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帮亲爹打下江山》 1、第一章 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七月十一日,信州,安平县。 郑远钧带着两个亲卫站在一座酒楼的大门口,炽热的阳光晃得人头晕,她眯起眼睛抬头望,大门的上方一块匾,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字——客满楼。 不错,就是这儿了,她的都督爹说的鱼汤炖得极好的客满楼。 三人走了进去,店小二迎了上来,看了看三人的衣着,脸上有些为难:“三位好,楼上雅座已经满了,一楼还有几个好位置,您看……” 亲卫之一杜明不满了,转头就要走:“一楼有什么好位置,人又多又杂,二公子,我们换个地方。” 郑远钧赶紧拉住他:“算了,就这儿吧,赶紧吃了办事要紧。” 这有什么的,她一点都不介意,上辈子她在夜市中吃麻辣烫,那才是人挤人呢。 店小二闻言露出了满脸笑容,引着三人向一个角落走去:“三位往这儿来,您看,这儿正好,别人打扰不着您,把窗户打开,正对着大街,您看看热闹也行。” 郑远钧跟着他走,笑问:“今天有什么热闹看啊?” 这酒楼中确实人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店小二一边利落地擦桌子搬椅子一边回道:“可不是有热闹看吗?今儿玉狐公子要到我们安平县来,就歇在对面的云来客栈,您从窗口这儿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 郑远钧坐下望向窗外,果然把云来客栈看得清清楚楚。 嗯,很好,她非常满意。她还没见过玉狐公子呢,也想见见这位传奇人物。 杜明看了看四周,还是不满:“怎么这么多人?” “大多是来找玉狐公子的。”店小二赔着笑,“玉狐公子要未时才见客,这些人都就近找个地方吃饭等着了。” 郑远钧好笑地摇摇头。 未时是下午一点到三点,现在才十一点多,就有这么多人等着见玉狐公子了,他可真受欢迎啊。 亲卫之二曹刚催促道:“赶紧上菜吧。” “三位要吃什么,我们这儿有都督府二公子传授的各种炒菜,滋味绝妙,您看要哪几样,我报给您听。”店小二熟练地介绍着,“炒白菜、炒韭菜、炒牛肉……” 郑远钧听得笑呵呵:不错,我现在都可以当门面招牌了。 杜明瞪眼:都督府二公子就坐在你面前呢,他什么时候教你炒菜了? 店小二滔滔不绝,曹刚打断他:“就这三个炒菜,再炖一锅鱼汤。” “好咧。”店小二又问,“三位是上米饭还是方便面?” “我要方便面。”杜明毫不犹豫。 “我也要方便面。”曹刚紧接着。 郑远钧:“米饭。” “三位稍等。”店小二转身进了后厨。 - 方便面是郑远钧三年前鼓捣出来的,一经问世,广受人民群众好评,现在早已经大量销到了全国各地,成为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吃食。就连在酒楼吃饭,店家都要先问一声是吃方便面还是吃米饭。 两个亲卫总是奇怪二公子为什么不喜欢吃方便面,在他们眼中这真是山珍海味了。 郑远钧叹气,她总不能告诉他们说,她上辈子连吃了三个月方便面,现在看到方便面就嫌弃。 郑远钧是个现代小说中常见的穿越人士,赶了一回穿越的时髦。 她刚刚大学毕业,找了一个钱不多但轻松悠闲的工作,准备在工作之余把写小说的爱好延续下去。辛辛苦苦日夜颠倒,吃了三个月的方便面,码了三个月字,她正要把这本小说完结,突然脑袋一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再有意识就成了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 这是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她穿成了大都督府的庶子。 ——哦,其实这辈子她还是一个女孩,货真价实的女孩,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她被当做男孩养大。 上辈子为了写小说,她收集了很多资料存在电脑里,什么种植、制造、美食、美妆等等,应有尽有,方便面的做法就是从这上面找出来的。 穿越之前她正在码字,穿越后发现,那些资料也跟着她过来了,就在她脑海里,只要心念一动就出现了,就像写在一本书上,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 发现这点之后,她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这个朝代动荡不安,眼看就要天下大乱,这些资料总算给了她一点点倚仗。 - “客人,您要尝尝二公子传授的炒菜吗?虽然贵点但味道包您满意。”隔壁桌一个店小二也在推销炒菜。 在这食物单调乏味的时代,她推出的炒菜可真是难得的美味啊。 “哪个二公子?怎么讲个话都讲不清楚?”一号顾客皱着眉。 另一桌上二号顾客笑着接话:“老兄是外地来的吧?刚来信州?” 一号顾客抱了下拳:“今天刚赶到安平县,想找玉狐公子拿点香皂。” “那就难怪你不知道了,在我们信州讲到二公子,只要不提姓,那都是指郑大都督府的二公子。” “哦?这是为何?” “老兄一路走过来,发现信州有什么不同没有?”看到一号顾客脸上的困惑,二号顾客越发起了谈兴,一脸神秘地问。 “不同?有什么不同……”一号顾客低头思索,猛地抬起头来,“对了!稻子长得太好了!” 这个他太有印象了,当时看到田里的稻子大受震惊,他竖起拇指:“你们信州水土好,又出人才,人杰地灵。” 二号顾客摆摆手:“这可不是水土好的问题,信州以前的稻子可不是这样的,今年才长得好。” “咦?”一号顾客是个聪明人,略一沉吟,联系前后情景,惊讶地把身子倾向二号顾客,“难道……是二公子?” 二号顾客一拍大腿:“正是!信州今年都是学着二公子种的田,你在信州行走,凡是碰到别人口中不提姓只称二公子的,必是指这位二公子。” “这可真是,奇人奇才啊!”一号顾客感慨,“提高粮产,那可是功在千秋啊。” 三号顾客插嘴:“我来信州两天了,听人说二公子庄子上的稻子长得更好?” 四号顾客:“我也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店小二端着鱼汤过来,放在郑远钧三人的桌子上,转身道:“是真的,我妹妹的婆家离二公子的庄子不远,她公公婆婆都是老庄稼把式,去二公子庄子上看了回来说,今年二公子庄子上的水稻亩产量至少在七百五十斤以上。” 酒楼内一片惊呼声。 “七百五十斤!……” “简直闻所未闻。” “二公子真是神人!” …… 郑远钧笑吟吟听着,这些夸奖她爱听,还可以多夸夸。 杜明冲她挤眉弄眼,曹刚皱眉瞪了杜明一眼。 曹刚和杜明两人都是她的亲卫,是她身边最亲信的人。三人从小相伴长大,相处十分随意。 - “玉狐公子来客栈了!”忽然一声喊。 众人利益相关,马上抛下二公子的话题,齐齐涌到窗边或门外向云来客栈张望。 郑远钧从窗口望出去,看到三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马车上下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戴着狐狸面具身穿华美衣裳的男子走进了客栈。 看不到人了,她遗憾地收回视线。 听说玉狐公子有五十几岁了,还这么爱美,穿的衣裳真是漂亮啊。这么爱美的人偏偏小时候脸被烧伤了,所以要戴着面具,也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众人转回酒楼,在原位坐下,没吃完的继续吃,吃完的坐着等未时。没有新的客人进来,酒楼老板也不赶他们走,任他们坐着。 坐着无聊,众人纷纷闲聊起来。 “也不知这次玉狐公子拿了多少货来,我上次就没抢着。” “每次拿的货都不少,但每次都有空手而归的人,实在是要货的人太多了。” “谁不想要啊,转手就是大利润。” “听说把香皂运到京城,价格要翻三番,洗发水稍微少点,也接近三番了。” …… “这样的巨额利润,怎么没人来抢香皂配方呢?说到底玉狐公子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一个人压低了声音。 几人齐声鄙视他:“你不知道香皂有信州太守的分成吗?” “哦,是这样……”那人挠了挠头。 郑远钧在一旁点头,就是这样,玉狐公子可聪明了,怎么会给别人抢他生意的机会。 - 三人吃完了饭,杜明清了清嗓子:“二公子,我去了。”是一个沧桑的老年音。 “好,我们在城门口等你。”郑远钧笑道。 不管听多少次杜明的变音魔术,她始终觉得神奇。 正是因为杜明的这个神奇功能,三年前她才不怕暴露身份,派杜明去和玉狐公子谈判,卖出了香皂方子。她以技术入股,占香皂利润的三成,每个季度结一次帐,今天和玉狐公子约好了午时去云来客栈拿钱。 杜明的伪装技术非常到家,玉狐公子至今都不知道和他合作的是都督府二公子。 曹刚叮嘱道:“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假胡子贴牢,别掉了,斗笠往下压一点遮住脸。拿到银子在街上多兜几个圈,别被人盯梢了,别和他讲多余的话。” 他担心杜明这个直性子被玉狐公子套出话来,暴露二公子的身份。可惜他不会变音技术,不然就他去了。 杜明拍着胸脯:“放心,我都拿过多少回了。” 曹刚瞪他一眼:“别得意忘了形。” 怎么更加不放心了呢?没办法,不放心也只能让他去了。 三人出了酒楼,分头而行。杜明去云来客栈见玉狐公子,郑远钧和曹刚上了马车,往城门口驶去。 到了城门口,曹刚找了一个荫凉地方把马车停下。旁边有一个茶楼,两人进去,点了两杯茶,边喝着边等杜明。 - 一个时辰后,远远地看见杜明走过来了,曹刚仔细观察了一会,确定后面没人跟着他,这才和郑远钧走出茶楼。 三人碰面,一齐上了马车,出了城门,将马车赶上了大路。 他们要赶回安平县郊外的庄子,这三年郑远钧就是在这个庄子上试验种水稻的。 郑远钧掂了掂沉甸甸的袋子,笑眯了眼,将里面的银子拿了出来,数了一遍,又数一遍,数完后摸了摸,恋恋不舍地放回钱袋,满意地道:“比上个季度又多了。” 曹刚看完了她数钱的全过程,一言难尽:“二公子,你实在不差钱啊……” 怎么就掉在钱眼子里了呢? 郑远钧幽幽道:“你不懂。” 你从小在都督府长大,方方面面都给你安排好了,钱财如粪土,只需专心练武,小市民的生活压力,爱钱心理,你怎么懂。 “二公子,要下雨了。”杜明惊呼。 刚刚还是艳阳天,忽然就起了风,天上乌云滚滚,急速地向这边涌过来,眼看一阵大雨就要到来。 马车疾驰,冲到一座庙前。 郑远钧从车厢中跳出来,和两个亲卫急忙跑进庙内。刚走进去,找到凳子坐下来,就听到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雨声。 看着倾盆而下的一阵大雨,她不由连声庆幸:“好险!好险!幸亏跑得快。” - 暂时赶不了路,坐在庙内,听着风雨声,郑远钧的思绪跑得老远。 天下局势眼看越来越乱,在天下大乱之前,她要悄悄地多存点钱,还要把粮食产量提上来,多存点粮食,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最重要的是,她要建起一支军队,配上先进的武器,能够保住她的粮食和金钱不被别人抢走,并且一旦天下大乱,要能够护住她和她的家人杀出重围。 她到哪儿去拉一支队伍呢?找谁练兵呢? 她把军队藏在哪儿呢?哪儿她爹不会发现? …… 忽然庙外一声马鸣,还有人语声,两个亲卫顿时警惕起来,拿起刀,站到郑远钧身边,向门外望去。 2、第二章 今年隔壁河州水灾,众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偏偏朝廷救援迟迟不到,再等下去就要饿死了。听说信州庄稼长势好,很多百姓就朝这儿来了,粮食充裕的地方总会有更多的活路。 房屋都被水冲走,只来得及抢救出一些轻巧的财物,一些原本富裕的人家也无家可归,于是雇了镖队,一路护送到信州来。有亲友的暂时投奔亲友,没有亲友的就花银子买田买地安家。 富裕人家还好,带足了粮食和银钱,又雇了镖队保护安全,只要不碰到大队的流民攻击,一般都能顺利走到信州。可怜的是那些贫困人家,无钱无粮,很多就饿死在半路上。 人一旦面临饿死的危险,有时就会做出极为可怕的事。在这郊外,遇到流民是很危险的事。 两个亲卫生恐来的是饿急了眼的流民,提起全幅精神,手握大刀护在郑远钧身边。 两人身体绷紧,满蓄力量,随时准备冲出去与人相斗。 不一会儿,有四个人走到庙门口,看到庙内郑远钧三人,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穿着长衫的像是领头人,拱手道:“打扰几位了。在下路过此地,不想遇到大雨,人困马乏,想在这儿歇歇脚,不知是否方便?” 这几人颇为有礼,看起来不像歹人,郑远钧心下微松,笑着拱手还礼:“几位请进,这是一座废庙,谁都进得。” 四人走进庙内,选了一个角落坐下。 这是一个离郑远钧最远的角落,应该是那四个人特意选中的。两个亲卫看见,稍稍放下戒备,也跟着坐下,把刀放在一旁。 郑远钧悄悄用余光打量四人。 先前打招呼的那人穿着长衫,看样子是个文士,奇怪的是脸上一条伤疤,从额头到下巴,伤口还比较宽,把脸相全毁了,看不清长相。 最显眼的是一个黑衣少年,长得太漂亮了。 那脸像上天精心雕琢而成,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脸上容光焕发,简直要放出光来,一走进这庙内,好像把这一片空间都照亮了。 古人说蓬荜生辉,诚不我欺。 难得的是他的美并不显女气,而是一种蓬勃之美,透着无限生机。 他的腰间配着一把大刀,看着和郑远钧差不多大,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有神,只是冷着脸,让人看着就不敢接近。 另外两人都是穿着褐色短打,腰间挂着长剑。 除了那少年,其他三人应该都超过四十岁了,那长衫文士最为年长,估计在五十上下。 正打量着,不想那黑衣少年敏锐非常,察觉到一股窥探的视线,眼珠灵活地一下就转了过来。 郑远钧猝不及防,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黑衣少年满脸不悦,皱紧双眉,眼中泛出冷意,如尖锐的针芒刺过来,刺得郑远钧打了个哆嗦,尴尬地转过脸去。 长衫文士轻咳一声,拱手道:“我姓崔,来信州探亲,不知几位贵姓?” 他也注意到了郑远钧打量的目光,尤其在青儿的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些,倒是不以为意。 这也情有可原,怪不得这人,青儿的脸也实在引人注目了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这人眼神清澈明净,打量的目光中只见好奇不见恶意。 有那长衫文士开口缓和气氛,郑远钧松了口气,抱拳回礼。 “我姓郑,这两位是我的随从,一位姓曹,一位姓杜。” 同样是行礼,两人一起做来,立时便有了高下之分。郑远钧的礼仪只能说是规矩没有差错,长衫文士的行礼动作却流畅自然,赏心悦目,让人想起魏晋名士之风。 郑远钧从不知道一个人行起礼来还能这么好看,动作中自有一种韵律,使人不自觉就沉迷其中。 长衫文士正好坐在黑衣少年的旁边,在美人的身边最容易被人忽略,沦为美人的陪衬,然而即使是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也不能压下他的风姿。 郑远钧两辈子都是颜控,看着长衫文士行事从容,举止风雅,黑衣少年容貌昳丽,世所罕见,不由就对他们有了好感。 长衫文士视线落在两个亲卫的刀上,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赞叹道:“两位的刀不错。” 两把刀寒光凛凛,一看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好刀。 黑衣少年也是用刀之人,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三年前,郑远钧重金购得两把大刀,送给了她的两个亲卫,以贺他们武功有成。这两把刀很是锋利,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绝世好刀了,两个亲卫都极是宝贝,曹刚更是每天都要把刀擦好几遍。 郑远钧听到长衫文士的赞叹,心下有些得意,脱口而出:“刀好,刀法也好。” 话一出口就懊悔不已,我怎么这么多话呢?这才刚知道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呢! 果然美色误人啊!从看到这长衫文士和黑衣少年,她的戒备心都降低了。 她家孩子多,她对孩子从来奉行的都是鼓励教育。 两个亲卫虽然比她大几岁,但她两辈子为人,是把他们当弟弟看的,还有一个嫡亲的亲弟弟,另有三个现在才几岁的侄儿侄女。对这些孩子,她是把他们从小夸到大,日日夸时时夸,变着各种花样地夸。 夸习惯了,这时对着刚认识的人夸奖的话也随口而出了。 郑远钧咬着嘴唇,脸上满是懊恼。 长衫文士挑了挑眉,笑道:“不知刀法师承何家?” 这可真是一个心无城府之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这一笑,虽然脸上有伤疤看不太清笑容,但郑远钧一眼看过去,马上忽略了他的脸,被他的双眼吸引住了。那眼中绽放出满满的笑意,如春暖花开,让人如沫春风。 “怎么会有如此风流的人物啊!”郑远钧暗自叹息,“也不知他年轻时是何等风采。” “郑家,祖传三百年的郑家刀法,是郑家先祖偶遇奇人所授,天下数一数二的刀法。”杜明抢着回答,仰着下巴,一脸骄傲。 “……”郑远钧捂脸。 这傻孩子怎么就把她爹的吹嘘之词当真了呢?这么多年都深信不疑,逮着机会就要炫耀一番。 郑家刀法即使厉害,也不能夸口说天下数一数二啊,你都没出过信州,知道天下有多大吗?即便要夸天下数一数二,当着熟人夸夸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才刚见面,什么底细也不知道的外人夸呢? 万一别人较真呢?你还要和别人比一下刀法吗? 怕什么来什么,这不,郑远钧马上听到了一声冷哼,声音还不小,庙内几人都听到了。 是那黑衣少年,他哼的。 看看他腰间配的大刀,郑远钧有些心虚,不会真要当场比比刀法吧? 杜明也看到了那黑衣少年的大刀,下巴抬得更高:不服气?来比一场! “是信州郑大都督的郑家吗?”长衫文士看着杜明脸上的跃跃欲试,微微一笑,这也是一个心无城府之人。 这样的人应该好套话,在信州最大的郑姓是郑大都督,于是他先从最大的猜起。 “咦?”杜明睁大了眼。 郑远钧惊讶地看着长衫文士:真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曹刚正要矢口否认,看到郑远钧和杜明脸上不打自招的神色,顿觉牙疼,放弃地闭上了嘴。如果曹刚是现代人,这时候就会来一句:猪一样的队友啊! 长衫文士展眉笑道:“失敬,原来是郑大都督家公子。” 还准备多猜几次的,不想一次就猜中了,那就继续猜下去。 “先生客气了。” 曹刚双手蠢蠢欲动,只想上前去摇醒郑远钧。 二公子,你听清楚,他先前只猜你是郑家的,你承认便罢了,郑家远亲也是郑家的。他刚才说的可是郑大都督的公子,你怎么这么干脆地就默认了? 你不会没听出其中的区别吧? 曹刚摇摇头,也怪不得二公子,实在是这人套路太深了,让人防不胜防。二公子向来直率,哪是这人的对手。 那黑衣少年和两个褐衣人都看过来,眼中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这两人真是直白,这么容易就被套出底细了。 先生对上这两人,可真是杀鸡用牛刀。 郑远钧正和长衫文士客套着,紧挨她坐着的曹刚突然身子紧绷,手握住了刀柄,脸转向庙门口。 除了郑远钧和那长衫文士,其余几人都是武者,耳聪目明,这时听到了庙外的动静,都拿着兵器,站了起来。 过得一会,郑远钧也听到了庙外急促的马蹄声。 3、第三章 “射!”庙外一声大喝。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门窗飞进来,箭头锐利冰冷,寒光闪烁,直逼眼前。 郑远钧简直要吓呆了,僵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直逼而来的箭,一动也不能动。她上辈子在和平年代长大,这辈子是金尊玉贵的都督府公子,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铛铛!”曹刚挥舞大刀,格开几支射来的箭,心中惊骇。 这箭不是普通的箭,应该是军中用箭,威力十足,震得他手臂发麻。 两个亲卫护着郑远钧,一边挡着箭,一边后退,找到一张桌子,蹲下来躲在了后面。 “咄!”一支箭擦过郑远钧的耳边,向后飞去。 她转头一看,那箭射入了窗边的木框,只余箭尾在外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要是射在人身上,不得穿体而过? “进!杀!”庙外人大声喝令。从门口冲进来一队人马,身穿铠甲,个个精悍强干,一股血煞之气,举着刀剑,劈头盖脑杀过来。 两个亲卫拼死抵抗,但对方人太多了,又穿着铠甲,占了大便宜,不一会儿两人就险象环生,被划中几剑,身上迸出鲜血。 郑远钧虽然自己毫无武值,但她出生武学世家,身边围绕的都是顶尖的武者,眼力还是有的。 这些人武器精良,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招招直奔人要害,这肯定是军中人,且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兵。 在信州,兵马全在她爹的掌握之中,不可能来杀她,外地的兵马和她无冤无仇,也不认识她,更不可能来杀她。 这些人应该是那几人的仇家。 到底是哪方人马,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行劫杀之事? 杜明已被砍翻在地,挣扎半晌,终是没能站起来。 曹刚挡在郑远钧身前,三个人围着他厮杀,他左支右绌,杀掉最后一人,也倒在了地上。 郑远钧抬眼一扫,心凉了半截。 这边站着的只有她和那长衫文士了,两个都是没有一点武力的,其余都已受伤倒地,那边站着的是一个中年武者,提着重剑,凶神恶煞。 两方强弱一目了然。 “杨校尉,是你,好个贼子!” 郑远钧循声看去,是一个褐衣人,卧倒在地上,一只腿上鲜血淋漓,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那中年武者,目眦欲裂。 他们果然是仇家,看样子还是生死大仇,她是倒霉被连累的。 郑远钧心下暗忖,不知道这杨校尉能不能看在她爹的面子上放过她。 刚转念到此,曹刚已经开了口。 “这是郑大都督家的二公子,偶然路过此地,对几位之间的恩怨毫不知情,可否请大人放过,过后郑大都督一定重谢。”他支起上半身,也不知伤了哪儿,说话十分艰难。 杨校尉看了郑远钧一眼,摇了摇头:“今天你们看到了我,就不能放你们活着回去,就是郑大都督在这里,我也只能杀了。” 虽然他不愿与郑大都督为敌,但遇上了也没办法,只能过后仔细清理痕迹,不让郑大都督发现了。 曹刚心里冰凉,这是一定要杀人灭口了,二公子逃不掉了吗? 二公子今天早晨还说,回到庄子就收早稻,可以收很多很多粮食; 二公子说,以后要产雪白雪白的糖,要造玻璃修水泥路,要制弩造火药; 二公子说,天下大乱之前要找一个世外桃源,或者是海外仙山,大家一起安安心心过神仙日子。 …… 二公子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好的神仙日子没过,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今天连累二公子及两位,惭愧至极。” 长衫文士看见两个亲卫满脸绝望,心中愧疚,缓缓转向郑远钧,双膝跪下,俯下身去,直起身子,再拜,连拜了三次。 行动间无比郑重,又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哀。 他从小立志杀敌护民,不想今天却连累了无辜之人。 “崔先生藏了十八年,让我好找,若不是今年六月我去河州运送军粮,还发现不了你的踪迹,从河州直追到信州,这才赶上了。” 杨校尉神色冰冷,逼近长衫文士:“青州双才之一,一代大才,今天折损于这无名之地,委实可惜,崔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长衫文士面色惨然;“我死不足惜,只恨霍将军镇守青州边关二十年,战功累累,却被孙贼陷害。” “十八年冤屈,不能昭雪于天下。” “孙贼杀害边民冒充匪贼骗取战功,事泄后恐霍将军追责,竟联合北凉军引将军入陷,暗放冷箭杀害将军。” “孙贼因此折损朝廷八万兵马,反诬将军贪功冒进以致兵败。可恨皇帝听信谗言,竟杀将军在京满门老小。” “将军被害后我大齐军心大乱,北凉军冲破青州边防入关,致使京城被破,中原百姓被害无数。” “大人也出身于边民,家人也曾被北凉番兵残害,孙贼此等恶行,大人即便不能阻止,又怎能相助?今天更是要斩草除根,杀害将军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话落,另一褐衣人悲从中来,双手捶地,仰面大呼:“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声音凄厉,一声又一声,直叫得嗓音嘶哑,几欲泣血。 郑远钧听得心中凄然。 杨校尉微垂下头,哑声说道:“我劝过,还和孙将军争执过几次,但他不听我的。” “我已尽力,实在拦不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做好善后,不能留下隐患。” “拦不了就要帮着作恶,哪有这样的道理!”伤着腿的那个褐衣人狠狠呸了一声。 杨校尉叹气:“孙老将军于我有大恩,粉身碎骨皆不能报,我怎能让孙将军出一点差错。” “私人恩怨,怎能在家国大义之前!”黑衣少年只觉荒谬。 就为了报一人之恩,就置家国百姓不顾吗?天理何在? 家国大义吗?杨校尉有点恍惚,是谁教过我家国大义? 杨校尉想起了许多年前,北凉番兵闯进了他们的村庄,冲天的大火,满村的惨呼。 他才五岁,母亲把他藏在水缸里,全村人都死光了,他到处流浪。 后来他被掳到北凉,成了一个小奴隶,每日都是繁重的劳作,刺骨的冰水,带血的鞭子,无尽的苦难。 是孙老将军,杀了北凉兵,说他资质好,供他吃供他穿,送他上学,后来还认他当义子。是孙老将军,是孙老将军教过他家国大义。指着残破的村庄,流浪的边民,教过他家国大义。 再后来孙老将军病了,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握着孙将军的手,交给他,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杨校尉闭了闭眼,一晃头,强行甩去了这些多年前的景象,睁眼看向黑衣少年:“这位就是霍将军的嫡孙了?你祖父是大英雄,你父亲也是个英雄。” “你见过我父亲?他在哪里?”黑衣少年眼中划过一道亮光,急声询问。 十八年前,皇帝下令斩杀霍将军留在京城的满门老小,只有霍将军嫡次子当时不在京城,陪着怀孕的妻子在京郊避暑。 崔先生和几个兵士,从边关回京城探亲,还没进入京城,就接到将军满门被杀的消息,急忙要带着众人逃出去。 霍二公子听说京城被围,不肯跟着一起离开,只说既出生将门,任何时候任何情景下,保国护民都是天职,眼看百姓被异族屠戮,不能不救。 他把怀孕的妻子托付给崔先生后,匆忙赶回京城救援。 崔先生逃到河州,少夫人跟着一路颠簸,艰难产下一子后过世。 这些年,崔先生一直在想办法探听霍二公子的消息,却始终毫无音讯,不想今天却在杨校尉这儿听到了消息。 黑衣少年满面急切,仰面望着杨校尉。 他眼中的亮光璀璨夺目,一张脸虽然受伤后显得苍白虚弱,却瞬间鲜活起来,越发容色摄人。 郑远钧看着,不由心中怜悯。 少年,杨校尉可是你家的死敌,他知道你父亲的下落可不是好事。 杨校尉似乎被少年脸上的希冀刺伤了眼,竟有些承受不住,微微侧过头去:“京城被破之后,霍二公子组织士兵巷战,战死在京城瓦子巷中。” 黑衣少年蓦然定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仿佛成了一尊雕塑,只有泪花在眼中闪烁,在七月的阳光下反射出细碎晶莹的水光。 母亲在他生下来时就过世了,父亲一直杳无音讯。盼了十几年,只盼父亲还侥幸在世,终究成了妄想。 “我领兵入京看到你父亲的尸首,敬他是个英雄,给他找了个风水宝地,好好地葬了,你安心地去吧。”杨校尉举起了剑,向黑衣少年走去。 黑衣少年浑身颤抖,牙关紧咬,眼眶通红,眼中满是不甘。 大仇还未报,他怎能甘心! “青儿,别伤心。”崔先生温和地看着少年,“还有你沈叔,还有你赵爷爷,还有记得你祖父的千万边民,总有一日,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崔先生,从他六岁起,就教他念书,教他兵法的崔先生。那么严厉的崔先生,现在这么温和地看着他。 少年慢慢地,身子不抖了,神色平静了下来。 4、第四章 “哇……” 杨校尉转头,却见是郑远钧,哭得泪流满面。 “哇……”郑远钧哭得像个孩子,边哭边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曹刚!杜明!带我回家!带我回家!不要杀我,我让我爹给你钱,给你很多钱,让你当官,当大官,求求你,不要杀我……” 杨校尉不屑摇头:“郑彦北也算了得,怎地生了这么个废物儿子?” 他本就离郑远钧不远,这时听着她的尖声哭叫,只觉得头痛,于是转过身来,走向郑远钧,准备先解决了她,边走边噗笑摇头:“废物。” 二公子可不是这样的软弱之人,两个亲卫心中一跳,对视一眼,放声大喊:“二公子!” 这声音中紧张居多,悲伤略少,倒像是在故意发出动静引开杨校尉的注意力。崔先生极为敏感,听在耳中不由一愣。 郑远钧孤零零地站着,看着杨校尉脸上带着不屑,手上拿着剑,斜斜垂向地面,漫不经心地一步步走过来。 郑远钧边哭边挥手:“走开,走开……” 近了,近了,郑远钧暗暗的估量着,还有二十步…… 二十步,郑远钧还在哭叫。 一十九步,郑远钧挥手。 一十八步,郑远钧的手在抖。 一十七步,郑远钧的手停住了。 一十六步,郑远钧的手稳住了,她看着杨校尉脸上的不屑,视线向下,盯住了他的喉咙。 一十五步,哭声陡停,杨校尉的笑脸僵住,喉咙上插了一支箭。 安静,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杨校尉喉间的箭,震惊,茫然,激动,欣喜…… 杨校尉向前走了一步。 郑远钧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怪物,喉咙中箭了还不倒下?不会没射中要害吧?现代也有人喉咙穿个洞后救过来的。 褐衣人和少年挣扎着冲过来,刀剑齐齐招呼在杨校尉身上,杨校尉终于倒了下去。 从听到两个亲卫的叫声,崔先生就憋了一口气,这时吐了出来,冲郑远钧拱手,弓身长揖。 郑远钧蹲下身子,检查两个亲卫的伤势。 看着他们衣裳都被血浸透了,她不由心惊胆战,不知从哪儿开始检查的好,颤声问道:“哪儿伤了?伤得重不重?” 曹刚看她急得唇色发白,连忙安慰她:“没事,多是别人的血,包扎一下就好了。” “二公子,今天袖箭射得真准,你什么时候射得这么好了?”杜明一直提着心,现在终于放下了。 两年前,二公子拿出一张图纸,找了工匠,用时一个月,造出了这袖箭,箭沉而猛,箭速极快,可杀三十步以内之人。 用这箭,必须出其不意,若是敌人早有防备,则往往达不到杀敌的效果。二公子毫无武艺,杨校尉对他不会戒备,问题是二公子的准头太差了啊。 以前练习射草人的时候,二公子十次中只能五六次击中致命之处,那还是在草人静止不动,周围又毫无干扰的情况下。 杜明就从没指望过二公子用这袖箭退敌。 可是今天,却是这袖箭为他们赢得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听说两个亲卫伤得不重,郑远钧紧张过后浑身无力,躺倒在地上。 今天运气真好,生死关头,潜能激发,准头不错。 这样的袖箭一次只能射一支,太险了,幸好一击即中。回去后就把连射的袖箭造出来,几支箭一起射,总有一支能击中目标。 不行,还是觉得不安全,必须把火药造出来,最好是把枪造出来。 造枪太难了! 任重而道远啊! - 云收雨停,除了地上还有些积存的泥水,丝毫看不出刚刚才下过一场大雨。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大路上,两辆马车向前奔驰。 后面一辆的赶车人是崔先生,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车内是两个褐衣人和一个少年。前面一辆马车领路,走得是歪歪斜斜,时快时慢,车内是曹刚和杜明两个伤员,赶车人是郑远钧。 郑远钧:救命!我从没赶过马车啊!啊啊啊啊!它又不听话了,叫你笔直往前,谁让你往沟边去了! 她手中忙乱不停,口中还要不时吆喝,只急得一身冷汗,偏偏杜明在车内还要不停唠叨。 “二公子你怎么了?带上他们干什么,害得我们还不够吗?说什么连累了我们,磕三个头,这事磕头就能算了吗?” “我正头疼找人练兵,这几个应该都是练兵的好手,没听见他们是从青州边城来的吗?还是跟着将军的。这样的人送到门上不要,我傻吗?” 念在他是伤员,郑远钧耐心解释,又叮嘱道:“你给我把他们的身份瞒紧了,别让别人知道,连我爹都不让知道。” “二公子你兵都还没有,就找练兵的人?”杜明幽幽道。 老兄,这就戳心了! 郑远钧板起了脸。 杜明还在喋喋不休:“那个崔先生说是什么青州双才,还什么青州双才,不是二公子你,他早死了!” “谁知道他还有什么仇家,哪天又来连累我们。” “……” 马车一个颠簸,差点摔到沟里去。 “闭嘴!”郑远钧耐心用尽,终于忍不住怒喝,还要记得压低声音,恐怕后面车辆上的人听到。 “不是说了,已经这样了,再撇清关系也来不及了,仇家找得到他们,也就找得到我们。你担心这些,不如好好练武,仇家来了,也多挡几招。” 杜明撇了撇嘴,终于不说话了。 都是他们没有保护好二公子,曹刚心里愧疚,低声说道:“二公子,是我们武艺没学好,让你遇险。” 这是把我的气话当真了? 郑远钧慌了,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胡乱说的,曹刚你别听真了,你们的武功够好的了。” 这是真话,三年前两人武功已有小成,这几年越发精进。 曹刚的刀法不用说了,即便是郑大都督盛年时期,想要打败他都要费一番功夫。 杜明除了学习郑家刀法之外,还涉猎其他武学,他人又机灵,与人打斗时常有出其不意的奇招,让人防不胜防。 在同龄人中,两人的武功已经是绝顶的了。 - 日已西斜,两辆马车停在了庄子前。 “二公子回来了!是二公子回来了!” 几个在庄子外玩耍的孩童望见,撒腿跑向庄内,边跑边喊,边喊边跳。 崔先生跳下马车,看到这一幕,不由颇感意外。 他在河州乡下隐居十八年,所见村庄大都萧条冷清。大片荒田,地里庄稼稀稀落落,村子里房屋破败,土墙歪斜,好像随时都会倒塌。 村民们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衣裳破旧。孩子都是脏兮兮的,稍大点就跟在大人们身后干活,眼神呆板,不会蹦不会笑。 这儿的孩子这样活泼有精神的吗? “二公子!” “二公子你累了吧?” “二公子你吃了吗?快去让林老大媳妇做饭。” 几个庄民迎上前来,围着马车嘘寒问暖。庄子的管事章庄头小跑着过来。 “多找几个人,把马车里的人都抬下来,小心点,别碰着了。”郑远钧对着章庄头吩咐,“去个人到鲁老爷庄子上,把周大夫请过来,赶快!”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拿几块干净布,放进水里,水也要干净,把水煮开,布拿出来,晾干,再按照我讲的比例,煮点盐水。” 章庄头连声答应,指挥着庄民忙活起来。 5、第五章 众人把伤员往庄子抬,一边关心地询问:“曹亲卫,杜亲卫,你们伤着哪儿了?没事吧?” “是遇着土匪了吗?” “幸好二公子没伤着!” “哪个土匪敢打劫我们二公子?” “雁山不是有土匪吗?还有两伙土匪。” “你有脑子吗?雁山离我们有五十里,在庄子南边,二公子是从安平县来的,安平县在庄子北边,土匪绕一个大圈,去打劫二公子?” …… 还可以这样吗?庄民在主人面前毫不紧张惧怕,这样的随意? 崔先生有些惊奇,又有些迷惑。庄民和主人这样的相处,他从未见过。 他家也是有庄子的,他的父亲是一个并不刻薄的主子,可是庄民面对他的父亲,头总是低着的,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从不敢主动说话。即使主人问话,不得不回答,那也是答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 看着庄民们边向前走,边热热闹闹地说话,崔先生只觉得不可思议。 五个伤员里,两个亲卫自是习惯了这场景,毫不在意,但另外三个伤员的脸上却尽是惊讶。 崔先生跟上郑远钧,试探着道:“贵庄的庄民,……很有精神。” 你是想说没有规矩吧?郑远钧心里翻了个白眼。 古代的文人说话真是委婉,偏又能让你听出他的真正意思,这也是一大本事。 郑远钧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但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根深蒂固,虽然没有太多地表现出来,骨子里却还是人人平等的思想,对下人很少摆主子款。 庄民们也有他们独特的智慧,这两年早就摸准了她的性子,和她说起话来也就随意些。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吧,但能主动往她身前凑的,都是那种脑子灵活而胆子又比较大些的。 “我的庄子和别人有很多不同,崔先生待久了就习惯了。” 嗯,我也会说话了。听见没,让你待久点,多看看这庄子,最好不走了,跟着你的那三个也一起留下。这样的人才,来多少我都可以收的。 崔先生笑一笑,不说话了。 把几个伤员安置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急步而来。 郑远钧听到了她外公的大嗓门:“钧儿,怎么了,怎么遇到土匪了?你伤着没?周大夫,你快点呀,快点……” 郑远钧一愣,是谁说的遇到土匪了?既然说了,那以后就这么说吧,正好隐藏崔先生他们的身份。 鲁老爷跑进来,白白胖胖的脸上挂满汗珠,一手拉着周大夫,眼睛在屋内快速地一扫,找到郑远钧,急忙把周大夫往她身前推。 周大夫被鲁老爷拖着跑过来,快要累瘫在地上,看了郑远钧一眼,没受伤的样子,于是一把甩开鲁老爷的手,喘着气道:“我看他好得很。” “周大夫,快来看看这几个人。”郑远钧领着周大夫去看五个伤员。 内伤先放着,暂时死不了人,先看外伤。 外伤是两个褐衣人最重。一个腿上划了一剑,一个腰上划了一剑,伤口深又长,早先自己用布紧紧地裹着,这时候又渗出血来。 崔先生久在边关,见惯伤员,一见伤口,心直往下沉。 这样的伤虽然当时不致命,但现在天气炎热,伤口十有八九是要腐烂的。伤口一旦腐烂,那就没救了。先前看两人满不在乎,毫无异样,哪里知道是这样的伤呢? 老牛和老张也要留不住了吗? 崔先生眼睛酸涩,脚一软,向后退了一步,被黑衣少年扶住,这才勉强站稳,脸上已是面如死灰,衬着伤疤,尤显凄厉。 “崔先生,”老牛笑着,“今天已经是万幸,你和少爷没事,我死也瞑目。” 周大夫一哼,横了老牛一眼:“谁说你要死了?等着。” 不可能吧?这样的伤,边关见多了,一百个中,也难见一个活下来的。就是比这轻一些的伤,常常也是难以活命的。 甚至还有些伤口,分明是极小的,过后也莫名其妙地腐烂了。如果是伤在手脚,那么及时截掉,还有一些活命的机会,否则就要听天由命了。 周大夫面容镇定,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各项事宜,看起来胸有成竹。 难道这大夫真有把握治好? 崔先生稳住心神,冲周大夫连连拱手:“有劳大夫。” 周大夫先给了另外三人伤药,让郑远钧看着他们清洗、包扎,然后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只留下两个重病号。 对于伤口的处理,这个世界的人手法非常粗暴,撒上伤药,拿布一裹就完事了。撒伤药前很少清洗伤口,裹伤的布只要没有灰尘就算干净了。 早在几年前,郑远钧就把正确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告诉了她爹。 起先她爹说她事多,穷讲究,不理她。为了让她爹信服,她让两个亲卫轮流去伤兵营,做了一个月的实验,然后把统计数据扔给他爹,他爹这才开始在军中推广这套办法。 把盐水拿来,这盐水的比例是配好了的,两个亲卫互相处理伤口,他们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在伤兵营待了一个月,不得不熟练啊! 在郑远钧的监督下,崔先生先用凉开水仔细地洗了手,再给那黑衣少年也用盐水洗了伤口,撒了伤药,最后拿用开水煮了又晾干的布裹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大夫处理完重伤员,出来了。 两个伤员被抬出来,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等看到没人再注意他们,老张悄悄告诉崔先生:“他把我们的伤口缝起来了。” “怎么缝?”崔先生茫然。 “就拿针缝,缝衣裳一样缝。”老张比划着。 崔先生:“……” 黑衣少年:“……” 这是什么治伤手段?有人听说过吗? 崔先生和黑衣少年愕然相顾,眼中是挡不住的惊异之色。 周大夫给几位伤员把了脉,还好,问题不大。武者的身体素质都很棒,扛得住揍,就连被揍得吐了几口血的杜明,周大夫也只是开了几副药,让他喝过再静养就好了。 鲁老爷拉着郑远钧,走到周大夫跟前:“周大夫,你给钧儿也把把脉,恐怕内里受了什么伤,外面没看出来。” 郑远钧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开,一边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有事我自己没感觉吗?” 把脉是万万不可的,中医的把脉玄之又玄,她是弄不懂的,万一周大夫把出她是个女孩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吧?不,这基本是肯定的,毕竟在古代,女子有什么毛病,譬如宫寒啊什么的,大夫都是通过把脉后诊断治疗的。 郑远钧从小身体好,只在六岁之前生过两次病,那都是郑大都督请大夫到家里,隔着布帘把脉再开方子的。如果不是能把脉发现她是女孩,需要隔帘吗? 鲁老爷急得跺脚:“钧儿,听话,把个脉,放心,很快的。” “外公我没事,外公你别走了,我去叫厨房做几个好菜。”郑远钧一溜烟跑远了。 鲁老爷一听,马上忘了去追郑远钧,冲着她的背影喊:“其他都随意,把那个什么皮蛋,多拿几个。” 皮蛋是郑远钧前几天做出来的,还有盐蛋、卤蛋,暂时还只有庄子上几人吃过。 对于盐蛋和卤蛋,大家评价都很高,一致称赞不已。对于皮蛋,评价出现了两极化,喜欢的直称山珍海味,吃后回味无穷,不喜欢的说一口怪味,吃得一脸嫌弃,无法下咽。 鲁老爷就是那种喜欢吃皮蛋的,并且特别特别喜欢。 6、第六章 吃过晚饭,安置好崔先生几人,把两个亲卫赶到床上休息养病,郑远钧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两年多前,郑远钧得到这个庄子,她就一心扑在了这个庄子的建设上,基本上就在这儿落地生根了,只在过年、过节、家人生日时回都督府住几日,然后马上又赶过来。 前天是她祖母生日,她赶回都督府,今天又急忙赶回庄子,这才在路上遇到一番惊险。 不过因祸得福,她找到了崔先生这几个好人才,正好可以给她带兵。 嗯,这人才一定会是她的,她一定会把他们留下来。 - 说起这庄子,也是一把辛酸泪。 郑远钧本想靠方便面赚到第一桶金,可惜她低估了古代封建大家长的霸道。她爹拿了她的配方,马上把她甩到了一边,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她却什么也没捞着。 她老爹抢了她的方便面配方,总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把安平县郊外的这座庄子交给她打理,说是给她的补偿。 安平县是她老爹的发家之地。 大齐景和十一年,康王叛乱,六万叛兵要从安平县经过与康王汇合。 她爹当时是县尉,组织民兵民众守城,守了足足十日,等到援兵到来,硬是挡住了叛兵汇合的计划。 大齐景和十四年,北凉踏破青州边境进入中原,攻破京城后追杀皇帝与众臣,沿途烧杀掳掠。 北凉军经过信州时,她爹当时是郡尉,带着一万精兵奇袭,杀北凉兵七千余,伤北凉兵无数。 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她爹和北凉兵直纠缠到信州边界,遇到朝延增援大军,两边夹击,又杀北凉兵两万余,至此两国才坐下来谈判。 当年,她爹因功封为信州大都督,至今已十八年。 安平县是她爹的老家,郊外有一个五百亩地的庄子,每年都督府里的粮食大半是这庄子产出的。 郑远钧兴冲冲地赶到庄子一看,才发现她老爹又骗了她。 这庄子超出她想象的贫穷,给都督府交了粮食后,庄民日子过得紧巴巴,不饿死都是幸事,哪里还有油水给她捞。 她爹就是把她派到这儿来白打工的,你说她爹怎么老要坑儿子呢?不对,是坑女儿。 不过,有了这个庄子,她就有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地方,有了实验的根据地,可以放开点手脚了,有些东西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更好的是,她外公的庄子就在旁边,亲外公,不是嫡母的爹。 她外公鲁老爷是土生土长的安平县人,几代积累,存下了不小的家业,买了不少的田地,是个安平县小有名声的大地主。 她外公有好几个庄子,其中一个庄子离她的庄子很近,两个庄子之间只有一里多路,几乎是挨着的,来往非常方便。 她外公外婆有两个儿子,只有她娘一个女儿,从小娇养,后来却给她爹做了姨娘。 她外婆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放心不下这个女儿,临死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死死地盯着她娘,一直拉着她娘的手,一直流泪。 她外公外婆对女儿心怀愧疚,也就格外怜惜她这个外孙女儿,把她从小疼到大。 哦,在他们眼中,她是外孙。 在她外公庄子上,她是可以横冲直撞,横行霸道的。这样,她就相当于有了两个庄子,两个实验根据地。 - 辛辛苦苦折腾三年,庄子总算有了点起色。 今年开始试种双季稻,早稻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看样子产量不低。收完早水稻就可以种晚水稻,然后收棉花,收黄豆,收甘蔗,最后收晚水稻。 收获的季节到了啊,想想就高兴。 今年肉也不缺了,鸡鸭庄子上都养了。最让郑远钧期待的是,今年四月庄子上养了小猪,去势的小猪,按现代方式喂养的小猪。 这个世界也有农户养猪,可是养猪的不多,实在是猪肉太难吃了,一股浓烈的膻腥味,没几个人愿意吃。猪也养不了多大,最多长个一百多斤,再怎么喂食也不长了。 猪肉不好吃,猪又养不大,养猪不划算,养猪的自然少了。 想一想,她有十七年没吃过美味的猪肉了。 各种调料这几年她都寻到了一些,现在就等着猪长大了。 在这个庄子上,郑远钧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效果也很明显。 三年来,庄子一点点变样,显出了勃勃生机,再也不是刚来时的样子了。庄子里水稻长势喜人,鸡鸭成群,小猪们在茁壮成长,庄民们干活热火朝天。 这个庄子就相当于是郑远钧的公司,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公司,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她的家。不是都督府那个家,那个家是大家一起的,这个家是她一个人的。 - 房间是郑远钧常待的地方,布置得很精心,很合她的心意。 房间隔成两层,外面是书房,可以办公,或者开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型会议,里面是她的卧室。这会儿,书房里坐了三个人,她、她外公、周大夫。 鲁老爷还在回味皮蛋的滋味,咂咂嘴:“钧儿,你想的吃食就是好,方便面好,这皮蛋更好,你这是随了谁呢?” “你娘没这厨艺,你外婆只会种地,真是怪了,这书上还讲怎么做饭做菜的?” “哪本书上写的?还在吗?给我看看。” “一本旧书,几年前看到的,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郑远钧对这样的问题的回答已经很熟练了,总之方子都是从书上看到的,书都不见了。 鲁老爷闻言摇摇头,一幅可惜的模样。 周大夫在一旁若有所思,盯着郑远钧:“和那本医书,一起扔了?” 郑远钧:“……” 周大夫怎么老记着那本医术呢?这都快要三年了,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吧? 周大夫原本在隔壁安佑县行医,尤其擅治外伤,但传得更远的是他怪诞的名声。 传说他喜欢解剖动物死尸,剖开肚子,把里面的内脏翻个遍,仔仔细细地查看。 有时还把肠子什么的切掉一截,然后又把内脏一一的按原位塞回肚子,再用针线缝起来。 一边缝他还一边嘀咕,说什么人不能就这么直接剖开,要先麻痹,还要想办法让血流少些。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可止小儿夜哭。 于是,周大夫残暴怪诞的名声传得更远,传出了安佑县,传到了周边县城,传到了郑远钧的耳朵里。 郑远钧一听到,立刻惊为天人,这不是绝好的研究型人才吗?又大胆又敢于创新,太好了! 她立马赶往安佑县,要把看中的人才揽于麾下。 赶到安佑县却惊闻噩耗,周大夫昨晚去义庄偷死尸,被人发现,下了大狱。 幸亏郑远钧是妥妥的官二代,这才把他捞出来,送到鲁老爷庄子上,加入了庄子上的研究团队,让他去专心研究医学。 郑远钧想着,虽然她老爹和她大哥这两年从没来过庄子,但万一哪天他们心血来潮,撞过来了呢? 所以最重要的秘密,不能放在自己的庄子里,于是她把研究团队放在了她外公庄子里。 两个庄子离得近,她往来方便,同时暴露的危险性又大大降低了。而且她外公常年待在庄子里,可以给她照看着研究团队。 这两年在鲁老爷庄子上,周大夫过得是有滋有味。 郑远钧给了他一张人体骨骼头,上面标明了各个人体器官的位置,还有大大小小的血管的分布流向。 周大夫拿着这张图,如获至宝,如痴如醉,从此对郑远钧死心塌地,在鲁老爷庄子上扎了根。 唯一让郑远钧烦恼的是,周大夫总是追着她问,那本医书除了人体骨骼图,还有什么,书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是谁写的,扔到哪儿去了,…… 这会儿,周大夫正牢牢盯着郑远钧:“你怎么总能看到一些奇书呢?” 他摇着头,一脸败家子的痛心疾首,“别人都看不到的书,你总能看到,还看了就扔。” “有医书,有食谱,有木工书,有农具书,有武器书,有火器书,有养殖书……”周大夫扳着手指头,一样样地细数,越数越是疑惑,“这么多,我怎么觉着这么奇怪呢?” 郑远钧看着周大夫疑惑的神情,扶额,头疼。这么多书都在脑子里,当然奇怪了。 听了周大夫的话,鲁老爷脸色微变,心里一咯噔:周大夫这是起疑心了? 他外孙自小就有点不寻常,他是隐约有点知道的。 而从他外孙来了这个庄子,建了研究团队,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做出的东西更是世人见所未见。 唯恐外人知道了对他外孙不利,为了保住秘密,他特意组建了护卫队,让孙子鲁泽每日带着巡逻,把庄子护得死死的。 每个研究成员都签订了保密协议,不能把本组的研究内容外传,也不能探听其他小组的研究内容,以及研究进度。 但这些研究人员同在一个庄子里,日日见面,虽然没有刻意探听,别人是干什么的,总能知道一些的。 至少周大夫就知道,现在府城里人人趋之若鹜的香皂,传说是某个世家大族研制出来,托给玉狐公子——赵公子在信州销售的,其实就是他们庄子上一个研究小组的成果。 周大夫喃喃自语:“我一直觉得,你有些奇怪,不,是很奇怪。” 郑远钧:“……” 你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不怕我灭你的口吗? 鲁老爷抹着额上的汗,暗自着急。 他外孙的神异,这些年一直流传,成了他一块大大的心病。 外面一直有传言,说郑远钧是仙人降世,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马上就是泼天大祸。 你是仙人,那皇帝是什么? 皇帝自古就称为皇天之子,皇帝都还没死,你一个仙人下来干什么? 一山不容二虎,你和皇帝都是仙人,那是你大,还是皇帝大? 你下凡来是想干翻皇帝的吗?你是想造反吗? 若不是仙人,那就是妖孽了,妖孽是要被烧死的。 不能是仙人,不能是妖孽,就应该把这神异之说死死地压下去。偏偏郑大都督反其道而行之,到处夸儿子,让这神异之说经久不衰。 郑大都督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周大夫还在喃喃:“你果真有点神异吗?” 鲁老爷朝外孙猛使眼色:赶紧想办法把这话题岔过去吧,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郑远钧扭过脸,装作没看见她外公的眼色。 岔是岔不过去的,她以后的神异之处只会越来越多,只能让别人习惯。 不能习惯?那就造出更大的神异,让人人都惧怕她,谁都不敢轻易动她。 “其实,那本医书上,我还记得一点东西。”郑远钧向周大夫倾身,低声道。 周大夫眼睛陡然一亮,坐直了身子,热切地看向郑远钧。 那什么奇怪不奇怪的,重要吗? 他现在住在庄子里,不需要管吃的,管穿的,自有人为他备好,他万事不管,只需要专心钻研他的医术。 还不时有死尸供给他研究,有丰厚的月薪,做出了成绩,还有月薪好几倍的奖金拿。 这样好的主人,到哪儿去找啊!奇怪什么的,需要他去操心吗? “我以前讲过,受伤了,要用盐水洗伤口,用开水煮过的布包扎,可以降低死亡率。” “对,现在郑大都督的军队里就用了这套方法,死亡率降低了一半。” “但还是有军士,伤口腐烂,发热,没熬过去。” “这是人力不能为的吧?”周大夫眼睛亮晶晶,“你有办法?” 郑远钧没理会他,接着前面说:“这是因为伤口上有很小很小的,我们肉眼看不到的虫子,阻止了伤口的愈合。” 还有这样的事?鲁老爷听得张大了嘴。 别人都看不到,钧儿是怎么看见这些虫子的?果然钧儿是仙人吧? 周大夫猛地站起,一拍巴掌:“原来如此!” 鲁老爷迟疑道:“那,伤口再多洗洗,把虫子洗掉?” 郑远钧摇头,悠悠道:“洗不掉了,虫子已经渗入伤口,进到血液,随着血液流到了全身各处。” 周大夫斜了郑远钧一眼,看这小子不紧不慢的样子,那书上一定写了解决的办法。 周大夫又坐下,挨向郑远钧:“那怎么办?” “这就要靠你了,周大夫。” “书上写了,水果食物发霉后,在这个霉里面,含有一种物质,叫青霉菌,它能分泌出青霉素,是这个虫子的克星。” “你只要提取出青霉素,再注射入伤员体内,这虫子就活不了了。” “虫子死了,人就好了。” 郑远钧满脸热情鼓励之色,拍了拍周大夫的肩膀:“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科研是个漫长而又孤独的过程,科研人员是需要经常鼓励的啊。 物质上、精神上的鼓励都不能缺,一定要让他们时刻都能感受到来自投资者的温暖。 鲁老爷看得眼角直抽。 每次要人干活的时候,他的外孙都是这个样子。他看多了。 显然周大夫看得不多,这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搓着手:“我一定尽力。” “我把还记得的一些东西写给你,大概的提取的步骤,过程中需要注意的。”郑远钧想了想,资料中应该有许多关于提取青霉素的内容。 “那太好了。只要你记得的,不管大小,都写上,说不定就有大用。”周大夫很是惊喜,又表决心,“我一定尽全力,抓紧时间,早日提取出青霉素。” “不要着急,要注意按时休息吃饭,别把身体弄垮了,身体是革命……呃,研究的本钱。”郑远钧安慰他,又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放开手脚,放心去干,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找我外公。” 鲁老爷: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啊!这三年,我经常遇到啊! 7、第七章 一大早,庄子里人声鼎沸,郑远钧被吵醒了,从窗户口往外望了望,天才蒙蒙亮。 外面不时有庄民经过,她听到了庄民们的交谈声,语气中满是兴奋。 这些人起得可真早啊,人人都这么勤奋,让她都不好意思继续躺着了。 既然睡不着了,她干脆起了床。 隔壁就是厨房,林老大媳妇听到她起床的动静,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她洗漱完了,给她端来了早餐。 早餐是肉饼和白米粥,肉饼酥软可口,白米粥喝下去,胃里都暖和了起来。 林老大媳妇的手艺就是好,普普通通的饭菜,她总能做出别样的美味来。 郑远钧吃得十分满意,吃完了,走出屋门一看,天色亮了一些。 庄子里到处都是庄民,个个喜气洋洋,头上包了布巾,或者戴着斗笠,手中拿着镰刀,都在往自家的田走去。 ——哦,稻子成熟了,今天要开始收稻子了,章庄头昨天就给她讲了的。 郑远钧也跟着往田里走,一路收获了无数问候和笑脸。 “二公子,吃了吗?” “吃了。”郑远钧点头。 “二公子去看收稻子吗?” “嗯,去看看。”郑远钧点头。 “二公子,拿着斗笠,等会太阳就出来了,别晒着了。” “好。”郑远钧再点头。 …… “收稻子啦!收稻子啦!”孩子们围绕着大人们追赶打闹,欢呼奔跑。 他们抱着竹筐,这是准备待会儿跟在大人们身后捡稻子的。 每一颗掉落的稻子,他们都会仔细地捡起来,不会漏掉一颗。 走到田边,郑远钧放眼望去,稻田里一片金灿灿,一阵风来,稻浪翻滚,漾起一片金色的波浪。 她的心中一片激荡。 今年的稻子长得真好啊,粮食产量应该有大幅提升。 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就能存到足够的粮食,天下再怎么乱,我都有粮食吃。 庄民们在稻田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笑语。 “今年这稻子长得好啊!你看,这稻穗真沉,把稻杆都压弯了。” “从二公子来了,哪年的稻子长得不好?” “今年的尤其好,比去年还好。” “你摸摸,这谷子真沉,米粒都要胀破出来了。” “二狗子,你还没摸够啊?天天早也摸晚也摸,一天到晚在田头转悠。” “摸不够,我怎么摸得够,要是我娘还在,也能摸一摸,看一看,就好了。” 二狗子擦着眼泪,哽咽着,“我娘种了一辈子庄稼,没看过这样好的稻子,我娘只要再熬一年,二公子就来了……” 周围的庄民们沉默了,有几个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想起临死前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想起扯着他们衣角含泪叫饿的孩子,怎能不落泪? 是啊,二公子才来了三年,今年是第三年,以前的稻田是什么样子的? 稀稀拉拉的稻子,干瘪瘪的稻穗,永远吃不饱的肚子,饿得气息奄奄的老人和孩子。 这些苦难,已经渗入了他们的骨血,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庄稼的产量实在太低了,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收入的粮食上交一半以后,所剩无几。 若是这一年风调雨顺,一家人还可勉强度日,若是这一年老天不作美,总有老人和孩子熬不到第二年秋收。 这样的日子,也才过去两年多啊! 自从二公子来后,领着他们种田,二公子说,要科学施肥,科学杀虫,科学种田。 一年后,他们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两成,去年,他们的产量增加了八成! 今年,他们的产量,看上去会高得吓人。 现在,他们每家每户都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再也没有饿死过老人和孩子。 听说,就是庄子外面的人,今年也在开始学二公子的种田法子了。 看着金灿灿的稻田,庄民们抹着眼泪,又笑了起来。 郑远钧站在田边,看着这些庄民们笑了哭,哭了又笑,心中发酸,却也跟着笑了。 她现在已经摸索出了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等她再做出新式农具,就能开垦出更多的田地,并且种田会轻松很多。 一个人可以种出很多的粮食,百姓再不会挨饿啦。 ——不对! 粮食是多了,但很多百姓是没有地的,是租的地主家的地,到时候地主会不会盘剥更加严重,百姓还是没粮吃? 她家也是地主阶级,田地租出去,收的是五成租子,但很多地主收的是六成或七成租子,甚至她还听到过收八成租子的。 地在地主的手里,收几成租子,还不是地主说了算,百姓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那要怎么办? ——她只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普通人,这样复杂的政治题目,她不会做啊。 崔先生前几天一直待在三个伤员身边,照看着他们。 霍青还好,伤得不是太重,又年轻,伤口愈合得很好。 他最担心的是老牛和老张,这样的伤口最怕的是腐烂,然后是病人发热,高烧不退。 虽然周大夫一直神色轻松,不以为意,但崔先生在边关见过很多这样的伤员,看着要好转了,病情突然恶化,最终不治离世。 何况老牛和老张的伤还是这样的重,按照过去的经验,基本上就是无救了。 于是他的心一直提着,不敢放松,夜里总要起来几次,探探两个伤员的额头,发现有一点发热,就要给他们用温水擦身子。 这是周大夫吩咐的,只要不是高热,可以这样来降温。 三天过去,老牛和老张平稳度过,中间有过低热,温水擦过后,也很快退下去了。 周大夫宣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后续每天按时喝药,伤口按时换药就可以了。 老天总算眷顾了他们一次,崔先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竟是这十八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昨天晚上一觉睡得踏踏实实,直到外面人声吵闹才把他惊醒过来。 崔先生走出屋子,听说今天收水稻,想起那天进庄子时,一眼扫过,是发现这儿的稻子长得格外好。 但当时他满腹忧心,也没有往心里去。 后来几天又一心扑在老牛和老张身上,他也没顾得上稻子的事。 他跟着庄民们来到稻田边,看着眼前金灿灿的一片,田里挨挨挤挤的稻子,沉甸甸的稻穗,不由惊呆了。 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稻子。 即使还没割下来称重,他也知道,这稻子产量会极高,高出世人的认知。 “庄子里的稻子一直长得这么好吗?是地比别人肥?还是种子好?”崔先生抓住一个庄民问。 庄民们兴奋了,好不容易又可以炫耀炫耀了,争先恐后地回答他。 “不是,是我们的二公子。” “二公子告诉我们种田的。” “二公子告诉我们制肥。” “二公子告诉我们杀虫。” “二公子来的那年稻子就长好了。” “别人还不信,说二公子一个贵公子,从没下过地,怎么会种地。” “说是那一年我们运气好,稻子才长好的。” “嘿嘿,让他们不跟着学,去年我们的稻子更好了,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今年才开始跟着学,迟啦,我们都吃了两年饱饭了,他们还在饿肚子。” “二公子说,我们今年是双季稻,可以收两次稻子!” “两次啊!一次就有这么多稻子,两次那得有多少?嘿嘿嘿……” “栓子,你的口水笑出来了……” …… 崔先生呆滞。 是啊,一个从没下过地的贵公子,是怎么种出这样好的稻子的? 确定不是借了别人的名头吗? 看着庄民们一张张兴奋的脸,一口一声的“二公子”,他竟有点不敢把这样的质疑问出口。 如果他问出了这句话,庄民们不会打他吧? 自进入信州,是发现了沿途的稻子长得好,还以为是水土和气候的问题,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这位二公子啊! 而且显而易见,这庄子里的稻子比别处的长得更好。 远远地望见崔先生,郑远钧走了过来。 “二公子!”郑远钧回头,是两个亲卫走了过来。 “崔先生!”不远处,是美少年霍青走了过来。 来吧,郑远钧微笑,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丰收的景象。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七月十一日,福王与崔先生、霍青大将军相遇于信州安平县郊外天台庙,后转回福王庄,福王麾下重要人物自此齐聚信州,从此风起云涌,龙腾虎跃。此时,玉狐公子还在辗转于全国各地,寻找崔先生,沈将军还藏身于雁山风云寨中。 8、第八章 两个亲卫休息了三天,脸色好多了,尤其是杜明,俨然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若不是郑远钧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得吐了两口血,现在还在喝着药治内伤,几乎都要以为他好全了。 可到底才过去三天,两个人不躺在床上休息,就跑出来晃荡了。 杜明就罢了,他向来不着调,曹刚也跟着胡闹。 郑远钧对此表示不满:“还没好呢,不好好休息,跑过来干什么?我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好得差不多了。”曹刚声音有些发闷,“我们是亲卫,自然要时时跟着二公子。” “在自家庄子里,不用吧……” 曹刚低着头,没有回话。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二公子,上次在天台庙就已经是他们失职了,以后一定要时时刻刻都注意二公子的安全。 等身上的伤好了,他还要敦促杜明和他一起好好练刀,绝不能再让人把刀剑指向二公子,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郑远钧看了他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 孩子,敌人太过强大,打不过是正常的,你实在不必这样自责。 她也开解过了,效果不大,只能让他自己慢慢调节了。 另一个亲卫杜明已经在田边和庄民说说笑笑打成一片了。 这时候反而是这大大咧咧的孩子更加让人省心了,他可不会纠结这些,打不过人再努力就是了。 - 崔先生带着霍青走过来,向着郑远钧拱了拱手:“二公子,庄子上的稻子长得真好,世所罕见。” “是还不错。” 这个就不用谦虚了,产量提高这么多,肉眼可见,还要谦虚就太假了。 崔先生含笑问:“二公子的种田法子,在那儿得来的?” 和这样没心眼的人说话真是舒心啊,有什么都可以直接问,不用拐弯抹角。 郑远钧心中一凛,崔先生是个聪明人,不容易糊弄,并且以后每拿出一样新东西,他的疑惑只会更深一层。 既然如此,我就一次性解决。 糊弄这一次,信不信随你,只要我讲得合情合理就行。 “在书上看来的。” “我十岁时,家里来了一位先生,他有三大箱子书,我在其中翻到了一本,很残破了,无名氏所作。” “先生可能也不太在意这本书,随意地扔在一个书箱的角落里,我那时淘气,翻了出来。” “是一本杂书,上面有种田、做食、造器、制药,五花八门。” “很多我看不懂,但有一些很新奇,我就经常去翻这本书看。” “书上有一些被无名氏称作小实验的,我跟着做了,居然大部分能做成。” “于是我更感兴趣,只要有时间,就去偷看这本书,不懂的就只扫一眼,慢慢地把这本书要看完了。” “不想有一天被先生发现了,先生大怒,说我耽于淫巧,不务正业,喜看荒诞不经之书,当着我的面,把那书撕了,又烧了。” “这种田之法,就是那本书上记载的。” “烧了?”霍青失声大叫,一脸鄙视,“你怎么偷看本书都会被发现?” 看他满脸的“你真没用”,郑远钧额角直抽。 你这张脸虽然得天独厚,做什么表情都好看,但也掩盖不了你在鄙视我的事实啊。 我也是有自尊的。 杜明手掌一拍地,直起身子,瞪起眼睛:“喂!你这混……” 这混蛋对二公子什么态度。 郑远钧急了,不能激化矛盾啊。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才,还等着他们去给我带兵呢,把他们气走了怎么办? 你和曹刚去给我带? 你们又不是专业的,武艺好不见得就会带兵吧? 她一把按住杜明的手,打断了他,笑着对霍青道:“看来你偷看闲书,从没被崔先生发现过?我确实不如你。” 杜明哈哈大笑。 霍青脸色一变,面上涨红,偷偷瞄着崔先生,心里发慌。 从三岁起,牛叔和张叔就开始给他打武学基础,日日摔打,在他六岁时,崔先生教他正式入学,每日除了习武,就是学文,少有空闲。 他也有累的时候,也有委屈的时候,那时,是有悄悄地躲起来,看过几本闲书的。 郑远钧偷偷地欣赏着美人的窘色,白玉染上红云,可真美啊。 可惜只能偷看几眼,不能让美人发现了。 她还记得上次在天台庙中,偷看被捉住时,霍青看她的那一眼,冰冷刺骨,让她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你说你美成这样,还不让人看,有没有天理了,有本事你把脸遮起来啊。 崔先生仿佛没有看见这番冲突,面色不变,只问郑远钧:“不知那位先生现在何处,他可知那本书的来处?可能再寻来一本?” 郑远钧暗暗得意,先生是有这么一位的,人设也没有崩,是个古板先生,就是没有杂书这么一回事。 我早想好怎么应付你了。 “不巧,我十三岁时,先生归乡了。” “真巧。”崔先生挑眉,“不知先生家乡在何处?” 没有心眼的人居然也撒起谎来了。 “远得很,在南边临海之处。而且先生说过,那本书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又怎么丢到书箱里的。” 说什么真巧,这是不信? 不信你也没办法,先生的家乡远着呢,以古代的交通条件,你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的。 “可惜,可惜!”崔先生似笑非笑睨了郑远钧一眼,摇头叹息。 - 他们说着话,一些性急又动作快的庄民已经下了田,弓下腰,磨刀霍霍向水稻,一手抓稻把,一手挥舞镰刀。 收割好的水稻一捆一捆地堆放在田边,这时就有一部分庄民上前,对这些稻子进行脱粒处理。 有庄民拿着棍棒捶打稻子,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有庄民抓着稻把在富桶上摔,扬起一片灰尘。 庄民们站在漫天灰尘中,咧着嘴笑。 孩子们也没闲着,一些帮着把稻子拖到田边,整整齐齐地摆好,准备脱粒。 一些抱着竹筐,把路上掉落的谷粒一一捡起。 一些哈哈笑着,站到稻子上,用力地踩,又蹦又跳,帮着给稻子脱粒。 林老大两手捧着脱下的稻谷,满心欢喜,这么多粮食! 虽然他家只有他和他爹两个劳动力,种的地少,但稻子亩产量高,今年还有两季稻子收,种的粮食上交后,剩余的足够他们家吃了,还很充裕。 谁能想得到,像他家这样,家里劳动力少,每年都是缺粮大户的,有一天也会不缺粮吃呢? 林老大心里计划着,要给两个孩子多煮几顿白米饭,干的白米饭,不加野菜! 二公子说了,孩子要吃好吃饱,才能长得快,长得高。 他媳妇给二公子做饭,每个月都有工资的,还包吃,他媳妇说二公子指点做的菜可好吃了,神仙都要流口水。 二公子还说了,他养的猪与众不同,猪肉不腥,美味无比。 到年底二公子杀了猪,他就买点肉,给孩子们好好地解解馋。 他爹娘劳碌这么多年,没吃过好的,这猪肉,也要让他爹娘多尝尝。 那就要多买点肉了。 没关系,家里粮食够,菜也是自己种的,没什么额外花销,他媳妇又工资高,他买得起!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就在三年前,他还在天天担心两个幼儿饿死。 大的那个瘦得脸上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眼神呆滞,小的那个才几个月,抱在他媳妇怀里,没有奶吃,饿得直哭,哭声细弱,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让人揪心。 他满庄去借粮食,可哪家有多余的粮呢? 谁家敢把粮食借给别人呢? 就是有关系亲厚的,自家粮食也不多,又能给他借得了多少? 就在那时,二公子来了。 二公子来了,拉来了一车车的粮食,对他们说,家里已经没有粮食的,可以找他赊欠,等收粮食了再还给他,或者给他做工抵债。 只是今年种地要听他的指挥,让种什么就种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虽然借了的粮要还,年年都吃不饱,明年哪有多余的粮来还债,而且二公子看着就不是一个会种地的,听他的,明年收成只会更差。 但眼前是即将饿死的爹娘儿女,哪还顾得了明年? 再说二公子说了,可以做工抵债。 庄稼人有的是力气,不怕做工。 林老大第一个跑去借了粮,后来其他人家也陆陆续续地借了。 那一年,是林老大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庄子里没有饿死人。 那一年之后,更没有饿死人了。 他们的粮食增产了,秋收后,他们上交了粮食,给二公子还了粮,剩下的粮食,居然还可以熬到第二年秋收! 第二年,家里壮劳力多的庄民,就可以经常吃到干的白米饭了。 今年,第三年,就连他们家,都有多的吃不完的粮食了。 - 清晨还有一点凉意,这时太阳已经升上来,只是站着,郑远钧都感觉闷热。 田里的庄民们一个个热得汗流满面,汗水滴到眼睛里,干一会儿活,就要拿布巾擦一下眼睛,再接着干。 有些年纪稍大的,这时明显有点儿力不从心了,不时地停下来,喘几口气,喝喝水。 生产力太低下了!郑远钧心里不由感慨。 翻地没有曲辕犁,收割水稻没有收割机,稻谷脱粒没有打谷机,脱粒后没有碾米机,捣出米粒后没有鼓风机。 全程都是手工劳作,又辛苦工作效率又低。 农具的制作要提上日程了! 9、第九章 郑远钧上辈子没有怎么种过庄稼,还是到她乡下的姥姥家时,跟着下过几次地,玩闹的性质居多。 这辈子生在官僚之家,在来这个庄子前,更是从没下过地。 所以虽然她一心要提高粮食产量,脑子里也有各种种田的资料,但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前两年她一直在跌跌撞撞地摸索,怎么制化肥,制杀虫剂,怎么选种,在水稻的每一个生长阶段,该施什么肥,施多少肥,什么时候杀虫,有哪些虫,各用什么杀虫剂,等等等等。 ——可怜她上辈子是个化学废材啊! 两年多来,直弄得她焦头乱额,实在没心力去研究农具了。 幸好,辛苦的付出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经过两年的努力和实践,她和庄民们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高产水稻种植法。 接下来,她可以有时间去研究农具了。 用先进的生产力,种更多的地,产更多的粮! - 庄民们把脱完谷粒的稻杆子扔在一边,等晒干了扎成稻把,可以拿回家生火用。 还有一些稻杆堆在一起,过后发酵了,做成肥料,或者做成饲料喂给猪吃。 脱粒的稻谷装在筐里,一担担地挑到晒谷场上,要得到白花花的大米,后面还有大工程,并且要纯手工完成。 崔先生带着霍青去到处转悠了,杜明挽了袖子,和庄民们一起摔稻子,郑远钧担心他的伤势,瞪了几眼也没拦住,只得随他去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看这打不死的小强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身体素质真是好啊,羡慕。 郑远钧走到田边,蹲下来,一边看着庄民们收水稻,一边继续思考她的种田大计,曹刚陪在她身边。 要造农具,就还要多搜寻几个好的木匠和铁匠,这样的人才,不知道她老爹和大哥那儿有没有,肯不肯割爱。 呸!她老爹是个铁公鸡,只会剥削她,二话不说就把她的方便面生意抢走了。 找他要人,到时候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连造出的新农具都被他抢走。 还是找大哥好了,大哥从小疼她,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疼她是真真切切丝毫不掺假的。 她是女孩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她爹、她嫡母、她亲娘、她嫡长兄,一共四个知情人,算上她自己五个,就是她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小弟都不知情。 她一出生就被迫冒充男孩,被当做男孩养到十七岁。 她大哥怜惜她,是拿她当嫡亲妹妹疼的,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郑远钧拍拍手,主意已定,等几天就给她大哥写信要人。 - 崔先生在田边走了一圈,又回来了,站在郑远钧身边,衣摆一掀,坐到了……地上。 郑远钧看看地,又看看崔先生。 ——喂!崔先生,你这样好吗? 以这样优雅的动作,却坐到了地上,神态偏偏像是坐在高堂宝座上,而不是在泥泞的田边。 我怎么感觉和你呆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呢? 霍青跟着坐在了地上,曹刚也就地一坐,杜明看见,蹦了过来,挨着曹刚坐下。 好吧,郑远钧看了看他们几个,双腿一松劲,也坐在了地上。 五人一齐坐在地上看着庄民们收割稻子。 太阳升上来了,庄民们热得满脸通红,汗水直往下流,脸上显出了疲累之色,可是没有一个喊累的,一个个精神十足,干劲满满。 看到这满田的吃不完的稻子,他们怎么会累?割多少稻子都不会累! 这些庄民们行动敏捷,动作有力,眼睛灵活,精神饱满,一看就是平时吃得饱养得好,崔先生看着他们,有些疑惑。 按照庄民们的说法,前年他们的粮食就已经增产了,那为什么在去年,信州的官府没有推行这种田之法呢,而是直到今年,才开始大力推行? 就算是不相信一个贵公子能种好田,可是粮食增产是何等大事,官府怎么可能不派人来庄子上仔细考察? 前年庄子上粮食增产后,只要官府来询问考察一番,就会发现情况属实,并没有夸大虚报,那么,去年就该推行这种田之法了。 去年,就可以在信州试行此种田之法,而今年,在全国,只要是和信州水土气候相似的地方,就都可以学习这种田之法了。 信州官府在去年毫无动静,是什么缘故呢? “前年庄子上粮食增产几成?”崔先生问郑远钧。 “两成。” “去年呢?” “八成。” “八成!”崔先生提高了声音。 粮食增产两三成都是何等艰难之事,去年庄子上的粮产竟生生地增到了八成。 若是全信州去年都学着二公子种田,该多收多少粮食,少饿死多少人。 “前年秋收后,你没把增产之法上报吗?”声音中已含一丝掩不住的怒意。 信州官府听到粮食增产的消息,不可能不问,不可能不推行这种田之法,这样天大的功劳,吴太守不可能不抓住。 去年官府没有动静,只可能是二公子没有把增产之法报上去。 这样关乎多少人命的事怎能隐瞒! 武者对他人的不善最是敏感,听到崔先生的诘问,两个亲卫沉下了脸色,身子坐直,蓄势待发。 霍青看向郑远钧,眼眸中神色明灭不定。 “我告诉我爹了,我爹说我撞大运。”郑远钧觉得气氛忽然有点怪异,看了看几人,没发现问题,于是还是懒懒地坐着。 怎么可能不报上去,多收一点粮食,就可以多救一些人。 崔先生勃然大怒,拍掌而起:“武夫误事!武夫误国!” 如此大事,郑大都督竟不仔细询问,实地考察,而是以“撞大运”草草放过。 难怪去年信州官府没有推行二公子的种田之法,根子竟在郑大都督这里。 郑远钧急忙解释:“没误事,我爹告诉了吴太守,他是管这个的,我爹只管带兵。” 可不能让老爹背这黑锅。 崔先生不由觉得意外,既然吴太守前年就得到了这个法子,怎么去年毫无作为呢? 郑远钧接着解释:“吴太守派人下去教种田,可别人听说是我的法子,都不信,说一个都督府的公子怎么懂种田,怕反而误了庄稼,跟着学的没有几个。” “还有人说是我爹说谎、吹牛,专喜欢夸耀儿子,都夸得没谱了。” “不信?”崔先生皱眉,“吴太守没派人解释给他们听吗?” 实在解释不通,也可以强制执行啊,太守的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不知道。”郑远钧摇头,满是困惑,“我把记录都交了上去,怎么会不信呢?不应该不信啊……” 写实验记录是她在现代养成的好习惯,前年到庄子上来,从种田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记录数据,等到秋收后写了厚厚的一摞。 她把记录交给了她爹,她爹转交给了吴太守。 怎么会不信呢?郑远钧一直疑惑不解。 庄稼人对种田有非常灵敏的直觉,很多东西他们都有模糊的概念,只是隔了一层纱没有捅破。 只要给了他们方法和思路,他们就能很快地摸索出来。 特别是那些多年的种田老手,更是一点就通。 这三年在庄子上实验提高水稻产量的过程中,她对庄稼人在种田上的聪明有着充分的认识。 这么聪明的庄稼人看了她那么详实的记录,稍一琢磨就可知道真假,实在不应该不信啊。 “什么记录?”崔先生问。 “是我写的种田的记录。” 霍青看了郑远钧一眼,嘴角微微一勾。 这二公子真是个奇怪的人,堂堂都督府公子,跑到庄子上来种田,一种就是三年,偏偏还给他种成了。 种田就罢了,他还要写种田的记录。 没听说过谁还给种田写记录的。 郑远钧目光不经意地转过来,恰好看到霍青脸上的一点细微的笑意,不由呆了一下。 她还从未看到这冷峻少年笑过,此刻笑起来,虽然只有极细微的一点,却如冰雪初溶,沁人心脾。 “交给吴太守了?可惜不能一观。”崔先生有些遗憾。 郑远钧一晃神,差点没听到崔先生的话,连忙收敛心神,回道:“给吴太守交了一份,我这里还留了备份,崔先生想看,我让人拿来。” 这也是现代养成的习惯,重要的东西都要留备份的。 崔先生毫不客气:“有劳。若去年和今年也有记录,我也想看看。” “好,我给崔先生一起拿来。” 找谁去拿呢? 杜明跳了起来:“我去拿。”话落,已跑出了老远。 几人等着杜明,崔先生和霍青绕着田边走,不时停下来看看。 郑远钧不想动,还是坐着,曹刚陪她坐着。 不一会儿,杜明跑回来了,把记录给郑远钧。 这速度有够快的。 郑远钧拉着他坐下:“快歇歇,跑这么快干什么,小心身上的伤。” “我没事,二公子你太小心了。”杜明擦着脸上的汗珠。 练武的人哪有这样娇弱。 二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爱瞎操心,从小就是这样,只要看到他和曹刚有点伤就紧张兮兮的。 明明比他们都小,却偏要把他们当弟弟来照顾。 看到杜明回来了,崔先生和霍青走了过来,郑远钧连忙把记录递过去:“崔先生,这是备份,这是去年的记录,这是今年的,还没写完。” 今年还有晚水稻没收,等收了晚水稻,这记录才算完整。 崔先生接过来,看到三本记录的封面上分别写了年份,他先翻开前年的,视线落到记录上,瞳孔遽然一缩。 这记录的写法别有不同,不是一行行逐条写的,而是在每一页上画了格子。 第一竖条的格子里都是写的时间,第二竖条是天气,然后有施肥、杀虫、浇水、稻子生长情况、最后的产量等等。 最后每一竖条和每一横条都有一个备注。 虽然写法奇怪,但一眼看过去清晰明了,用来做记录当真是一目了然,查找起来也方便。 第一页上写明了是二狗子家在庄子东边的一块田,第二页和第三页也是,直到第四页才换了一块田。 崔先生数了一下,这本纪录有六十页。 那就是记录了二十块田地的稻子种植的完整过程,并且记录得非常细致。 他越看越是疑惑,吴太守前年看到了这样的记录,去年居然没有下大力气去推行二公子种田的方法? 不可能! 除非他没看! 郑大都督亲自交给他的,他为什么不看呢? 10、第十章 房间内。 老牛和老张伤势有了很大的起色,虽然还不能出门,不过能下床走动几步了。 此时两人靠在床上听崔先生讲事情经过,听完了,不由面面相觑。 “竟能增产八成!天下之大幸!”老牛激动不已,“二公子实乃大才。” “去年是八成,今年就不止八成了。”崔先生脸上带着笑意,“听庄子里的老农讲,今年稻子亩产至少在七百五十斤以上。” 那老农还告诉他,据他看应该在八百斤以上,不过肯定不会低于七百五十斤。 “今年的稻子还可以收两季。”霍青在一旁补了一句。 老牛和老张两人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是在全国都推行此种田之法,是不是粮食会堆成山,多得吃不完? 虽然全国气候各有不同,有些地方不能照搬此法,但是肯定有一些可以借鉴的,粮食产量总会有所提升。 何况还有很多地方和信州的气候相差不大。 想到粮食堆成山的情景,老牛咧开嘴笑了起来。 老张笑过后却有些黯然。 当初霍将军时常为粮草发愁,军士常年饿着肚子,还要上战场杀敌。 每次开战,赵军师都要为筹措粮草急白几根头发。 好好的一个京城赫赫有名的玉面公子,来青州两年,就白了一半头。 “也不知赵军师藏在哪里,他听到粮食增产的消息,不知道多高兴。我们离开边关时,沈都尉才十七岁,现在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老张喃喃道。 老牛被勾起了伤心事,眼眶发热,垂下了头。 崔先生望着窗外庄民们挑着稻子来来去去,坐着出神。 只探听到赵军师和沈都尉在信州,他们到底藏在信州的哪儿呢? 他该从哪儿找起呢? - 霍青没见过赵军师和沈都尉。 他出生之时,祖父和伯父都已在青州战死,父亲也已战死在京城瓦子巷。赵军师和沈都尉从青州逃走,不知去向。 朝廷和青州孙将军的追杀如影如形,崔先生和牛叔张叔正带着他四处躲藏。 但对这两个人,霍青又非常熟悉。 从他记事起,牛叔和张叔就经常给他讲青州边关的事,他们嘴里夸得最多的人中,就有赵军师和沈都尉。 崔先生也是他祖父的军师,只是逃出京城后,他们就改了口,不叫崔军师,而叫崔先生了。 两位军师当初并称青州双才。 崔先生多谋善断,战场之上常有神出鬼没之计,赵军师擅管理和经营,在青州军士心中,除了战场上的事,其他一切都找赵军师。 沈都尉少年英勇,惊才绝艳,武艺超群,一杆长枪,北凉番兵闻名而丧胆。 当年青州之乱,霍将军战死之时,沈都尉才年仅十七岁。 大齐景和十四年,孙将军设陷杀害霍将军后,抵挡不住北凉军的攻势,狼狈后撤,并与卫监军一路传言,说是霍将军贪功冒进以致大败,朝廷已治其之罪,诛杀其满门。 据崔先生探听到的消息,当时沈都尉正在另一战线,听闻消息,又悲又怒,即刻就要前往杀掉孙将军为霍将军报仇,被赵军师赶上拉住。 两人带领随行亲信叛出青州,不知去向。 这十八年来,崔先生想方设法,四处打听两人消息,终于在今年六月,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得知两人可能是在信州。 他急忙带着霍青几人赶来,在安平县郊外遇到了郑远钧。 “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崔先生心想,“性情脾气一目了然,偏所做之事又出人意料。那本所谓的杂书漏洞百出,这人的来历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霍青立在一旁,悄悄觑着崔先生的脸色。 先前以为二公子没有把粮食增产的方法报上去,先生已经动了大怒。 虽然后来明白是错怪了二公子,但他看得出来,先生心里的怒气一直没有散去,也不知这怒气是对着谁。 二公子虽然有点贪恋美色的毛病,却性情坦率,心地良善,让人讨厌不起来。 先生这怒气应该不是对着二公子。 不过他还是给二公子再解释一下吧。 “先生,我刚刚问了庄民,二公子其实派了人去四处劝说,让人学着他种田。” “也说了只要跟着他学,不能保证会增产很多,但一定不会减产。” “他的庄子也一直敞开着,任人来学,还指定了专人,陪着来学的人边看边解说,……” 崔先生不置可否,问:“你还为他说话,不恼他说你看杂书?” 霍青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不安地看着崔先生。 老牛哈哈笑,拍拍霍青的背,指着崔先生:“你还说别人看杂书,我看谁看的杂书都没你看的多,在边关时,谁不知道得罪了你,给你收罗一本杂书就没事了?” 霍青瞪眼,这可不像他眼中的崔先生。 “你可别被你先生骗了,他上梁不正还强求你下梁不歪,你崔先生可不是个地道的正人君子,想当年……” 老牛忽然停住了。 想当年,崔先生是何等地狂放不羁,离经叛道,正正经经的几百年世家大族崔家的嫡幼子,竟跑来霍将军面前自荐当军师。 后来青州事变,崔先生收敛了所有的锋芒,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教霍青读书,一晃就是十八年。 他都几乎要忘记崔先生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崔先生看着老牛,微微一笑:“老牛,你怎能在学生面前揭我的短?” 老牛擦了擦眼,笑着:“我只是看不惯你装模作样。”又转移话题,“你看那二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霍青期期艾艾道:“二公子是个好人,对庄民很好,我看庄民日子过得不错。” “是好人,只是太笨,”崔先生恨铁不成钢,满是遗憾,“好好的身份不会用,吴太守不尽力,也不知道拿大都督公子的身份去逼一逼,他不笨,去年信州粮食就可以增产了。” 老张劝着:“不怪他,他一个贵公子,哪想得到这些,只怪信州太守轻忽怠慢。” 霍青一脸赞同:“我听庄民说,二公子在庄子上每天从早忙到晚,吃饭时都在念叨着稻子,没有时间想别的。” 老牛在一旁点头。 崔先生失笑:“你们倒是都向着他。” 老张瞪着崔先生:“能让粮产大增,这样的人才,千百年难出一个,出一个就是国之大幸,百姓之福,对这样的人才,你不能苛刻,要他面面俱全。” “何况让粮食增产这么多,那是容易的事吗?没听霍青讲二公子吃饭都在念叨稻子吗?哪还有精力去顾别的,你还要他去找吴太守推行种田,他顾得过来吗?又没有三头六臂。”老牛很是不满。 霍青:“他交上去的记录写得很详细,别人再不信他也没办法。” 老张接着道:“他已经把记录都交上去了,后面的事就不应该是他管的事,你怎么能怪他。” …… 看着还在不停地讨伐他的三人,崔先生无奈地揉着脑袋。 他不过是太过遗憾,随口说了一句罢了。 你们三个到底是哪头的?我才是你们一伙的吧?不过说错了一句话,用得着这么没完没了吗? 崔先生果断认错:“是我说错了话,与二公子无关,罪魁祸首是吴太守。” 再不认错,这事情是不能完了。 “信州太守怎么回事?”老张翻着种田记录,皱着眉,“看了这样的记录都没有动作?” 今年才开始有动作,把粮食增产生生推迟了一年。 崔先生眼中寒光一闪:“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已经铸成大错,害了多少人命,若有机会,我必杀之。” 一年,推迟一年。 这一年,要饿死多少人? 信州境内,要多出多少父母饥饿而死的孤儿?全国各地,要多出多少无粮可食的流民? 而这一切苦难,他们原本是不必承受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不知吴太守午夜梦回,良心可曾安。 崔先生满腔激愤,满心悲伤。 还是十八年前,他有过这样的心情。 “二公子的种田之法,真是书上看来的?”老张叹息,“这样的书,怎么就被烧了呢?” 崔先生摇了摇头:“有没有这本书还不一定呢。” 书被烧了? 这样的谎话,他是一点都不信的。 老牛惊奇道:“没有这本书?那二公子的种粮之法从哪儿来的?” 总不可能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他才多大?以前下过地吗? 崔先生也是疑惑不解。 二公子能拿出这样的增粮之法,实在蹊跷,而且听他的意思,他还有其他世人不知的妙法。 看样子他也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应该不可能抢夺其他人的功劳。 可为什么他不隐瞒种田的方法,却要隐瞒其来历呢? “二公子这个人我还要再看看,我等着看,他还能拿出什么来。”崔先生慢慢开口。 老张:“不急,你慢慢看。” 崔先生笑道:“老张是想在这儿留下了?” 老张点头:“我们要在信州寻人,要个落脚的地方,我看二公子也很想我们留下。” “他的身份对我们也很有用处,寻人也可找他帮忙。”老牛道。 崔先生慢悠悠道:“二公子还罢了,郑大都督可是只面憨心黑的老狐狸,不好对付。” “那就先不告诉他我们的身份,二公子也是这个意思。”老张出主意。 “瞒不了多久,杨校尉留下的踪迹,二公子恐怕抹不干净,而且二公子不是个很有防备心的人,郑大都督稍一起疑,就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老牛嘿嘿笑:“他这么好套话吗?那他的增粮之法怎么来的,你怎么套不出话来?” “等着,我自会查出他所用之法的来处。”崔先生昂首,“我若查不出来,除非他是生而知之。” 11、第十一章 夜深了,郑远钧的意识在梦中沉沉浮浮。 我在做梦,郑远钧知道,可就是醒不过来。 一个老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心里喊着,不能走过去,千万不能过去,她知道会看到恐怖的景象。 可是在梦里,她控制不住自己,她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走,她看到了老人干瘪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褴褛的衣裳。 快走!快走! 她心中使劲地喊,充满了恐惧。 可是她走不开,她的脚被定住了,使再大的力气也走不开。 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那老人死气沉沉的脸。 她的意识有一段时间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一晃神,她站在一个房间里,看见她现代的妈妈在那儿哭。 她的心里忽然满是委屈,也跟着哭起来。 哭着哭着,前面来了一个人影,陡然喝问:“你没把种田之法交上去?你可有良知?” 是崔先生! 郑远钧猛然一惊,醒了过来。 一身冷汗,眼中有泪水流下,梦中的伤心和委屈还在。 从来到这个世界,发现民生艰难,天下动荡不安,她就开始筹划自保。 看到百姓挣扎求生,她同情,怜悯。 这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啊,这些人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她一直在尽全力想办法去帮助他们。 今天崔先生对她突然而生的怒气,她当时没有察觉,晚上在梦中却反应了过来。 从前在书上读到“名士风流”、“雅人深致”、“惊才风逸”、“风度翩翩”这些词语,郑远钧只能在脑海里幻想出一个人物。 可自从遇到崔先生,这些词语统统有了去处,这些都是说的崔先生啊。 郑远钧在现代没有追过星,可现在,崔先生就是他的偶像。 偶像竟然生了她的气!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啊! 虽然当时崔先生很快就知道是误会了她,但是她还是觉得委屈。 崔先生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 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不顾百姓死活的人吗? - 今天还是收稻子的一天,郑远钧和两个亲卫一早就走到了田边。 昨天从清晨干到天黑,天刚亮就开始,太阳全部下山实在看不见了才收工,中间只在中午最热的时候休息了一会。 这样的辛苦,稻子也才收割了一点点,庄子里的水稻全部收上来,估计至少还要十来天。 郑远钧再次感慨:效率太低了。 她还想造出曲辕犁后大肆开荒,按照这样的效率,就是开出了地,她也种不了啊。 整个收割过程中,从头到尾,除了镰刀,郑远钧再没看见什么帮助收割的农具。 想念收割机!想念打谷机!想念碾米机!想念鼓风机! “早稻来不及了,在收晚稻之前,无论如何,要先把这几样农具做出来。”郑远钧想着。 崔先生远远地走过来,霍青跟在身后。郑远钧一眼看见,心中滋味莫名。 杜明看一眼崔先生,还在记恨他昨天错怪二公子,于是重重哼了一声,郑远钧悄悄踢了他一脚。 崔先生好像没听到杜明的这声冷哼,神色自若地走过来。 “二公子精神不好,是晚上没睡好?可要注意身体啊。”崔先生走到郑远钧身边,关心地询问。 郑远钧下意识地看了看崔先生的脸色,是一脸真诚的担忧。 “天热,是没睡好,呵呵……”郑远钧干笑。 当然没睡好,还因为你做噩梦了。 看着郑远钧不自在的神色,崔先生了然。 这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既然错怪了人,还被人发现了,那就干干脆脆地赔个礼吧。 “二公子,昨日是我不对,错怪了你,向你赔罪。” 他弓下身去,向郑远钧深施一礼,“今年信州粮食长势喜人,全赖二公子,可知二公子是心怀天下之人,绝不会藏私,我一时糊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要放在心上。” 郑远钧红了眼眶,扶起崔先生:“崔先生言重了,误会解开就好了。” 偶像给我正式道歉了啊! 再大的委屈也过去了。 崔先生也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昨日激愤之下,没有细想,一时失了言,幸亏二公子是个没有多少心眼的人,哄一哄就好了。 “二公子,叨扰多日,老牛和老张承蒙救治,已无生命之危,不胜感激。”崔先生再次长躬作揖。 若不是这位二公子,即使逃出了杨校尉的追杀,老牛和老张的伤也治不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也难怪他们两个那样维护这位二公子。 “没事没事,崔先生只管安心住下,让牛老和张老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一定给崔先生安排好,或者崔先生直接吩咐章庄头去办也行。” 郑远钧朝田头喊,“章庄头,你过来,让崔先生认认你,以后你每天都要问问崔先生,有什么要你办的。” 章庄头连连答应。 “那我就继续厚颜叨扰了,二公子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只管吩咐。” 正好想要留下,先让老牛和老张养好伤,再想办法去找赵军师和沈都尉。 听到崔先生的话,郑远钧精神一振。 来了!我想要你给我带兵啊! “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崔先生,我想要练一支精兵,若有变故也有一点自保能力,几位都是精通练兵之人,我想把这支兵队交给你们来练。” “哦?不知这支兵队有多少人,现在哪里?” 郑远钧:“……” 还没有兵队啊,兵队还在我的计划之中。 郑远钧红着脸:“我这就召集人马,到处都是流民,应该不难,很快的。” “至于练兵的地方嘛,最好隐蔽点,我要给兵队配一些武器,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爹都不能看到,……呃,这地方,……我再找找。” 崔先生:“……” 霍青:“……” 原来你现在是人和地方都没有啊。 一眼扫过崔先生和霍青无语的神色,曹刚闭上眼,杜明扭过头。 霍青:“你想的可真远。” 郑远钧:“……” 崔先生看着郑远钧红着的脸,有点哭笑不得,抬手扶额:“等你准备就绪,告知一声,我一定效力。” 郑远钧讪讪笑着,她也知道请崔先生带兵的话说早了,这不是人才难得,要先把人才拢住嘛。 带兵的人有了,招收兵马那都是小事。 - 崔先生答应了给郑远钧带兵,心中却十分不解。 郑大都督手握重兵,全信州的兵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信州哪家的兵都没他家的多。 二公子作为都督府公子,想要些兵士来保护安全,那不是随口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他要自己养兵呢? 并且听他的意思,他想养的还是一支精兵,养兵的事还要瞒着郑大都督。 郑大都督是他亲爹,为什么要瞒着呢? 既然要瞒着,就不能找郑大都督要粮食银钱了,这些都必须自己负担。 二公子拿得出这么多吗? 他知道养一支精兵用多少粮食,要花多少钱吗? 兵士每日要进行沉重的训练,要有力气与人拼斗搏杀,就必须要吃得好,至少不能饿肚子。 要让兵士吃饱,所需粮食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个庄子上的粮食是要交到都督府的,二公子不能拿,一拿郑大都督就会起疑。 平白无故的,你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给谁吃的? 这不一下就会暴露养兵的事吗? 还有银钱也是一个大问题,买铠甲,买兵器,这些都要花很多银子。 郑大都督不会给他这么多银子吧? 日常开销怎么都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他也不能找郑大都督要,他自己拿得出来吗? 鲁老爷可能会补贴他一些,但不可能倾全家之力来为他养一支精兵。 郑远钧不知道崔先生脑子里正在激烈翻滚,她找到了带兵的人,困扰了她十几年的问题一下子解决了,高兴得很,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惹得霍青看了她好几眼。 “二公子,养兵要不少粮食,还要花很多银子。”崔先生含笑问,“不知道二公子可有准备?” 郑远钧喜滋滋地一挥手:“都准备好啦,崔先生放心。” 粮食就买她外公庄子上的,钢材应该快研究出来了,武器自己造,卖香皂的钱就可以暂时提供军队的花销。 刚开始她打算建一支一百人的军队,卖香皂的钱应该够了。 等一切就绪了,她有了空闲时间,就再想几个赚钱的门路,她的资料里多得是赚钱的法子。 有了足够的钱,她就把军队扩充到两千人。 崔先生还想接着问,从庄门口一阵喧闹传来。 “二公子,来大老爷了!” “二公子,白县令来了!” “还有一个比县令更大的官,县令都是跟在他后面来的。” “没听见差爷讲吗?那是太守,吴太守,我们信州都归他管。” “我们信州不是郑大都督最大吗?” “到底谁最大?” …… 郑远钧奇怪,县令和太守来干什么,事先没听说他们要来啊,一边想一边往外迎。 崔先生倒是不奇怪,粮食增产这样关乎国之大计的事,县令和太守不来实地考察一番才奇怪呢。 前年就应该来了。 前年没来,今年还不来,头上的官帽怎么都保不住了。 - 几人走出不远,迎面遇上了县令和太守一行人。 “二公子,恭喜恭喜啊!今年粮产大增,这都是二公子的功劳,等粮食收上来,我马上急报禀告皇上,二公子就等着封赏吧。”吴太守隔着老远就笑着拱手。 郑远钧连忙摆手:“吴太守过奖了,不是吴太守大力支持,我也不能全心全意地钻研粮食之事啊。” “是吴太守在信州全力推行此种地之法,今年信州才会全境粮产大增。” “吴太守处事细密周全,行事有方,这都是吴太守的功劳,我不过是侥幸得了一点种田之法罢了。” 吴太守心里满意,脸上笑眯眯。 这二公子是个厚道人啊,和他老子是天壤之别。 想起郑大都督,吴太守不由得咬牙切齿。 12、第十二章 大齐景和十一年,康王叛乱。 大齐景和十四年,北凉攻破京城。 两次战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朝廷刚要喘口气,大齐景和十五年,安王又反了。 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危在旦夕之际,想起了在两次战乱中脱颖而出的郑大都督,于是派了郑大都督领兵去平叛。 郑大都督在战场之上奇谋百出,用兵如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 安王不敌,想出了损招,派人去劫郑大都督的嫡子,准备在两军阵前以此威胁,即使不能令郑大都督退兵,也让他心神大乱。 郑大都督惊闻嫡子失踪,果然肝胆俱裂。 那不仅是他的嫡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失神之下,郑大都督被安王兵士一箭射落马下,亲卫拼死救回,急忙领兵后撤。 安王在后紧追不舍,直赶了八十里才停下。 平叛军队士气低迷,人心惶惶,郑大都督受伤不起,精神不振,眼看形势不妙。 过得两日,郑大都督嫡妻王氏忽然使人传来喜讯。 妾鲁氏为郑大都督产下一子,此子出生之时颇为神异,彩霞满天,百鸟齐集产房外,鸣叫不绝。 郑大都督一跃而起,大呼:“天佑我儿!” 披挂而出,直奔战场。 之后一月,安王被诛,郑大都督被封威武侯。 - 郑大都督从战场返回,多了一个信州官场都知道的大爱好,喜欢夸他的二儿子,就是那颇为神异的儿子,取名叫郑远钧。 从郑远钧还在吃奶起,郑大都督就开启了夸耀他二儿子的征程,见人就夸,逮住机会就夸。 信州官场中人,哪个人哪个月,不听郑大都督夸几回二公子? 且看他的样子,还要继续在这夸儿子的征程上马不停蹄地走下去。 二公子的名号,在信州官场中耳熟能详,以致从二公子出生,信州官员讲到“二公子”,只要不提姓,那都是特指郑大都督府的二公子。 从二公子出生,一直到今年,郑大都督不停地夸了整整十七年。 小时候夸能吃能睡,夸长得好,长大了夸孝顺、夸聪明、夸伶俐、后来又夸做出了方便面…… 你夸别的就算了,夸做出了方便面,这不离谱吗,二公子下过厨吗? 不知道把谁想出的方便面安在了二公子的头上,为了夸二公子,郑大都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更离谱地是,前年,郑大都督把一叠纸甩给吴太守,说是二公子发现了粮食增产之法,记录在这上面。 这简直可笑,二公子下过地吗? 且增产两成,谁知道是夸大,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郑大都督真是夸儿子夸出了新花样,吴太守嗤之以鼻。 他懒得看那叠记录,为了应付郑大都督,随意吩咐下去,派了一些人下乡稍稍提了提这种田之法,没几个人信了的,他也没再为这件事费神。 可万万想不到,这增产之法竟是真的! 并且一年之后,就在去年,竟增产八成! 吴太守暗恨。 郑大都督你随便说是谁想出的这增产之法,只别说是二公子想出来的,我也不会这么大意不当回事啊! 那么这增产之法,去年就可在信州大力推行。 全信州粮食不讲增产八成,增个五六成都是天大的功劳啊。 功劳报上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现在好了,功劳还没到手,先要想办法免失察之责。 吴太守找到郑大都督,威逼利诱,方法用尽,郑大都督这才答应统一口径,把发现增粮之法的时间推后一年,就说是去年发现的。 两人商定,只说是去年二公子在庄子上种田,粮食偶然增产两成,不知原因,也不知是否巧合。 今年试着在全州推行这种田之法,不想竟粮产大增。 为此,吴太守被迫答应,把他分得的卖香皂的两成利润,匀出一成给郑大都督。 一成啊,他一共也才两成,这一下分出了一半,吴太守心都在滴血。 三年前,赵家富豪玉狐公子,得到了制作香皂的方法,在信州贩卖,为求他庇护,分给他香皂利润的两成。 此后更是在他的协助下,玉狐公子把香皂卖到了其他各州县,香皂的利润也越来越丰厚,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这三年,他靠着这两成利润,日子过得滋润得很,这一下,却要分出一半来。 他得这两成利,总还要四处打个招呼,不让人为难那玉狐公子,现在他分一成给郑大都督,郑大都督却白白捡个大便宜,什么也不用做! “可恨的老狐狸,不知垂涎我这两成利多久了,这下终于给他逮着机会了。”吴太守在心里呸了一声。 - 一行人走到田边,郑远钧介绍:“这是崔先生,这是霍武士。” 吴太守看了看,那崔先生脸上有一块伤疤,看不清长得如何,但神色从容,举止风雅,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霍武士还很年轻,身材挺拔,面容精致,气质冷峻,如一柄出鞘的宝刀。 两个都是极为精彩的人物,但不过是无名之人,吴太守常年身居高位,心中诧异一瞬,也没放在心上,朝两人点了点头,不再理会。 白县令倒是十分热情,笑容满面,和两人寒暄了几句。 白县令心里高兴啊。 这增粮之法,是二公子在庄子里实验出来的,二公子的庄子,可是在他安平县境内,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是在他白县令的支持下,在他白县令的引导下,才有了这增粮之法。 当然,二公子的功劳,他抢不走,更不敢抢,但他白县令的功劳,那也是谁都抹不掉,谁都看得见的。 现在,他只希望今年的粮食产量越高越好。 郑公子可真是个大福星,二公子身边的人,可不能怠慢了。 一群人走到田边,庄民们正在辛苦地劳作,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 吴太守问:“可有称重,今年产量如何?” 郑远钧一愣,她昨天下午去看了孵出的小鸡,又转过去看了看黄豆和棉花,还没来得及问这个。 实在是她对产量大致心中有数,也就没有着急去问。 看她愣住了,崔先生上前一步,答道:“昨日抽取了两亩田地,对其所产粮食称重,一亩八百五十斤,另一亩八百八十七斤。” 吴太守猛地瞠目,简直不可置信,高声叫道:“八百八十七斤?” “可当真?”白县令激动得手脚发颤,怎么可能?这都涨了多少倍了? 就是在丰年,一亩肥田,最多也不过产粮三百五六十斤,这还是极为罕见的。 一般的田地,亩产不过三百斤,若是哪年老天不赏脸,那就只有一两百斤了。 郑远钧倒是不意外这个结果。 在现代,一亩田随便就要产粮一千多斤,她照着最先进的技术,也摸索了两年了,这是第三年,产个八百多斤不奇怪。 崔先生昨天回房休息了一会,下午又转回田里,看了庄民们称重,激动得一晚没睡。 老张和老牛精神亢奋,说了一晚的话,这会儿还在房里补觉。 看着郑远钧只知道在旁边笑,崔先生有些无奈。 这二公子就是个傻的,也不知道抓住机会。 这时就应该赶紧请太守和县令全程观看收稻过程,并当面称重,统计粮食产量,把这天大的功劳捶实。 崔先生拱手道:“为防有误,请太守和县令随意抽取几亩地,使庄民割下稻子后称重。” 吴太守和白县令还在震惊之中,只连连点头:“好,好……” 13、第十三章 栓子一家都在田里忙活。 栓子他爹和他娘在田里割稻子,栓子就和他哥把稻子拖上来,在富桶上使劲地摔打。 打两下就要把稻子翻个面,不能总是打一个地方,把稻子每一处都要打到,稻谷才能全部脱下来。 这样每一把稻子摔打五六次,稻谷基本上就全部从稻穗上脱落下来,掉入富桶内。 富桶是信州的方言,也有说是副桶的,是用木和木板做成的一个桶状的农具,庄民们用它来打稻子,是最原始的脱粒工具了。 其实在石头上、墙上,都可以摔打稻子,而在富桶上摔打的好处就是,摔打后掉落的稻子直接装入了桶内,省了一道捡稻子的人工。 在郑远钧看来,这富桶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 给稻子脱粒是个辛苦的体力活,栓子他嫂子昨天干了一整天活,今天早晨起来手都差点抬不起来了,这时就摔一会儿稻子,又停下来去割一会儿稻子。 栓子他哥的两个儿子也在田里。 大的那个已经七岁多了,这会儿正在稻子上使劲地踩,又拿木棒子捶。 小的那个六岁,提着一个竹篮子,把落在地上的稻谷一粒粒地捡起来,放入篮子内。 栓子爹直起身子,扶着腰,一边看着自家的田地,一边拿围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他们家昨天收割了两亩地,那一亩产粮八百八十七斤的,就是他家的。 八百八十七斤啊!想到这个数字,栓子爹心头火热。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爹是庄子里最会侍弄庄稼的好手。 有一年,风调雨顺,他家有一亩田地产了三百九十五斤粮食,轰动了整个庄子,庄民们纷纷找他爹讨教。 那一年,是他饿肚子的时间最少的一年,他娘常年愁苦的脸上,也偶尔现出了笑容。 他一直觉得,那一年,会是他这一辈子中最轻松的日子,不用时刻担忧,明天去哪儿找粮食来填饱肚子。 哪里想得到,他家会有粮食多得吃不完的一天! 他爹年纪大了,没让他到田里来,昨天把稻子抬回家,他爹摸着稻子,老泪纵横,只不停地喃喃着:“好啊,好啊,你们都赶上了好日子……” 他想着:今年多的粮食,是卖掉,还是存起来呢? 栓子要娶媳妇了,把粮食卖了,银钱上就充裕一点。 可是家里不存点粮食,心里慌啊。恐怕明年天公不作美呢?实在是饿肚子饿怕了。 不过,只要不是大灾,颗粒无收,以二公子的本事,就是减产一半,家里的粮食也够吃了。 这些年,信州还从来没有过颗粒无收的大灾。 就是到时候粮食不够吃,庄子里家家都有多的粮食,借粮也不是难事,熬过一年,不,现在稻子种两季,熬过半年就好了。 这还是往坏里打算,而根据他爹看天象的结论,明年是个妥妥的丰年。 他爹可是种田的老手,看天气最准了。 所以,粮食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呢? 哎呀,怎么左右为难呢? 章庄头从田地那头跑过来,看见栓子爹站在田里,一手扶着腰,皱着眉头,偏偏嘴角又是咧着的,不觉一愣:“这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啊?” 不管想哭还是想笑,先去见太守要紧。 章庄头朝着田里喊:“栓子爹,快过来,太守要见你。” 栓子爹唬了一跳,忙忙地跑到章庄头身边,忐忑着问:“太守见我干嘛?” 章庄头安慰他:“别急,好事,你昨天收的一亩稻子,不是称重了吗?太守问问你。” - 栓子爹赶到吴太守跟前,看见二公子也在,心下更是一松。 二公子的爹是大都督,不比太守官小,他天天见二公子,见太守也不怕! 吴太守神色和蔼,问他:“昨天你收了一亩地,称重了?” “称重了。” “多少?” “八百八十七斤。” “真是八百八十七斤?”白县令脚有点软,站不住了,郑远钧扶了他一把。 栓子爹瞪起了眼睛,什么“真是八百八十七斤”,这县令什么意思? 不相信他,不相信二公子? 他可是知道庄子外很多人都不相信二公子的。 “当然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是真的。”栓子爹急红了脸,一转眼看见了崔先生,“崔先生,你也看见了,是真的,真是八百八十七斤。” 崔先生安抚地朝他笑笑,转向吴太守:“具体情况如何,还要多验几亩地,请太守示下。” “好,那就再验三亩地。”吴太守正有此意,随手一指:“这里、这里、那边,各取一亩地。” 章庄头下去,组织人马,先割吴太守指的三亩地,周围割稻子的都暂时停下来。 每亩田都分了两队人,并排而站,一排站在田地这头,一排站在田地那头,两排人相对而立。 喊声开始后,众人齐齐弯下腰去,飞快地挥舞镰刀,同一排的人齐头并进,只看见田地两头的人飞速地向田地中央靠拢。 章庄头安排了一组搬运队,把割下的稻子送到打谷处。 更多的人站在富桶旁,接过搬运队送来的稻子,用力地摔打起来。 - 吴太守坐在田边的草棚里,一边喝着水,盯着庄民们收稻子,一边心下思忖。 这二公子的种粮之法到底哪儿来的呢? 你说是别人教的吧,这一年明察暗访,也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 难道这二公子还真有点神异? 二公子出生之时,彩霞满天,百鸟鸣叫,有很多人都说看到了的。 而且二公子有点神异,这话可不是那喜欢夸儿子的郑大都督说的,而是郑大都督的嫡妻,王氏一路报信,从信州直报到两军前线,全大齐的人都知道了。 王氏是堂堂世家大族的女儿,不可能撒这样大的谎吧? 二公子出生的喜信刚一送到,安王马上大败,难道真是因为二公子的神异? 白县令可没想这么多,他坐立难安,一趟趟地往田里跑,他现在就想赶紧知道,亩产到底是多少! 这边庄民们已经在称重,白县令等不及,凑了过去。 不一会儿,称重处吵嚷起来。 “哎呀,县令怎么倒了?” “快来人,县令中暑了!” “二公子,不好了,县令中暑了!” …… 郑远钧急了,中暑处理不好,可是会出大问题的,赶紧一马当先,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快把他抬到阴凉处,别都围着了,空气不通,把他的衣领解开,毛巾浸凉水了拿来……” 郑远钧刚把湿毛巾放到白县令的额头上,就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地开口:“九百斤,二公子,九百斤……吴太守,九百斤……” -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七月十六日,福王庄收粮,信州太守和安平县令齐至。福王、崔先生和霍青大将军首次一并现身于世人之前。是日崔先生令庄民收粮三亩并当众称重,其中一亩高达九百斤,震骇世人。 14、第十四章 三亩田的稻子都收了上来,满满地装在筐子里,庄民们把它们一筐筐地抬到秤上,每一筐称重后再统计,得出了三亩稻子的产量。 一亩八百五十九斤,一亩八百八十二斤,一亩九百斤。 那亩九百斤的就是栓子家的,此时庄民们围着栓子一家,纷纷赞叹。 “栓子爹真会种地,种地就是比别人强。” “那是祖传的手艺,栓子爷爷就会种地,有一年一亩地种出了三百九十五斤。” “这么多?我怎么没听说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凑过来。 其他人哄笑:“你爹那时还在流鼻涕呢。” 那少年的爹也不恼,站在一旁跟着一起呵呵笑。 吴太守抓了一把稻子仔细看,颗颗金黄,粒粒饱满,就没看见几粒瘪的。 “好!好!好!”他哈哈笑着,高声连叫了三声好。 白县令这时手也不抖了,脚也不软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 这稻子不光产量高,还质量好,二公子真是神人啊! “吴太守,这是天大的喜事,必须马上向皇上禀告。”白县令激动不已。 “对,先派人快马去京城,向皇上报喜,等这里结束后,再呈上正式奏章。”吴太守笑容满面,“二公子,你还要把稻子全部收上来后,写一个奏章,我让人呈给皇上。” 郑远钧头痛,实验种田的各项数据她倒是都有,但她可不会写什么奏章,她也不想和皇帝打交道。 郑远钧干脆道:“我不会写奏章,吴太守,我把实验的数据都给你,你写了呈给皇上吧。” 全部让他写? 这二公子可真上道,郑大狐狸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儿子,可真不像他老子。 这样的人他喜欢啊,又有本事,又不居功。 当然,他不会抹了二公子的功劳,不过,他自己的功劳,是可以在奏章中多写写的。 吴太守非常满意,对着郑远钧越发亲切,拍了拍他的胳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要紧,你不会写,我来写。” “你放心,你所做之事,我一定如实禀报给皇上。” “实验数据我会一并交上去,绝不会埋没你的功劳。” 郑远钧连忙称谢。 吴太守满意而归,走时带了一筐稻子,这筐稻子是要送去京城的,随着喜报一起。 高产的第一批粮,是一定要给皇上看一看,尝一尝的。 崔先生站在吴太守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笑,眼神幽幽。 郑远钧一不小心触到崔先生的眼神,打了个寒颤。 崔先生是在笑啊,怎么眼神这么瘆人呢? 眼花了,看错了? 郑远钧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崔先生在对着她笑,眼中笑意温和。 ——哦,先前确实是看错了。 白县令临走前把郑远钧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其言辞之热烈,态度之阿谀,让霍青在一旁连连侧目。 郑远钧估计他是没见过这样会拍彩虹屁的人。 等吴太守和白县令走后,郑远钧难得的空闲下来。 早稻已经在收割,后面庄民们自会碾出白花花的大米,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琢磨着找她大哥要些匠工,做几件新农具。 马上要种晚稻了,秧马简单,只要给了图纸,稍微会点木工活的都会做,她心中计划着,先把秧马做出来。 现在庄民们都忙着割稻、晒稻、碾米,没人给郑远钧做秧马,她也不急。 做秧马很快,到时候大家一起做,一晚上就可以做很多个,耽误不了种晚稻。 她也不去打扰庄民们,只每日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忙碌。 三年来,郑远钧天天和稻子、化肥、土地纠缠,整日想的都是脑子里的各种资料,还没这么悠闲地看过庄民们侍弄庄稼。 七月的太阳好,庄民们把谷子一担担挑回去,屋前屋后找一块平整的空地,把谷子倒在上面,铺开。 谷子晒了几个小时后,庄民们就用木耙子翻动稻子,把底下的谷子翻上来,让稻子能全部晒干。 郑远钧上辈子也见过这木耙子,是晾晒谷子的一种工具。 木靶子两端不同,一端是八个齿,像猪八戒的钉耙,用来翻动谷子,另一端是长方形的木板,连着一个长长的木把。 等到下午,庄民们用木靶子长方形的那一端,把谷子归拢到一起,堆成一堆。 谷子晒好了要碾出米,家家户户都把对窝搬了出来。 对窝是石头做的,是一个碗状的容器,只是比碗大,用来装谷子,然后拿器具捣出米粒来。 捣米的器具有几种,郑远钧看见有的庄民就拿一根长木棒,一上一下地砸向石碗里的谷子,把米砸出来了就倒出来,再倒进新谷子继续砸。 有的庄民捣米的工具分为两部分,一端是一根粗而短的木棒,连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两部分连接的地方成九十度的角,是一个阿拉伯数字“7”的形状。 长棍子是“7”字竖的一笔,短木棒是“7”字横的一笔。 庄民拿着长木棍的一端上下挥舞,那短木棒就一下下地砸在石碗里,看着比那只用一根长木棒的好使力。 也可以不用手挥而用脚踩,把长木棍再加长一点,正中间垂直架在一根木棒上,脚踩在长木棍的这头,那头就一上一下,连着的短木棒一下下地砸向石碗。 上面还可以架一根木棒,脚踩的时候,手抓在木棒上,更加省力一点。 看着很好玩,像玩跷跷板一样,不同的是人没坐在上面,而是用脚使力,使得长木棍的两头一起一伏。 郑远钧兴冲冲地上去试了试,开始还笑嘻嘻,后来脚就没劲了,腰也酸了。 在稻子抢收正忙的时候,这样的活一般还轮不到壮劳力干,都是老人和妇女干,一干就是一整天,真是辛苦。 把米碾出来,还和稻壳米糠混在一起。 庄民们先把大些的石头和杂物找出来扔了,再拿出筛子,把大米倒进筛子,上下左右颠簸。 米糠和碎石就从筛子底下漏出来,大米留在了筛子里。 筛子里一次不能倒太多米,筛起来费力,也筛不干净。 筛一次肯定是不行的,得多筛几次,直到把米糠和碎石全部筛出来,只剩下白花花的大米为止。 筛出来的米糠郑远钧全收了,这东西猪和鸡鸭都吃,她在庄子里养了不少家禽,不嫌米糠多。 她养的鸡多,鸡蛋就多,于是拿鸡蛋和庄民们换米糠和稻壳,五斤米糠换一个鸡蛋。 米糠不值钱,五斤米糠远远换不了一个鸡蛋。 但郑远钧考虑到庄民们这段日子太辛苦了,刚刚忙完早水稻,马上又要种晚水稻,得给他们补补营养。 这可都是她的员工,她的鸡蛋给得毫不心疼。 这时候的人很少养鸡,人都吃不饱,哪还有粮食喂鸡,所以鸡蛋是奢侈品,只有富人家才吃的。 这时听说米糠可以换鸡蛋,庄民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以前饿肚子时还把米糠煮了吃,现在这么多大米,谁还吃米糠,正好拿去换鸡蛋。 于是郑远钧收到了很多米糠。 15、第十五章 这几日郑远钧在庄子里晃荡,经常会看见崔先生也在庄子里溜达。 他这儿走走,那儿转转,有时还会卷起裤腿,卷起袖子,下地干一会儿活,和庄民们说说话。 霍青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倒是不到处走,每天的安排十分紧凑,看书,练刀,不得空闲。 霍青练刀的时候,郑远钧路过几次。 美人舞刀,刀势所到之处,落叶飞旋,好一幅美景啊,让人心醉神驰,一下子就惊艳住了她这个深度颜控。 看霍青并不赶她走,她就把这当成了古代的舞蹈表演,天天准时到场欣赏。 杜明跟着她专程跑过去瞄了几眼,霍青也不遮掩,旁若无人地自顾练刀,任他们看。 那刀法威武霸气,刀势迅猛,呼呼有声,刀光连绵不绝,刀意圆润自如。 杜明看了几次,一脸凝重,这刀法好像不比他们的郑家刀法差啊。 曹刚听说后,也来看了,看过之后,马上增加了和杜明的练刀时间。 两个亲卫原本就勤奋,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外,基本上就是在练刀了。 霍青更有一股狠劲,比他们两个练刀的时间只多不少。 看着这三个人你追我赶,互不服输,郑远钧不由感慨。 你们简直太能了,只有三个人都可以自动地卷起来。 这三人在她的眼中都是武学的天才,既是天才偏又远比普通人勤奋,还让不让人活了? 两个亲卫的武功已经是够高的了,看他们这如临大敌的样子,霍青竟还略胜一筹? 郑远钧五岁时,郑大都督从几十幼童中选出了武学天资最好的四个,送到都督府,陪着都督府公子一起学武习文。 五年后,郑远钧十岁,郑大都督把曹刚和杜明分给了她做亲卫,另外两个给了她的胞弟。 武学世家都喜欢这样给孩子培养亲卫,据说这样的亲卫从小陪着孩子长大,忠诚度是最高的。 曹刚和杜明都跟着学的郑家刀,虽然没把最核心的刀法传给他们,但两人悟性不错。 据郑远钧嫡长兄郑远锋郑世子说,两人都已习得郑家刀八分精髓。 特别是曹刚,刀法尤显朴实浑厚,于郑家祖传刀法中另生出一种雄厚之意,竟隐有自成一家之势。 令人称奇的是,在当初的四人中,曹刚的武学天赋并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聪明的。 实在是他太勤奋了,每天的空余时间,不是在练刀,还是在练刀。 脑子不是特别聪明,但特别勤奋,最终取得的成就最高,郑远钧常常忍不住想:“难道这曹刚还是一个郭靖式的人物?将来有大造化的?” 而现在,就连这样的曹刚,都感受到了来自霍青的威胁。 郑远钧很是好奇,霍青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啊? - 过得几日,庄子里的稻子都收了上来,郑远钧把数据记录好,派曹刚送去府城给吴太守,顺便去都督府捎个信,要她大哥给她找些工匠。 霍青路过正好听见,回到房里,告诉崔先生:“二公子把记录送出去了,他果真一点都不争抢功劳。” “他的功劳太大,谁都抢不走,这时候不争反而更好,让人人都捞点功劳,人人都要念他好。”崔先生手里捧着这些天记下的庄子里的见闻,一页页地翻看。 霍青看着崔先生,眨了眨眼,怀疑地问:“他想得这么明白,看得这么深?所以才不写奏章,让吴太守写?” 我怎么就不相信呢? 崔先生想起十几天前,郑远钧听到要写奏章,皱着眉头,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嘴角微勾,淡淡一笑:“不,他是真不会写,也真不想写。” 老牛听着一乐。 郑公子看着是个文化人,竟也和他这个粗人一样,不喜欢写文章,哈哈笑着一捶桌:“这人有意思,对我的脾气。” - 京城,皇宫,景和帝寝殿内。 内侍小跑着进殿,弓着腰,脚步飞快,把急报递给于公公,附在于公公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无声地退了出去。 景和帝正闭目养神,听到些微动静,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陛下,”于公公赶紧走上前,双手捧着急报,恭恭敬敬地呈给景和帝,“刚送来的急报。” 听到急报,景和帝心中发慌。 三次兵乱都是急报到京,每逢大灾,他也是接的急报,这次又是什么变故? 景和帝撕开急报,一目十行快速地看了起来,看完,表情一片空白,目光呆滞片刻,又从头看起。 于公公悄悄瞄着景和帝的脸色。 他跟在景和帝身边多年,对于景和帝的心思,他自认能揣摩出八九分,可这时却有点拿不准了。 皇上好像是有点茫然? 于公公揉揉眼睛,年纪大了,眼神不准,莫不是看错了? 这到底是要怒还是要喜啊?于公公心中忐忑,把腰更往下弯了弯。 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 皇上脸上现出了笑容,随着目光在急报上逐渐下移,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狂喜。 “好!好!朕得天之佑,天佑朕!哈哈哈……”景和帝猛地站起,连连拍打急报,竟不顾仪态地狂笑了起来,“赏!大赏!郑二公子必须大赏!” 于公公凑上前,觍着脸笑:“陛下,是什么天大的喜事,您让奴才也高兴高兴。” 景和帝正兴奋得不知如何发泄,只想把这喜悦和每一个人分享,听于公公来问,一拍桌子:“粮产大增!信州急报,粮产大增!” “啊?陛下,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也常听那些大人们说,农为国之根本,粮产大增,陛下您可不要那什么,”于公公作愁眉苦思状,“……名垂千古了?” 景和帝一脚踢过去,笑骂:“你个老奴才,还卖弄起学问了。” 于公公顺势倒地。 景和帝只做做样子,根本没用力,他也不疼,爬起来,苦着脸,小声嘟囔着:“奴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词,这个词就应该这么用,奴才要去找那些有学问的大人们评评理。” 景和帝听得直笑,指着他:“你还越发有理了,还要找大人们评理。” 于公公呵呵笑,又凑到景和帝身边,好奇地问:“陛下,粮食增产多少啊?” 看陛下高兴的样子,肯定增得不少。 景和帝看了他一眼,笑容愈盛:“你知道一亩田可产水稻多少吗?” 于公公六岁进宫,小时候种地的事还记得一些:“三百斤左右,最好的时候可以到三百五六十斤。” 景和帝脸上泛出了激动的红色,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哗哗甩着急报:“信州来报,郑彦北二公子庄子所收水稻,亩产都在八百四十斤以上,最高到九百斤。” 于公公瞪圆了眼,张大了嘴。 他被送进宫的前一天,他爹一晚没睡,蹲在门外抽烟。 临走时,他娘一边哭着,一边偷偷塞给他两个鸡蛋和一个肉饼,那都是他娘瞒着人借钱买的。 要是小时候他家水稻有九百斤的亩产,他爹娘还会把他送进宫吗? 不,只要有八百斤,甚至只要有五百斤,他就不会进宫了。 二公子要是早生几十年就好了。 他家有了粮食,不会送他进宫,他这时都应该子孙成群了。 “这郑二公子可真有能耐。”景和帝回忆起来,“他是安王被诛的那年生的吧?” “是,郑大都督接到他出生的喜信,马上点兵出战,大败安王。”看景和帝收敛了笑意,于公公跟着严肃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垂手回答。 “听说这位二公子出生之时彩霞满天,百鸟齐鸣,颇为神异?”景和帝神色莫测。 于公公心里咯噔一下,二公子这样在农事上有大本事的人,若是招了皇上忌讳,有什么闪失,岂不可惜? 于公公心思急转,凑近景和帝,压低身子,小声说道:“陛下,奴才听人议论说,安王叛乱,上天震怒,特降下福星,护佑圣明天子,所以他一来,安王就被诛了。” “哈哈哈……郑二公子果然是朕的福星,这不,粮食竟能增产这么多,简直想都不敢想。” 景和帝听得高兴,郑大都督又向来忠义,对朝廷命令从不打折扣,于是把那一丝疑虑抛到了脑后。 “陛下,要我说,这还是因为先有了圣明天子,上天才会降下福星,粮产才会大增。”于公公跟着笑。 景和帝笑睨他一眼,吩咐道:“信州太守送来了一筐高产粮,让御膳房煮了,给大人们都送点去,让他们都尝尝。” 于公公高声应是。 - 景和帝垂下眼思索,要怎么奖赏郑二公子呢? 郑大都督手握重兵,统领数万兵马,郑世子也是一员虎将,且行事稳重,颇有章法,虽然郑家忠义,权势也不宜再加了。 郑二公子既然会种地,那就赏地,多赏一点地,还要赏金银。 就赏一千亩地,赏一千两银子。 嗯,再赏一块匾,让天下都知道他对郑二公子的恩德。 铺开纸,拿起笔,闭上眼,气沉丹田,睁开眼,屏住气,落下笔,一挥而就。 国之大才。 看着纸上大气磅礴的四个字,景和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16、第十六章 郑远钧还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一个她素未谋面的公公,为她在皇帝面前说了好话,解除了她的一场危机。 更不知道她即将收到一千亩地和一千两银子,还有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 这会儿,郑远钧正在让庄民们做秧马。 秧马简单,会点木工活的都可以上手,而在这时代,谁不会在家修修破桌椅呢? 都是常年和田地打交道的人,郑远钧把秧马的图纸拿出来,稍一指点,说明这东西的用途,庄民们马上恍然大悟,明白了秧马的好处。 “这东西好啊,可以坐着拔秧插秧,不用站着弯腰了。” “秧马,这名字取得好,可不就是坐着插秧的马。” “这下面一块木板,在田里坐着一划,就可以划老远,都不用走路了。” “像船,两头还是翘起的。” “这样在田里划着不费力。” …… 庄民们稀奇地在图纸上指指点点。 章庄头吆喝:“开工了,开工了,今天都把秧马做好,明天插秧。” 庄民们一哄而散,赶回家去做秧马。 做秧马需要木材,这不是难事。 信州山多水多树多,基本上家家都有储存的木材,就是没有,庄子旁边就有一个小树林,现砍也来得及。 在做秧马的过程中,郑远钧还发现了一个人才。 老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经常出来转转,今天吃完早饭出来,就看到庄民们在做秧马,当即上手帮忙。 别人做一个秧马的时间,老张能做两个,不只速度快,而且他做出来的秧马极为漂亮,线条流畅,造型优美,简直就像艺术品。 郑远钧都不舍得把他做的秧马放到田里去了。 就是她藏在鲁老爷庄子里的木匠,估计都没有这样的手艺。 她还要做很多工具,木匠是必不可少的,多多益善,而且这样手巧的木匠更缺。 要不,她先把老张拐去做农具? 决定了,她等下就去问问老张的意见。 - 庄子里一片欢腾,收完了早水稻,又要种晚水稻了。 今年种水稻与往年不同,人人都拿着一个新农具,二公子说这叫秧马。 清晨,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庄民们开工了。 他们来到田边,拿着秧马下了田。 - 林老大媳妇坐在秧马上,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秧苗,另一只手分出几颗来,快速地插在田里,一下同时插四排。 插好后两脚轻轻向前一蹬,秧马就向后划了一点,她捡起分散扔在田里的一把把秧苗,又接着插。 坐在秧马上,她不需要深深地弯着腰,也不需要在田里的泥水中走来走去,一点都不费力,并且插秧的速度极快。 插到田地的尽头,林老大媳妇看着面前四行整整齐齐的秧苗,满足地笑了。 农忙时,她终于也能下地干活了,她再不是家里的拖累了。 林老大媳妇年轻时挑多了重担,伤了腰,日常生活中稍微注意点,还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农活多半腰上要使劲,开始时下地还可以咬牙忍受。 后来伤势越来越重,特别是生了孩子后,腰部只要一用劲就针扎似的难受,疼的冷汗直流,即使咬牙也坚持不下去了。 家里一下少了一个劳动力,只能少种点田,粮食产量本来就低,田地一减少,粮食越发不够吃了。 三年前,她本以为两个孩子都要饿死了,心如刀割,想着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让孩子受苦,等两个孩子死了,她就跟着去地底下照顾他们。 就在那一年,二公子来了,她的两个孩子活了下来。 他们家是第一个去找二公子借粮的,二公子知道了她的情况,给她讲了几道做菜的法子,让她照着做出来。 二公子尝了她做的菜,直夸她做菜有天赋。 后来,她就专职给二公子和他的两个亲卫做菜了,二公子给了她丰厚的月薪,她终于不是家里的废人了。 她学会了很多做菜的手法,二公子说,这些都不需要保密,她可以把这些菜做给别人吃,甚至可以把菜谱传给别人。 不过,二公子说了,同样的菜谱,不同的人做出来有不同的味道,她就是那种最有天赋的人,不管做什么菜总比别人做的好吃。 二公子说,就爱吃她做的菜,别人做的菜都吃不下了。 她想着,只要还有一天二公子喜欢吃她做的菜,她就要给二公子做一天的菜。 二公子不赶她走,她就永远给二公子做菜吃。 就是二公子以后不需要她做菜了,她相信,她也可以凭手艺在城里找到事做,养活她的两个孩子。 她就是从此再不下田干活,也不需要担心她的两个孩子饿死了。 可是,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年,就是因为她不能种田,她的两个孩子要饿死了,这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让她耿耿于怀。 那份因为不能种田而起的绝望,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血。 而现在,她坐在秧马上,她也能下地了,她也能种田了,还种得这么快,这么好。 二公子说了,种地会越来越轻松,等他做出了更多的新农具,一个人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种很多很多的地。 那是什么样子的农具,她想象不出来。 不过那时候的粮食,一定堆成了山,怎么也吃不完吧? - “哈哈哈,看我!一垄田就插完了,好快!” “那是你快吗?那是二公子的秧马好。” “嘿嘿,我的老腰今年不用受罪啰。” “这样插秧,我连着插多少天都不累。” “看!林老大媳妇都下田了。” “哎呀,林老大媳妇都能下田了,这秧马真好。” “二公子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好用的东西来?” “二公子真聪明。” “那是,二公子可是上天降下的福星。” “是呀,天上的神仙还不聪明么?” “幸亏这福星来了,我们才种出这么多稻子。” “这么多稻子啊,我一想起,就睡不着觉。” “什么福星?我怎么没听说过?孔叔,你好好说说。”突然有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那孔叔一听还有人不知道二公子是福星,这怎么行?顿时来了精神,拉开架势,准备好好说道说道。 17、第十七章 崔先生蹲在田边,饶有兴致地准备听孔叔讲故事。 老张坐在一旁,有些出神。 昨天二公子和他说,想要请他造一些农具,也不知道是什么农具,是像秧马一样好使的农具吗? 老牛坐在秧马上给一垄田插上了秧苗,边擦汗边走过来,冲着崔先生竖起大拇指:“嘿!这秧马真好使,二公子可真会想。” 霍青刚刚练完刀,筋疲力尽,坐在田边休息,一边在心中默念崔先生教给他的兵书。 - 田地里,孔叔停下了插秧的动作,一手叉腰,一手撑在秧马前端,口沫横飞。 “十八年……不,二公子十七岁,十七年前。”一开口就打了个顿,孔叔暗自懊恼。 看没人打岔,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福星的,都在认真听着,他这才重整旗鼓。 “十七年前,我们二公子还在鲁姨娘的肚子里,安王叛乱,郑大都督去平乱,安王阴险啊,让人偷走了郑世子,就是二公子的大哥。” “郑大都督急了,分了神,在战场上受了伤,眼看就打不赢安王了,这时候,上天就把我们的二公子送来了。” 孔叔猛地从秧马上站了起来,昂起头,仰着面,手一挥,指向天空:“那天的云真漂亮啊,五彩的云,满天都是,仙人就是踏着那云把二公子送下来的。” 庄民纷纷点头附和。 “对对对,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看过那样好看的云,那是仙云啊。” “原来是那天啊,我记得那天,我说那云怎么不同,原来是仙云啊。” …… 崔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霍青早停了念书,顺着那孔叔的手望向遥远的天空,眼中光芒闪烁。 孔叔一挥手,强势打断了众人的议论,重新掌握了主控权。 “信州的鸟儿受仙人指引,都飞到了都督府,来迎接福星,福星降世的时候,鸟儿齐声鸣叫,老远都听得到。” 庄民们激动起来:“对对对,那天所有的鸟儿都往都督府飞,二公子就是那天生下来的。” 这次孔叔有了经验,不等别人再说,马上打断,接着往下说。 “安王听说郑大都督生了个福星儿子,吓得屁滚尿流,被郑大都督赶上,一刀,”孔叔手掌高高抬起展开,五指并拢,往下使劲一压,干脆利落,“砍了!” 老牛听得张大了嘴,继而手拍大腿,哈哈大笑。 庄民们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很是热闹,这次孔叔再也拦不住了。 “二公子真是福星啊,他一来,安王就吓破了胆。” “福星一来,我们的粮食就增产了。” “还有鸡蛋吃,鸡蛋啊,金贵金贵的鸡蛋,八文一个的鸡蛋。” 说着说着歪楼了。 “二公子说,他又在人工孵小鸡,等孵出来了,可以找他买小鸡,我媳妇说去买几只,生蛋给孩子吃,多的蛋还可以拿去卖。” “孵小鸡不用母鸡,一下孵好多个,这是神仙才有的手段啊!” “二公子还养了猪,你说二公子养的猪怎么就和别人养的不同,长得那么快呢?” 听到这话,有几人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老牛看得稀奇,问崔先生:“他们这是什么怪表情?那猪有什么古怪?” 崔先生看了看那几人的神色,好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之事。 最好是让老牛先去探探底,自己就先不要去了。 于是他慢悠悠道:“你想知道?那你明天去看看二公子养的猪。” 老牛怀疑地打量他几眼:“你不去?” 崔先生淡定无比:“我去看看人工孵小鸡的神仙手段,我们分头而行,你看了猪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老牛释然。 以前被崔先生坑多了,即使是以他的粗神经,后来在危险来临时,他也是有一点感觉的。 时隔十八年,这份危险的感觉刚刚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吓了他一跳,原来是他的错觉。 老牛摸了摸头。 老张在一旁疑惑地眨了眨眼:奇怪,怎么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呢? 好像是崔先生以前坑人时的感觉? 错觉吧? - 第二天没等崔先生和老牛出门,皇帝的赏赐到了。 一大群人敲锣打鼓地从庄子大门口进来,一个公公双手高举圣旨走在最前。 吴太守和白县令在一旁陪同,郑远钧还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大哥郑世子,两人对了一下眼神。 庄民们呼啦啦跪了一片,郑远钧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郑彦北都督之二子,生而聪慧,……”接下来是一大段晦涩拗口的句子,那公公念得抑扬顿挫,热情澎湃。 郑远钧上辈子对古文深恨痛绝,这辈子虽然生在一个学习古文的好环境里,奈何她从小就在筹划如何保命,实在没有精力去研究古文,这时候对这段话就听得半懂不懂。 不过听那公公的语气,郑远钧猜想是在夸奖她。 “特赐:上等田一千亩,白银一千两。” “为表其功,赐御笔亲书牌匾一幅。” “领旨,谢恩。” 念完了,公公合上圣旨,笑容满面地捧给郑远钧。 郑远钧高高兴兴地谢恩,三个头磕得真心实意。 这最后几句我听懂了啊,匾就罢了,我正好差田,一千亩田来得真及时,银子也是好东西,这皇帝爽快。 郑远钧捧着圣旨起身,公公笑呵呵地道:“二公子,皇上接到高产粮,当天就煮了,连吃了三碗啊,直夸赞二公子少年不凡呢。” “皇上夸奖,又亲写牌匾,赏赐许多财物,我真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可惜不能得见圣颜,只得在此叩谢圣恩。请公公回去后,一定替我向皇上表达谢意。”郑远钧满脸堆笑。 “一定一定。二公子,我姓陈,师傅是于公公,”陈公公笑得越发亲切,“皇上听民间传言二公子身有神异,向我师傅打听,我师傅禀告皇上,二公子是上天派来护佑圣明天子的福星呢。” 做了好事怎能不留名,师傅在皇上面前为二公子说话,打消了皇上的猜忌之意,师傅的一片好心,还是要让二公子知道的。 郑远钧却是有点茫然。 她知道这是古代,普通人说是神仙肯定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这身有神异的说法从她落地就有了,一直说了十七年,她爹也没有避讳的意思,那不就是没事了吗? 怎么现在这陈公公又特意说起来,而且看他是一脸邀功的意思。 看到郑远钧呆愣的脸,郑世子连忙抢步上前,一把推开她,双手扶住陈公公,无比热情。 “原来陈公公是于公公的徒弟,我父亲当年与于公公在京城一见如故,分别多年,时常挂念。” “正好陈公公来了,等我备下些土仪,请陈公公带给于公公,聊表我父亲的思念之情。” “好好好,你父亲的思念之情,我一定带到。”陈公公拍拍郑世子的手。 总算有个明白人,这郑世子不错,那二公子在农事上极有天赋,不想是个不通人情的。 不通人情的二公子捂住腮帮子,正在牙酸之中:还什么思念之情,古人肉麻起来比现代人强百倍啊! 18、第十八章 在郑世子和郑远钧的热情相邀下,前来颁旨的众人都留下吃饭,仔细尝一尝这高产粮的滋味。 陈公公是天使,当仁不让坐在首位,郑世子和吴太守两边坐下,郑远钧和白县令敬陪末座。 几人一边坐下,一边还在互相恭维。 “二公子,皇上吃高产粮时,赏了我师傅一点,我师傅吃了,说味道比一般粮食要好呢。”陈公公笑得露出了白牙。 “于公公不过是心中偏爱我一点,才会觉得我种的粮食比别人好吃。”郑远钧拱手做谦逊状。 “哈哈哈,二公子太谦虚了,郑世子,你父亲有你们两个,足慰平生啊。” “公公过奖了,我父亲常感慨这些年为我们操心,远不如当年无牵无挂,与知交好友畅谈快活啊,还不知哪一日能再和于公公相见呢。”郑世子拉住陈公公的手,情真意切。 大齐景和十五年,安王叛乱,郑大都督受诏入京,领兵出征前皇帝亲自送行,获胜回京后皇帝召见嘉奖。 两次面见皇帝时,跟随在皇帝身边的都是于公公。 郑大都督曾与于公公打个两次照面,但两人并没有私下交谈。 这段经历郑大都督给儿子们说过无数遍,对于其中详情,郑家公子们都十分清楚。 虽然郑大都督与于公公并无深交,但于公公传达了善意,郑世子是一定要接住并有所表示的。 郑世子和陈公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陈公公想起吴太守,也不能冷落了。 “从进入信州,一派丰收之景啊,吴太守功不可没,我一定会向皇上如实禀报。” “陈公公辛苦了,吴某感激不尽,”吴太守得了这话,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殷勤地给陈公公夹菜,“陈公公来吃菜,这鸡肉滋味与众不同。” 桌子上鸡鸭俱全,有鱼有肉,菜肴十分丰盛。 陈公公时常能吃到御膳房的菜肴,皇帝吃剩的赏下来,于公公是皇帝身边第一人,得的从来都是最多,然后又赏给徒弟,陈公公自然口福不浅。 菜做得再好吃,还能好过御膳了? 陈公公漫不经心地把鸡肉送入口中,咀嚼片刻,顿住,又继续细细品味,只觉肉质细嫩,唇齿留香,回味悠长,竟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比御膳更胜一筹。 陈公公咽下鸡肉,惊道:“这怎么做的,这么好吃。”因为太过吃惊,说话也不文绉绉的了,直白无比。 这话郑远钧最有回答权,于是解释:“这是用铁锅炒的,先……,再……,放入调料……”巴拉巴拉。 陈公公听得睁大了眼,连声感叹:“从没见过用铁锅炒菜的,二公子所做之事,总是前所未有。” 现代无菜不可炒,但在这里,还真没人尝试过炒菜。 当年郑远钧炒菜一出,惊艳了整个都督府,现在都督府的餐桌上,每次都有几盘炒菜。 炒菜方子郑远钧也没瞒着,后来信州也就渐渐流传起了炒菜。 但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炒菜的,首先一口铁锅就价值不菲,然后炒菜常常需要多放油,这也是一个金贵物什,还要放入各种调料。 有些调料现代常见,而在这里却十分罕见,甚至没有,还需要找替代品。 总之,炒菜只能让上层人家打打牙祭,想要普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至少要等到百姓都有饭吃,有余力去想到改善生活,还要油价降下来。 今天郑远钧的主推项目不是炒菜,而是蛋,盐蛋、卤蛋和皮蛋。 “陈公公,吴太守,白县令,你们尝尝这蛋,看滋味如何。”郑远钧让庄民给每人送上一个盘子,每个盘子里装了三种蛋。 盐蛋和皮蛋切开了,一瓣瓣的放在盘子里,另外放了两个整蛋,一个卤蛋和一个皮蛋。 郑远钧一一介绍:“这是卤蛋,这是盐蛋,这是切开的松花蛋,这是没剥壳的松花蛋。” 是的,松花蛋比皮蛋好听,郑远钧决定还是叫松花蛋。 陈公公看那盐蛋十分漂亮,黄白分明,夹起一瓣,去掉蛋壳,送入口中。 蛋白细嫩,最好吃的是蛋黄,松软可口,有极细腻的沙粒感,咬一口满满的全是油。 陈公公享受地眯起了眼。 吴太守倒是觉得松花蛋符合他的审美,灰色的壳,黄褐色的蛋清,像一块琥珀,晶莹剔透。 他夹起尝了一口,清凉爽口,香而不腻,在这夏日吃着,让人大开胃口。 白县令吃了卤蛋,评价道:“卤蛋十分味美。” “晶莹而剔透,鲜香而味美,”吴太守拍手赞叹,“松花蛋才是一绝啊。” 陈公公埋头吃着盐蛋:“我就觉得这盐蛋好吃。” 不管是什么蛋好吃,郑远钧都高兴。 庄子里鸡鸭多,蛋多,她准备把这三样蛋推销出去,销路好还可以扩大生产,然后去招些流民来。 最好是一家家地招来,一家骨肉不分离,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好安心地给她做事,也比分散的流民好管理。 先把青壮年挑选出来,训练后组建军队。 资质不好不能当兵的可以种地,皇帝赏下的一千亩地还荒着呢。 老弱妇女可以养鸡鸭,养猪,人人都有事干。 郑远钧打算把这三种蛋的制法保密,做垄断生意,销售对象是中上层人家。 盐蛋制法最简单,恐怕不久就会被人仿制出来,价钱定低点,鸡蛋八文一个,那么盐蛋就十二文一个。 卤蛋和松花蛋稍有技术含量,制作的材料也比盐蛋复杂,就十五文一个。 吴太守和白县令是郑远钧销售对象的领头人,又是本地人,占地利之便,是销售对象中的重中之重,可要好好的笼络一番。 郑远钧转到两人中间坐下,拿起一个整的松花蛋,剥开壳给他们看:“这蛋清上有一簇簇松花,故取名松花蛋。” 两人仔细一看,白县令先叫了出来:“果真有松花。” 吴太守拿着松花蛋,端详半晌,爱不释手,叹道:“果真是雅致之蛋,当赋诗咏之。”摇头晃脑,凝神思索。 白县令实际一点,问:“不知这蛋做价几何?” 郑远钧早就想好了,马上答道:“盐蛋十二文一个,卤蛋和松花蛋十五文一个,若一次拿蛋二十个以上,则盐蛋少一文,卤蛋和松花蛋少两文。” 白县令眼睛一亮,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 吴太守的诗还没作出来,听到三种蛋的定价,不满了,回过头来:“你这价定得不对,松花蛋如此风雅之物,怎能和卤蛋一个价?” 郑远钧:“……” 郑世子苦笑:“吴太守,我二弟从小不爱读书,不识风雅,您见谅。” 吴太守坚持,一挥手:“不行,不能糟践了好物。” 郑远钧:“……松花蛋就十六文吧。” “十八文。”吴太守一锤定音。 19、第十九章 饭毕,宾主尽欢,各人分道扬镳。 吴太守回府城,带着郑远钧送给他的三十个松花蛋。 白县令也得了三十个卤蛋,他还另外买了三种蛋各三十个,郑远钧估计他是想做批发商,先探探市场。 郑远钧给陈公公送了三十个盐蛋,让他和随从路上吃。 郑世子给陈公公送了什么土仪,郑远钧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陈公公非常满意,脸上笑开了花。 送走客人,郑世子留了下来,叫上郑远钧去了书房。等两人坐下,郑世子开门见山,问:“崔先生和霍青几个是什么人?” 这个郑远钧早有准备,打了无数次腹稿。 “他们是河州百姓,大水冲毁房屋,亲人离散,四人一路结伴而行,我从府城返回庄子,恰好和他们都在天台庙避雨,遭遇流匪。” “他们有三个人受伤了,和流匪作战时他们也替我挡了刀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就把他们接到庄子里养伤。” 郑世子看着妹妹理直气壮的脸,心中无奈。 假扮了十七年的男子,竟真把自己当男子了,常年一个人住在庄子里,做事不肯受一点拘束。 天不怕地不怕,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哪个女郎像她这样的? “什么流匪?从青州远道而来的流匪?还是一个校尉跑到信州来当起了流匪?”郑世子冷笑。 郑远钧睁大眼睛:杨校尉早已经埋在了地里,大哥是怎么知道是个校尉的? 郑远钧大舅有两个儿子,长子鲁泽忠厚老实,比郑远钧大两岁,现在专职管着鲁老爷庄子里的研究团队,还负责带着庄子里的巡逻队伍。 很多郑远钧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两个亲卫腾不出手做时,她就是让大表哥去做的。 那天回庄子后,郑远钧马上秘密派人喊来了她大表哥,让他带人去天台庙埋了尸体,掩藏了行迹。 铠甲兵器都扒了下来,和无主的战马一起带回鲁老爷庄子,藏了起来。 郑远钧眼神中透出不可思议:“大哥你去挖人坟了?” 郑世子气得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杨校尉带着人马进入我们的地盘,还妄想我们无知无觉,也太小看我和爹了。” “我的人是在鲁泽走后半个时辰到天台庙的,当然要挖开坟看看是什么情况。正好我军中有人认识杨校尉,一下就认了出来。” 郑远钧眼珠一转,哭丧着脸,抱住她大哥的手臂,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大哥,原来你知道啊,杨校尉想杀我,还不想让你和爹知道,我好害怕,怕没人给我报仇。” 妹妹确实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郑世子不由心中一软,摸了摸她的头,缓和了语气:“怎么会,若有人害了你,我就是寻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他,必将他挫骨扬灰。” 郑远钧把脸埋在她哥的手臂上,半天不肯抬头。 郑世子温声安抚了一会妹妹,陡然回过神来。 妹妹可不是这么娇弱的人,这是想混过去? 他推开妹妹的脸:“别想混过去,我问你,崔先生和霍青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郑远钧坚决不肯松口,让大哥去问崔先生吧,崔先生那么聪明,撒谎总比我强,不会一下子就被大哥看穿。 郑世子瞪着妹妹。 “真不知道。”郑远钧回瞪,毫不动摇,坚决不肯改口。 郑世子眯起眼,一字一字缓缓道:“霍青,姓霍,名青,青州,崔先生,青州双才之一,崔子元。” 郑远钧眼睛越瞪越大。 郑世子语气没有丝毫停顿:“据说霍二公子嫡妻跟着崔子元逃走时,怀有八个月身孕,若是那孩子生下来,今年有十八岁了,正好和霍青一般大。” 不管妹妹瞪得几乎要变形的眼睛,郑世子接着道:“杨校尉追杀崔先生,从河州追到信州,遇到郑大都督家二公子,竟要一并杀了灭口。” “是什么人,让他非杀不可?竟不惜与一州之大都督结下死仇?” “二公子,你告诉我。” 郑远钧死鱼脸:“……” 大哥,你都把故事讲完了,还要我说什么,还用得着我说吗? 大哥,你这样智商碾压,是不道德的。 郑世子气恼妹妹不知天高地厚,罔顾自身安全,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胆子大得要上天了,这样干系重大的人物,谁让你自作主张,接到庄子里来的?嫌自己命大吗?” “反正已经扯上关系,撇不清了……”在郑世子的瞪视下,郑远钧的声音越来越小,弱声道,“那现在怎么办,不会要把崔先生赶走吧?” “赶走?不用!”郑世子冷声道。 自从知道杨校尉打算杀妹妹灭口后,他心中积存的怒气一直没有消散,因为没有发泄出去,怒火一路升高,憋得胸口直欲炸裂。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自家地盘上,妹妹竟差点被人杀害。 “既然来了,就让崔先生安心住下。”郑世子越是动了真怒,脸上反而越发淡然,“崔先生和杨校尉进入信州的痕迹,我已经抹平了,孙将军若敢把手再伸入信州,我就断了他的手。” 郑远钧星星眼:大哥威武霸气啊! “杨校尉喉咙上的箭,是谁射的?” 箭上有铁,是贵重物品,不能浪费,鲁泽把杨校尉喉咙上的箭拔了出来,带回来交给了郑远钧。 郑世子只看到了那伤口,应该是一种比较小的箭造成的,伤口极深,可见箭速极快,箭势极猛。 其他尸体上都是刀伤和剑伤,只有杨校尉喉咙上是箭伤。 “是我射的。” 大哥答应让崔先生留下来,又给她扫好了尾巴,在这些关系不大的小事上,就不要骗大哥了。 郑远钧掀起衣袖,展示给她大哥看,一边解释:“这叫袖箭,可以藏在袖子里。”摘下袖箭,递给她大哥。 郑世子接过袖箭,翻来覆去地观察,箭筒长约八寸,筒顶有盖,盖中央有一个小孔,里面装了一支箭。 “大哥你别动那蝴蝶片,一扭蝴蝶片箭就射出来了。”看大哥准备去动蝴蝶片,郑远钧生恐闹出误伤事件,急忙出声制止。 “当真是奇巧之物,又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郑世子一边摆弄着袖箭,一边问。 “是。”郑远钧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点头。 郑世子看妹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漏洞百出的说辞说了这么多年,也不想着改一改版本。 他这妹妹出生的时机很是凑巧。 十七年前,父亲在前线与安王作战,安王使人来劫走了他,母亲伤心晕倒,等母亲醒来,他失踪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 父亲极重家族传承,对儿子看得犹如命根子,若是得知儿子失踪,必然心神大乱,恐怕前线有失。 母亲熟知父亲性情,既要担心儿子,又要担心父亲,心中忧急,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鲁姨娘腹中疼痛,竟是要生产了,比算好的日子提前了半个月。 母亲急忙赶到,严密封锁了产房,又做了各种安排。 不管鲁姨娘这一胎是儿是女,生下来都必须是身有神异的儿子,并且要大张旗鼓地报到前线。 为了振奋父亲的精神,也为了震慑安王,万不得已之时,母亲想出了身有神异的说辞。 不想一语言中,妹妹确实身有神异。 20、第二十章 “走,去试试效果。”郑世子兴致勃勃地拿起袖箭,拉着郑远钧向门口走去。 郑远钧挣脱她哥的手,一边向书柜跑一边说:“大哥,还有更好的,我拿给你看。” 从天台庙回庄子的第二天,郑远钧画了梅花袖箭的图纸,详细标明了各部位的尺寸,交给了藏在鲁老爷庄子上的工匠,让他们做出来。 昨天鲁泽把成品送过来了,还贴心地做了三十支不会伤人的箭,去掉了箭头,用厚厚的布包裹起来,专供郑远钧练习之用。 郑远钧从书柜中取出了梅花袖箭,塞给她哥。 “大哥,这是梅花袖箭,一次可连射六箭,是最厉害的袖箭。” “它比一般的袖箭大,现在天气热,穿的衣裳少,藏在袖子里容易看出来。” “等加衣裳了,我就戴上这个,就是再来一个什么校尉我也不怕了。” 郑世子眼神暗了暗,妹妹表面大而化之,其实这次还是被杨校尉吓着了。 孙将军实在可恨,怎么给他找点麻烦呢? 两兄妹出了门,找地方去实验袖箭的威力。 郑远钧想着还要找几个活靶子,最好是身怀武功的,这样才能试出袖箭的真正效果。两个亲卫前天被她派出去做事了,找谁呢? 房间内,老张还在惊叹连连。 “真是不用母鸡孵,小鸡就出来了,我和崔先生去的时候,正好就有几窝小鸡在出壳,说是神仙手段真没说错,二公子真不是凡人。” “这一批已经孵出了两百多只小鸡,说是还有四百多只,明天会出壳。” 崔先生补充:“今天孵出了两百四十三只小鸡,二公子还在计划扩大养鸡场和养猪场。” “她养这么多鸡和猪,能赚很多钱吗?”霍青瞪大眼睛问。 “你们觉得,二公子的卖蛋生意会如何?生意会好吗?”崔先生不答反问。 “应该行吧,那蛋味道好,信州这么多人,应该不愁卖不出去。”老张有点迟疑,“不过一个蛋才赚几文钱,他堂堂都督府公子,差这几个钱?” “岂止还行,赵军师说过,只要是独家生意,不管卖的东西怎么不起眼,小钱都会变成大钱,获利将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崔先生微微一笑,“何况那三种蛋是新鲜事物,世人从未见过,我听说吴太守十分推崇松花蛋,恐怕二公子的松花蛋马上就要供不应求了。” “难怪二公子急着扩建养鸡场。”老张恍然大悟,“前天把两个亲卫派出去找地了。” 正说着,老牛一脚跨进房间。 “回来了,”崔先生看着他笑,“二公子的猪养得怎么样?” “养得好,又白又胖,能吃能睡,长得又快,到年底能长到三百斤。” “猪能长这么大?”老张再次感叹,“二公子果然是神人。” 老牛想到二公子竟把猪阉了,嘿嘿一笑:“二公子可不是一般的神人,他做的事,一般的神人可做不出来。” 崔先生斜眼看他:“怎么个不一般法,说说看。” “仔猪生下来十几天,二公子就把它们全阉了。”老牛坐下,灌了一大口水,“说是二公子从书上看到的方子,这样猪长得快,长得大。” 崔先生:“……” 老张:“……” 霍青:“……” 老牛抹了把汗,哈哈一笑:“崔先生,那本被烧的书是哪个写的,我现在就想见见这个奇人,你曾夸过口,一定会套出二公子的话,可要快点啊,我都等不及了。” 崔先生:“……” 一个庄民在外面喊:“崔先生,二公子找。” “找崔先生什么事?”老牛问。 庄民挠挠头,憨憨地一笑:“二公子说,要试试什么袖箭。” 老牛一跃而起,直向门外冲。他早就对袖箭好奇,只是恐怕是二公子的秘密武器,不好开口询问。 现在机会来了,可以好好见识见识。 “久仰崔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郑世子远远看到几人,连忙迎上前,拱手行礼,“两位壮士好,这位是霍将军嫡孙吧?” 几人齐齐看向郑远钧,眼中透着疑惑:不是你说的要瞒着身份的吗? 崔先生叹道:“我以为二公子不管怎样,至少能撑到郑大都督来问,不想在世子这里就过不了关了。” 郑远钧:崔先生,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对不起你的信任啊,居然没撑到我爹来问,我大哥就把我秒杀了。 “我二弟是个直率人,藏不住事。”郑世子微微一笑,和几人一齐往前走,“崔先生怎能屈就于小小农庄,不如随我去府城,一展身手。” 郑远钧勃然大怒,转头瞪着她大哥。 居然当面就挖墙脚,崔先生可是我早就看好的人,他走了,我又去哪儿找带兵的人? “不了,遭逢大变,心力交瘁,只想安度余生。”崔先生摆摆手。 他就不去应付郑大都督了,那是只老狐狸,他还要寻人,没有精力去应付。 再说,他现在对二公子极感兴趣,不想离开这庄子。 走到一块空地,前面竖了几个木耙,郑世子站在二十步开外,抬手扭动袖箭开关,“咄”的一声,一支箭正中红心,入木三分。 老牛看得眼馋,急道:“给我试试。” 郑世子褪下袖箭,递给老牛,夸赞道:“确是一件防身利器。” 除了郑远钧,其余几人都上前射了一箭,个个都射中红心,就连崔先生都不例外,且个个面色平常,理所当然的样子。 站在二十步处,郑远钧要射中红心,那得有十二分的好运气。 怎么就我一个废材吗?她无颜以对。 “这箭去了箭头,不伤人,我们试试。”郑世子又拿起梅花袖箭,对老牛道,“你要小心,这箭是连射的。” 等老牛抽出长剑,摆好架势,郑世子一箭射了过去。 老牛早有准备,一挥剑,挡住了射来的箭。 剑还没收回,忽然又一支箭来了,老牛大吃一惊,一扭腰,侧身躲过。 身子还没站直,竟又来了一支箭,老牛伏地躲过。 第四支箭来,老牛……伏地躺平,箭射在了老牛的胸口。 霍青站在郑世子面前,眼睛发亮:“来射我。” 躲过第六支箭后,霍青凝神等着第七支箭,却不想没了动静。 老牛凑上前来,郑世子把梅花袖箭给他,笑道:“一次只能连射六支箭,不过能躲过六支箭的,天下之人,寥寥无几。” 霍青面露傲色,转头睨了郑远钧一眼。 听见你大哥的话了吗?天下之人,寥寥无几。 郑远钧:“……” 什么意思?你向我显摆什么?我又没有武功,我和你在这方面没有可比性啊。 看到郑远钧疑惑的眼神,霍青气恼地撇过脸,神色冷下来,周身寒气缭绕,瞬间成了一个冰雕美人。 郑远钧:“……”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我刚刚什么话也没说啊。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针。 老牛拿着梅花袖箭,连连感叹:“真是神物。” “此物不能外泄。”郑世子叮嘱妹妹,想了想,“做五把给我。” “好。”郑远钧答应,“我也给崔先生送四把。” 正好几人一人一把,特别是崔先生,和她一样不会武功,拿这个防身正好。 老牛大喜,连声道谢。 21、第二十一章 两个亲卫回来了,说找好了地,在庄子的东边,那一片有五百九十亩,二公子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郑远钧拿出白县令送来的图纸,仔细对比。 皇帝赏了一千亩地,全部安平县可卖的地,白县令都找了出来,在图纸上标明了,让郑远钧自己选。 选好了告诉他,再到县衙里办交接手续就行了。 看了一会,杜明眼睛一亮,指着图上一处:“我们选的地挨着这里的。” 那正好,两块地挨着方便,就是这里了,郑远钧拍板。 - 第二天一早,郑远钧和两个亲卫去看地。 那一千亩地离庄子不是很远,三人清晨出发,巳时就到了,大概是现代的九点多钟。 郑远钧站在田地旁边,眼前一片辽阔,远处有山,她挥舞着双臂,原地转了几圈,心情飞扬。 这么多地,都是我的啊! 曹刚比划着,双手划了一大圈:“这里是皇上赏的一千亩地,我们选的五百九十亩在那边,还要往前走,和这里是紧挨着的。” 郑远钧往前看了看,有点远啊。不过,自己的地,再远走着也不累。 “走!去看看。”她浑身都是力气。 两个亲卫看着,都笑了起来。 二公子最爱的是钱,第二爱的就是地了,这两样东西,二公子从小就念叨着,满都督府的人都知道。 曹刚发出了第一千次灵魂询问:“二公子,你要这么多钱和地,到底是要干什么?” 杜明在一旁幽幽抢答:“你不懂。” 活脱脱是郑远钧的声音和语气,二公子经常就是这样回他们的。 郑远钧:“……” 你们是真不懂,金钱和土地,这是现代人的终极梦想啊! 这两样我现在都有了,若是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人生大赢家,可要羡慕死一大票人了。 三人一边走一边看,杜明跑到地里,挖了一点泥土,捻在手里仔细观察,又跑回来告诉郑远钧:“地还行。” 虽然不是顶好,也过得去了。 以二公子的能耐,肯定能将这块地养肥。 还行就好,郑远钧已经很满意了,顶好的地早就卖出去了,不可能剩下一千亩给她,还是连在一块的。 连着的好啊,这一千亩地就专用来种粮食,她要在这儿建一个农业大基地。 这块地差不多是一个长方形的形状,三人是沿着长方形的一条边走的,走了二十几分钟,来到了这一千亩地的尽头。 接着就是两个亲卫找到的地了,土地贫瘠,庄稼不生。不过没关系,郑远钧找这地不是用来种田的。 这块地有五百九十亩,再过去是一座荒山,人迹罕至。 这也是两个亲卫看中这块地的原因,完全符合郑远钧要求,保证足够隐蔽,不易被外人发现。 杜明满脸得色,凑过来问:“二公子,这地行吧?” “行,太行了。”郑远钧拍着他的肩,语带赞许,“这地找得好,非常好。” 她想好了,这块地划分为三个区域:生活区、养殖区和练兵场。 养殖区上建养鸡场、养鸭场和养猪场,生活区又要分成两块。 一块住招来的流民,他们主要是种地和搞养殖的,一块住兵士,他们的训练是要严格保密的,不能和其他人混住。 练兵场就可以放到山脚下。 一头是荒山,一头有层层关卡,先是一千亩地,再有养鸡场、养鸭场和养猪场,最后还有生活区。 外人想悄悄潜入练兵场,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对了,外公庄子上到底不是很安全,以后还可以把研究团队转过来,在这儿建秘密工厂。 她还要做白糖、蒸馏白酒、制玻璃、炼钢、造火药……这些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必须藏得严严实实,这块地正合适。 “二公子要买多少亩?明天去办手续。”杜明问。 正好和皇帝赏的一千亩的手续一起办。 郑大财主一挥手:“全都买了!五百九十亩全买!” 我有钱,买得起! 曹刚在地里转了一圈,正走回来,听到郑远钧这番豪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试图阻止:“二公子,这地不能种田,你买这么多,浪费银子。” 郑远钧摆手:“你不用担心,这地我不种田,自有其它用处。” 两个亲卫看了看她的神色,都不劝了。 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劝得动,什么时候劝不动,现在就是十二头牛来,那也拉不转二公子。 何况根据他们的经验,每当二公子坚决要做一件事时,那她一定是对的。 - 看完了地,三人回到庄子。第二天,曹刚赶去安平县,办好了过地的各种手续。 从曹刚手中接过地契,一千五百九十亩地的地契,全部在这儿了,郑远钧翻看一遍,长长吁了一口气。 不用靠爹,我终于也趟出一条路了,我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能在乱世中找到生存之法。 憋屈了十七年,郑远钧今天终于扬眉吐气。 虽然穿越的时代不好,她这辈子其实家世很不错,她爹是信州大都督,除了吴太守,谁也不用顾忌。 就是太守也只管信州民生民政,管不着她爹,她爹是在信州带兵的,和吴太守不是一个系统。 你说这是多好的条件啊! 她爹是信州老大之一,她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大量地开垦田地,用现代的种植技术提高粮食产量。 建工厂,肥皂、水泥、玻璃、盐和糖随便来几样,钱不就滚滚而来了吗? 她有老爹这个背后大靠山,谁也不敢夺了她的产业去,明抢暗抢都不行。 至于她最头痛的军队的事,她老爹手下不是多的是兵吗?她可以给她老爹提供武器,很多新式武器,保证把军队武装得天下无敌,大杀四方。 想得太美了,十四岁之前,郑远钧都是这么想的,想得美滋滋。直到十四岁,她才死了心,彻底放弃了这些美好的幻想。 她万万想不到,她爹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 忠于皇室,满脑子的精忠报国,粉身碎骨以报皇恩。即使有一天皇朝倾覆,她爹百分之一百是要死战到底,与王室共存亡的。 已经撞到她爹这个南墙上,那真是最坚固的南墙,一撞十四年,撞得她头破血流。 再不回头,时间就来不及了,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这么好的捷径走不通,郑远钧不由怨念冲天。 她爹之所以这么死忠,是因为据她爹说,她家是皇朝郑氏后人。 齐高祖开国,封其胞弟为信王,封地在信州,她爹是信王第十二代后人。 一代代传下来,封爵逐渐降低,到她爹时,只谋得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其实在她爹前几代,她家就已经是平民身份了,空有皇室宗亲名头而已。 “想不到我爹还是这个时代的刘皇叔啊……不对,是郑皇叔。”郑远钧刚得知她爹的身份时,着实感叹了一番。 刘皇叔多奸猾的人啊,她爹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非要为王朝殉葬,还想拉着全家一起,逼得她不得不另找出路,还要偷偷摸摸的,不能让她爹知道。 拿着地契,郑远钧心中升起一股豪情。 万事俱备,只差人了。 等招来了流民,先建好住房,再把田种起来,工厂开起来,兵练起来。 - 安平县城外,几百流民聚集在城门口。 窦若飞探了探妻子的额头,愈发滚烫了。 女儿也躺在地上,紧紧靠着她娘,脸上沾满了灰尘泥污,那是女儿害怕遇到歹人,故意抹上去的。 窦若飞本是一个秀才,在村庄里收了几个学生,家里人口少,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靠着学生的束脩,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不想祸从天降,今年六月,河州发了大水,冲毁堤坝,把窦若飞的村庄淹了。 朝廷的救援迟迟不到,眼看一家人就要饿死了,窦若飞只得带着妻子和女儿离开,和村民们一起去找活路。 听说信州出了一个福星公子,教给了信州人种田之法,今年信州的庄稼大丰收,粮食堆成了山,于是窦若飞和村民们一路走到了信州。 从河州进入信州后,这是窦若飞他们来的第二个县城,仍然走不进城门。 两个县令都在城外设了粥棚,按时施粥,但就是不让他们进城。 在上一个县城的时候,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施粥由一日两次变成了一日一次,粥也越来越稀,照得出人影。 那点稀薄的粥水根本养活不了人,他们村里人商量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安平县。 安平县外从前天开始,也是一日只施一次粥了。 看了看女儿消瘦的脸,窦若飞心中发疼。 女儿今年才十五岁,从小乖巧,却遭逢如此大劫,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一声都没吭。 饿了两日,实在撑不住,女儿也只是缩成小小的一团,闭着眼,靠在母亲身边。 再这样下去,他们还能走到下一个县城吗? 下一个县城,也只施一次粥了吗? 窦若飞不敢想下去了。 粥棚有了动静,有人抬着一桶桶的粥摆了出来,一天一次的施粥开始了。 流民们只要还能动弹的都在往前冲,窦若飞也跟着往前跑。 今天的粥更加稀了,流民捧着粥碗,欲哭无泪,满心绝望。 很多的流民在计划着离开,人多粮少,留在这里只能等死,离开或许还有生机,但也有很多的人已经走不动了。 窦若飞留了下来,妻子和女儿站起来都困难,没有力气走路了。 他们要眼睁睁地饿死在城门前吗? - “招工,识字的,有手艺的,家里有青壮年的先来。”老牛从马车上跳下来,放开喉咙喊,声音洪亮,“招人种田,养鸡鸭,工厂做工。” 崔先生把纸张铺在一块石头上,拿起笔,准备登记人员情况。 流民们一拥而上,老牛连忙维持秩序:“排队!排队!一个个来,不听话的不要!” 老张逐个询问,崔先生一一地记下来。 “叫什么?” “哪儿的人?” “家里几口人?” “是干什么的?” …… 回答五花八门。 “叫钱富贵。” “还有三个儿子,和孩子他娘。” “会木工。” “我叫窦若飞,是个秀才。” -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七月三十日,窦侍郎于安平县外初见崔先生。其时窦侍郎因洪水冲毁村庄,携妻女由河州流亡至信州安平县外,适逢崔先生、张尚书与牛将军为福王招工,窦侍郎由此得入福王庄。窦侍郎之女,即其后闻名大江南北,引领时装潮流的窦大家亦随父入福王庄。 22、第二十二章 郑远钧已经在一号庄子上驻扎一个多月了。 对,一号庄子。郑远钧想,总不能让皇上赏的地屈居于二,所以就叫一号庄子,老爹给的就叫二号庄子。 崔先生对她给庄子的取名十分不以为然,友情提供了几个好听又有好寓意的名字,她委婉谢绝了。 郑远钧觉得,一号和二号庄子很好啊,好记又方便,她以后再有了庄子,都不用想名字了,接着三号、四号…… 一号庄子刚刚建设,时间仓促,事情又千头万绪,除了两个亲卫,郑远钧把崔先生、老张和老牛都拉了壮丁。 霍青沉迷于练刀,就不打扰他了,让他专心练好武艺,以后给她当军队的将军。 崔先生负责考察每个人的品性和工作能力,把他们安排到恰当的位置上,然后还要给他们建立档案,记录他们的家庭情况、人际关系、经历特长和工作成绩等等。 这个庄子太重要了,必须把每个人都掌握在手中,放在视线之内。 郑远钧想着,现在先做一个档案的模板,以后再招了新人,都按这个模板来。 工作细致而又繁琐,各种鸡毛蒜皮的事。 郑远钧的要求又苛刻,写上档案的每一句话都要一一调查求证,终于把优雅的崔先生逼得暴躁了,向老张抱怨:“二公子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主意。” “我看吏部选人都没他考虑的多,吏部的档案也没他的详细。” 他虽然没入过官场,没见识过吏部的档案,但他家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家里当官的人多了,对朝廷中的各种规章制度都非常熟悉。 老张只得安慰他:“不急,你慢慢来。” “这本应该是赵军师做的事啊!”崔先生长叹一声。 以前在青州,他只管上战场的事,战场下的事都是赵军师干的。 看着崔先生被逼得团团转,老张只得沉默了,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了崔先生,让崔先生撂了担子,那就不好向二公子交代了。 崔先生本性中带有一种无拘无束,确实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但没办法,郑远钧的人手太紧缺了,庄子上识字的人都没几个。 十几天后,在崔先生即将暴走之际,郑远钧给他寻到了一个帮手——窦若飞,分担了他的一些工作,让他缓了口气。 这一个多月最忙的人,还应该数老牛和两个亲卫。崔先生还只是费脑力,他们三个人却是要下基层和流民打交道的。 对了,现在不能叫流民了,流民都成了一号庄子的庄民了。 老牛他们三人先是监督庄民建房,房子不用建得多好,都是土房和木房,让庄民们暂时住下,有个安身之地。 一边建房,一边把鸡鸭场、猪场开了起来。 郑远钧借调了一些二号庄子养殖场的人来,手把手告诉一号庄子的人怎么孵小鸡,怎么阉割小猪,怎么给这些家禽调配吃食…… 有力气的挖土、砍木材、搬运、搭建房屋,没力气的养鸡鸭、割猪草,老弱打扫庄子、捡拾垃圾、铲除粪便。 所有这些,都要靠老牛三人监督执行到位,保证庄子里人人都有事干,人人都不闲着。 三人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回房都是一身的劳累,满脸的灰尘。 郑远钧大哥上次来二号庄子的时候,给她带来了十来个工匠,说送给她了。 其中有四个木匠,搞建设要用木匠的时候多,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另外在收来的流民中,还有三个会木工的,一共就有了七个木匠。 老张带着他们,一起帮着庄民建房,还要做一些简单的家具。 忙碌的一个多月后,庄子已经初具规模,井井有条地运转起来。 - 这一个多月郑远钧还干了一件事——军训。 练兵场上,站着一百个年轻的庄民,这是郑远钧精心挑选出来的,军训表现好的留下了,表现差的剔了出去。 这些人以后就是她的士兵了。 今天,郑远钧请了崔先生、霍青和老牛来练兵场,打算正式把这支队伍交给他们。至于老张,郑远钧是打算让他先去做农具的。 太阳下,一百个士兵站得笔直,标准的立正姿势,目不斜视。 每天都能吃饱,吃的是干饭,晚餐还有一个荤菜,这是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士兵们都很珍惜,唯恐表现不好被赶出队伍,拼了命地训练,完全不需要郑远钧监督,只有多训的,没有少训的。 “向前看!”郑远钧喊口号。 “向左看!”士兵们的头一齐向左摆,有的细微地调整了一下位置,使队伍更加整齐。 “向前看!” “向左转!”士兵们上半身纹丝不动,左脚跟和右脚尖同时旋转,两脚合拢,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 郑远钧心中满意,一个多月的军训成绩不错啊,实在是这些士兵太有吃苦精神了。 “向右转!”士兵们又整齐划一地转了回来。 老牛张大了嘴:“这是整的什么花架子?还真好看。” 霍青鄙视:好看有用吗?他一刀过去,这些人就要倒一大片。 “齐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跟着口令,士兵们手一摆一收,向前走去。 随着队伍的前进,队形丝毫不乱。 老牛压低嗓音道:“二公子练兵是外行,可整出的花样是真好看。” “立定!” “正步——走!” 士兵们左脚一齐踢出,右臂横起,摆到胸前,左臂向后摆。 左脚收回,右脚踢出,双手交换。 手摆到的都是同一位置,脚踏出的都是同一高度。 脚顿在地上,踏、踏、踏……一百人只有一个脚落地的声音。 踏、踏、踏……一百人生生走出了几百人的效果。 踏、踏、踏……士兵们脸上表情坚毅无畏,似乎只要郑远钧口号不停,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一、二、一……”郑远钧喊着口令,心中遗憾,可惜没有音乐,不然走起来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正步走是最能展现军威的步法,它给人带来的强烈震撼,古今是相同的。 随着一声声的口令,随着队伍整齐的前进,崔先生若有所思。 霍青拉回了漫游的神思,表情越来越认真。 老牛迟疑着张了张嘴:“好像……还不错?” “立定!”刷!刷!队伍停下。 很好,表演不错,在崔先生面前没有丢脸。 “崔先生,队伍就交给你了。” “必定尽力,二公子放心。” “我备了一百把刀、六十把剑、六十幅弓箭,明天会运到庄子来,请崔先生查验。” “好。” 经过两年的实验再实验,就在十天前,鲁老爷庄子上传来好消息,她的钢刀出炉了,神臂弓也造好了。 这是杀手锏,不能随意示人,郑远钧派了两个亲卫去运武器,前天去的,明天应该回来了。 “崔先生,我这里有一些给士兵的训练内容,你看一看,把合用的挑出来。”郑远钧掏出几张纸,递给崔先生。 这些都是她从资料里翻出来的。 虽然古今环境和条件都不同,使用武器不同,打仗的模式不同,但总有些相通的地方,特别是在体能训练这一块,应该都可以通用。 现代的体能训练方法是多年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经过了科学的验证,总有其道理在。 至于其它的,她对训练军队一窍不通,就交给崔先生去判断吧。古今结合,找出一条最好的路子来。 崔先生从第一页仔细地看起来,老牛也凑过来一起看。 霍青站在一旁,崔先生看完一张就递给他一张。 崔先生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老牛看得眼睛越瞪越大,忍不住啧啧出声。 二公子看着是个风光霁月的贵公子,想不到折腾起人来这么狠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一张纸上写着体能训练,光是跑步就弄出来各种花样。 有每天的晨跑,一百米冲刺短跑,穿插着六里、十里、二十里各种长度不等的长跑,还有负重跑、跨栏跑。 然后还有从没听过的仰卧起坐、俯卧撑,在旁边详细地写了动作要领和标准。 老牛虽然没做过这些,但他从军多年,有丰富的经验。 他看了看,要严格按照二公子写的标准动作达到规定的数目有够呛。 幸好这数目不是要求一下就达到,这部分训练分了几个阶段,数目是逐段增加的。 第二页上写了队形训练,听口令卧倒,低姿或侧姿训练等等。 老牛简直瞠目结舌,这不是在战场上,士兵根据情况自己灵活采用的吗?连这都要训练? ……不过,好像也有点道理?是要训一下? 第三页上写了射击训练,这个老牛熟,不用多看,一扫而过。 第四页上写的东西最奇怪,是政治学习,要培养士兵的凝聚力、集体荣誉感等等。 老牛正准备把这张纸递给霍青,一扯没扯动,这才发现崔先生还把这张纸紧紧地捏着,脸上的神情极其认真。 第五页上写了一个阵法,叫叠阵,说是一个叫吴璘的人发明的,有四层,最前面的是长枪,后面三层都是弓箭。 敌人来时,百步开外先射神臂弓,百步以内就射强弩,再近射强弓。 三轮一射,敌人阵型必然大乱,这时两侧的和前面的士兵涌出,若有骑兵冲击效果更好。 为保险起见,后面还可安排一个和主阵一模一样的副阵。 即使敌人冲破了主阵,还有一个副阵等着。 老牛看得心醉神驰,拍手叫道:“好阵!真是好阵!” “神臂弓是什么?百步开外能伤人?”霍青抬眼问郑远钧。 这阵法最关键的一点是在百步开外射神臂弓扰乱敌人,可据他所知,弓箭最好的射程范围是百步以内,最好是在七十步以内。 再远即使能射到,威力也不大了。 “能。”郑远钧答得斩钉截铁,“神臂弓明天会送来,你明天看看。” 明天让你见识见识神臂弓的威力。 23、第二十三章 军队有了雏形,郑远钧终于有了点安全感。 郑远钧想着,先把这一百人练好,配备最强的武器,等有机会后还要扩建军队,至少要有两千人吧。 两千人的精兵,拿着碾压这个时代的兵器,再带着火药,不管遇到什么敌人,都应该有一战之力了。 不说横冲直撞,护住家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要养一支两千人的精兵,压力好大啊!要想点别的赚钱门路了。 甘蔗要砍了,等收了甘蔗,她就把白糖做出来,再联系玉狐公子,让他把白糖高价卖出去。 等军队练出来,她就带着军队去海边转一转,在海外找一个气候适宜的小岛。 在岛上种上稻子,种上棉花,种上蔬菜果树,养点鸡鸭,多养些猪,修起水泥砖瓦房,把家人都接过来。 任凭外面风吹雨打,这小岛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还有,既然住在岛上,要想活得舒适,也为了安全,海船是必须要造的,并且要多造几艘,还要练海兵。 海船要造成这世上最坚固的,经得住大风大浪,再配上先进的武器,什么海盗来了都不怕,她要做这片海域上最大的海霸。 要做的事太多了,任重而道远啊! - 第二天,接到两个亲卫回来的消息,郑远钧让人在练兵场上摆了试刀石,有十几块,还竖了箭靶,然后把练兵场戒严了。 一百个士兵守在练兵场的周围,严密地监视着,不让任何人窥探,两个亲卫直接把马车赶到了练兵场,从车厢里搬出兵器放到地上。 老牛疑惑道:“看个兵器,怎么整这么大的阵势?” 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难道是兵器太好,怕被人抢了? 不至于吧?就是那两个亲卫的大刀,那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好刀,当世绝无仅有的,也没见二公子怎么看重那两把刀啊。 “几位,来看看。”郑远钧招呼着。 霍青走过去,拿起一把大刀,分量颇重,样式也奇怪,从未见过。 “这是陌刀,专用来对付骑兵。”郑远钧介绍。 霍青走到一块试刀石前,举起陌刀,一挥而下,坚硬的石头应声而断,分成两半倒下,刀势不绝,深深砍入地面。 霍青握着刀把,还没回过神来。 他完全没想到会劈开石头,用力过猛,却没碰到什么阻力,以致身体前冲,若不是刀砍入地面挡住了去势,他就要扑倒在地上了。 老牛和老张都是惯用剑的,正准备走上前看剑,看到霍青一刀劈开了石头,被这动静惊得目瞪口呆,呆立了一瞬,脸上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郑远钧很是得意,这可是闻名遐迩的陌刀,又是用的最锋利的钢,你们没见过吧? 陌刀是在唐代出现的一种大刀,刀柄比较长,刀的两面都开了刃,为步兵所用之利器,可用来对付骑兵,据记载可使人马俱碎。 此刀凶名远扬,突厥等异族闻风丧胆。 陌刀曾横行沙场,后来却渐渐销声匿迹,主要是因为工序繁琐,还耗时耗钱。 另外陌刀一般都比较沉重,至少有十几斤重,重的有几十斤,毕竟要挡住骑兵从马上砍下来的刀剑,必须要靠重量来抗。 这么重的刀,还要拿在手上挥舞杀敌,这就要求使用者臂力过人,才能游刃有余地驾驭陌刀。 大力士毕竟不多,这也从另一方面限制了陌刀的发展。 郑远钧这次使用的是灌钢法。 这是南北朝时发明的最先进的炼钢法,工匠用此法制作出刀剑,陌刀共有四十把,三十把重二十斤,十把重三十斤。 陌刀锻造技艺早已失传,郑远钧做出来的陌刀也只是取其形。 崔先生看了看地上随意摆放的陌刀,心中不可置信:不可能都是这样的刀吧?霍青应该是正好拿到了最好的一把。 铸出这样一把宝刀,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困难的。 顶级匠师费时数月,甚至数年才可得一把。 宝刀甫一出世,立即就成为众人疯狂争抢的对象。 能铸出这样的宝刀的顶级匠师,全国不超过八个。 这样的宝刀,在整个中原,一年也才能出十来把,这也就使得宝刀越发的珍贵,出现了一刀难求的局面。 但就是这样的宝刀,即使能劈开石头,也不能如陌刀这样轻松啊。 即使劈开了石头,宝刀也很可能会断裂,哪会像陌刀这样丝毫无损。 崔先生指着地上的陌刀:“再试几把。” 没有英雄不爱宝刀,老牛和老张拿起两把,站在试刀石前,用力地砍了下去。试刀石都断成两半,只是老张的刀砍下去稍有凝滞。 “你的刀怎么差点,我来试试。”老牛接过老张的刀,一拿到手上,就惊讶道,“怎么比我的轻?” 郑远钧解释:“陌刀有两批,二十斤重的三十把,三十斤重的十把。” 老张正好拿到了二十斤的,二十斤的砍起石头来肯定没三十斤的顺利。 “还可以再重吗?”霍青拿着陌刀舞了几下,觉得轻了点,他一向力气比别人大。 “可以做到五十斤。” 霍青眼中流露出渴望。 这陌刀他很喜欢,只是他觉得用五十斤的更合适,但锻造出这样一把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费时费力费钱,他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也不知二公子找了多少年,花了多少钱,才弄到这么多宝刀。 “这些刀剑都是同样的钢材做出来的,你们都试一下。”郑远钧十分大方,“这些都是给士兵用的,你们想要什么样子的,等会告诉我,我让工匠做出来。” 得力干将待遇当然要不同,必须要用定制的。 同样的钢材?就是说,都是这么锋利!老牛和老张齐齐奔向地上的剑。 除了陌刀,地上还有六十把横刀和六十把剑。 横刀可配在腰间,携带方便,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普通兵士皆可用。剑都是三尺长剑,是古代流传最广的样式。 老张拔出一把剑来,剑身笔直,冷光湛然,一剑下去,削掉了试刀石的一角。 想到这样的剑有六十把,老张不由骇然。 这样的刀剑对上现在大齐士兵手中拿的兵器,那不跟切萝卜似的?若是在战场上碰上这样的刀剑,那仗还打得下去吗? 几个武者只顾着试刀剑,崔先生却是听出了郑远钧话中的重点,指着地上的刀剑问:“这都是你自己造的?” 一百六十把刀剑,就是把仅有的几个顶级工匠都聚在一起,也得十几年才能做出来。 十年前郑远钧才多大?怎么可能? 何况几名工匠都是有名有姓的,没听说哪个被郑远钧招揽去了。 崔先生想不出其中的因由,干脆不想了,直接问:“你让谁给你造的?” “呃……何铁柱、马来福、方大牛……” 可真是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名字,崔先生听得揉起了额头。 这些匠师都取的些什么名字。 就算原来是这个名字,能炼出这样的刀剑来,那都是顶级匠师了,肯定有一些身家了,怎么也要改个拿得上台面的名字啊。 他打断郑远钧:“造这些用了多少年?” 多少年?杜明到现在都还是恍惚的,梦游般开口:“多少年?三天啊!三天就做成了!” 想当年,二公子为他和曹刚求得两把宝刀,辗转了多少地方,花费了多少时间。 而昨天,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从出炉到做成,这一百六十把刀剑,仅仅用了三日! 震撼太过,他一直回不了神。 即使他陪伴二公子从小到大,深知二公子的底细,这一刻,他也相信,二公子一定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只是下凡的时候可能不小心磕到了脑袋,不记得自己是神仙了。 三天?崔先生的眼神猛然锋锐起来。 24、第二十四章 一百六十把刀剑,并且把把都是精品,可令世人趋之若鹜。 这么多刀剑,即使集全国之力,也得十几年才能完成,而郑远钧三天就造出来了。 “炼器场里几个匠师?”崔先生问。 “十个。” 崔先生瞳孔猛缩,只有十个工匠,只有三天时间,到底是怎么做出这么多刀剑的?简直颠覆了世人的认知。 想不通先不想了,暂时放着,接着问。 “你到哪儿找到的十个顶级匠师?” “不需要顶级匠师,只要研究出了配料比例,普通的匠师就可以炼出这样的刀剑来。” 饶是崔先生见惯大场面,这时也觉得一阵眩晕,一手按住脑袋,眼睛却越发明亮。 十个匠师,普通的匠师,三天,一百六十把宝刀宝剑。 照这个速度,只要二十来天,就可以用这样的刀剑武装一支千人的队伍。 这样的一支队伍,若是交给他来训练,崔先生自信,就是对着十倍于己的人马,也是可以一战的。 “炼器场设在哪里?” “我外公庄子上。” “多少人看守?” “我大表兄带了二十个人,天天守着。” “二十个人?什么人?” “庄子里的庄民。” “你……你……”崔先生手指着郑远钧,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伤疤皱起,一向风度翩然的他这时看起来竟有些狰狞了。 这个二公子怎么如此糊涂,如此重要的机密,他就让二十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庄民守着,他就不怕有人闯入庄子发现炼器场吗? 三天做出一百六十把刀剑,品质又是如此之好,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他到底知不知道? 一旦被人发现,将会引起巨大的动荡,到时候郑大都督都不能平下这局势。 “马上停止生产,把炉封了,匠师转移走。”崔先生断然道。 “呃……”郑远钧看着崔先生的脸色,欲言又止。 “不行不行,我的剑还没造好呢。”老牛听见要封炉,急忙跑过来。 崔先生往地上划拉一圈:“不是有这么多剑?” “崔先生你是个读书人,这你就不懂了,兵器必须要自己定的用着才趁手,是不是,老张?霍青?你们说说。” “不行,只有这个,要么你就用原来的。用了这么多年,肯定趁手了。”崔先生铁面无情。 老牛苦着脸,趁手是趁手了,但和二公子做出来的刀剑一比,他们的就是垃圾啊。 两个亲卫倒是不慌,他们赶着上一炉就造出了自己合意的大刀。 郑远钧举手,弱弱地道:“崔先生,还有一炉,都准备好了,只等入炉了……” “哈?都准备好了,崔先生!”老牛精神猛然一振,急忙转向崔先生。 “崔先生,我去守着,没人敢闯入。”霍青神采奕奕,主动请缨。 “我也去守着,只要几日,很快的……”老张接腔,满脸讨好的笑。 崔先生看了看三人,叹口气,无力地挥挥手,英雄难过宝刀关,去吧,去吧……不让他们炼出这一炉,恐怕他们要抓心挠肺了。 “这炉出来后马上封炉。”崔先生再次叮嘱郑远钧。 “好,马上封。”郑远钧一口答应。 “郑大都督知道炼器场吗?” 郑远钧急忙道:“不知道,你们可千万瞒紧了,别让我爹和我大哥知道了,不然这些刀剑可都保不住了。” 崔先生目光一闪:“炼器之法,你不准备告诉郑大都督?” “不告诉。”郑远钧毫不犹豫。 告诉她爹干什么,她可是要带着军队去找世外桃源的,谁敢拦她,谁拦杀谁,皇帝来照杀不误。 她爹是皇帝的头号忠臣,她爹的兵马就是皇帝的兵马,把她爹的部队武装好了,到时候不是自找麻烦。 “咄!”箭射入靶子的声音。 “砰!”靶子倒地的声音。 “哧!”箭射入石头的声音。 “崔先生!”接着是霍青的一声惊呼。 郑远钧转头看去,只见霍青拿着一张弓,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八十几步外,箭靶被洞穿,倒在地上,箭矢深深地扎入了两百步外的一块石头内。 盯着那支犹在颤动的箭尾,满场静默,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轰——片刻后,空气流动起来。 几人跑到石头前,看看那扎入石头中的箭矢,老牛双手抓着箭尾使劲往外拔,咬牙切齿,手上青筋爆出,好不容易拔出了这支箭。 霍青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弓。 “这个叫神臂弓,三百步内可射穿重甲。”郑远钧拿起一张弓,递给崔先生,“这里装有机关,一个人就可以发射。” 古代弓箭的有效射程一般在一百二十米以内,再想要射程远点就要用弩了,弩十分笨重,常常需要几十人同时协作,运输也不便。 神臂弓射程远远高于一般弓箭,但携带方便,且只需一人操作。 它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射速快,别的弓箭射一箭的时间里,神臂弓可以射出三箭。 神臂弓的好处,已经不需要郑远钧去一一解说了。 站在这儿的,除了郑远钧是照本宣科,只有理论没有实践外,其他几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上手射了几箭,对这神臂弓的好处已是了然于心。 老牛射了几箭,站着哈哈大笑:“痛快!” 老张擅木工,对这神臂弓的构造十分感兴趣,拿着左看右看,恨不得拆开了研究一番,啧啧赞叹:“神物!真是神物。” “一千人,再配上这神臂弓,就是对上几万人,也是有极大的机会获胜的。”崔先生豪气顿生。 “崔先生,这里有六十张弓,下一批还有四十几张,一百人够用了。先暂时用着,等军队扩建了,差多少再造。” “扩建?你打算招多少人?” “总要两千人吧?” 崔先生一顿,他只想着一千人,还只是暂时想想而已。 在他的预算中,二公子能把这支队伍扩建到五百人,能支撑五百人的开销就很了不起了。 卖蛋虽然能挣一些钱,但养兵的开销太大了。 没想着二公子的野心倒是大,开口就是两千人。 “养一支两千人的兵队,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这二公子有时不通人情,先问清楚,别到时候人招来没钱了。 郑远钧想了想,她在三年前悄悄和玉狐公子卖香皂,着实赚了一些钱,可是她花钱也多。 她把脑海中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找出了一些她用得着的东西,并且以古代的科技水平能做出来的,然后让那些藏在外公庄子上的工匠去研究。 要想把资料上的东西变成实物,需要经过一次次的实验,即使有理论支撑,有时候也要经过无数次失败,何况资料上很多地方没有详写。 灌钢法炼钢时,需要把生铁和熟铁混合,这个混合的比例,资料上并没有。 工匠们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实验,才知道了不同的混合比例,分别能得到什么品质的钢材,找到了最佳的生铁和熟铁的混合比例。 在研究的过程中,这样的情况有很多,那一次次的实验,花去了她不少钱。 还有这次买地、招流民、建一号庄子、造宝刀宝剑等等,也用了不少钱。 现在一号庄子没有收入,人都是她养着的,这又是一笔支出。 尤其是她一下子买了五百多亩地,又招了这么多的流民,管着他们的吃喝,这都是她计划之外的开支。 这么一来,即使有香皂的利润撑着,她也有点缺钱了。幸好皇帝是及时雨,赏了她一千两,她现在手头还余了三百两。 肥皂的利润是一季度分一次账,现在是九月初了,马上就到月底,十月初就可以拿到利润分红。三百两撑一个月,应该可以的。 实在不行,找她大哥要个几百两绝对没问题,她大哥对她手松得很。 等她十月收了甘蔗,做出白糖来,就再不用操心缺钱的事了。 白糖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稀罕的东西,她准备以超高价割一波韭菜。 “崔先生放心,我有办法。”郑远钧拍着胸膛保证。 崔先生怀疑地看着她:“一千两早就用完了吧?养兵的花用可不是小数目,郑大都督会给你这么多银子?卖蛋也赚不了这么多。” 这位二公子是对养兵的高消费没概念吧? 25、第二十五章 崔先生也不是外人,军队这么重要的底牌都交给了崔先生,其他的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郑远钧决定坦诚相告。 “崔先生可知道香皂此物?” 香皂是三年前兴起的新奇之物,去污力强,且用后留有余香,极受士族追捧,俨然成了士族身份的象征。 若是哪家士族不用香皂洗漱,还用着澡豆胰子,那是极为没有面子的事情,是会被其他士族耻笑的。 香皂形状有多种,香味也有多种,香皂上的花纹每个月都会推出新鲜的。 士族聚在一起,日常的闲聊话题之一就是谁得了最新样式的香皂,比往日的样式如何等等。 和香皂配套的还有洗发水,用洗发水洗过的头发黑亮顺滑,香气怡人,尤其受到士族夫人小姐的喜爱。 有些人为了让头发上的香气不消散,每天都要用洗发水洗一次头发。 三年来,买香皂和洗发水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就是一般的中产家庭,偶尔也要买上一两套显显身份。 女儿出嫁时买上几套作为嫁妆也逐渐成为如今的风尚。 香皂的价格三年居高不下,因为购买人群增多,近来越发供不应求,价格隐有上升的趋势,甚至出现了倒卖香皂的职业人员。 香皂名闻遐迩,崔先生当然是听说过的,并且他还知道,香皂是从信州传出来的,是玉狐公子在贩卖。 看郑远钧毫不担心钱的问题,现在又这样问,莫非是…… “香皂是你的产业?” 香皂的来历一直成谜,玉狐公子只说是世家大族托他所卖,难道幕后人竟是这位二公子? “我只提供技术,占三成利。” “还有的利润?” 郑远钧详细解释:“玉狐公子负责生产贩卖,占四成利。” “吴太守庇护生意顺畅,不被别人打压或抢走,占两成利,” “李通判给玉狐公子牵线,引荐吴太守,并且协助处理生产贩卖的各种事务,占一成利。” “二公子,去年吴太守分了一成利给咱们郑大都督。”杜明插嘴。 “为什么分一成利给我爹?” “不知道,去年秋收后我回府,恰好碰到朱长史,听他提过一嘴,说郑大都督分了吴太守香皂利润的一成利,这几天很高兴。” 朱长史是郑大都督属下得用之人,管理文书之类的工作,同时还是郑大都督的谋士。 郑远钧疑惑道:“吴太守怎么这么大方?香皂的一成利可不少。” 崔先生冷笑:“怎么这么大方?当然是为了封口。” 前年粮食增产之后,吴太守没有及时上报,也没有采取强力措施来推广增粮之法,去年在二公子的庄子秋收之后才发现犯了大错,可不就慌了。 当然要找郑大都督对好口供,把这个过错隐瞒过去。 “封什么口?”郑远钧问。 崔先生把头一扭,不理她了。 郑远钧:“……” 崔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生气了? 你倒是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啊? 生闷气是不好的,对身体不好。 老牛在一边摸着头,疑惑道:“你们两父子也真是奇怪,你要找人庇护买卖,找你爹不好吗?” “那吴太守的两成利就都归你爹了,现在还要你爹从吴太守那儿抠一成出来。” “就是那玉狐公子和李通判,也完全可以不用找他们。” “把股份都给你爹,让你爹去卖香皂,谁还敢抢他的生意不成?” “这样你拿三成,你爹拿七成,利润全是你家的,多好。”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怎么倒反着来,偏要瞒着你爹,把好处推给外人?” 老牛看看郑远钧,能做出那么多稀罕物,是个聪明人啊,怎么做的事又这么糊涂呢? 郑远钧木着脸:“你觉得,我爹会给我三成利吗?” 利润给别人拿去了大头,她也心疼啊。 但没办法,若给她爹知道,她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霍青忍不住开口:“你只拿三成利,你爹都不给?” 郑大都督可以拿七成啊,这都不愿意?不是拿一成都高兴了好几天吗? 杜明忽然咳嗽一声,捏了捏嗓子:“我不,我不,我就要三成利,爹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众人愕然,瞪大了眼,这分明是郑远钧清脆的少年音。 杜明放下手,正了正身子,再开口已经是郑大都督浑厚的声音:“乖儿子,我们没分家,子女是不能有私产的,不能坏了规矩。” 再开口嗓音又变了:“爹你偷偷给我。” “那怎么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子女偷藏私产,那是对父母的不孝,万一传扬出去,儿子你的名声就坏了。” “我不要名声,我只要钱。” “哎呀儿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还小,不知道名声多么重要,有了好名声,好多事不需要怎么费力就成了,没了好名声,做善事也会传成恶事,儿子你可千万不要糊涂!名声是最要紧的,关键时候能起大作用。” 郑远钧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追着杜明打:“你站住!” 老牛和老张一边好笑,一边挡住郑远钧,冲着杜明眨眼,示意他赶紧说。 “那爹你就白拿我的方便面?我不管,爹你欺负我,我告诉祖父祖母去!” “哎!儿子你别走……我给你一个庄子玩玩,你不是早就想看看种田吗?” 郑远钧终于冲开了老牛和老张的阻拦,追上杜明,劈头盖脸地打上去。 曹刚忍着笑劝架:“二公子,你别生气,杜明从小就狗嘴吐不出象牙……” 分开了两人,曹刚拉着郑远钧坐下,“二公子一分钱都没要,原来不是自愿的,我一直不知道……我还一直奇怪,二公子那么爱钱的,……噗!……” 这是笑了吗?郑远钧不可置信地转头,瞪着曹刚,曹刚抱拳,连连作揖赔罪。 再看其他人,人人面露笑意。 郑远钧捂脸,今天丢大脸了,没脸见人了,她要把脸藏一整天。 两个亲卫和她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郑远钧又是个骨子里有平等思想的,三人私下相处更是随意自然,像这样的打闹时有发生。 郑远钧早已把崔先生四人视为心腹之人,两个亲卫都是极为了解她的,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们,两个亲卫也就自动把崔先生四人划为了自己人。 杜明性格本就大大咧咧的,于是今天对着自己人就口无遮拦了。 三年前,她爹白拿她的方便面配方,她不是没有抗议过,只差学着她当时才四岁的小侄子在地上打滚了。 当时正好是杜明值班,站在窗外把父女两个的交锋听了个真真切切,今天就原原本本地把这场交锋表演了出来。 还表演得活灵活现,看得老牛哈哈大笑:“你爹要是知道因为方便面的三成利,丢了香皂的七成利,可不得呕死?哈哈哈……” 老牛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指着崔先生:“你还说郑大都督是只老狐狸,有这么笨的狐狸吗?” 崔先生:“……” 郑远钧放下了捂脸的手,看着崔先生:崔先生你这样背后说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崔先生。 崔先生扶额,拿手指点了点笑得东倒西歪的老牛,满面无奈之色。 郑远钧心里平衡了,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脸。 好了,公平了,崔先生这边也有一个口无遮拦之人,两边都丢了脸,那就都不用觉得丢脸了。 老牛还没察觉到自己漏了崔先生的底,兀自笑得欢快。 霍青正好站在他的旁边,脸上笑意绽开,如鲜花怒放。 郑远钧愣住。 这冷面少年上次露了小小的一点笑意已经令人惊艳,不想他开怀而笑时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罢了罢了,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能看到这样美的笑容,她就当一回被戏的诸侯又有何妨。 26、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老牛、老张、霍青和两个亲卫都去了鲁老爷庄子上。 临走之时,崔先生犹自放心不下,叮嘱几人:“一定要看好了,别让外人发现,若有不对,马上停止生产,立刻转移工匠,造好的兵器都要毁了,特别是神臂弓,不能被外人拿走。” 刀剑即使被人拿走,没有钢铁锻造的方法,别人也仿造不出来,但神臂弓不同,只要拿到一张,就可以让能工巧匠参照揣摩,多试几次,总是能仿出来的。 看崔先生忧心忡忡,郑远钧宽慰他:“没事,三年都过来了,就几天能出什么事?谁没事跑到我外公庄子上去,这三年除了自家人没人去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二公子没听说过吗?”语气中的不满要溢出来了。 郑远钧冒着风险再开一炉,崔先生是极不赞同的,但实在拗不过几人。 郑远钧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转头寻找救兵,却发现老牛几人早溜走了。 这些人真是没一点义气啊,有难怎能不同当。 - 十月要种冬小麦了,郑远钧开始做准备工作。先要把曲辕犁做出来,翻好地,再施底肥,等着时间到了,就可以组织庄民种冬小麦了。 想起小麦做的各种各样的吃食,郑远钧咽了咽口水。 又大又白的馒头、猪肉馅的包子、越嚼越有劲道的面条、金黄的油条、喷香的饼干、鲜美的水饺、酥脆的麻花…… 啊,还可以熬麦芽糖,做米糖…… 这些上辈子随处可见的吃食,每一个普通人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在这儿,她作为高高在上的官二代和富二代,竟想吃都吃不到! 这个朝代生产力低下,民众常年都处于吃不饱的状态,粮食是极其珍贵的,即使是她爹,也不可能让她拿粮食去瞎折腾,在时人的观念中,糟蹋粮食,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想要吃到上辈子的美食,那必须是有很多很多的粮食,多到她拿粮食折腾,他爹不心疼。 为了美食,郑远钧关门谢客,专心去画曲辕犁了。 - 三天后,去鲁老爷庄子上的人回来了,都拿到了满意的兵器,个个喜笑颜开。 老牛和老张各自定制了一把剑,霍青定制了一把五十斤的陌刀,三人和两个亲卫还都各拿了一把匕首,一张神臂弓。 除了这几人定制的兵器,郑远钧还造了二十斤陌刀四十把,三十斤陌刀二十把。四十一把横刀,四十一把剑,匕首三十一把,神臂弓五十一张,另有五十斤陌刀一把。 郑远钧拿了一把横刀,一把剑,一把匕首,一张神臂弓,还有那把五十斤的陌刀,这些都是准备送给她胞弟的。 郑远钧的胞弟叫郑远锦,只比郑远钧小一岁,从小就喜欢黏着郑远钧,刚会说话就整天对着郑远钧叫:“二哥哥,二哥哥,……” 郑远钧时常在心里吐槽:你又不是史湘云,我也不是贾宝玉,叫什么“二哥哥”啊。 郑远锦天生神力,武力超群,因为嫌弃刀轻,十岁上就不肯学郑家刀了,学起唐代第一高手李元霸,改练双锤,不过他的铁锤重量没有李元霸的夸张。 传说李元霸的铁锤每个都有四百斤,这其实是小说虚构的,真实历史上的李元霸十六岁就死了,毫无建树。 郑远锦的每个铁锤重四十斤,两个铁锤共重八十斤,这已经是非常重了,非大力士施展不开。 郑远钧很喜欢这个弟弟,准备送他一些兵器,他一定很高兴,只是要叮嘱他,这些兵器只能躲起来悄悄地练,不能让别人发现了。她弟弟一向听她的话,保密肯定没问题的。 收好了兵器,郑远钧去找老张。 这三天郑远钧关门画曲辕犁,画得痛苦无比,撕了一张又一张,终于画出了几张勉强能见人的。 房内,崔先生、霍青、老牛和老张四人都在。 郑远钧把图纸小心地展开,铺在桌子上,向着老张招手:“张老,你来看看,这是曲辕犁,翻地用的,能做出来吧?” 四个人围过来,盯着图纸。 画的是犁,四人一眼就看了出来,但是和现有的犁有些不同,最明显的改变是这个犁的辕是弯的,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其他地方也有些变化。 至于哪里变了,怎么变的,崔先生、老牛和霍青三人没看出来。但老张马上就察觉到了这犁的各种变化。 老张本来是个木匠,后来边关征兵,他家有一个名额,他是老大,于是就应征入伍了。 在做木匠时,老张制过犁,也修过犁,对犁再熟悉不过,对犁的各部分功能了如指掌,这时看着这张图,眼睛越张越大,面孔涨的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察觉到他的异样,老牛诧异地朝他看,目带询问,老张却毫无所觉,依旧紧紧地盯着图纸,舍不得移开目光。 崔先生眯了眯眼睛,看了看老张,又去看那张图纸。 看老张激动的神色,显然是马上就察觉到了曲辕犁的妙处,郑远钧心中感慨:千万不要小看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这些先进的农具,他们只是暂时没有想到,但随着劳动经验的积累,终有一日,会有人创做出这些农具,她只是把这个时间提前罢了。 老张终于抬起头来,指着图中的一处,问郑远钧:“二公子,这个……” 果然是高手,一下就找到了关键处。 郑远钧指着图纸,一一地解释起来。 “这是秤评,这是秤箭,秤评前后移动,可以调节秤箭的长度,进而改变耕地的深浅。” “长直辕改成了短曲辕,只用一头牛拉。” “这是犁盘,可以自由转动,让犁能灵活转弯和调头。” “这圆的是犁壁,可以把翻起的土推到一旁,不阻碍犁前进,而且翻了土以后庄稼不长草。” …… 随着郑远钧的详细解说,就是不懂曲辕犁的结构的,也能听懂这犁翻地的强大功能。 老牛和霍青几步抢到桌子前,伏下身子,猛盯着那图纸,心中激荡。 有了这东西,就可以开发出更多的土地,农民翻地所费时间和精力大减,就可以去种更多的粮食,天下粮产又要大增了。 老牛直起身子,狂拍桌面:“好!好!好!” 看到老牛的手就要拍到图纸上,霍青眼疾手快,一把险险地抓住了。 老张赶紧把图纸移开,可别被老牛拍坏了。 曲辕犁能节省人力和牲畜,扩大耕种面积,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崔先生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激动,但他想得更远。 听说在鲁老爷庄子上的工匠都要签保密协议,不能把所做工具外泄,这曲辕犁是他们研究出来的吗?也是不能外泄的吗? “要问问二公子的想法。”看了看站在桌前,对着图纸,还在不停地一问一答的老张和郑远钧,崔先生想着。 27、第二十七章 一号庄子的建设已经接近尾声,老张和七个木匠前几天就闲了下来,就是剩下的一些活要用到木工的,一般都是比较简单的,庄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 郑远钧计划着,这段时间正可以让老张做曲辕犁。 “张老,我打算造十架曲辕犁,一天可翻一百亩地,一千亩十天就可以翻完,不耽误种冬小麦,你看怎么样?” 其实还可以多造几架,更加缩短翻地时间,但郑远钧没有这么多牛去拉曲辕犁。 老张在心里算了算,惊讶的张大眼:“一架曲辕犁一天可以翻十亩地?” 他是想过用曲辕犁后翻地速度会加快很多,但也没敢想一天能翻十亩啊,他以为最多就是六七亩地。 要知道一个农夫用牛翻地,从早到晚,一天才能翻两到三亩地。 能够从两三亩地提高到六七亩地,已经是原来的两三倍了。 谁想竟然能翻十亩地,简直不可思议。 郑远钧点点头:“人力不行,用牛拉犁可以。” “好!好!”老张热泪盈眶,捧着曲辕犁图纸的手都在发抖。 崔先生点了点图纸:“曲辕犁的做法要保密吗?” “不用。”郑远钧摇摇头,“我已经把图纸给吴太守送去了,他会安排人教百姓做曲辕犁的。” 她三天一共画了四幅图,留下一幅,另外的三幅都派人送到府城交给吴太守了。 崔先生后退三步,面色郑重,整理衣裳,而后双手作揖,深深地弓下身去:“二公子仁义。” 这个世界的底层百姓生存艰难,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郑远钧就从没想过,在百姓穿衣吃饭的基本需求方面去赚银子。 她可以把一块香皂卖出天价,但绝不会在种田相关的技法和工具上收取一文钱。 “曲辕犁人人都可用,人人都可做,我愿百姓翻遍天下之地,种满天下之田。”郑远钧微微一笑,“以后我所做工具,农具皆不在保密之列;我所出之法,种田皆人人可学。” 老牛一拍郑远钧肩膀:“好男儿!” 郑远钧猝不及防,双腿猛地一软,向前跄踉几步,被霍青一把扶住,沉声道:“小心点。” 少年搀着她的胳膊,定定凝视着她,面容冷峻,眼神中却有一种奇异的柔和,看得她晃了一下神。 老牛搓着手,讪讪笑:“二公子,我可没用力,你也太弱了,男儿可不能这样。赶明儿起,你来跟我练功,包你三个月臂上的肉就鼓起来。” 老牛卷起衣袖,露出健壮黝黑的胳膊,手臂抬起,一握拳,一节节硬邦邦的肌肉便鼓了起来。 郑远钧翻了个白眼,习武?不好意思,敬谢不敏。 她五岁开始习武,也做过武侠梦,仗剑荡尽天下不平事,多么热血沸腾啊。 一个月后,她幻想破灭,这个世界的武者根本不像小说里写的一样,能够飞天入地,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只希望练好武艺后自保。 两个月后,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个练武的废材,尤其是在她胞弟的对比下。 她胞弟那时才四岁,没到学武的年纪,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五岁开始练武的。 可是她胞弟黏着她,跟着她到了练武场上,她扎马步,他胞弟就在旁边学,结果她已经摇摇欲坠,她胞弟却还站得稳稳当当。 三个月后,她彻底放弃了习武。 她爹对着她叹了口气,也不再逼她习武,把目光转向了她胞弟。 算了,这辈子也不要做武侠梦了,她还是研究一下怎么造火药吧。 用一罐火药,她可以撂倒一片武者。 老牛还在热情地邀请她明天一起习武,其心之诚,让她竟一时推脱不掉。 “二公子,你来看看这里,要用铁做吧?”老张看出她的窘境,好心给她解围,站在桌边冲她招手。 郑远钧如获大赦,急忙摆脱老牛的纠缠,过去和老张讨论了起来。 崔先生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两人,眼睛微微地眯起来。 二公子的曲辕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三天二公子都躲在房里,他去找过一次,被庄民挡在了门外,说二公子在画图,吩咐过,非重大紧急事情,任何人都不见。 过了三日,今天,二公子就拿出了曲辕犁。 难道还真是把书记在了脑子里,通过回忆画出来的? 郑远钧正和老张说得兴起,两人对着一张图纸,头碰着头。 忽然一根手指伸了过来,在图纸上敲了敲,指着某一处,郑远钧抬头,看到崔先生微笑的脸。 “二公子,我看这块木条的长短至关重大,直接影响到曲辕犁的性能,不知可有准确尺寸?” 是这样? 郑远钧低头看了看图纸,迟疑片刻,道:“我一下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那我就等着二公子了。” 这木条的长短,好像没崔先生讲的重要吧?长点短点应该影响都不大。 老张看看崔先生,又看看二公子,张了张嘴,被崔先生悄悄一瞪,又闭上了。 郑远钧可没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她急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翻一翻脑子里的资料,看看上面写了这木条的长度没有,她是不是看漏了。 等郑远钧告辞出门,崔先生朝霍青使了个眼色。 霍青抿抿唇,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被崔先生诧异地扫一眼,再不敢拖延,敏捷地闪出门外。 老牛站到窗边向外望,看到霍青蹑手蹑脚地跟在郑远钧后面,渐渐远去看不到人影了。 他摸了摸头,疑惑地问:“崔先生,你搞什么鬼?让霍青跟去做什么?” “让霍青跟去看看,二公子从哪儿找这木条的尺寸。”崔先生慢悠悠道。 “你什么时候还懂木工了?老张都没看出这木条的重要。” “我也不知道这木条重不重要,我随口说的,只要二公子相信这木条重要,必须找出它的尺寸就可以了。” 老牛一愣,指着崔先生瞪眼:“你给二公子挖坑?你不是很欣赏他吗?还给他挖坑?” 崔先生潇洒转身,手指弹一弹衣袖:“我欣赏他,就不能给他挖坑了?在我这儿,没有这样的规矩。” 老牛目瞪口呆。 “老牛你傻了,当年崔先生慕霍将军之威名,千里投奔,可他也没少给霍将军挖过坑。” 老张使劲眨回眼中的泪水,慢慢道,“真好,崔先生又开始坑人了,自从到了二公子的庄子,崔先生越来越像十八年前的崔先生了。” 28、第二十八章 郑远钧还不知道自己被坑了,她急匆匆地出门,专往人少的地方走,走了好一会,感觉没人了,这才站定。 霍青反应极快,跟着站定,眼睛四下一扫,发现边上正好有一大片草丛,连忙钻进去,蹲了下来,眯起双眼,透过草缝朝外看。 郑远钧转身四顾,周围都没有人,于是集中精神力,从脑子中调出资料来,仔细查看。 霍青原本是跟着郑远钧后面的,这时郑远钧转了个身,霍青就变成了在她的前面了。 九月的阳光还很热烈,照在她的脸上,把她脸上的表情神态照得纤毫毕现,让躲在她侧前方的霍青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只有眼珠在转动,从左往右,又从左往右,逐渐下移,把翻出的资料一行一行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没有,哪儿都没有写这木条的长度。 郑远钧皱起了眉头。 霍青蹲在草丛里,看得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前面。 前面确实没东西啊,一片还没开垦的荒田,连棵树都没有。 郑远钧到底在看什么? 郑远钧看完资料,停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又把资料翻了一遍,于是她的眼珠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移动了一次。 这回霍青看得更加清楚了,郑远钧确实是在看东西,而且这东西好像就竖在她的眼前,让她看起来毫不费力。 看着这不同寻常的场景,霍青的心高高提起。 那些庄民没说错,二公子果然是天上下凡的福星。 天上的神仙会在凡间停留多久呢? 他要告诉崔先生,让先生想办法,把这神仙留下来。 郑远钧又看完了,还是没有,资料上没写这木条的长度,她不得不死心了。 怎么办? 没有这木条的尺寸,曲辕犁应该还是做得出来的,但会不会效果大打折扣? 她的冬小麦会不会来不及种了? 她还打算等曲辕犁做出来后,多买些地种粮食呢,难道美梦就要破灭了? 本就天热,这一急,汗水直流。 郑远钧擦了擦流到眼睛里的汗水,急忙转身往回走。 她要赶紧告诉老张,让他抓紧时间实验,长的短的木条多做几个,每个都试一下,争取在种冬小麦之前做出最好用的曲辕犁来。 霍青跟着她返回,看着她进了屋,和崔先生他们交谈了一会,又和他们告辞,出门来走远了,这才走进屋内。 “你回来了,二公子说没想起木条长度,他找了谁去问?”老牛最是性急,看见霍青进门,连忙奔过来抓着他问。 “谁也没找。” “是回屋翻了书看吗?”老张问。 “也没有。他就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站了一会,就回来了。” “站了一会?站着想木条长度?哈!崔先生,这次是你多心了吧?二公子确实没撒谎,他果然是看了一本奇书,记住了,曲辕犁就是从上面看来的。” “有这样的奇书,我竟一无所闻,这书涉猎极广,必不是一人所写,众多大贤齐著一书,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崔先生总觉得不可置信,摇了摇头。 “这下踢到铁板了吧?你不是过目不忘吗?你不是自夸看书之多天下无人出你之右吗?这世上还有你听都没听说过的书?哈哈哈!”老牛叉腰大笑。 崔先生看着老牛,微笑着问:“你说说看,他为什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想,就在这儿想不行吗?” “呃……这儿人多了,想不出来?”老牛使劲地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崔先生不理他了,转头问霍青:“他想了多久?想得费力吗?” “很快,第一次大概三十息,第二次更快,大概二十息,想得……呃,应该不费力。” 老牛忍不住笑,一边端着一杯水喝,一边问:“说的什么话,想东西还分一次两次的?你怎么还能看出来想了两次的?” 老张在一旁也笑了起来。 霍青憋红了脸,实在不知道怎么准确地描述当时的场景,于是干脆地往几人面前一站:“就是这样。” 他放空脸上的表情,双手垂下,站立不动,只有眼珠转动,从左往右,下移一行,又从左往右,目光逐渐往下。 目光移到最底下后,他学着郑远钧皱了皱眉,停了一会儿,抬起目光,又开始转动眼珠,从左往右,从上到下,把过程重复了一遍。 他模仿完,总结:“就这样,他想了两次,然后就转身,直接回来了。” 崔先生:“……” 老牛:“……” 老张:“……” “噗!……”老牛一口水含在嘴里,忘了咽下,这时突然喷了出来,若不是老张躲得快,就要被喷得一头一脸了。 老牛一边咳嗽一边笑:“哈哈哈!霍青你演的什么把戏?咳咳咳……笑死我了……”笑得站不住,往地上倒。 “霍青没说错,果然是想了两次。”老张撑着桌子,捂着肚子笑。 这想了两次的场景实在太诡异了。 “这是想了两次吗?这是看了两次。哈哈哈!霍青这把戏演得好!”老牛冲霍青竖了竖大拇指,看着他涨红的脸,越想越好笑,好不容易扶住了一把椅子,笑倒在椅子上。 “他看的什么?”老张问。 “崔先生!不是这样……他没看东西。”霍青急了。 崔先生没有笑,他神情严肃,目光幽深,紧紧盯着霍青:“他不是在看书?你看清楚了,他前面没东西?” 崔先生终于明白了,霍青松了口气。 “没有书,前面几百步都是荒田,他眼睛盯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绝对没东西让他看。”他再次强调,“齐小腿高的草都没有,他前面几百步都是空荡荡的。” 笑声戛然而止,老牛和老张愣住了。房间里一时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似的,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二公子是在,……看天书?”半晌,老张打破了沉默。 别人看不见,就二公子一人能看见的书,可不就是一本天书。 “二公子真是神仙?”老牛愣愣地张嘴。 能看见天书,不是神仙是什么? 霍青殷切地看着崔先生:先生你快想办法,让神仙永远留在人间。 崔先生看了三人一眼,没有应声,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他自幼敏学,博览群书,及至长成后游历各地,足迹踏遍全国,所见所闻颇多,却从未见过神仙鬼怪。 偶然听到神异之说,他亲自跑去查证,常常是无知之众的谣传,或是有心之人的宣传。 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从来都对鬼神敬而远之。 二公子身有神异? 他无法相信,但现在却似乎成了唯一的解释了。 29、第二十九章 郑远钧把曲辕犁的制作全权交给了老张,看着他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干了起来,再在一号庄子里转了转,一切都有条不紊,于是放心地带着两个亲卫回去二号庄子。 离着庄子还有两三里路,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个提着篮子,挑着担,赶着车,急急地往前奔。 郑远钧觉得奇怪,这条路上平时人不多,就她和她外公两个庄子上的庄民们走走,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杜明跳下车:“我去问问。” 车旁恰好一个有汉子,三十来岁,农夫装扮,挑着一幅担子,也在往前赶,神态倒不像别人那样急切。 杜明凑上前:“老兄,这么多人,都是干嘛去啊?” 汉子看杜明衣着打扮不是一般人,旁边又还跟着一辆马车,知道遇到了贵人,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去二公子庄子上拿蛋。” 挑着担子拿蛋?这得拿多少蛋啊,吃得完吗?再说这农夫家境这么好,吃得起这么多蛋?看起来不像大富之家啊。 “你家多少人,吃这么多蛋?”杜明指了指他挑着的担子。 “不是我家吃,我家可吃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看杜明说话随和,汉子放松了很多,“是拿了蛋去卖。” “卖?”杜明一愣。 看杜明不像是会抢他生意的人,汉子坦诚相告:“二公子庄子里的蛋,一次拿二十个可以少一些钱,这些人都是去拿蛋,再卖给富户,赚跑腿钱的。” “可以赚多少钱?” “卖一个盐蛋赚一文,卖一个卤蛋或松花蛋赚两文。” 盐蛋赚得少,但三种蛋中,盐蛋最便宜好卖啊。 不用走远,挑着担子在附近几家富户一转悠,几个时辰就卖完了,卖蛋的同时还可以搭着卖一些其它的东西。 卤蛋和松花蛋难卖些,但卖一个赚的钱是盐蛋的两倍,走远些,多转几路,总能卖完的,只是费的时间长些罢了。 不过他不挑,只要有蛋给他,随便什么蛋都行,就是全部是盐蛋,一天也能赚二十文。 一个壮劳力在码头上累死累活地扛一整天包也才能赚二十文,而且现在找活的人多,就是这样的活都还要抢着才有。 想到今天至少又能赚二十文,汉子心里美滋滋。 郑远钧在车上也听得美滋滋。 她还想着回来后找人去卖蛋,这些人都不用她找,主动上门了,她的蛋不用愁没人帮着卖了。 就是这些人怎么这么急啊,一个赶着一个,走得飞快。 曹刚在前面驾车,郑远钧坐在车厢内,戳了戳他的后背,让他问问。 “老兄,他们怎么走这么快啊?好像很着急?”曹刚侧过头问汉子。 “当然着急,去晚了就拿不到蛋了。” 杜明惊讶道:“那么多蛋都拿完了?” 庄子里现在处在产蛋期的母鸡应该有四百多只,每天都可以生下四百多个蛋,还有两百多只鸭子,也要生下两百多个蛋。 那么多蛋都一下子就拿完了,去迟了就没有了,这么紧俏的吗? “蛋好吃啊,好卖得很,来买的人多,可不是一下子就拿完了。”汉子点头,“现在一户人家一天只准拿三十个,不准拿多的。” 郑远钧听得好笑,还限购了,这是谁想的主意?太机灵了。 杜明也好笑:“那我一家多去几个人拿,不就可以多拿些蛋吗?” “鲁小公子说了,凡发现多拿的,以后都不准在二公子庄子上拿蛋了,凡举报别人多拿蛋的,当天可以奖励一个蛋,但如果举报不实,也不准在二公子庄子上拿蛋了。” 郑远钧恍然,原来是鲁汀想的主意,制度还很完善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限制拿蛋的数目,这样能拿到蛋的人就多些,让周边的老百姓们都赚点钱。 鲁汀是她大舅的第二个儿子,比她大一岁,还在书院读书,可惜不是个喜欢读书的,时常逃学,老是往两个庄子里跑。 那汉子跟着郑远钧他们边说边走,虽然走得也快,但别人赶得更急,好几个人都超过他往前去了。 两个妇女提着篮子从旁边过去,其中一个落后了两步,另一个转过头催促:“桂花,快点,拿不到蛋了。” 两人跑上前去了,郑远钧听到那叫桂花的跑过马车时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就这一会儿工夫,都有四五人超过那汉子了。 杜明看了看超上前的几人,问那汉子:“老兄,你不急吗?别人都到你前面去了。” 汉子憨厚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我不用急,有人给我把蛋拿好了。” “谁呀?”杜明好奇地问。 “我妹妹是二公子庄子里二狗子的媳妇,她每天都第一个给我到章庄头那里拿二十个蛋,我去了找我妹妹拿蛋就行。” 而且他一般拿的都是卤蛋和松花蛋,一天卖蛋就能赚四十文,他担子里还挑了其它东西卖,也要赚个十几文,这样他一天就有五十几文的利润。 哎呀,这日子真红火,希望二公子这儿的蛋生意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郑远钧掀开车帘,看了那汉子几眼,这还是一个关系户,真是到哪儿都有人情啊,古今皆是。 汉子察觉有人在看他,循着视线抬头,看到一个贵公子,肤色白净,眉眼弯弯,冲着他笑。 汉子愣了一瞬,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和气的贵人,还对着他们这些底下人笑。 说着话,就走到了庄子门口,人更多了,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进去的脚步匆匆,你追我赶,出来的都一脸轻松,带着笑容,抱着篮子,挑着担子。 大门口一片空旷,人们都是从侧门进出。 有几人站得远远的,抬头向大门上方看,满脸敬畏和虔诚,还有几人跪在地上,面朝大门磕头。 郑远钧站在大门口抬头看,门上一块金光闪闪的大匾,匾上“国之大才”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金字招牌不错,皇帝的名头还是很令人信服的,她决定,以后卖农产品时都可以借来用用,提提身价。 “今天的蛋拿完了,没拿到的明天再来。”一个庄民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句,有两人刚走到庄门口,听到这话,唉声叹气,转身往回走。 “二公子!”庄民喊完,看到郑远钧,欢欢喜喜地迎上前来,“二公子您可回来了,章庄头刚刚还在念叨您呢,说您还不回来,要收黄豆了。” “章庄头呢?在哪?”郑远钧边走边问。 “在看黄豆呢,说都准备好了,只等您回来就可以收了。” - 二狗子媳妇到庄子门口给她哥送蛋,看见她哥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二公子的背影出神,跑过去把蛋塞给她哥:“那是二公子,怎么了?” “二公子真和气,他还对我笑。”汉子接过蛋。 “我们二公子最好了,一点都不像别的大老爷。”二狗子媳妇头一扬,与有荣焉,“又有本事对人又好。” 汉子深有同感:“是呀,这一个月我靠着卖二公子做的蛋,都赚了一两多银子了。”他感激地看着妹妹,“还要多谢你和妹夫,天天给我拿蛋。” 他妹妹一摆手:“一家人不用客气,你妹夫说了,四年前不是从你那借的一袋米,公公早就跟着婆婆去了。” 四年前婆婆饿死了,公公也两天没吃饭了,眼看再没米下肚也要跟着去了,是她哥哥东拼西凑了一袋米送过来,这才救了她公公的命。 不过,一切苦难都过去了,想着家里堆起来的一袋袋大米,她笑了起来。 - 郑远钧走进庄子,章庄头听到消息,迎了过来:“二公子,按您的吩咐,棉花已经收好了,照着您讲的方法处理好了,后面怎么办?” 二公子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种子,长成后开出来的花洁白如雪,偏偏又不等花谢就叫他们摘了下来,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先放着,收黄豆了再说。” 棉花终于种出来了,郑远钧很是高兴,先做几床被褥和棉衣吧,孝敬一下长辈。 她常年待在庄子上,祖母已经不满很久了,下次回去时带上被褥和棉衣哄哄她。 至于用棉花织布做衣,那要等到明年了。 织布机和提花机还没有做好,研究人员被几个关卡难住了,不过研究方向没有错,多实验几次,总能做出来的。 30、第三十章 第二天收黄豆。 庄民们一边帮着称重,一边啧啧赞叹:“二公子种什么都比别人种得好,别人一亩地收两百斤黄豆,二公子就能收三百多斤!” “可不是,要不怎么是福星呢。” “能遇上福星,我们都是有福气的。” “我们信州都沾了二公子的福气啊,你看今年信州哪家没有比往年多收稻子。” …… 郑远钧在二号庄子上忙活了十几日,黄豆该收的收,该晒的晒,都处理好了,被褥和棉衣也做好了。 现在到九月下旬了,昨天老张传信来,说十架曲辕犁都做好了。 郑远钧想好了,她明天就去一号庄子,翻好地后施肥,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正好就该种冬小麦了。 不过今天,她先要开一个全豆宴。 请的客人都已经坐在席上了。 她外公、她大舅的两个儿子、两个亲卫,这就是今天的客人了。 首先端上来的是一人一杯豆浆,乳白色的豆浆,装在青色的瓷杯子里。 郑远钧端起来抿了一口,浓郁的豆香味在嘴中散开,咽下去仔细回味,又有一股甘甜。 是熟悉的久违的味道啊,郑远钧差点热泪盈眶,十七年了,她终于又喝上豆浆了。 豆浆营养价值高,又是养颜圣品,在上辈子,她每天早晨都要喝上一杯的,哪天不喝上一杯豆浆就总感觉差了什么。 嗯,等她收了小麦,做出了包子卷子,再搭配上豆浆,那就更完美了。 啊,一不小心想远了,小麦还没种下呢。 “还不错。”鲁老爷放下杯子,评价道。 “外公,这个你要多喝,很有营养的,对老人孩子尤其有好处。”郑远钧叮嘱她外公,“我给你留了三百斤黄豆,你记得每天早上都让人做一杯豆浆喝,一定要喝。” “好,好。”鲁老爷连声答应,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豆浆这么好,肯定很多人买啊,这生意应该好做。”鲁汀兴奋起来。 这孩子卖蛋尝到了甜头,现在对买卖的事很是积极。 “别想了,黄豆自家吃都不够。”郑远钧及时泼了他一盆冷水。 郑远钧种黄豆的主要目的是要榨豆油,黄豆产量低,一亩地只能收三百多斤,一百斤黄豆能出十五斤豆油。 郑远钧总共种了九亩地的黄豆,其中五亩地的黄豆全部榨成了豆油,也才得了二百四十斤豆油。 她准备给外公五十斤,崔先生那儿五十斤,都督府送去九十斤,自己只剩下五十斤了。 不够吃啊。 难怪古代的油贵,饭都吃不饱,地都要种水稻,谁敢像她一样种这么多黄豆来榨油。 剩下的四亩地收了一千三百斤黄豆,外公三百斤,都督府五百斤,自己留五百斤,还要匀出一点给崔先生。 自家吃都不够,这傻孩子还想拿去卖。 “你种了九亩黄豆,怎么还不够吃?”鲁汀在庄子上卖了一个多月的蛋,对她的家当清楚得很。 “榨油了。”郑远钧让庄民把五十斤油搬了过来,“外公,这是黄豆榨的油,炒菜时放一点,很好的,你等会儿带回去。” “黄豆还能榨油?”看着黄橙橙的豆油,鲁老爷惊讶地问。 他拔出瓶塞,俯下身去,把鼻子凑在瓶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香甜的气息直冲入肺腑。 “今儿的菜都是用这豆油做的,您等会尝尝,包您满意。”她外公是个吃货,两人在吃上很有共同语言。 “这五十斤豆油是多少黄豆榨出来的?” 鲁汀不爱读书,在杂务上却很有天分,旁人还在惊叹于这从未见过的豆油,他却已经反应到实际问题上来。 郑远钧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一百斤黄豆可以榨十五斤豆油,五十斤豆油要用三百多斤黄豆。”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三百多斤可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二公子就把它榨成了一瓶油,怎么下得了手? 就连万事都随外孙的鲁老爷,这时他看向郑远钧的目光,里面都带上了一点“败家子”的谴责意味。 郑远钧无奈,时下的菜肴,要么拿水一煮,要么放点动物油,而她总觉得动物油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忍耐了十七年,实在是忍到了极限。 曹刚担心地道:“二公子,你可千万别让大都督知道了,他会生气的。” 这儿最有可能漏口风的就是杜明,郑远钧瞪着他:“你听到了,嘴放严点,若是我爹问你多少黄豆榨多少油,你就说不知道。” 杜明捂着嘴,连连点头。 说话间,第一道菜上来了,油煎白豆腐。 白豆腐煎得金黄金黄的,表面煎起了一层焦皮,看着让人食欲大动。 一人夹了一块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鲜美多汁。 一时席上筷子飞舞,一盘白豆腐瞬间就被瓜分完了。 “好吃。”杜明舔了舔嘴唇。 “要用这豆油煎才好。”鲁老爷仔细回味,“清爽可口,若是用猪油或牛油煎,就差一个味了。” 果然是资深吃货,一下就说出了这道菜的精髓,郑远钧冲她外公竖了下拇指。 正好又一道菜上来了,她连忙介绍道:“白豆腐凉拌松花蛋,外公你应该喜欢吃。” 鲁老爷果然喜欢吃,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连吃了七八口才抽空对郑远钧道:“松花蛋这样吃滋味更好。” “白豆腐还可以下在鲜汤里,外公你以后可以试一下,今天下在汤里的是千张豆皮。”鱼汤端上来了,香味扑鼻。 鱼先用豆油煎了,加水大火炖开,再小火熬煮,鱼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郑远钧把准备好的千张下在了里面。 长长的千张用筷子挑起来,送入口中,嚼起来鲜香之中又带有一种韧劲。 鲁泽对这道菜情有独钟,郑远钧看见他连挑了两碗千张吃了。 接下来一碗接一碗的菜端了上来,荠菜炒黄香干、煎油豆腐、肉末炒黄豆、茭白炒卤香干、香菜拌酱香干豆腐、牛肉炒腐竹。 还有一盘郑远钧最喜欢的卤腐竹,上辈子她是把卤腐竹当零食吃的,每隔个三五天就要买一次解解馋。 腐竹还有一样好处,晒干的腐竹可以存放很久,想吃的时候拿水泡开,然后或煮或炖都行。 她上辈子家中就常备腐竹,哪天菜少了随时都可以加一个菜,很是方便。 最后一人一碗豆花,咸的甜的自己选,可惜现在没有白糖,放的是黑糖,郑远钧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咸的。 吃饱喝足,鲁汀摊在椅子上摸肚子,一边摸着一边嚷:“啊!我要当大地主,我要种一百亩黄豆,榨一百斤豆油,餐餐都用豆油炒菜吃,天天喝豆浆、喝豆花,天天吃白豆腐、吃腐竹、吃……” 鲁老爷脱下一只鞋,猛地甩过去,砸在了他的身上,骂道:“你不念书了?还当大地主,逃了一个多月学,还不滚回书院,你老子拿棍棒都请不去,要等你老子下次拿刀来请吗?” 郑远钧忍不住笑出了声。 鲁汀跳起来,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倔强地对鲁老爷道:“我一看书就头疼,我再不去书院了,以后就在庄子里干活。” 鲁老爷低头脱另一只鞋。 鲁汀见势不妙,赶紧跑了。 “小兔崽子,你站住!” 在鲁老爷中气十足的咆哮声中,他一溜烟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