸位妃嫔心下既羡慕又嫉妒,隐约中又透着一种期待—— 从前陛下不召幸妃嫔,她们也曾暗暗猜测陛下是否有隐疾。现下出了陆知晚这么一个变数,不就说明陛下其实是喜欢女人的?她们努努力,朝陛下喜欢的方向靠近,或许也有被召幸的机会! 想到这点,好几位京城本地的妃嫔主动走向胡婕妤和赵美人那边。 胡婕妤还当她们是来找自己说话,刚端起假笑准备寒暄,不曾想那几人却是齐齐看向她身侧的赵美人:“赵妹妹,若我们没记错,你与那陆婕妤是同乡,且一道结伴进京选秀,关系定然匪浅,你可知她是用何法子讨了陛下欢心” 赵美人表情复杂,从前这些京城妃嫔对她是爱答不理的,今日主动搭话,却是为着陆知晚那个小蹄子。 她哪知道那狐媚子用了何手段!要是知道了,她自个儿早就用了,何至今日,位份还被陆知晚压过了一头!实在可恨! “诸位姐姐见谅,我与她虽是同乡,但性情不同,平日里并没什么来往……”赵美人皮笑肉不笑。 那几个京城妃嫔见状,互相交换个眼色,不冷不淡敷衍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赵美人脸色愈发难堪,揪着帕子低声哼哼。 胡婕妤斜眸看她:“行了,别哼唧了,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谁叫你技不如人呢,再委屈也憋着吧。” 赵美人咬唇,心说难道你很痛快么?现下陆知晚是婕妤位份,与你平起平坐,你怕是比我还要恨吧。 有的人还未到场,永和宫花厅就已成了个黑云压城般的风暴中心。 等陆知晚的轿辇停在永和宫门前,一种强烈的寒意就朝她袭来,激得她鸡皮疙瘩都竖起,只觉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不是什么后妃宫殿,而是一个吉凶难卜的龙潭虎穴。 “婕妤莫要害怕,您是陛下亲封的婕妤,只要循规蹈矩,自个儿不出错,旁人想要挑你的刺也得先在心里掂量掂量。”秋容姑姑伸手搀着她下轿,温和稳重的安慰叫陆知晚心情平静不少。 “还好有姑姑陪着我,不然我这颗心都要慌死了。” “婕妤这话折煞奴婢了,陛下既派奴婢侍奉您左右,奴婢自是要一心为您着想。” 秋容姑姑看着这位姿色娇娆但性情单纯的陆婕妤,心下也有所计量,面上却不显,态度恭敬地提醒:“后宫其他妃嫔,婕妤可不去在乎,但顾贵妃乃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在她面前,婕妤还是得审慎些……” 对于这位顾贵妃,陆知晚唯一的记忆还是落水当日,那抹众星捧月的华贵紫色。 太后侄女,那就是皇帝的表妹?这背景的确不容小觑。 “秋容姑姑,不知贵妃性格如何,有何喜恶?”陆知晚边往永和宫里走,边临时抱佛脚打听着消息:“你与我说说,我心里也好有底。” 秋容姑姑思忖两息,才低低开口:“贵妃是顾府嫡女,姑母是当朝太后,父亲是当朝首辅,亲兄长顾容予更是难得俊才,年纪轻轻就已是正三品衔刑部侍郎,这样家世娇养出来的贵女,总是有几分矜傲脾气在身上的……” 这话虽说的委婉,陆知晚也听懂其中意思——顾贵妃脾气骄纵,不可招惹。 不过陆知晚也能理解,换做自己有这么牛逼轰轰的背景,出门也叉腰横着走。 只是刑部侍郎顾容予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陆知晚蹙眉想了想,不等她想起来,人已走到花厅门前。 方才还窃窃私语、议论不休的厅内一时间静了下来,众位妃嫔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门外那道美丽又可恶的纤细身影。 正准备跨过门槛的陆知晚:“……” 救命,这直冲天灵盖的浓浓杀气,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6、【6】 【6】 花厅内气压极低,低得陆知晚下意识屏住呼吸。 视线飞快扫过厅内一圈,确定这满屋子的年轻美人们只是眼神攻击,并不会冲上来扯头花,这才定下心绪,继续迈步朝里去。 瞪吧瞪吧,反正多瞪两眼她也不会掉块肉。 陆知晚步入厅内后,先按照秋容姑姑的提示,与殿内位份较高的数位妃嫔行礼问安。在三品婕妤之上,有二品的昭仪、嫔位,从一品的妃位、正一品的贵妃。 狗皇帝人虽然不行,但后宫美人不少,这些位份高的妃嫔绝大部分都是京官女眷,位份高低也依照其父兄的官位而定,与容貌长相无关、更与皇帝个人喜恶无关。 感受到她们投来的审视目光,陆知晚内心毫无波澜,反正大家进后宫又不是来交朋友的,面上过得去就成。 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一举一动都叫人挑不出错处,那些高位妃嫔说了声“陆婕妤不必多礼”,也都垂下眼皮,一副冷冷淡淡懒得理会的模样。 这般不尴不尬地进行一轮初步社交后,永和宫大宫女素衣缓步从百鸟朝凤织金屏风后走出,望着厅中众人,肃声开口:“贵妃娘娘将至,还请诸位娘娘噤声入座。” 众妃嫔正了神情,齐声应道:“是。” 不一会儿,方才还三五成群有些混乱的花厅便静了下来,明媚鲜妍的美人们各归其位,分坐两侧,唯独陆知晚一个人杵在原地,看着两边已然坐满的位置,显得格格不入—— 没有人搭理她,也没人给她指个位置,她们坐在两旁面带讥笑地看她,像是看小丑表演的观众。 陆知晚暗暗掐紧掌心,她算是明白原主为何成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了,别说性情柔弱敏感的原主,便是她自诩是个厚脸皮,在这种集体排挤下,也觉得十分不适。 不过现在这算什么?后宫版抢凳子游戏? 嘁,幼稚。 心下冷嗤了声,陆知晚抬起头,直勾勾看向大宫女素衣:“这位女官,我是流霞轩的陆婕妤,这是头一次来永和宫与贵妃娘娘请安,不知我的座位在哪?” 厅内众人皆是一怔,没人想到她会直接问出来,且这般落落大方,就好似一点都不觉尴尬。 素衣也愣了下,待对上陆知晚那双清澈明亮的乌眸,心下莫名一个激灵,悻悻垂下眼道:“还请婕妤恕罪,定是手下那些糊涂东西疏忽了。” 说到这,她板着脸呵斥着一旁两个小宫女:“都傻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给陆婕妤搬张椅子来。” 那俩小宫女莫名被凶,皆面露惶恐,匆匆应了声,很快听令下去。 不一会儿,一张簇新圈椅搬到厅前。 小宫女紧张问道:“素衣姐姐,这椅子放在哪?” “喏,放那边。” 素衣抬手示意小宫女将椅子搬在胡婕妤与赵美人之间,又端着一副歉意笑容对赵美人道:“赵美人,陆婕妤位份比您高,所以您得往旁挪一挪,还请您多担待。” 赵美人僵着面孔,心头有怨又不敢朝素衣发作,毕竟素衣代表着顾贵妃,只好将这笔仇记在陆知晚身上,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这是自然。” 她甩着帕子让了位,素衣则转身对陆知晚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婕妤,您请入座吧。” 陆知晚眉梢轻挑,深深看了眼这个青色宫服的大宫女。 不愧是贵妃身边当差的,凭着一张椅子,就给她狠狠拉了波仇恨。 胡婕妤和赵美人本就看自己不顺眼,这么一弄,那霸凌小团伙还不得恨死自己——这招挑拨离间玩的真溜! 腹诽归腹诽,陆知晚尽量无视来自左右的“眼刀攻击”,一脸淡定坐上那张象征着品级的椅子。 恨吧恨吧,反正她不在乎。 众人见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在了胡婕妤和赵美人之间,心下不由纳罕:先前听说这个陆氏胆小怕事,见着胡婕妤她们就如老鼠见到猫,如何今日如此反常? 胡婕妤也不动声色瞄了陆知晚好几眼,自从昨日午后开始,这陆知晚仿佛变了个人。难道她先前的畏惧谨慎都是装出来的?亦或是陛下召幸了她一回,她便恃宠而骄了? 各怀心思间,屏风后缓缓传来太监细长的通传声:“贵妃娘娘到——” 众妃嫔面色一凛,纷纷起身:“臣妾/嫔妾恭迎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陆知晚也跟着大部队一起,恭敬行礼。 只听静谧的花厅内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腰间环佩叮当脆响,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好似划过她的头顶,又慢悠悠挪开。 “都免礼吧。”慵懒清灵的女声从上头传来。 “谢贵妃娘娘。”妃嫔们直起腰身,重新落座。 陆知晚也趁机窥得这位背景显赫的贵妃娘娘的真容。 只见雕花镶宝石的宝座上,贵妃一袭明紫色织银丝牡丹团花宫服,云发丰艳,蛾眉皓齿,白皙的鹅蛋脸上最为出众的,莫过于那双微微往上挑的狐狸眼,眯眼看人时,尽显天之骄女的高贵气质。 狗皇帝真是好艳福啊! 陆知晚双眸发亮,转念又想,可惜了,这么多环肥燕瘦、风姿各异的美人,他却是个不行的——唉,这可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一时间,陆知晚也不知该羡慕皇帝,还是同情。 她这边为皇帝唏嘘不已,而上座的顾贵妃则是在暗暗打量她。 见到如鹌鹑般低眉顺眼、安静坐着的陆知晚,顾贵妃嫣红嘴角轻撇了撇。 这陆氏虽然容色尚可,但到底是乡下小官之女,浑身透着一股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也不知皇帝表兄看上她哪点了。 压着心头郁闷,顾贵妃照往常与上座的几位妃嫔寒暄两句,又端起手边茶盏慢悠悠呷了一口,这才清了清嗓子,睇向右下方的陆知晚:“这位便是昨夜得陛下召幸的陆妹妹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是何等的绝色叫陛下这般爱重,竟连晋了两个位份。” 陆知晚眉心一跳,来了来了,出招了。 袖中长指拢紧,她从圈椅起身,朝上座的紫袍美人行了个礼,主打一个纯良无害老实人:“嫔妾陆氏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玉体金康。” 顾贵妃眯起眼,修长玉指轻敲宝座扶手:“再走近些来。” 犹豫片刻,陆知晚还是走上前:“贵妃娘娘。” “再近一些。” “……” 直到走到离贵妃宝座三步之遥的距离,顾贵妃才满意,一双狐狸眼盯着陆知晚的脸,语气不明:“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忽又抬起手,那戴着尖长金丝琉璃护甲的手指径直伸向陆知晚的脸。 陆知晚眼瞳一缩,下意识想躲,但理智告诉她,要冷静! 贵妃便是再骄纵嫉恨,总不会当着众目睽睽毁她容——那与直接打皇帝的脸无异。 厅中其他妃嫔见着贵妃突然伸手,也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既忐忑又难掩看戏的兴奋。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间,那质地冷硬的琉璃护甲最终落在了陆知晚白嫩的右颊。 有轻微的刺痛,但并不是皮肉划开那种痛意。 陆知晚眉心轻蹙,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划红了。可眼前之人她开罪不起,只能暂且忍一忍。 那尖尖的护甲沿着吹弹可破的脸颊一路往下,像匕首划拨过上等丝绸,处处透露着危险气息:“陆妹妹这一身冰肌玉骨,连本宫都看得挪不开眼,难怪能叫陛下喜欢。” 喜欢两个字,顾贵妃咬的格外重,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些许。 陆知晚痛得倒吸一口气,靠,难道自己预判有误,这美人贵妃是个疯批属性,真要毁她容?! 在那护甲再次戳过来时,求生欲叫陆知晚迅速闪开。 顾贵妃面色沉下:“陆婕妤?” 陆知晚往后退了一步,讪讪地笑:“贵妃娘娘谬赞,嫔妾蒲柳之姿哪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娘娘的护甲精细,若是叫嫔妾的脸皮碰坏了可不好。” 顾贵妃微愣,显然没料到这陆知晚外表瞧着文文弱弱,竟是个油嘴滑舌的? 等缓过神刚要开口,便见总管太监快步从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躬着身:“启禀贵妃娘娘,太后传令,待您这边请安结束后,让陆婕妤去慈宁宫一趟。” 不单是陆知晚,在场其他妃嫔也都面露惊愕。 后宫谁不知太后潜心念佛,深居简出,极少关心后宫之事,现在竟然主动召见这个陆知晚? 顾贵妃的脸色也僵了几分,视线扫过陆知晚颊边那两道泛红的印子,眸光轻闪,还好不深,否则叫姑母瞧见,又要添些麻烦。 不过姑母找陆知晚过去做什么? 顾贵妃心下疑惑,陆知晚本人更是一头雾水——这些大小妃嫔她都还没应付明白,现在又来个太后娘娘?还让不让人松口气了! “既然太后要见你,那你就过去吧,莫要叫她老人家久等。” 顾贵妃抚过长长护甲,黑眸斜乜着陆知晚,语调不冷不淡:“不过本宫得提醒你一句,虽有陛下宠爱,但身为后妃,在这后宫之中也该谨言慎行,切莫恃宠而骄,做出些坏规矩的事。” 陆知晚垂了垂眼睫,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嫔妾谨记贵妃教诲,往后定然克己慎行,与后宫诸位姐妹和睦相处。” “最好如此。”顾贵妃扯唇轻哼:“待会儿在我姑母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 “嫔妾省的。”陆知晚朝顾贵妃福了福身子:“那嫔妾先行告退。” 顾贵妃不耐烦摆了摆手,陆知晚也没再多留,带着秋容姑姑退下。 眼见那抹纤细身影消失在花厅,顾贵妃也没心情继续与众妃寒暄,揉了揉额心,直说累了,命众人散去。 “娘娘,那陆婕妤的脸上好似留了点痕迹……”素衣搀着顾贵妃往内殿去:“她不会在太后面前说您坏话吧?” 顾贵妃把玩着护甲,慢悠悠道:“太后是我亲姑母,自是帮着自家人的,有何好担心。” “娘娘说的是。”素衣颔首附和,又将先前搬椅子让赵美人腾位置的事说了遍,末了还道:“大概是得了恩宠,奴婢看她是一点都不把杜婕妤和赵美人放在眼里了。” “不过一次临幸罢了,君心难测,她难道能保证荣宠不衰?”顾贵妃冷嗤道:“我看陛下就是图一时新鲜,等这股劲儿过去,有这野丫头的苦头吃……对了,昨日叫你们去查陛下的踪迹,可查清楚了?” “查到了,陛下昨日……” 素衣欲言又止,屏退左右宫人后,才讳莫如深凑到顾贵妃身旁,低语耳语。 顾贵妃静静听着,两道柳眉逐渐蹙起,口中难以理解地呢喃:“那么个破地方,哪值得他这样惦记……” *** 太和殿,冗长枯燥的朝会散去时,已接近午时。 明净阳光笼罩着巍峨金碧的皇城,夹道两侧盛开的海棠花枝叶倒映在朱色高墙间,影影绰绰,灿烂繁艳。 御辇之上,萧景廷单手支着额头,盯着那在宫墙间盛放的花木看了一阵,忽的想起什么,转脸看向一侧随轿行走的余明江:“大伴儿。” 余明江上前一步:“老奴在。” “那个女人可还在养心殿?” “陛下是问陆婕妤?”余明江微仰起脸,温声答道:“您上朝没多久,她便去永和宫和贵妃请安了。” 似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萧景廷黑眸微眯:“她去见顾虞儿?那可是个不好惹的。” 余明江不好议论贵妃,垂着眼没出声。 御辇上的年轻帝王也不在意,拇指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 从前不觉什么,可现在他能清楚分出旁人触碰的感觉与自己触碰自己的感觉,是那般的不同。 沉吟片刻,他问余明江:“顾虞儿可有把她如何?” 余明江眼波轻动,看来陛下的确对这个陆婕妤有几分上心了。 “陛下放心,陆婕妤在永和宫没多久,就被太后娘娘请了过去。” “这会儿她还在慈宁宫?” “是,方才小喜子来报,说陆婕妤还在太后那并未出来。”余明江一边答着话,一边小心翼翼觑向上首帝王,见着那张本就冷白,在阳光下更显出一种几近苍白透明的俊美脸庞,目光有一瞬恍惚。 待回过神,他轻声询问:“陛下可要过去看看?” “不了。” 萧景廷漫不经心摆了下手,高大身躯慵懒往椅背一靠,任由刺目灿烂的阳光照在脸上,嗓音寒冰般淡漠:“她只要在朕弄清楚异样之前,活着就成。” 7、【7】 【7】 慈宁宫内,坐在红木雕螭纹鱼桌前的陆知晚虽然还活着,却感觉自己分分钟会被撑死。 面对眼前堆成小山的美味佳肴,她生无可恋地摸了摸肚子——不能再炫了,再炫下去,她怕是要成为第一个载入史册活活撑死的妃嫔。 “陆婕妤怎么不吃了?若是不合口味,哀家再让小厨房做两道新菜式……” “不必不必!”陆知晚连忙摇头,一脸感动地看向对座雍容端庄的贵妇人:“太后娘娘,您宫中的饭菜都十分可口,但嫔妾实在吃不下了……” 来慈宁宫的一路上,陆知晚脑补了一大堆恶婆婆刁难儿媳妇的狗血戏码——毕竟身为侄女的顾贵妃险些划破她的脸,那身为姑母的顾太后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万万没想到,虽同为顾家女,顾太后与顾贵妃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位年逾四十岁的太后生着一张显年轻的娃娃脸,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梨涡。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叫岁月对她格外优待,乌发茂密,皮肤白皙,陆知晚见了都想喊她一声姐姐。 除了温婉外表,顾太后的性格也格外温柔,待陆知晚就如自家小辈般,平易近人与她寒暄了一阵,还留她一道用午膳。 就是这午膳委实丰盛了些,昨日还在啃窝头的陆知晚,今天看着面前的珍馐美馔,真有种土狗进城的不真实感。 “你也没吃多少,怎的就吃不下了?” 顾太后稍显遗憾,视线扫过陆知晚尖尖的下巴和削瘦的肩颈,轻叹道:“哀家记得选秀时,你还没有这么瘦,三月未见,竟清减成这样。若不是你容色依旧,哀家险些都认不出了。” 陆知晚心道,先前每日吃着咸鱼窝窝头,猪八戒来了都得瘦三斤,何况她这具身体才满十六,还在发育成长。 不过当着太后的面,她也不好说过去那些事。倒不是不想告状,只是怕太后心生同情,又给她添两碗大米饭,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太后关怀,嫔妾感激不尽,许是天气渐热,所以胃口减了些。”陆知晚露出个讨长辈喜欢的乖巧笑容:“您放心,嫔妾回去以后一定多吃多喝,争取多养些肉。” 顾太后闻言,欣慰颔首:“这才对嘛,小姑娘还是有些肉好看。” 说着又打量了陆知晚一番,笑吟吟道:“这些年哀家为着皇帝的事愁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只得日日祈求菩萨让他快些开窍,明白何为男女之情。好在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能入皇帝的眼,也算了却哀家一桩心事……” 陆知晚讪笑着低下头,生怕与顾太后对视,暴露她的心虚。 要是叫太后知道皇帝只是和她盖着被子牵小手,怕是又要愁得睡不着了。 “打从选秀那日第一眼见到你,哀家就瞧出你是个有福气的,现下看来,哀家眼光不错。陛下难得愿意与女子亲近,你千万抓住机会,多讨他欢心……” 顾太后边说,边期待地看向陆知晚的肚子:“最好早日传来喜讯,为皇家开枝散叶。” 陆知晚悻悻吸了吸鼓起的肚子:“……” 这里全是她凭本事吃进去的鸡鸭鱼肉,可没什么龙子龙孙。 待一顿气氛和谐的午膳用罢,陆知晚也从慈宁宫告退。 看着身后宫人们托着的一大堆赏赐,她仍觉做梦般,很不真实。 这哪像妃嫔拜见太后,分明是小辈去热情的大姨家做客,又吃又喝又拿,完事大姨还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叮嘱:“回去记得多吃些,有空再来玩。” 回流霞轩的路上,陆知晚没乘轿,而是撑着腰踱步消食,边与秋容姑姑闲聊—— “姑姑,太后娘娘与我想象中的太不一样……” “这话怎么说?” “她也太温柔、太和善了,一点太后的架子都没有……”陆知晚晃了晃脑袋,将各大影视剧里的太后形象甩开,凑到秋容姑姑身旁小声嘀咕:“太后真的和贵妃是一家人?” 顾贵妃莫不是捡来的吧,不然姑侄俩性格怎会如此天差地别。 秋容姑姑先是一愣,待明白她的意思,掩唇笑了笑,又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虽同为顾氏女,但太后与贵妃成长处境不同,性情自然也不一样。” “从前的顾家和现在相差很大?” “那可不,太后进宫时,恰逢顾老太爷病重,顾府一片落败之势,且先帝那会儿独宠珍贵妃,太后虽是正宫皇后,却备受冷落,位同虚设。好在顾阁老,也就是太后的兄长聪颖上进,由一个小小翰林院庶吉士进入内阁,终成一国宰辅重臣。贵妃是赶在好时候出生,落地就没吃过半点苦,自是要骄纵些……” 陆知晚恍然:“原来如此。” 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陆知晚走累了,便上了轿辇,带着那一堆赏赐回了流霞轩。 夏禾早早就在门口盼着,隔着老远见到轿辇,顿时喜笑颜开:“主子回来了!” 轩内另外两个宫女和太监也都伸长脖子站在门口,轿辇一落地,连忙上前迎接,嘴里还说着讨喜吉祥话:“奴才/奴婢们拜见婕妤主子,恭祝主子荣华高升,盛宠连绵!” 陆知晚扫过他们谄媚的脸,并未理睬,径直走向夏禾,弯眸浅笑:“太后赏了我不少好东西,你随我一同进屋看看。” 见主子亲近,夏禾心下感动,眼眶微红:“是。” 慈宁宫的宫人们很快将太后的赏赐放入正屋,恭敬告退。 陆知晚给秋容姑姑安排了一间屋子,本想让夏禾帮忙整理,但另外两个宫女太监积极献殷勤,主动拿着笤帚抹布收拾,陆知晚便随他们去,让夏禾进屋陪她清点赏赐。 “哎呀,这绸缎可真漂亮,这匹栀子色的给主子裁一条薄衫,夏日里穿着既清透又亮眼。” “主子快看,这支赤金红宝石丁香花的簪子也太精美了,花瓣錾刻得像真的一样。” “哇,竟还有这么多补品?这燕窝中间如何还杂着红丝?难道这便是传说中一两燕窝一两金的金丝血燕?” 夏禾像只小蜜蜂般在一堆赏赐间惊叹不已,陆知晚则是懒洋洋躺在榻边,眉眼含笑:“太后娘娘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出手还这般大方,简直是活菩萨一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陆知晚感觉她都要爱上顾太后了,对太后的赞美也是一句接一句,根本停不下来。 听到后来夏禾都忍不住打趣:“主子一直在夸太后,都没提一句陛下,不知道还以为昨夜您是给太后侍寝去了。” “你这大胆丫头,还打趣起我来了。”陆知晚笑嗔着,但夏禾这么一提,她脑中也浮现萧景廷的模样。纤指摸了摸下巴,她斟酌道:“他相貌还是很好看的,就是这性情……” 奇奇怪怪,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说儿子随母么,我看陛下无论性格还是长相一点都不像太后。” 顾太后是杏眸,皇帝却生着一双凤眸,难道是随了先帝? 陆知晚心下嘀咕,夏禾却是困惑出声:“主子莫不是糊涂了,陛下并非太后亲生,自然与太后不像啊。” 陆知晚一愣:“哈?” “世人皆知陛下生母是才人徐氏,可惜她诞下陛下便病逝了,陛下这才抱去太后宫里抚养。”夏禾皱眉,一脸忧色看向陆知晚:“主子连这个也忘了吗?不然还是找个太医来看看吧。” “呃……”陆知晚尴尬摸了摸鼻子,刚准备糊弄,屋外倏地响起一阵敲门声,她也趁机转移话题:“夏禾,你去看看是谁。” “是。”夏禾应了声,转身往门边去。 进来的是秋容姑姑,与陆知晚行了个礼,便禀明来意:“奴婢的行囊还在养心殿后罩房,还请娘娘容奴婢回去一趟,将行囊取来。” “应该的。”陆知晚颔首:“东西多不多?小顺子小斌子随姑姑一起去吧,还能帮着搭把手。” “多谢婕妤,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秋容姑姑躬身道谢,离开前又想到什么,停顿脚步,回身问陆知晚:“奴婢回养心殿或许会遇到陛下,婕妤可有话要奴婢捎带?” 给皇帝带话?陆知晚不禁坐直身子,脸上神情也变得认真。 据她一整天的观察,这个秋容姑姑应当挺得皇帝信任,虽说她不大理解皇帝为何派秋容姑姑来伺候她……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才将亲信宫人派来照顾?亦或是,那男人有别的打算,派人监视自己? 不论哪种情况,陆知晚都打定主意,当下坚持“痴情恋爱脑宠妃”人设不动摇!要是哪天崩了人设再另说。 思绪回笼,陆知晚摆出一副春心萌动小娇妻的模样,羞赧出声:“若姑姑真能碰上陛下,便与他说,虽然嫔妾与他才分离半日,却如隔三秋般难熬,嫔妾盼能早日再见陛下,以慰相思之苦。” 说罢,似是羞涩难当,她娇嘤一声,双手捂脸—— 呕,好肉麻,要绷不住了。 夏禾和秋容姑姑面面相觑:“………” 婕妤还真是....热情直白,不拘小节呢。 短暂沉默后,秋容姑姑低头应道:“婕妤放心,奴婢一定把您的心意带到。” 8、【8】 【8】 养心殿,东书房。 萧景廷一边眉梢挑起,神情古怪地睇着下首的秋容姑姑:“她让你带话,半日不见,如隔三秋?” “是。” “期盼再见,以慰相思?” 秋容姑姑悻悻颔首:“……是。” 话音未落,御案之后忽的响起一声嗤笑,而后那嗤笑好似遏制不住般,化作放肆大笑。 秋容姑姑:“……?” 陛下这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着。 她目光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余明江,余明江则是抱着拂尘,笑容慈爱得犹如佛堂里的大肚弥勒,以只有他们俩人听得见的声音感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陛下笑得这般开心了。” 秋容姑姑:“……”到底哪里好笑了。 萧景廷靠着龙椅笑了好一阵,似乎笑得有些累了,才偏过脸与余明江道:“大伴儿,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也亏她说得出口。” 余明江轻轻笑道:“陛下,也许陆婕妤是真心倾慕,深情难抑,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呢。” 萧景廷闻言,面上笑意渐渐敛起,一脸古怪地睇着余明江:“这你也信?” 余明江欠身,温声道:“陛下乃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莫说陆婕妤,天底下的小娘子怕是都想得到陛下的青睐。” 这下萧景廷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笑意全无,那双漆黑的眼眸也化作一片沉静淡漠:“大伴儿还拿朕当孩子哄?” 余明江眼皮微动,抬眼看去,只见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她们哪是倾慕朕,分明是倾慕皇帝的身份。” 因为他是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奉承赞美。 若他未曾坐上这把龙椅,他在世人口中,或许就成了怪胎。 过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涌上脑海,男人幽深的狭眸也好似蒙上一层阴翳,周身气场也变得凌厉。 余明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见他忽的沉默,恐怕又想起从前的事,于是赶忙岔开话题,笑吟吟道:“这一阵天气很是不错,陛下也有些时日没去锦狸苑了。昨日陈金喜还递信来,说小彩云的肚子很大了,这两日或是要生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听到这话,方才还一副旁人勿近、气势冷冽的皇帝犹如春风化冻雪,冷硬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三分:“是有些时日没见他们了……小彩云是头次生产,她个子又小,怕是要遭些罪。” 沉吟片刻,他掀起眼帘,吩咐余明江:“你下去安排,明日散朝,朕去锦狸苑瞧瞧。” 余明江觑着皇帝神情,见恢复寻常,心下也松口气,颔首应下:“是,老奴会安排妥当。” 想到明日能去锦狸苑,萧景廷心下稍愉,余光瞥见仍一脸恭顺站在下首的秋容姑姑,随意摆了摆手:“你也退下罢。” 总算被记起来的秋容姑姑连忙躬身:“奴婢告退。” 才退两步,上方忽又传来声响:“等等。” 秋容姑姑心下微诧,顿住脚步,看向御桌后玄袍玉冠的皇帝:“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既然陆氏说想念朕,那明日去锦狸苑,叫她伴驾随行好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敲了敲桌案,萧景廷狭眸轻眯,又格外交代一句:“你只与她说,明日朕带她出宫玩,至于去哪,别与她提,朕也好给她一个惊喜。” *** “明日他要带我出宫?” 流霞轩内,坐在榻边泡花瓣养生脚的陆知晚惊诧地睁大了双眼:“真的假的!?” 秋容姑姑双手叠放在身前,沉稳的容长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有假。明日巳时,余总管应当就会派人来接婕妤,婕妤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养好精神,明日也能更好伴驾。” 竟然是真的…… “姑姑可知,明日出宫会去哪儿?”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秋容姑姑垂下头:“到时候婕妤只要跟紧陛下便是。” “……好吧。”陆知晚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又示意秋容姑姑下去休息。 屋内没了外人,夏禾难掩欢喜地走上前:“恭喜主子,陛下定是知道了您的心意,大为感动,这才带您一起出宫游玩。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后宫独一份呐!” “是吧。”陆知晚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心下却不禁纳闷。 伴驾游玩的确是宠妃的待遇,不过她满打满算也就与狗皇帝见了两面,昨夜忽召她侍寝就很突然了,现在又要她一起出宫——这份“恩宠”实在过于唐突,唐突到叫她有些惶恐。 难道狗皇帝真的看上她了?虽说她这副皮囊的确拥有让男人神魂颠倒、见之难忘的资本,可根据昨晚的接触,狗皇帝也不像那种贪图美色的昏君。 难道是被她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可她昨夜十分拘谨,并没怎么散发魅力…… 直到木盆里的洗脚水都凉了,陆知晚才晃着脑袋,拉回思绪。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也不为难自己的脑细胞,总归皇帝愿意亲近自己,是件利大于弊的好事。至于他是真情是假意,她也不在乎,得到好处才是真,大不了大家互相演呗。 念头一通达,陆知晚擦干两只雪白脚丫,一身轻松地爬上床。 白日各种请安折腾得实在有些累,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沉。 翌日一大早,陆知晚便被夏禾从被窝唤醒,扶到菱花镜前梳洗。 “秋容姑姑不是说巳时出发吗,现下天都没亮,也太早了……”看向铜镜里那张困意未褪的美人脸,陆知晚打着哈欠起身:“我再回去睡半个时辰。” “主子,这可是你头回伴驾出游,自要好好妆扮一番,怎可轻怠!”夏禾按着她的肩膀,两只眼睛亮晶晶,激动地仿佛要出宫的是她:“您就放心吧,奴婢昨晚新学了好几个发式,保管今日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明艳动人。” 视线扫过夏禾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陆知晚:“……” 好家伙,敢情这小丫头是她的事业粉。 手下的人都浑身干劲,动力满满,陆知晚这个当主子的也不好意思继续摆烂,泡了一杯酽酽的浓茶喝下,她打起精神坐在梳妆镜前:“来吧!” 让她美成一道光,闪瞎狗皇帝的眼! 一个时辰后,闪没闪瞎狗皇帝的眼,陆知晚不确定,但她八成能确定,这皇帝的审美大概有些问题。 明明她今日一袭芙蓉色广袖留仙裙美得像是天庭下凡的仙女,从流霞轩到养心殿一路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太监惊艳的目光,可皇帝见到她的第一眼,却是皱起眉头:“怎么穿成这样?” 陆知晚被他问得一愣,心道这么好看你丫这副嫌弃表情是要闹怎样?面上却是挤出笑容,柔声细语地问:“嫔妾这样穿,不好看么?” 萧景廷还真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薄唇微动,欲言又止,最后似想起什么般,勾了勾唇:“还行。” 陆知晚:“……” 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等她细想,余明江从殿外走来:“陛下,车驾已安排妥当,可以启程了。” 萧景廷淡淡嗯了声,黑眸轻垂,看向一旁乖巧垂眉的陆知晚。 感受到男人投来的目光,陆知晚下意识抬头,恰好与男人意味不明的漆黑眼眸对上。 四目相对,她干巴巴地笑:“陛下?” “你好像很爱发呆。” “啊?” “无事。”萧景廷摇头,又面无波澜地将手伸到她眼前。 陆知晚:“……?” 在男人眉头完全皱起前,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一把牵住那修长手掌。 果然牵上手后,就像被舒服顺毛的猫咪般,男人拧起的眉心缓缓松开。 好险好险。陆知晚为自己慢了一拍的反应捏了把汗,视线扫过那牵着的大手时,又忍不住腹诽,这狗男人什么毛病,上一刻还冷冰冰嫌弃她的打扮,下一刻就要和她牵小手?神经病吧。 众目睽睽下,俩人就这般牵着手出了养心殿,又牵着手上了同一辆车驾。 待那朱轮华盖的马车辚辚驶去,养心殿的宫人不禁感叹:“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宠爱陆婕妤!” “她这可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照这样下去,没准过些时日又要晋升也未可知呢。” 宫人们窃窃私语着,高大漆红的盘龙柱后,一抹青灰色身影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无声息地隐去。 9、【9】 【9】 “哗啦——” 尖利刺耳的杯盏破碎声在永和宫内猝然响起,殿内一干宫人战战兢兢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陛下竟然牵了她的手?还牵了一路!” 紫檀木宝座上,身着紫袍的顾贵妃气得脸都发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跪着的青袍小太监:“你确定看清楚了?” 小太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答道:“千真万确!非但奴才看到了,整个养心殿当差的宫人都看得清楚,还是陛下主动朝陆婕妤伸出手。” 主动二字叫顾贵妃心下愈发难受,她入宫这两年,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去亲近陛下,陛下却始终一副清心寡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她也曾怀疑陛下是否有隐疾,于是偷偷在送去养心殿的汤水里下了那种补气血的药。药效上来后,她分明看出陛下有反应,一张冷白的脸都涨得绯红,狭眸迷离。 可当她主动朝他投怀送抱时,他却如看到什么毒蛇猛兽般,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开,甚至强忍着药效呵斥她:“滚出去。” 那一夜正值隆冬,大雪纷飞,陛下冲了好几个冷水澡,药效方退。 第二日一早“贵妃禁足三月、永不许踏足养心殿”的旨意传来了永和宫——若不是姑母和父兄齐齐求情,她定会被陛下废黜,打入冷宫。换做寻常妃嫔,就地诛杀也不一定。 想起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顾贵妃不禁捏紧掌心的珊瑚手钏,姑母明明与她说过,陛下不与人亲近,是因幼年经历有了心病,并非真的讨厌她,可现在……他如何就愿意亲近那个陆知晚了? 难道那陆氏会医术,亦或是有什么其他过人之处? 沉着脸静坐良久,顾贵妃招手唤来素衣:“前些日子哥哥送来一些上好的西湖龙井,你去一趟长春宫,邀杜婕妤与赵美人前来一同品茶。” 素衣会意:“奴婢这就去。” 听着宫人退下的脚步,顾贵妃默默掐住一颗珊瑚珠,娇媚的狐狸眼里掠过一抹冷光。 姑母是个心慈手软的,忍了先帝的珍贵妃数十年,直到珍贵妃自个儿短命病逝才苦尽甘来,自己才不要像姑母那般被动——在那陆氏成为下一个珍贵妃之前,她得先防范起来。 *** 后宫诸般诡谲变化,陆知晚暂且不知,此刻她坐在马车里,听着窗外街边传来的热闹吆喝声,特别想打开窗好好看一看这古代风貌,然而车厢里还坐着个喜怒无常的活祖宗,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玄袍男人靠着车壁,一副闭目养神昏昏欲睡的模样,大手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捏一捏,揉一揉,好似在把玩什么解压小玩具,陆知晚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问了句:“陛下,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捏着她的那只大手停了一下,乌发玉簪的皇帝仍阖着长眸,语气淡淡:“到了便知。” “噢。”说了跟没说一样,没劲儿。 似是听懂她的心声般,面前的男人忽的睁开眼,视线缓缓朝她投去:“你可怕猫?” “猫?这有什么好怕的。”陆知晚愣了下,莹润乌眸轻眨了眨:“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便问问。” 萧景廷又阖上眼,姿态慵懒地靠着车壁:“不怕最好。” 陆知晚品着他这话,心下隐约猜测,难道他要带她去撸猫?现代男女约会,猫咖倒是挺受欢迎的地方,难道这个大兴朝也有类似猫咖的地方?那他们闲暇娱乐还挺丰富。 又平缓行驶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处挂着“锦狸苑”匾额的宅院前。 看着那修建华美的宅院,陆知晚咂舌,没想到真的是来撸猫了,不过这猫咖也太豪华了吧! 萧景廷偏头,目光不经意划过她莹白的侧颜:“怎么不走了?” “没、没什么。”陆知晚回神,知道是来撸猫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有了底,语气也轻松不少:“陛下很喜欢猫么?” “喜欢。” “那可真是太巧了,嫔妾也很喜欢猫呢。”陆知晚朝萧景廷露出个甜美笑容:“没想到才第二日,嫔妾就与陛下寻到个共同喜好,看来嫔妾与陛下还是很有缘分的。” 萧景廷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薄唇微掀,似笑非笑:“那待会儿见到它们,你应该更喜欢。” 这处宅院大概是皇帝私宅,又深又大,屋舍很少,更多是大片的空地,看着不像给人住的地方。 陆知晚紧紧跟在萧景廷身后,往里走了大概二十来步,前方隐约传来几道古怪吼叫声。 陆知晚柳眉轻蹙:“陛下,你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萧景廷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气定神闲往前走:“没有。” 没有吗?陆知晚竖起耳朵又听了听,这次倒是没什么声音,不由讪讪笑了下:“那大概是嫔妾听错了。” 话虽这般说,然继续往前走时,身子却不自觉离身前的男人更近了些。 萧景廷将她这小动作收入眼中,黑眸微动,并未多言。 又往里走了一阵,面前出现一道高大的围墙,墙上开了一道铁铸的朱色大门,门两边分立着两排侍卫及一个看起来就挺有地位的红袍太监。 一见到来人,那红袍太监笑容满脸迎上前:“奴才恭迎陛下。” 转脸又笑吟吟与陆知晚行礼:“这位便是陆婕妤吧?奴才锦狸苑总管陈金喜,给婕妤主子请安。” 陆知晚客气微笑:“陈总管不必多礼。” 寒暄两句,陈金喜让到一旁,毕恭毕敬引着他们入内。 萧景廷抬步往铁门里走去,漫不经心问:“猫儿们今日状况如何?” “陛下放心,小祖宗们都好着呢。”陈金喜笑道:“往日这个时候一花二花都在歇息,许是知道陛下要来探望,这会儿都还醒着,陛下可要先去看看它们?” 萧景廷没立刻答应,而是偏头看向陆知晚:“你想先看一花二花,还是去看小彩云?” 陆知晚愣了下,他竟然养了这么多只猫?反正都是猫,看谁不是看。她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嫔妾都听陛下的。” “那就去看一花二花,再晚些它们怕是要睡了,没法与你玩。”萧景廷说着,抬了抬手指示意陈金喜:“去开门。” 陈金喜应了声是,再看陆知晚,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没想到这个陆婕妤瞧着娇娇弱弱的,胆还挺大。 不多时,几人就到了另一处高大轩丽的院落门前。 陆知晚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处处分散而建的院落,心下愈发感慨——世风日下,人不如猫,这些猫儿住的院落都比她的流霞轩宽敞。 思忖间,陈金喜已将门打开,弯腰让道。 萧景廷看向陆知晚:“进去吧。” “是。”陆知晚弯眸,跟在萧景廷身旁,抬步跨入门内。 只见天高云阔,阳光明媚,这高墙之后是一大片圈起的空地,假山奇秀,池水清澈,草木葱郁,空旷而幽静。 这样的布置,好像有点眼熟? 陆知晚柳眉轻蹙,不等她想明白,前方忽的一声兽吼响起。 她心下一颤,刚抬起眼,便见两道棕黄色的巨大身影如闪电般,极速扑面而来——“嗷!!!” 陆知晚:“???” 待看清那两只黑色横纹的金黄影子是什么玩意,她一张小脸“唰”得变的雪白,浑身血液都僵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拔腿逃跑,只得瞪大眼睛,无声向一旁的男人传递着她内心的惊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虎啊,你他妈看到了吗,老虎啊!两只啊! 与她的震惊截然不同,萧景廷气定神闲地走向那两只大老虎:“一花、二花,过来。” 那两只体格硕大的老虎听懂般凑上前,毛绒绒的大圆脑袋贴向萧景廷的掌心蹭啊蹭,喉中还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陆知晚:“……!!” 所以狗皇帝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能和小动物交流的迪士尼公主吗? 见她仍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萧景廷慢悠悠掀起眼皮:“不是说喜欢猫?还愣着作甚,过来摸摸。” 陆知晚额角抽动,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你爹的,谁家的猫这么大啊! 10、【10】 【10】 用了好半晌功夫,陆知晚才强迫自己接受眼下的情况——她和萧景廷在一个类似于动物园的空旷院落里,面前是两只体格健硕的成年老虎,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和抵御装备,只要这两只老虎愿意,随时能张开血盆大口,把她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最要命的是,萧景廷还一副“你看它们多可爱”的愉悦表情,并邀请她一起撸猫:“一花二花一向温顺,不会伤你。”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狗皇帝,坏得很!陆知晚内心白眼翻上天,面上干巴巴的笑:“嫔妾…嫔妾第一次与它们见面,还不是很熟,就先不摸了吧。” “先前你还说喜欢猫,可朕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好似嫌恶得很。” 萧景廷瞧不出喜怒地乜了她一眼,而后垂眸,宽厚大掌在左边那只老虎头上摸了摸:“一花,她当面欺君,你说朕该如何罚她比较合适?” 听到主人的话,那被唤作一花的大老虎仰起脑袋,朝陆知晚这边看来,嘴里发出一声“嗷呜”。 这一声嗷呜虽然并不是很凶,可与一只老虎目光对视上,陆知晚还是吓了一跳,腿肚子发软,说话也不大利索了:“陛、陛下说笑了,嫔妾岂敢欺君……嫔妾的确很喜欢猫。”只是此猫非彼猫! “既未欺君,那你过来。” “嫔妾……”陆知晚还想再挣扎一会儿,眼前的男人似是没了多少耐心,语气也冷淡几分:“过来。”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是了。 陆知晚心里将狗皇帝骂了千万遍,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拖着两条发软的腿走向了相较而言体型稍小的二花。 二花见着生人靠近,呲起牙齿,虎爪子握紧,一副随时战斗的准备。 陆知晚见状停住脚步,乌眸无措地看向萧景廷:“陛下……” 萧景廷挑眉,安抚似的拍了拍二花的脑袋:“她胆子小,收着点,别吓破她的胆。” 说着,又向陆知晚递去个安慰目光:“二花性情温顺,已经许久没吃人了。” 陆知晚:“……?”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更恐怖了! 一番挣扎后,她终是挪到了二花面前。在朝那毛绒绒的大脑袋伸出手的一霎,陆知晚下意识闭上了眼,脑中甚至开始思考起,要是手臂被咬断,她是流血而亡的几率比较大,还是得狂犬病死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下一刻,手指却触碰到一阵粗糙又柔软的温热。 薄薄眼皮动了动,她指腹向下试探些许,那阵温热感愈发真实,渐渐填满了整个掌心,她不由睁开眼。 当看到自己的手掌完整无损地放在老虎脑袋上时,陆知晚悻悻咽了下口水,只觉做梦般不真实,她出息了,竟然敢摸老虎了! “朕说过,二花很温顺。”萧景廷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嘴角也不禁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是一种自己的宝贝得到认可的愉悦:“世人都说,禽兽凶猛残忍,朕却不这么想。” 他养的这些猫儿,心思单纯,可比人心干净百倍。 陆知晚也从最开始撸到大猫的震惊中回过神,见这两只老虎的确温顺,胆子也大了些,试探着抬手摸了摸。 可没摸两下,二花忽的张开嘴巴朝她凶巴巴“嗷”了声,顿时吓得陆知晚缩回手:“陛下,她这是……!” “你摸的方法不对,它不舒服。” 萧景廷看了眼她紧绷的小脸,一把抓过她的手,重新带到二花的脑袋上:“要这样顺着毛发捋。” 陆知晚怔怔的,视线低垂,便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覆在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带动着抚摸。在棕黄色虎皮的映衬下,他的手白玉雕就般精致,阳光下青色血管都依稀可见。 他的手可真好看,都能当手模了。 她恍惚地想着,耳畔传来男人好听的嗓音:“可学会了?” 陆知晚一怔,下意识抬头,午后阳光澄澈如水,静静洒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的确生着一张美貌杀人的脸,高眉骨,深眼窝,五官立体得像建模脸,因着光线原因,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瞳色泽浅了些,透着淡淡的琥珀色,愈发显得皮肤冷白。 饶是前世见过不少俊男美女,在近距离看到萧景廷这张脸时,陆知晚还是不免感慨:好伟大的一张脸! 这直愣愣的目光叫萧景廷眉心轻蹙:“作何这般看朕?” 陆知晚本能回答:“你好看呀。” 语毕,男人的表情好似有一霎僵硬,而后偏过脸,语气不善:“怎会有你这般不矜持的女人。” 见他皱眉,陆知晚也从颜值暴击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颊边也有些发烫,但想到自己恋爱脑人设,也没改口,而是继续夸道:“陛下本就生得俊美,嫔妾不过说实话而已……” “行了。”萧景廷似是不愿再听她说些,松开她的手,语气淡淡:“大花二花也见过了,随朕去看看小彩云。” 他弯腰又摸了摸大花二花,两只大老虎还很舍不得,在他腿边蹭了好一会儿,才目送他出门。 陆知晚见状,也不敢多留,连忙迈步跟上面前的男人,心下却是犯嘀咕,这男人什么狗脾气,夸他好看他还不高兴了?要有人变着法儿夸她,她保管乐得开花。 有了一花二花的前车之鉴,陆知晚也不敢低估小彩云的威力—— 果不其然,小彩云并非小猫,而是一只额头花纹像云朵的母豹子。 看到那大腹便便的母豹子,陆知晚强颜欢笑,自我安慰着都是猫科,四舍五入也算猫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跟在萧景廷身后,就如第一次跟着家长去动物园参观的小朋友,将整个锦狸苑的“猫猫们”都见了一遍。 总结下来,萧景廷一共养了两只老虎、五头豹子、两头狮子、一只豹猫、还有二十八只品种各异的小猫……可谓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写猫奴! 待日暮西斜,坐在回宫的马车上,陆知晚到底没忍住好奇问:“陛下如何这般喜欢猫?” 萧景廷自顾自斟了杯茶水,浅呷一口才道:“它们那般可爱乖巧,为何不喜爱?” 这反问叫陆知晚一噎:“……” 猫猫的确是可爱,但老虎、豹子那些好像和可爱这个词有些差距吧? 转念再想,每个人癖好不同,有猫猫教也有狗狗教,还有些喜欢养蛇、蜘蛛、蜥蜴等爬宠的,她就亲眼见过一个一米五的软萌甜妹手上缠着一条小蛇,满脸疼爱地叫崽崽……虽然不大理解,但表示尊重。何况萧景廷他是皇帝,别说养老虎豹子,便是养大象养鳄鱼真开个动物园也就一句话的事。 当皇帝可真好啊。陆知晚心下感叹,见他撸完猫心情不错,便趁热打铁,投其所好将那些狮子老虎豹子挨个夸了遍。 见她两片嫣红嘴唇上下翕动,滔滔不绝,萧景廷只觉她的话怎这样多。 不过,并不是很讨厌。 他阖眼静静听着她夸,等她将那些猫儿都夸过,才睁开眼,嗓音不紧不慢:“你记性倒是不错,第一次就将他们的名字都记住了。” “陛下过奖。”陆知晚故作谦虚笑笑:“是陛下养的猫儿们实在可爱,叫嫔妾印象深刻。” 那么大的老虎狮子出现在面前,她想忘记都难啊。 不多时,马车就驶入皇宫。 许是觉得陆知晚白日伴驾伴得不错,萧景廷直接将她带回了养心殿,留她一道用晚膳,且今夜继续侍寝。 陆知晚自是求之不得,睡素的就睡素的,让外人以为她恩宠加身,生活待遇提高了就行! 不过要想未来走的更长远点,一直这样搞纯爱也不是个办法,于是陆知晚决定发挥下自己的魅力,尝试勾搭一下这狗皇帝—— 待到夜深人静,床帷间一片漆黑之际,她听着身旁之人的呼吸,确定他还没睡着,悄悄伸出小拇指勾了勾男人的掌心,又掐着娇柔的嗓子甜丝丝唤了声:“陛下。” 那牵着的大手顿了下,而后男人平静的嗓音在黑暗间响起:“何事?” 陆知晚见他并未松开她的手,心下稍定,语气愈发放软:“没什么事,只是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想与陛下说说话。这两日,陛下一直牵嫔妾的手……嫔妾的手牵着很舒服么?” 身侧沉默了一阵,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问这作甚?” “嫔妾好奇嘛。”陆知晚轻声说完,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见他并无不悦,咬了咬唇瓣,终是鼓足勇气翻了个身,朝男人贴近:“陛下……” 不等她靠近,一只手直接抵住她的额头,就如道士给女妖贴符咒般,陆知晚整个人被定住,而后光线晦暗的床帷间,传来男人带着凛然正气的淡漠嗓音:“你做什么?” 被抵着额头的陆知晚:“……” 大晚上年轻男女一个被窝睡着,你说我要做什么!他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强压心底的无语,陆知晚秉着“既然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的目标,抬手搭上萧景廷的臂弯,语气无辜又轻软:“嫔妾是想问,陛下要不要抱一抱嫔妾?” 11、【11】 【11】 “抱你?”低沉的嗓音好似挟着一丝诧色。 “嫔妾身子软,抱起来应当挺舒服的……” 陆知晚就挺爱抱着毛绒玩偶睡觉,软乎乎的给人一种安全感。虽然不知皇帝会不会缺乏安全感,但根据他喜欢牵手的行为推断,他应该不排斥与她的肢体接触。 “陛下不如试试看?”陆知晚放轻声音:“反正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 帷帐间又陷入静谧,就在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时,抵着额头的那只手掌总算挪开。 “若朕没记错,你是岳州人?” 话题跳跃太快,陆知晚不禁愣了下,他突然问这个作甚?揣着一肚子疑惑,她点头:“是。” 萧景廷:“朕竟不知岳州民风开放至此。” 陆知晚:“……”原来是给她挖坑开嘲讽呢。 不过她好歹也算半个娱乐圈中人,别的没有,脸皮足够厚,这点小嘲讽根本没放在心上,何况她现在还有个恋爱脑人设:“陛下此言差矣,并非岳州民风开放,嫔妾从前也是很矜持保守的,只是遇到陛下后,整个人变了许多。不知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心仪一人,就不由自主想与他亲近,嫔妾想来便是如此……” 萧景廷闻言,到底没忍住,抬手伸向她的脸。 捏了捏,不厚。 摸了摸,也不烫。 这女人是被大花二花吓坏了脑袋,还是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细腻颊边好似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热意,陆知晚娇嗔一声,“陛下这是做什么呢。” 萧景廷摩挲着指腹没出声,正要叫她躺回去睡好,忽又响起她那句“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 若他不抗拒与她牵手,那拥抱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处,萧景廷薄唇轻抿,少倾,他抬手伸向身侧那道朦胧娇小的轮廓。 本来见他半天不出声,陆知晚都不抱期望了,刚寻思着说点什么挽尊,下一刻肩头便被一阵不容抗拒的力道揽过—— 这拥抱来的突然,角度也不对,她的鼻子直接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膛,疼得她当场就嗷出声,眼角也变得湿润,这狗男人不知道提前打声招呼吗,要是把鼻子撞歪了怎么办! “怎么了?”头顶传来男人磁沉的嗓音,因着靠近的距离,陆知晚能清楚感受到他炽热鼻息拂过额前,痒痒的,莫名叫人颊边滚烫。 “没…没什么。”腹诽归腹诽,真叫她骂她也不敢。陆知晚偏了偏脑袋,待鼻子疼感稍稍缓解,她才意识到现下拥抱的姿势有多么僵硬——与情侣间的亲密依偎完全不同,她仿佛一个被萧景廷绑架挟持的人质,分分钟能被他勒断气。 “陛下,不是这样抱的。”陆知晚在他结实的臂弯间扭了扭,试图调整着姿势:“您松开些,勒得太紧,嫔妾快要喘不过气了。” 萧景廷下颌微绷,打从他有记忆开始,除了锦狸苑的猫儿们,便再未拥抱过其他活物…… 此刻怀中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又新奇。 他双臂僵硬着,听从怀中之人的话,缓缓松开了些。不多时,那清香绵软的女子身躯以一种更为舒适契合的方式融入他的怀中。 这份温暖与充实叫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没想到她瞧着娇娇小小,抱在怀里的确挺舒服。 “陛下,您感觉如何?” “……”萧景廷稍稍低头,下颌蹭过女子柔软的发顶,那股淡雅好闻的脂粉香气涌入鼻尖,叫他呼吸微乱。 揽在她肩头的手臂收紧,他嗓音沉沉:“尚可。” 尚可?陆知晚偏了偏脑袋,耳朵恰好贴上男人的胸膛。 短暂沉默后,她嫣红嘴角不禁翘起,果然是个死傲娇,若是尚可,心跳得这么快作甚? 就在她准备开口,想诱导这男人更进一步时,搭在肩上的大掌忽的沿着身躯往下移去。 那炽热掌心划过之处,叫陆知晚呼吸微窒,难道这个拥抱打通了他在□□上的任督二脉,叫他无师自通了? 就在心跳越发激烈时,那只手停在了她纤细侧腰间,一把揽住。 陆知晚屏息凝气耐心等了好一会儿,见他再无动作,不禁蹙眉轻唤:“陛下?” 腰间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下,听她发出一声娇哼,萧景廷阖着眼眸,语气淡然:“再说话,朕就把你送去锦狸苑陪小彩云,正好它快生了,需要有人时刻看顾着。” 想到那头正处于产前焦虑、母性极强的小花豹,陆知晚;“……”好的,她闭麦。 这一晚,陆知晚像是被一个大火炉炙烤着,闷沉沉睡了整夜。 翌日早上醒来,长手长脚的大火炉不见了,只有秋容姑姑笑吟吟与她道:“婕妤若是还困,便再睡会儿,陛下特地下令,往后若无特殊情况,您不必再去永和宫给顾贵妃请安了。” 不必请安?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陆知晚心里的喜悦丝毫不亚于前日早上连升两级,刚要开口装一下“啊,这不大好吧”,又听秋容姑姑继续道:“陛下还将丽风殿赐给您作新居,丽风殿就在养心殿后头不远,日后陛下想见婕妤,或是召婕妤侍寝,可比原先的流霞轩方便太多。能叫陛下这般看重,看来婕妤您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大早接连两个好消息,叫陆知晚都有些飘飘然了。 虽说昨夜被皇帝熊抱着,一个晚上没怎么睡好,但回报这么丰厚,别说一个晚上睡不好了,便是天天熬大夜也值了! 心情过于激动,她连睡回笼觉的想法也没了,掀起被子下床,兴冲冲就要去看她的新住所。 果真如秋容姑姑所说,丽风殿位置优越,离养心殿不过一炷香的脚程。虽比不上顾贵妃的永和宫那般宽敞轩丽,但比流霞轩简直豪华了一大截,正殿明亮开阔,侧殿屋舍俨然,整体风格典雅古朴,庭前还种着大片海棠与木绣球,四月天里开得正盛,粉白交错,莺飞蝶舞,一派生机盎然。 陆知晚到时,夏禾已带着宫人将殿内各处归置得差不多。如今她位份升了,宫殿也升级了,伺候的宫人也由原来的五个,变成现在的十五个。 夏禾带着另外十四个宫人给陆知晚见过礼后,便随她一道参观新居。 “主子,咱们这回真的是苦尽甘来了!”左右没了外人,夏禾丝毫不掩心底的欢喜,眼含热泪地朝陆知晚笑:“有了陛下的恩宠,日后再没人敢欺负您了。” 陆知晚最见不得旁人在她面前哭,尤其是女孩子。夏禾一哭,她也有些鼻酸,再想起那个老实巴交被害死在深宫的原主,心下也不免生出几分怅惘。 主仆俩两两相望,多愁善感了好一阵,殿外传来宫人禀报:“主子,长春宫的赵美人前来拜见。” 赵美人?那个原主的同乡,她来做什么? 陆知晚本想说不见,话到嘴边,脑中忽的闪过一些原主被赵美人欺负的画面——逝者虽已矣,却不代表作恶的人能够心安理得、毫无报应地活着。那些曾经加渚于旁人的苦痛,总该有反噬的一天吧。 慢条斯理捋了捋衣袖,陆知晚出声:“叫她进来吧。” 听得这声淡定吩咐,夏禾微怔,抬眼便见自家主子那张连日来总一副玩世不恭神色的白皙脸庞,此刻一片认真肃色,也不知是如今身份不同了,亦或是装束华美的缘故,那婉丽眉眼间竟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威严矜贵。 这还是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吗?夏禾神色恍惚,直到陆知晚又看了她一眼,她才回神,忙敛眸应声,转身传令去了。 12、【12】 【12】 不多时,一袭湘色宫装的赵美人缓步走入殿内。 陆知晚腰肢笔直地坐在正厅上座,见着她进来,也没抬眼,只假装端着茶水喝。 赵美人在厅内站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陆知晚这是故意摆谱,自己若不出声,她就打算这般一直晾着自己。纵然心下有万般不服气,赵美人还是掐紧掌心,朝上座之人屈膝请安:“美人赵氏拜见陆婕妤,婕妤万安。” “哎呀,赵妹妹来了。”陆知晚一秒钟入戏,先是恍然,而后客气微笑:“瞧我,这两日忙着侍奉陛下,整个人都有些精力不支,方才想着事都没发现妹妹来了,妹妹可莫往心里去。” 看着上座之人矫揉造作一口一个“妹妹”唤着自己,赵美人心下恨得牙痒痒,不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吗?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倒要看看这小贱人碍了顾贵妃的眼,还能嚣张几日。 不过今日她前来,并非与陆知晚交恶,相反,她是来与陆知晚示好。 思及此处,赵美人端出一副笑脸,先将乔迁之喜的贺礼送上,又简单寒暄了一阵,待气氛铺垫的差不多,便开始了她的表演。 只见她先是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满脸愧疚道:“我知道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伤害到你,可我也不想的,你知道的,我分去了胡婕妤的宫里,她是一宫主位,我得仰她鼻息过活。先前她每回找你麻烦,我私下也是劝过她的……可她位份比我高,父亲又在京城当官,哪会将我的话放在眼里……” 流了两滴鳄鱼眼泪,赵美人缓缓起身,从腕间褪下一只水色极好的翠玉手镯,塞到陆知晚手中:“晚晚,你我都是岳州人,你父亲又在我父亲手下当差,咱们两人的情分,自是旁人无法相比的。后宫大多是京城女,看不起咱们岳州来的,咱们更应该互相帮扶才是。” 帮扶?陆知晚看着那枚价值不菲的手镯,只觉好笑,用一个手镯就想缓解恩怨,做梦呢。 不过送上门的手镯,不要白不要,就当是给原主的一丁点精神损失补偿费。 “赵妹妹实在客气了,带了那些贺礼,还多送一个镯子。你如此大方,那我也不好辜负你一番好意。”陆知晚弯起眼眸收下那个手镯,又看向赵美人:“至于互相帮扶,明人不说暗话,妹妹想要我如何帮?” 她如此开门见山,倒叫赵美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陆知晚直白的注视下,赵美人忸怩一阵,小声说出心底的打算:“陛下从前一直不近女色,晚晚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讨陛下欢心?若你能传授一二,日后我得了恩宠,定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陆知晚嘴角轻扯:“……” 她自个儿都没睡到皇帝,传授个鬼。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到底为什么看上自己,她到现在都没整明白。 “晚晚?”赵美人见她半晌不说话,还当她是不愿意,立马指天对地,言辞恳切地说了一大堆“姐妹情”、“互帮互助”、“共同荣辱”之类的车轱辘话。 陆知晚看她这么上头,今天要是不给她透点消息,怕是不肯走。于是故作神秘,与她说了皇帝是猫奴的事:“陛下最喜欢猫了,你若也喜欢猫,日后与陛下遇上,不怕没得聊。” 赵美人也是个好糊弄的,得了这个讯息,便喜上眉梢,又与陆知晚聊了两句,便美滋滋地走了。 等回了长春宫,她邀功似的将这事告诉给胡婕妤,颇为志得意满:“那陆知晚也就是运道好,误打误撞入了陛下的眼,却是个眼皮子浅的蠢货,一点小礼物,两句漂亮话,就将她哄得团团转,真以为我拿她当姐妹了?呵,就她也配。” 胡婕妤闻言,不禁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心,没好气斥道:“我看你才是蠢货!陛下喜欢养猫,稍加打听便能知道的事,还值得你乐成这样?那个陆知晚明摆着敷衍你,你还好意思说她蠢货?” 赵美人愣住,待对上胡婕妤那张讥笑面庞,霎时反应过来,一张俏脸也涨得通红,恨恨揪紧了帕子,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小贱人,竟敢糊弄我!” *** 丽风殿内,送走赵美人后,陆知晚也没闲着,才搬新居自有一堆琐事要忙。 这一忙就忙到暮色沉沉,直到宫人们撑杆点灯笼时,陆知晚才想起一件事——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传召的消息,难道今晚皇帝不见她了? 转念再想,皇帝召幸妃嫔,又不是男女朋友谈恋爱天天都要见面,现在这样才是正常。于是也没再多想,用过晚膳,在院外溜达了两圈,便回屋睡觉。 既然皇帝恩赦,早上不用给顾贵妃请安,陆知晚自是美滋滋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后看看书,赏赏花,喝喝茶,悠闲又安逸。 可这样安逸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皇帝那边再没任何动静,陆知晚开始有些慌了。 她不会是失宠了吧? 难道是那天晚上主动投怀送抱,目的性太过明显,叫狗皇帝心生反感了?可这没道理啊,他若不喜欢,为何还能抱着她睡一夜,第二天又是给她免了请安,又是给她赐了新殿宇,一副恩宠深重的姿态。 陆知晚越想越想不明白,若说男人心海底针,那这狗皇帝的心就是太平洋里的针,一点都摸不透。 她这边复盘着最后一次相处时的情景,宫中其他人则是等着看她笑话。 等到第四天中午,看着明显素了不少的午膳,陆知晚:“……” 她知道宫里一向踩高捧低,但这见风使舵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夏禾心里也急的不行,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问陆知晚该怎么办。陆知晚心说凉拌,嘴上故作淡定地安慰:“再等等吧。” 然而养心殿的动静没等到,她这边倒先出了意外—— 平日里用的脂粉被内鬼加了料,原本光滑细嫩的小脸蛋,一下冒出好些个红疹,红彤彤一片瞧着很是骇人。 夏禾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就要去太医。陆知晚忍着脸上的瘙痒,一把拦住她:“先别请太医。” 在夏禾不解的目光里,陆知晚找了条面纱遮住脸,直奔养心殿而去。 这么好的卖惨机会,若不好好珍惜,都对不起脸上这些红疹子。 *** 萧景廷近日为推行新政的事心烦不已,朝臣们分作两拨,每日上朝就跟乌眼鸡似的,互相谩骂抨击,吵得不可开交。 他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他们满口仁义道德为国为民,实则为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利益不被侵犯,只觉可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无趣至极——若不是父皇太过“痴情”,膝下只余他这么一个子嗣,他当个闲散王爷,每日溜猫逗虎,也比坐在高台上看朝臣们吵架来得强。 阖着眼浑浑噩噩又睡过一个上午,朝会总算散了。 他乘辇回宫,想着耳根子总算能清静一会儿,才到养心殿门口,便见一道夕岚色身影扑了上来,伴随着一道声情并茂的哭唤:“陛下,你可要给嫔妾做主啊!” 萧景廷眉心蹙起,刚想喊侍卫,定睛一看,只见身形娇小的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泪光潋滟的乌黑眼眸,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那眼神,就好似他是她的救命稻草般,仰慕而依赖。 这女人又在搞哪一出? 陆知晚见他板着脸,皱着眉,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模样,心下呜呼一声,好像卖惨的时机不太对? 但人都到眼前了,现在打退堂鼓也来不及,她只得边觑着男人的脸色,边调整自己的哭声:“嫔妾并非有意打扰陛下,实是嫔妾被人所害,心下慌乱,只有来找陛下做主。” 萧景廷淡淡扫了眼她脸上的薄纱,也猜到了几分,背在身后的长指摩挲两下,他抬步入殿:“进来回话。” 陆知晚愣了下,而后暗松口气,忙不迭跟上。 殿外陪同的夏禾都看呆了,主子这招竟然真的有用?转念又想,看来陛下心里还是有主子的,待会儿若是见到主子脸上的红疹,定然心疼不已,没准还会搂在怀中温柔安慰一番…… 小丫头这边脑补着一些郎情妾意的甜蜜画面,金碧辉煌的殿宇内,萧景廷看着陆知晚摘下面纱后红得像关公的脸庞,一时没忍住,发出这几日来第一声笑。 正酝酿着眼泪准备嘤嘤嘤的陆知晚:“……?” 这还是人吗! 13、【13】 【13】 好在萧景廷笑了两声便止住了,不然陆知晚真怕自己克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干出什么暴打狗皇帝的事来。 “陛下,人家的脸都成这样了,您还笑!”陆知晚小嘴一撇,委屈娇嗔:“您怎么这么坏。” 萧景廷才将止住的笑意又有些起势,嘴角往下压了压,肃起面孔:“好好说话,别再惹朕笑。” 她哪里惹他笑了?陆知晚心下翻了个白眼,难怪别人当爹的年纪他还是个处,他要不是皇帝,注定孤独终老没人爱! 话虽如此,还是老老实实收敛一些嗲意,红着眼眶将丽风殿出了内鬼的事娓娓道来。 说到后来,她还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凑到萧景廷眼下,乌眸可怜兮兮眨巴:“陛下您瞧,嫔妾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差点就破了相了!” 萧景廷并未计较她的贸然靠近,狭眸低垂,在她面上淡淡扫了一遍。 她五官生得秀致精巧,便是换了个红皮肤,生了些红疹,看久了也莫名顺眼。 只是这女人委实厚颜,这个时候都不忘自夸一番。 两根长指抬起,萧景廷抵住她的额头,一点点往后推去,神情淡漠:“离这么近,想害朕今夜做噩梦?” 陆知晚嘴角轻抽,这男人是喝砒//霜长大的吗,嘴这么毒。 下一刻却又听他朝外扬声:“来人,去请御医。” 陆知晚:“……”好吧,她收回上一句话。 皇帝下令,太医院自是不敢怠慢,没多久便有御医匆匆赶来。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罢。” 阳光暖照的长榻旁,萧景廷将手中奏折搁置一旁的平头案几上,眼皮稍掀:“给她看看脸。” 不是来给陛下瞧病?张御医心下疑惑,待抬头看到皇帝斜对面的那抹娇娜身影时,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惊诧:“这位娘娘的脸怎的弄成这般?” “呃,一时不防,被小人所害。”陆知晚悻悻地将毒胭脂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又忐忑不安地问御医:“我这脸应该能恢复原样吧?” 张御医又细看两眼,谨慎答道:“微臣现下也不敢轻易论断,还请娘娘将那盒毒胭脂给微臣一验。” 那盒毒胭脂陆知晚也是带了的,当即拿出来给张御医过目。 一番查验过后,张御医面色凝重:“这里头掺的是紫毒草粉末,使用两到三次,就能叫人面皮溃烂,流脓生疮,可谓是恶毒至极的手段。” 陆知晚心下一紧:“那我怎么办?” 张御医安抚道:“婕妤不必太紧张,这药粉虽毒,好在您发现得及时。虽说现下生了些红疹,但内服汤药,外敷药膏,过些日子便能恢复原样。” 陆知晚这才松了口气,虽说狗皇帝不怎么注重颜值,但她注重!若这张漂亮脸蛋有半点损伤,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能恢复就成。” 没了毁容的担忧,陆知晚也能心无旁骛地卖惨。等太医写了方子退下,她狠掐一把大腿,挤出两滴眼泪,扑到萧景廷的怀中:“陛下,方才真是吓死嫔妾了!要是嫔妾容貌真的有损,日后怕是再无机会伺候陛下,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还好老天仁慈,不忍叫嫔妾与陛下有情人分离……” 有情人? 萧景廷黑眸眯了眯,刚要开口,又听怀中人继续嘤嘤:“陛下有所不知,您才召幸嫔妾两回,就惹得后宫不少人眼红。这几日您未召见嫔妾,她们只当嫔妾是失了宠,便又来欺负嫔妾。嫔妾有什么错,不过是一个深深倾慕陛下的女子罢了。难道爱上陛下就是我的过错,要被她们这般算计谋害么?” 萧景廷额心跳了跳,垂眸怀中泪光盈盈的小红脸蛋,一时竟不知说何是好。 从小到大,在他身旁阿谀奉承的人不计其数,却没有哪个女人如她这般,每次一逮到机会就与他说那些“倾慕”、“心仪”、“爱”之类的肉麻话语。 他当然不信她的话,只是每回她说这些,那毫不矜持的模样都刷新了他对她的羞耻底线的认知。 他有些好奇她的底线到底在哪,于是等陆知晚梨花带雨哭完后,萧景廷才淡声开口:“既是因朕冷落你,才给旁人害你的机会,那在你脸上红疹恢复之前,你便留在养心殿养病。至于那暗中加害之人,朕自会寻出,予以惩戒。” 听到这话,上一刻还娇娇柔柔抽噎的陆知晚都忘了哭,怔了半晌,才从男人宽敞的胸膛里仰起脸,水眸盈盈:“真的吗?” 看着怀中泪水模糊的小红脸,萧景廷薄唇抿了抿:“君无戏言,现在你先……”松开朕。 三个字还未出口,便见小红脸破涕为笑,而后张开双臂,再次朝他扑来:“陛下可真好,嫔妾太爱您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叫萧景廷朝榻边倒去,若不是手臂及时撑住,怕是要直接被她压倒在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殿内还有太监宫女,这陆氏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 呼吸似有些凌乱,萧景廷咬牙:“你给朕下去!” 身上之人怔了下,忙撑起身子:“陛下莫怪,实是嫔妾太高兴,一时情难自禁。” 陆知晚边揣着笑灰溜溜起身,边拿眼睛去觑男人系着金银错蹀躞带的腰身,看不出狗皇帝这腰还挺不错的,也不知是练过,还是天生腰力好? 不等她看第二眼,一只大掌就落在她的头顶,拧螺丝般将她的脸拧向一旁,男人语气平淡:“朕虽允你留在养心殿,但在你的脸恢复之前,你都歇在侧殿。” 陆知晚“啊”了声,似有些遗憾:“陛下……” 萧景廷也不给她任何撒娇的机会,以目示意余明江:“大伴儿,带她下去。” 目的达成,还意外收获留在皇帝身边养病的机会,陆知晚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再继续赖在这。 “那陛下您先忙,嫔妾告退。”老老实实与榻边高冷的男人行了礼,她便随着余明江退下。 而养心殿外,不到半日光景,陆婕妤拦着陛下告状、并获恩准留在养心殿养病的消息便传遍了东西六宫。 一时间,诸位妃嫔有人惊诧、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当然也有人害怕。 尤其当丽风殿那个背叛主子、往脂粉下药的宫人被拖到西巷,当着各宫主管太监宫女的面活生生打死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更慌了。 翌日午后,余明江恭恭敬敬呈上一份“认罪书”给:“陛下命老奴调查此事,老奴不敢轻怠。此乃长春宫美人赵氏留下的认罪书,承认是她指使那宫女桂兰往胭脂里下毒。现下赵氏已畏罪投缳,尸首仍在长春宫偏殿,还请陛下示下。” 彼时皇帝穿着一身宽宽大大的玄色长袍,盘腿坐在榻边,怀中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临清狮子猫。听得余明江的禀告,只淡淡扫了眼托盘上那封认罪书,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便事不关己地垂下眼:“下毒谋害宫妃本就是罪过,私自投缳更是罪上加罪,就照着宫规办。” “陛下说的是。”余明江道:“此事可要知会顾贵妃一声?” 皇帝意味不明嗤了声:“你当这赵氏哪来的胆子下毒?” 余明江垂了垂眼皮,没敢接话。 “行了,将这认罪书拿去给陆氏瞧瞧,这事也算有个交代。” “是。”余明江应诺,临退下前,又想起什么,轻声补了一句:“陛下,这个赵氏也是岳州人士,其父赵志明现任岳州知府。” 轻抚着猫头的大掌停住,而后皇帝平静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身为知府,教女无方,德不配位。” 说着又弯下腰,深深吸了一口猫,好似得到极大的放松般,浓俊眉眼间也透出几分慵懒:“赵志明的知府顶戴摘了吧,至于继任人选……让陆氏的父亲补上便是。” 余明江闻言,叉着手笑吟吟道:“陛下隆恩深重,陆婕妤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欢喜极了。” 想到那女人欢喜雀跃的模样,萧景廷眉梢轻挑了挑,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去吧。” “老奴这就去。”余明江很快退下。 萧景廷气定神闲倚着明黄色彩绣祥云纹的高枕,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猫的脑袋,嗓音很轻很轻:“小兰花,你猜她何时会来谢恩?” 被主人撸得格外舒服的小白猫:“喵呜~” “朕猜最迟一炷香。” “喵!” “你也这样觉得?” “喵喵。” “行,那便等等看。若猜对了,今晚给你加两条小鱼干。” 没过多久,陆知晚果真来到养心殿,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只是她的反应与他预想的喜极而泣截然不同—— 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个礼,那张红疹稍褪的清婉脸庞缓缓抬起,望向他的目光满是真诚:“嫔妾斗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别让嫔妾父亲担任岳州知府一职!” 萧景廷睇着她,浓眉拧起:“为何?” 14、【14】 【14】 来之前陆知晚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是以这会儿也不慌乱,悄悄捏紧了衣角,便将原委娓娓道来—— “嫔妾生母乃是岳州府商户王家的独生女,父亲少年家境贫寒,外祖父见他颇有文才,招他为婿,并资助他读书科考……” 王氏刚嫁给原主生父陆骏时,夫妻感情还算不错,后来陆骏高中,回乡当了县令,王氏也就安心在后衙当她的县令夫人,操持家务、教养女儿。 可没过几年,外祖父王员外病逝,同年的冬天,陆骏就牵了个比陆知晚还要大上两岁的男孩回来,说是当年上京赶考时,与农女一夜风流留下的种。 “他在嫔妾母亲面前哭着道歉,说他是酒醉糊涂,悔不当初,现如今孩子生母病逝,相熟的人只得将儿子送过来,总不能由着孩子大冬天冻死在外。嫔妾母亲气愤不已,可她生嫔妾时伤了身子,再难怀嗣……最后她还是接受了那个私生子,也就是嫔妾的兄长陆伏安……” “但这事到底成了母亲的心结,她身体本就不好,此后愈发郁郁寡欢,终是在嫔妾八岁时撑不住,撒手人寰。” 说到这,陆知晚的嗓音也有些哽噎,既是为原主的母亲王氏哀叹,也为原主年幼失母的悲惨而唏嘘。 头颅低了低,她也没去看此刻萧景廷的神情,只哑声继续道:“也就隔了一年吧,父亲便娶了他一远房表妹陈氏为续弦。陈氏待嫔妾还算不错,待兄长陆伏安更是视若己出,人人都夸她是个仁慈后娘。彼时嫔妾尚且年幼,也觉得陈氏是个好后娘。直到嫔妾再大了一些,一次偶尔,听到了父亲与后娘的谈话,这才方知原来嫔妾母亲被这对狗男女瞒得好苦!” 什么农家女一夜风流,什么远房表妹上门投靠,陆骏与那陈氏早就相识,但陆骏贪图王家财产,这才娶了王氏。 他一边和王氏夫妻情深,一边又在背地和陈氏藕断丝连,并做下许诺,等王员外一死,王氏彻底没了娘家依仗,便将陈氏纳入府。 “陆伏安便是陆骏和陈氏所生之子,他们一家三口都心知肚明,唯独嫔妾和嫔妾的母亲被瞒在鼓里。”陆知晚掐紧了掌肉,心下腾腾都烧起一把火,替原主愤愤不平:“他们吞并了外祖父的家产,又怕嫔妾抢夺,便索性趁着各州府的秀女大选,将嫔妾当作烫手山芋送来京城,从此山高路远,嫔妾便是再不忿,也无法将他们如何。” 一口气说完这些,陆知晚都不得不佩服原主父亲的阴狠与心计。 若不是她恰好穿了过来,这些污糟事便如那死渣男所愿,统统随着原主沉入后宫的池塘里,从此深埋地下,再无人知。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琐碎事本不该说来污了陛下的耳,可在嫔妾心里,陛下就是这世上最值得嫔妾信赖的人。”陆知晚抬袖掖了掖眼角,再次深深朝榻边的男人一拜:“还请陛下收回旨意,莫要给嫔妾父亲升官……” 凭什么原主母女香消玉殒,含恨而终,渣男贱女却能逍遥自在,潇洒度日?美不死他们。 狗皇帝要真的想表示恩宠,封她赏她啊!她绝不嫌多!现场给他磕两个都行。 斜坐榻边的萧景廷安静听完一切,始终一言不发,修长手掌摸着膝头狮子猫,浓黑长睫低垂,若有所思。 还是陆知晚小心翼翼又唤了他一声,他这才掀起眼眸看向她。 那目光深邃而沉静,如一潭无波无澜的静水,不似从前的难以莫测,此刻莫名有一种叫人心生平静的力量。 良久,萧景廷移开目光,薄唇扯出一抹微凉的弧度:“又是一个痴情男人啊。” 陆知晚为这没来由的话愣了下,什么叫做“又”,他说的“痴情”是在反讽? 不等她想明白,萧景廷忽然朝她抬了抬手指:“过来些。” 陆知晚轻眨了下眼,抬步上前:“陛下。” 萧景廷上下打量她一遍,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眶时顿了下,又飞快挪开,低头撸着怀中的猫,漫不经心地问:“你可恨他?” 当然恨了!吃绝户的骗婚死渣男,人人得而诛之好吧。 但陆知晚抿了抿唇,没立刻答。毕竟这是在孝道大过天的古代,大兴朝历代君主也推崇仁孝治国,陆骏固然可恨,可自己作为子女,若论父亲是非,也是能被治个不孝之罪的。 也不知萧景廷突然问这么一出,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纠结好一番,陆知晚还是说不出违心的话,双拳握紧,一副“豁出去”的壮烈表情,字正腔圆地回道:“恨!” 这诚实的回答说出后,殿内陷入了一阵静谧。 陆知晚也不禁屏住呼吸,悄悄觑着面前的男人,见他冷着面庞一副瞧不出情绪的模样,心下惴惴,难道自己选了个错误答案?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这份静寂打算认怂时,榻边男人忽的低笑出声:“好一个恨。” 陆知晚怔怔抬眼,什么情况? 犹如冰雪消融,方才还板着的英俊脸庞此刻透着凉薄笑意,那双好看的狭长眼眸定定看向陆知晚:“既然你这么恨,那朕帮你报仇,杀了他们可好?” 杀、杀了? 虽然他是笑着说出这话,但陆知晚一点都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只要她点一下头,陆骏一家三口很快就会人头落地。 这种把他人生死权直接交到手上的感觉,并未叫她有多爽快,更多是一种说不出的慌张与恐惧——就如不久前,余明江将那张沾了鲜血的认罪书送到她面前,并告知她赵美人今早上吊死了,她当时只觉一阵寒意爬满全身,心下惴惴凄惶。 她的一句话,真要了一条人命,哪怕赵美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种能随意主宰人命的可怕权势对于受现代社会熏陶多年的陆知晚来说,实在是不小的冲击。 “怎么不说话?” 萧景廷敲了敲案几,浓眉微蹙:“不是说恨他们,现在又在犹豫什么。” 陆知晚恍惚回神,对上男人不悦的脸庞心下一紧,连忙答道:“陛下恕罪,嫔妾方才在想,若是直接杀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不然将陆骏贬官,或者寻个由头流放到苦寒之地,叫他们生不如死……” 要是流放路上或者在流放之地撑不住死掉了,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萧景廷看着她这副神情,也明白什么,垂着眼皮,冷声评价:“妇人之仁。” 陆知晚:“……” 哪里妇人之仁了,她只是不想直接背负好几条人命的压力好吧。 算了,和这种杀人如砍柴的封建皇帝没什么好解释的。 稍定心神,她走到萧景廷身边,纤纤玉手勾住他的衣袖,撒娇般晃了晃:“陛下就发发善心,依了嫔妾吧,嫔妾知道您最好了。而且贬了官,还能给您省一笔俸禄,留在国库用作其他多好。” 萧景廷似被她这话逗笑,挑眉看她:“这么说,朕还得谢你?” “不敢不敢。”陆知晚摇头,十足十善解人意小白花模样:“嫔妾入了宫,便是陛下的人,从今往外自然一切以陛下为先,一切为陛下着想。” 萧景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摸着怀中的狮子猫淡淡道:“朕本想给你一个恩典,才给陆骏升迁。现下不升反降,旁人不知内情,还当你又失了宠。” 陆知晚闻言,眼睛都亮了:“陛下待嫔妾已经很好了,嫔妾感激不尽。不过陛下若真的很想再给嫔妾恩典,嫔妾也只好却之不恭……” 升位份、赐豪宅土地、赏金银珠宝,她都可以!! 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萧景廷嘴角轻翘,嗓音不疾不徐:“朕看你并非那种庸俗贪财之人,赏赐那些黄白之物反倒辱没了你,嗯,让朕想想赏你点什么好。” 陆知晚内心大喊:不,我就是庸俗贪财之人,快点拿银子砸死我,辱没我! “有了。”萧景廷微笑道:“等小彩云生了,朕送你一只小豹子如何。” 陆知晚:“……?” 大可不必。 *** 不管陆知晚愿不愿意,两天后,她还是被萧景廷带去了锦狸苑,亲眼目睹了小彩云生产全程。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母亲分娩都实属不易。 看着小彩云忍着苦痛煎熬,最后顺利生下四只小崽子,陆知晚激动得都要掉眼泪。是以当萧景廷将一只小豹子幼崽托到她手上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这小家伙真的好萌好可爱。 念头冒出,陆知晚自己都愣了下,而后偷偷瞥向正蹲在小彩云身边喂食的萧景廷,心里嘟哝,她肯定是被这男人给传染了! 不过他这副耐心安抚小彩云情绪的认真模样,还真的……挺好看。 小豹子刚出生,离不开母亲,但萧景廷既说了要送一只给陆知晚,便让她给第一只小豹子取名,等幼崽长大一些,再送到她身边养。 陆知晚很想说,陛下你其实不用这么守诺,她也并不是那么想养豹子。但大好日子也不好扫兴,想着拖一日算一日,便先给那小豹子取名为“富贵”。 两人陪着豹子们大半日,直到暮色沉沉,方才回宫。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陆知晚脸上的红疹逐渐好转,后宫关于陛下独宠陆婕妤的局面也愈发清晰,其他妃嫔忿忿不平,皆跑到顾贵妃面前吐苦水。 永和宫每日清晨的怨气比乱葬岗还强,太和殿的朝臣们也对独宠之事有诸多不满,尤其赵美人身死、赵家满门被贬谪至巴州一事,更叫朝臣们警铃大作,纷纷上谏:“难道陛下忘了十五年前的珍妃之祸?想要效仿先帝,再宠出另一个奸妃吗!” 珍妃之祸,既是朝廷群臣的心病,更是皇帝乃至整个皇室深恶痛绝的过往。 这个罪名一抬出来,陆知晚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宫里众妃骂她:狐媚子! 朝堂臣子骂她:红颜祸水! 陆知晚问遍了身边宫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和她提及。甚至一听到“珍妃”两个字,那些宫人就吓得跪在地上,求她莫要再问,这弄得陆知晚一头雾水,同时也愈发委屈——被骂就算了,重点是为何挨骂她都不清楚,这珍妃到底是何方神仙,她怎么就要成第二个珍妃了? 于是这日萧景廷下朝后,她抹着眼泪,扑进他怀中嘤嘤嘤:“陛下,嫔妾委屈。” 萧景廷被温香软玉撞了满怀,有短暂错愕。 鼻尖涌入独属于女子的淡雅清香,他的手下意识握住那把细腰,待站稳脚步,他垂下眼,入目是她乌鸦鸦的鬓发和半边雪白的颊。 这段时间朝夕相对,这女人投怀送抱的姿势好似愈发娴熟。而他,也好似越发享受这份温热柔软的亲密…… 萧景廷黑眸微暗,难道,他真的太过宠她? “陛下,嫔妾虽在深宫,却也听到一些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们就是嫉妒,见不得嫔妾和您恩爱,您可要替嫔妾做主啊……” 萧景廷薄唇轻抿,刚要开口,耳畔忽的钻进一道奇怪的声音—— [狗皇帝要宠我,凭什么就骂我一个?当宠妃也太难了吧!] 这个声音…… 看着怀中娇柔乖巧的美人,萧景廷眯起黑眸:“狗皇帝?” 15、【15】 【15】 正靠在男人怀中啜泣的陆知晚怔了下,抬起头,泪眼朦胧迎上男人幽邃的目光,有些不确定:“陛下方才说什么,嫔妾没听清。” 盯着面前这张尽显无辜的脸,萧景廷眉心轻蹙,难道方才是他的幻听? 下一刻,又听一道声响传来——「狗皇帝盯着我干嘛?难道我的妆哭花了?」 萧景廷才将松开的眉头又拧紧,这次声音清晰无比,可以肯定绝非幻听。 可她的嘴唇未动,他为何能听到声音,难道她会腹语? 念头才起就被打消,不可能是腹语——除非她想死,不然为何叫他听到这些。 “陛下,怎么了?” 陆知晚被男人奇怪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身子也从他怀中离开,局促地扯了扯衣袖。 「难道他也听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觉得我是什么红颜祸水,打算冷落我了?别啊,我只是想混口饭吃,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过,骂我红颜祸水也太冤了吧!」 听着这话,再看她那张紧绷无措的小脸,萧景廷摩挲指腹,淡声开口:“朕无碍,只是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陆知晚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红唇轻撇,顺着杆诉苦:“外面那么多人骂嫔妾、恨嫔妾、巴不得陛下快快冷落嫔妾,嫔妾成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安,脸色能好么……” 萧景廷颔首:“既如此,请个御医来给你瞧瞧。” 陆知晚一怔:“那倒不必麻烦……” 萧景廷道:“不麻烦,什么都比不过爱妃的身体重要。” 「爱妃?我什么时候成他爱妃了?咦,这男人咋的突然这么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萧景廷黑眸轻眯,睇着眼前呆愣原地、笑容生硬的陆知晚,心下嗤笑,这就叫肉麻,那她平日说的那些情情爱爱之语岂非肉麻的祖宗。 面上却不显,径直上前两步,一把牵住陆知晚的手,往内殿走去:“莫要讳疾忌医。等御医过来,顺便给你请个平安脉,好好诊断一番。” 陆知晚诧异啊了声:“前几日张御医已经给嫔妾请过平安脉了。” 萧景廷道:“前几日是前几日的脉,今日的你已不是前几日的你,自要让御医再好好看看。” 前些日他可听不见她的心声。 至于为何今日突然听到,得先让御医好生诊断,看看是否她的身体出了异样。 陆知晚听得萧景廷的话,心下不禁吐槽——「还今天的你不是前几日的你咧,这狗皇帝是学了唯物辩证法吗?算了,叫御医就叫御医吧,反正看医生也不要钱。」 稍定心神,她弯眸朝萧景廷浅笑:“陛下如此关心嫔妾,嫔妾实在感激不尽。” 萧景廷瞥过她乖巧笑意,眼神轻晃。 他就说这女人一直在跟他演,果真如此。 半个时辰后,余明江便领着张御医匆匆赶来。 因着治疗脸上红疹之事,陆知晚和张御医也熟了些,简单寒暄后,张御医便依吩咐替她请脉。 一炷香过去,张御医收回搭在陆知晚腕间的手,又将遮挡的丝绢拿开,起身恭敬回话:“陛下,婕妤脉象从容流利,不浮不沉,足见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萧景廷端坐在榻边,骨节分明的长指敲了敲黄花梨三弯腿案几,缄默不语。 张御医目露疑惑,看向陆知晚。 陆知晚也是一头雾水——「狗皇帝怎么不说话?还这副故作深沉的样子。难道他不想她身体健康?哇靠,最毒男人心啊!」 这咋乎的声音传入耳中,萧景廷浓眉轻折,不由斜了陆知晚一眼。 陆知晚:“……陛下?” 萧景廷薄唇抿了抿,视线再次落到张御医身上:“你确定她真的康健无恙,丁点儿毛病都没有?” 这话一出,张御医心头都发紧,战战兢兢也不敢答。毕竟在宫中当差,尤其是看病问诊这一项,须得格外谨慎,便是华佗再世,也不敢打包票说绝对一点没毛病。 “陛下,微臣…微臣只能说,陆婕妤整体而言,并无不妥之处……”张御医审慎地措辞,额上都有些出汗。 “那就再给她好好看一看。” 萧景廷淡声吩咐罢,又侧眸吩咐着一旁静立的余明江:“大伴儿,将尚药局的窦女医也请过来,一并给婕妤看诊。” 这话一出,殿内几人都有些惊诧。 若说太医院是负责皇帝、太后的权威健康机构,那尚药局主要负责后宫女眷的疾病疼痛。现在陛下不但请了医术精湛的张御医过来,还要请尚药局的第一女医窦平康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婕妤得了什么棘手的重病呢。 陆知晚也被皇帝这操作搞得迷糊了。 「这男人在干嘛?我这活蹦乱跳,气血红润的,张御医都说没问题了,难道他非得给我查出点毛病来?可这没道理啊……难道他是真的在关心我?」 听得这话,萧景廷嘴角微不可察扯了扯。 眼见余明江真的要去尚药局请女医,陆知晚牵住萧景廷的袍袖,柔声道:“嫔妾知道陛下关心嫔妾,可御医都说了嫔妾无大碍,陛下真的不必再麻烦了。若叫外人知道,指不定又要编排嫔妾恃宠而骄,没什么大碍还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这是朕的吩咐,谁敢置喙。” 萧景廷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又端起瓷白茶盏浅啜一口,气定神闲道:“何况身体康健了,也利于怀嗣。” 一旁也端着茶杯喝水的陆知晚:“噗——” 什么鬼?! * 永和宫内,听闻张御医和窦女医齐聚养心殿给陆知晚看诊,顾贵妃也有些慌了。 “素衣,你说那陆氏得了什么病,竟要太医院和尚药局的同时诊治?”顾贵妃紧掐着紫檀木雕花圈椅扶手,不等身旁大宫女回答,自个儿低声喃喃道:“窦女医最擅千金科,难道……难道那陆氏有孕了?” 素衣面色也变了,但看自家主子沉郁的神态,还是温声劝道:“娘娘可别自己吓自己,陆婕妤进养心殿也没多久,哪能这么快就有。” “这个又不看时间长短,只要她运气好,有一次就足够了。”顾贵妃咬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陛下的生母不就是被先帝幸了一次,便怀了龙嗣吗。” 素衣悻悻地不知该如何安慰。 顾贵妃沉着脸静坐了一阵,忽的开口:“下月便是太后的万寿宴,素衣,你往家里递个信,请我母亲明日入宫一趟,我要与她商议一下给姑母的贺礼。” 素衣应了是,又见顾贵妃撑着手,缓缓从圈椅间起身:“伺候本宫梳妆。” “娘娘是要出门?” 顾贵妃轻轻嗯了声,扶了扶乌黑鬓间的魏紫牡丹,漂亮的脸庞一片冷意:“陛下不许本宫去养心殿,但若本宫和太后一起,他总不能拦着我们。” “本宫倒要看看,这个陆氏到底是真怀上了,还是故弄玄虚。” 16、【16】 【16】/文学城首发 午后日光斜照入半敞开的雕花木窗,屏风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持续好一阵,方才停下。 身着蓝色官长袍的窦女医低声说了句“婕妤您慢慢来,奴婢先去殿外与陛下复命”,便拱手朝陆知晚一拜,往明亮轩敞的外殿走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陆知晚抬手拢了拢衣领,莹白脸庞还残留着方才检查而引起的淡淡绯红。 太尴尬,太羞耻了!就算去医院体检,也没像刚才那般脱得精光,让个陌生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最尴尬的是,窦女医还会上手摸她。虽说都是女子,但陆知晚还是很不自在! 心里将萧景廷这个莫名其妙的狗男人骂了一百遍,陆知晚又对镜照了许久,确定脸不红了,才调好状态走出寝殿。 待走到明黄幔帐,便见窦女医和张御医二人并排站着,一本正经地与萧景廷汇报着陆知晚的身体情况。 简而言之,气血充足,康健活泼,很好受孕。 但为了讨好皇帝,张御医和窦女医还主动提及好些有助于怀嗣的方法及补药。 见萧景廷沉吟不语,好似真的在思考这些助孕法子,陆知晚嘴角不禁抽了抽。 ——「狗皇帝是认真的吗?自行车都没开起来,就在考虑载人火箭了?他这么能,咋不上天和月亮肩并肩呢。」 ——「再说了,他那方面能不能行,还尚待考证,万一真是个银样镴枪头,岂不是很尴尬?」 心下正腹诽着,忽然间,一道微凉的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陆知晚下意识抬眼,隔着一段距离,萧景廷那双漆黑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她。 明明那张俊脸如往常一样,并没有多少表情,但她被这目光看着,莫名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心跳也不禁乱了拍子。 他这样看着她干嘛?难道他知道她在骂他?不可能,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 织金袖笼里的手指捏了捏,陆知晚摆出一副温柔笑脸,纤腰袅袅地迎上前去:“陛下。” 萧景廷心下虽疑惑何为自行车、何为载人火箭,面上却无任何波澜,只抬手示意她来身边坐下。 靠得越近,她的心声便听得越清楚。 若是隔得远了,譬如方才她和窦女医在寝殿里,他就听不到她的任何心声。 又问了张御医、窦女医几句,见他们都查不出任何异样,萧景廷便让他们退下。 他这边刚准备套一套陆知晚的话,殿外倏地响起太监细长的通传声——“太后娘娘驾到,顾贵妃到。” 大殿内空旷静谧,这通传声嘹亮,清清楚楚传入殿内众人的耳中。 「卧槽,太后和贵妃怎么来了?难道是来找茬?不应该啊,太后不是那种人……」 「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的养母和妃子找上门,他自个儿应付就成了。」 思及此处,陆知晚一脸柔弱地看向萧景廷:“陛下,太后和贵妃一齐过来,应当是有要事与您商议,不然嫔妾先回避下?” 话音未落,男人修长的大掌一把牢牢按住她的手,嗓音低沉:“自家人,不必那样生分。” 「谁和你是自家人了,咱们也不是特别熟吧!」 摁在手背的力道愈发大了些,陆知晚动弹不得,只得牵出个笑容:“好…那就听陛下的。” 萧景廷看着她这副强颜欢笑的别扭模样,眉梢轻挑了挑。 看到这表里不一的女人不顺心,他倒挺舒心的。 不一会儿,余明江便引着顾太后和顾贵妃一道入内。 两厢见过礼,太后和皇帝一左一右坐在榻边,另有小太监搬着椅子上前,供陆知晚和顾贵妃入座。 这两位顾氏女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陆知晚乖巧如鹌鹑般坐在一旁,权当个低调的背景板。然而她越想低调,越是事与愿违—— 椅子都没坐热,顾太后和顾贵妃的视线就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顾太后是满脸期待地盯着她的肚子,仿佛那平坦纤细的柳腰里已经住了一百零八胎大胖小子。 顾贵妃则是阴恻恻盯着她的脸,如果视线能杀人,陆知晚的小脸蛋起码被割了一百零八刀。 「这对姑侄俩,还真是极度分裂啊……」 陆知晚悻悻地垂了垂眼,暗自嘟哝:「狗皇帝,你赶紧说句话啊!」 萧景廷端着茶盏的手微顿,抬眸瞥了眼那一副乖巧模样的女人,薄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而后侧眸与顾太后道:“方才儿臣请张御医和窦女医过来,是给陆婕妤请平安脉。” “哦?”顾太后饶有兴致地问:“结果如何?” 萧景廷微笑:“说她身体康健,宜孕。” “真的?那可太好了。”顾太后眼睛一亮,笑吟吟看着萧景廷:“阿寅,你可知哀家盼着当祖母盼了多久?这些年过去,总算能瞧见些希望了。” 说着,又语气温柔地对陆知晚道:“陆氏,你可要好好伺候陛下,若是真能怀嗣,那你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哀家一定重重赏你!” 一下子成为了话题中心的陆知晚干巴巴开口:“嫔妾……嫔妾尽量。” 说罢,便故作羞赧地低下了头,内心却是在哀嚎:「这男人怎么回事!不会说话就别说!现下好了,搞的太后真以为我要怀上了,还有这顾贵妃,眼神里杀意比厉鬼还浓,真是难顶。」 好在顾贵妃也没忘记她此番来意,确定陆知晚尚未怀上,暗松了一口气,又挺了挺腰身,眸光柔情地看向榻边那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陛下,教坊司排了一支新舞,您这两日若有闲暇,和臣妾一同观赏如何?” 这邀约一出,殿内静了下来。 狻猊青铜香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起,细细缭绕的烟气好似模糊了男人线条分明的容颜。 那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白玉茶杯,像是在思考着—— 顾贵妃的心也不禁悬了起来,陛下没有像往常那般干脆地拒绝她,看来此事有戏。虽然他有可能是碍于太后在场,才未立刻拒绝,但只要能与他单独相处,看谁的面子她都无所谓。 终于,在顾贵妃渴慕的注视里,那摩挲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 萧景廷掀起眼帘,视线却是直直越过顾贵妃,落向她身旁坐着的陆知晚:“陆氏,你可想看?” 17、【17】 【17】 「狗男人害我!!!」 陆知晚的表情管理险些失控,尤其顾太后和顾贵妃也都朝她看来时,她真想原地挖洞。 悄悄掐紧掌心,她牵出一抹生硬的笑:“多谢陛下恩典,只是嫔妾出身乡野,不擅音律歌舞,任何歌舞到了嫔妾眼中都一样,陛下还是同贵妃观赏吧。” 萧景廷若有所思看她一眼,面露遗憾:“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又转脸漫不经心对顾贵妃道:“你自个儿去看吧。” 顾贵妃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见皇帝这般拒绝,一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可谓尴尬至极。 她偏了偏头,朝太后投去一个委屈眼神,太后却朝她轻摇了下头。 顾贵妃咬唇,余光瞥见身边低垂脑袋的陆知晚,只觉这狐媚子故作乖巧,可恶至极。 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自己想给她一些教训也不成。 深深缓了好几口气,顾贵妃才敛起冷戾目光,轻声道:“既然陛下不得闲,那下回吧。” 萧景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侧身看向顾太后:“母后尝尝这道山楂豆沙糕,御膳房晌午刚做的。” “好,哀家尝尝。”顾太后温声应道,从粉白瓷碟间捻起一枚小巧精致的花形糕点,动作优雅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而后双眸弯起,赞道:“果然不错。” “虞儿,陆婕妤,你们也尝尝。” 这话叫殿内剑拔弩张的尴尬气氛缓解了些许,陆知晚拿着糕点一边小口小口吃着,一边期盼着这样窒息的社交场面赶紧结束。 大概老天被她的诚心打动,闲聊一阵,喝过半盏茶,顾太后便准备离开。 萧景廷掀袍起身:“儿臣送送母后。” 顾太后轻笑说好,与皇帝并肩往外走着,嘴上不忘絮絮叮嘱:“阿寅,国事虽忙,你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尤其这春夏之交,最易着风寒……” 母子俩在走在最前,顾贵妃紧随其后,陆知晚则是默默跟在最后,外表十足十的谨小慎微,内心却想法不断—— 「太后一直叫皇帝阿银,这是他小名?也不知道是哪个银,金银珠宝的银?银子不怎么值钱,好歹是个皇帝,叫阿金多贵气。」 「没想到狗皇帝和太后私下相处竟然是这副状态,不过不是亲生母子,的确也亲近不起来……」 「这个顾贵妃今天好像格外的好脾气,开始狗皇帝那样拒绝,她竟然没生气?瞧她看皇帝这小眼神,难道是真的喜欢皇帝?唉,可惜狗皇帝就是个没开情窍的木头,大美人还是趁早换个人喜欢好了。」 「刚才那个山楂豆沙糕的确挺开胃的,今晚吃什么好呢?御膳房昨日送来的那道糖醋排骨不错……」 恢弘大气的殿宇外,萧景廷扶着顾太后上了轿辇,转身见到陆知晚静静站在玉阶旁,看似乖巧温驯,实则那颗乌黑脑袋还在纠结今夜是吃糖醋排骨还是板栗烧鸡。 她怎么就知道吃。 萧景廷提步上前,见她还浑然不觉,终是忍不住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 陆知晚捂着头哎哟一声,见着面前赫然站着的高大男人,立刻摆出笑脸:“陛下,怎么了?” 萧景廷垂眸睇她:“人都走了,还杵在这,想当养心殿的看门侍卫?” 陆知晚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牵住萧景廷的袖子,软绵绵撒娇:“嫔妾肌肤细嫩,太阳底下晒半天就要黑成炭了,陛下舍得让嫔妾看门?”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如有实质般,莫名叫她有些耳热。 看了一会儿,他意味不明呵了声,抬步往殿内走去。 陆知晚:“???” 「这狗男人刚才是在呵呵她?」 「她哪里不娇嫩了?十六岁的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好吧!没眼光!」 她这边骂骂咧咧跟着进了殿,另一边,顾贵妃陪着太后回了慈宁宫,终是没忍住抱怨:“姑母,方才你怎么都不帮我说句话……” 顾太后不紧不慢地拿过誊抄一半的佛经,细细整理着每一页:“你要哀家帮你说什么?” “您就让陛下和我一同去观赏歌舞呀。”在自家姑母面前,顾贵妃言语间也不免有几分小姑娘的骄纵:“虽说陛下宠爱陆婕妤,但她总不能独霸着陛下吧?后宫还有这么多姐妹,陛下应当雨露均沾才是,不然他真的要如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学着先帝独宠珍妃,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整理佛经的手一顿,顾太后圆润和蔼的脸庞难得皱起了眉头,严肃看向贵妃:“虞儿,陛下不是先帝,那陆氏也不是珍妃,不可混为一谈。” “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呢。”顾贵妃觑着顾太后虽保养得当却依旧能瞧出岁月痕迹的脸,心下暗道,姑母独守空房熬了这些年,活生生将珍妃和先帝熬死才苦尽甘来,她顾虞儿才不要走这条路,红颜未老恩先断,便是最后熬上了后宫第一人的位置,最好的年华都虚度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顾太后心明眼亮,见着侄女那双狡黠狐狸眼,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之前兄长说要将虞儿送进宫,她其实并不赞同——她这一生便葬送在深宫中,又如何舍得如花似玉的侄女重蹈覆辙。何况皇帝还有怪病,不喜与人接触,进宫与守活寡并无二异。 可兄长执意如此,加之虞儿心气高,一心想当皇后,做这世上最高贵的女子。 他们父女俩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顾太后想拦也拦不住,最后只得同意侄女入宫。 事实证明,她的预想不错。 皇帝看在她抚育之恩的份上,给了顾家一个贵妃,却也仅此而已。顾虞儿对皇帝来说,和其他女子毫无区别。 “虞儿,你当初在阿寅的膳食放那种虎狼药,他看在哀家和你父兄面上,没要你的性命,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你还想哀家帮你说好话……” 顾太后轻叹口气,乌眸一片超然世外的沉静:“其一,哀家说不出口,说了只会叫阿寅与我愈发生分。其二,他的性情你应当了解,除非他想,否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顾虞儿也知当年下药是个大错,却还是嘴硬:“可是姑母,你到底养了他一场。当初若不是你善心仁慈,哪还有他今日?” 顾太后闻言,面色一沉,语气也重了:“虞儿,慎言!” 顾虞儿欲言又止,还是乖乖闭了嘴。 静了好半晌,顾太后才严肃开口:“哀家虽不理外事,却也不是什么又聋又瞎的糊涂蛋。你先前指使胡婕妤和赵美人去害陆婕妤,最后又推赵美人顶罪,打量着旁人不知道吗?” “姑、姑母……” “先听哀家说完。” 顾太后板着脸,缓声道:“你不必狡辩,更不必解释,哀家既然能知道,陛下定也知道了。他为何没追究,你心里应当清楚……虞儿,听姑母一句劝,莫要只想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多多顾全大局。你父兄在朝堂身居高位,你在后宫更该低调大度,不求你能博得圣心,诞育皇嗣,只要你能安分守己做好这个贵妃,于你、于哀家、于顾家,就已足够。月盈则满,月满则亏的道理,你应当知晓。” 顾贵妃怔怔地坐着,僵硬的表情许久才有一丝松动,仍有不甘:“可我…也想得陛下欢心。” 哪个少女不怀春,不想被情郎体贴爱护。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姣美的脸庞,顾太后眼神恍惚,而后缓缓低头,继续理着佛经:“这世上的事,哪能事事如人愿。” “何况当初哀家也劝过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不像她,当年连选都没得选。 能怪谁呢。 *** 夜沉沉,月溶溶。 为了更了解这突然出现的读心术是何缘由,萧景廷特许陆知晚睡在寝殿。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着耳畔均匀轻柔的呼吸,萧景廷缓缓睁开眼。 抬手掀开半边幔帐,淡淡烛光照进晦暗的床帷,也照清了那张睡得正香的漂亮脸蛋。 萧景廷一臂撑床坐起,黑眸幽深地凝着这个女人。 从最开始啼笑皆非的遇见,到循序渐进的肢体接触,直至今日突然出现的心声,为何在她身上会发生如此多的怪事? 难道……她是妖怪? 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萧景廷抬手,两根长指伸向那桃子般水嫩的小脸。 戳了戳,很嫩。捏了捏,很软。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妖怪?又懒又馋又毫无防备心—— 不过也许正因为无用,所以在妖怪里混不下去,来到人间讨生活?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按在陆氏身上莫名合理。 萧景廷被这假设逗笑,嘴角轻勾,不过片刻,便压了下来。又在那软乎乎的脸颊揉了两把,直到掌下人哼唧出声,才收回手,重新躺下。 *** 睡梦中的陆知晚并不知道短短一夜,她在男人眼里就变了个物种。 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了—— 三日后,养病结束的陆知晚回到丽风殿。 看着庭前乌泱泱站着的一半和尚一半道士,陆知晚:“???” 18、【18】 【18】/文学城首发 陆知晚努力控制着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陛下,为何丽风殿来了这么多的和尚道士?” 「她还没死呢!他就在给她做水陆道场了?」 萧景廷面不改色:“钦天监说你这的风水不利于怀嗣,朕特请佛道两派高人做法,替你改善风水。” 陆知晚:“……”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怀不上孩子到底怪谁啊!咱俩睡都没睡过就说殿宇风水不行?」 「不过这男人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对生孩子的兴趣这么大?」 不单单陆知晚一人看不懂皇帝这波操作,后宫妃嫔及前朝大臣们知晓后,也都满头雾水。 八卦是人的天性,这种似是而非的操作一出,各种谣言也都喧嚣尘上。 “难道陆婕妤真的有孕,陛下特地请高僧道士来给腹中皇嗣祈福?” “不应该呀,前两日贵妃亲口说过陆婕妤并未怀孕。” “那陛下这是作甚?” “谁知道呢,帝心难测,也许真的是那丽风殿风水不好,又或是那陆婕妤故意闹什么幺蛾子。” “指不定她真是狐媚子变的,陛下派人来除妖呢。” 无论他们如何猜测,这一帮和尚道士实实在在念了七天的经、设了七天的祭坛。 陆知晚每天听着和尚们嗡嘛呢叭咪吽,看着道士们画符烧香,整个人也变得清心寡欲,那种世俗欲//望越来越淡,若不是第七天萧景廷将他们都遣散,她险些表演个双手合十,原地出家。 而萧景廷见佛道两派都无法勘破读心术的玄机,而这读心术目前也仅限他与陆知晚之间,于国于民并无妨碍,遂只当做一件奇遇,平常对待,顺其自然。 待和尚道士们出了宫,为了唤回陆知晚一些世俗慾望,萧景廷特给她的丽风殿开了个小厨房,又将御膳房最擅做糖醋排骨和板栗烧鸡的御厨分了过去。 要知道后宫单独开设小厨房的,只有太后和贵妃,现如今陆氏一个小小婕妤却有了这样的待遇,可见盛宠。 “若不是前阵子陆氏已连升两级,不好再晋,陛下怕是要给她封妃。” “封妃不封妃也没甚区别,贵妃倒是位份最高,可陛下正眼瞧过她么?” “要不然说这陆氏手段了得,竟将陛下迷成这样。” 就在众人感叹陆知晚宠冠六宫时,一道旨意从养心殿发出——清原县县令陆骏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举家流放岭南。 这道圣旨下得毫无征兆,余明江送去内阁下发时,经办官员看到这旨意,还反复跟余明江确认了好几遍。 得知这个清原县县令的确是陆婕妤的父亲,且要流放至岭南那等瘴气横生的穷恶之地,经办官员都愣住了,陆婕妤不是很受宠吗?难道才短短几日,又失宠了?唉,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心头唏嘘一阵,经办官员也不敢怠慢,忙将旨意下发至岳州府。 *** 千里之外的岳州府,滚滚长江奔流不息,正值春夏之交,光华明媚,山川黛青。 府城的主街格外热闹,只因今日是清原县县令陆骏全家流放的日子。 道路两侧的百姓熙熙攘攘,沿街酒楼倚栏眺望的书生们也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其中一个富家子弟摇着洒金扇子,懒懒笑道:“这阵子岳州可真热闹,先是赵知府下了台,现下又是陆县令遭了殃,也不知道下次轮到哪一个。” “那大抵是没了。上次选秀我们岳州统共就两个秀女入选,一位赵小姐,一位陆小姐,现下这两家,甭管失宠还是得宠都遭了罪,啧,皇上的心思可真是难琢磨啊。” “赵大人被贬是因赵小姐投缳自尽,犯了宫规,这才被陛下治罪,丢了乌纱帽。可陆家被流放是何缘由啊?” “官府的告示上不是都说了吗,他贪赃枉法,欺压百姓。” “嗐,官府的告示你也信?当官的哪个不贪?老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要是查出贪赃受贿就罢官流放,那衙门里哪还有人当差?这又不是太//.祖那会儿,贪了个铜板,就剥皮实草。我看这姓陆的被贬,定有其他缘由。” “那位陆小姐不是说挺受宠的吗?如何就不庇着些家里人。” “她再受宠也不过一介女流,哪有胆子左右圣上的决意?而且我听说,陆小姐未进宫时,在后娘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哪怕是读圣贤书的书生们,听到这有些隐秘的宅院秘事也不免好奇,纷纷凑上前打听。 而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张酒桌旁,一青衣书生看着大街上被官差押解的陆家人,不禁讽笑:“这个陆氏还真是狠心,自个儿在京城当宠妃,却任由父兄被流放。从前看着那般温柔娇弱,原来是披着美人皮的蛇蝎。” 坐在他对面的白衣书生并不言语,只紧紧盯着大街上那被押送的一家。 四十好几的陆骏一袭破旧的袍子,低垂着头踉踉跄跄皱着,虽看不清模样,却掩不住周身的落魄狼狈。 陆家那位继室夫人则是病恹恹的,走两步哭一步,若不是陆家长子牢牢搀扶着她,她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而那陆伏安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垂头丧气,犹如丧家之犬。 这副失意潦倒的模样,叫赵文绍想起不久前的自己——那日,他像往常一样在书院苦读,家中小厮急急忙忙赶来,说他入宫不久的妹妹赵月娥死在了宫里,父亲也被朝廷罢官,母亲接受不了这噩耗,一病不起。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家中突遭厄运,缺银少米,一家人挤在城南一处小院子里,每日吃喝要钱、母亲看病要钱、读书笔墨要钱…… 若不是好兄弟戴泽及时伸出援手,赵文绍险些脱下长衫、弃了书卷,从此走商路,染铜臭。 戴泽还托人帮他打听到,妹妹之所以年纪轻轻死在宫中,皆因同乡陆知晚的缘故。 “月娥妹妹虽偶尔任性,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何况她初入宫闱,人生地不熟,哪能弄来那紫毒草?此事疑点重重,她死得实在冤枉。我还听我舅父说,那陆氏正是靠着这毒胭脂才再度复宠……” 戴泽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往往这种事里,谁获益,谁嫌疑最大,依我之见,许是那陆知晚故意演一出苦肉计,害了月娥妹妹也不一定。” 赵文绍对陆知晚并不了解,只是从同窗们嘴里偶尔听到过,说她是岳州第一美人,生得如月宫仙子般冰清玉洁,日后不知道谁有福气娶回家。哪知朝廷突然大选秀女,这陆氏和自家妹妹一道过了初选,坐上去京城的马车。 他不了解陆知晚,却熟悉妹妹赵月娥。正如戴泽所说,月娥是有些女儿家的小性子,可给人下毒的事,她是绝不会做—— 赵文绍对自家妹妹十分信任,心里那杆秤也不自觉偏向了戴泽的说法。 今日又亲眼见着陆家人被流放,他越发觉得这陆氏并非良善。为人子女,怎可独善其身,视父母手足死活于不顾? “京城都在传,说这陆氏是狐狸精变的,日后怕是要成为第二个珍妃。若她真如传言那般受宠,怎会连娘家人都保不住?”戴泽夹了块红烧肉送入嘴里,哼笑:“不过是不想保罢了。” 赵文绍仍是不语,只望向窗外青青柳色,那押解的队伍渐行渐远,最后化作几绺模糊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惟溪兄,人都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呢?” 戴泽伸手在赵文绍面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提起酒壶将俩人跟前酒杯斟满:“陆家遭了殃,于你而言,也算是件解气的事。来,喝一杯,庆祝庆祝。” 赵文绍盯着那馥香四溢的酒液许久,方才举杯,俊朗白皙的脸庞却并无多少喜色:“陆家如何,我并不在乎。如今我一心秋闱,若能上榜,也不负寒窗苦读数十年……” 戴泽知他是个有抱负的,端着酒杯和他碰了下,笑道:“这你放心,书院每次课考,你都是头名。凭着你的才华,此次秋闱魁首,非你莫属!” 赵文绍闻言,忧郁眉间也微微舒展,嘴角扬起个俊雅笑容,回敬一杯:“那就借长泽吉言。” 妹妹惨死深宫的真相,他赵氏一族的荣华,也全看此次科考了。 19、【19】 【19】/文学城首发 五月的连绵阴雨直到月中才放晴,在这明媚鲜妍的初夏时节,皇宫里热热闹闹办起顾太后四十二岁的寿宴。 虽不是整岁寿宴,但皇帝对太后一向孝顺,自五岁即位,每年都会为太后隆重庆贺,今年也不例外—— 月底的生辰,月初便开始准备,京畿及各州府的寿礼源源不断送入慈宁宫,后宫妃嫔、王公贵妇、官宦女眷们也都早早为这场寿宴备着献礼,而今年一众赴宴宾客里,当属辽东王一家最为瞩目。 辽东王萧宪,乃先帝同父异母的六弟,天纵英才,少年封王,但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先帝,先是被打发至南疆驻守五年,后又被派去辽东,一去就是十七年。除却先帝薨逝那年,辽东王回京奔丧,之后这些年他再未入京。 今年他携一双儿女回京,说是赴寿宴,但京城不少人猜测,应当是他那双儿女已到适婚年岁,此番是专门回来给儿女安排婚事。 “辽东王也挺不容易的,虽是王爷,却没享过几日清福。二十三岁去边疆吃沙子,二十八岁才娶妻。娶妻不过一年,王妃诞下一双儿女便撒手人寰。之后他也再未续弦,听说后院连个贴身伺候的妾侍都没有,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将小郡主和小世子拉扯长大,现下还要亲自跑来京城为儿女婚事操劳……” 丽风殿寝殿内,秋容姑姑边拿着细细丝线给陆知晚绞面,边与她说着辽东王一家,既帮她减轻绞面的痛感,又好叫她对夜里寿宴的宾客有个大致了解。 “今晚可是婕妤您头一回出席宫宴,而且还是这样隆重场合,到时整个京城的皇亲国戚、王公重臣、诰命夫人、官眷贵女皆在席上。如今您风头正盛,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您今夜可得多加谨慎,切莫叫人揪出错处。” 陆知晚望着铜镜里倒映出的雪白脸庞,黛眉轻蹙,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怎么紧张的,姑姑你这么一说,倒把我说害怕了……” “婕妤也不必害怕,奴婢只是给您提个醒。”秋容姑姑轻笑一声:“且今夜陛下也在,您只要瞧着陛下的脸色行事就不会错。” 陆知晚闻言讪讪一笑,暗道,那男人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看他脸色行事简直比学数学还难。 等秋容姑姑给她开完面,夏禾也挑好两身衣裙,掀帘入内,嗓音清脆:“主子,这两条宫裙都是前几日尚服局新送来的,您今夜想穿哪条?” 陆知晚转过身,视线扫过托盘里的华美衣裙,一条是娇嫩甜美的芙蓉色,另一条是端庄而不失清新的翠缥色。 如今她有皇帝恩宠在身,尚服局给她制作的衣裙也不敢怠慢,那精美的绣花和缜密的针脚,足见绣娘们的用心。 “都挺好看的。”陆知晚走上前仔细看了看,一番斟酌,细白手指搭在那件翠缥色的垂柳暗花绸缎宫裙上:“这条吧。今夜宴上人多,还是庄重些好。” 芙蓉色穿上衬得人愈发娇艳,外头已有不少人骂她“红颜祸水”、“狐媚子”,她要是还打扮得娇艳妖娆,反倒加深这种印象,还是低调些好。 “主子雪肤花貌,穿什么都好看。”夏禾示意宫人将那条芙蓉色的撤下,又笑吟吟扶着陆知晚回梳妆镜前坐下:“奴婢这就给您梳妆,保管将您打扮得比月宫仙子还要漂亮。” 陆知晚看了看碧纱窗外尚且明亮的天色,也知梳妆要耗费不少时间,于是放足耐心,略一颔首:“来吧。” *** 夏夜绵长,今夜虽无皎洁月华,然万寿殿那成千上万盏辉煌灯火,足以照亮紫禁城的上空。 及至酉时,殿内宾客已满大半,趁着皇帝、太后和贵妃尚未入场,宾客们三两成群地寒暄起来。 今日出席寿宴的妃嫔最低都是正三品的婕妤,而作为在场品级最低、资历最浅、既无人缘又无人脉的外地妃嫔,陆知晚毫无疑问又成了被孤立的对象。 眼见那群京城户籍的高位妃嫔一边谈笑风生,掩唇喋喋,一边又时不时拿眼睛斜向自己这边,似在讥诮她没人搭理,陆知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幼稚。 对于一个抗拒无效社交又轻微社恐的人而言,不用去和她们尬笑互称姐妹,简直是天大的幸运好吧! 腹诽一番,陆知晚不动声色从桌前的点心盘子里捻了一块果脯,又趁人不注意,飞快塞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甜食叫她本就平静的心情愈发愉悦,甚至不禁去想,餐前小零食都这么美味,待会儿开席一定会有更多好吃的吧?狠狠期待住了。 陆知晚这边沉浸在自个儿的小世界里,全然不知她这副低头沉思的安静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幅光景。 “那穿绿衣裙的就是陛下最宠爱的陆婕妤?的确是位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美人儿,只是和传言里的好似不大一样。” “是啊,瞧着还挺娴静端庄的,与当年的那位截然不同……” 提起当年那位珍妃,年纪略长的夫人们都印象深刻,毕竟那位的高调张扬、不可一世,满天下怕是寻不出第二个。 眼见诸位女眷话里话外隐约对陆知晚多了些好感,一位与顾家交好的夫人捻着帕子,掩唇讥诮:“是真娴静还是装出来,这可说不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其他娘娘都不搭理她,足见她性情孤僻,不好相与……诸位可莫要被一时假象可蒙了眼呢。” 其他人闻言一怔,而后面面相觑。 哪怕心下有不同想法,她们也不敢得罪顾氏,纷纷摆出笑容应下:“说的是说的是。” 陆知晚安静坐在席上,自然也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不过她也不去在意,继续老僧坐定,一动不动。 站在她身后伺候的秋容姑姑见了,眼底都泛起几分孺子可教的赞许。 就在陆知晚垂着眼,快要酝酿出睡意时,殿外总算响起太监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细长而高昂的声响传入殿内,上一刻还略显喧闹的殿宇霎时静了下来。陆知晚也一个激灵,打起精神,睡意全无。 殿内众人有序归至大殿两侧,躬身行礼:“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太后与贵妃。” 整齐划一的山呼形成共振,静谧的大殿内回音缭绕,无端添了几分庄重肃穆的意味。 这种直观的皇权等级也叫陆知晚心下一凛,低头行礼,嘴里随着前排的妃嫔们一同喊:“臣妾/嫔妾恭迎陛下,恭迎太后、贵妃。” 话音落下许久,大殿里只听得行走间的环佩叮当声,清脆空灵,一下又一下,仿佛敲中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陆知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莫名紧张起来,屏气凝神地弓着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上首传来一道沉金冷玉的嗓音:“免礼。” 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可此时此刻,她觉得那样的陌生。 不等陆知晚脑子想明白,身体就随着众人一起屈膝谢恩,重新入座。 怔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神,小心翼翼抬眼,朝最上方那把宝座看去—— 只见层层玉阶最高处,年轻帝王一袭朱色玄龙纹锦袍,腰系白玉蹀躞革带,头戴五爪金龙金冠,长眉入鬓,高鼻薄唇,许是因着寿宴缘故,他神态放松,唇角微翘,平添几分骄矜的风流。 这样的萧景廷,跟私下里相处的模样大相径庭。 两厢的差距,就如此刻她和他之间隔着的距离,看着很近,实则不然。 半晌,陆知晚才从他这派威严正经的模样里晃过神,长睫垂下,心下暗暗嘟哝。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没想到狗皇帝这般打扮,」 「还挺有气势的。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只会牵牵小手搂搂抱抱的纯爱战神,差点都要被他唬住了。」 「不过怎么会有人的长相和性格这么分裂啊?真是白瞎了这张一看就很会的脸!」 她低头腹诽,全然没察觉到上座之人淡淡投来的目光。 大抵是距离问题,萧景廷只能依稀听到她的心声,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诸如“有气势”、“搂搂抱抱”、“一看就很会的脸”…… 所以,这女人是在夸他今日装束很有气势,她想和他拥抱? 思及此处,萧景廷再看陆知晚的目光就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大庭广众之下,她脑中怎尽是这些不知羞耻的想法。况且就算想与他亲近,起码也等寿宴散了再说。 “阿寅,阿寅……” 太后温柔的嗓音唤回萧景廷的思绪,他抬起回眸,看向今日盛装打扮愈发显得光彩照人的顾太后:“母后方才说什么?”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顾太后笑意莞尔:“哀家是说时辰也不早了,可以开席了。” 萧景廷往殿中扫去,见众人皆安静而恭顺地坐在下首,等待他的指令,也定下心神,朝一侧的余明江抬了抬手指:“开席罢。” 余明江弯腰应了声,转而抱着拂尘,抬头挺胸朝下喊道:“陛下有令,开席传膳——” 这一声令下,好似往静谧湖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殿内气氛顿时放松不少。 殿外早就候着的宫人们端着膳食井然有序,鱼贯而入,不多时,丝竹管弦之声也靡靡响起,歌舞翩然。 「总算开席了,干饭干饭!」 为了晚上这一顿好的,陆知晚特地留着肚子,中午没怎么吃。现下早已等得前胸贴后背,见到端着膳食上前的宫女,眼睛都放绿光,看起来能吃下一头牛。 「来了来了,让我看看第一道美食是什么!」 「炭烤鹿肉?!嚯,硬菜,真香!」 「第二道菜是……金丝肚羹。嗯,味道也不错。」 「第三道菜酒炊淮白鱼……好吃!」 「……好吃好吃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上座听了一整出报菜名的萧景廷:“………” 好吃这两个字,他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他试图将那洗脑的“好吃”二字赶出,举杯饮酒时,借着宽大袍袖遮挡,往右下角瞥了一眼。 只见那一袭清新绿罗裙的女人手中筷子不停,每往嘴里送一口吃食,那双清婉眉眼就柔柔弯起,一副得到极大享受满足的愉悦模样。 她的胃是个无底洞么,从开席至今,嘴就没停。 萧景廷将杯中酒饮尽,却又忍不住瞟了那抹纤娜的绿色身影一眼,嘴角微翘了翘。 吃吧吃吧,他倒要看看是他的国库先被吃空,还是她的肚子先撑破。 **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有人在推杯换盏,或敬酒、或祝寿、或谈笑风生,也有人埋头苦吃到肚子疼,扶腰撑墙,出门更衣。 待解决了生理问题,陆知晚揉了揉仍鼓鼓囊囊的肚子,心下开始懊悔,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鬼天气也越来越热,明天得吃清淡些,保持下身材。 回程路上,陆知晚边慢慢踱步,边欣赏着沿路宫灯的璀璨,恰逢一阵清风拂来,送来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想着现下回宴上,吃也吃不下,干坐着也无聊,陆知晚便让夏禾陪她绕这万寿殿转一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反正回去也没事干,不如散散步。” 夏禾自是听令,提着宫灯随行。 也不知沿着游廊走了多久,前头灯火逐渐稀微,似是越走越偏僻,陆知晚心下也有些惴惴。 或许是从古至今有太多如花似玉的女子都葬送在这深深朱墙之后,她总觉得后宫自带一种悲凉凄美的氛围,而这氛围一到夜里就会化作森森阴气,仿佛随时都会蹦出一个怨气满满的宫装艳鬼,举着十根长长的鲜红指甲,吐着长长舌头说“我好惨啊”,然后龇牙咧嘴扑来索命。 一想到这个惊悚画面,陆知晚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要转身叫夏禾回去,还未张口,不远处那光线晦暗的镂空雕花石墙后忽的传来一道略显惊慌的女声:“你放开!” 陆知晚背脊陡然一僵:“……” 不是吧?真有鬼? 等等,这个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20、【20】 【20】/文学城首发 除了那句“你放开”,雕花石墙后再无声音传来。 尽管如此,陆知晚也从那短促喊声配对上一个相应人影——顾太后。 这猜测才浮上脑海,陆知晚自己都吓了一跳,太后怎会在这等僻静无人的小角落?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产生认知偏差。 对,一定是这样。 她这样告诉着自己,心底却又响起一道声音,犹如恶魔低语:“真的听错了吗?你在后宫熟悉的女人就那么几个,这声音分明就是顾太后,你并没听错。” 恶魔才说完,理智便跳出来反驳:“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不成还要凑上去看不成?在后宫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陆知晚你还杵着干嘛,赶紧回去,就当无事发生。” 陆知晚神情一凛,脚步忙往后撤,才撤半步,恶魔再次低语:“顾太后可是今晚寿宴的主角,她不在正殿接受众人的祝贺,却出现在这种地方,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她在和谁见面,又是叫谁放开?是遇到危险了,还是……有什么深宫奸情?” 两道声音在脑中拉扯着,陆知晚狠狠纠结一阵,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该死的好奇心,她决定先撤。 不曾想回过头,身后却空空荡荡,半点不见夏禾的影子。 陆知晚:“???” 夏禾呢,她那么大一个夏禾呢! 不会真的有鬼吧? 念头才起,一阵寒风穿廊而来,凉沁沁、冷飕飕,仿若冰凉鬼手绕过脖颈,激得陆知晚细嫩肌肤都冒出鸡皮疙瘩,她攥紧手指,带着几分试探地朝左右轻轻喊了下:“夏禾?” 灰蒙蒙的夜色寂寥无声,唯有宫灯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 陆知晚心下愈沉,稍提声音再次开口:“夏——唔!” 才发出一个音节,身后猝不及防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直直将她朝旁拽去。 隔着单薄夏衫布料,她的肩胛骨撞上一道仿若墙壁的坚实胸膛,隐隐作疼。她也不顾上这点疼意,抬起手肘就要挣扎,然而身后之人实在高大,结实的手臂牢牢横在她的胸前,将她圈在怀里,压根无法动弹。 「我就知道!好奇心害死猫,要死了要死了要被杀人灭口了吗啊啊啊啊啊救命。」 陆知晚小脸煞白,一颗心更是跳得飞快,咚咚咚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耳膜,心下懊悔不已。 「陆知晚你个蠢货蠢死你吧,吃饱了撑的散什么步,现在小命要散没了你满意!皇宫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小菜鸡能瞎逛的吗!」 「有没有告诉她,这突然冒出的人是什么来路啊,现在跪地求饶还有用吗?」 “唔唔……”她试图发声,可捂嘴的手实在太紧,她只能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闷哼。 直到最初的紧张过了些劲儿,她后知后觉意识到,男人掌心的香气有些熟悉—— 「好像是……狗皇帝常用的龙涎香?」 念头才将冒出,头顶缓缓传来一道男声:“还不算太笨。” 低沉的嗓音,透着淡淡戏谑。 陆知晚原本紧绷的心弦因这熟悉的嗓音而放松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袭来的同时,也涌上一阵被戏弄的愤怒和委屈。 「萧景廷你这王八蛋啊我鲨你!大晚上装鬼吓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还好我没有心脏病,不然真要吓死了,我化作鬼也不会放过你,天天去爬你窗户,到你床头蹦迪!」 “好啊。” 一声轻笑在耳畔,若有似无,像风拂过。 陆知晚一怔,脑子有点卡壳:“陛…陛下,你在好什么?” 身后之人低了低头,高鼻不经意蹭过她的后颈,吐息的热意拂过那片敏感细嫩的肌肤:“朕有说好?你听错了。” 「他没说?那刚才的声音……是风,是鬼,还是她太紧张产生的错觉?」 不等陆知晚想明白,嘴巴再次被捂住。 在她错愕目光中,萧景廷迅速将她拉到漆红高柱后,双臂圈抱的姿势,将她牢牢笼在他的胸膛与墙壁之间。 陆知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壁咚整懵了,刚要询问,便对上男人望过来的漆黑眼眸。 “别出声。”他沉声道。 晦暗夜色里,他那双眸子却格外明亮,泛着冷冷光彩般,摄人心魂。 陆知晚被摄住了,半晌才回过神,眨巴了两下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景廷这才松开她的嘴。 俩人都没出声,周遭一时变得格外静谧,只听得风声、虫鸣声、隐隐约约从正殿传来的丝竹乐声,以及陆知晚那格外清晰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要死要死,为什么心突然跳的这么快,难道心脏真的被他吓出病了?」 「他这离得也太近了,感觉快要喘不上气了……所以现在到底是在躲什么啊?」 正纳着闷,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传来。 如同闻见瓜味的猹,陆知晚眼睛一亮,来了来了,瓜来了。 许是有萧景廷在身前护着,她莫名有种安心底气,于是胆子也大起来,悄悄踮着脚,脑袋抵着男人的胸膛,一双眼尽量从他臂弯里朝外看。 萧景廷见她探头探脑像个贼,浓眉拧了拧,正要将她抓回来,便听到一连串的心声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哗啦啦朝耳中涌来—— 「好家伙,真的是顾太后!我就说嘛,我没听错。」 「不过她身后那个男人是谁?后宫还有这么高的太监?唉,这鬼天怎么这么黑,一点都看不清脸呀。」 「等等,这件衣袍怎么瞧着在哪见过……?」 「卧槽?是辽东王!他在干什么!老男人快拿开你的爪子,太后娘娘的衣袖是你能牵的吗?她可是你的嫂子!」 「但看太后娘娘的神情,他们俩怎么好像……关系不一般?」 「咦?狗皇帝怎么这样淡定,太后虽然不是他亲娘,可当朝太后和王爷深夜私会,拉拉扯扯,传出去也是一桩皇室丑闻吧。他现在不上前制止?难道还有其他打算?」 想到这,陆知晚总算把注意力转移到身前的男人上。 一抬头,再一次与他的目光对上。 不知怎的,陆知晚心下冒出一丝说不出的古怪感,怎么感觉他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每次都能预判她的行为。 抿了抿唇瓣,她不自在地偏过脸。 直到墙外那两道脚步声渐渐没了,她伸长脖子瞟了眼,转角处的石墙旁已不见其他身影。 「可算是走了。」 心里松口气,陆知晚推了下萧景廷的手臂:“陛下,他们走了。”「你丫的赶紧放开我,靠得这么紧,胸都要被压瘪了。」 “……” 萧景廷垂眸看了她片刻,终是没说什么,松开手,往后退两步。 距离一拉开,陆知晚眼前都明亮不少,低头理了理衣裙,确定并无不妥才直起腰身。 只见廊边宫灯微光下,男人长身玉立,背着灰暗的天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深邃,明明脸上并无多少神情,周身却透着一种能抵抗世间一切妖魔鬼怪的凛然威严。 难道这就是天子的气场? 陆知晚也不好盯他太久,看了两眼便飞快敛眸,说起正事:“陛下怎么在这?” “这话该朕问你。”萧景廷睇着她:“你如何在这?” “嫔妾…夜里吃得太多,就想着走一走,消消食。” 谁知道随便散个步,就撞见这么一出。陆知晚也不知该说自己今夜是倒霉还是十分倒霉。 忽的,她记起一事,急忙往前走了两步:“陛下,嫔妾的宫女夏禾不见了,您可瞧见了?” “倒是难为你这时还能记着那小宫女。” 他淡声道,狭眸间闪过一丝凌厉,看着陆知晚:“只你自己都是个泥菩萨,还想着旁人?” 陆知晚表情一僵,他这是什么意思? 「说我泥菩萨,难道他想杀人灭口?是了是了,太后和辽东王深夜密会之事若是传出去非同小可,为求稳妥,自是要灭了一切人证物证,斩草不留根……」 陆知晚越想越慌,尤其萧景廷眯起眼睛看人的样子,实在很像个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陛下恕罪,嫔妾今夜实是无心之失,误打误撞才走到此处……”她低头告罪,嗓子发涩:“嫔妾对天发誓,今日之事绝不往外透漏半个字,若有违背,就让嫔妾……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信誓旦旦说完,见面前男人仍不冷不淡,陆知晚脸上越发失了血色。 就在她思索着“不然先冲上去抱着他嘤嘤哭一通?反正他好像挺吃这一套。实在不行,跪地抱大腿哭也成”,眼泪还未酝酿出两滴,额头便被敲了下。 她吃痛呼声,抬头就见萧景廷黑着一张俊脸,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不高兴?她刚才有哪句话得罪他了吗?陆知晚不禁反思,额头又被敲了一下:“你那宫女已送回丽风殿。” “真的?”陆知晚也顾不上脑袋被当木鱼,仰起小脸笑得灿烂谄媚:“嫔妾就知道陛下乃是世间最宅心仁厚之人。” “油腔滑调。” 萧景廷轻嗤一声,又慢悠悠收回手:“你最好记得方才的誓,否则后果自负。” “一定一定。”陆知晚叠声答应,脑袋点得小鸡啄米般飞快。 「就是借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把这种事往外说啊。真要说了,哪怕皇帝不出手,顾家和辽东王肯定也不会放过我,这样得罪人的事,傻子才干。」 见她这次倒是心口如一,萧景廷彻底敛了杀意。略整袍袖,余光淡淡扫过那低垂的乌黑脑袋:“你还愣着作甚。” 陆知晚微怔,抬头。 萧景廷一把拉过她的手,拽到身旁,低沉嗓音听不出情绪:“离宴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21、【21】 【21】/文学城首发 陆知晚随着萧景廷一起回了宴上。 原以为到了殿内,各归其位,没想到他却牵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的意思。 陆知晚迷茫,弱弱伸手指了指:“陛下,嫔妾的位置在那头。” 萧景廷看她一眼,没说话,依旧拉着她往前走。 “陛下……”陆知晚又唤一声。 萧景廷顿住脚步,侧眸看她:“你不想和朕坐一起?” 陆知晚一噎。 手被握得紧紧的,她也不敢甩开,只得硬着头皮,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随着他一起走上那备受瞩目的高台。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走得比投胎路都要艰难,待脚步站定,陆知晚额头都冒了一层薄汗。 “大伴儿,给她搬张椅。” 萧景廷吩咐一声,松开陆知晚的手,掀袍在那高大华美的宝座坐下。 身着褐红色宦官服的余明江略带诧异地看了陆知晚一眼,很快垂下头,恭顺应道:“老奴这就去。” 等待椅子搬上来的间隙,陆知晚就如打瞌睡被突然叫上讲台的学生,低着头,捏着手,整个人局促地无地自容,只得在心里狠狠骂着萧景廷—— 「狗男人又抽得哪门子风,本来今晚低调熬过去,啥事没有。现在好了,我一个小小婕妤,位置坐的比贵妃还高,这和把我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没瞧见顾贵妃的脸都绿了?估计又要被她狠狠记上一笔,我这是造得哪门子孽……」 很快,两个小太监搬着一张椅子上来,就放在萧景廷身边。 陆知晚挤出个勉强笑容,生无可恋地坐下。好在她适应能力也强,尬着尬着也就放平心态,整个就一副“只要我脸皮厚你们谁也伤害不了我”的躺平状态。 心态一稳,她也有了闲心去关注其他,譬如右侧太后的宝座还空空如也,而一身苍青色蟒袍的辽东王已坐在席上,泰然自若地与左右朝臣饮酒闲聊,丝毫瞧不出异样。 「还别说,这辽东王虽然有些年纪,但长相英俊,气质成熟,身材嘛……啧,这个年纪不但不发福,还能保持这样挺拔的体格,可见平日的自律,不像他身边那个络腮胡,肚子像怀了八个月。」 「这样的帅大叔,又是个王爷,应该挺有女人缘的吧?怎么就丧失道德,大半夜和自家嫂子拉拉扯扯,先帝的棺材板怕是都要压不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辽东王体格高大又是个黑皮,太后娘娘温柔娇小还有酒窝,这又是体型差又是叔嫂……对不起我有罪,但真的有点好磕!」 陆知晚这边被戳中xp,嘴角忍不住变态上扬,全然没注意身侧男人投来的目光。 好磕,是什么意思? 她想给六皇叔和太后磕头? 两根长指摩挲着杯壁,等萧景廷再次凝神去听她的心声,她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到别处—— 「果然坐的高看得远,刚才坐在下面什么都看不见,都没发现宾客里有这么多俊男美女。」 「那个穿青袍的小郎君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个乖乖奶狗,坐得那么前,应该是个皇亲国戚吧。后面那个紫袍的也不错,就是眉眼有些风流,看着像个海王,估计后院莺莺燕燕不少……」 「那个红袍郎君应该是武将家的吧,眉宇生得好英气,少年感十足,这放在上学的时候,我高低得暗恋他三年……」 萧景廷:“………” 顺着她的心声一一看去,分别是徐国公家的嫡长子、庐阳长公主家的小世子、卫将军家的小儿子……若他没记错,卫家那小儿子今年不过十六,这样的毛头小子,她也看得上? 而她那兴奋心声还未停下,仍在喋喋不休。 就在大殿内的京城才俊几乎被她盘过一遍,萧景廷以为她的花痴病总算能停一停,耳边忽又炸起一连串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这个刚进来的白衣帅哥是谁?这堪比女娲炫技的脸,这高雅忧郁的气质,还有眼尾那一颗美人痣……捂胸口,简直是我梦中男神!!!」 萧景廷:“………” 不动声色地瞥过女人那张春意盎然的脸,又顺着她的目光往下,待见到下首端坐的白袍郎君,他黑眸轻眯。 顾容予? 这女人的梦中情郎,是顾容予这种? 诚然,顾容予作为顾家长子,家世显赫,容貌俊美,自身又才华横溢,探花入仕,年方二十一尚未娶妻,的确是整个京城不可多得的俊才。但那些未出阁的小姐倾慕他也就罢了,她个后宫妃嫔凑什么热闹?当他死了不成。 “陆婕妤。” 不冷不淡的嗓音打断陆知晚欣赏帅哥的视线,她转头看去,便见那喜怒无常的帝王脸色不虞地望着她:“给朕斟酒。” 「斟酒就斟酒,这么凶干嘛,吓死人。」 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语嫣然:“嫔妾遵命。” 她拿过桌上鎏金银质酒壶,缓缓将他杯中盛满,刚要放下酒壶,萧景廷抬指点了点檀木桌案:“你也满上。” 陆知晚微怔,刚想推脱,到嘴边的话在男人幽深的目光下乖乖咽了下去:“是。” 斟满两杯酒,她觑着萧景廷的脸色,很是上道地端起酒杯:“嫔妾敬陛下一杯,愿陛下也能千秋万岁,平安康健。” 萧景廷面无波澜地睇向这张清艳莹白的脸庞,她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可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所谓的灿烂笑容有多么假情假意。 她真正的笑容,他也是见过的——就在方才,她盯着那顾容予瞧,眼中的花痴笑意都快满溢而出。 两相对比,他越发觉得陆知晚实在可恶,迟迟未举杯。 陆知晚嘴角的笑容都快僵了,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发颤,最尴尬的是,她能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都朝他们这边看。 「他搞什么啊,这么多人都看着,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刚才也没招惹他吧?」 「早知道就不敬了!热脸贴了冷屁//股,谁稀罕给他敬酒似的。」 就在陆知晚决定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眼前的活祖宗总算抬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末了还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那目光好像在说“看在你主动的份上,朕就勉强给你这个面子不用谢”。 陆知晚:“……” 这个傲娇劲儿,男人上辈子绝对是只高贵冷艳的猫主子。 默默将自己杯中的酒水喝光,她坐正身子,眼睛又不自觉朝下首那白衣翩然的如玉郎君看去。 「这个真的是我的菜啊,无论颜值还是气质都直戳心巴。唉,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入宫太早了。虽说狗皇帝的颜值和这位郎君不分上下,甚至他的眉眼更昳丽些,可那莫名其妙的坏脾气实在叫人遭不住……真要选的话,还是这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更好。」 「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郎君,位置也挺靠前的,看来地位不低……」 “陆知晚。” 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吓得陆知晚小心肝一颤,扭头看去,又见萧景廷面无表情道:“倒酒。” 陆知晚心里都无语了,他自己是没手吗,身边也不是没有宫人,非得使唤她。面上却还是笑吟吟地伺候着,替他斟了一杯又一杯。 也不知萧景廷今夜闹哪出,他喝一杯,便也要她喝一杯。 一开始陆知晚并不把这低度数的古代葡萄酒放在眼里,但葡萄酒之神会惩罚每一个嘴硬的人。五六杯酒下肚,她脑子也有些晕乎乎,正撑着额头缓着酒劲儿呢,萧景廷突然来了一句:“你与顾侍郎认识?” 没头没尾一句话叫陆知晚脑子卡了壳,蹙着黛眉问:“谁是顾侍郎?” 萧景廷淡漠道:“就你一直偷看的那个。” 换做平常,陆知晚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矢口否认“我哪有偷看,陛下可别冤枉我”,并对萧景廷来一段肉麻兮兮的深情告白,以表真心。然而此时她灌了半肚子的荒唐,反应也慢了半拍,张嘴的第一句话竟是:“那白衣郎君原来姓顾么?” 这前朝后宫怎么这么多姓顾的? 陆知晚腹诽着,萧景廷则是平静地解答她的疑问:“他是贵妃的兄长,顾容予。” “顾容予……” 陆知晚眉头拧起,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对了,上回夏禾提过一次,她当时就觉得耳熟,只是没想起来。 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亦或是,她原来真的与顾容予认识? 纤纤玉指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陆知晚又往那气质卓然的白衣郎君那瞟了好几眼,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中浮现,下一刻,又被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打断。 “太后您慢些……” “姑母您可算回来了,怎去了那样久。” 原是顾太后总算回来了,身上还换了件衣裳,由最开始的暗紫色团寿纹长袍换做现下这件姜黄色松鹤竹纹的绸袍。 这个变化不由让陆知晚回忆起石墙后那声愠怒的“你放开”。 「所以辽东王把太后的衣袍扯破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刺激的事?」 陆知晚及时打住乱七八糟的脑补,但面对顾太后时,还是有种无法直视的尴尬。 天知道在今夜之前,顾太后在她心目中就像是个温柔和蔼、完美无缺的菩萨,现下菩萨会在深夜和小叔子私会,犹如白璧蒙尘,有了缺憾,再看总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顾太后见到陆知晚坐在这边,也有一霎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朝陆知晚笑了笑:“陆婕妤。” 陆知晚忙不迭请安:“嫔妾陆氏拜见太后,恭祝太后圣寿安康,松鹤万年。” “好孩子,快起来吧。”顾太后笑着颔首,又睇着陆知晚泛起淡淡绯红的脸颊:“这是喝了多少,脸都红了。” 陆知晚面露赧色:“也没多少,嫔妾是陪陛下喝。” 顾太后闻言看向萧景廷,打趣道:“看来有陆婕妤陪着,皇帝心情都好上不少。” 萧景廷不置可否,略略扫过顾太后衣袍,漫不经心问:“母后怎么换了衣衫。” 顾太后眸光有短暂闪烁,面上笑容不变:“开始那件不小心弄湿了,便换了件。” “这样。”萧景廷也没多说,转脸继续看着殿中的歌舞。 陆知晚不看歌舞,也不看帅哥了,一双乌眸悄悄关注着辽东王的一举一动。 像是有千百个猫爪挠心般,她真的好想知道辽东王和太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好心人能给我个前情提要啊,信女愿吃素三日,换一个完整保熟有售后的瓜!」 吃素三日? 慵懒斜靠在宝座上的男人把玩着掌心的白玉杯,狭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这也太便宜她了。 22、【22】 【22】/文学城首发 这场隆重的万寿宴直到亥时才散,喝得晕乎乎的陆知晚随萧景廷一起回了养心殿。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且陆知晚确定萧景廷对她就没那种世俗欲望,所以现在和他躺在一起,她一点男女有别的紧张娇羞都无。 脑袋一沾上枕头,浓浓困意伴随着酒劲儿席卷而来,就在她意识模糊快要睡过去时,脸颊被一只微凉的手拍了拍。 “醒醒。” 那手又拍了两下,陆知晚想装死都装不成,只得像一个被工作日吸干了精气的社畜,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可恶脸庞,强忍着拍开他爪子的冲动,挤出一抹卑微假笑:“陛下,怎么了?” 萧景廷坐在床边,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有两绺垂在额前,无端叫他英俊的眉眼多了沉郁气质。 他单手按在枕上,狭眸睇着她,不紧不慢道:“今夜太后与辽东王私会之事……” 说起这个,陆知晚就不困了。 “陛下放心,嫔妾都发过誓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不会将此事外漏!”她眨眨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嫔妾虽愚钝,却也没那么蠢,分得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朕是想问,你可好奇太后和辽东王的渊源。” 陆知晚:“???” 「何止是好奇?简直是好奇死了!」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知道我一整晚都在想这个!快告诉我,不然我睡觉都不安稳!」 从床上坐起身,陆知晚抱着半角被子,满脸期待:“陛下若不介意,嫔妾洗耳恭听。” 看着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萧景廷心下好笑,面上不显,只道:“要朕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拿东西来换。” 陆知晚一愣,目露疑惑。 萧景廷道:“这等深宫秘闻,又由朕亲自讲述,于你可是天大的荣幸。” 陆知晚嘴角轻扯:“………”呵呵,那可真是荣幸死了。 帷帐间静了两息,萧景廷薄唇轻启:“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知道,那就罢了。” 说着扯过被子,作势躺下,嘴里不无遗憾地叹着:“难得朕今夜有些闲聊的雅兴,可惜了……” 这叹息如羽毛拂过陆知晚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在萧景廷彻底躺下之前,她终是没忍住凑了过去:“陛下要嫔妾拿什么换秘密呢?” 反正她现在有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都是他给的,他拿去就拿去。至于其他,譬如肉偿—— 她老早就做好了侍寝的准备,只要他能行,要亲要抱要睡,她都能配合。 「就是怕这狗男人玩些变态play……不过应该不会吧,就目前来看,他狗是狗了点,那方面还蛮纯情。」 变态扑雷?那方面纯情? 萧景廷眼神暗了暗,这女人有时说的话很奇怪,一些词汇也难以理解,也不知是岳州乡下的方言,亦是她还隐瞒了许多过去。 “你答应朕三件事,朕便将太后与辽东王的过往告知你。” “三件事?” 陆知晚惊愕,第一反应是这也太多了吧,他一个秘密换她三件事,她亏得嘞。 转念再想,他是皇帝,本来他要她做什么,她也没法拒绝,别说三件事了,三百件事她也得做。这样想想,也不算亏。 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阵,她一脸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行,那就依陛下的意思。只是不知陛下要嫔妾做哪三件事?” 萧景廷稍作沉吟:“朕尚未想好,想到了再吩咐你。” 陆知晚讪讪笑着称是,心头暗想,什么想到了再吩咐你,分明就是想到了再折腾你……果然是一肚子坏水。 好在萧景廷说话算话,约定了好处后,他也说起辽东王与太后的事。 “母后未入宫前,曾与辽东王两心相悦。只是在辽东王向顾家提亲前,皇祖父降下旨意,定母后为太子妃。圣命不可违,母后嫁给了父皇,辽东王也无奈何,俩人只得以叔嫂身份相处。” 陆知晚恍然啊了声:“原来是这样。” 她还以为是什么深宫太后寂寞难耐,鳏夫王爷夜会寡嫂的婆网文学。 轻晃了晃脑袋,陆知晚暂时将脑中那些黄色废料甩掉,双臂环膝,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乌眸扑闪扑闪:“然后呢?” 萧景廷垂下眼:“什么然后?” “就入宫之后,太后和王爷怎么样了呀?” “还能怎样。” 萧景廷语气澹然:“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既已为人妇,便与辽东王再无可能。” 陆知晚皱了皱眉:“这就没了?” 好歹答应了他三件事,她还以为会是个精彩纷呈的故事,没想到他三言两句就打发了,扫兴。 乌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两下,陆知晚心想,他不会讲故事,那她就从他嘴里挖。 这法子倒是有些作用,一问一答之下,她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二十七年前,顾家还是个寻常的官宦世家,并无如今的显赫。那时的辽东王萧宪,还是六皇子,与顾太后的兄长顾希声同在国子监读书,既是同窗又是好友。 也是在那年春日,顾家老爷寿宴,他与顾太后,也就是顾家小姐顾蕙相遇。 彼时二人皆是青春年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又有顾希声这么一层关系,来往多了些,渐渐感情愈深。 恰好宫里皇后设宴,邀请京城一干夫人贵女入宫。萧宪趁机请生母愉妃相看顾蕙,也好与皇后协商提亲之事。 愉妃对顾蕙很满意,正打算找个合适时机与皇后提及此事,可没等她开口,帝后选定顾蕙为东宫太子妃。 “那辽东王没去找先祖爷,告诉先祖爷他与顾蕙两情相悦。” “说了又能如何?皇祖父难道会因这儿女私情更改圣旨不成。” 萧景廷眉眼平静,嗓音不疾不徐:“若六皇叔表现得十分在意,反倒会叫皇祖父生出杀意,除掉那个可能导致兄弟阋墙的女人。” 陆知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 萧景廷看着她瞪圆的眼:“在你看来是男女情爱,在掌权人眼中是天家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陆知晚悻悻摸了摸鼻子,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总之不论他们愿不愿意,顾蕙还是入了东宫,嫁给太子。 听说接亲那日,萧宪还是太子的傧相,陪着太子去顾家接亲。 没多久,皇帝病逝,太子登基,顾蕙成了皇后。 到这里昔日的皇后和王爷也再无什么交集,直到皇帝下江南,遇到了珍妃。 “父皇曾想废掉母后,另立珍妃为国母,朝臣们极力反对……” 萧景廷稍顿,扫过陆知晚听得入迷的脸,继续道:“六皇叔反对最激烈。” 在皇帝一意孤行之时,萧宪以舞剑为由,在宴上挟持了珍妃。 “六皇叔以珍妃之命,逼父皇对列祖列宗立了毒誓,此生绝不废后。父皇答应了,却也大怒,还是诸位王公大臣、先太后、太妃的百般求情劝说,他才免了六皇叔死罪,发去边疆,无诏不得归京。” 「呜呜呜呜呜这什么为爱守护深情小狼狗,我收回一开始对辽东王的所有不敬,他也太勇了!先祖爷和先帝这俩父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呸呸呸,拆我cp,天打雷劈!」 「唉,包办婚姻害死人,本来太后和辽东王在一起,应该能过得很幸福吧……」 陆知晚托着腮唏嘘不已,再想到今夜宴上,辽东王借着喝酒偷偷往太后那边看了好几次。 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可惜他们俩的身份太过特殊,不然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萧景廷听着那一声又一声惆怅叹息传入耳中,眉心轻折。 她年纪不大,感叹起风月之事,倒是一套又一套。 难道在入宫之前,她在岳州也有什么爱而不得、无限遗憾的旧情郎? “时辰不早了,你若没其他想问的,就此歇下。” 清清冷冷的嗓音打断陆知晚泛滥的感性,她掀起眼帘,望着朦胧光影下男人深邃的轮廓,眸光闪了闪。 许是酒壮怂人胆,亦或是方才聊了那许多,现下的氛围还不错,她突然想趁热打铁,问一问那被众人视为禁忌的“珍妃之祸”。 抓着被角的手指紧了紧,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出声:“陛下,您能和嫔妾讲讲珍妃的事么?”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目光如寒冰泠泠射来。 “你想问珍妃?” 陆知晚对上那沉冷幽邃的黑眸,只觉脖间渗入凛冬冷风般,背脊都不禁哆嗦发颤。 「妈呀,这是踩中雷区了么,好可怕,我这张破嘴,就不该问!」 “陛…陛下……”陆知晚干巴巴咽了下口水,声音发虚:“是嫔妾僭越了,不问了,再也不问了……时辰不早了,您明天还要上朝,快歇息吧。” 面前男人仍沉着面孔,抿唇不语。 陆知晚觉得她快要被这冰冷气氛给冻傻了,战战兢兢熬了一会儿,终是熬不下去,她觑着男人脸色,鼓足勇气,悄咪咪将手朝他挪了过去。 一点一点,距离渐渐拉近。 先是一根小拇指搭上男人温热的手背,见他没甩开,这才搭上第二根、第三根,最后整个掌心笼着男人的手背,慢慢地握住。 陆知晚软了语气,可怜巴巴:“陛下,嫔妾真的知错了。” 萧景廷压低眉眼,视线扫过她握着的那只手,缓缓上移,落在她惊慌无措的小脸以及那双轻颤的乌眸,停顿须臾:“真的知错了?” 陆知晚重重点头:“真的!” 又静默片刻,萧景廷才沉沉开口:“不该有的好奇心少有。” 这话中警告之意十足,不等陆知晚反应,他反握住她的手,一把拽进怀中搂住,扯过被子躺了下来。 方才还担心他会不会杀了自己的陆知晚这一刻躺在男人温热坚实的怀抱里,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他这情绪未免也太收放自如,一会儿一个样。还好他不是那种随便杀人的暴君,不然这会儿我应该也喝上孟婆汤了……算了不想了,累了一天也该睡了。」 默默在那暖烘烘的胸膛里调整了一个舒适角度,陆知晚刚阖上眼,头顶倏地传来男人磁沉又透着几分恶劣的声音—— “朕想到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