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绑定了收尸系统》 1、两具男尸 槐阳镇。西南村。 阴气冲天,百鬼众魅。 一个枯瘦少女拖着贴满了黄符的拉尸车,滚轮嘎嘎作响,穿过枯木林的泥地,停在义庄前。她从车里搬下一具男尸,毫不费力地抬进义庄,往最近的空棺材塞进去。 接着合上棺椁,黄符封棺。 干完这些后,少女从破布包里掏出个烂苹果,扭身,一屁股坐在义庄大门前。 灵幡飘动,光影昏暗下,她垮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啃着苹果。 【这是第几具尸体了?】 【回大人,已是您重生这一个月来的第七具了。】 【……哦,那我现在积分多少?】 【回大人,是六分。】 【我他妈七具尸体怎么还倒扣一分呢?】 【前两天有具尸体您忘记封符,所以他又活了。】 【……草。】 一个月前,她还叫谢青岚,是个正在熬夜写论文的研究生。好不容易把定稿发给导师,躺在床上,点开了一本小说准备放松心情,结果看到最激动的时候—— 她,一个25岁的青春少女,当场猝死了。 然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还绑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 系统自称“收尸笔记”,美其名曰只要她攒够积分就能回到现代,而攒积分的条件就是收尸。 为善恶掺半之人收尸积累1分;为小恩小惠者收尸积累10分;为舍生取义者收尸积累50分;为普渡众生者收尸积累100分。 但要是为罪无可恕者收尸,则倒扣100分。 她的目标积分是1000,但谢青岚干了一个月的活,也才攒到6分。 回家? 呵。 她不如直接入土。 不过比起这些,更可怕的是一件事。因为她穿进的这个世界,就是那本害她猝死的,又臭又长,宛如老太太裹脚布似的长篇小说。 《请仙》。 《请仙》这本书,是某点的大男主文。 小说以修仙界、厉城和坤灵大陆三块地方为背景。修仙界顾名思义,就是修士们的居所;厉城则相反,乃是魔修的聚集地;坤灵大陆为凡尘,远离修仙界和厉城。 故事讲的是在每百年就会爆发一次瘟疫的坤灵大陆,妖邪作祟,恶鬼群生,而修仙界的人为自保,选择抛弃凡间,与世隔绝。但就在又一次瘟疫即将降临的前夕,身为卧雪阁掌门的主人公封吾,却被一道匿名的求仙符拽下修仙界,成了凡间一个臭要饭的。 于是为了活命,封吾开始了从乞丐到帝王,再重返修仙界的晋升之旅。 而谢青岚,穿成了里面一个可悲可泣的苦命炮灰——屠菱歌。 并且,还是在又一次瘟疫即将爆发的前一年。也就是说,明年,大家就要一起玩儿完啦! 说回正轨。 屠菱歌是书中出现的第一个主要炮灰。 她一出生便克死了父母,被全村的人骂作怨鬼,人人喊打。只有一位义庄的守尸人看她可怜,将她收养。但就在不久前,这位守尸人因病去世,屠菱歌就又变回孤身一人。 可她生性阴郁,在守尸人死后不久,就多次意欲自杀。偏偏命格又硬得诡异,一次次自杀,愣是一次次都没死成。直到一群恶鬼突然袭击村落,才惨死在义庄前。 但现在谢青岚夺舍屠菱歌,也不知道这剧情还会不会按照原先的走。要是还按照原剧情走,她算了算,那恶鬼袭击村落的时间,大概就在半月后了。 “……唉。” 谢青岚抓了下头发。 她想回家,但在那之前必须躲过这次恶鬼袭击。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炮灰,除了溜走还能干什么,难不成拿着榔头跟鬼撕逼? 【大人,若是积分达到一百,可兑换神秘扭蛋一颗。】 系统忽然开口,谢青岚愣了两秒。 “扭蛋能开出什么?” 【秘籍珍宝,神兵利器,应有尽有,皆凭气运。】 【但使用时效仅限一炷香。】 一听还有限时,谢青岚切了一声,“得了吧,我收一百具尸才能换来一炷香的时间,你这系统是不是觉得我傻?我就是有也不换。” 说来说去,还是攒钱从这个村里逃走更为实际。 谢青岚把最后一口苹果啃干净,拍拍屁股上的灰,拖着木板车往回走。 * 她住在西南村村尾的一个茅草屋里,草屋破旧,但胜在暖和,可昨日突刮大风,茅草屋被吹塌了屋顶,到现在上面还漏着两个大洞,夜里吹得她瑟瑟发抖。 还是得尽快补补。谢青岚一面想着,一面回到茅草屋。 门前却看到一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扫把星回来了!怨死鬼回来了!” “她身上臭死了,一看就是刚收尸回来,真恶心。” “连死人都敢碰,难怪克死了父母。” …… 背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嘲讽,谢青岚扭过头,看见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纷纷握着石块往屋顶上砸,见她瞧过来,不但毫不羞耻反而还笑得洋洋得意。 在穿过来的这一月间,谢青岚发现,原来瘟疫爆发后的人间与炼狱并无不同。恶人愈发癫狂,善人的的良心越发贫瘠,怕死的早早自尽,不怕死的就挥霍人生无恶不作。 但与此同时人们对“死”也越来越抵触。尤其是对屠菱歌这种在义庄干活的守尸人,更是痛恨厌恶到了极点。 老者觉得她可怜,中年人觉得她晦气,少年人觉得她可笑。 今日还只是扔些石块,但谢青岚记得很清楚,书里连伺机放火烧死屠菱歌的事情都出现过好几次。 可屠菱歌太软弱了,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着,忍到最后还为了救村民们,死在恶鬼的利爪下。 可她能忍,不代表谢青岚能忍。 谢青岚眉眼冷淡,抬手利落地从架子上抽过麻布,在板车里浸满尸体残留的鲜血,转身朝那群孩童走去。 她似笑非笑,那几个少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然是血,我们又不是傻子!” “对,这是血。” 话音刚落,下一瞬,谢青岚把沾着血的麻布朝其中一人头顶扔去。 “今日我运了具尸体,听说是瘟疫病死的,你们这么好奇,不如让你们体会体会这滋味。” “什么?!” “啊啊啊啊啊!!快给我拿开!拿开!!” 那群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手忙脚乱,吵得不可开交。 谢青岚冷笑了声,心里没有半分愧疚。那尸体是溺死的并非疫病,顶多是血腥味难闻了点罢,是他们明明怕死还非要招惹她,只能说活该。 【大人,干得漂亮。】 系统适时称赞道。 【常规操作罢了。】 不过这么一闹,谢青岚的气消干净了。她挽起手,在那群人的目光下慢悠悠走回屋内,砰一下关上门。 但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日。 那个少年又来找谢青岚的麻烦,这回还带上了父母双亲和里长。那父母面目狰狞,比恶鬼还尖酸刻薄,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喋喋不休地指着谢青岚痛骂,还威胁里长,若是不将她赶出去,就要联同全村的村民一起去向县上的曹知县告官。 里长已然年迈,犹豫不决地看了眼谢青岚,正要说话劝她主动离开时,忽然有一群人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里长大人!” 为首一个壮汉面色惊慌,连缓口气都来不及,急匆匆道:“村口河边死人了!还死了两个!” 里长瞪眼:“什么?!怎会如此!” “全村人可都靠这条河活命了,怎么会有人死在那呢!这下完了,要是河水染了瘟疫该如何是好!” 有人揣测道:“说不准……那人不是瘟疫死的呢?” “谁晓得!你敢去看吗?!” “我,我自然是不敢,但是——” 众人的目光忽然齐齐看向谢青岚。 全村里唯一敢碰尸体的,除了谢青岚没有第二人了。 谢青岚利索地挂上拉尸车的麻绳:“在哪,带我过去。” 天大地大都没有赚钱重要,谢青岚心里门儿清。 她拖着自己的运尸车,跟着壮汉朝河边走,路上听闻两个死者衣着皆极为华丽,只是远远一望都能瞧见衣衫料子上的盈盈流光。 谢青岚一听来劲了。 她借屠菱歌身体醒来后,便承了义庄守尸人的活。一是兴趣所致,二是她想挣钱离开此处。可村中大多贫穷吝啬,所以即便干着给人收尸的脏活也赚不到几个钱。 但若是遇到这种衣着金贵的无名尸,她就能拿人家的衣服去县里当铺换钱。而且还一下子就能当两件。 谢青岚良心虽有,但是不多。 对死尸就更没有了。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壮汉指着远处惊呼。 分别是两具男尸,一具倒在河边,一具靠坐在老槐树下。 谢青岚戴上自制的口罩和手套,朝河边走去。她率先查看临近的一具男尸,那人身着月白金线长衫,衣袍上有流光萦绕,布料表面印着片片七瓣雪花状的暗纹,袖口处的刺绣针脚也极其细密整齐,似乎还是双面绣。 她啧啧感慨。这可不是一般的绣娘能绣出来的东西啊,看来是谁家的阔少爷。 “扫把星你看出名堂来没有!!”有人不耐催促问声。 “快了快了。”谢青岚敷衍回答,目光又往男尸腰间的玉佩看去。 又是一个值钱玩意儿。 她来回翻看了几遍,将男尸身上的钱财琢磨透了,方才开始正文。 谢青岚拂开男尸面上的黑发,露出一张俊美周正的脸,约莫二十出头,眉峰如剑,双目深邃,唇齿眉眼都长在恰恰好的位置,分毫不差,透着一股浩然刚正之气。 男尸身上有多处剑伤,胸口处一道最深,脖颈处喉结并未发青,嘴中舌苔也不发黑,看着不像是疫病死的。想来是失血过多后坠河,然后又顺着河流飘到了这里。 她检查过这具尸体,又抬脚朝苦槐树下的那具走去。 也是男子,且身量极高,看起来比先前那具还得高半个脑袋。他的头颅低垂着,红黑交织的长袍大片垂地,脚边蔓延着血泊,几乎将一片沙地都染成了红。一瀑黑发凌乱散落,只能窥见几分侧脸,肤色白得如云巅雪。 谢青岚竟看得挪不开眼。她顿了顿,迟疑地伸手去抬他的头颅,指尖触及冰凉的肌肤,冷得她缩了下脖子。 黑色散落,露出精致秾丽的眉眼,谢青岚瞳孔一缩,眼底露出几分惊艳。 若说刚刚那人是谪仙之姿,那眼前这个的男人就是彻彻底底的妖邪。 狭长上挑的双目紧阖着,眼尾是细细一道,泛着几分醉红,但眉毛却浓黑锋利,像一柄冷刃划过,锐利得叫人惊心。从五官到神色,都与“正道”二字相去甚远,明明妖气冲天,却又是一副俊俏绝色的少年皮囊。 这也太漂亮了…… “活的帅哥见不到几个……怎么死了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扫把星到底看出什么没有!” 有人大喊,谢青岚回过神,迅速收回手。 她咳嗽两声,遮掩自己的花痴相,将事情如实告知村民。 大家伙一听,纷纷松了口气。 “不是瘟疫就好,咱村的水还能喝。”老里长拍着胸口喃喃道。 “里长,那我还要从村里搬出去吗?”谢青岚淡淡问。 里长一愣,尴尬地看向先前指着谢青岚痛骂的那双父母,“这……小虎他娘,菱歌刚为村里解决一件大事,咱不能过河拆桥吧。” “要不这样,菱歌你给人小虎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谢青岚扯嘴笑笑,“里长,别抬举我了,我这张嘴神鬼不怕,就是不会道歉。” “您啊,还不如把我赶走吧。”她边说边把尸体搬上木板,纤绳往肩上一扔,“就是不知道以后再出现尸体还有谁敢来看喽——” 里长语塞,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青岚大摇大摆离开。 他随即扭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朝那俩夫妇道:“看你们干的好事!” 2、风光大葬 谢青岚折腾了半天,回到屋里已经是日落。 夜里多有妖邪作祟,去义庄不安全,她就暂时把尸体拉回自己的屋子,停在后院里。 她扒下两人身上的外袍,对着烛火细看上面的绣花。黑衣男子的外袍就是普通的衣衫,另一件更特别些,那件衣衫不知是由什么丝线制成,流光盈盈,衣领与袖口处还绣着七瓣的雪花纹样,针脚细密精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七瓣雪花,”谢青岚凝眉,“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 【系统,你知道吗?】 【回大人,系统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你觉得这两具尸体能换多少积分?】 【系统认为您可在入棺后查看一下积分增长。】 谢青岚语塞,别人穿进书里,那系统金手指开得要多大有多大,怎么到她这了连个积分都不给提醒,就开个扭蛋还是限时的。 可恶。 跟这破系统是聊不下去了,她果断放弃沟通。 系统判定收尸的条件是尸体入棺,黄符封盖,所以把这两具尸体带回义庄一贴黄符就算大功告成了。但谢青岚琢磨着,她也不能一直局限在这村内的小小义庄里,否则那一千积分该攒到猴年马月。 既然这凡间□□四起,那无辜者总是多的。她不如建个专门收尸的移动店铺,边走边干活,总好过待在这里。 但创业得有本钱和名头,本钱好解决,就是这名头…… 谢青岚一边思忖,一边默默打量那两具靠在一块的尸首。 说起来—— 还有什么能比大张旗鼓办一次丧事要来的名头响? * 第二日清晨。 谢青岚收拾好屋子,就背上包袱往县里当铺去。 她一共带了三样东西,分别是两件外袍和还有黑衣尸体怀里的一片金叶子。金叶子还是她今早收拾黑衣男子衣物时掉出来的,状如兰花,表面有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色光泽,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果然,她到了当铺一问,就光是这金叶子就能当三百两,再加上两件外袍,足足有五百两。 可偏偏这个时候,谢青岚那约等于无的良心又发作了,觉得拿死人这么多钱不大好意思。她思来想去,最后只当了那片金叶子,两件外袍都被重新塞回了包袱中。 谢青岚拿着钱到街上买了一堆灵幡和冥纸,接着又找人定制了两具金丝楠木的棺材。 如今人们多为火葬,土葬极其之少,导致棺材铺也没活干,一家接一家倒闭。她现在找到的这家还是因为隶属于某位富人老爷名下,所以才不致惨淡关门。不过情况再好也还是那样,照例混吃等死。 在等店家去拿木料的时候,谢青岚从兜里掏出一把南瓜子坐在铺子前,一边哼哧哼哧地嚼南瓜子,一边看着几个小孩在旁边玩竹马。他们一面玩,一面接力地唱着童谣,一句接着一句。 【我母卧雪仙,我父凌霄主,生来修仙根,不作凡尘苦。】 “一个个都想当神仙,干脆凡间都毁灭算了。”谢青岚听完,嘴里壳往外一吐,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她话音刚落,店主拿着几块木料折返。木料就四类,谢青岚心想着自己身上的钱肯定够,就挑了最香最好的一种。结果大手一挥签下订单,往最后一瞥,被那串数字吓得眼睛瞪圆。 “四百两?!你抢钱啊!” “咱这都是这个价呀,姑娘您挑得可是最好的木料,而且这做工模样也选了顶顶好的,四百两不贵了。” 谢青岚皱眉,“那就换下一等,我身上就三百两银票,也不够两具棺材。” 店家面露难色,“可……可您单子签都签了,哪有言而无信的。实在不行,那咱就去官府理论,看县老爷怎么定夺。” “不行。” “或者……”店家看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要出来买棺材,不由地心生怜悯,想出一个法子。 “要不这样吧。我收您三百两,然后把两具棺材做成一副,但是比原先的大点,装两个人完全没问题。您看怎么样?” 谢青岚愣住。 异样地看了眼店家。 “你……倒是不怕鬼哈?” 俩尸体塞一块?这要是头七鬼魂回来找她报复,她是死还是死呢? “没事儿,我再送您张秦老道亲手画的符,您到时候就贴在两具尸体手腕上,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往西不就是仙人们住的地方吗,鬼没那胆子作祟的。” 店家说着,朝西边一座仙山方向指去。那边便是无尘道的入口,只有进了无尘道,才有机会能被五大修仙门派选中。 也因为附近就是仙山,所以这里的村镇很少会有妖邪闹事。 谢青岚半信半疑,“那行吧。” 她欲哭无泪地掏出全身上下仅剩的三百两银票,含着热泪交给店家。店家哗一下抽过银票,笑靥如花。 “后天一早!棺材就给您送过去嘞!” * 果然,两日后鸡鸣之时,一具雕花金丝楠木棺材方方正正摆在了谢青岚家门前。另外还有十六位负责抬棺材的脚夫,一班负责大锣和敲鼓的乐师和四个举长旛的。除此之外,昨日谢青岚还专程同棺材铺店家订做了两个开路鬼,到时候就举在出殡队伍的最前头。 当然了。 又是当了东西换来的钱。 不过这回她当的可不是那两具尸体身上的东西,而是自己身上的半块碎石头。那碎石头自打她穿过来就在屠菱歌身上,虽不完整,但当铺老板说看在质地独特的份上,也值个三十两,她就给当了。 谢青岚跟脚夫们唠着闲话,分别给人发黄面饼垫肚子。接着回到屋里,将昨晚祭奠那两位死者的食物装进一个瓷罐里。她抱起馅食罐,招呼两位脚夫把尸体放进棺材内,亲自封了黄符。 黄符封棺霎那,脑海清脆一声。 【恭喜大人,积分增长101,您当前的积分为:107】 谢青岚诧异瞪眼。 【这么高?!】 原以为顶了天只是五十来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她这是埋了哪路神仙啊。 谢青岚理所当然以为这积分的来源是那白衣男子,心中当即乐不可支,但面上还得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入土。 谢青岚两脚一迈,大喊:“棺起,出山——” 出殡队伍浩浩汤汤地穿过西南村,长长的红白两色灵幡飘荡在空中,哀乐响得整座都能听见。鉴于村中已数十年没人办过这么热闹的出殡礼,消息一出,全村人都争先恐后地跑过来看热闹,你一嘴我一嘴地指着队伍争论。 “老婆子,你说我死的时候也能这么有面儿吗?” “想什么呢!明年咱几个还能活?” “那说不准今年就能给办了呢。” “去去去,别说那晦气话。” “我看这谢青岚就是个怨鬼,干这么不吉利的事!村里都要被她折腾晦气了!” “还入土呢,要是那尸体瘟疫传出来,我们村子人咋活!” “这棺材咋恁漂亮,俺也想要。” “风光大葬馆?那是啥?” 而此时,风光大葬馆的馆主谢青岚呢,正穿着身丧服,抱住馅食罐,肩上斜挂着一块大字“风光大葬馆”的木头招牌,走在队伍最前面。 招牌底下还写着:收尸特惠,买一赠一。 闹哄哄的人群在走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停在半山腰一片空地处。这里正对西边的仙山,正是仙气馥郁充沛之地。 棺木重重落地后,谢青岚朝棺木跪拜了三下,叫人抬进事先挖好的坟坑里。 可刚开口,一个抬棺的脚夫凑过来,问她:“丫头,是不是少了点啥?” “少什么?” “坟包正对仙山,咱得求那些个仙人庇佑庇佑吧。” 谢青岚一听,倒也没错。 “要如何做?” “你忘了?《百仙赐福歌》啊,诚心诚意地唱一遍就行。” 谢青岚沉思。 《百仙赐福歌》……是个什么玩意儿? “屠老头居然没教过你吗?这可是修仙界传下来的歌。”那脚夫啧啧两声,“没事,我也会唱,我替你唱,你给我加点钱就行。” 脚夫生怕谢青岚拒绝,抬脚一步走到棺材前,清了清嗓子。 【我母卧雪仙,我父凌霄主,生来修仙根,不作凡尘苦。】 谢青岚一听,不就是她之前听那些小孩唱的童谣吗? 【但是莫要怕,不是卧雪仙,不是凌霄主,还有羁留山,和那归一三全土。】 【你也成仙来,我也成仙去,人人如东海,不惧命丧瘟疫病,和那要命的厉城主。】 【百仙赐福,啊~啊~啊~】 脚夫唱完,红光满面地看向谢青岚。但奇怪的是后者却拧着眉,表情倏然变得难看。 “咋了丫头?” 谢青岚挤出声音,“你唱的那几个地方,是不是五大修仙门派的名字?” 脚夫点头。 谢青岚眼前一黑。 完了。 大完蛋了。 她就说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尸体衣服上的七瓣雪花纹样熟悉。那不就是五大修仙门派之一,卧雪阁的派徽吗?! 可按照小说里的进展,在百年瘟疫到来的前一年,卧雪阁的人根本还没有出山啊!他们可是直到三百章之后才出现的! 不对—— 谢青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也不是一个卧雪阁的人没有。 因为小说的男主封吾,就是卧雪阁的掌门。 原书这个时候,男主封吾刚被一道请仙符拽下凡间,却正好遇到反派谢离,两人大打出手后重伤不醒,被同一个捡尸人送进了棺材里,分别埋了七天才醒来。 谢青岚忽然背后一凉,神色惊恐,看向那具棺材。 男主和反派……不会被她埋了吧? 发现自己干了一件惊天荒唐破事的谢青岚,颤抖着手擦掉额头的冷汗。 封吾还好,好歹是名门仙长,不会对她动手。 可怕的是谢离。 原著中的魔头谢离血腥残暴,是全文的究极大boss,不仅将所有正派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还几次害得男主当场暴毙。 没错,是真的当场暴毙,四肢炸裂! 要不是因为主角光环厚实,封吾早在第一章就死翘翘了。而且听作者剧透,这个反派还谋划着要毁掉整个修仙界,将天上人间变成一座炼狱。 想起谢离在书中的那些操作,谢青岚两腿开始发软。 要是他一醒来发现自己被埋了,金叶子还被人给当了,那自己必死无疑啊! “丫头,丫头,你咋浑身一直抖呢?” 脚夫伸手拍拍她的肩,发现她颤得厉害。 “没,没事。” 谢青岚面色惨白,勉强扯嘴干涩道:“我问你…咱这丧事……能停吗?” “啥?”脚夫连忙摇头,“停不得停不得!丫头你钱都花出去了,这棺材就差入土了。” 谢青岚一听,更凄惨了。 就算停下来也没用,金叶子已经被当,她身上没钱根本赎不回来。 要不,干脆立马跑路吧? 反正谢离没见过她,她只要跑得够远,绝对不会被逮住。 谢青岚当即拍案定下。 她喊道:“快!赶紧把两位大人埋了!记住啊,风光大葬!风光大葬!土一定要给我埋严实了!” 脚夫招呼其他人齐力将棺材搬下去,十几个人力气大手脚又快,没一会儿棺材就被土埋得严严实实。谢青岚怕埋不干净,还默默伸出一脚把土给踩实。 出殡结束后,她便急匆匆赶回家中收拾行李。走前给里长留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及半月后将有恶鬼袭村一事,并交付了义庄剩下的那些事理。 然后脚下麻溜地,一转眼就逃出了西南村。 3、魔头复活 她一路往西走,夜里月落时已经走出了槐阳镇。 谢青岚朝的是西侧仙山方向,一来靠近仙山多少能得庇佑,二来她记得原小说里,谢离苏醒后便朝东面的鸣天城去了,那她自然是要往反方向跑。 未修官道的山林两侧皆是森森树影,风一吹还有宛如鬼嚎的凄厉声。谢青岚虽然胆子大不怕鬼,但死还是怕的。 她寻了半天,找到一间破庙暂时住下。 用火折子点了草堆,坐在火堆边,将刻着“风光大葬馆”的招牌放到一边,顺手从包袱里拿出黄面饼子,一面啃饼一面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谢青岚就是得了几辈子的胆,也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干出一具棺材埋了男主和反派两具尸体的惊天大事。可她不仅干了,还当了人家的东西扒了人家的衣服。到现在那两件衣服还在她包袱里躺着呢。 得亏她发现的快,不然现在的谢青岚早已是一具死尸了。 【系统,你怎么都不提醒我那两人的身份?】 【回大人,系统也不知道他们是何人。】 谢青岚气恼。 【那你到底都知晓些什么?!】 只听闻脑海中嗡的一声,接着那系统道: 【当前已获得讯息】 姓名:谢青岚 身高:? 体重:? 年龄:? 累计积分:一百零七(可兑换神秘扭蛋一颗) 智力:大智若愚 性格:不好描述 武力:? 姓名:屠菱歌 身高:四尺半 体重:八十斤 年龄:十六岁 智力:平平无奇 性格:软弱至上 武力:四肢简单(但天生神力) 【这些是系统目前所知晓的东西,大人请过目。】 谢青岚:“我那一列为啥那么多问号?” 【因为系统不知道。】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系统知道大人当前积分一百零七。】 【大人可要兑换扭蛋一颗,建议兑换,或有惊喜发生。】 “不要。”谢青岚果断拒绝。 她就那么点积分,还要换扭蛋,又不是脑子有坑。 谢青岚也不想再跟系统多费口舌,她裹紧衣衫在火堆边睡了一晚,第二日醒来,随便抹了把脸就准备继续上路。 但怪异的是,林中忽然冷雾弥漫,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谢青岚紧皱着眉头,反复寻找离开的方向,可无论她怎么走,都无法走不出这片树林。 两个时辰后。 谢青岚气喘吁吁地第二十次跑出林子,终于隐约看见浓雾中房屋的轮廓,她快步朝前,结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破庙前。 “什么情况,鬼打墙吗?” 谢青岚察觉到情况估计很糟糕,从包袱里掏出黄符,蓄势待发。 这时,背后一阵凉意陡然惊起,她立马转身往后,手里的黄符朝外飞去。但霎那见,黄符刺啦碎成粉末,一道黑雾猝然从粉末间蹿出,直冲她印堂穴而来! !! 谢青岚还没喊出声音,额心一刺痛,陷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岚才缓缓醒来。她头疼剧烈,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捆着双手双脚丢在一间地牢里,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似是曝晒多日的死尸味道。 这味道谢青岚最熟,心中大叫不妙。 完蛋,她不会是被狰狞鬼抓了吧? 这坤灵大陆上妖鬼横生,但种类只有二十九种。狰狞鬼就是其中一种,人如其名长相狰狞可怖,而且最喜欢动物和死尸的腐肉。 莫非她这么倒霉,偏偏碰上了对方? 【系统!系统!】 【回大人,我在。】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撞鬼了?】 【大人真机敏,是的。】 她就说! 接着系统继续道: 【此处为鬼的幻境,此鬼习惯在幻境中杀人,大人您有麻烦了。】 【我怎么听你这语气还挺开心的?】 【不敢。】 【不过我建议大人兑换一枚扭蛋,有保命作用。】 谢青岚心中一疑。 【这不会是你搞出来故意骗我花积分的吧!】 【回大人,我还没有这种能力。】 【……】 【那大人是否要兑换呢?】 【不要!】 【好的,大人。那您好好休息。】 脑海中啪得响起一道关门声后,那系统怎么叫唤都不回应了,任凭她在心中怒骂一百遍对方也照例装死不吭声。 谢青岚气得咬牙切齿。 行,你不帮我那我自己逃出去! 她看向四周,发现不远处摆有一盏燃着的烛台。她朝那边爬去,以一种头下脚上的诡异姿势,把双脚伸过去。脚踝被火燎烫了下,疼得她急忙嘶一声。好在这绳子粗制滥造,只是火一碰就迅速烧断。 谢青岚挣开麻绳,偷偷摸摸地走到门边,探头向外。 廊上空无一人,但两侧墙面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在昏暗里分辨不清模样。幽幽光点在长廊尽头处闪烁,一股森冷感顿时从脚直窜头顶。 谢青岚紧张地搓动掌心,无暇顾及恐惧,只知道再待下去她九死一生,还不如冒一回险。 她关上门,摸着墙壁朝亮光靠近,指尖碰到形状怪异的东西,她借着昏暗的光逼近细看,才发现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挂着的是泥人偶。 那些泥人偶各个表情生动,贪嗔痴笑,皆像活人。谢青岚没有被鬼吓到,却被这些泥人偶吓得一抖。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谢青岚捂着自己的小心肝,脚下步子越发快。 逼仄狭窄的走道里,静得连风声都没有,谢青岚努力压低步伐,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把那狰狞鬼招来。 终于就在那亮光近在咫尺时,谢青岚看见一扇半敞着的门。 她心中喜急,快步朝门口冲过去。 然后就在此时—— 背后猛然传来猛烈迅速的脚步声。 谢青岚往后一看,一个脸白近透明,张着血盆裂口和无瞳白目的恶鬼,举着一把满是尖刺的铁棒,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朝她冲来。 【卧槽!什么鬼东西!】 她不及多想,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条件反射抬步就朝门口狂奔而去。可明明近在眼前的门却好像隔着一堵墙,她怎么用力跑都摸不到! “系统!救命啊!!” 一道开门声响起。 【回大人,您叫我。】 “快救我!我要死了啊!!” 【建议大人兑换扭蛋,有保命效果。】 “你他妈怎么现在还想着这些!啊啊啊啊!卧槽那鬼要跑过来了!!” 【大人是否要兑换扭蛋呢?】 “你是不是有病!!” 恶鬼越来越近,谢青岚惊慌失措,“随便了随便了!你确定能保命吧!快点换!!” 系统语气带着几丝愉悦。 【收到,这就为大人抽取扭蛋。】 滴一声后。 一个扭蛋被转开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响起。 【恭喜大人,您已重获一等谢氏秘术:言灵。有效时间:一炷香。即可为您生效。】 电光火石间,她的衣领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狰狞鬼的爪子尖锐如冷铁,作势要挖出她的心脏,同时另只手的狼牙棒狠狠砸下—— “别动!” 那声音惊雷般,让整个幻境都颤了三颤,与此同时狰狞鬼应声静止原地。 预想中的血腥画面却并未发生,谢青岚颤着睁开一只眼,狰狞鬼的脸就离她几分远,恶心得她一哆嗦。但很快谢青岚又发现这个恶鬼一动不动,如同被定了身。 言灵居然真的有用? 谢青岚试探道:“……往后退两步。” 闻言,那恶鬼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 “再退两步。” 恶鬼又后退两步。 竟然真的有效!原来系统没有诓她。 她直直盯着恶鬼的无瞳白目,深深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恶鬼——消散。” 刹那间,眼前的厉鬼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但谢青岚还没来得及再多感慨,四周忽然天崩地裂震荡起来,她脚下的地砖猝然破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直穿整条昏暗长廊。 紧接着,她从裂口跌落。 谢青岚从幻境中挣脱,睁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破庙。她不敢确认刚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匆匆捡起地上的东西,想先逃离此处,但推开庙门,却被一阵狂风吹得退回庙内。 她挡着风,艰难地睁开眼。 庙外不远处,一位女子双脚悬空,白眼上翻,嘴角淌着鲜血,死状极其可怖,而她的脖颈处紧掐着一只苍白的手。那凶手身着红黑错色的长衫,腰间用一根银腰带勒紧,一瀑黑发束成了高马尾,随风扬起,正拂过侧脸。 可谓唇红如血,面白如雪,眉黑如墨。 要是换作别的男子,谢青岚还能煞有介事地说一句狠毒也漂亮。但换成眼前这个男子,谢青岚连感慨都没了,吓得脚一软,跌坐回地上。 另一边,谢离松开尸体,连眉峰都不动一下。唯有瞥见袖口被沾上的血迹,才不悦地轻啧一声。他没有洁癖,只是讨厌血粘在身上,于是从怀中取出帕子。 擦拭时,发现了躲在破庙门后企图装死的谢青岚。 谢青岚正在心中默念着“千万别看见我千万别看见我”,紧接着跟前多出一道黑影,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是谁,连忙啪一下跪在地上。 谢离眯起双眼,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从她背上的那块“风光大葬馆”招牌上掠过。 风光大葬…… 他眼底漆黑,浮现杀意。 身前的少女跪在地上,露出一截枯瘦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捏便能碎成粉末。 谢离的指节动了动,发出咔哒一声。 “我的东西呢?” “东西?”谢青岚差点抬头,连忙又低下。心想着难道是谢离认出她,来找她要金叶子了? “你拿的东西,还在这里跟我装傻。” “说,东西在哪!” “这个……我着实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装傻还有活路,坦白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和我装傻,你真是不想活了。” 谢离伸手过来,他最擅长符箓和血鬼阵,也晓得哪种方式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要让眼前这么一个少女跪地求饶坦白真相不仅不难,还轻而易举。 但谢离想的是什么谢青岚怎会不知。 她可是一个看过书的人,谢离什么阴狠性格她最清楚。 【系统,言灵对反派有效吗?】 系统胸有成竹。 【大人可以试试。】 谢青岚索性把心一横:行,要是没效,那你就替我收尸吧。 在谢离那手即将碰到她时,谢青岚抬起头,一双明亮坚韧的眼睛对上谢离含着戾气的目光。 “谢离。” 他听见面前少女的声音,愣了一愣。 接着谢青岚张口:“别、动。” 那只手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4、萝卜开会 谢离被定身在原地,唯有一双眼睛带着茫然和错愕看向她。 谢青岚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将包袱背回肩膀。她这才看见自己背上还有块风光大葬馆的招牌,估计谢离就是看到这个才发现她的身份。 【系统,你说那什么时效,还有多久来着。】 【还有八十息。】 “那不就是……”谢青岚掐指一算,这不就快结束了吗!她得赶紧跑路才行。 她面带愧疚,实则心安理得地朝谢离一鞠躬,然后撒开腿就往外跑。管它东西南北,先逃为敬! 跑进树林里没多久,就听见那该死的系统提醒道: 【您的言灵术法已失效,欢迎下次光临。】 系统话音刚落,下一瞬一道符咒划破谢青岚破烂的衣袖,在她的手臂上割开一道口子。她吃痛地往旁一摔,未等落地,脖颈被人用力掐紧直撞上树干。 枯叶震落,砰声巨响。 谢青岚的背脊仿佛碎裂了般,剧痛传遍全身,她重重闷哼,脸上血色尽失。而刚刚还被定身的魔头此时就在跟前,一双眼眸含着森冷的暗光。 谢离声音冷沉,却有些颤抖,俊美面孔显得有些狰狞痛苦,视线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痕迹。 “你是谁?”他手中力道加大,“谁教你的言灵!” 谢青岚被撞那一下力气太大,几乎神识涣散双目模糊。她的脖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痛到连张嘴挤出声都变得无比艰难。 【快说你是羁留山弟子!】 系统少见地慌张出声。 【大人快点!】 谢青岚顾不上其他,用力拍打着谢离的手臂,拼尽全力道:“我是……羁留山…弟子。” 闻言谢离微愣,手劲竟真的轻了下去。他长眉拧紧,露出几分错愕,片刻后才彻底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反复用探究地目光审视她。 身上力道一泄,谢青岚捂着脖子倒坐在地上,痛苦地咳嗽着。她摸摸嘴角,果然摸到了几滴血。 幸好脖子没断,还能活。谢青岚苦笑着安慰自己。 “你既是羁留山的人,又为何在此?” “背后的木牌又是从何而来?” 趁着擦血的空隙,谢青岚飞速运转着思绪。她记得羁留山是修仙界五大宗门之一,虽然不清楚系统为什么要她佯装羁留山的人,但看样子谢离似乎会对羁留山之人留些情面。 她眼珠一转,垂着头弱势道:“这木牌是我随手捡的,因为瞧着有意思就带上了。我在此是因为师父派我下山历练,结果没想到……” 谢离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继续问:“那你师承何人?” 师承…… 谢青岚一顿。 完了,羁留山里有什么人来着? 【说谢馔玉】 系统好意提醒。 谢青岚听到这名字,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却没能抓住。她顺着系统道:“我师父…名唤谢馔玉。” “他?”谢离眯眼。 自谢明烛死后,谢馔玉成了羁留山掌门,但却从未收过一个弟子,就连山门都极少踏出。 眼前这少女自称是他的徒弟? 谢离扯嘴,真当他是痴傻的。 但谢离却也没戳穿她,顺着谢青岚的话道:“谢馔玉确实收了个徒弟,没想到是你。” 还正好凑上了。谢青岚一喜。 “您和我家师父认识?那真是巧了,既然如此你应该也不杀我了吧。您要不杀我,我就不耽误您事儿,”谢青岚一面说,一面偷摸摸站起来企图溜走,“我还急着赶回去复命呢。” 刚走没两步,衣领被拽住。 “站住。” 谢离单手拎着她,一束高马尾简单利落。 谢青岚苦笑,“仙长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木牌在哪捡的?” “在槐阳镇……” “既然你刚从槐阳镇出来,可见过一个姓屠的守尸人。” 谢青岚心里一咯噔,谢离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她紧张地捏一把汗,颤巍巍道:“姓屠…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你若再说一句废话,便——” 谢离伸出两指,指尖绕着几丝暗红光咒印,似蠢蠢欲动朝她冲来。 “那我听过!”谢青岚非常没有骨气,立马坦白,“姓屠对吧,我记得她在槐阳县还挺有名的,那个县里就一个守尸人,应该就是她。” “你见过她?” 谢青岚义正言辞道:“远远地瞥过一眼,相貌奇丑无比。” “好。” 好?好什么? “那屠菱歌拿走我一件东西,你既然见过,便同我一起寻她。” “可仙长我这还急着回宗门报道呢!”谢青岚惊慌失措。 谢离懒得废话,抛给她一句:“要死还是要找人,你选。” 我选你个头!谢青岚气得内心大骂,脸上却一点都不敢露,谄笑道:“那自然是找人了,我找,我这就找…” 估计是怕她逃走,谢离还给她施了一道咒术,说什么“十里回家咒”,要是她擅自远离十里,那就会魂飞魄散,直接升天回家。 谢青岚一听到这,扭头就问了系统有没有解法。可这个系统屁用没有,除了提醒她收尸和诈骗她开扭蛋,什么都不会干。 她只能咬着牙,心想等哪天要是能碰见什么仙人,就求他救自己脱离苦海。 两人离开破庙后,谢青岚借着“屠菱歌可能去求仙人庇护”的理由,诓骗谢离往西走。毕竟这样她才更有可能遇见仙人,也更容易脱身。谢离也不迟疑,像是一点都不怕那些修仙的。 林中山路格外崎岖,走起来颇为费力。谢青岚刚受了伤,此时走路趔趔趄趄,稍微一用力就会牵扯到后背的撞伤。但她又不能让那魔头专程停下来等她,就只好硬着头皮一直走。 几个时辰后,两只脚都磨出血泡,包袱里的干粮和水也都吃完了,谢青岚终于撑不住摔在地上。 那魔头走远了几丈,又慢悠悠绕回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的谢青岚。 “起来。” 谢青岚奄奄一息,“仙长,我再走下去要死了。” 谢离嗤声,“谢馔玉的徒弟这么容易死?我看他除了言灵什么都没教你吧。” “起来。” 被一再催促,谢青岚只好抖着两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但她之前被谢离那么一摔,本来就受了很严重的伤,到现在五脏六腑还火辣辣地疼,更不要说几乎被砸裂的背脊骨。她能撑几个时辰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现在忽然站起来,头重脚轻之下眼前一黑,直接就昏了过去。 谢青岚这一晕,直接睡到半夜。 醒来时,窗外月色皎洁,屋内燃着烛火,可闻见淡淡的杏花香。谢青岚思绪停滞了片刻,就听到两个女人的谈话声。 “鱼娘你听说没有,今天村里来了两位贵客。” “我送鱼时,在里长家中见到了。” “长得如何!我听说都是美男子啊。” “唔……倒是俊美,我却不大喜欢。” 谢青岚贴在门后停了几句,从话中听出她们所说的男子其中一个像是谢离,但另一个是谁就不晓得了。 她推门出去,那两人听见动静,纷纷息声看向她。 “你醒啦。”年轻女子放下手中的纱线,欣喜道。 “请问二位,这里是?” 她二人相视一眼,被唤作鱼娘的女子柔声答:“我们这里是偶人村,这位是林绣林大娘,我叫鱼生姬,唤我鱼娘便好。是一位谢公子带你来的,你昏迷不醒,他便你留在我这休息。” 没想到那魔头居然没有把她丢在路边。 “那他现在在哪?” “就在里长家里头呢,去那边路有点黑,你要去的话让鱼娘带你过去吧。” 昏暗村道上,谢青岚提着一盏纸灯笼跟在鱼娘身后。鱼娘生得清秀,说话也很温柔。大概路上怕谢青岚怕黑,所以一直主动出声同她聊天。 从她的话里谢青岚得知鱼娘原来是本地人,自小生在偶人村,一直没有出去过,不过因为偶人村离仙山近,所以经常会有各路人士经过此地,她见识的也就多了。 谢青岚问她偶人村怎么叫这个名字。鱼娘说,因为他们村子是做泥人偶出名的,所以一直都会有人闻名前来拜访。不过像谢青岚和谢离这种组合的,还是头一次。一个穷困潦倒得像乞丐,一个金枝玉叶得像公侯。 谢青岚看向自己满身脏污的衣服,“这个其实有些复杂…你将他当作我的上司就行。” “原来是这样。” 鱼娘话音落地,正好到了里长家门前。 她送谢青岚进了屋,站在门前朝她摆手,直到谢青岚进门才离去。谢青岚以前就最喜欢和一些温柔姐姐说话,所以遇见鱼生姬心中也很欣喜。 她推门而入,屋内点着熏熏烛火,坤灵大陆一年之中初春最为漫长,既不温暖又不是过分寒冷,但总归还是有些凉。而这烛火,恰好为这料峭初春里增添了几分热意。 里长坐在席边斟茶,左手边是谢离。魔头枕着卧具,支手撑头横身倚躺在软塌里侧,面容熏上几分了黄晕,更衬得慵懒肆意。 谢青岚一瞥,心跳得快了些,匆匆挪开眼,却被右边一道白色身影吸引了去。那白色身影也是位俊美男子,五官端正硬朗,三庭五眼都恰到好处,气质又卓越出尘,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总之就是哪里都挺好,但坏在一点,这位仁兄,有点太眼熟。 真像那个被她丢进棺材里的男主封吾。 谢青岚还在挣扎。接着听见对方自我介绍:“这位谢小友,初次见面,在下是卧雪阁封吾。” 得,不用挣扎了,直接宣判她死刑吧。 谢青岚内心沉痛,“这位仙长你好,莫非您也是想找……” “实不相瞒,我听闻你与屠菱歌相识,所以想请你相助替我找到她。”封吾语气诚恳,“你可放心,需要多少酬劳我都付你,不会叫你白跑一趟。” 她真是半点都没猜错。 “谢小友不愿相助吗?”封吾面露惋惜。 谢青岚倒是想拒绝,可余光却见谢离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只能苦涩地抽动嘴角,“怎么会呢…当然愿意啦。” “那姑娘这是同意了!”封吾松了口气,“这便好。对了,还没问姑娘名讳,请问是?” 谢青岚还在惆怅:“我叫谢青岚。” “请问是何字?” “青山不改的青,浮岚暖翠的岚。”谢青岚歪头,“谢、青、岚。” 谢青岚说完。 软塌上的谢离,眸光闪动两下。 5、乱葬岗 原著中,封吾在槐阳镇遭遇恶鬼袭村的事件后,就直接朝着鸣天城去了,可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诡异的是他竟然能和谢离相安无事地对坐于两侧。 书中这俩人一位是卧雪阁掌门,大义凛然的正道之光,一位是历城城主,臭名昭著的邪佞之首。两人势同水火,一见面非死即伤。谢离又多次谋划害封吾九死一生,变成废人。这俩人能坐在一块喝茶?怎可能! 可如今不仅同桌而坐,还和睦相处,这人设崩了吧。 谢青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没过一会儿,里长起身出去准备点心,屋里只剩下三人。 魔头倚着软塌,眼皮子懒洋洋地垂着,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茶桌,却莫名叫谢青岚压力山大。而相比于谢离的懒散,封吾的坐姿格外端正,一板一眼,神情严肃而庄重。 谢青岚轻声咳嗽两下,打破寂静,“封吾仙长怎么会到偶人村来?” “我本意是想前往鸣天城,但离开槐阳镇时听人说,曾见那屠菱歌在夜间朝西边去,于是就追过来的。来此途中看到一间破庙,庙前残留有斑斑血迹,我担心会有恶鬼作祟,所以才来到这里。” 他说着,眉头轻轻一拧,“没想到会遇见谢城主。” “原来两位仙长认识啊。” “谁认识他。”谢离反驳,“我和最喜惩恶扬善的宗门中人,可半分都不认识。” “三百年前你残杀我宗门中人,如今却说不认识。”封吾一字一句,咬着声音重道,“本性乖张顽劣,冷血无情,难怪谢师祖将你逐出师门。”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利声猝然响起!封吾避闪不及,脖颈处割破一道血口。 谢离冷着脸,幽幽眼珠盯着封吾,像一只索命厉鬼。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谢青岚差点弹起来,她缩着手脚和脖子,看似胆小如鼠,心中却燃起一股浓烈的吃瓜欲望,大喊着:打起来!打起来! 书里并没有明烛师祖这么一位人物,但看谢离的表情,就晓得恐怕此人名讳乃是禁忌。而且看那意思,应该还是谢离的师父。能当反派的师父,估计不是个简单角色,不过书里没写,那再厉害也只是个炮灰。 “谁准你提她的名讳?” “我是宗门中人受过她的照拂,为何不能提。你欺师灭祖,不能也无权提及她的人是你。若是谢师祖在世,必定也会后悔当日对你的种种好。” 屋内气氛沉闷,面前二人针尖对麦芒,空气中都能隐约看到噼里啪啦的火星。先前的和睦相处完全是假象,不过是在凡人面前不能动手,封吾才勉强忍住对谢离的敌视。无尘一战,卧雪阁数十弟子死于谢离手中,这份血海深仇他永生难忘。 这瓜越听越起劲,谢青岚都想掏把瓜子出来坐等看戏。凭谢离那阴晴不定的性格,连平常女子都敢杀,又何况是男主。待会这地方不会血溅满地吧。 但没想到谢离一语不发,晦涩湛黑的眼珠盯着封吾,不知到底在想什么。许久之后,旋即又换上一副懒散的神情,仿佛毫不在意封吾所言中的咄咄逼人。 “我是欺师灭祖,那又如何?谢明烛一死,你们谁能杀我。没了她的几大宗门如今全是群废物,就连你这掌门都能被人随随便便拉下修仙界。”谢离轻蔑,“这不是更可笑吗?” 封吾怫然不悦,“比起走旁门左道之辈,我等潜心修行方是正途。” 谢离笑笑,那笑声嘲弄之意却明显得快要溢出来。封吾还想再说,这时那里长端着茶水点心进来,他只好偃旗息鼓不再开口。 戏没得看了,谢青岚有些意兴阑珊,干巴巴地嚼着糕点。 吃糕点时,听里长谈论起偶人村中的事。这偶人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从祖辈起就一直以泥人偶为营生,也试过其他营生,但唯有泥人偶一营生名扬各地。怕他们不信,里长还拿来了几个泥人偶给他们瞧。 谢青岚一看,果真栩栩如生,说是活得也不为过。槐阳镇上也有专做泥人偶的手艺人,但却不出名,做的东西也中规中矩。 出于好奇,谢青岚问里长为何偏偏他们村中的泥人偶能这么好,不料里长却像是言及什么隐晦,支支吾吾的。 封吾说:“里长,有话直言即可。” “其实也并非是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怕说了之后各位仙长会觉得不干净。”里长缩着脖颈,一副自愧的表情,“其实这些泥人偶的泥料,都是从乱葬岗拿来的。” “乱葬岗?”谢青岚诧异。 “祖辈们发现的那处的泥土竟格外适合制成人偶,所以就一直传下来了。仙长们不介意吧?” 封吾摇头:“自然不会。” 谢离却和封吾持相反态度,他面露厌恶撇开里长的手,索性起身,看都不看里长和封吾一眼,朝谢青岚道: “送杯茶到我屋里。” 说罢离开。 臭毛病真多。谢青岚心中不满,龇牙咧嘴。她扭过头,问里长:“请问那乱葬岗在何处?” “不远,就在村口往西七百米外。” “不过那乱葬岗总有怪事发生,你们可千万不要过去啊。” 谢青岚听话点头:“当然不会,我超级怕死。” * 谢青岚端茶来到谢离门前,敲门进去。谢离正坐在窗边,指尖折着纸鹤,闻声漆黑的眼瞳挪向她,指尖叩点案台,示意她走近放下。 谢离望向眼前这枯瘦少女,想到刚刚她谈及名讳的那句说辞。 青山不改的青,浮岚暖翠的岚。 从前谢明烛也爱这样说,说自己是明哲保身的明,洞房花烛的烛。还喜欢歪着头,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自己的名字,就和谢青岚先前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动作一模一样。 在历城三百年光景,身边所有人都跟他说谢明烛灰飞烟灭,死生不再。可谢离从来不信。他觉得像谢明烛这种人,哪怕是道尽途殚也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偷偷藏起来不让世人知晓自己的行踪。她她那么怕死怕疼的一个人,连擦破皮都要跟他抱怨,又怎么可能会灰飞烟灭。 “你说你叫谢青岚?” “是。” “谁给你取的名字?” 谢离看她的眼神晦涩不明,谢青岚怕是试探,谨小慎微道:“是师父取的。” 谢离没说相信与否,只是片刻后忽的递过一张纸。 他的眼底情绪晦暗涌动,隐隐藏着几分期盼和渴求,拿着纸的手掌心溢出黏腻的汗水。 “会折千纸鹤吗?” 谢青岚怔住。 千纸鹤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闭着眼都能折出来,可是谢离为什么忽然问她这个? 谢青岚唯恐是什么试探,把万种可能想了个遍,在谢离祈盼的目光下摇头, “小辈愚钝,没听说过千纸鹤是什么?” 谢离声音低哑:“你真的没听过?” “小辈学识不精,不知是什么。” 谢离眼中的祈盼如潮水退去,那只瘦削冷白的手缓缓收回去。 不是她。 千纸鹤是谢明烛亲手教他的,唯有她知晓这是什么,也唯有她知道怎么折。可眼前的人不知道。 “出去。” 他声音极低,含着几分自嘲之意,“滚出去。” “是。”谢青岚立马一躬身,碎步出去。 走出谢离的房后,谢青岚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 【系统。】 【系统在,大人何事?】 【这谢离怎么感觉怪怪的?】 【也许,反派一向都很奇怪。】 【……也是。】 反派大都古怪,她要是能猜透那自己也离反派不远了,谢青岚当即不再多想。 她回到鱼生姬住处,从包袱里取出一叠黄符塞进怀中,脚步踩得很轻,快速朝村口方向去。 她要去的地方,当然是乱葬岗。 里长说乱葬岗怪事频发,但哪里的乱葬岗能一片祥和呢。她还有发扬风光大葬馆的理想没完成,而且正所谓高风险高回报,其他的事都不重要,收尸积攒积分回家才是正道。 谢青岚提着灯笼照路,不久便看到一块红漆篆刻着“乱葬岗”的石碑,但怪异的是她并未闻见尸体的腐臭味。 谢青岚心中起疑,举起纸灯笼朝前,借着火光看到了一地残肢,大部分被斜插在土堆上,零零散散拼凑不起一个人形。 “奇怪。”谢青岚却蹙眉。 她想也不想抬手拎起最近的一只断臂,那触感和重量却和想象中的尸体断臂截然不同,细腻冰滑,却硬得如同土石,手指摁都摁不进去。 “这是……” 周围忽响起窸窣声。 “谁!”谢青岚立马转身,那声响戛然而止。 她谨慎地微微后退两步,手中灯笼抬高,四周一片静谧,远处是轻微晃动的树影,林中传来鸟兽的啼声,但隔得很远。 脚步声又于身后响起。 谢青岚如惊弓之鸟,握紧杆子,抬手将灯笼朝背后甩过去。 砰—— “谢小友!” 两阵声音同时响起,下一瞬灯笼摔在地上,瞬间燃成灰烬。在火光陡然盛起时,谢青岚看见封吾的面孔的,对方拧眉望着自己。 谢青岚紧绷的一颗心倏地松下去,劫后余生般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 “封吾仙长怎么是你?” “我来看这乱葬岗是否有异常,谢小友你呢?” 谢青岚道:“我跟你仙长您一样,担心有恶鬼祸害百姓,所以来瞧瞧。” 听她所言,封吾颇为满意,“不过此处怕是危险,你还是先回去吧。” “这不是仙长也来了吗?仙长一来,我就安全了。” 还有什么能比待在男主身边更安全的,这可是全书最粗的大腿。 “……其实我…”封吾欲言又止。 但还没等他说出口,背后猝然又响起声音。那股声音极为诡异,不像树叶拂动声,也不像脚步声,倒像是掰动指节时发出的脆响。 咔哒。 咔哒。 咔哒。 越来越近。 再一声咔哒。 那声音就在她背后。 谢青岚浑身鸡皮疙瘩泛起,紧紧盯着封吾,“封……” “嘘。”他伸指噤声。 他慢慢伸出手,这一过程被拉得极其漫长,仿佛百年时光从谢青岚心上煎熬地流逝过。在最后一息尾声,封吾猝然抓住谢青岚的手腕,大喊:“逃!!” 谢青岚立马双腿往前狂奔。 在竭尽全力逃命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被眼前惊悚一幕吓得汗毛倒立。 乱葬岗的残肢瞬间活过来,纷纷从泥土中钻出,铺天盖地地追逐着他们,月光在这一刻变得森冷苍白,映着疯狂涌动的残肢潮,场面骇人又奇异。 什么鬼东西啊!!! 谢青岚内心呐喊,脚下跑得飞快。 封吾带着谢青岚一路往远离偶人村的方向逃,但那些残肢越追越猛,如同黏上无法挣脱的吸血水蛭。谢青岚的脚踝被其中一只断臂抓住,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谢小友!”封吾惊愕。 就在那断臂要扑上谢青岚面孔的瞬间,一道燃着阴森黑火的红符从远处迅速冲来。那红符一路闯过密密麻麻的残肢潮,所过之处所有断臂残肢都被燃烧殆尽,咒符直逼谢青岚跟前,只那么一下,断臂便顿时化为齑粉。 烈火燃声于空中响彻。 谢青岚呆呆地望着眼前场景。这咒符的模样她最为清楚,是这世间一人独属。 【系统……是谢离吗?】 【回大人,是。】 6、明烛师祖 谢青岚和封吾回到村子,一路上两人皆没说话,一个是在思索那残肢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一个是震惊居然有朝一日会被反派救了。 "仙长,”谢青岚停下脚步,“刚刚那确实是谢离吧?" 虽然封吾很不想承认,但那种红符确实只有谢离擅用。此次受他所救,将来他必会报恩还回去。 “可那些残肢又是什么?” 想起刚刚那副场面,谢青岚一阵恶寒。 说起此事,封吾坦白自己的猜测。他观察过那些断臂,和里长给他看的泥人偶模样如出一辙,不过只是大小上的区别。 “可他们做那么大的泥人偶,又丢在乱葬岗里,这听上去就跟活人死后丢进乱葬岗一样。” 封吾沉吟:“也许是有人借这些泥人偶作恶。总之这偶人村不简单,我们须得小心行事。” “刚刚谢离出手,就说明他也知道这村中有异。但以他的性格和品行,恐怕懒得插手此事,只能由我们来了。” “我、们?”谢青岚心觉不妙。 封吾道:“他是魔修,自是不在乎这种违背伦常的举动。但我既然在此,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借禁术作乱。” “你是谢馔玉的徒弟,虽然我不记得他何时收了徒弟,但看你心性也知是个光明磊落,绝不偷鸡摸狗之人,谢小友,我们定要一起查清楚这偶人村背后的谜团。” “…………” 谢青岚表情难看。 片刻后忽然一巴掌拍向封吾的肩膀,刚正不阿道:“仙长,你说得着实很有道理!” “所以——” “但是。” 谢青岚话锋一转,“实不相瞒我前两日受了重伤,如今腿脚不好,脖子很疼,背后淤青,实在是爱莫能助。” “想来这探查偶人村谜团一事颇有凶险,可我家中那位孤单的老师父,他年纪大了,日日对镜垂泪就等着我回去,我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条命才行。” “仙长,你说是也不是?” 谢青岚以迅猛的嘴速,吧啦吧啦一顿输出,企图打消封吾拉上自己一起查案的念头,她还故意露出自己脖子上被谢离掐过留下的红痕。 封吾才知道谢青岚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这般瘦弱的小姑娘,受此重伤却全程一声不吭,心中更是赞叹谢馔玉收了位好徒弟。 他惋惜地叹一口气,“没想到你竟伤得如此严重,确实应当好好休息。” “是吧是吧。”谢青岚连忙点头。 “那这件事只能全靠仙长你了,等你找到线索,我们再一起商议。” 谢青岚将封吾糊弄过去,二人分道扬镳,折返回各自的住处。 【大人,您为何不跟封吾一起查线索?】 谢青岚仰头倒在床榻上,就听系统问自己。 【我又不是主角,为什么要查?而且查了又如何,毁掉他们?我可没那能力。】 【大人是想明哲保身?】 【也算是。封吾是男主自有光环保护,我一个炮灰,上赶着不是送死吗。】 谢青岚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屠菱歌这具身体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什么魔头,只是一个囿于生灵涂炭瘟疫四起的天灾下的普通人。唯一的优点不过是力气大。 更何况她怕死怕疼,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系统没有吭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不是。】 系统沉默片刻。 【我只是觉得,大人一如既往。】 谢青岚切了声,摆摆手,翻身钻进被褥里。 她蒙头大睡一觉,第二日忽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谢青岚顶着一头乱发气势汹汹地冲出院子,正要叉腰骂架,瞥见鱼娘一手菜刀,一手公鸡,正磨刀霍霍向鸡脖。 “……鱼娘,你干嘛呢?” 鱼娘呆呆地,“在杀鸡。” “谢姑娘你要吃鸡腿嘛?” 她一边说,一边手里硕大的铁菜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衣服上飞溅一道鸡血。那血腥场面和她本人的温柔模样,简直格格不入。 “……”谢青岚咽了咽口水,“不,不用了。” “别担心,这鸡肉很嫩的。”她笑得很温柔,“都是我养了好久的鸡。” “你来偶人村一趟着实不易,我就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其实我这人活得糙,吃什么都行。” 鱼娘摇头,“不行,得吃好的。” 在这点上她倒是很固执。谢青岚无奈,“那就做吧,我先回屋。” 鱼娘嗯嗯应道,转身又钻进鸡窝里徒手抓出另一只公鸡。 谢青岚:…… 她搓着胳膊,害怕地转身回屋。一只脚迈进门槛,余光却看到墙角后偷偷摸摸站着一个人,扭身探看过去,发现是封吾。 “仙长,您搁这干什么呢?” 封吾作出噤声手势,“莫要大声,我在查线索。” “………………” 这世上还有正常人吗!! 谢青岚头痛地捂着眉心,无奈又想笑。但更好笑的还在后面。 她在井边洗脸时,封吾坐在屋檐上查线索。 她在帮忙摘菜时,封吾站在厨房外查线索。 她在等着蹲坑时,封吾守在茅坑外查线索。 可你不是男主角吗!!怎么竟干这些事啊! 谢青岚看不下去了,走出门,拽过缩在墙根后头,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隐形人的封吾,气笑道:“仙长,您不是要查线索吗,为何时时都跟在我身侧啊?您要查的也不是我啊。” 封吾迟钝地皱了皱眉,道:“我确实没在查你。” “那你为何?” “我在观察村中人的行为举止,看是否和常人有异,只是你总爱到处走,我在哪都能见到你。” “……那您瞧出什么来没有!” 封吾老实答:“没有。” “那您打算怎么办?” “无碍。”封吾像是怕谢青岚担心自己放弃,颇为自信地安慰道,“我向来耐心很好,一定能找出异端。” 谢青岚笑容抽搐,“那您继续努力吧。” 她赶紧逃开,躲开这一个个怪人。 查线索有男主,她闲来无事只想四处乱逛。 鱼生姬的住所不算小,一个前院一个后院,都种着几棵杏花树。只是如今尚未到杏花开的时节,枝头上只有零星几片枯叶。 看过那些杏花,谢青岚又来到书房。 书房内摆有许多泥人偶,其中有几个尚未完工,平置在案台上。她拿起最左侧的一个,指腹轻轻摩挲着。泥人偶制作精细,虽然还未点睛描眉,却已经显现出生动姿态。 鱼生姬端着水要去厨房的路上,发现她在书房里,刚出声唤道,同时看到她手中的泥人偶,脸颊泛起一丝羞红。 “我的泥人偶做得不好,你别见笑。” “这多好啊。”谢青岚笑,“我要是能做出这么好的泥人偶,该高兴得彻夜不眠。”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鱼生姬眼睛亮晶晶的。 谢青岚摇头。还是算了,她的动手能力惨不忍睹,收尸还行,这种精细活可做不了。 但没想到鱼生姬却来了兴致,硬是要她跟着学,还给她拿来一大堆工具,硬是把她摁在凳子前,手把手地教她。 这捏东西不慢,做得好才费工夫。 谢青岚被迫坐在矮凳子上捏了小半日,才捏出一个奇丑无比的泥人偶。是照着鱼生姬的样子做得,但跟她却是两模两样,她心里不大开心,撇着嘴。但鱼生姬却喜欢得紧,拿在手中半日都不肯松开。 “要不然,我再做一个吧。这个不好看。” 鱼生姬摇头,笑靥如花,“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谢青岚看她像是真喜欢,眼底都藏不住笑,一面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一面又觉得羞愧。 “啊,我的鸡汤快忘记了。” 鱼生姬沉浸在欣喜中,忽的想起后厨,放下泥人偶赶紧端起水盆出去。谢青岚跟在身后,鱼娘先给她盛了一碗,眼巴巴地望着她。 谢青岚这人,良心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开始发作,她不好意思驳人家的好意,咕咚一口将汤和肉吃个干净。 鱼娘又分别给封吾和谢离盛了一碗,谢青岚心想着正好去里长家一趟,便顺意说谢离那碗她送去。 她伸要接过碗,但不小心没拿稳隔烫的布,被热得下意识呲牙。 鱼娘赶紧将碗收回去,“没事吧,可烫着了?” 谢青岚掐着耳垂正要摇头,却见鱼娘的手贴着滚烫的碗面,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烫意。她微微蹙眉,接着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神色自然道:“没事,也没多烫。” 谢青岚拿袖子隔着热,把碗放进食盒内。 “那我先拿过去了。” * 谢青岚到里长家中时,谢离正在休憩。 屋内静悄悄的,地上散落了几只千纸鹤,魔头正伏在案台上浅眠。一听见动响,不动声色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睛淡淡望向谢青岚。 谢青岚躬身,“仙长,我来给您送碗鸡汤,您喝吗?” “不喝。” “其实还挺香的。” 谢离莫名嗤声,“想我死大可直说。” 什么意思? 谢青岚不懂,接着听见谢离道:“那乱葬岗少去,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了。” 还真是他。 谢青岚谄笑,“昨夜多谢仙长相救,不然我这条小命就没了。不过这个偶人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 “想知道?” 谢青岚小鸡啄米点头。她不想查案,但是奈何好奇心茂盛。 谢离不做声,指指地上,“先替我把纸鹤捡起来。” 谢青岚听话照做,把东西整齐摆放在案台上。做完这些,谢离方才道:“你觉得,偶人村有多少活人?” “大家不都是活人吗?” 谢离像瞧傻子似的瞥她一眼,“只有三位。” “你,我,封吾。” “仙长是说?”她脑海中闪过刚刚鱼生姬摸烫碗的画面。 谢离没有解释,又问:“你觉得,偶人村中又有多少恶鬼?” “不会是……全部…”说这话时,谢青岚一颗心七上八下。 好在谢离摇头。 “只有一个。” “至于是谁你自己想。” 谢离对偶人村内的情况没兴趣,能说这些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他摆了摆手,让谢青岚出去。 谢青岚拎着食盒从他房中退出。谢离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震惊。这村中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难道全是——泥人偶吗!?就连鱼娘也是…… 想起那张清瘦明净的脸,她心中竟有些不好受。 刚知晓这些事,谢青岚忽的不知该怎么面对鱼生姬,她拖着时间一路慢吞吞地回去,途中碰见封吾,对方正好在找她。 “封吾仙长,突然找我有何事?” 封吾环顾四周,拉着她到一处静僻地,低声道:“我今天又去了一趟乱葬岗,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泥人偶的碎片,上有一道奇怪的印记,像是突兀的“兀”字,但又感觉…… 谢青岚眼睛逐渐睁大。 这玩意儿为什么越看……越像一个π啊? 这今日的事一件比一件令人吃惊,谢青岚倒吸一口凉气,指尖颤颤巍巍,差点要昏过去。 “仙长……这是什么?” “你没听过吗?此咒名为‘无穷尽’,是一种可使死物如活物一样行动的咒术。我想村里那些偶人就是用了这种咒术,才能像现在这般来去自如。” “可,可它……” 谢青岚不敢置信,先不管无穷不无穷的,它是π啊!怎么会出现在修仙世界里?! 她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穿书人吗?! “封吾仙长,这个咒术是谁创的!” 封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这可是你宗门师祖,谢明烛自创的咒术。” 7、谢离失踪 “是她?!” 怎会如此!谢明烛也是穿书的吗?! 谢青岚心跳得极快,握紧掌心,急促道:“仙长,我总听你提起这明烛师祖,她到底是何人?” 那本《请仙》谢青岚只看了前面一半,却从来没出现过明烛师祖这号人物。她只以为会是炮灰,可能让魔头谢离如此印象深刻之人,又怎会是个普普通通的炮灰。 没想到居然有可能是另一个穿书人! “看来谢馔玉从没跟你说过他的事。”封吾也不诧异,反而叹息一声,“若我是谢馔玉,大抵我也不会提吧。” “这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三百多年前,修仙界出了一位天才,名为谢明烛。她年纪轻轻便任羁留山掌门一位,虽说性格怪异喜怒不定,但修仙者无人不敬佩于她。这无穷尽,就是她刚任掌门时独创的。” “后来这位谢掌门自人间捡回一个穷苦少年,教他修行术法。所幸少年天赋异禀,不过十年就修成仙身,在羁留山同门弟子中无人可挡。” “他不会就是……” 封吾点头,“他就是谢离。” “谢掌门此生只收过谢离一位弟子,她替他取字兰时,为他远赴凶险的骸原寻找神兵利器。谢离也事事听从于她,从未忤逆过她半句。” “但怪异的是,就在谢离修成仙身没多久后,他却忽然被谢明烛逐出师门,消失不见。众人都以为谢离是死了,可半年之后,他又以厉城城主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厉城书里提过,所以谢青岚还算清楚。 厉城是魔修的聚集之地,位置隐蔽,唯有通过“镜河”方可进入。镜河就相当于进修仙界必须通过的无尘道,无尘道是要摈弃杂念,而镜河则是要人直面内心最肮脏之处。 “谢离出现后,却不再同以前一样听命于谢明烛,两人不仅断了师徒情谊,还刀剑相向,反目成仇。” “后来,谢离向五大宗门提出决战,若他胜,五大宗门中二十七长老,四位掌门就要自刎于无尘道前。若他输,则封掉厉城,自毁魂魄永不超生。” “那他赢了吗?” 封吾摇头,“那一战,没有结局。” “谢离以一人之力殊死闯上仙山,但几位长老和掌门却不见踪影,唯有谢明烛立在大殿前。”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内门弟子,接到的任务是镇守在无尘道边,所以谢离和谢掌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那日之后,世间再无谢明烛,而谢离回到了厉城,封城度日,一过就是三百年。” “这三百年中,厉城与五大宗门相安无事。只有人间,百年一次的瘟疫,周而复始。” 封吾说完这段尘封往事,气氛显然变得沉默许多,但谢青岚心中仍有许多不解。 “是谢离杀了谢明烛?他为何要杀自己师父?” 封吾道:“宗门内都是这样传的,但到底如何无人清楚。” “我虽痛恨封吾残杀我卧雪阁弟子,但谢明烛与他的事情,我并未亲眼所见,所以不能下定夺。” 听封吾说完这些,谢青岚总算明白谢离和谢明烛之间的前尘过往。 “仙长,这咒术是只有谢师祖才会吗?” 封吾思忖,“在我的印象中,谢师祖死后,羁留山现掌门——也是你师父谢馔玉,就把她的法术典籍全部封存了。” “不论是无穷尽,亦或是言灵,都没有教授给后来的弟子。” 提到言灵,谢青岚心虚了下。 难怪当初谢离知道她会言灵后那么激动。 “这咒术没有教给别人,偶人村内却出现了,”谢青岚揣测,“有没有可能是谢师祖还没死?” “仙者魂魄尽散,绝无可能复生。只怕是有心人从哪里偷来了秘法,故意借这个村子试验。” 封吾越说,心中不安越浓,他义正言辞道:“谢小友,我们必须找出幕后真凶才行,谢师祖在世时一心为了天下苍生,我们这些后辈怎能允许,在她死后有小人利用她的名头作恶呢?” “……” 谢青岚其实本来是只想摆烂就算的,毕竟只要自己不会死,那别人的善恶好坏就和她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听封吾这么一说,又觉得这村子着实有很多疑点,而且要是那幕后黑手忽然闯出来作祟,那她不还是有危险? “仙长,你放心。”谢青岚郑重道,“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在封吾说完那些后,谢青岚也将自己从谢离处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封吾听后并不惊讶,经过昨日和今日的观察,他发现村中百姓的行为举止颇具规律,好像是谁刻意计划过。 说不定这计划者,就是那恶鬼。 两人商量计策,封吾从谢离处旁敲侧击再探线索,谢青岚则从村中四处打探消息。 他们分工合作,但几日下来却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青岚每天在村子里瞎晃悠,那么村民对她极为和蔼,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半点不隐瞒。但确实他们知道的东西不多,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不过谢青岚倒是发现这些村民确实会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犹如戏中皮影,被丝线拉扯着表演动作,唯一和皮影不同的事,他们像活人一般懂得喜怒哀乐。 而皮影后面的艺人——那个恶鬼,就隐藏在这些泥人偶中。 夜里。 谢青岚抱着枕头,敲响鱼生姬的房门。她想过,与其从不熟悉的村民口中得到线索,不如先问问鱼娘。 鱼娘正准备入睡,见是谢青岚,有些困惑:“你怎么过来了?” 谢青岚笑道:“好姐姐,我怕黑睡不着,能让我跟你一起睡吗?” “我这冷,你屋子里不是更暖和吗?” “放心,我身体热乎着,不怕冷。” 鱼生姬不好拒绝她,柔声叹气,朝她招手,“那你过来吧。” 谢青岚一喜,连忙跑过去脱了鞋钻上床。她睡在里面,嗅见了被褥里浅淡的杏花香。鱼生姬脱掉外衫进来,靠坐着枕头,有几缕墨黑青丝散在额前。 有那么一瞬,谢青岚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屋里的杏花香很浓。似乎自从见她起,就总能闻见杏花的味道。 “鱼娘,你很喜欢杏花吗?” “喜欢啊。”鱼娘轻声,“那么漂亮的花,谁会不喜欢。” 她说完,却沉默许久,接着才又开口:“可其实以前,我是不喜欢花的。” “那为何又喜欢了?” “因为遇见了一位仙人。” 鱼娘静静地望向谢青岚,“那是一个不喜欢杀鬼的温柔仙人。” “我见到她时,一身狼藉丑不堪言。因为人们惧怕,所以我不敢在白日出来,但唯有她会摸着我的脸,夸赞我漂亮。” “她从来不觉得我丑,也不担心我会害人,反而经常拎着一壶酒跑来坐在我身边,自顾自地说许多话。” “起初我还觉得她性情古怪又唠叨,而且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明白。可久而久之,又觉得她人很好。” “后来有一日,她给我带了一朵新开的杏花。她说她最喜欢院子里的杏花,因为那是她徒弟种的。” “也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杏花。” “我想,我也要种一树花团锦簇的杏花,让她喜欢。” “那后来呢?” “后来……”鱼生姬敛眸,“后来,我的杏树还未开花,仙人却再也不来了。只是听人们说,有位神仙死于他人剑下,灰飞烟灭了。” 她的眼尾泛着浅红,神情很是难过,谢青岚不由摸着鱼生姬冰冷的手。 鱼娘哑声笑笑:“放心,已经过去很久所以我如今不难过了。而且现在有你在,我开心了许多。” 谢青岚没有说话,往后挪了几分,接着把胳膊伸出来,两只温热的手捂着鱼生姬的掌心和手背。 “好姐姐,我只是觉得你的手冷,替你捂捂。” 鱼生姬哭笑不得,也就由她捂着。 谢青岚一面捂着鱼生姬的手,一面想她口中的那位神仙是否就是谢明烛。但谢明烛三百多年前就死了,若按照这个时间算,那鱼娘,也已经成了泥人偶三百多年。 可封吾说无穷尽只能让死物动起来,却不能填补七情六欲。那村中人和鱼娘又是怎么回事? 谢青岚想要再询问,门外传来封吾的声音。她看了眼鱼生姬,穿上衣服出去。 “仙长,怎么半夜过来了?” 封吾气息紊乱,神色凝重,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不好了,谢离不见了!” 8、凶鬼追逐 谢青岚和封吾一路急匆匆走出村子。路上听封吾讲才知道,他原本一直盯着谢离的行踪举动,可不料夜里何处飘来一阵浓雾,待浓雾散去时,谢离屋内已空无一人。 “你不知道谢离去哪了吗?”谢青岚问他。 以封吾的修为完全足以和谢离五五开,没道理会连个人都看不住啊。 封吾停下脚步,英气的眉眼露出几分歉意,“我先前便想和你说,我……修为废了。” 谢青岚愣住。 修为……废了? “我并非是自愿来到人间,而是被一道请仙符拉入了凡尘,修为也被请仙符压制大半。后来和谢离一战后,身上的灵脉……断了。” 修仙之人最重要的就是灵脉。灵脉一段,修为尽废。可谢青岚明明记得原书里,封吾只是被请仙符压制修为,灵脉没有断啊。 见谢青岚迟迟不说话,封吾掐着掌心,低下头去,愧疚道:“但你莫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你灵脉都断了,这个重要吗?” 没想到封吾修为尽废还想着她的安危,谢青岚心中百感交集。按原剧情这件事就不该发生,但如今封吾的灵脉断了,修为尽失。难道是因为她穿进书中,所以影响了封吾的剧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才是罪魁祸首。 谢青岚不敢确定,心中忐忑。 她就是一个炮灰,担当不起让男主变成废柴的罪过啊!而且封吾没修为了,那不就意味着她的金大腿变成小鸡腿了吗! 谢青岚内心哭唧唧,面上努力镇定道:“仙长,说不定咱还有机会恢复修为,您别太操心。” “要不然今天你先回去吧,我去找谢离。” 修为没就算了,男主可不能出事。 她也不能不找谢离,要知道她身上还有“十里回家咒”啊!要是谢离自个儿瞎溜达跑太远,别说攒积分回家了,她连明天早上的太阳都见不着。 “不行。”封吾果断拒绝。 “我必须同你一起。” “可我修为极低,要是遇见危险,恐怕……” 封吾拧眉,“说了我保护你,就是我保护你。虽无修为,但我有法器。” 他怕谢青岚不信,还强调道:“很厉害。” ……好吧,犟不过他。 谢青岚只好答应,心中向系统询问是否知道谢离的下落。 【系统,你知道谢离在哪吗?】 【回大人,系统不知道——】 【你再说不知道!】 【好系统,我求你了,你也不想看我原地暴毙吧?】 【……】 【大人稍等。】 脑中传来“咻咻”两声。 【回大人,谢离正在您的西北方三里之外。】 【真棒!不愧是我的好系统。】 下一瞬,谢青岚拉住封吾的手腕,“仙长,咱往那边走看看,说不定能碰到他。” 两人朝西北侧走去,穿过一片昏暗的密林,夜里风声猎猎,宛如恶鬼尖利的哭嚎。谢青岚浑身汗毛竖起,倒不是因为怕鬼,而是这林间也太冷了。 “那是不是谢离?”封吾压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她朝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薄雾中瞥见一道颀长身影。谢离提着一盏闪着幽幽红光的纸灯,衣摆飘摇,身形似鬼。 “仙长,你说他是要去哪啊?” 封吾揣测,“或许与偶人村的幕后黑手有关,我们跟上去看看。” 谢青岚和封吾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跟上前。俄而不久,谢离忽然转向朝另一侧去,身影消失在树后。他们怕跟丢了人连忙追上,此时一阵浓雾忽然吹来,把视线挡得干干净净。 “仙长!”谢青岚压着声,四处寻找封吾的踪迹。 “谢小友,我在此处!” 封吾的声音远远传来,很闷,如同隔着数百米的距离。谢青岚心中暗叫不好,立马加快脚步寻声找去。可封吾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到后来半点都听不见了。 待浓雾终于散去,谢青岚看向四周,已经不见封吾的身影。 “偏偏在这个时候走散了。”她想起封吾的修为,有些担忧,“他自己一人应该没事吧。” 就算修为没了,好歹也是一宗掌门,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应该不会有大碍。相比起来,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咸鱼才更危险。 想到这,谢青岚沉痛地哼唧两声。 她摸着黑往前走,脚下泥土湿软,稍一用力便陷进其中。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鼻而来,谢青岚条件反射地捏住鼻子,眼底露出几分诧异,倒不是因为怕臭,而是这种味道——她很熟悉。 在义庄处理尸体之时,她日日能闻见,是尸体聚集之地才会有的。 谢青岚心中一跳,察觉到什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随着“刺啦”一声,火星燃起,地面也被照亮。 “这是!”她错愕地盯着坡上堆着的尸体。 可和之前在乱葬岗里见到的那些尸体不同,这些并非泥偶。相反,这满地白骨和横生的腐肉,都说明了这些全是血淋淋的人尸。而且就尸体的腐烂情况而言,有的已是皑皑白骨,但有的死期恐怕还不到两三个月。 可村中不都是偶人吗,何处来的尸体? 谢青岚心跳得极快,胸中咚咚作响,浑身冷得打寒颤。她往后倒退两步,脚下差点撞到一块石头,拿着火折子转身一看,却是一块墓碑。 碑上刻着: 【古嘉三年仙山东偶人村人士林绣】 “林绣…” 她醒来那天,听见的另一位和鱼生姬谈话的大娘,好像就叫林绣! “不会吧……” 谢青岚喉咙干涩,立马一一察看其他的墓碑。乱葬坡上泥土湿软,她好几次脚下不慎重重摔进土里,浑身都沾满血水和腐臭的腥味,整个人狼狈不堪。 在翻看过十几座石碑后,经过一尸堆旁时,谢青岚忽然停下脚步,朝那尸堆走去。火光映着生蛆流脓的尸体,她忍住作呕的欲望,抬手用力将死尸推开,露出压在底下的一座石碑。 碑有破损,陈旧得如百年前的古物。 上面刻着: 【古嘉一年仙山东偶人村人士鱼生姬】 古嘉乃是三百年,周邕帝在位时的年号。墓碑上刻此年号,说明亡者已故起码三百年。也就是说,不久前还和她同榻而睡的鱼生姬,是三百年前就死掉的人。 谢青岚虽然隐隐猜到,但得知真相时,还是有些震惊。她知道鱼生姬不是活人,可没想到也不是尘土捏作的瓷偶,而是曾经也为人过,可却不知为何惨死了,于是尸骨被埋在这里,又以偶人之躯复生。 那样温和亲善的女子,原来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不由让人唏嘘。 【大人,没时间唏嘘了。】 系统忽的开口。 【为什么?】 话音刚落,胸口传来一阵烧灼之疼。谢青岚掐着衣襟,痛极闷哼出声,双腿一软摔在地上。 系统毫无起伏道: 【回大人,因为十里回家咒要发作了。】 “不是没有到十里吗!谢离那个魔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回大人,他此时正在跟男主打架。】 “封吾疯啦!” 修为没了还跟人打架。妈的,这破日子真是不想过了! 谢青岚咬紧牙关,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胸口处烧灼感越发强烈,仿佛谁往里头倒满油再燃起一把火,而且他妈的连口水都不肯浇,她要是再不追上谢离,迟早得被烧死。 谢青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步履蹒跚地,颤巍巍地往前挪。 系统:…… 系统:大人,有件事,我还没告诉您。 谢青岚嘶声:“说!” 系统:您后面跟着一只鬼。 谢青岚陡然顿住,浑身如静止般不动。 她吞咽着口水。 【系统,你别搞我,我现在跑不动了会死的。】 【哦,但是大人,我从不骗人。】 系统刚说完,背后一道寒气直逼她的背脊,宛如冰刺扎进肺腑之中。谢青岚扭头一看,一只张着血盆裂口的无瞳白目恶鬼,手举着一根带刺的铁锤,正死死地盯着她。 正是她当初在破庙里撞见的那只恶鬼。 操啊!怎么又是这个鬼东西!! 谢青岚拔腿就跑,也不顾十里咒发作,蒙头一路向前狂奔,边跑还边大骂:“我不是用言灵除掉它了吗!!怎么又复活了啊!!” 系统装死,默不作声。 “你等着,我迟早找你算账!” 谢青岚步伐飞快急促,肺腑当真似有一把烈火燃烧,不多时喉间已满是血腥味。她面色苍白,比身后追来的恶鬼还要冷上几分。四肢已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全凭她咬牙撑着,方才不会晕厥过去。 但她毕竟只是人。 什么羁留山弟子,全是谎话。 那无瞳白目的凶鬼逼至身前,利爪狠厉劈下。谢青岚扭身往右一滚,代替而至的是古树被瞬间斩断,轰隆一声巨响挡住前方去路。满地烟尘飞起,混着夜间的薄雾,叫人看不清景物。 但此时那凶鬼突然没了声息。 林间寂静无声,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谢青岚眯眼,警惕地步步后退。 正前方暗光猝然闪过,下一瞬伴随着划破长空的利声,那凶鬼穿破烟尘薄雾直直向她冲来—— “谢青岚!” 不远处有人惊呼。 9、幻境之谜 谢青岚猝不及防睁眼,却见不远处封吾仓皇赶来的身影。他面色惊慌,厉声大喊着朝她奔来。那一霎被拉得格外漫长,林惊鸟散,恶鬼张扬。 但修为尽失的仙人抵不过眼前的狰狞凶魂,利爪近在咫尺,分毫之差就能刺进她的皮肉里。 咻—— 不知何处忽然飞来一道红符,正贴在恶鬼的手背,霎然燃起熊熊烈火。 恶鬼歇斯底里地怒吼出声,数百道暗红鬼气从它身上蹿出,将谢青岚团团包围。封吾为救谢青岚,也朝那团鬼气冲进去! 霍然间,林间如地震般剧烈晃动起来,鸦雀惊恐地四散急飞,走兽遁地慌张逃窜。 然而这地震持续了仅仅不过十息,天地猝然寂静下去。草木静悄悄的,万籁无声,仿佛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谢青岚和封吾原先所在的地方,空荡荡一片。 良久后。 一阵脚步声响起。 谢离走出树后,手中提着一盏幽幽红笼,衣摆被夜风拂动。他眯起双目,盯着谢青岚和封吾消失的那一处,眼底浮现几分阴鸷冷意。 * “仙长,仙长?” “喂!” “这家伙怎么还不醒,你别给我装睡啊!” 谢青岚一巴掌把封吾扇醒,结果刚抬手,封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悬在空中的手一滞,以一个极其自然的弧度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心虚道:“哎呦喂,我的脑袋摔得可真疼。” “……谢小友?” 封吾思绪有些模糊,他望向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神庙中,浑身都酸胀不已,尤其是后脑,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他缓了会儿,方才问道:“我们这是……在幻境中?” 他想起昏厥前所见那一幕,确实有可能是恶鬼所布下的幻境。 “可谢小友,为何我的头会如此疼?” “……”谢青岚沉默。 “实不相瞒,我比仙长稍微晚晕倒了那么一瞬,亲眼所见那恶鬼朝你的后脑勺啪叽拍了一巴掌。那力道之大,都令我心寒。所幸仙长你没事,真是万幸万幸。” “原来如此。” 封吾信以为真,还朝谢青岚道谢。 她谦虚地收下这份谢意,但实则心里想的却是—— 亲眼所见个屁。 实际上,她和封吾陷入这幻境时,并不是在庙里头,而是在庙外面。 她醒得早,正逢晴空落太阳雨,就想把封吾一起拉进庙里避雨。结果一个不慎,把男主的脑袋磕在了门槛上,力道那叫一个大,动静响得她都以为封吾脑瓜子裂开了。 不过幸好人没事,脑瓜子也没裂。 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这。 谢青岚一边想着,一边面不改色道:“仙长,先不说这些,你看咱该怎么出这幻境啊?” “既是幻境,找到境眼即可。” “境眼?” “境眼就是布境人的信物,打破此信物就能逃离幻境。” 封吾回答她,目光望向四周。 庙中并未供奉神像,只放置一块牌位,写有“方相氏”三字。门前摆放着一樽香炉,上头竖插着几十余根烧至末端的檀香,可见这里的香火客并不少。往后向上,金铜镶嵌的牌匾上雕刻着“方相庙”三个字,字添了金漆,灿灿地发着富贵光芒,叫人一看眼睛都要晃瞎了。 谢青岚不知道方相氏是什么,封吾便给她解释,“这是祛除疫病的神灵,自百年一度的瘟疫发生后,许多地方都会祭拜方相氏。” 封吾看向那块牌匾,目光一凝,注意到那牌匾的构造,脑中一闪而过某个熟悉的地方。 “谢小友,这里恐怕就是从前的偶人村。” 他指着那块匾,不等谢青岚问便解释道:“我在到偶人村之前,曾经路过一间破庙,庙匾经风吹日晒已经看不清内容,但是金铜镶嵌的手艺却是一样。只是不知是多少年前的。” 谢青岚不敢置信这就是那座破庙,绕着庙来回走了几步。 这庙一看便是有人精心打扫,得过多少年才能变成那么老旧的庙—— 她忽的想起在乱葬岗窥见的墓碑铭文。 这里莫不是,三百年的偶人村? “这个幻境应当是那只狰狞鬼所布,虽不知道原因,但只要找到恶鬼我们就能有法子出去。” 封吾怕她不安,又道,“你且放心,我会保护你周全。” 谢青岚余光瞥过封吾肿起的后脑勺,皮笑肉不笑:“仙长都这么说了,我自是放心。” “说起来,我和仙长走散后,在林间又发现了一处乱葬岗。” 她将先前所见所闻告知封吾,封吾听过后,却并未有多惊讶。以他这些天的观察来看,这村子虽然干净整洁,但四处可见陈年岁月的痕迹,绝不是仅存几十年的村落。 只是没想到竟会是三百年前的村子。 三百年…… 封吾神色凌厉。 难道和那一场瘟疫有关? “仙长,你可想到什么?” 封吾回神,“我只是想起,在古嘉三年,也就是三百年前,曾有一场波及慎广的瘟疫,那场瘟疫遍及人间八成百姓,有近乎一半的苍生死于瘟疫之中,也许偶人村的村民,就是死在这场瘟疫里。” “又是瘟疫,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青岚从穿进书里,就一直听人们提什么瘟疫,原小说里的世界观设定里也刨不开“瘟疫”二字。可书里并未确切解释过其产生原因,只说每百年一次方才降临,而一降临便会死去一半苍生。 她原以为封吾多少会知晓,却见对方也是摇头。 “也许这世上没有人知道瘟疫的由来,至少在我的记忆中,自先辈们开始这瘟疫便百年一次周而复始,从未停歇过。只是那一年的疫病尤其严重,死伤之惨重,无法言喻。” 想到那一幕幕哀鸿遍野的惨状,封吾不由闭了闭眼,“罢了,先不说这些。” 封吾岔开话题,谢青岚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神庙和村子尚有一段距离,两人准备启程就往村中赶,却不料没走两步,听见远处传来浩浩汤汤的人声。 那是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最前头有八人抬着一神明架,架上摆置了一座四目玄衣的石像,其后跟着无数敲铎挽歌的村民。 封吾跟她说这就是方相氏,这支队伍恐怕就是祭祀方相氏的敬神队。而且看方向,还是从偶人村来的。 谢青岚和封吾蹲在神庙边,打算混进队伍里一看究竟。但敬神队热闹地到了跟前,谢青岚却发觉哪不对劲。村民们一个个面容红润,但眼睛却皆是双目无神,没有光亮。 “仙长,他们好像瞧不见咱。” 她快步跑到一个老头前面,张开双臂,那老头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正好从她身上穿过去。 “果真瞧不见,还碰不到。”她扭头向后,“仙长,咋办——” “办”字还没说完。谢青岚愣住。 封吾已然混进了敬神队里,不仅能跟旁边的小伙子畅快交谈,而且还跟着一起跪在地上,朝牌位跪拜。 不对不对不对。 谢青岚冲过来,“仙长,你干什么呢?” 封吾双目暗淡,继续跪拜。 “……仙长?” 封吾:…… 谢青岚心中大叫不好,语气惊慌:“封吾!……封掌门!封大仙人!” 封吾仍旧岿然不动,虔诚地焚香。 操啊! 【系统,我滴大男主不会被同化了吧?】 系统没有吭声。 “别告诉我系统也报废了。” 【……】 谢青岚不信邪,在心中狂喊系统,将它反复骂上数百来遍。可系统跟死了似的,毫无动静。 “怎么会这样?” 男主报废了,系统也报废了,这个破幻境竟然就剩下她一个脑子清醒的炮灰了。 谢青岚心如死灰,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 敬神仪式耗费了数个时辰,从白昼一直敬到天黑,期间谢青岚面容惆怅地蹲坐在庙门口,像个无家可归的心酸小乞丐。 约莫到了亥时,这仪式才终于结束。 敬神队如潮水般退散,谢青岚跟在人群后头,盯着最前方的封吾,一起回到偶人村。 所谓各回各家,各找各娘。进了村口,那队伍就霍然散开,速度极快。她的眼睛只是眨巴了两下,瞬间路上渺无人烟,就连封吾也陡然没了踪迹。 “……” 她更想骂人了。 各家各户门窗关得很紧,只有稀疏几盏纸灯笼亮着。谢青岚抱着手,在村中四处摩挲。天色愈发浓黑,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想来想去,找到鱼生姬的住处,想着先溜进去借住一宿。 鱼生姬所住之地和现实里一样,她轻车熟路就摸到了门口。 但刚掀开厨房的后窗踩上去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直接跌进窗台,砰一声撞向桌角。 紧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谢青岚揉着砸中桌角的腰窝,疼得嘶声不已。她眯起眼,朝那声音来源望去。眼睛疼得溢出泪花,望出去什么都是模糊的,只看到一张瘦长的白脸,长发黑得融进夜色里。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鱼生姬。她伏在窗边,眼神紧张。 “仙人……你还好吗?” 她在跟谁说话? 谢青岚左顾右盼,可黑漆漆的厨房里只有自己一人。 “怎么了?您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谢青岚后知后觉,“…你问我?” “当然是在问仙人您。”鱼生姬蹙眉。 “……”等一下等一下!谢青岚没反应过来。鱼生姬竟然能看见她?而且关键是—— “你为何要喊我仙人?” 鱼生姬愣然,以为觉得她在说什么玩笑话,思虑片刻后,小心翼翼问:“仙人,这是什么考验吗?” “您是羁留山的掌门,我若是不喊您仙人,又该喊您什么?” “羁留山掌门——我?!” 谢青岚手脚发麻,竟一刹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她想起封吾的诡异神态,想起三百年前惨死的偶人全村,干涩地咽了咽喉咙, “那我……叫什么名字…” “不会是谢明烛吧。” 鱼生姬幽幽浅笑。 “自然是的。” 10、偶人村秘事① 怎会如此! 谢青岚不信,又重复问了一遍,但结果依旧是相同。她张望四周,黑漆漆的厨房内空无一物,便快步跑到庭院里,朝最近一个装有水的桶中望去。 水中倒映出一张冷清疏离的脸,容貌华贵,螓首蛾眉,没什么侵略性但又叫人看一眼就冷瘆得心慌。 这不是屠菱歌的脸。 谢青岚倒坐在地上。 她……真的变成谢明烛了。 原书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剧情啊。陷入幻境也就算了,她竟然还变成那个死了几百年的谢明烛。 谢青岚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就算是幻境,可她和谢明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这就有些离谱了。 见她倒坐在地,鱼生姬忧心地走过来。谢青岚抬眸看向那个清丽瘦弱的女子,心中有怀疑一闪而过。 “仙人,您还好吗?” “好?”谢青岚苦涩地笑出声,“我一点都不好。” 要说唯一好的点,就是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鱼生姬家里,不用去外面睡泥路了。 谢青岚跟在鱼生姬身后进屋子,闻见满屋的杏花香。这时节冷得窗柩上都能结霜,也不知她从哪里淘来的杏花,但一想这是幻境,一切又变得合理起来。 鱼娘里里外外地跑了好几趟,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点心夜宵。谢青岚坐不住,站在门口,等她下一回进来时,帮她提了炭盆,又把汤婆子塞进她手里。 说实话,自打进来这个幻境后,她就半点不冷,倒是刚刚摸鱼生姬的手,冷得像具死尸。 鱼娘捂着汤婆子,面颊羞红。但谢青岚没看见,转身就一屁股坐在矮凳子上,把烧红的碳往里头搁。屋里霎时间暖和起来,薰得那杏花香也浓浓醉人。 鱼娘磨磨蹭蹭地坐到她跟前,偷偷一瞥,随即低头,接着又是一瞥。 仙人的眉眼间映着柔和的火光,冲淡了原本冰冷疏离的气质。她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添着炭火,但举手投足间却如蒙着层雾气,仙气飘飘的,像个十指不沾阳春的谪仙人。 谢青岚添进最后一块炭,掀眸时见鱼娘痴痴望着自己。她心下一转,觉得这正好是个询问“无穷尽”的好机会。 “鱼娘,我先前见过你吗?” 鱼生姬回神,连忙低头,“上一次仙人下凡尘时,我远远地见过仙人一眼,但仙人并未瞧见我。” 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见面了。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无穷尽?”怕她听不懂,谢青岚还沾了水在桌上画下“π”。 “没见过。”鱼生姬边说边摇头。 “好吧。那你们村子最近闹鬼吗?” “也不曾…村内最近一直很安宁。” 没有闹鬼,说明那个布下幻境的狰狞鬼还没出现。没听说无穷尽,那就是还没变成泥人偶,瘟疫也还没来。 鱼生姬死的那年是古嘉一年,也不知道还有多久。 “鱼娘,我问你如今是古嘉几年?” “仙人不知吗?”鱼娘浅笑道,“如今是古嘉三年啊。” 【古嘉三年,仙山东偶人村人士林绣病殁】 【古嘉一年,仙山东偶人村人士鱼生姬病殁】 谢青岚指尖一颤,抿紧嘴角,警惕地抬眸凝向鱼生姬。后者一双漂亮眼眸微微眨动,对她的警惕无知无觉,还笑得越发柔情。 鱼生姬死于古嘉一年,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是个死人。但没有无穷尽,没有泥人偶,眼前这个死人,又是什么? 谢青岚没有打破她的伪装,很快低下头,道:“鱼娘,我有些困了。” 天色愈发晚,鱼生姬不愿打扰她休息,便起身退下。她步伐极轻,悄声掩上门出去,临门关上前朝她投来一眼,不知是喜是哀。 这一夜谢青岚没能睡好。 辗转反侧了整夜,第二日醒来时眼睛顶着两个黑圈。 洗漱完出门时,鱼娘坐在院子石桌边,桌上摆了一堆木具和泥,手里正捏着什么东西。谢青岚没打断她,挽着胳膊偷偷摸摸站在身后,看着鱼娘捏完了,才悠悠闻道一句:“这是什么?” 鱼娘差点没被吓一跳。 “仙人!” 谢青岚不动声色,“这东西好看,刻的是什么?” 她凑过去看,鱼生姬解释说这是他们村的特色——泥人偶。他们村风水好,附近的土最合适用来制成瓷器,村中又有许多人手巧,便想了个法子专做偶人。若是有外人来访,也会为他们做些偶人捎带回去。 当然,价钱都是不便宜的。 “这东西好,我也想要。”谢青岚说话半点不客气,“好姐姐你也给我做个呗?” 她都忘了自己还在扮演“谢明烛”,话一说出口才意识过来“好姐姐”这称呼奇怪。还好鱼生姬没觉得异样,答到:“仙人想要,那我便多做几个。” “……”谢青岚顿了下,“好呀。” 她说完也不准备在院子里多待,转身就打算出门四处逛逛。到了白日,各家各户的人都出来了,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四处都可见太平盛世的影子。 但谢青岚发现这些人还是看不见她。也就是说这个幻境里,能看见她的人,只有鱼生姬。 这时,远处孩童欢唱着歌谣的声音传入耳畔,唱词十分熟悉。 “我母卧雪仙,我父凌霄主,生来修仙根,不作凡尘苦。” “但是莫要怕,不是卧雪仙,不是凌霄主,还有羁留山,和那归一三全土。” “你也成仙来,我也成仙去,人人如东海,不惧命丧瘟疫病,和那要命的厉城主。” 谢青岚眼皮一跳。 这不是她在槐阳镇的时候听到的那什么……《百仙赐福歌》吗? 她揣着手走过去。几个小孩耍成一团,一边唱一边拍掌。小孩之间爱急眼,只听闻有个人唱错了词,另一个男孩就开始责怪他。 “你又唱错了!我要去鱼生姬姐姐那里告你的状!” “我没有!”小孩气红了脸,“就是这么唱的!” “才不是!你就是唱错了,略略略!” “姐姐天天教你都教不会,大笨蛋。要是让她知道你把谢仙人的曲子唱成这样,她肯定不喜欢你了,会更喜欢我。” “你!你胡说!” 那小孩委屈得快哭了,眼睛泪汪汪的。 “明明就是这么唱的,姐姐写的词,我才不会唱错。” 他们哭闹着往另一边跑去。 谢青岚却是拧着眉。 原来这歌谣是谢明烛的曲,鱼生姬写的词? 越来越多的谜团指向了鱼生姬,这下谢青岚想不怀疑她都难。可若她是境眼,那将谢青岚拉进幻境的凶鬼和鱼生姬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唯有当面问鱼生姬才能知晓了。 但没想到,鱼生姬却开始故意躲着她。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早晨不见鱼生姬,夜深也不见鱼生姬。眼睛一闭一睁,身上就盖好了衣裳,屋里也准备好热气腾腾的饭菜。她没有其他能说话的人,封吾也找过了,但找遍全村都不见他的痕迹。 谢青岚都要怀疑自己成了被鱼生姬豢养起来的鸟兽,虽然她有点咸鱼属性,对万事都能习惯。可这情况也忒诡异了,她和鱼生姬无仇无恨,鱼生姬把她关在幻境里,又把她变成谢明烛是为何。 搞替身文学吗? 她左右坐不住,决心要向鱼生姬问明白。偏巧这一日鱼生姬竟早早归来,一身极浓的血腥味,袖口还沾有血渍。 谢青岚站在门前,把她身上的痕迹看了个清楚,却一句不问,静静等着鱼生姬换好衣裳来找她。 鱼生姬端着茶,推门而入。 “仙人,我煮了些新茶。” 谢青岚靠坐软塌,“我还以为你懒得见我了。” 鱼生姬惶恐,“仙人怎么说这句话,鱼娘能见上仙人一面高兴还来不及。” “你真的高兴?”谢青岚眯眼盯着她,片刻后又扯嘴道,“可我不高兴。” 她也懒得装了。反正装下去也是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这幻境里,大不了说开,还有几分可能逃出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设这个幻境,也不晓得那个把我拉进幻境的恶鬼跟你是什么关系,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谢明烛。” “但说实话,你没有对我下杀手,我还挺惊喜的。” 谢青岚长叹一口气,“鱼生姬,其实你没必要把我关在这里。不如这样,你把我放出去,我继续把你当好姐姐,你若是想做什么事,我来帮你也未尝不可。” “……” “鱼娘听不懂仙人在说些什么。” 她仍旧装傻,谢青岚只得哼笑,“你不要觉得我是个蠢蛋。” “封吾仙长不知所踪,这里只有你能看见我同我说话,难道你要说是我的幻觉。” “我没有——” 谢青岚不悦打断:“《百仙赐福歌》是你的词,里面有一句‘人人如东海,不惧命丧瘟疫病,和那要命的厉城主。’” “你分明认识谢离,却又装作不熟。” “你想做什么?是想借我接近谢离,还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他。” 11、偶人村秘事② 鱼生姬的指尖微颤。谢青岚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想杀谢离,是不是为了谢明烛?” 从鱼生姬的一举一动来看,她对谢明烛的崇敬绝非寻常信徒可言。谢离又是害死谢明烛的凶手,若要鱼生姬不恨谢离,怕是不可能。 她想杀谢离,也情有可原。 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能因为她姓谢,就把她也无差别牵扯其中吧。 “我……只是想为仙人报仇。” 鱼生姬不再隐瞒:“谢离害死谢仙人,这天底下没有人不想杀他。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但可惜没能成功。” “……你什么时候试图杀他了?” 谢青岚仔细回想,好像鱼生姬也没有什么机会杀谢离。除了…… 啊,那一日的鸡汤。 她也喝了。 “那你要杀谢离杀他去啊,你把我关在幻境里干什么,抓错人了吧。” 鱼生姬唇齿翕张,又不吭声了。 谢青岚气笑,“好姐姐,你可别告诉我因为我姓谢,就把我当成了那个谢明烛。我可从来没见过她,也不信什么仙人。” “可仙人,你真的是——” 她抬手,“千万别叫我仙人,我就是个收尸的。” “你就将我放出去吧。不就是杀谢离嘛,我帮你呀,你这样关着我没用的。” 对此事鱼生姬倒是回答地很利索:“我不会让你走的。” 谢青岚好言好语说了一堆,结果得到的还是这个答案。她恼火急声道,“你到底为何关着我!” “……仙人,您该睡了。” 鱼生姬怕她再追问,话音一落,脚下一溜迅速逃出了屋内。这速度这举动,哪里还像之前那个温温柔柔的鱼娘。这下谢青岚不光出不去,连对鱼生姬的好感都碎了大半。 有美人兮,一见以为似水柔情。 再见才知,原来是自个儿被猪油蒙了心。 但不论如何,逃出去定是要的。就是她现在系统也联系不上,封吾又失踪,谢离那个魔头又绝无可能来救她。谢青岚思前想后,唯一的法子还是得从鱼生姬身上入手。 封吾说境眼就是布境人的信物,那肯定在这间屋子里。 白日里鱼生姬一出去,她便在屋中翻箱倒柜,寻找能有什么与破境有关的东西。但连续找了几日,都没什么成果。唯有一日,她瞥见鱼生姬又是半身的血,怀中抱着几个偶人,小心翼翼地带进书房内。 后来谢青岚偷偷溜进书房,那些个偶人就摆在窗台前。背后分别贴了名字。 林绣、李重运、刘七…… 一个个,全是村中百姓。 但除此之外谢青岚查不出其他线索。她只好外出碰碰运气,有时在村口边一坐便是许久。很多年迈老者会围聚在村口的树下乘凉,正巧谈论起鱼生姬,一说就收不住话茬。 从他们的口中,谢青岚得知。原来鱼生姬生来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但她心性柔和,对待村中所有人都如同自己的血亲,几乎无人不喜欢她。但怪的是,在她这个年纪时,其他女子都已成婚有儿有子,偏她不愿成婚,只愿守着几个偶人度过余生。 “又是偶人……” 谢青岚隐隐觉得哪里奇怪,回到鱼生姬的书房里将那些偶人全部翻看了一遍。来回看了几遍,才发现那些偶人当众,没有鱼生姬自己的。 她当下觉得,也许缺失的这个偶人就是打破幻境的关键。 谢青岚寻遍四周,每个角落一一找去。 她先是找见了一副“谢师祖画像”,又找见了一堆带血的衣衫,最后在鱼生姬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她的泥人偶。 泥人偶粗糙,完全比不上鱼生姬捏得任何一个。谢青岚看着这玩意儿,感觉和当初鱼娘比她做的泥人偶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是哪路神仙,竟然能跟她一样手废。 她拿着东西走到院中,犹豫了半晌,抬手,将泥偶砸向地面。 破碎声骤然响起,有如惊雷震耳欲聋。 天色霍然阴沉下去,团团黑云汹涌着发出闷隆巨响,好似有凶兽隐匿在云间,随时等着冲破长虹,以利刃劈向人间。 谢青岚心跳骤快。她猛地听见外面传来哭嚎声,快步跑出去,被眼前所见的一幕震撼。 仅仅只是片刻不到的功夫,盛世太平变成了人间炼狱,四处都是白骨和奄奄一息的尸首,满地堆着腐肉,脚边有蛆虫蠕动着爬过。阴风怒号,催压着枯朽的老树,几乎要把枝干都折断了。 谢青岚往后踉跄了两步,嗓子眼发紧,心中又想起封吾描述的那场灾祸。 【古嘉三年,人间瘟疫爆发遍及坤灵大陆,死伤惨重,可堪炼狱。】 “这就是瘟疫……” 她听人说过无数遍,却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炼狱。 “仙人。” 背后传来鱼生姬的声音。谢青岚愕然转身,对方面色苍白,一袭青衣,静静地望着她,掌心躺着泥人偶的碎片。 “泥人偶……碎了。”她像是在哭,哑着嗓子,却没有半滴眼泪。恶鬼会笑会怒,会哀会惧,却唯独没有眼泪。 谢青岚鲜少觉得愧疚,“我,我只是想出去。” “为什么要走?”鱼生姬喃喃,“仙人,不能留在这里吗。” “我不是什么仙人,你心里应当清楚,我是谢青岚!”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鱼生姬眼眶泛红,柔声地说,“这世间,只有我才知道你是谁。” “这个泥人偶还是你捏的,你还记得吗?” 她捧起那一堆碎片,宛如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递给谢青岚看。 “三百年前全村人都死在了瘟疫里,唯有我这个恶鬼躲过天灾。” “我想起您过教我无穷尽,告诉我这样就可以让泥人偶动起来,让他们陪我说话。也是那个时候,您捏了这个偶人,说等你处理完一件事情,就回来捏个更好看的。” “可后来,村里的人都真的活过来了。您却不见了。” “我为您种的杏树,您也瞧不见了。” 她抱着那些碎片,一声声哀哭,眼角淌下两道红痕,似在泣血。 活过来? 什么意思。 谢青岚脑海中闪现出乱葬岗内,那些刚死不过几月的尸首,还有鱼生姬那些沾血的衣衫。 “无穷尽只是能让死物动起来,可村中人与活人无异,你做了什么?!” 鱼生姬哀笑,“这些还重要吗?” “三百年了仙人,我已经等了你三百年。不如留在这里吧,莫要离开,莫要远去。”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随之那些地上的白骨一具具爬向谢青岚,抓住她的脚踝和手臂。她竭力挣扎,却完全挡不住那些发了疯似往她身上爬的骷髅,一个一个,一点一点地要把她吞进黑暗里。 “若您能成为偶人,我就能永远在您身边了。” 那声音虚无缥缈,冷寒之意直逼进谢青岚的骨子里。 一根根冰冷的骷髅紧贴她的躯体,她被勒得喘不过气,只能痛苦地张开嘴,面色惨白,青筋凸起。 系统! 系统!!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脑海中安静得仿佛一滩死水。 谢青岚被白骨淹没,仅剩面部还残留着几分可以喘息的余地。 “松手……”谢青岚声嘶力竭。 “都给我松手!!” 电光火石间,一道冷光闪过,天地间赫然波涛震动,谢青岚身上的骷髅群骤然如受惊的鸟群逃开。紧接着天边撕裂开一道狰狞缝隙,数千张燃着阴火的符咒密密麻麻从缝隙中钻进,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迅速扑向那群白骨。 烈火燃起,遍及四周,天地都被映出一片血红。 谢青岚诧异地张望四处。 其中一张符咒直奔鱼生姬而去,毫无半分留情,仅在几息间,鱼生姬就被烧成了灰烬。而在鱼生姬被烧成灰烬之时,谢青岚的面容也自动恢复成了屠菱歌的模样。 “鱼生姬——” 她错愕睁大眼,下意识往前,被一张符咒挡住了去路。 “这么想死吗?” 嘲弄冷漠的声音响于背后。 她转身,对上谢离的目光。 12、偶人村秘事完 谢青岚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谢离撕开幻境进来救她。 魔头一束高马尾被吹得肆意张扬,红衣如烈火,和周遭熊熊燃起的白骨相映衬。只见他掀眸冷哼,朝她微微抬了下下巴。 “愣着做什么,过来。” “你怎么进来了?” 谢离像是懒得与她多费唇舌,“尚未找到屠菱歌,你想跑去哪里。” “在我身后站好,别动。”他抬手站至谢青岚跟前,谢青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疑惑地拧眉,穿过他半个肩膀往前看去。 只见下一瞬,满地燃着烈火的白骨猝然抖动起来,如同颤栗着,恐惧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这……” 一声惊响劈破长空,谢青岚瞠目结舌,瞪大双眼,看着鱼生姬原先死的位置,竟然从泥土中忽然扭曲出一个人形的模样。那诡异人形一点点雕刻清晰,露出血盆大嘴和尖利的爪牙,再上至凹陷的鼻梁,一双没有眼珠的白目。 这是那个要杀她的狰狞鬼! 谢离丝毫不畏,面色淡淡,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轻蔑嘲讽,“你本是无辜死去,大可投胎转世,却偏偏要化作狰狞鬼,纠缠谢明烛不放。谢明烛也是傻了,明知人心易折,却还把无穷尽教一个恶鬼。” 恶鬼声嘶力竭,朝谢离发出渗人刺耳的尖叫。谢青岚捂着耳朵,被吼得倒退两步。 “谢青岚。” 自己的名字忽然被提及,谢青岚忍着不适出声,“仙长……” “我在此拖住她,你去找到境眼。” “刚刚那个偶人不是吗?” 谢离冷笑,“那不过是一个痴人的玩物罢了。” “找到境眼我才能带你离开,不想死的,就赶紧去。” 谢青岚欲言又止,但觉得自己要是这时候问他境眼在哪找,指不定谢离不杀恶鬼先把她给嘎了。 她点点头,旋即谢离以两手施印在白骨群中破开一条生路。谢青岚赶紧快步从生路逃出,跑出数丈后方才敢放慢脚步,扭身一望,谢离衣袂剧烈震动悬飞在空中,双目被烈火映得泛着幽光。他的身侧斜立着一把银色长枪,尖头冷光一闪而过,似能斩破天地。 不愧是原著的第一反派,气势真强。 谢青岚感慨于自己在这个时候都敢分神,连忙摇摇头,转身朝外跑去。 鱼生姬的屋子已经被她翻了个遍,若有什么关键物品她早就发现了,可见境眼绝不在那屋中。 但除此之外还能在哪里呢? 谢青岚一边想一边狂奔,口中气息紊乱,胸口似烧灼般隐隐作痛。她绞尽脑汁想过这村中每一处有可能藏着境眼的地方,又一一排除,直至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和封吾刚进来的那个地方。 方相庙! 谢青岚脑中灵光闪过,脚下一转,急忙朝方相庙的方向奔去。 方相庙就在距村口两里之外,谢青岚脚下不敢停。倒不是怕谢离被那恶鬼干掉,要是他俩能两败俱伤一起完蛋,那谢青岚还得高兴地鼓鼓掌。但她怕的就是,谢离杀得太快,又回来抓她。 她只想趁此机会,尽快找到境眼,解开秘境率先逃出去。 谢青岚一路跑到方向面,推门而入。屋内寂静一片,唯有风声悠悠作响。 那刻着“方相氏”的牌位仍旧摆在台上,炉中仅剩几根早已烧完的檀香。顶着方相像的神明架就摆在一旁,高度约莫有七尺,整座神明架大得惊人。 谢青岚从牌位翻到桌底,再从门口摸索回墙根,但都没找到什么线索。她摸着下巴眯眼,视线落回那座神明架上。 就差这里了。 她不做多想,走到神明架前一脚将其踹翻。 轰隆一声,神明架坠地坍塌,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架上的方相氏神像从七尺高顶上坠落,触地即碎。整座神庙内再无神明架,更无什么所谓的方相氏。 “还真的在这里。” 谢青岚手一顿,弯腰从那堆废墟里捡出一个偶人。 偶人精致异常,栩栩如生,几乎跟活的没什么两样,可唯独胸前缺少一块,双目也并未点睛。 谢青岚摸着偶人的眉眼,蹙眉。 她认得偶人的这张脸。不是旁人,正是谢明烛。 “境眼居然是这个…鱼生姬就这么敬仰谢明烛吗?” 她不信神佛,无法理解鱼生姬为何那般崇信谢明烛。不过是个修仙界的修士罢了,也不是真的神明,值得她这么付出吗? 远处空中传来闷重的轰声,谢青岚回过神,高高举起偶人。 砸向地面—— 另一边。 谢离挽着双臂,姿态懒散随意,他垂眸看向远处,谢青岚的影子越跑越远。 他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今留着鱼生姬也没用了。 身侧的长枪宛如有灵性主动朝恶鬼攻击去,每一下都是死手,不留丝毫回转的余地。恶鬼狼狈地挡住长枪,才不过几下,已浑身鲜血淋漓。 谢离轻笑,猝然间双指并拢,一道红色符咒飞至长枪前,迅猛逼向恶鬼。恶鬼闪躲不及,接着听闻一声铿锵声,长枪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胸膛,将整颗心贯穿。 恶鬼张开血口,痛苦地哀嚎着,那声音里隐约能听见鱼生姬的悲鸣。 谢离来到她跟前,面色冷淡,看不出分毫喜怒。 “鱼生姬,”他声音嘲弄,“你想杀我,对吧?” 恶鬼愤恨地盯着他,嘶声大吼。 “可惜你杀不了我,这世间也没人能杀死我。”谢离敛眸。 “我原先也并非想杀你,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用她教你的东西去害人。” “连我都没教的咒法,她却教给你了,你竟然还敢用来做这等肮脏之事。挖了那些无辜亡者的心,换在他们那些偶人身上。” “多该死啊,我都不敢污了她的名讳。”谢离低声,“若她知道,必定会后悔当日的一切。” 谢离一字一句都说得极轻极淡,但偏偏如什么凌迟刑罚,锋利地割向鱼生姬的心肺。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被这些轻描淡写的话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不…怪我……”鱼生姬拼尽全力地张开嘴,咬字很是模糊,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明白。 “不…怪,我……” “不。”谢离讥笑,“她当然怪你。不过无事,等她活过来,我会好心替你求求情的。” “有了无穷尽,有了谢青岚,我有的是办法利用言灵让她复活。” 鱼生姬双目睁大。 “你……要…不,不可以…” 谢离听得烦了,抬手一挥,那长枪更深得刺进鱼生姬的胸口。与此同时,天际边传来一阵清脆响动。他望向鱼生姬可怖的面容,语气平静却残忍: “幻境碎了。” “鱼生姬,你的梦也该结束了。” 天地间的壁障碎裂崩坏,从偶人村的矮房屋舍,到村口的枯朽老树,一寸寸化为乌有。 鱼生姬的眼睛里倒映出那些东西化为灰烬的模样,穹苍逐渐黑下去,日落月隐,星辰陨灭。这是她苦苦熬了三百年的家乡,可仅仅在这刹那间,知己、好友、邻里……又成了三百年前被那场瘟疫害死的惨状。 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可他们什么都没做过,就这样死了。没有仙人来救他们,也没有人把他们从炼狱里带出去。她拼尽全力复原的一切,现在又被人轻易毁掉。 鱼生姬发出痛苦的哀鸣,泣不成声。 * 谢青岚迟钝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树林间。她愣了愣,想起自己摔了偶人后被一道吸力往下拽,之后就昏迷不醒了。 她摸摸自己身体上下,完好无缺没有损坏。站起来看向四周,才恍然想起这就是她被恶鬼拉进幻境的那片树林。 “幻境破碎,那谢离应该也出来了吧。” 她得赶紧趁这个机会溜走才行,谢青岚抬步就准备跑路,却听见林后传来鱼生姬的声音。 她脚下一顿。 林后,鱼生姬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她的胸膛被谢离穿透了一个窟窿,流得满地都是血。她一半是人的躯体,一半是狰狞鬼那张可怖的面孔,两张截然不同的脸拼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谢离……你…不能杀…谢青…” 鱼生姬气息微弱,声音太轻以至于谢青岚几乎听不清。 谢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手中咒印蠢蠢欲动,只需一下,便能毁去鱼生姬的魂魄和躯体。 谢青岚自认为没什么良心,也不想搭理别人的事。她穿进这书中能求自保已是很难,也不想再牵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前尘往事里。 可当看到谢离要对鱼生姬下杀手时,她竟然隐隐觉得有些难过。 不知是难过鱼生姬,还是难过谢离。 “等一下!”谢青岚终究是没忍住,满心懊悔地冲上前。 谢离拢眉。 “你想做什么?” 谢青岚挡在鱼生姬面前,“仙长,请等一等。” “你要护她?”谢离讥笑,“她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身为谢馔玉的徒弟竟然还想护着她。” 谢青岚心说你一个魔头还挺讲正道。 “我自然知晓乱葬岗那些尸体都是她所为。”谢青岚平心静气道,“我也并非想护着她。只是她多少对我好过,而且她那般敬仰谢师祖,您就饶过她,让她平平淡淡地死,不行吗?” 谢离目光凝在她身上,“谢青岚,她本就是恶鬼。死去之后不愿转世停留在偶人村,见瘟疫蔓延全村死去,又不甘心他人的生死。” “谢明烛待她那般好,她却利用谢明烛教给她的无穷尽,做了偶人,挖了人心,执意复活一些本该死去的人。” “你现在这样,是觉得她做得对吗?” “那若是能以此法复活谢师祖,谢仙长!”谢青岚直直看向谢离,“你又待如何?” “……” “我不拦着您杀她,我也知她该死。”谢青岚深呼吸一口气,“但是…请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 谢离冷眼不语,半晌后,拂袖转身,“随你。” 闻言谢青岚松了口气,她转身扶起鱼生姬的躯体,触及冰凉,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千里风雪。鱼生姬已经说不出半句话了,她静静地望着谢青岚,仿佛是想仔仔细细地记住这张脸,想记住她怀中的温热。 “你杀了人,我不想救你性命,你别怪我。”谢青岚道。 鱼生姬摇摇头。 她颤抖着手,握住谢青岚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艰难地写着: 别,怪,我。 “我?” 是指鱼生姬把自己困在幻境里的事吗? “你放心,我这人很大度的,我不怪你。” 鱼生姬哽咽,指尖在颤抖。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谢青岚顿了顿,抚摸着她那半张狰狞鬼面,“不丑,很漂亮。” “我见过的女子里面,你最漂亮了。” 不骗我? “嗯,不骗你。” 鱼生姬哭得更厉害。 谢青岚抱紧她的身躯,身体的温热让她依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狼狈地在屋檐躲雨,喧嚣雨声中听见一清脆铃声响,接着有人撑着伞走到她跟前。 一袭白衣,面容如画,不染半分尘埃。 问她: 这位好姐姐,请问偶人村怎么走? 这一眼便是三百年,不移不转,成了她心口的一道结。如今她躺在仙人的怀里,尽管她不记得自己,尽管她更换了容貌,可鱼生姬还是能凭着无穷尽认出她。 这就够了。 能再看她一眼,这就够了。 鱼生姬缓缓地阖上眼,停在谢青岚掌心的手,一点点,慢慢地,垂落到地上。 在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她想: 仙人,我想种给你看的杏花还没有开,不知你还能看到吗? 但她没能等到答案。 13、老牛驮仙人 鱼生姬死后,谢青岚在她住处后的庭院里立了一座衣冠冢。她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两个泥人偶,模样都很粗糙,根本看不出是谁。但她弄坏了鱼生姬两个泥人偶,她想还回去。 谢离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你倒是宽容,她把你关在幻境里,你不恨她?” 谢青岚擦掉额头的汗,道:“没什么好恨的。” “在幻境里她又没伤害我。” “你忘了破庙之事了?” “记得,但我不爱记仇。恨一个人太累了。” “……” 谢青岚的回答叫谢离愣了会儿,竟让他想起从前,谢明烛还活着时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探究地望向那个一身破烂的少女,片刻后摇摇头,自以为只是错觉。 谢离:“你既如此想,那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你的。” “……”行吧,不想说就算。 谢青岚正好把泥人偶捏完,摆在衣冠冢前。起身回屋,找出自己的行李背在肩上。 谢离挑挑眉,“走了?” 谢青岚撑起一个假笑,“尚未,虽然我知道仙长急着找屠菱歌,但劳烦您等等先别急,我还想去趟乱葬岗。” “好歹也是那么多无辜者被害死了,我去替他们收个尸您不介意吧?” 她原以为谢离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却允了,还没有阴阳怪气地嘲她慈悲。 谢青岚奇怪地瞧了眼对方,往乱葬岗走去。 * 乱葬岗。 偶人村一共有两处乱葬岗。一处专门用来处理破损的偶人,说是乱葬岗,倒不如说是回收站,另一处才是真正用来堆放尸体之地。三百年前死于瘟疫的村民被埋在这里,那些无辜亡者的尸体也堆放在此处,只是待遇就不同于村民了。 谢青岚带着一包袱黄纸来到乱葬岗,同之前所见一样,但白日里看得更为清晰些。 那些尸首横七竖八地堆在土坡上,每一具尸首皆是被挖了心肺,胸前有个黑洞洞的窟窿。 据她的推测,恐怕村中这些村民都是被鱼生姬安了人心,所以才能从没有七情六欲的瓷偶变成活人。 想到这,谢青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身问道:“仙长,鱼生姬死了,那村中那些偶人怎么办?都留着吗?” 谢离慢慢悠悠地跟在身后,闻言停下步子,敛眸扫向乱葬岗上的那些墓碑。 “留着吧。” 谢青岚心中诧异,还以为谢离的性格,会把全村偶人都毁了。 估计是猜出她在想什么,谢离说:“暂且不论疫疠,人的一颗心也不过至多活数十年,等心死去,那些偶人就会化为尘土。” “总归会死,我出手不过浪费精力罢了。” “是吗。”谢青岚挑眉,总觉得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过也罢,反派嘛,心思总是七扭八歪的。 她将包袱卸下,卷了两根长条布塞进鼻子里,捋起袖子哼哧哼哧开始干活。 空气中腐臭味浓得叫人作呕,一呼吸都仿佛能把腐肉吞进去。 收尸的判定是合上棺材盖贴上黄符,但谢青岚以前问过系统,若是找不到棺材该如何,毕竟在这个以火葬为首的人间,找个人做棺材也忒麻烦了。于是后来系统就给她放宽了条件,棺材没有,行,但必须入土,黄符必须贴。 谢青岚忙活了大半日,指尖磨出七八个血泡,终于把坑都挖好了。她将那些尸体搬进一个个土坑中,接着在额间贴上符,黄土一盖。这些尸首有男有女,不过没有老幼皆是青年,想来是青年的心肺比较顽强,所以鱼生姬也专门挑了这些人下手。 谢青岚一边埋尸,一边振振有词地念着往生咒。 到了傍晚落日,乱葬岗上已竖起近百个土堆。 她摸摸自己的包袱,里面没剩几张符纸。她当初就怕符纸不够用,所以跟秦老道买了一百来张,没想到出来才没几天就全都用完了。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望着这些土坟,又想想自己当前的积分,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大人,恭喜您当前积分:101】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许久未听见的声音。谢青岚愣了愣,余光扫向不远处正靠坐在树枝的谢离,心中暗骂。 【你还知道回来啊。】 【怎么不干脆等我死了再来呢?】 【回大人,您还活着,可喜可贺。】 【你给我滚!】 【幻境那个时候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喊你都没动静。】 【幻境为特殊情况,系统一般无法进入幻境。】 【你这个系统怎么还能被书里的东西影响?也太没用了吧。】 系统发出呵呵两声没有温度的笑。 【回大人,系统能力尚浅,十分抱歉。】 【想来大人以后也能自保,那系统暂时告辞。】 它说完,脑海中发出砰的一声关门响。 “每次不高兴就关门……脾气真大。”谢青岚嫌弃地扯嘴。 她拍掉手掌的土灰,收拾干净身上的污泥。刚整理好衣衫,便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转身望去,见谢离从树梢一跃而下。 他揉着略有些僵硬的脖颈,余光扫过那些坟堆。 “磨蹭完了?” “走吧。” “得嘞仙长。”谢青岚拎起行囊,快步跟上。 他们走出树林,但途中谢青岚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儿忘了,偏生她脑袋卡了壳,如何想都硬是想不出来。 “到底是忘了什么玩意儿…” 谢青岚喃喃念叨。 这人吧,总有那么几个时候会忘记一件事,也并非得说重不重要,就是这事悬在脑袋里半虚半实,惹得人心痒痒,想不出来实在难受,谢青岚现在就正好处在这最难受的劲儿上。 “莫非——不对不对,不是这件事。” 她龇牙咧嘴,“难道——哎呀也不对,那件事都过去了。” “还是说——”她猛提上来一口气,可随即话锋一转,“但也不是那件事啊。” 她敲着自个儿的头思索,没注意到前面的魔头忽然停下脚步,咚一声撞向人背脊上。 谢青岚疼得嘶了一声,对上谢离面无表情的脸。 “……仙长,您这是走累了?” “听你啰啰嗦嗦半天,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谢青岚咧嘴憨笑,“小辈我就是觉得自己忘了件事,没想起来,心里头难受。” “哦?” 谢离忽的一笑:“那便别想了,不如我来告诉你。” 谢离能晓得她忘了什么?她才不信。谢青岚心中不屑,却闻下一瞬谢离道。 “你那位封吾仙长,还记得在哪吗?” “……” “…………” 靠啊! 她把男主给忘了!! 谢青岚当下就想往回跑,被谢离一把捏住衣领。后者带着几分看戏的笑意,扬唇望着她:“封吾的修为废了,幻境一破,他也许都没命逃出来,你还往回跑什么?” “那说不准尸体还没凉呢。” “仙长,咱要不还是回去看看——” “不准。” “可,可封吾仙长不也要找屠菱歌吗?” 谢离冷嗤,“关我何事。” 他巴不得封吾这人早死在幻境里,从前谢明烛在时就对他有诸多夸赞,谢离看不顺眼封吾已经很久了。如今他修为尽失,成了个废人,谢离没有出手杀他已经心善。 专门回去找他? 想都别想。 谢离不肯放她走,她也没有胆子自己偷溜回去,毕竟身上还有十里回家咒在。男主和性命之间,自然还是男主更重要些。 反正是主角光环在,封吾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谢青岚思忖着,也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原以为这一别,他们和封吾之间就很能再碰见。但没想到在乡间泥路走了不出百丈,谢青岚就见远处一头牛摇摇晃晃的身影,那牛背上好像还驮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挡住阳光,眯起眼睛。 牛背上的似乎是个人,穿着身脏兮兮的白袍,歪七扭八地趴在牛身上。 那个人好像是…… 谢青岚渐渐瞪大眼睛。 这不是封吾吗?! 她连忙看向谢离,显然对方也认出了牛背上的人是封吾。 谢青岚快步朝那头牛跑过去,拦住它的去路。她走到旁边,封吾正面朝下倚靠着牛背,唇色苍白,头发和衣衫皆有些凌乱,看起来似乎已经昏迷了许久。 谢青岚将人从牛上拖下来,检查了衣衫,但幸好他身上并没有血迹,也没看到什么伤口。 谢离慢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盯着封吾,眼底的嫌弃和厌恶显而易见。他抬脚踹向封吾的腿,力道半点不减,那闷声听得谢青岚都抖了一下。 “谢仙长,他还晕着呢。” “怎么了。”谢离哂笑,“我这不正在叫醒他吗。” 他坦然地说着,脚下又毫不留情地往封吾的膝盖上踩了一脚。 封吾痛得闷哼两声,缓缓睁开眼,从眼前的一片模糊中艰难分辨出谢青岚的轮廓。 “是你……”他声音极哑。 谢青岚忙答:“封吾仙长,您还好吗?” 封吾没有再出声,只是茫然地盯着她,似是在发呆。 “封吾仙长?” “……你…你是谢明……” 封吾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却没来得及说完,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14、恶鬼袭村 破庙内。 谢离和谢青岚分坐于草席两端,中间躺着一个封吾。谢青岚默默揉了把酸胀的手臂,抱紧自己怀里的布袋,略一抬头望外看,就能看到那头拴在门口的老牛。 这事还得从两刻钟前说起。 两刻钟前,那封吾晕过去后,谢离疑惑地看向谢离。 她没听清封吾说了什么,但很显然,谢离也不关注封吾说了何话。他又借机踹了封吾一脚,还朝谢青岚冷哼两声,那意思摆明就是让她把人丢在路口。 可谢青岚心想,多一个男主在身边总能安全点。于是一阵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魔头捎带上封吾一起赶路。 但封吾昏迷不醒,他们就只好带着他和老牛到了最近的破庙里。 这也是为何,他们现在会坐在这。 谢青岚撑着下巴,惆怅地叹了口气。 这间破庙就是从前的方相庙,她跟谢离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庙前,还差点被他杀了。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这里,身边还多了个男主。 兜兜转转一翻,这一路下来仿佛是场梦,而鱼生姬是她梦中擦肩飘过的一缕雾,曾经近在咫尺,却又转瞬被风吹得破碎不堪。 谢青岚心想,当初在这里遇见那只凶鬼,估计就是鱼生姬想要借机挖走她的心肺吧,可谁又晓得后来会发生那些事呢。 不过—— 谢青岚忽然脑袋一歪,目光投向谢离。 “仙长,我有个事有些好奇。” 谢离闭着眼睛,“问。” “当初在破庙外,您杀的那个女子是谁啊?” “一个修士。” 谢青岚本来还以为会和偶人村有关,原来是修士,莫非是五大宗门里?书中写过自从谢离开创厉城后,五大宗门里时常会有不怕死的修士擅自前去暗杀他,但从未有人成功。 那个女子又会是哪个宗门的呢? 谢离说过不杀羁留山的人,那就只剩下四个宗门的了。 “唔……” 正在她咬着指甲思考时,身旁传来窸窣声。谢青岚一滞,欣喜道:“呀,仙长您醒啦!” 封吾头痛欲裂,摁着眉心坐起身来,浑身上下倒也没有什么伤口,唯独腰腹因长时间压在牛背上现在格外得酸痛。头晕是因为刚从幻境出来,毕竟谢青岚给他脑袋那一磕,力道实在不轻。 但封吾并不知晓,此刻觉得是幻境的后遗症。 “仙长,您脑袋还疼吗?”谢青岚看他一直捂着头,惴惴不安道。 封吾摇摇脑袋,“还好。” 见他清醒得差不多,谢青岚整理好措辞,把幻境和鱼生姬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封吾听后沉默了许久。 “疫疠之事,是宗门有愧于偶人村。但她为此杀人夺心,实属不该。” “那些剩下的村民呢?” “谢仙长觉得放着不管也无妨,所以就没出手。” 封吾拧眉,显然对谢离这个做法非常不满,“万一生出祸端该怎么办?” “那……仙长您要回去把他们都杀了?” 封吾哑然,不说话了。 亡者无辜,这些被鱼生姬借无穷尽复活的村民,又何尝不无辜。 “要不就先放着?若他们生出祸端再来处置,反正这附近就是仙山了,仙人们想必也会第一时间发现。” 封吾不答,就算是默认了。 “对了仙长,您昏迷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您晕得太快我都没听见。” 谢青岚问起这件事,却见封吾没有回答,而是率先看向谢离。后者不动如山地坐在另一侧,身躯小半块隐匿在阴影之中。他注意到封吾的视线,缓缓睁开眼,眼底幽暗得宛如一泓潭水。 封吾:“……” 他还记得自己在幻境中失去意识,几乎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村民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但到底是天之骄子,尽管修为已废,但心性却比鱼生姬想象中还要坚韧。没过多久,封吾便恢复了意识。 他借机在幻境中探查事情的真相。 有一日前往方相庙时,正逢鱼生姬前往祭拜。封吾躲在庙外偷听,却听见了一件令他震惊不已的事情—— 谢青岚,竟然就是谢明烛。 从鱼生姬的口中封吾得知,谢明烛教给她的“无穷尽”,除了可使死物来去自如外,还有一个特性: 认主。 由无穷尽造出来的东西,都会无一例外地想要亲近咒法的创造者。那晚拼命追着他们的残肢不是要杀死谢青岚,只是凭着本能想靠近她。这也是为何鱼生姬才会认出谢青岚的身份。把她关在幻境中,不过是想把自己敬慕的仙人囚起来。 可封吾还没来得及找到谢青岚说明这些,就被丢出了幻境。 至于他为何会成为后来那副样子,是因为被丢出幻境后,他遇到了谢离。他撞见谢离在鱼生姬家中翻找什么,两人大打出手,可奈何封吾不敌,没几下就被打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趴在一头牛的身上。 估摸着谢离自己也没想到,随手一丢,封吾竟然还能被一头老牛带回他面前。 也难怪谢离气得连踹了封吾三脚。 “仙长?” 封吾回过神,对上谢青岚的眼睛。 单看谢青岚的态度,她似乎也不知晓自己就是谢师祖。那他是否应该把这件事说出去呢?封吾心里自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谢离,但要不要这件事告诉谢青岚就有些犹豫不定了。 原本谢师祖之死就疑点颇多,若是她故意布局让自己成为谢青岚,那他要是再把这件事说出来,不就是多此一举? 封吾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瞒着。 谢师祖聪明绝顶,万事肯定都有自己的打算。 封吾心中有了定数,朝谢青岚摇头,“我自己也忘了,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是吗…”谢青岚不置可否。 嘛,这些个男主和反派一个心思比一个深,她还是少问比较好。 * 三人在破庙里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日出时,再度踏上了寻找屠菱歌之路。这计划还是按照谢青岚之前想的,一路往西方仙山走,到了目的地她就找仙人们求救。 但眼看就快到仙山时,中间却出了岔子。 就在临一步就能迈进仙山范围内时,谢离却忽然停步,不肯走了。不仅不肯走,这位魔头还突然说,要回槐阳镇。 谢青岚气急问他为何。 谢离不答,却是冷眼盯着她。那眼神看得她毛骨悚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认出她就是屠菱歌了。 而且,就在谢离说出要回槐阳镇后不久,封吾也忽然开口要掉头回去。 谢青岚一百个不明白,“你也要回去?为何?” “我临走前,因觉得槐阳镇阴气慎重,所以把自己的佩剑傲阳留在镇中镇邪,可就在刚刚我感觉到,傲阳被毁了。”封吾面色沉重,“我须得回去瞧瞧。” “……” 谢青岚闻言缄默。 她临走之前曾给里长留信,说半月之后将会恶鬼袭村。如今算算这日子,应当还没到半月,佩剑怎么会毁呢? “会不会是人为将剑毁了?” “不管是与否,我都得回去。”封吾双手握拳,朝她微微一鞠躬,“这段时间多谢姑娘照拂,等我处理完槐阳镇一事,必当再回来找您,那屠菱歌,还得有劳姑娘替我找她。” 谢青岚扶额,叹了口气。 谢离要回去,封吾也要回去。她哪里还有选择啊。 “别说什么再来找我了。”谢青岚哭笑不得,“咱一起上路吧。” 于是当日,他们掉头沿着来时的线路重返回槐阳镇。路上耗费了一天一夜,翌日正午时分,谢青岚一行人踏进了槐阳镇的地段范围内。 西南村在槐阳镇之下,当初谢青岚是从西南村离开,所以回来时首先到的也是西南村。但距村子还有百丈时,谢青岚却感觉到不对劲。 她不修仙,所以分辨不出何为鬼气何为仙气。 但她看得明白天色。 如今西南村的天穹顶上浮着一团阴云,黑沉沉地将整座村子笼罩在里面,阴风怒号,摧枯拉朽,肉眼可见之处没有半点日光。 谢青岚被那可怖的气势逼得倒退了两步。腰间抵上一只手,扭头一看,是谢离扶住了她。 “里面没有活人了。”谢离淡淡道。 封吾闭了闭眼,“恶鬼袭击,村中又无能人,只怕没人能逃出去。” 谢离只看了眼便收回目光,转身:“到镇上再看看。” 他们又来到槐阳镇上,比起村中,这里的状况显然要好许久,没有那般浓重的阴云覆盖,只是寂静得令人生畏。 谢离走在最前面,封吾和谢青岚紧随其后,街道两侧的摊子都乱作一团,横七竖八地堆挤在一块,像被狂风卷而过,把东西扫得一片狼藉。 他们在镇中走了大半日,封吾都没能找到自己的佩剑傲阳。 灵剑被毁,他无法再感应到对方,只怕是从此都找不到了。但封吾也没有多惋惜,反而还和谢青岚说,若他的傲阳能够救下一个人,就算是个恶人也值得。 谢青岚觉得他这份仁善虽好,但不顾善恶却不太符合她自己的想法。 若是救了恶人,那为祸苍生不是得害更多的人? 谢青岚耸耸肩,觉得自己只能穿成炮灰果然是有原因的,首先和主角的思想觉悟上就不一样。 “谢姑娘。” 前头传来封吾的声音,谢青岚应道,快步上去。 * 与此同时另一间药房内,谢离垂着眼皮,盯着桌底下不断颤抖的灰布。 俄顷,他抬手掀开灰布。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电光火石间,桌底下有人猛地抓着剑朝他刺过来。 刺啦—— 裂声破空,那剑柄上篆刻的“傲阳”二字,从谢离眼前划过。 15、偷马头子 谢青岚和封吾正在谈论,忽听得咣当一声响。那声音传来方向正是斜对面的药铺,也是谢离进去的地方。 二人相视一看,连忙朝药铺走去。 “你放开我!” “老道乃是三全顶的修士,你若敢伤我,信不信三全顶数千弟子一起来讨伐你!!” “把脚给本道长挪开!!” 谢青岚还未走进药铺,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叫骂。她眸光闪烁两下,阔步往前,见地上躺着一黄袍老道,两手反剪于身后,被谢离一脚连着手腕踩压在背上。 谢离故意加重脚上力道,痛得那黄袍老道嗷嗷大吼。 “便是三全顶掌门到我跟前也得求饶。” “讨伐我?痴人说笑。” “你竟敢蔑视我宗掌门!” 他气得面红耳赤,瞪着眼珠子,作势要抬头给他一记眼刀。却不料被谢离一踩,又疼得吱哇乱叫,缩紧脖颈。 这视线一收,便瞧见赶来的谢青岚。 “……”黄袍老道不敢置信地嗫嚅了下嘴巴。 “你!屠菱——” “哎呀这不是谢离谢仙长吗!” 谢青岚惊得连忙高声,盖过去黄袍老道的话,三两步走到谢离跟前。 “我说您到哪里去了呢,抓到人叫我一声呀。”她谄笑,“您脚累不累呀,别踩着了,我来踩我来踩。” 谢青岚边说边推开谢离,一脚踩到老道背上。那老道本来想质问这屠菱歌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可在听见她那句话后就彻底僵住了。 谁,谁? 谢离? 那个羁留山的叛徒,厉城的城主,大魔头谢离?! 黄袍老道顿时面无血色,冷汗涔涔地往下落,浑身哆哆嗦嗦地打颤。原本还叫嚣着要带领三全顶数千弟子杀他个片甲不留,现在别说片甲了,连自己的□□都快尿湿了。 封吾在谢青岚后头进来,他环视药铺内的状况,眼光一停,旋即停留在一处地面上。 那地上是一把剑,剑柄处刻有“傲阳”二字。 “这是我的佩剑!” 封吾急忙捡起傲阳,却见剑身大半腐朽灵气尽散,已完全变成了一块破铜烂铁。 他握紧剑,看向地上的黄袍老道。 老道生怕自己又招惹上另一个魔头,急声:“我捡到它的时候就这样了!与我无关啊!” “……”封吾摇摇头,“我并非问你此事。镇上的人你可知都去哪了?” “你们……不杀我?” 封吾拧眉,“我们为何要杀你?” “可,可这位魔……谢仙长,一进来就把我摔在地上。”黄袍老道忍着不满,听上去还有那么几分委屈。 谢离眼神透着一股子凉意,道:“你持剑伤我,死有何辜?” “我那是为自保…何况,我又没伤到仙长你。” 这么听下来,谢青岚和封吾终于明白了。 “不过是误会而已,谢姑娘,你把他松开吧。”封吾道。 谢青岚早就踩得脚累,巴不得赶紧松开。而且相比于这个,她更想捂住秦老道的嘴,毕竟谁知道他下一句会不会飚出来个“屠菱歌”。但好在秦老道还算有点眼力见,一听封吾喊她“谢姑娘”就知道事出有异,只用两颗眼珠子默默打量着她。 他揉着手臂磨磨蹭蹭站起来,朝封吾的位置凑近了些。 “不知道仙长您怎么称呼啊。” 封吾:“我姓封,您既是三全顶的弟子,那我们就同是宗门人士了,喊我宗友便可。” “姓封?” 秦老道眼珠一转。 这封可是卧雪阁的大姓啊,难不成是卧雪阁的仙人?可卧雪阁的仙人怎会和谢离勾搭在一起呢? 他心思一转,打定主意要抱紧封吾这条大腿,随即嘿嘿笑道:“那老道我就不客气了,封宗友,这佩剑竟然是您的吗!” “可惜了,我见它材质奇特,想必定是把灵剑,只是捡到它时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不过也多亏了这把剑,我才能安心躲在这药铺里。” 封吾谦逊道:“宗友言重了。” “不过这槐阳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来的这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可也并未见到血迹。” 秦老道一顿,“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怪异。” 通过秦老道之口,谢青岚等人得知,就在他们赶到的前一日,一群恶鬼忽然袭击了槐阳镇与周围村落。那恶鬼群声势浩大,数量可达千万,密密麻麻近乎将青冥覆盖了去。 周围的村落最先遭到迫害,但镇上却似有什么法阵护体,那些恶鬼在法阵外徘徊了个把时辰都不得门道。 可法阵终究抵挡不了多少时间。 就在法阵被破,恶鬼伺机冲进来之时,忽有一群脚踏金光面容各异的仙人降临,倏然间厉鬼灰飞烟灭,被杀得一个不留。但那群仙人走时,却也带走了所有镇上百姓。 这也就是为何如今这槐阳镇只剩他一人。 谢青岚坐在桌上,晃着脚,问道:“那你为何不跟着他们一起走?” “谁晓得那群仙人是真是假!”秦老道骂声,“我修行也有几十年了,见过的仙人比你吃的盐都多,那群仙人一瞧就奇奇怪怪的。” “穿得花里胡哨,模样奇形怪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青岚撇嘴,不置可否。 “那群仙人往什么方向走了?”封吾问道。 “就东边。”秦老道走出门朝东边方向指去,“往这个方向走了。” “东边——”封吾对此处的城镇分部不大了解,“仙山在西边,为何那群人往东边走?那边应该并无什么——” “有的。” 恰在此时,谢离幽幽开口。 谢青岚也恍然想起来,东边确实没有仙山,但距槐阳镇百里外,有个地方。 “东方,鸣天城,公良府。” ** 于是不过半日,他们就再度调转方向朝鸣天城而去。 鸣天城距离槐阳镇颇远,只靠双脚怕是得累死,幸好那群仙人们带走了人却没带走马,所以他们还能溜进某位大户人家的马厩里偷几匹坐骑。 但是,偷东西怎会是男主能干出来的事。 当然就只好委屈她身先士卒了。 于是一炷香后,作为偷马队伍的领头谢青岚,一手牵着麻绳,一边低着脑袋听封吾训斥。 其中的内容不外乎说: 就算是活得难,也不能偷东西。 人,要有礼义廉耻,偷东西就是毫无礼义廉耻之事。 谢青岚一边嗯嗯啊啊地点头,一边想着要进大户人家厨房里再翻点干粮。她的思想觉悟很低,活都活不下去还要啥尊严,尊严能当饭吃吗?显然不能。 况且又不是她非要偷马。 本来一个修仙世界,还要靠马蹄赶路就已经很离谱了好吗。还不都怪谢离那魔头,懒得要死,都不肯出点力气直接把他们瞬移到鸣天城。 谢青岚越想越恼,扭头朝谢离望去。后者利落地翻身跃上马背,一刹间便令人想起“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几个字,再衬着那副皮相,怎么瞧怎么好看。 谢青岚:…… 微微咽了下喉咙,不再去看。 一条美人蛇而已,不能碰不能碰。 封吾教训了她小半日,最终以谢青岚掏出自己仅剩的几文钱为收场,结束了这场惨无人道的薄削。 她抹着不存在的泪,憋屈地走到马边,一抬头看到那匹高出自己半个脑袋的马背,顿时更难过了。 妈的。 她不会骑马啊! “封吾仙长……”谢青岚慢吞吞道。 但封吾已经坐上马背,疾驰而去,只留给她一团呛人的尘土。 “……”谢青岚眼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攥紧手,咬牙切齿地安慰自己。没事,毕竟是男频文的男主,不能对他抱有期待。 “噗嗤。” 一声清脆笑声响起。 谢青岚仰头,迎着刺目的光看到谢离那张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脸。 “不是谢馔玉的徒弟吗,连马都不会骑?”谢离嗤声。 谢青岚皮笑肉不笑:“谢仙长,这二者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谢馔玉精通骑术,最爱养一群废马,可现在看来他倒是没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交给你。”谢离歪头,“他不是羁留山的马夫吗。” 什么意思? 羁留山现掌门以前是马夫?可这又关她何事? “不会骑就自己慢慢走过去吧。” 谢离说罢,手中马鞭往下一甩,只听闻那烈马高声嘶嚎,当即如飞剑般冲了出去。 不过片刻,人和马的影子就缩成了一个小点,再一眨眼皮子,就不见了。 呵。呵呵。 谢青岚内心麻木,一副要死不活地模样看向秦老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果然能带她路上的,还是只有跟她一样从槐阳镇出来的老道长啊。 “秦老叔——”谢青岚哭唧唧。 秦老道咳嗽两声,“那啥,屠丫头,咱不会骑马啊。” “………………” 最后,谢青岚和秦老道还是被谢离和封吾拎上了各自的马背。 谢青岚抱住马脖子,身体贴着马背,生怕自己碰到后面的谢离。这马是她自己要上来的,说嫌弃也不好,但她实在不敢跟谢离乘一匹马。 这人要是看她一不顺眼,把她踹下去咋办? “谢青岚。” 背后传来谢离的声音,谢青岚闭紧眼睛不说话,企图装死。 “不说话?” “那你给我下去——” “哎别别别。”谢青岚忙扭过头,笑弯一双眼睛,“刚刚风太大了没听着,仙人有何事?” 谢离眸光偏暗,眼瞳倒映出对方一张瘦黄的笑脸,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寒酸可笑,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笑有些熟悉。 “……” 谢离侧目,不再看谢青岚,道:“你的言灵学得如何?” 16、大善之人 谢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谢青岚心中一紧。他不会是又想试探自己是不是谢馔玉的徒弟吧? “学得还行啊。”谢青岚小心观察着谢离的情绪变动,心虚道,“师父日日叮嘱我要好好修炼来着。” “日日?” 谢离挑眉,“我怎么看你这几日连用都没用,就连在那幻境里都没使过。” “这是因为……”她张口就来,“因为我学艺未精,而且鱼生姬那般厉害,我自是就不敢乱用。” “若是言灵无效,反倒惹怒了她,对我也不好。” “您说是不是?” 谢离不答,却反手拉动缰绳停下马匹。 他静静望着谢青岚,每回他这般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谢青岚便觉得毛骨悚然,好像自己完全被他看穿了一般。 “鱼生姬与我,孰强?” 谢青岚想也不想,“那当然是仙长您了。” 话音一落,谢离扯了扯嘴,什么也没说,继续驱马前行。 谢青岚迷糊了一路,不懂这谢离到底什么意思。直到他们下了马,暂时在路边歇息时,她才注意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漏洞。 当初在破庙前,她的言灵术可是准得不能再准,就连谢离这种大魔头都被她控制住,那区区一个偶人,又怎可能会失效呢? 谢青岚懊悔地一拍脑袋。 失策了,得找补回来才行。 她心想着用什么法子能圆回这件事,但还没等想出来,那秦老道先偷偷跑过来找她了。 他故意寻了个取水的借口,拽着谢青岚的胳膊往远处溪边走,等确定封吾和谢离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眉毛一横,眼睛一瞪,急声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谢青岚被吼得耳根子疼,眯起眼捂住耳朵,“秦老叔,您别这么大声啊,小心被那两位仙人听见。” “你这丫头!还说这些没用的!”他骂归骂,声音倒是压低不少,“快说,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就换名字了。” 谢青岚也不准备瞒他。她当初大张旗鼓办葬礼的事全镇都知晓,就连符都还是秦老道给她写的。与其瞒着,倒不如赶紧提前串好口供。 她仔细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秦老道,后者知道后,露出一副“你可真能耐啊”的表情。 “一埋埋两个仙人,一骗骗两个仙人,其中还有个人是谢离。” “死丫头,你真不要命啦?那谢离可是欺师灭祖,为祸苍生的妖物啊。” “这不都是权宜之计吗。”谢青岚憨笑道,“秦老叔,您就替我兜着点,等哪天我进了仙山,就能脱离苦海了。” “谢离就算再想找我,也不至于为了我闯进仙山去吧。” “那谁晓得,那妖物疯魔的性子,修仙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秦老道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倒不如搞明白人为何非得找你。” 谢青岚哼声,“那还不是因为我把他埋了,找我报仇呗。” “我觉得不是。” 秦老道跟她掰扯,“他什么人,你什么人,千里迢迢找你一个收尸的报仇?他很闲?” “唔……” 谢青岚之前一直没仔细思索过这件事,可如今听秦老道这么一说,好像也对。 哪有反派boss追着一个炮灰喊打喊杀的。 可既然不是为了找他报仇,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要不想想,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谢青岚不屑一笑,“我能拿人家什么东西,不过就是——” 话没说完,她表情僵住,逐渐变得苍白震惊。 谁说她没拿。 她不仅拿了男主和反派一人一件衣服,还把反派的金缕叶给当了,当的整整三百两。 谢青岚欲哭无泪,“不会就是那玩意儿吧。”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拿人家东西了,你啊,赶紧把东西找到吧,不然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就是屠菱歌,我可保不了你。” 秦老道啧啧两声,朝她摆了摆手。 谢青岚忙拉住他的袖子,“老叔老叔,您还记得镇上那个当铺店家吗,就是脸上全是麻子,鼻子下面有颗痣,还长了三根毛的那个。” “他?”秦老道眯眼,“记得啊,也被带到鸣天城去了。” “你把东西当给他了啊。” 秦老道落井下石笑道:“那丫头你完了,那货走前把值得的玩意儿都一块带走了,估摸着都在鸣天城呢。” “……”谢青岚痛哭捂脸。 得。 那她真是要完蛋了。 谢青岚和秦老道回去时,一个面容凄凄,一个摇头晃脑。封吾疑惑地询问秦老道发生何事,秦老道故作高深地摆动两下手指,道:“姑娘家的事,不宜多问。” 也不知封吾想到什么,脸颊泛红,不吭声了。 但是第二天,谢青岚就收到了一块草木灰包。她大脑空白一瞬,茫然地看向封吾,后者一脸正气,红着耳根有板有眼道:“听闻姑娘家来葵,葵水时…要用草木灰。” “啊?” 像是怕她尴尬,封吾还解释说:“无事,如今的你年纪小,勉强也算我长你有几百岁,就相当于你的先祖,所以不用同我害羞。” “……”谢青岚更迷惑了。 封吾这是在照顾她,还是在占她便宜? 但男主的好意她也不能不收,谢青岚将草木灰包塞进包袱里,同他道了声谢。 * 在赶了几天的路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鸣天城。 谢青岚望着高耸的城墙,不由感叹了两声。 书中曾写过,鸣天城乃是方圆大陆上最繁华的城郭,占地极广,可堪一座王朝,但鸣天城中却并没有王侯将相,数百年来都是由公良一族管理。 而公良家的家主——公良狩便是鸣天城城主。 也是在这鸣天城,男主封吾遇见了第一朵烂桃花,公良万宜。那公良万宜性格泼辣蛮狠,手段狠毒,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如蛇蝎般,只要咬住死都不会放。偏偏公良狩还极为宠爱她,当众利用公良一族的势力,逼迫封吾入赘宅邸。 想到这,谢青岚惋惜地啧啧两声,怜悯的目光投向封吾。 公良万宜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姑娘,封吾仙长啊,你要遭殃了喽。 鸣天城城门前并未安置守卫,只有两座高约十尺的神像矗立左右,手中皆持有长戟作进攻势。而进城的人需排成一列,从两座神像中间穿过。 谢青岚站在队伍尾巴里,高高仰头望着两座神像。真是一个赛一个长得丑,面色凶恶,简直比她在偶人村见到的那只白目鬼还吓人。 鸣天城哪找来的这么丑的神仙看门啊? 她抱着胳膊,心中好奇,戳了戳队伍前面的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这两座神像是谁啊?” 老婆婆耳朵不大好使,谢青岚问了两遍,才颤颤巍巍地回答她:“这两位是神荼和郁垒,都是驱赶恶鬼的好神仙,它们啊,还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 “哦?”谢青岚来了兴致,“怎么个看到法?” “只要啊,你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就能看出来你前世做过什么恶什么善,今生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有大恶,那就不能进鸣天城。” “这么神奇?”谢青岚边说,目光下意识瞥向谢离。 有大恶者不能进,那不就是谢离吗。 “那要是大善者进去呢,会有什么特殊待遇不?”谢青岚又问。 “那当然也有了。”老婆婆声音重起几分,“要是有大善者,那两座神像就会活过来,朝此人鞠躬敬谢。” 但说完,她又摇摇头,“可惜我老婆子活到现在也没见过这等场面,听闻这几百年来,鸣天城日日来往千万人,也没出现过一次。” “看来…世间还是没有大善之人啊。” 老婆婆摆摆头,背脊伛偻慢吞吞地转回去。 谢青岚摸着下巴。虽然世间大善之人少,可她身边不就有一个吗? 既是卧雪阁掌门,又是《请仙》的大男主,还是曾经参与了“无尘一战”的功臣,这大善之人,舍他其谁。 而且当初给谢离和封吾收尸时,她得到的积分是101。虽然谢离没有给她倒扣积分,有些令人费解,但封吾那不就是妥妥的100吗。 谢青岚哼哼两声。 看来今日就能看到这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了。 队伍很长,谢青岚排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轮到他们。封吾和秦老道走在最前头,由秦老道率先进了城门。他经过时,两座神像不生不死毫无动静,就是个普通的石头雕像。 接着就是封吾。 谢青岚刻意往后退了几步,等着看大场面。 封吾迈开步伐。 一步。 两步。 然后,就那么迈过去了。 “…………” 封吾看她不动,问道:“谢姑娘,你怎么不走了?” 谢青岚干巴巴地翕张了下嘴,匪夷所思地徘徊两圈。 不是,这神像怎么不动啊! 这可是大男主,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大男主啊!这都不动?看来传言果然都是假的,什么神荼郁垒,都是假神仙吧。 谢青岚大失所望。 身后的谢离等得不耐烦,从她身侧跨过朝前走去,“还不快走。” 谢青岚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上。 但就在他二人走过神像中央时,谢青岚却发觉脚底地面开始震动,接着一道金光璨璨闪过,猛然间天光大亮。 城门众人皆惊愕不已。有人颤抖着伸手,指向双目点睛的神像。 “活,活了……” “神像活了!!” 17、公良万宜 那两座神像忽然有了动静,被风吹日晒的石像泥尘纷纷掉落,伴随着哗哗声响,地面也震动起来。 谢青岚脚下一晃,条件反射拽住旁边人的手臂。谢离向来就不喜欢别人近身,更何况还是谢青岚这么个穿着破烂的臭丫头。他表情难看地试图抽回手,奈何谢青岚力气太大,硬是死死扒着他。 “谢青岚。”谢离冷声道。 谢青岚左右横跳,一边眼尖脚快地躲过掉下来泥灰,一边说:“好仙长,我胆子小有点害怕,您就行行好。” “……” “反正拉一下又掉不肉嘛。哎呦!”谢青岚刚说完,被一小块石头砸中脑袋。她捂住头,发现谢离身上竟半点尘埃不沾,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布了个小阵,将那些石块都挡在外头。 谢青岚脸皮厚得紧,索性往里一钻,躲进谢离的阵法之内。 谢离:“……” 这震动持续了小半柱香时间后,才终于逐渐安静下去。原先到处乱窜的慌张百姓见动静没了,也个个劫后余生般地松一口气,纷纷朝两座神像看去。 这一看,都大惊失色。 原本持刀戟直身矗立的两位守城神,如今却一个个两手握拳躬身向前,而他们恭恭敬敬作礼的对象,正是谢青岚和谢离! 在他们的认知中,大善之人是千年都难得一见人物。可如今不仅出现了,还有两位! “竟…竟然有两位。” 人群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吼,“大家看到没有,天降两位大善之人了!” “神明垂怜,凡间有救了!” “神仙终于听见我们的祈福了!” 高呼声一波接着一波,响彻鸣天城上空,如同汹汹浪涛席卷而来,覆盖四野。而处于事件中心的“大善之人”谢青岚,一脸不敢置信地颤巍巍伸手指向自己。 “大善人……谁?” 她转身向封吾,声音发虚,“封吾仙长,他们在说我,我吗?” 封吾点头,并认真道:“谢宗友,您确实当得起‘大善之人’。” 若要论谁可普渡众生,除了谢师祖,世间再无第二人。 “……” 谢青岚头一回觉得男主脑子有问题,她干涩地吞咽着喉咙,“谢仙长,您总不这么认为吧。” 谢离缄默。 “他们可说您和我是‘大善之人’哎,这一听就很异想天开对吧。” “你觉得我担不起?”谢离淡淡反问。 那你担不担得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问她! 谢青岚讪讪道:“我自然不是觉得仙人您担不起,是我自个儿,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修士,初出茅庐,怎可能是大善之人啊。” 谢离扫了她一眼,“你确实担不起。” “……”谢青岚呵呵僵硬地笑,“所以这一定是闹了什么误会,说不准是这两座神像看错了呢?” 刚刚她和谢离一起经过的神像,谢离绝无可能是大善之人,她也绝无可能。想来想去,肯定是神像出问题了。 谢离的目光从那两座神像上掠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并不清楚到底为何。 那群百姓还在欢呼呐喊,且情绪越发激动癫狂。谢青岚不怕鬼不怕黑,却最怕这些人口中的“大善”和“神明”。她忍不住泛起鸡皮疙瘩,往后倒退了两步。 谢青岚不喜欢这种状况,从小到大她都秉承着“一人过好天下安宁”的念头。这一被喊大善人,就得被戴上道德枷锁,行为举止都得讲什么礼义廉耻,想到这她就浑身不舒服。 谢青岚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觉得这地实在待不下去了,赶紧拉着封吾一块进城。 谢离慢慢地跟在身后,也不多说什么。 幸好那群百姓只是欢呼,并未追上来。他们进城走远了一段路后,就听不见那些让人生寒的祈福了。 “谢宗友,你好像不喜欢这种场面?”封吾虽然性子直板,但瞧眼色还是会的,一眼就看出谢青岚的抵触。 谢青岚揣手,诚实道:“那群百姓都快把我们供起来,当然不喜欢啊。” 封吾却不理解,还说有百姓崇敬本是好事,为何她就像遇见洪水猛兽一样。 谢青岚知晓像封吾这种贵为掌门高高在上的身份,当然觉得没什么,但她就是个小炮灰。炮灰就该做好炮灰该做的事,没有光环就不要揽活,要是抢了主角风头,那是会没命的。 “唉,我同仙长你说也说不清楚,总归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她有点惆怅,“只希望这事不要闹到那个什么公良家耳朵里。” 但谢青岚这人吧。 有个毛病,好话说一百句也实现不了一句,坏话却张口就来。 一行人正准备先找个客栈住下时,远处传来响彻云霄的马啸声,一红衣女子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闯过街巷,直奔他们而来。 路中央正有一孩童,谢青岚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冲上去拉开小孩。 “谢宗友!” 随着封吾一句惊声,千钧一发之际,那马掌硬生生擦过谢青岚的手臂。谢青岚嘶地痛哼一声,咬紧牙关抱住怀中的孩童,转身往后。 “吁——” 马背上的女子拉住缰绳试图控制,奈何烈马性格暴躁难收,往前冲了数十丈连连撞翻好几个摊位,方才停了下来。 满街喧哗的热闹顿时化为乌有,徒剩一片狼藉。 谢青岚安抚怀中哭嚎的小男孩,看向那女子。女子拽着马慢慢悠悠地骑回来,停到谢青岚跟前,倨傲地扬头俯视她,上下打量她一眼,鄙夷笑道: “我当是哪来的不要命的,原来是个乞丐。” “喏。”她丢下几张银票,“这就当赔偿了。” “……” 谢青岚垂眸向满地的银票,面上喜怒不定。 封吾在一侧,见状忽然想起曾听过一件谢师祖的传闻。传闻中的谢师祖,虽悲天悯人,但性格却不是好相与的。清冷孤高,就如同羁留山崖巅的冰莲,只可远观不可靠近。若谁叫她心生不悦,她必当以牙还牙地百倍报复回去。 思及其,封吾默默低下头,修仙前辈出手教训凡人这事,有辱卧雪阁的规矩。但他又不能拦着,只能闭眼装死,还望谢师祖能饶那姑娘一命,否则他将来也不好跟别人交代。 但是,很显然,封吾听的这个传闻和实物非常不符。 在数清楚地上到底有几张银票后,谢青岚意味不明地扫了眼红衣女子,然后下一瞬,忽然两手两腿开始颤抖,随即脚踝一崴,以一个十足“矫揉造作”的姿态摔向地面。 她捂着苍白的脸,背脊轻颤,嘴里哼哼唧唧地念着,“哎呦…哎呦我的手,我的腿…好疼啊。” 一心觉得谢师祖“清冷孤高”的封吾:“………” 不光封吾愣住,连那红衣女子也脑袋空白了一瞬,当即大声反驳:“我的马又未曾撞到你腿!你疼什么疼!” 谢青岚只当听不见,柔柔弱弱地哭泣。 她穿的还是出槐阳镇时的那套衣服,破烂脏污,头发也是随手绑成的一个丸子,用带枯叶的木枝插着。人又瘦小,面色瞧上去仿佛饿了好几日,但眼睛生得还算亮堂。 这样一个瘦不拉几的小姑娘哭起来,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还是会招人心疼。 “真可怜啊…都瘦成那样了,哪里经得起马撞啊。” “她刚刚是为了救那个小孩吧,真是个好心的丫头。” “是啊是啊。”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谢青岚心里偷笑,面上哭得更用力。 红衣女子气得两颊通红,“你!你!!你再敢哭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叫人把你关进地牢里!” “话说,那不是公良家的小姐吗?”有人认出那红衣女子身份,小声道。 谢青岚背影一僵。 她碰瓷碰上公良家的了? “是她是她!上次灵官祭的时候我见过,就站在公良城主身边。” “是哪个小姐来着……” “啊!好像是那位公良万宜。” 谢青岚:“……” 只见趴在地上的小乞丐忽然又站了起来,腿脚利索,丝毫不见被撞的迹象。唯独手是真的被擦破了一块皮,但谢青岚咬咬牙,忍了。 她将胳膊背到身后,一脸灿然笑道:“我忽然发现自己腿还能走路,既然这样那就不麻烦这位小姐了。” “您接着遛马,我先行一步。” 谢青岚说完就想跑。 这时又有人拦住她的去路,她懊恼地抬头,可这回拦住她去路的人不是公良万宜,而是谢离。 谢离眼皮掀起,掠过她受伤的胳膊,很快收回,淡声说:“你跑什么?” “我这不是……怕给您和封仙长惹麻烦吗?” “这算什么麻烦。” 他视线拉远,望向长街尽头大批气势汹汹赶来的人马,“真正的麻烦才刚到。” 谢青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群车马队伍大张旗鼓地穿过街巷,吹锣打鼓之声简直是要震彻整座鸣天城,队伍前头还有人挂着举着红木牌,上头金漆撰写着:恭迎大善之人光临。 谢青岚心中涌起十分不妙的预感。谢离扫她一眼,微微往前迈一步,将人挡在身后。 那波队伍优哉游哉地停在几人跟前,领头骑着白马的是位紫衣少年郎,面容惊绝,可谓绝色,眼尾还有颗似泫然欲泣的泪痣。 身旁那位刚刚找事的少女,在看到少年郎的瞬间,面露气恼,“你怎么才来!” 少年郎轻声一笑,“我、乐、意。” 他说罢,也不管那少女有多不忿,手中的玉骨扇哗一声打开,抵在鼻尖,眼光柔柔流转,从谢离等人身上走过,最后停在谢青岚身上。 勾唇,“这就是那位大善之人?” 18、谢姥姥进公良府 那紫衣少年郎一出声,周遭陡然静默。谢青岚顶着那些质疑惊愕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往谢离身后躲。 谢青岚:别光看我啊。这旁边的魔头也是大善之人呢,更可怕。 可谁晓得少年郎却是连看都不看谢离,翻身下马,专程绕开谢离,朝她伸手。但手刚伸出半截,就被一阵无形的力道拦在空中。 他微微蹙眉,望向谢离。 “……公子,可否让我跟这位妹妹说两句话?” 谢离似笑非笑:“我出手拦你了?” 他挽着双手,并未碰到紫衣少年半分。可明眼人都能瞧见,少年手腕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张泛着黑气的黄符,也是这张符,叫他前也不能,退也不能,甚至还在逐渐发烫,烧灼得他手背微微颤抖。 鸣天城远离仙山,城中百姓并无人接触过修仙之道。公良一族虽有神明庇护剑术高强,但不通符箓法阵,此时碰上这等人物,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 没想到大善之人身边竟有这等高手。 男子心中诧异,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谢离,当即明白这不是他能招惹的人物。 “公子怕是误会了。”他柔和道,“我乃是公良家的二子公良意,因听闻城门处神像有异动,知晓有大善之人现世,便追过来寻找,并无恶意。” “相反,出门前父亲还叮嘱我定要以重礼迎接。不然您瞧,我带来的这支队伍就是专程千里相迎各位贵客的。” 他另一只指指身后大批人群。 谢青岚躲在谢离背后,露出半个脑袋,试图挣扎。 “我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你们认错了。” 公良意一双桃花眼弯起,“这位妹妹,你是不是,可不由你我决断。神像都动了,那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家父已在府中等候多时,各位不如先跟我回去吧。一直在这也有碍各位乡亲们出行,是也不是?” “……”谢青岚非常不想去公良府,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一去公良府保准要出事。 但是求封吾没有用,男主就是个呆子。她只好壮着胆子扯了扯谢离的衣摆,佯装害怕道:“谢仙长,听说公良家的人都很蛮横,咱要不别去了吧,还得找槐阳镇的村民呢。” “你害怕?”谢离歪了下头,看向她。 谢青岚嗯嗯啊啊地点头。 “我看你刚刚卧地不起的姿态,可不像害怕。” “这……”谢青岚尬笑,“这不是事出有因吗。仙长,大仙长好仙长,咱别去了。” “看来你是真不想去。”谢离点头,“那行。” 谢青岚喜上心头,以为谢离会回绝公良意的请求。但万万没想到,他却从未如此爽快地点头,“可以去。” 谢青岚:……就不该相信反派! “但公良家不妨先给我个解释。”谢离又道。 公良意微愣,“贵客有何吩咐?” 谢离抬了手,将“我很不开心”几个字写在脸上的谢青岚从背后拽出来,指尖在她的胳膊和腿上分别点了点,“我家小友的手和腿都被公良家的马撞坏了,你说说,这该怎么赔?” 公良意闻言,立马扭头看向自家妹妹。公良万宜赤红着一张脸,想要反驳,但她贵为公良家的千金,却一对上谢离的眼神就吓得浑身哆嗦毛骨悚然,想要驳斥的话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这……我家妹妹生性暴烈,不如就让她给这位妹妹赔个不是——” 谢离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家小友最擅剑术,符箓等法术修为最末,可如今手毁了,腿也毁了,公良小友,这可不是一句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 一字一句道:“若她后半生再拿不到刀剑,你当然如何?” “……这。” 谢离的每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进公良意的心里,竟让他真的生出浓浓的愧疚之情,眼底满含着歉意朝她投来目光。 谢青岚:………… 她只是被擦破了皮,为什么这群人说的她好像半身残疾了一样啊!而且说好的回绝呢! “仙长,其实我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说不要叨扰公良家比较好,毕竟我们还有急事对吧。” “你这手和脚不就是急事吗?”谢离反问。 谢青岚语塞。 她现在合理怀疑谢离是在公报私仇,不就是躲石块的时候钻进他的法阵里吗,那么大块法阵只给一个人躲多可惜啊,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二人放心,既是公良家人做错的事,自然会妥善处理,绝不偏心。但也得等各位到了公良府,我们才能再好好商议不是?” “而且我等不会浪费各位太多时间,若是可以,我也可以派人替各位去处理急事。公良家虽无通天的本领,但在鸣天城内做一件事还是易如反掌的。” 公良意生怕他们拒绝,就连进了公良府后的衣食住行都同他们报备齐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况且看谢离的意思,也不是不想去公良府。 谢青岚忧伤又悲哀地仰头流泪。 果然,炮灰的选择是没有余地的。 “那就去吧,不过。”她很快又直起腰杆来,指向公良万宜,“她得给我和那小孩道歉。”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以公良万宜不情不愿的道歉告终。 满大街的人纷纷散去,重新整理自己被撞翻的铺子。谢离和封吾等人上马先行,谢青岚则被公良万宜催促着上马车。 她瞅了眼奢靡华丽的宝马香车,看向一直躲在铺子后的小男孩。 对方只穿了件单衣,骨瘦如柴,像根摇摇欲坠的枯竹子,在初春的寒天里瑟瑟发抖。谢青岚偷偷拉住他,将怀里的几张银票都塞进男孩手中。这都是她刚刚碰瓷的时候顺手从地上捡的,想来应该没多少人注意到。 她塞了银票后,快步溜到马车上。 这一幕被谢离清清楚楚地收进眼底。 他眸光闪烁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侧封吾也瞧见了刚刚那一幕,心中柔软几分。 谢师祖虽面冷,但内心却良善炽热。 听闻她捡到谢离时就是在一个破败村庄内,当时的谢离已奄奄一息,浑身满是泥泞,就像条被扔进泥地里的狗,身侧浮尸遍野,脚下就是皑皑白骨。 他的父母死在瘟疫之中,他的父老乡亲自相残杀,一个个在他眼前残忍死去。 可没有人愿意救他。 他浑身高热,几欲病死,气息微弱地缩在草垛里,但就在这时谢师祖出现了,给了他性命,给了他余生,将他从炼狱里救出来。 当时那一幕,也许和现在这一幕很像吧。 “谢离,”封吾忽然想问他,“如果你再一次见到谢师祖,会如何?” 会如何? 谢离听到这个问题,竟茫然了几瞬,随即又恢复如常的沉静凉薄,将视线从谢青岚身上收回来。 他冷淡地看着封吾:“你们不是都觉得我杀了她吗,那再见一次又会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又一次她死在我手里,又一次被你们人人喊打罢了。” 封吾:“可你……” “够了,我不想和你说她的话题。” 谢离说罢,扯动缰绳御马离开,唯留封吾在原地。 封吾:…… 原以为谢离是嘴硬心软,可他几次三番这么说。看来,还是不能让谢离知道谢青岚的真实身份。他必须谨慎守住这个秘密,保护好谢师祖才行。 * 迎接队伍紧赶慢赶地前往公良府。 谢青岚扒在车窗边,一座金碧辉煌的宅邸霎然出现在眼前,那大门的左右两根柱子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行字,右边是“灵官百神”,左边是“妖鬼不侵”,正中央顶上一块金丝楠木匾额,行云流水地写着“公良府”仨字。 房屋顶上有个金光闪闪的大圆珠,像是什么珍珠,又像是什么翡翠,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块宝玉。 谢青岚穿进这世界里之后,一直徘徊在各个贫苦村落之间,还从没见过这般阔绰的宅邸,忍不住啧啧感叹了两声。 “一副穷酸样。”公良万宜白眼一翻,嫌恶道。 谢青岚懒得搭理这位公良小姐,敷衍地应声,“啊对对对,我是穷酸,比不得您,仗马欺人。” “你!”公良万宜恶声,“谢青岚,你不要以为有我兄长替你说话,就能用这种语气对本小姐。” “我看那神像真是瞎了,竟然会把你误认成大善之人!” “哎。”谢青岚歪头,“我也觉得神像瞎了,要不你跟城主说一声?” 公良万宜嘴唇微微颤抖:“你别太过分!” “我哪过分了,这不是在求公良小姐你帮忙吗?”谢青岚语气诚恳,“我说真的,您赶紧告诉城主我就是个穷酸的小乞丐吧。” 公良万宜从出生至今,哪里遇见过谢青岚这么臭不要脸的人物。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那张明艳英气的貌美脸庞扭曲几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让她去跟父亲说神像瞎了,那不就是逼着她往死路上走吗!这谢青岚真是太可恶了,狗仗人势的臭乞丐! 但其实谢青岚是真心想走,奈何公良小姐非要觉得她心肠歹毒,那就没办法了。 马车悠悠停下。 谢青岚跟在公良万宜身后下了马车,一只手朝她伸过来。那公良意言笑晏晏地,另一手持着扇子,道:“好妹妹,我扶你下来。” “……”她默默看向恼火地拂袖而去的真·公良妹妹。 “公良少爷,我可不是你妹妹。” 公良意莞尔:“这亲妹妹可不是妹妹,是冤家,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姑娘,才是好妹妹。” 谢青岚一阵恶寒。 “那你还是找别的漂亮小姑娘吧。” 她搓着胳膊,赶紧逃离公良意,跑到谢离身边。虽说反派很可怕,脾气也阴晴不定,但果然还是在他身边,谢青岚才能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谢离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几人跟着公良意迈进府邸的大门。 穿过宅门与垂花门便是庭院,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中庭纵横对称,就连庭院里种着的草木也像是刻意修剪成了左右对称的模样。方方正正的一座偌大府邸,放眼望去竟窥不见几分天光。谢青岚拧着眉,环望四周,看见远远绕着厢房的一圈围墙,高约有□□尺,就像是一列山压在府邸边上。 谢青岚心中好奇,偷偷绕着后面,问秦老道。 “老叔,你见识广,你知道这位鸣天城城主是何许人也吗?” 秦老道半吞半吐,看向风雨欲来的厅门,“…丫头,你可知鸣天城不通仙道,不修道法。” “知道。” “那你又可知,这位鸣天城城主,迄今为止已活了三百二十七年。” “三百——”谢青岚大吃一惊,连忙压低声音,“不修仙怎么还能活这么久?” “传闻他自制了长生不老药,所以才能活数百年。而且……”秦老道左顾右盼,凑在她耳边,“这是隐秘,你可不要和别人说。” “其实三百年前那场五大宗门和历城的决战,这位鸣天城城主也参与其中。” 原来又是一个和谢离对立的正派。谢青岚心想。 秦老道一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正要摇头否认,前面传来公良意的声音。 “各位贵客,家父已在厅中等候多时。” 可话音刚落,就在谢离要跨过门槛时,他的身形蓦然一顿,旋即利落地转身后退。伴随他急速后撤的步伐,一柄长剑“咻”得从厅中飞出,直直朝谢离心口刺去。 19、壮汉城主 “咣当”一声。 谢离抬手打飞宝剑,稳稳落于地面。 众人惊愕不已,一是吃惊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伤害贵客,二是感叹于谢离的反应能力和身手,不仅迅速,而且动作漂亮流畅。 “哈哈哈!”一道爽朗笑声陡然打破庭院内的沉闷。 大家纷纷闻声望去。 一个披着貂皮,皮肤黝黑五官深邃的男子大跨步走出厅门。他的长发有些像异族似的蜷曲披散着,额间戴有一块朱砂宝石,用银制链子固定着。 整个人又高又壮,往谢青岚身边一杵,就像座山似的。 谢青岚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家伙,偷偷瞄了眼。 心想:哇塞。碰见巨人了。 “多年不见,谢兄弟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不错!不错!” 他抬手想拍谢离的肩膀,后者却一脸嫌弃地避开。 “以剑待客,公良城主真是好兴致。” 城主? 谢青岚眼睛一亮。原来这就是公良狩啊,听秦老道说的还以为很可怕呢,这不是会笑吗,长得也还挺帅的,虽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这么久不见了,当然要切磋一番,要是你把剑术忘光了,那不是丢你师父的脸吗?” 闻言,谢离的目光带着几分危险意味。 他几乎像是咬着对方的名字冷声道:“公、良、狩。” 公良狩连忙举手,“戳你心窝子了,抱歉,抱歉哈哈。” 谢离抿紧唇,烦得跟他搭话。见从他那找不到乐子,公良狩耸肩呵呵一笑,抬手轻松地将倒插在树上的剑拔下来。 公良意走到他跟前,一躬身:“爹,我将大善之人带回来了。” “我知道。” “不就那个小丫头片子吗。” “……”谢青岚看向四周投来的目光,强颜欢笑。 没错,你们苦等的大善之人,就是我这个小穷酸。 “老二、老四!”公良狩朝公良意和公良万宜一招手,“带着那个小丫头片子到我书房去,其他客人都送到厢房先招呼着。” 他说完朝谢离一摆手,“谢兄弟,我们过会儿再聊。” “爹,可孩儿听闻,百姓看见了两位大善之人,还有一位就是谢仙长。” “他?”公良狩想也不想摆手,“他绝对不是。” “赶紧把那小丫头片子带过去,磨磨唧唧的。” 谢青岚默默看向谢离,后者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 诚然,谢青岚觉得公良狩可能也没那么可怖,但是要跟这么一个壮汉同处一间房,她还是有点心慌的。 这个身体力气虽大,可身子骨脆,要是一巴掌扇过来,说不定她就得落个半身残疾。 谢青岚想想都瘆得慌。 于是临走前她交代封吾,要是自己半个时辰内还没回来,就赶紧去书房救她。 封吾有些呆呆的,但是师祖说的话想必有她的道理,就乖顺应下。 进了书房,公良狩正背对着她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谢青岚就趁着他没瞧见,偷偷打量四周。 所谓“书房”,但这里半本书都没有,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什么蛇干、老虎头、毒蝎子干,还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琳琅满目铺了一墙,放眼望去活脱脱一个动物的地狱。 “你!” 前头突然传来一声。 公良狩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把苗刀,“你叫什么名字?” “谢青岚…”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名字不错,年纪也小,可惜了。”公良狩啧啧两声。 “来,你过来。” 他把一只碗碟丢在桌上。 看谢青岚磨磨蹭蹭地,大跨步走过来,把她用力拽到桌前。 谢青岚心中警铃大震。他不会要杀自己吧! “公良城主咱有话好好商量,何必动刀呢!”她用力摁住公良狩的手腕。 “其实实话跟您说,我并非大善之人,坑蒙拐骗的事我干的多了,前不久还偷了人家几匹马和一堆馒头。” 公良狩眯眼,手中动作停下。 看来有机会。 谢青岚继续道:“过城门那俩神像的时候,其实我也没走上去,谢仙长比我提前那么几步。我觉得大善之人是他才对。” “你喊他谢仙长?”公良狩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你不知道他是厉城城主吗?” “…知道倒是知道,可我看谢仙长平时所作所为,真的是个好人。” 谢青岚连脸都不要了,泯灭良心地夸出口。 “哈哈哈哈哈!!!” “好人?”公良狩捧腹大笑,“你竟然说他是好人?你这丫头也太有意思了哈哈!这世上我只见过两个说他好的人,一个是谢明烛,几百年前惨死了,还有一个就是你。” “丫头,你可不要被那张脸蛋给骗了。”公良狩指向自己满墙的摆设,“我这里多的是漂亮美艳的东西,可它们一个比一个毒,谢离也不外如是。” “小心哪天他就把你给吃喽。” 谢青岚悄没声后挪两步,躲开公良狩喷上来的口气,“多谢城主,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但是这刀咱能不能……先放下?” “怕什么。”公良狩攥紧她的手腕,扯得谢青岚往前一摔,铺在桌面上。 “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就过去了,忍忍啊。” 忍什么忍——啊!! 刀光一闪而过,谢青岚吓得紧闭双眼,在心中呐喊。 掌心传来一阵疼,但却不是想象中那么痛彻心扉。谢青岚心中闪过几分疑惑,谨慎地眯开半个眼皮子。 公良狩已经把苗刀收起来了,正端起她的手往碗里挤血。 “……?” “都说了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瞧你这丫头吓得,胆子真小。” 他挤完血,随手扯了块布条给她裹住伤口,接着拍拍手背,给她丢回来。 谢青岚宝贵地摸着自己的小手,没明白他这番操作,“城主,你要我的血直说啊,吓我一跳。” “不过你要我的血干嘛呀?” “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大善之人吗?”公良狩端起那碗血,“我拿血去找神仙验一验,答案就清楚了。” “这都能验?” 公良狩不屑一笑,“少见多怪。” “行了,你这丫头回去吧,别在这碍眼。对了,记得跟谢离说晚上我找他喝酒啊。” “噢……” 谢青岚捂着手转身,刚要出去时,却觉得不对。 这几百年前公良狩和其他宗门一起对抗谢离,怎的他俩关系还这么好? “城主。”谢青岚试探地问,“我听说几百年前谢离和几大宗门对决,那您……” “我?”公良狩扬声一笑,“我当初跟谢离一块打的宗门。我一人对三个修仙长老,厉害吧。” 谢青岚语塞。 果然,她就知道是这样! 谢青岚摇着头出门。一位婢女就候在门前,等着带她前往住处。 她一路跟着那位婢女,边走边观赏四周的景色,公良府占地极广,仅仅到厢房都走了快小半柱香的时间。期间一路上到处都种满了黄杏,问过婢女才知,原来公良狩最爱喝杏子酒,所以才让人在全府都种满杏树。 婢女带她到屋子后就离开了,谢青岚背着手在屋里逛了一圈,如土包子进城似的接连发出感叹,随即她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但东西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收拾完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谢青岚推开门,是刚刚的那位婢女,手中的木盘中是一套银白衣衫。 “城主让我给姑娘送来的,还叫人准备好了热水。姑娘要现在沐浴吗?” 她闻言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似乎确实不太好闻。 “那,现在就洗吧。” 自从穿进这书里后,谢青岚都没机会好好洗个澡。在西南村时就是端个木盆在院子里裹着衣服擦擦身体,后来跟谢离他们一块上路了,也只能趁着他们不注意跑到附近的河边冲一下,还不敢脱衣服。 现在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谢青岚不由喟叹一声。 沐浴后,谢青岚被几个奴婢摁到梳妆台前,七八只手在她脸上画来画去。还不算最后的穿衣,梳妆打扮都花费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谢青岚本就有些累,此时被人扶着下巴困得摇摇欲坠。 “姑娘。” “姑娘?” 她悠悠转醒,“好了吗?” “都好了姑娘,那我们就退下了。” “退下吧退下吧。” 谢青岚打着哈欠,听见关门声响起,扭头就朝床上走去,扑通一躺。管她貌美如花还是东施效颦,先睡他个十年八载再说。 其他的?管他呢。 谢青岚这一觉睡了足足三个时辰,醒来时外头天色已黑。 她从床榻上爬起来,屋内没有点灯,通过铜镜也瞧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索性也就不瞧了,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打算出去觅个食。 * 此时,院中。 谢离与公良狩对桌而坐,面前摆了满满三大坛酒。谢离一袭红衣落座,原先束起的马尾不知何时散落了,黑发披落在两肩,衬得那张脸更为苍白诡艳。 他喝酒喝得猛,倒像是喝水,一声不吭地一碗接着一碗。 公良狩有点肉痛:“这可都是我找人酿的好酒,你这么个喝法也太浪费了。” “你自己要请,与我何干。”谢离讥声一笑,“舍不得就别请。” “好好好,你喝,你喝。” 公良狩真觉得自己是找罪受,还正碰上了谢离心情不好的时候。 “对了。”看他这坏脾气,公良狩倒是想起来谢青岚的话,“你知道你身边那个小丫头跟我说了什么吗?” 谢离没出声,自顾自喝酒。 “估摸着你也不好奇。” “但那小丫头也是奇了,竟说你是什么好人。”公良狩揣起手,“这世间除了谢明烛,居然还有第二人夸你好。” “你们姓谢的是不是眼睛都不大好啊?” 20、谢离醉酒 公良狩这一番话直接骂了三个人。 谢离面色冷峻看他一眼,后者却半点不怕,“你也别这么看我,当初在羁留山上,不是人人都这么说吗?” 公良狩年少时,其实也在羁留山待过一阵。 那时他被祖父送往羁留山拜学,正好跟在谢师祖的身边。而谢离已经入宗门三年,谢师祖见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大,谢离又没什么朋友,于是就把他安排在谢离的住处。谁料第一晚谢离就把他的东西丢出了房门,还警告他若敢踏进门槛一步,就提刀砍断他的双脚。 公良狩年轻气盛,不服气地跟他大打出手,结果呢,一个壮汉就那么被谢离连人带东西扔了出去。 他哆哆嗦嗦地在外头睡了一夜,心想着迟早有一日要让谢离跪地求饶。于是就在宗门到处搜集对方的弱点,譬如他不爱吃什么,怕什么,厌恶什么,可没想到全宗门竟没一个人了解谢离的喜好。 不过好在,被他听到了其他秘闻。 从同门口中公良狩得知,谢离此人冷清冷血,心狠手辣,曾在御剑大会中不顾他人的阻挠将师弟打伤致残,如今都还无法行走,甚至还在下山试炼时,残忍地杀死同门夺取对方的宝物。 但偏偏谢师祖一而再再而三护着他,所以谢离才不至于被处以极刑。 偌大的羁留山内,无一人喜欢谢离,各个都觉得他疯魔该死,说谢师祖是瞎了眼才会把他带回来。 “想想当年的那些日子,也得亏是谢明烛对你好,否则八百条命都不够你活的。”公良狩颇为感慨。 谢离面眼尾着醉后的红晕,眸光软得一塌糊涂,缓缓垂下头,也没反驳。 “是,她对我好。” “三百年了,你偶尔还会想起谢明烛吗?” “……” “谢离?” “不是偶尔。”谢离声音微哑。 好像闭上眼,就会想起谢明烛的每一个神情动作,明明几万个日夜过去就算是烙进骨头里的印迹也该淡了。但偏偏他清楚地记着谢明烛这个人,一日比一日更偏执地想起她。 他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喉咙被腥辣的酒烧得发烫,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要烧坏了。可要是真的烧坏就好了,那样他就能死,就能去找她。 公良狩知道他对谢青岚情谊重,却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竟一点没有消减。 “要是当日我快一点,说不准谢师祖不会死。” 谢离沉默摇头。 “也罢,不说这些!”公良狩举杯与他轻撞,爽声道,“喝!” 二人酣畅对饮,觥筹交错间,夜色愈发沉浓。 * 另一边,谢青岚酒足饭饱地从厨房出来,她叼着根剔齿签,顺着长廊瞎逛游。走到一处杏花庭时,瞧见谢离和公良狩二人正在喝酒。 由于隔得远,她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只看到谢离倒伏在桌上,对面的公良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腿走成两个十字步,颇有点扭秧歌的意思,样子搞笑又滑稽。 谢青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结果被公良狩听见。 他一手叉腰,一手朝她摆动,“这不是那个丫头吗,过来过来。” “哟,换上新衣裳啦。”公良狩踉跄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像个老头子似的和蔼一笑,“不错,好看。” “谢兰时!”他拽起谢离的衣领,“你也瞧瞧,多好看。” 谢离掀起眼眸,目光平静。 那视线轻飘飘地在她身上扫过,谢青岚忽然觉得心里跳了一下。 “还行。” 谢离说完又倒伏回桌上,看上去醉得不轻。 “真是不解风情。” 公良狩对自己这位老友的情商不抱希望了。他又看向谢青岚,满意地直点头,直到瞧见她叼在嘴边的剔齿签,啧了声,抬手给她抽出来。 “流里流气的,不好。”他的脸红得像猴屁股,醉醺醺道,“你可别学我那家老二,成天拿把破折扇装帅,可他爹我最烦这人,一天到晚勾搭姑娘也不着家,还是老大好啊,又乖又能干。” 原来公良意他爹自己都这么觉得啊。 谢青岚一笑:“您放心,我肯定不学他。” “那您二位继续喝酒?我就先回去睡了。” “等等。” 他抬手拎起桌上几个酒坛,发现全都空了,“酒喝光了,算了今日不喝了。” “你把谢兰时带回去,”他懒腰一身,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我也得回去喽。” “我?——城主,城主!!” 这公良狩喝醉了脚步倒是跑得快,一转眼就没人影了。谢青岚只好看向趴在桌上,酩酊大醉的某人,忧愁地叹了口气。 行吧。 谁让她寄人篱下呢。 谢离看着不壮,但重量却比她想象中沉许多。原以为是一根清瘦的竹竿,结果碰到才知道,腰腹和胸膛的肌肉都硬实得不行,她就隔着布料不小心蹭了下,都能感觉到里头那流畅分明的线条。 “幸亏谢离没有感情线。”谢青岚装着黄色废料的脑袋开始瞎想,“就这身材得把对方累死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被恶心住了,连忙抖抖肩膀。 谢青岚吃力地撑起谢离,对方近乎半个身体趴在她背上,压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从杏花庭到谢离的厢房少说也有几百步路,她这么把对方背过去,迟早得撅在路上。 没想到她谢青岚,没死在鬼的手里,没死在人的手里, 竟然会被累死在谢离身下。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 到了谢离屋中。 谢青岚砰一声把背上的人丢到床上,她擦着脖颈的热汗,大口喘着气。 “再有下次,我干脆把你丢地上得了。” 谢青岚骂咧两句,转身就打算回去睡觉,但却发觉有人拉着自己的衣摆。她回过头,谢离脸上完全没了酒醉的红晕,显得苍白又脆弱。他的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肩膀剧烈颤抖,指间如抓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攥着她的衣摆。 “师父……” 谢青岚:“……我又不是你师父,你拉着我也没用。” 谢离听不进去声音,只喃喃着,“…师父……别…丢下我……” “平时那般讨厌,现在却可怜了。” 谢青岚走近:“真奇怪,那师父是你的白月光吗,三百年了都还能记得。” 一个臭名昭著的大恶人,现在却在这可怜地喊着一个死人的名字。可就算他一遍遍地喊又有何用,谢师祖死了,死了三百年了。 谢青岚说不上自己什么情绪,胸口有些闷得慌。 可能是刚刚吃的东西坏了吧。 谢离长睫轻颤,好像有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她蹲身凑在床榻边,伸手轻轻一擦,果真是冰凉的眼泪。 “师父……”谢离又梦呓地唤着。 “别叫了别叫了。”谢青岚捂住耳朵,心中烦得毫无缘由,片刻后她又抿着唇,张口道,“行了,你师父就在这里,你安静些。” 俄顷,她又想自己对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刻薄,于是放缓语气,又说一遍。 “好了,谢离。” “不丢下你,你好好睡吧。” 谢离捏紧她的衣摆,眉间放松了些,安安静静地睡去,没有再呓语呢喃。屋内燃起温暖灿烂的烛火,屋外能听见细微的春风吹打窗柩的声音,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谢青岚席地靠着床榻,一只手撑在脑袋边,望着谢离的睡颜。 她忽然想起刚刚因谢离那一眼,自己陡然猛跳的心脏,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现在那里又酸又胀,还有些闷,但她说不上缘由,只是开脱地找了个无厘头的借口。 谢青岚拍拍自己的胸口。 告诉它,千万莫要乱跳。 可心脏不会说话。 她便自言自语道:好,那我不乱跳了。 接着谢青岚又带上洒脱的笑,望回谢离。 烛火渐渐燃尽,她控制不住涌上来的睡意,脑袋一点一点。在睡意朦胧之间,谢青岚脑海中浮现起一段有些陌生的记忆,好像是个可怜的少年,跪在雨中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师父。 是梦吧…… 谢青岚一边想着,一边脑袋沉下去,陷入困倦。 21、杀意 她没枕着床,这一夜睡得浑身腰酸背痛,跟拆开骨头往地上摔,又粗暴地重新装回去似的,所以不到清晨鸡鸣,就实在睡不住,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青岚一手扶着腰,见谢离睡得沉,便悄悄推门离开。 * 封吾是个作息非常规律的人,自我要求鸡鸣前起,子夜时睡。所以这一天他也在鸡鸣之前,从床上立坐起身,麻利地穿好衣裳走出门。但没想到刚跨过门槛,就瞧见谢青岚偷偷摸摸地从谢离房间里出来。 ——且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封吾:……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辰时,众人聚在厅里用早膳。公良家虽大,但好在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臭规矩,起码吃饭时还是很热闹的。 “好妹妹来啦,坐这坐这。” 公良意指着身侧的位置招呼她。谢青岚礼貌性地弯起嘴角,随后一转身,坐到了公良万宜旁边。 小大姐当即瞪眼:“谁准你坐这的!” “你爹准的。”谢青岚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杯红枣茶,“要不然你去跟你爹说?把我赶出去?” 公良万宜:“……谢青岚!” “哎。”谢青岚一笑,递过去茶,“喝吗?” “别想讨好我,没用!”公良万宜咬牙切齿,“等验明你不是大善之人,我第一个就把你赶出去。” “不喝拉倒。”谢青岚收回手,小口抿着。 她专门挑了个公良万宜和封吾中间的位置,既能远离公良意,又能不挨着谢离。主要是她怕谢离酒醒之后想起昨晚的事,杀她灭口,坐在这个位置还能稍微缓冲一下。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碍着公良万宜和封吾这俩发展小剧情了。但看原著里封吾不喜欢这位四小姐,那就让她大发慈悲拯救封吾于水火吧。 然后此时的男主眼中并没有公良四小姐,打从谢青岚落座起,就一直端详着她。 他自认没有八卦的本能和兴趣,但是转世投胎的谢师祖从谢离房间里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这件事,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绝不是他好奇心作祟,而是他身为宗门弟子的责任。虽然他和谢师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也是有敬畏心的。 而这颗敬畏心告诉他,保护谢师祖,远离谢魔头。 “谢宗友。”封吾语气严肃。 “怎么了仙长,一大早就跟拧着两根眉毛。” “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青岚一面用热茶洗刷碗筷,一面道:“你说。” 她心想着封吾能有什么想说的,没想到对方却开始说故事了。 “曾经有位仙长,在灾荒中救下一条蛇妖,但这蛇妖却心怀不轨,偷走了仙长最宝贵的东西。” 谢青岚停下动作。 这不就是仙侠版农夫和蛇吗? “你接着说。” “可没想到,仙长转世投胎后却不长记性,依旧遇到了这条蛇,还同他耳鬓厮磨,于是最后蛇妖吞下那位仙长,将其吃干抹净。” “谢宗友,你觉得这位仙长如何?” “唔——”谢青岚摸着下巴,“这仙长太笨了。” 封吾心中一动,“是,所以我认为——” “我觉得仙长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强了那条蛇,再把它炖了吃啊。” 封吾愣住,张大了嘴。 “……什么?” “看我跟你掰扯啊,首先,这仙长能和蛇妖耳鬓厮磨,就说明这蛇妖长得应该不赖吧?” 封吾想起谢离那张脸。 “确实……应当算是俊美。” 谢青岚挑眉,“我就说。” “其次,蛇妖既然会吃掉仙长,就说明它其心险恶,那仙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不是在理。” 听她这么说,好像也是。 “还有这最后,那蛇妖心怀不轨偷了仙长最宝贵的东西,那仙长当然也要拿走它最宝贵的东西。” “对于一条蛇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不就是贞洁和性命吗!” 封吾的脑回路已经转不回去了,“是……是这样吗?” “自然是如此。”谢青岚笑眯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但封吾显然已经想不明白了。他苦心修炼三百余年,从未在这种事上有过钻研,经谢师祖今日这一提点,才恍然大彻大悟。原来是他想得太浅显了,而谢师祖早已在他之上。 那谢师祖如今的举动,也是要像那故事里的仙长一样,将谢离吃干抹净后,夺走他的性命吗? 封吾心中敬畏之心更增添几分。 果然是谢师祖,对待自己昔日的徒弟也能如此果决利落。 “你们偷偷说什么呢?” 公良万宜从刚刚就一直试图偷听二人的对话,但他们谈论的声音太小,她只能听到“蛇妖”、“仙人”这么几个关键词。 谢青岚瞥她一眼,“好奇啊?” “我,我才不好奇,我就是……”她抬着下巴,“知不知道什么是食不言寝不语,你这个乞丐怎么一点也不讲规矩!” “我听四小姐说话比我还大声呢。” 公良万宜还要发作,这时公良狩和谢离从外面进来,适时打断了她的骂声。 “你等着。”她不甘心地低声威胁。 谢青岚耸耸肩,千金小姐家的骂声能有多重,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真正叫她头疼的另有其人。她想着抬眼,看见坐到对面的谢离,四目相对的刹那,昨晚的画面如万马狂奔从谢青岚脑海里闪过。 其实,昨晚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伪装成了谢青岚的妖怪。 其实,昨晚她自称不是师父,而是食府。 其实…… 各种千奇百怪地解释一瞬间挤过脑子,又啪嗒一下,全都飞了出去。 其实其实其实。 妈的,她该怎么解释这玩意儿啊。 “谢兄弟,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对面的丫头。”公良狩像是生怕拱不起这团火,“昨晚多亏她送你回去了。” “是吗。”谢离淡淡望向她。 “其实我——”谢青岚试图狡辩。 “多谢。” “其实昨晚不是我……啊?”没料到谢离竟然会谢她,谢青岚茫然地啊了声。但谢离懒得多说此事,转过头去又和公良狩谈论其他事了。 这魔头是不是酒还没醒啊。昨天城主一提谢师祖就气成那样,她可是装成谢明烛,还看到谢离的丑态了哎,这手起刀落噶了她才说得过去吧。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莫非是他不记得昨天酒后之事了? 谢青岚思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顿时安下心来,吃饭都觉得香了。 动筷后饭桌上倒是安静不少,只有公良狩在说话,谢离偶尔应几声,大多时候不搭理。 谢青岚一面嚼着菜叶子,一面详察周围,昨天进公良府时有些急,她都没来得及认清人,现如今才有机会。 斜对面和身侧的公良意和公良万宜她都眼熟了,不过公良万宜旁边那个姑娘却不认识。从刚才开始那姑娘就一直没说话,文文静静得连动筷子都没个声响,吃饭也是细嚼慢咽。 谢青岚对比了下咯哧咯哧嚼叶子的自己,和吃饭细无声的人家,嘴巴一撇,嚼得更大声了。 桌上共有九副碗筷,但却只有八个人。 公良意右侧的位置是空着的,摆了一副碗筷,却无人落座。 她才想起小说里写过,公良狩共有四个子女,各是两对双胞胎,按照年龄下来分别是:公良策、公良意、公良万喜、公良万宜。 这公良意和公良万宜彼此之间最不对付,一个说对方是冤家,一个说对方是蠢蛋 而公良策就是那种妥妥的家族继承人性格,沉稳、端正,并且英俊潇洒富有责任心。老三公良万喜呢,就是个温吞柔弱的性格,说话细得像蚊子一样,所以总被妹妹欺负。 看来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姑娘应当就是公良万喜,而空位的主人就是公良策。 关于鸣天城这个副本,小说里没怎么细写,最重要的剧情也就是城主逼良为婿,封吾誓死不从。 但有个点谢青岚当初印象深刻,就在封吾被迫和公良万宜成亲后不久,老大公良策意外身亡了。死因书里没写清楚,只说是外出时遭奸人所害,但因为她还挺喜欢这个角色的,所以特意记了很久。 要是这次能顺手改变公良策的死亡结局,那也挺好的。 吃完饭后,公良狩因为要处理事务,就拖着公良意先行一步走了,其他几人也纷纷各回屋内。 封吾问谢青岚要不要一起出去查找槐阳镇失踪百姓的线索,至少先问清楚那些带走百姓的神仙是否和这里有关。谢青岚点点头,说回去收拾一下就跟他出门。 要是可以的话问问还能接点收尸的活,毕竟这可是她的本职工作,万不可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拖住。 谢青岚跟封吾分道扬镳,回屋拿东西,没一会儿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封吾仙长,你这也忒快了。”她走到门前,“我还没——”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谢青岚微微睁大眼,门外之人竟是谢离。 “谢仙长,您这是?” “昨夜之事,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原来他都记得! 谢离眼底阴冷,一改先前在饭桌上时的轻描淡写,周身仿佛笼聚着一团肉眼不可见的黑气。 她就知道谢离不会轻易放过她! 谢青岚背脊泛起一股凉意,往后倒退两步,试图解释,“那是因为仙长您喝醉了,所以我才……” 门赫然关上。谢离已逼近身前。 虽然谢青岚早知道他是魔头,但除了初遇和鱼生姬死时,谢离极少露出这等骇人的神色。可现在的他,那眼中分明的杀意根本就是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不能坐以待毙,得跑! 谢青岚心中狂喊着系统,准备借积分再度换取扭蛋,管它时间一炷香两炷香,先逃过这个魔头的手再说。 但下一瞬,谢离闪身靠近,冰冷苍白的手指霍然掐住她的脖颈,那力道近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怎么敢说自己是她……” 谢离沉声,眼睛通红,“谁给你的胆子!” 22、五百灵官 谢青岚面色煞白,奋力地挣扎。她对上谢离充满戾气的湛黑双目,浑身因为窒息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系统!】 系统当即回应。 【回大人,系统在。】 【您当前的积分为101,请问您是否确认花费100积分兑换扭蛋?】 【别废话了,谢离他要杀我啊!】 谢青岚在心中大喊。 话音落地瞬间,脑海中传来“叮”一声。 【回大人,已为您成功兑换扭蛋,扭蛋内容:神弓望州,自使用起时效为一炷香。】 什么东西! 【你给我弓箭干什么,言灵呢,言灵呢!我现在掏出弓箭也干不掉谢离啊。】 系统“咚”声消失,任凭她狂喊狂唤皆毫无动静。 禁锢在脖颈上的手指力气越来越大,谢青岚太阳穴青筋鼓起,整张脸白得近乎半透明,皮肤底下浮现出青色的脉络。 “松……手…” 她一下又一下,艰难地捶向谢离的胸口。 在临近死亡的那一瞬,眼前浮现出破碎模糊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如生前旧梦般闪过。明明是不属于她的记忆,却熟悉得叫她心慌。 又是那个少年。 跪在雨中嚎啕大哭。 但她看不清楚面孔,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是凭借着直觉以为那少年正在哭嚎。 啪—— 谢青岚脑海中的丝线忽然断开。就在她将要昏迷的一霎,谢离却倏然松开手。 她脱力直接摔到地上,手脚和背脊砸得生疼。但谢青岚顾不上疼,躬着颤抖的背脊捂住自己的脖子一阵干呕,就连胃水都要从腹部翻涌吐了出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嘴唇根本止不住哆嗦。 “谢宗友,你还未好吗?” 这时门外传来封吾的声音。 谢青岚虚弱地抬起头,谢离静声站在那里,以一种复杂而晦涩的情绪盯着她。 难不成这个人还想杀她吗? “谢宗友?”门外人疑惑道,“不在吗?” 他试图要推门进来。 “别进来!”谢青岚哑声开口。 她虽然万分想叫封吾进来救自己,可一想到男主如今也没有修为,进来了说不定还要牵扯他。她没良心,喜欢偷鸡摸狗又怕死,但她一个炮灰死了也就算了,男主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也会崩坏。 “原来谢宗友在,你声音怎么了?” 她捂紧自己的脖子,艰难道:“刚刚…喝水被呛到了,我,我在换衣服,你先去大门等我吧,我马上就赶过来。” “那好,我和秦宗友先去门外等你。” 幸好封吾没有纠缠,很快就离开了。 谢青岚松了口气,结果一抬眼对上谢离冷戾的目光,立马又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不用言灵?”谢离沉声问。 谢青岚快哭出来,“谢仙长,我之前不是说我言灵学得一塌糊涂,时有时无啊。” “可当日在破庙外,你的言灵不像一塌糊涂。” “那…只是凑巧。”谢青岚心中弯弯绕绕跑得飞快,努力开口解释道,“您看,昨日在大街上我被公良万宜骑马撞的时候,我都没用言灵。” “公良万宜连低等修士都不是,但我连对她都不敢用,足以见得我的言灵学得有多惨不忍睹。” “……” 谢离凝眉,“谢馔玉到底怎么教你的?” “那这,您得问我师父去了。” 谢青岚算是明白了,原来谢离之前问她言灵并非是试探她的身份,而是在确认她的言灵术到底学得如何。难不成是因为言灵术乃是谢师祖所创,所以他连这个都要关注? 是觉得她言灵学得太差,丢谢师祖的脸了吧。 “……” 谢离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旋即手中凭空变出一本古籍,丢进她怀里。谢青岚茫然地捡起来,上面写着“谢氏言灵宝典”六字。 谢青岚觉得自己可能差点被掐死,所以脑子还转不过弯来。谢离把言灵典籍给她干嘛,想当她师父啊? “从头至尾给我背清楚,不许漏一个字。” “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还有,”谢离眼底泛着寒光,“若以后再从你口中听到与谢明烛有关的话,这条命就别要了。” “…我知道了。”谢青岚讷讷应声。 心中却大骂:神经病!!混蛋神经病! * 一炷香后,谢青岚捂着脖子上的布条,背起包袱,磨磨蹭蹭地走出房门。封吾和秦老道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见她趔趄地走来,封吾当即快步上前。 “谢宗友,你这是?”他扫过谢青岚脖子上过了一圈的布条,“脖子是怎么回事?” “丫头,你这又是撞到哪里了?”秦老道眯着眼凑过来。 谢青岚一巴掌推开秦老道的脸,“哎呀你别靠近我,浑身酒味。” “我刚刚就是被……”谢青岚望着封吾紧张的神色,叹了口气,“就是摔了一跤,撞到脖子和脚了,没事没事。” “当真无事?” “我有事立马第一个跟封吾仙长您哭诉,干嘛还藏着呀,您这么厉害,肯定会替我出头对吧。” “若是有事,请谢宗友莫要瞒着我。”封吾总觉她这模样不像是摔的,哪有摔跤能连脖子和脚一起摔伤的。 但谢青岚还是不说,“放心,一出事我立马找你。不是说找槐阳镇失踪百姓的线索吗,咱走吧。” 谢青岚既这样说了,封吾也只好作罢。 三人来到街上,鸣天城不同于谢青岚见过的其他城镇,此处街景格外喧哗热闹,人声鼎沸攘来熙往,四处皆是迎来送往的宝马香车,远处可见高楼之上热情问客的红袖姑娘。而从公良府正对出去不过百尺的长街金鼓喧阗,左右两侧皆是商铺,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谢青岚好歹是个姑娘家,虽然跟尸体待在一块久了,但对逛街还是有一种本能的兴趣。可她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裤兜,一摸兜两手空,莫说铜板,就连杂草都寻不着两根。 她扭头看向封吾,但心思在瞥见对方瞧着就“两袖清风”的一张脸时,顿时又打消了。书中封吾被拉下修仙界后可是做过一段时间乞丐的,只会比她更穷。 这一路要不是靠着谢离的钱过活,他们早就饿死街头了。 想到这,谢青岚心里对谢离的怨怼隐隐削减下去几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但是不妨碍迟早有一天她要掐回谢离的脖子,两次! “秦宗友,画像可准备好了?” “早就画好了。”秦老道从怀里掏出一卷白纸。 谢青岚:“什么画像?” 封吾解释说:“是带走百姓的那些神仙画像,空口无凭地去找难免费时,所以我就让秦宗友凭着记忆复刻在纸上。” “哦?那快让我瞧瞧。” 谢青岚拿过那卷白纸,摊开一看,神色尬住。 纸上用墨水画着几个粗劣的火柴人一个赛一个长得丑,有的耳朵能有一张脸那么长,有的嘴巴又像霸王花似的金牙铁齿,一张口能把人生吞活剥。哪怕河里爬出来的水鬼和这些相比,说不准都能当个留名青史的西施美人。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秦老道,“老叔,你不要觉得封吾仙长好欺负,虽然他呆,但他不笨。” “……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秦老道气冲冲夺回画卷,“这可是我费了一整夜画出来的,多生动啊!” “你这能费一整夜?”谢青岚捋起袖子,“你当初给我画符,一百张也就花了一炷香,当我傻呢!” “你还敢提这事!”秦老道双手叉腰,吹胡子瞪圆地大骂道,“一百张符的价格你跟我对半砍,我连朱砂钱都没赚回来!” “再敢骂本道长画得丑,把钱给我还来!” 谢青岚:“…………” “还呐!” “……” 谢青岚讪笑两声,捏着秦老道的胳膊,“我不就随口一说嘛,老叔你别生气呀。虽然其貌不扬,但这画还是栩栩如生的,我都能看到神仙从里面飞出来了。” “真乃旷世佳作,旷世佳作。” 秦老道切了一声,“我就看不惯丫头你这幅样子。” “嘿嘿,那老叔那个钱就……” “算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他推开谢青岚的手,把画卷塞进她怀里,“还不赶紧去问问有没有谁认识这神仙。” “我这就去。”谢青岚抓起画卷,扭头就朝铺子边走。 看着谢青岚狗腿的样子,封吾感到一丝心痛。 非常之人能成非常之事,谢师祖,你辛苦了。 不得不说,秦老道这东西画得真是抽象又诡异,谢青岚拿着东西问遍整条街,愣是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什么妖魔鬼怪全都从嘴里跑出来了。有的说是妖怪,有的说是魔修,还有的说像刚拔出来的带泥萝卜。 就是没人觉得像神仙。 他们耗费了一个时辰,最终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在街边的馄钝铺子里。 “老叔,就没有更细致些的特点吗?” 秦老道呼噜呼噜吃下一碗热馄饨,含糊道:“我已经画得很细致了,简直和神仙本人一模一样。” 她真想连碗带汤糊到秦老道脸上去。 一模一样? 隔了十八辈子的一模一样吧。 “莫要着急,我们再问问其他人好了。”封吾向来耐性很好,出声劝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谢青岚扒着馄饨。 她埋头喝汤,嘴巴被烫的呲溜两声。这时感觉身前多了道阴影,从碗里把头抬起来。公良意摇着玉骨扇,笑意满满地瞧着她。 “二公子。”封吾朝他点头。 “封吾仙长好,秦仙长好。”公良意一一拜问过,继续道,“在下于路间闻见一股香味,便顺着摸着过来了,才发现谢妹妹竟然也在这。” “无巧不成书,各位可介意在下落座?” 谢青岚疯狂摇头。 封吾和秦老道默默点头。 “那就不客气了。店家,给我也来碗馄饨。” “得嘞,公子稍等。” 谢青岚气得鼓起脸。 公良意落座在她对面,谢青岚被他看得食不下咽,不悦地放下木勺。 “二公子,你不是跟城主处理事务去了吗,怎么还有空来这啊?” 公良意弯唇:“这事务嘛,只要活着就有能处理完的一日,哪里有一碗馄饨重要呢。” “您倒是潇洒,城主该生气了吧。” “爹本就瞧不上我,生气也无妨。” “那你们三位呢,今日在鸣天城感觉如何,虽比不上修仙界那般仙气飘然,但比起其他地方,也算是世外桃源吧。” 这话公良意没说错。比起槐阳镇和之前的偶人村来说,这里都算是一方净土了。 “我们今日出来其实是为了找人。” 封吾思忖,百姓不知的事情,身为公良府二子的公良意未必不知晓。谢青岚一听他这话,就把画卷拿了出来。 “二公子,你认得这上面的是什么神仙吗?” 公良意瞥见画上东西,噗嗤一笑。 “这什么鬼画符的玩意儿啊,也太丑了。” 秦老道一张脸气得扭曲。 “唔,不过,我倒还真的有些眼熟。”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谢青岚:“真的?!是谁啊?” “在鸣天城中,供奉有五百座灵官庙,且每座庙中的灵官长相各不相同。”他伸出扇子,点着其中一长耳形象,“其中有位灵官,就和这长得十分相像。” 23、尴尬场面 “听闻鸣天城共有五百位灵官守护,可保佑一方福地不受天灾影响。也正是因此,才能躲过百年一次的瘟疫。” 公良意笑道:“正是如此。” “灵官的名声远扬四海,为祈福而迢迢万里赶来的也不在少数,不知道几位仙长是为何而来呢?” “是为了——” “我们也是为了祈福来的。” 谢青岚抢先回答道。 “那你们碰上了不好的时候。”公良意轻轻晃着折扇,“半月前父亲下令将五百座灵官庙统一修缮,如今封住庙口,七日之后方才打开,这几日里你们怕是不能进去了。” 谢青岚问:“只是看一眼也不能?” “不能。” “不过,”公良意又话锋一转,“好妹妹要是想看,可以等七日之后。七日之后就是灵官祭,彼时不仅五百灵官庙庙门大敞,而且夜间还有灯会歌舞,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几位仙长要是不急的话,就等到七日后的灵官祭,如何?” 谢青岚和封吾面面相觑。 他们如今就是想确认带走百姓的那些神仙身份,可灵官庙正值修缮之际,硬闯难免伤及宗门和公良狩的关系。想来想去,也只能等七日后的灵官祭了。 “那就等七日后吧。” 公良意闻言,眼尾一挑,言笑晏晏道:“这灵官祭也是鸣天城中男女定情的好日子,若在当夜能牵手定情,还可分到几丝灵官的福气。谢妹妹要是有了心意的公子,可千万别错过了啊。” 他说这话时,扇子合拢轻轻点着自己。 谢青岚呵呵一笑,“你放心,我一出生就修了无情道,决定一辈子断情绝爱。” “那真是可惜了。”公良意叹气。 “明明一段好姻缘就在眼前,谢妹妹可是要错过。” 他说完,慢慢悠悠站起来,店家刚做好馄饨送来。 “我这份留给封吾仙长吃吧,出来的时间太长,回去爹该惩罚我了。” “三位,告辞。” 封吾微微点点。 待那公良意走远后,他看向谢青岚:“谢宗友,刚刚为何不让我说明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仙长您是没接触过多少人吧。”谢青岚撑着下巴,道,“听公良意的话,这灵官对他们来说意义匪浅,换个说法就好比……您是卧雪阁的榜样,谢师祖是羁留山众人的白月光。” “这灵官庙半月前就封了,但槐阳镇百姓失踪却是几天前的事,也就是说,在百姓不知道的情况下,灵官们偷跑了出去。那他们所作的事情……恐怕非恶即坏。” “可谁晓得公良府的人清不清楚这件事,我们现在说出来,他们灭口怎么办?” 封吾不解,“但我看公良府中人性情端正。” “那我问你,要是有人说谢师祖狼子野心杀人如麻。” “谢师祖绝不会是这种人!”封吾当即否认。 “那就是有人这么说呢?” 封吾语气微恼,“那便是恶意中伤,理当重惩。” 谢青岚耸肩,“这不就跟现在的我们一样吗,要是我们说,‘灵官偷跑出去把槐阳镇的百姓拐走啦,’那别说公良府中人,这鸣天城的城民都得拿刀剁了我们。” “可如果灵官真的有怪,不是应该尽早说出来吗?” 谢青岚摇头。 封吾在卧雪阁独自修炼百年,极少接触外界之事,不理解也是当然。但谢青岚却非常明白,人们有时候真正怕的不是恶,也不是坏神仙,而是在失去神明后无人庇护。 祸乱世间的瘟疫就在明年。 灵官如果出事,这些人会疯的。 听了谢青岚的话,封吾才终于理解,“那我们只能暗中探查了吗?” “先等灵官祭吧,还要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们所为才行。” 谢青岚说完,面色一变,拍开秦老道企图挪走馄饨的手,“你怎么连我的都拿,公良意那碗呢?” 秦老道舔着筷子,“这不都吃完了吗。” “你这丫头吃的少,剩下的给我呗。” 谢青岚一字一句:“想、都、别、想。” 他们在街上逛了一圈,找不到其他的线索。谢青岚就让封吾和秦老道先回去。告别那二人,她转身往一间棺材铺里走。那棺材铺就在另一条街的尾巴里,刚刚她就瞧见了。 铺子门口白布飘摇,匾额上七扭八歪地写着“爱来不来。谢青岚探进去脑袋,发现铺内没有人,她大声喊着店家也没人回应。 疑惑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却撞上一张浓眉毛的大脸。 “你哪来的!”他双手叉腰,怒视谢青岚。 谢青岚被吓一跳,摸着自己的小心肝。 “大白天在我的店门口鬼鬼祟祟,说!是不是要偷我的棺材!” “谁要偷你棺材了。”谢青岚不悦,“你是这家店主?” “是!”黑眉毛嗓门贼重,每个字都中气十足地喊道,“干啥!” “找你做生意啊。” 谢青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店家,她可以免费负责替人收尸,不需要工钱,只要下土的时候让她在旁边看看,贴个黄符就行。 那店家听完她的话,黑眉毛拧紧,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 “你……知道我这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啊,收尸呗。”谢青岚一笑,“我这人有收尸的怪癖,不给别人收尸吧,就浑身难受心里痒痒,店家,您就行行好,给我这个机会吧。” 他有些茫然地挠挠头,谢青岚这一番话都给他整不会了。 还是头一次见到上赶着要替人收尸的丫头,心想着莫不是脑子有病。但仔细想想也不亏,这鸣天城太大,有时候专门跑一趟店里就没人照看了。 先让她干干,要是脑子真的不好就直接给踹了。 “那行吧。” “你要是这么愿意来就来吧,但我说好没有工钱啊。” “得嘞。” “我就住在这附近,每天都会过来。” 她朝店家挥挥手,转身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 那黑眉毛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疑惑,呆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有事,转身回铺子里。 谢青岚跑回公良府。 路上撞见公良万宜正在教训丫鬟,那漂亮圆润的脸蛋气成个苹果,透着绯红,水润的眼睛含着怒气。 谢青岚不想跟她碰上,脚下一转,打算从另一边绕开,却没想到还是被公良万宜看见了。 “谢青岚你站住!” 谢青岚无奈低头,“干什么?” “你是不是和封吾仙长出去了!” 谢青岚诧异,“呀,这都被你瞧见了?我们还吃了馄饨呢。” “你!你凭什么离封吾仙长那么近!” 公良万宜气急败坏,她就知道这个臭丫头对封吾仙长心怀不轨,封吾仙长那般大义凛然之人,怎么能和她混到一块去。 “我为什么不行?” 谢青岚勾唇,“难道因为你喜欢封吾仙长,就不许他和别的女子接近吗?” 公良万宜眼睛瞪大,连忙看向四周,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巴。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准说出去!” 谢青岚被捂着嘴,呜呜出声。公良万宜嫌弃她的口水,立马抽回手,恶心地用手帕擦干净。 “你的眼神那么明显,我想装不知道也难。”谢青岚唉声叹气,“可惜封吾仙长一心向道,你是没机会了。” “我当然有!我父亲是鸣天城城主,我想要的什么没有。” 公良万宜恶狠狠瞪着她,“我知道你嫉妒我家世显赫,所以才故意耍花招把封吾仙长带出去。谢青岚,你不会得逞的。” 谢青岚气笑了,懒得解释,“啊对对对,四小姐您说的都对。” “我爱慕封吾仙长,心悦到快疯魔了,所以才不择手段要把他骗出去,我甚至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哐哐撞大墙。怎么样,我这番肺腑之言,你满意吧?” “……” “不够?那我继续说。” “其实我暗恋他很久了,从初见开始就为之心猿意马,绵绵心意如波涛万里,一眼万年。” “一眼万年?” 背后传来声音,但谢青岚还沉浸在自己创作的戏本里。 “是啊,一眼万年,可惜我一介小辈,配不上天之骄子的封吾掌门。” “……” “谢青岚。” 那人声音悦耳,似少年却又更低沉些。 谢青岚这时才回神,就见公良万宜一满脸“你真的要完蛋了”的表情。 “……”她咽着口水回头。 谢离歪头盯着她,饶有兴味。 “心猿意马?” 谢青岚:“啊这,我不……” “疯魔如斯,可生可死?” 谢青岚:“那都是我随口胡说的……” 谢离却是哼笑,“没想到你对封吾用情至深,我倒是没发现。” “要不然,我替你跟封吾说说?” 24、好好读书 谢青岚立马讨饶苦笑,“别别别,谢仙长,我这就是随口胡诌的。” “是吗?”谢离的眼珠转向满脸嫉恨的公良万宜,弯唇道,“我看当日封吾受伤的时候,你不是担心得要死吗?” “我?”谢青岚迷惑。 她都直接把封吾丢在草堆里了,这怎么算担心的要死。 但接着,谢青岚看到公良万宜那双快瞪出来的眼睛,马上就意识到谢离为何这样说,不就是为了给她树敌吗。这魔头真是用心险恶。 “谢青岚!”公良四小姐气得快哭出来了,“你果然喜欢仙长,你不要脸!” “……”谢青岚白眼一翻。 随便吧,她摆烂了。 公良万宜看她非但不反驳,还朝自己翻白眼,向来被捧在掌心上宠爱的千金小姐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一把火烧上头,提手就抽出腰间的软剑朝谢青岚砍来。 但还没等剑靠近谢青岚三尺,手腕传来剧痛,公良万宜扭曲着面孔,尖声一叫。 谢青岚看这一幕,顿时惊呆。 一张符咒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冲上公良万宜的手腕,燃起一团黑色阴火。对方的手瞬间被烧黑一块,依稀还能闻见血腥味。 “还看什么?”谢离朝她道,“跟我过来。” 他转身走远。 谢青岚忍不住又看了眼摔在地上被众丫鬟围着的四小姐,心有余悸地抖抖胳膊。 她还是别惹谢离了。 谢青岚跟在谢离身后,进了屋子。 上午来这屋子时她差点被谢离掐死,此时想起还有些害怕,下意识摸向自己裹了一圈布的脖子。谢离出手毫不留情,那地方现在碰一下都还疼。 “坐那边去。” 谢离指指窗前的黄花梨桌。 谢青岚不解,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坐到桌前。 谢离走至她背后一条靠椅落座,漫不经心道:“背吧。” “……背什么?” 谢离不答,反问:“忘记我先给过你什么了?” “难道是那本谢氏言灵宝典?”谢青岚心慌,“仙长不是说给三日时间背完吗。” 谢离道:“你既然和封吾出去玩得那般开心,也不像是有兴致背的模样,那就我亲自看着你。” “什么背完二十页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谢青岚面色惨白。 她这人不怕鬼不怕神仙,除了死之外就只怕一个东西,背书!凭什么穿进小说了还要背书啊,没穿成主角大开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也就罢了,她自认倒霉,可居然还要被一个反派压着背课文。 谢青岚咬牙切齿,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想当即抓一把刀朝谢离丢去。 谢离掀眸看向她,“不想背?” “……”那只蠢蠢欲动砍人的手委屈地缩回去。 “背,我背。” 她从包袱里翻出言灵宝典,平铺在桌面,耷拉着一颗脑袋,脸上写满“哀莫大于心死”几个大字。 但没想到,这本谢氏言灵宝典越看还越有点意思。她本以为会是本枯燥的知识书,但翻了两页发现,这玩意儿跟知识书没有半点关系,根本就是谢明烛使用言灵术的日记! 譬如这一条: 某年某日,以四等言灵惩戒了个偷土豆的贼,言灵内容:变成土豆两个时辰。 再譬如这一条: 某年某日,以二等言灵惩戒擅闯羁留山禁地者,言灵内容:变成杏树三个时辰。 再再譬如这一条: 又某年某日,以一等言灵惩戒徒弟谢离,言灵内容:相思锁。 谢青岚往后翻了翻,全是这样的内容。她偷偷扭头看向闭眼休息的谢离,心想是不是魔头给错了。 “怎么不背?” 谢离知觉敏锐,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看来。 谢青岚干脆心一横,抱着书过去,“仙长,这宝典确实是这内容吗?” “……”谢离垂眸扫一眼,指尖微顿。片刻后他拿过谢青岚手中书册,换了另一本,面上波澜不惊,道:“错了,这本。” 虽看似平静,但原先那本书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连指节都在发白。 “噢……那仙长我继续去背了。”谢青岚不敢多问,拿着东西回去。 这回书里内容对了,枯燥得叫人昏昏欲睡,但只要一想起魔头就在背后盯着她,睡意又猝然消散。 谢青岚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在惊醒和惺忪之间徘徊。她诵念的声音不大,在宁静的屋内如一曲清脆的乐曲。榻边燃着沉香,似乎融合了杏花的味道,闻上去有些发甜。 谢青岚闻着沉香,忽然出神地想起,鱼生姬之前说过,谢明烛从前就很喜欢杏花,而且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徒弟种在院子里的那棵。 她想象不出来谢离拿着锄头埋头种树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不过……好像也挺滑稽的。 谢青岚忍俊不禁,一面幻想谢离捋起袖子站在田里种地的模样,一面敷衍地背诵言灵宝典。 这一过就是一个时辰。 她囫囵吞枣地把宝典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但怪异的是这些字就跟她亲手写出来的一样,每个都熟悉得紧,只看一眼她就能背下来。 谢青岚被自己的天才脑瓜震惊,感慨莫非这就是她的金手指,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 她当即扭头从桌上随便抽出一本古籍,想确认自己是否拥有金手指,可才看两眼就觉得那些字一个赛一个陌生。别说背,连读都读不下去。 谢青岚闷声,“我就知道,什么好事都轮不上我。” “背完了吗?”谢离出声。 谢青岚扭过头,“约莫是……全背完了。” “全部?” 谢青岚点头。 谢离面露猜疑,起身从她手里抄过书,随手翻到一页,“言灵七条禁忌为何?” “禁杀生、禁恶口、禁淫邪、禁一己私欲、禁为财所用、禁不知悔改、禁出逃。” “……” “何为言灵?” 谢青岚利落答道:“语生万物,存天地间,支配道法自然者,为言灵。” 谢离不信她能这么快背完所有,又接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但谢青岚都一一答上,且分毫不差。言灵宝典的内容并不少,且太多杂乱无章,因为写这本书的人就是被逼着写完的,所以也从没打算能让别人学懂。谁料谢青岚不仅只花一个时辰就背完了整本书,还能一字不落地答上来。 谢离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谢青岚既然有这等能力,何至于言灵术运用那么差,是因为体质太差吗? “仙长,我都背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谢离看着对方眨巴眨巴的眼睛,“出去吧。” “好嘞!” 谢青岚如被赦免一样,转身满面春风地冲出去。 她一离开谢离的屋子,便觉浑身轻松,好似被神仙玉手拂过双肩。哪想到原以为晦涩难懂的秘籍一个时辰便背完了,这言灵宝典也不过如此嘛。封吾还说这言灵术没能流传下来,就这简单程度,那不是轻松就能掌握吗。 谢青岚有些志得意满。 她回到屋中,隔了没多久下人请她去前厅用膳。 席上的位置还如之前一样,公良意手边那座位还是空的。城主还提起灵官祭的事情,还叮嘱公良意几个多注意城中情况,不要发生乱事。但彼时谢青岚吃饭吃得整开心,就没注意他们聊了什么。 她用完膳回到自己的寝居,但估摸着是因为白日背东西花费脑子,夜里酣睡都不安稳,一闭眼就能梦见了言灵宝典里的那些条条目目。 谢青岚翻来覆去彻夜没睡好。到天际边翻起一片鱼肚白时,才迷迷糊糊地闭眼睡去。 可刚睡着没多久,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谢青岚被吵醒,再难入眠。 她摇摇晃晃地穿上衣裳,拖着疲倦的步伐跑出厢房,走到院前时,见一群丫鬟围堵在大门口。谢青岚好奇地踮起鞋尖看,但奈何长得有些矮,只能看到约莫是个蓝衣青年。 封吾和秦老道也听到动静,闻声赶来。身后隔着不远处,是慢慢悠悠的谢离。 谢离倚靠着廊柱,地势比平底高些,看东西也清楚。谢青岚心思一转,提着裙摆也跑到长廊里头。也不管谢离的目光,选了个好位置双手作圆筒状放在眼前,眯着眼看向人群中央。 那蓝衣青年的相貌和公良意有九分相似,唯一不同就在眉眼间的神态,干净清爽,还有几分浅浅的病态。 “这就是公良策吧。”谢青岚道,“长得跟公良意真像,怪不得是双胞胎。” 这公良狩的四个儿女,公良万宜和公良万喜生得天差地别,一个明艳一个清雅,但公良策和公良意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书中还有“宜喜殊途,策良同归”的称呼。 但很快谢青岚又啊了声,心里很是遗憾。 “这么一个人就要死了,真可惜。” 25、给鸟收尸 公良策死的时候她还难受过一阵,虽然剧情不多,但公良策割肉喂鬼这件事她印象深刻。这段剧情的起始是有恶鬼伺机伤害鸣天城百姓,但公良策不懂除鬼,便割下自己的肉献给恶鬼,以求换百姓的平安。 谢青岚一开始以为这么个角色就算死,也是舍身取义而死,但没想到他最后没有死在恶鬼手里,而是在封吾和万宜大婚后,以一个无人知晓的理由离奇死掉了。 谢青岚啧声感慨。 谢离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但她没瞧见,转身差点撞上对方才发现,当下心里一紧,生怕谢离听见她刚刚的自言自语。 但谢离只是淡淡留下一句“傍晚时到杏花庭来”就走了,估摸着应该是没听到。 她不知这谢离找自己又要干嘛,傍晚准时到了杏花庭里,结果见对方拿着个软垫往地上一丢。 “坐下。” 谢青岚不明所以,乖乖坐下。 “开始静坐。” “哦……啊?”谢青岚转过头,“静坐?!” 她还以为背完宝典就算结束了,怎么还要继续修炼,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谢离却说,既然她已背会口诀,那静坐就是必须之事,在喧闹处静坐更有利于她练习专注之心。 谢青岚心想你就是嫌折腾我不够。 但奈何卿本炮灰,只能从贼。她回想着一般修仙小说里的静坐姿势,闭上眼睛。 眼前黑乎乎一片,她听见不远处公良万宜又在打骂丫鬟,谁养的小鸟在吱吱乱叫。谢离估计就在她背后,能听见他缓缓走动的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 那些声音逐渐在她的识海中放大。 隐隐地,谢青岚察觉到有一丝热意在身体中流动。 按理来说,她这具躯体的主人屠菱歌从未学过术法,不可能开拓灵脉,也完全无法修成内丹,但此时她的身体却泛起一层薄雾般的辉光。那光亮并不明耀,淡淡的,如浮光跃金涌动在谢青岚的指尖、肩膀和发梢处。 但谢青岚本人却并未看到此场景。若是她看到,绝对会震惊自己一个炮灰怎么能有这么大变化。 谢离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收紧五指,眼底含着困惑之色。 这样的迹象绝非能出现在一个普通修士身上,这谢青岚到底是什么人? 静坐修炼之时,时间过得异常之快。谢青岚缓缓睁开眼已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她转动了下脖子,感觉神清气爽,仿佛体内浊气都被排出去了。 看向自己的双手,好像还白了点。错觉吧? “谢青岚。” 谢离一声把她拉回神。 谢青岚:“仙长,我今天静坐应该够了吧?” “……够了。” “那我就走啦!” “等等。” 谢离沉声,“你爹娘是何人?” 怎么问起她父母了。 谢青岚回想着自己以前有没有提过,半真半假道:“我年幼时就被双亲丢弃,后来被谢掌门捡了回去。所以爹娘是谁……我也不知道。” “……” “仙长,难道有何不对吗?” 谢离偏过头,“无事了,你走吧。” 谢青岚心有不解,但谢离不说她问也是多嘴,便转身溜之大吉。 谢离望着谢青岚远去的背影,那双精致深邃的眼眸微微垂下,眼底泛着幽幽暗光。许久后,他伸出手,从暗纹袖口间飞出两张红色符咒,符咒交叠,幻化成信鸽模样。 “厉城,封花焰,替我找一个名叫屠菱歌之人的身世,事无巨细,都传给我。” 话音落地,那符咒信鸽翩翩煽动翅膀,朝远处飞去。 另一处,谢青岚边敲着大腿边走回厢房。这静坐完虽然心旷神怡,但她盘腿太久,两脚发麻,一走路就跟有千万只蚂蚁在肉里爬似的。 腿实在麻得厉害,谢青岚干脆先找了个地方坐下,却听到对面的屋内传来争吵声。 其中一个应当是城主公良狩的声音,另一个她不熟悉。内容也听得不是很清楚。谢青岚好奇心涌起,悄声靠近那间屋子,却被一阵摔到窗上的花瓶惊声吓了一躲,缩在墙后。 没过一会儿,门大开。 一位蓝衣青年脚步急促地走出来。 谢青岚和那蓝衣青年四目对上,两人各自面露尴尬,随后纷纷撇开眼。 待那蓝衣青年离去后,谢青岚又见公良狩面色铁青地从屋内出来,她怕又出现刚刚那窘迫状况,赶紧转身逃走。 确认不会撞见公良狩后,谢青岚方才停下。 “奇怪……”她拧着眉。 刚刚那蓝衣青年就是公良策,可公良策不是最听公良狩的话吗,怎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但人父子之间的时候她也没权利多问,虽揣着困惑,但也只能暂且忍着了。 再过几日就是灵官祭,公良府内外为筹备这节日,大到城主小到仆从都里里外外忙活得不行。唯独谢青岚几个闲人一天天不是吃就是睡。 不过谢青岚也倒不是真的闲,她还得每日准时去谢离那边打坐。但习惯之后就发现,这打坐跟睡觉没两样,一样是醒来后精神十足,搞得她都快爱上打坐这项活动了。 至于谢离呢,则是每次打坐时都会休憩于一旁。 谢青岚时常说自己是个咸鱼之辈,但相比较起来,谢离每日睡的时辰比她还多,像是总也睡不够。可他精神又好得很,不同于公良策那样有些病态的俏公子。 这日静坐结束后,谢青岚想着得去那棺材铺看看有没有新活。她走出大门,见公良策正站在阶前,命几位下人给装饰匾额。 上次一见后,她还没跟这位大公子说过话。 仗着脸皮厚实,谢青岚上前两步,笑眯眼:“大公子好。” 公良策吓了一跳,发现是她,显得有些局促,“这,这位姑娘好。” “我是前几日受邀入府的谢青岚,大公子要是不介意,喊我青岚吧。” “青……谢姑娘。”公良策藏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掌心,有些紧张,“在下出城多日方才回来,没能和二弟一起迎接大善之人回府,是在下失责了。” “我哪是什么大善之人啊。”谢青岚摆手,“城主拿着我的血去验了,很快结果便能出来。” “……”提及城主,公良策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扯开话茬子,“谢姑娘是要出去吗,可需要我备辆马车?”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附近逛逛,大公子你继续忙吧。” “那谢姑娘自便吧。”他继续回去招呼下人。 * 这一过节,莫说是公良府,整座鸣天城都热闹非凡。谢青岚到棺材铺的一路上,到处张灯结彩,每个摊前都挂着一盏贴有黄符纸的灵官面具。那灵官面具或喜或怒,神色各不相同,漆色又极为鲜艳华丽。 听一位大婶说,这灵官面具是公良城主专门下令让人做了,然后分发给各位的。说是在灵官祭时戴上此面具,更能沾染灵官仙气。 谢青岚撇撇嘴,她觉得这灵官面具比秦老道画得那些丑灵官漂亮多了,城主怎么就不送她一个。 一路走马观花,谢青岚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到棺材铺时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 到的时候棺材铺店家正坐在“爱来不来”匾额下面,手里数着几张单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店家!我来啦!”谢青岚高声道。 那店家闻言,当即怒瞪她,用大嗓门喊:“不是说每日来吗!你耍我呢!” “抱歉抱歉,我这几日有些事。”谢青岚连声道歉,“今日可有什么活?” 她拍拍包袱,“我带了好多符纸来呢。” 昨日她威逼利诱,又让秦老道给自己画了百来张,这回妥妥够用。 店家眼睛一横,粗眉毛恨恨皱起,“来什么来,今天的尸体我都收完了!” “这…” 谢青岚眼珠一转,嘿笑,“那不是还没下棺嘛,什么时候下棺,您让我一块呗。” “今日就下棺。” “这么快?” 那家属够洒脱的呀,也不来这棺材铺前哭一哭? “那就让我一起呗,”谢青岚讨好道,“求您了好店家。” “……” 店家甩开她的手,恶声恶气道:“再有下回,这生意就不跟你做了!” “进来!” 他大步进店,谢青岚紧随其后。 那棺材铺内并无棺材,只有几个长形木盒堆在一处,但看大小顶多就用来装些鸟雀之类的玩意儿。 “店家,”谢青岚左顾右盼,“这棺材和尸体呢?” “你等着。” 店家掀开两道白布,布后俨然又是一间小屋子。他抬着一盖有白布的木盘出来,约莫三尺宽,三尺长。 “这是……” “喏,你不是问尸体吗,就在这。” 店家小心翼翼放下木盘,红着眼睛,将白布翻开,露出木盘里平躺着的几只鸟雀尸体。 谢青岚:“……” “我们这里……不是收尸吗?” 店家抽噎着,用力擤了一下鼻涕,茫然看向她,“这不就是尸体吗?” “这是鸟的尸体啊。” “我这就是给鸟收尸的店啊。” “……” 谢青岚抓着头发,起身,走向棺材铺门口,没多久又走回来,指着外头道:“那外面那些冥纸,还有那两大口棺材呢?” 店家用瞧傻子的目光白她一眼,“棺材铺门口自然该放冥纸和棺材,这不是合情合理。” 可你是给鸟收尸啊! “总之。”店家望着那些鸟尸体,肩膀一颤一颤地擦着眼泪,“你既然答应给我干活,就不准赖账,快替我把这些鸟儿身上的羽毛收拾干净。” 谢青岚欲哭无泪。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可这活是她主动接的,她不能狠心回绝。谢青岚只能缩着小身板坐在矮桌前,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拿着手帕,给那些个鸟雀一只只整理羽翼,同时她还得听对面的店家哭嚎。 这店家看着长相凶恶,高壮威猛,可偏偏一看那些尸体就哭得泣不成声。大高个的身体,缩成个团一抖一抖的。 “这只鸟,你不知道…”他吸着鼻子,涕泗横流,“我见它的时候,它还是一颗蛋。后来啊,就变成小黑了。对了……你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叫小黑,还是卖炭的老李给它取的名字。” “我的小黑啊——”店家嚎啕大哭。 谢青岚面无表情,心里恨不得找根柱子当场撞死。 “你为什么不哭?”店家看向她。 “……”谢青岚嘴角抽搐,扯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其实我很难过。” “只是我一般不说。” 26、长寿城 在替店家打杂时,谢青岚才得知这哭嚎的店家名为方海,从很久之前就一直为各户人家家中的飞禽走兽收尸。以前猫猫狗狗的不在少数,只是最近更多为鸟雀。 “那人呢?”谢青岚停下手上动作,问道,“若是专门给人收尸,该去哪里?” 方海敷衍地摆摆手,“给人收什么尸啊,鸣天城七八年没死过人了好吗。” “什么?” “鸣天城里大家伙都很长寿,活个百十来岁不在话下。你猜猜我多少岁,我都八十了!” “十来年前倒是每年还会死几个,如今却是一年都不会死一人。这也亏了城主和灵官庇护,不然就这世道,我们哪能活这么久。” 方海一边说,一边捋着掌心鸟雀湿冷的羽翼,道:“就连公良府的那几位少爷小姐,看着年轻,但也都是近百岁的年纪。” 谢青岚诧异。 “……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方海无语地瞥她一眼,“城主还是长生不老呢。” “……” “可城中一直如此,只怕人会越来越多吧?” “人多不是更热闹。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张口闭口说话都让人那么不舒坦。” 方海不满,“你是不是见我们鸣天城的人长寿嫉妒啊。” 谢青岚皮笑肉不笑,“自然不是,只是好奇罢了。” 方海对此话题颇为敏感,她稍有半句质疑的意思便要怒脸相待,谢青岚索性也不再追问。 这坤灵大陆的瘟疫百年一次,周而复始。鸣天城屡屡能从那天灾中逃过已经是神迹,可竟然城中百姓还如此长寿,这就更诡异了。 谢青岚心想得回去问问谢离和封吾,说不定他们知道点什么。 她回到公良府,大门前已装饰有红布绸缎,瞧上去一片红艳喜气洋洋。穿过前院时,谢青岚看见那位公良三小姐正在拿着一木制面具添色。 谢青岚走至她跟前,扫了两眼,道:“这是灵官面具吗?” 公良三小姐当即回头,见是她,眼底涌上尊敬,连忙擦拭双手起身,“原来是谢仙人,刚刚未曾听见您的声音,还请赎罪。” “无需对我这般客气。”谢青岚道。 这公良万喜和妹妹万宜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妹妹张口闭口都是叱骂,姐姐却这么谦逊。 “这怎么行,您是大善之人,晚辈心存敬意是应当的。” 她擦拭干净一旁的石凳,“仙人请落座。” 谢青岚也不再客气。 她坐下后,看向桌面的梧桐木面具和花草汁。 “三小姐这些做的是灵官民面具吗?” 公良万喜点头,“爹叫人为城中百姓准备了灵官面具,我便想着也为府中之人做一些。” “已经做好了许多,这是最后几个了。”她说着,忽然话中含着期盼,眼巴巴望向她,“谢仙人,不知晚辈可否……也为您做一个?” “你若愿意我当然开心。” 她之前还想着从谁那里拿一个玩,这不正好。 “那,那晚辈定然做到尽善尽美。” 谢青岚笑了笑。 待公良万喜又继续为面具描色时,她思忖着如何开口,片刻后故作随意问道:“三小姐,你二哥今年多大了啊?” “二哥?” “我听说鸣天城的人都很长寿,但你二哥性格那么轻浮,肯定年纪很小吧。” 公良万喜噗嗤一下清脆地笑出声,“那谢仙人您就看错啦,我二哥如今可是茶寿之年。” 谢青岚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不仅二哥,就连我和万宜也快到百年岁数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可从公良万喜这么个稚嫩清秀的人嘴里说出‘其实我已经快一百岁了’,这换谁能接受啊。 “你们长得真是……咳咳…真是显嫩啊。” “分享我点秘诀呗。” “这…”公良万喜有些难办,她还真不知道这显嫩的秘诀是什么。 “要是没有显嫩的秘诀,那长寿的秘诀总能分享吧?”谢青岚笑得一脸和善,“我又不是坏人,还是大善之人,难道连我都说不得?” “当然不是。” 公良万喜连连摇头。 “其实,鸣天城中人能够长寿,是因为五百位灵官和无疆珠。” “灵官我知晓,这无疆珠是何物?” 她问声,便见公良万喜抬头朝公良府主屋顶上的那颗巨大宝珠指去,“那便是无疆珠了。” “无疆珠是昔日羁留山掌门谢明烛赠给父亲的宝物,既可驱邪避凶,也可源源不断地为鸣天城提供灵力,也是因此,方才能使百姓长寿安康。” 又是谢明烛。 谢青岚微微蹙眉,最近这名字听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竟是这么厉害的宝物,我还以为只是装饰,倒是我眼拙了。” 谢青岚说完话锋一转,“那三小姐觉得…那五百灵官如何?” “仙人是指…” “你们皆说灵官是神明,庇护百姓。那他们会不会忽然离开庙中,譬如……离开鸣天城?” 公良万喜沉思,“这应当是不会的。” “我记得父亲曾说,灵官只能待在庙内,不能随意出去,更别说离开鸣天城了。仙人怎么会这么想?” 谢青岚失笑,“我这人就喜欢胡想,莫要见怪。” “只是好奇万一这五百灵官忽然有一日离开鸣天城,那百姓们不就遭殃了。这瘟疫就在明年,若是此时闹出事情,岂非厄运。” “……仙人所言极是。” 公良万喜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道:“但有父亲在,应该是不会发生这般糟糕的事情。” “也是,城主英勇非凡,是我想多了。” 她边说边起身,“我看三小姐还忙着做面具,那我就不打扰啦。” 对方讪讪点头,“仙人慢走。” 谢青岚转身离开。 她找到封吾,将自己发现之事告知对方,但封吾从前未曾来过鸣天城,所以对城中之事并不了解。无疆珠他倒是听说过,是谢师祖的藏宝之一,后来谢师祖殒身后,她的一众藏宝下落不明,没想到这无疆珠是被送给了公良狩。 无疆珠确实有驱邪避凶,提供灵力的作用,公良万喜说的没错。 但这灵力只对有灵脉的修仙之人有效,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只是个价值千金的珍宝罢了。 “既然如此,公良万喜为何那样说?” 封吾摇头,“不知,许是这无疆珠还有其他我了解的秘闻。” “若你想要更确切的答案,不如去问谢离。” 他到底不是羁留山中人,许多传闻也是从同门口中得知。但谢离作为谢师祖曾经的徒弟,想必会更清楚。 谢青岚听了,当下准备去找谢离。 但她去到对方屋前,却不见谢离身影,问过下人,也没人瞧见谢离去了何处。她只好打道回府,等见到谢离再说。 而彼时,谢离正在屋顶上坐着。 他微曲着一条右腿,倚靠着屋脊,手边一壶杏酒,绛红衣摆垂着,风一吹便轻轻卷起边角。 一纸信鸽缓缓从远处飞来,停留在谢离指尖,随即燃为灰烬化作几行书文。 【屠菱歌,槐阳镇西南村人士,父母皆为普通村民,因穷困而将其抛弃,后死于山匪之手。】 【本人性格懦弱,受尽欺辱,无仙之缘,但天生神力。】 【已于二月前亡故。】 看见那最后一行字,谢离的视线顿了顿,随后垂眸看向对面的屋檐下,谢青岚的身影从廊间穿过。 屠菱歌已于二月之前亡故,那当眼前之人——又是谁? 谢离的指尖规律地叩在琉璃瓦片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沉眉思索,但很快又松开。 不管谢青岚到底是谁,只要能复活谢明烛就够了。 他交给谢青岚的那本言灵典籍中,其实最后一条被他刻意抹去了。 【言灵其二十六,乃献祭之法,可聚汇魂魄,令亡者复生。但需谨记,魂魄载体乃条件一,献祭者即为言灵施展者乃条件二,缺一不可。然非常之事,不可滥用,否则必遭天谴。】 谢离不在乎天谴与否,他只在乎能不能让那个人再度睁开眼。 从前这二者他都找不到,但如今他有无穷尽可为谢明烛捏造肉身,有了谢青岚为献祭者。只待谢青岚言灵大成那一日,就是谢明烛起死回骸之时。 想到这,谢离的眼底终于浮上几分柔和的笑意。 “谢兄弟。” 身后忽然有人,谢离面上的笑容倏然退去,抬手挥散那些书文。 他转过身,是公良狩。 “谢丫头正找你呢,我看你不在屋里,就猜你跑这来了。” 公良狩也不客气,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以前你就爱跑屋顶或者树上坐着,跟个猴似的。” “……” 在谢离要提刀杀他前,公良狩举手,“开玩笑开玩笑,每回玩笑都看不起,你这人真没意思。” “没意思就别同我说话。” “这府里就你、我、封吾年纪大,封吾那人我又不熟,不跟你说话跟谁说话。” 谢离:“……” “行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说。” “我之前拿那丫头的血去问灵官了,本以为她必是大善之人,可没想到结果出来,她却不是。” 谢离:“那又如何?” “当日是你和那丫头一块走过的城门。” 公良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离,不会你这魔头才是大善之人吧?” 27、灵官祭上 谢离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压抑沉闷。片刻后,公良狩忽然哈哈大笑,拍上谢离的肩膀,“当然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 “你手上沾过多少血我还能不清楚。” “所以我心中又有另一个猜测。” 谢离眯眼:“说。” “我摆在城门口的那两座神像,问的是魂魄的前世今生。但显然那丫头现在并不是,所以或许这问题就出在她这具躯体上。若是这躯体和魂魄并非同一人……” “……”谢离眼底一暗,目光投向谢青岚所住的方向,“你能查到她的魂魄为何人吗?” “这可就为难我了。” 公良狩两手在身后撑着,微微后仰,“我既不是修仙界的,又不是厉城的,就一个活得长点的老头,这阎王爷做的事我可办不了。” “我听说你们厉城不是有个叫封花焰的,通晓天下秘闻,凡是坤灵大陆上的人,无他不知无他不晓。你问问他呗。” 谢离抿唇。 “莫非你已经问过了?”公良狩直起腰,“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吧,那就难办了,该如何确认她大善之人的身份呢。” “你为何非要找大善之人?” 公良狩愣了下,那双颇为深邃的眼睛笑得眯起来,“因为我一心求善向道,怎么,不行?” 谢离却是短促地哼笑一声,“求善?向道?” “无尘一战你手中沾的血能比我少多少,公良狩,别装了几百年好人就把自己也蒙骗过去了。” 他谢离肮脏不堪罪无可恕,公良狩又能好到哪里去。五大宗门不过看他是鸣天城中人,既是凡人,又声望颇高,所以不敢擅动。可若公良狩仍旧是谢明烛的弟子,早就跟他一个下场了。 “你这话说的,总好过我成日苦大仇深地拉着一张脸,到处宣扬自己恶贯满盈好吧。” 公良狩耸肩,“你这样子,难怪当初谢师祖更喜欢我呢。” 谢离的手倏然收紧。 “冷静,冷静!” 公良狩后挪两步,“那谢丫头的身世我再去查查,等收到消息随时告诉你。” 他说完这话就一溜烟跑走。 但公良狩这消息一查,就几日没有下落。好在谢离本身也不打算靠他,这谢青岚到底身世如何,于他也无甚关系。 * 几日后,终于到了灵官祭当天。 公良府一家子起得格外早,连带着谢青岚这个客人也不能睡安分。刚到鸡鸣之时,就被公良万宜风风火火的声音吵醒,谢青岚困得要死,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地推开门,红装娇艳的四小姐正瞪着她。 “丑死了!” 那声音响得她耳朵疼。 谢青岚捂住耳朵,打了个哈欠,“四小姐,您还干喊人起床的杂活儿吗?什么时候这么掉价了。” “谁掉价了!”公良万宜咬牙切齿,“若不是爹喊我叫你,鬼才愿意来!” “是吗,那真是辛苦四小姐走这一遭了啊。” “您喊也喊过了,回去吧,我继续睡了。” 谢青岚说着要关上门,公良万宜火速抽出软剑朝门缝里劈过来。谢青岚连忙收手回退,却还是被公良万宜划伤了胳膊。一阵刺痛自右手手臂蔓延开,里衣瞬间被染出一片血色。 谢青岚闷哼一声。 公良万宜却丝毫不绝愧疚,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傲慢地丢到她跟前。 “你真当我不敢伤你?”她讥讽道,“原先以为你是大善之人,我方才勉强忍着你,不过谁料你就是个小喽啰罢了,我自然也不用再忍你。” 谢青岚摁住伤口,蹙眉望向她,“……城主那边问神验血的结果出来了?” “看来你也不傻。是出来了,只不过大家还都不知晓。” 那日她还是偷偷躲在房檐底下,才听到了父亲和谢离的对话。 “也不知你用什么法子骗过了神像,但我可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公良万宜收起软剑,扬着漂亮的头颅,“自己把伤口包扎好了过来,要是让其他人发现,我绝不会放过你。” “……” 待公良万宜走后,谢青岚看向地上那瓶药,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恼火。 只是书里的角色而已,她没必要置气。 她更想知道的是公良狩明明已确认她身份,却为何不对外宣布,总不可能是忘了吧。 谢青岚包扎伤口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赶到正门时,马车已经出发了一部分。只有谢离还在等她,见她来了,便转身上了马车。 谢青岚没想到自己会分到和谢离一辆马车,刚包扎的伤口登时更疼了。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马车,坐到谢离对面,就闭上眼睛装睡。谢离也不戳穿她,安安静静地望向窗外。 一路上马车颠簸,谢青岚的伤口好几次撞到车壁,疼得她龇牙咧嘴。 “公良万宜伤你了?” 谢青岚抬眸,对方正淡淡地瞧着她。 “……伤了手臂。” 谢离轻哼,“之前不是嘴皮子很利索吗,怎么还会被一个疯丫头伤到?” “再利索也利不过剑啊。”谢青岚撇嘴,“我身上又没有兵器。” “你这意思像是在跟我讨要兵器。” 谢青岚嘿笑,“我这胆子哪敢,不过谢仙长的兵器想必都是珍品,我定是配不上。” 谢离不言,只是瞥她一眼。 马车又颠簸了两下,谢青岚差点翻倒,连带扯动了胳膊的伤口,顿时又洇出一片血渍。她脸色霎然苍白,因疼痛而冒出细密的冷汗。 谢离岿然不动,但俄而不久,袖口间却飞出一只符纸折的红色蝴蝶。那蝴蝶轻飘飘落在谢青岚的伤口处,输入源源不断的暖意。谢青岚明显感觉到手臂处的疼痛逐渐淡去,惊诧地望向谢离。 后者垂着眼皮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那伤口很快就被谢离治好,符纸蝴蝶也飞回了他的袖中。 “……多谢仙长。” 谢离:“不过是公良府的人还没资格伤你,少谢我。” “……”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更奇怪了。 谢青岚心中有些憋闷,但说不上是什么。谢离这家伙几次三番要杀她,如今却忽然对她好,她定是不信的,怎么想都是别有用心。 马车内安静下去,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 他们此番是随公良府中人前往祭祀圜丘。 这是灵官祭的第一件大事,向五百灵官供奉祭祀,但由于这些灵官庙并不在一处,于是公良狩便选了一处祥址,每年灵官祭都在那里举办祭祀仪式。 谢青岚等人到时,天坛前已经站满密密麻麻的人,全是鸣天城百姓。他们各戴着灵官面具,排排列列整齐地站成一块,公良狩等人则站在最前面。 她一眼就凭着背影找到封吾,钻过人群过去。 封吾左侧有两个空位,是给她和谢离留的,接着他又递给谢青岚两个灵官面具,分别是一喜一哀。他自己脸上也戴着一个,是怒的表情。 压低声音:“先戴上。” 谢青岚留了喜的面具,把哀的丢给谢离。戴上面具后,她开始打量四周。圜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寻常祭祀典仪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圜丘正前方摆着一座巨大的灵官像。 封吾说那是五百灵官之首,多数时候只摆在公良府的宗祠里。 她没有进宗祠看过,所以没见过这灵官像。 祭祀流程不过就是迎神、奠玉帛、进俎这些,全程唯有公良狩在说话。她觉得无聊,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闭上眼睛偷懒。幸好有面具挡着,所以没人发现在她睡觉。 但睡着睡着,她便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谢青岚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前面一排人都扭头看向她。 谢青岚:……干嘛?我打呼噜了? 她疑惑地抬头,才知道原因是这城主正在当众叫她到灵官像前。 “谢丫头,快过来。” 谢青岚想装聋,但奈何公良狩一直在喊她,四周的百姓又都围着她看,窘迫之下谢青岚只好跨上台阶,走到城主身侧。 她小声:“城主你办祭祀仪式,叫我作甚?” 公良狩道:“自然是要事与你有关。” 他说完,看向台阶下的鸣天城百姓,“今日有一事要告诉大家,想必大家也早有耳闻,那便是我们终于找到了苦等已经的大善之人!” “什么?!”“爹!!” 祭坛下,公良万宜不敢置信。 “她明明不是——” 话未说完,她的手被公良意倏然攥紧。后者隔着一张灵官笑面,眼中也含笑,却带着威胁语气低声道:“你要在众人面前打父亲的脸吗?” “……” “松开!” 公良万宜怒目而睁,甩开对方的手。她看向台上的谢青岚,愤恨之意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鸣天城几百年来一直苦等大善之人,如今大善之人终于到来,众位,瘟疫天灾终于可以停止了。” 公良狩声声铿锵有力,令祭坛之下不计其数的百姓群情激愤,高声呐喊。 “天灾终于要结束了!!” “感谢大善之人!愿大善之人庇佑我鸣天城!” ………… 谢青岚紧紧握着手,看向眼前这近乎疯狂的一幕,心中如擂鼓般震得耳朵都在发疼。她吞咽着干涩的喉咙,往后退了半步。 她分明不是大善之人,可为何公良城主还要这么说? 谢青岚盯着公良狩的背影,心中的擂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到后来她连自己的气息都听不见了。但却能感觉天边云中似有雷鸣声蠢蠢欲动,静静地蛰伏在团云深处,只待下一刹震彻天地。 28、灵官祭中 五百灵官祭祀结束后,谢青岚等人并未随公良府队伍回去。 如今灵官祭开启,各神庙也如约对外开放,他们还需得找到秦老道印象中记得的那几位神仙,好确认带走槐阳镇百姓的是否是他们。 在公良意走前,封吾刻意又问过他是否还记得当初所说的那座神像在何处。但公良意却是摇摇头,只说这鸣天城广阔万里,他怎么可能记得哪座神像在哪。 “这可咋办?”秦老道愁眉苦脸,“这不就是大海捞针吗?要不我们别找了……” “不行。” 封吾果断回绝。 他沉吟片刻,走到谢离跟前,“谢离,劳烦借移形符一张。” 谢离掀起眼皮子瞧他。 “当日在仙山前,你忽然开口要返回槐阳镇,我想你也是知晓了槐阳镇百姓被抓一事,所以方才改口。如今只要确认灵官身边,便能借此去向公良狩质询,你难道还要冷眼旁观?” “……” 见他不语,封吾语气微重,“你曾经犯下那么多错事,现下正是赎罪的机会。” 谢离轻声反问:“向公良狩逼问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封吾拢眉,“自然是惩恶扬善,将那些擅自作恶的灵官像毁去,不再给他们机会。” 谢离扯嘴一笑,竟也没多说什么。 他从袖口拿出张符,丢进封吾怀中,“卧雪阁符修不少,你应当知道怎么用。” “多谢。” 封吾收起移形符,转身朝秦老道说:“移形符一张最多承载二人,秦宗友你能认得神像,你同我一起。” 秦老道啊啊了两声,“那,那行吧。” 封吾没有再多说废话,与谢青岚道了别,便当即带着人离开。那移形符是瞬移之法,有了它,他们要在几个时辰内走遍五百座灵官庙不是难事。 “谢仙长,那我们呢?” 谢青岚转身,谢离却一副散漫的模样:“听闻灵官祭晚上有歌舞社火,去瞧瞧吧。” “……不去找灵官吗?” 谢离瞥她一眼,“别告诉我,你和封吾一样蠢。” 怎么突然骂人呢。谢青岚内心哼哼两句,不过很快也猜出来谢离为何这样说。 她以前也对封吾说过,这灵官是鸣天城百姓的命根子,轻易不能动。即便是真的发现和槐阳镇有什么牵连,也要万分谨慎才能出手。可封吾刚刚那言语,分明是毫无忌惮。 不过也是了,身为卧雪阁的掌门,他也没什么需要忌惮的地方。 “那不找的话,那些百姓怎么办?” 谢离无规律地点着脚尖,垂眸望着地面,“该出来时,总会出来的。”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人二丈和尚莫不张头脑。 坐上马车后,谢青岚跟谢离漫无目的地晃悠了半天。并非谢青岚不想直接去城中,而是谢离这人兴致来了,偏要到处走走看看,以至于马夫累得连连探头朝里,问他们几次三番问他们能否回去。 但每回谢离都是摇头,说继续往前走。 一直晃悠到快天黑时,谢离才松口,让车夫调转方向往公良府去。 回到公良府,谢青岚换了身衣裳,听丫鬟说又是城主专门给挑的,不过比之前那件更精致些。 谢青岚站在铜镜前,望着自己一身白衣,衬着自己那张今日来因为修炼而越发白皙的面孔,倒还真有那么些清冷美人的气质。 但很快,铜镜里的人就咧嘴露出几颗亮白的牙齿。 谢青岚左瞧瞧,右瞧瞧,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瞧这张脸,现在被我养的多好啊。 她自得意满了一会儿,拖着裙摆出门,转过长廊就撞见谢离。 魔头也换了身衣裳,不再是沉闷的暗红和玄黑,而是换了身明亮石榴红的劲装,腰间两条黑底金饰鞶带束紧,和护腕的配色相同,长靴收紧小腿,身形越发显得高瘦。 一头黑发也束成高马尾,利落清爽。 就是本人的那张脸,看着着实不怎么清爽,还有些阴冷。 他最烦穿这些个扎眼夺目的衣裳,偏偏公良狩非要逼着他换,还美其名曰:好不容易来鸣天城过趟节日,不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之前他故意叫马夫来回跑,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免得公良狩来找自己麻烦。 谁料对方万忙之中还能抽出功夫来。 谢离越想越不舒坦。 他不爽利地抿着嘴,抬起头,正看到长廊尽头另一端的谢青岚。 这一眼,却叫谢离有些晃神。 谢青岚一袭白衣,袖口与腰间垂挂着银质配饰,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静静望着自己,看似的眉眼,却又含着几分疏离。说来奇怪,谢青岚本人并非什么清冷性子,但此时看来,却又遥远得似触不可及。 就和谢明烛一样。 就好像那一瞬间,是师尊又站在了他面前。 谢离心登时跳得极快,眼眶瞬间泛起红,哑了嗓子。他快步朝对方走去,每一步都比先一步更快,几乎是慌张着,生怕对方逃走了。 可一走到谢青岚面前,看清楚那张脸时,所有的欣喜和哀伤又陡然退去,轰轰烈烈地带走他所有喜极而泣。 不是她。 这张脸……不是她。 “谢仙长?” 少女微微歪着头,面露不解。 谢离:“……谁给你挑的衣裳?” “公良城主挑的,”谢青岚笑道,“是不是还挺好看?” 谢离渐渐收紧手,偏过头,“丑,丑的要死。” 谢青岚闻言,不满地鼓起脸颊。 她就知道从谢离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没事,反正她对谢离也没什么期待。 * 两人准备出门时,正巧遇上公良意和公良万喜,他们也正想出去逛逛,几人商定下便决定一起。当然,谢青岚对于和公良意这家伙同行是万万不同意的。 奈何她的脸皮厚不过人家,便决心全程贴着三小姐走。 谢青岚拉着公良万喜在前面跑,两位男子默默跟在后面。 公良意一边摇着玉骨扇,一边朝周围的女子们抛去媚眼,一路上眨了百八十个,也不晓得他眼皮子怎么撑得住。 谢离则半点没搭理他的风骚,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谢青岚的背影。 单看背影,更像谢明烛了。 “谢仙长,你说这谢姑娘,家中可否许了婚配啊。”旁边传来公良意耐不住寂寞的声音。 谢离微顿,眯眼望去。 公良意当即讨好一笑,“晚辈对谢姑娘着实是一见如故,便想着要是可以的话,就让父亲向谢姑娘家中提亲。” 谢离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幽幽问他,“你喜欢她哪点?” “这…晚辈最喜欢自然是谢姑娘温柔敦厚、蕙质兰心的优点。” “……”谢离哑然,“你是不是眼睛不好?” “仙长何出此言啊?” “她蕙质兰心?”谢离嗤声,“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女子比她更懂偷鸡摸狗之道了。” “谢仙长这话可就有些刻薄了。”公良意弯唇,“我看谢姑娘就很好啊。” “……” “谢仙长要是同意,我明日就让爹去提亲,就是还请仙长告知一声谢姑娘家住何处。” 谢离忽然十分不爽快。 “不知道。” “这怎么会不知?” 谢离冷眼看他。 片刻后,尖酸道:“她身边就我一个年长的,你想提亲,来跟我说。” 可还没等公良意开口,谢离又道:“但我不同意。” 公良意:“…………” “谢仙长!” 前面传来谢青岚清亮的声音,她戴着灵官面具,朝这边两位招手。 “快来快来,这边有社火!” 谢离看也不看公良意,抬步朝谢青岚走去。 谢青岚喜欢热闹,虽人爱偷懒,但越喧嚣之处方她却越欢喜,此时见整条鸣天长街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不夜天,心情也膨胀起来,手脚暖洋洋地揽着热意,就连白日在祭坛上那些怪异心情也减淡了不少。 前面的台子正有一群人在演社火。谢青岚挤进人群里,被总被倒推出来。她再要挤进去时,却被谁勾住衣领,侧目,火光映着谢离那张俊俏的面孔。 “这有什么好看的?” “热闹嘛,自然就好看。” 谢离面露嫌弃,“吵得要死。” “吵归吵,”谢青岚一面偷偷拽回自己的衣领,一面道,“可若是太过安宁,不会显得可怖吗?” “……你这乱七八糟的借口怎么这么多。” 谢离嘴上这样说,却还是看向台上。他不爱热闹,最烦的就是喧嚣繁华处,一副盛世太平的假象。但偏偏谢明烛却很喜欢,昔日她还会常常溜下山跑去看花灯社火。 每回谢离都找不着她,还是她自己主动跳出来,远远地朝他招手。 谢离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身侧的谢青岚正被人群挤得往旁边去。公良意和公良万喜正在摊子前挑选物件,也都是打算送给谢青岚的。 可等这些人回过神看向四周,却发现谢青岚不见了。 * 谢青岚被挤出人群后,欲张口呼唤谢离,余光见有个红衣女子靠近。 “公良万宜?”谢青岚侧目,“你怎么在这?” 公良万宜披着个红斗篷,白眼一翻道:“自然是奉我爹之命来找你,真是的,还非要让我来。” “城主为何现在找我?”谢青岚狐疑。 “我怎么知道!” 她语气厌烦,“你到底走不走!” “……这就走。” 谢青岚跟上公良万宜。 但这方向越走越不对劲,四周的热闹声响逐渐远去,正处一片昏暗巷口处,左手边便是河道。巷口只燃着几盏纸灯笼,风一吹擦着墙面发出窸窣的闷响,气氛格外幽静。 谢青岚停下脚步。 公良万宜拧眉,“你停下来干嘛?” “城主应该不在这吧。”谢青岚抿唇,“四小姐要是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呢?” 公良万宜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她。 公良万宜的性格急躁泼辣,凡遇事必大吼大叫,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声不吭。谢青岚察觉现下这状况太有异常,脚步往后挪了挪,随时准备逃走。 对方眼尖:“她要逃走!!” 谢青岚猛地转身。 却发现背后竟然一直站着一个人! 没等她彻底看清人脸,对方抬手劈来。一阵剧痛涌起,谢青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昏迷不知多久,周围模糊地响起噼里啪啦房屋坍塌的巨响,夹杂着烈火燃烧的爆裂声。谢青岚浑身冷得发抖,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河道边,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刚被人从河中捞出来的水鬼。 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睛却被天边刺目的火光照得发疼。谢青岚下意识抬手挡住,透过指尖缝隙,将那片烧连天的火看清楚。 火… 她错愕张嘴。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 哭嚎声接连不断地响彻在鸣天城上空,谢青岚目光一震,旋即连忙抬步朝火光处跑去。 她跑得极快,胸口与喉咙干得近乎要烧灼起来,却丝毫不敢停,一路狂奔至鸣天长街前,望见眼前烈火遍野的一幕,谢青岚彻底惊住。 远处的灵官庙熊熊燃烧,屋瓦坍塌墙垣崩溃,宏伟庙宇仅仅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而信奉它的臣民四处逃散,整条鸣天大街到处都是混乱人烟。摊子倒的倒,破的破,就连灵官面具也散落一地,被惊慌逃窜的人一脚踩碎。 这场火遍及整座鸣天城。 五百座灵官庙,同一时间,皆毁于烈火。 谢青岚手脚发麻,手足无措地转身,“谢…谢离呢,封吾呢!” 没事,有男主和反派在,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慌张地寻找谢离和封吾的身影,但四周全是四处逃窜的百姓,根本找不到他们。 【大人】 系统忽然出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冷静。 “系统!” 谢青岚跟找到救星似的,“你有什么办法吗!” 【有。】 【大人还记得这些日勤修的言灵术吗?】 谢青岚心里一紧,“……你别开玩笑了,我那只是装装样子,我根本不会啊。” 【大人,不妨一试。】 系统的语气平静又沉着。 “……” 没来由的,谢青岚竟然觉得它说的真有那么几分可能性。她咬紧牙关,一手抄过灵官面具扣在脸上,大步朝近旁的灵官庙跑去。 “我勉强信你一次,要是没成功,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谢青岚站在灵官庙前,迎着飒风与焱焰,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清瘦的身躯却如一节挺拔的翠竹,直直立在台阶之上。 无所谓炮灰与否,她也不想逞能当英豪。但若是当下唯一有能力的人是她,谢青岚只能选择站出去。 她闭上眼睛,双手行云流水结印,回忆起秘籍中所写: 她眼皮颤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在天塌地陷和千万哭嚎间,极轻,极轻地张口道: “言灵其六,万般天象,皆听吾等诏令。” “吾命尔等,风静,雨骤,万火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