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指引我[向导哨兵GB]》 1、第 1 章 “塔纪元108年，第一向导学院第74届顺利完成学业，感谢本届优秀毕业生代表、s级向导云含雪，进行的毕业致辞！ 我们杰出的毕业生为社会做出了卓越贡献，我们连续十年就业率高达100%……你们即将迈向人生新的舞台，我为你们深感骄傲，母校为你们的未来深深祝福！” 雷鸣般的掌声中，即使遵守礼仪克制过，小声念着云含雪名字的声音依然汇聚成声浪，簇拥着少女一步步走下鲜花环绕的礼堂演说台。 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按在胸前，云含雪在万众瞩目中向校长优雅行礼，露出噙着温柔笑意的雪白脸庞。 女孩比礼堂中的绝大部分人都要年轻，洁白的向导学院制式丝绸长裙上绣着层层金边，纤瘦腰身舒展挺拔，柔软的乌发扎成低马尾，发带末梢垂落的粉珍珠随着步伐微微摇晃，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五官精致如宝石般美丽，并不是最受欢迎的甜美温柔长相，但微笑时立刻冲淡了天生的距离感，让人想起温室里的花朵芬芳、蛋糕房的糖果甜香……一切闪亮美好应当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的事物。 坐在第一排的老师和嘉宾们赞赏地微微点头，台下的毕业生和学弟学妹们仰望着她，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 “我们的学生会会长来了！刚刚那个行礼做得真漂亮，能当教材展示图了，不愧是s级向导，全科第一，娶了你的哨兵有福气了。老师的通讯号你没忘吧？以后不管是继续深造还是回归家庭，都记得多回来给学弟学妹们做做分享啊……” “学姐！你是我的榜样，你一定要幸福呀！” “呜呜呜会长我也要去匹配了，好舍不得你……” 殷殷期盼、不舍羡慕和祝福纷纷涌来。 “谢谢老师”、“我记得你的瑜伽课不太好，学妹随时可以来找我拿笔记”…… 云含雪偏头一一倾听，回应简短却精准切准甚至不曾说出口的期待，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被关注着，忍不住又多说了一点。 通往礼堂外的路不过百米，却走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走完。被夹道相送的云含雪身边，比台上讲完话离开的校长还像礼堂中心。 “很抱歉打断大家，但先到这里吧，为云小姐约定的面试时间要到了。”守在旁边的向导协会负责人和引导老师，不得不出声打断，催促快点进入下一环节。 “我也要去见我的未来哨兵了。”云含雪对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的人笑了笑，“大家不要紧张，学院会为我们找到最合适的匹配对象，我们都会顺利走向幸福。我的通讯号和学生会帮助热线都随时接受留言，我永远，永远都是你们的学姐哦。” 她俏皮亲切的道别，让凝固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身后老师们送走又一个学生，欣慰地笑着挥手。学生们从听到她“未来哨兵”时，脸上笑容就变得勉强起来，忍住失落一直送到门口。 云含雪跟在引导者身后走出校园，觉醒后就再没有见过的学院外，道路两侧高高低低的漂亮建筑一眼望不到头。除了高悬的穹顶上还带着拼接痕迹，连模拟灯的明亮日光，都和历史书上高塔时代前的城市里没有太大区别。 她清楚，她将顺着这条路离开，迎接一场特殊的面试。 陆续抵达向导学院门外，穿着黑色作战服或其他制服的年轻人们，在白裙少女出现时，突然都变了个模样。 他们自以为隐蔽地整理着衣服，忍不住看过来一眼又一眼，手脚直挺挺地差点当场正步走，下意识压低的声音传来。 “是云含雪！我的梦中情导！她好漂亮，好温柔，像塔前时代的古老名门大小姐，要是我的向导是她就好了……” “你在想屁吃，她可是现在唯一的s级向导，跳级提前从向导学院毕业的第一名，匹配的当然是最强的哨兵陆獒！你照照镜子，你是什么等级？排第几？” “我知道第一序列匹配同等级，但想想又不犯法！陆獒脾气那么臭，成天除了出塔就是出塔的战斗狂，还是贫民窟出身，他懂什么是插花什么是音乐吗？跟向导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不懂欣赏美也不懂呵护向导的直男癌，除了让她担惊受怕还能做什么？” “嫁给他就糟蹋了，还好陆獒有自知之明，成年后拒绝了所有匹配的向导，这次估计也一样。他拒绝后所有a级都有机会，高一级的向导同意的话还能匹配多个哨兵……嘿嘿，听说守卫军元帅已经准备娶她当儿媳妇了，你们猜多久会开始第二序列匹配？” 负责向导哨兵匹配的向导协会负责人，远远听到一星半句，咳嗽了一声。 “云小姐请上车，去一层的运载电梯马上到。匹配资料您应该看过了？哨兵能力强承担的责任大，这次见面也是挤出的时间，见面位置就以他方便为主，并不是不在意您。见面期间我们会全程陪同，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告诉我们，协会会尊重您的意愿，保障向导权益。” “李会长，我明白的。哨兵们在用生命保卫人类，陆先生是英雄，我很期待这次见面。”云含雪柔声回答，“我相信，协会会为每一位向导找到最合适的人。” “不是会长不是会长，只是副会长而已。不必客气，向导协会负责大家，未来还有很长时间打交道，叫我李姐就可以。”李副会长松了口气，笑着拉近关系。 向导学院的优等生和记录里一样温柔美丽又聪慧善解人意，连最官方的协会宣传词，被云含雪说出来都带着信任的重量。 如果她是哨兵，她一定会将云含雪捧在手心好好呵护，如果她是同级生，大概也会像礼堂那些学生一样，追在她后面期待多说几句话、期待她能多看一眼。 她不由得为第一次见面的年轻向导担心。 自从末日降临，少量觉醒的异能者成为人类对抗变异生物的希望。哨兵五感和身体素质强大，向导精神力强大能够安抚哨兵，但越强大的哨兵越容易狂躁，越强大的向导身体越孱弱。 人类躯体承受不了过于强大的精神，向导们普遍娇小柔弱、情绪敏感细腻，有时候一阵风吹过都会生病。云含雪万一被那位凶名在外的哨兵吓病怎么办？ s级哨兵陆獒的匹配对象一直是协会的老大难问题，他觉醒了多少年，向导学院毕业生被最强哨兵拒绝就丢了多少年的脸。随着一年年过去，陆獒凶名越来越盛，被他吓哭吓跑的向导不在少数。 双方都是唯一的s级，就算知道陆獒大概率会拒绝，协会内部甚至连第二序列匹配的见面企划都为云含雪做好了，也得走完匹配见面的正常流程。 李会长忍不住边走边多说了些见面经验，提前多打几针预防针，生怕少女被吓到。 高塔每一层之间由巨大的运输电梯相连，向导学院在第四层。同时等电梯的人肩上大多戴着代表楼层的铭牌，数字越高的人气色越好、衣服越崭新鲜艳。 看到穿金边白裙的向导正在聆听见面要点，他们微笑颔首，“向导小姐，祝你一切顺利。” 云含雪余光扫过刚上电梯就缩到电梯角落的几个人，他们提着工具低头不敢乱看，肩上的铭牌像用过很多次，有些掉漆。 电梯下行，高塔侧面墙壁反射出奇异的冷光，落入一侧透明的电梯间。从二层开始能看到底层宽阔广场尽头，银色的特殊金属墙壁上显示着出塔的光门，最新的探索者编号、探索区域和战绩排行榜高高悬在上面。 基础教育的历史课上讲过，百年前变异开始，人类死伤惨重，新时代第一任执政官建造高塔，保护人类不被变异侵害。 这据说是百年前最初的高塔建造者们，为了避免后代忘却，专门设计的能在上下塔时看到的墙壁。但出塔方向的广场上人们匆匆忙忙走过，几乎没人抬头，电梯里下来的人们有的聊天有的沉默，眼底流过这些名字，并不多看一眼。 云含雪心里默读过墙壁上一个个名字，冰冷的情绪一丝丝压在心头。李会长在耳畔不停叮嘱着，她依然微笑不时点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电梯门又一次开启，门外光线黯淡了一截，一切像蒙着一层灰雾，淡淡的尘土和不明来源怪味涌进来，除了角落里的人，电梯里所有人动作一致地拿手帕捂住鼻子。 “……一层的净化器是不是又坏了？放心，匹配成功后，可以在四层选择一处居住，不必再来这里。” 李会长小声抱怨一句，笑着引路。 喋喋不休的李会长回头时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身边少女戴着一张微笑凝固的面具，面具下只有冷漠。仔细看时却还是真诚柔和的微笑，连发丝都无懈可击的完美向导。 大概是电梯开合时的光线变化错觉吧。 “一层到了，小云这边走。” 李会长和引导老师将云含雪护在中间，她们离开后，缩在角落的几个人才出来，走进电梯旁的小房间交出铭牌，新拿到铭牌的人迫不及待扣上，昂首挺胸走进电梯，仰头时带着希望的光彩。 拥有空气净化层和模拟日光的高塔四层总飘荡着淡淡花香，明亮静谧，连穹顶都似乎更低一点的高塔一层压抑脏污又拥挤，李会长引路的脚步都加快了些。 一层最高的黑色建筑离电梯不远，挂着“探索军团管理部”牌子，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军团士兵在门前守卫。李会长扫描核对身份后被放行，门内白色节能灯光冷冷的，办公楼走廊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浮动，她打了个哆嗦。 即使她见过许多哨兵，来一层探索军团的次数也不多，每次来都背后发凉。 李会长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云你记得陆獒的资料吧？现在的塔外地图30%都是他这几年探索的，曾独自深入变异区域斩杀s级变异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哨兵。虽然只是副团，但只要他愿意带队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探索军团团长，资源很好，也有能力保护你……” 云含雪不着痕迹扫过探索军团驻地，保持着微笑，实际没认真听这些资料上都有的内容。 现在说陆獒好，若是这次面试不成，火速安排上的第二序列匹配中，新的a级哨兵们也会被说成一朵花。 李会长越说越肯定，都快相信自己是真来促成两人匹配的了。 “……外面都是乱传的，虽然他过去确实拒绝了多个向导匹配，但只有你和他一样是s级，他就是在等你呀，天作之合，多浪漫对不对？哨兵嘛，哪有不需要向导的呢？”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咆哮声惊天动地。 “我说过了，老子不需要向导！s级向导小崽子刚成年，就急着塞给我？你当搁这配种呢？见到老子就瑟瑟发抖的小鸡仔，你到底是让她来帮我的，还是来挖坑送我去死的？我的任务强度你们是知道的，没空保护温室里的娇花，也没心情跟她过家家！ 再说一遍，不、要、向、导！你tm是听不懂人话？我警告你们，不要再随便给我塞人！” 满是不耐烦的暴躁怒吼，像恶龙喷火一样狂喷出来，吼声大得像在打雷，哐哐拍桌子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在几米外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有点吵。 云含雪动作优雅迅速地捂了一下耳朵，顺便掩去唇角加深的笑意。 s级哨兵陆獒和资料里一样脾气暴躁，但……骂得挺好，她爱听，把她不能骂的话全骂出来了。 数量稀少柔弱，一旦觉醒就被带走保护起来的向导们，毕业后立刻匹配，被期待着换来稳定，诞育更优质的异能者……学院和向导协会说向导需要好好呵护，她横看竖看，只从字缝里看出了他们像古老记载里动物园的珍稀动物，更像被圈养的优质肉猪。 要不是维持多年的人设不能立刻毁掉，云含雪觉得此处应给嘴替最热烈的掌声。 立刻打脸的咆哮哽得李会长尴尬无比，暗暗抱怨陆獒身上洗不掉的贫民窟习气，一身匪气说话难听。 见云含雪皱眉，李会长赶紧小声安慰，“别怕，哨兵们五大三粗嘴巴笨，多顺着他们说话他们会听的。就是吵了点、闹了点，小孩子一样哄哄就好了。你的成绩和等级最好，他会喜欢你的。看来他们谈话还没结束，咱们等等再进去。” 李会长怜惜地握住少女的手，想给予刚走出学院的稚嫩向导一点力量支持，伸出的手却碰了个空。 云含雪上前几步，李会长顿时慌了，下意识想拉住她，“小心——” 撞上在气头上的暴躁哨兵，还是哨兵中武力最强的那个，即使隔着房门，十米内都是危险区，劈头盖脸被骂一顿算好的，万一生气时碰到了可怎么办！向导都是瓷娃娃，没轻没重碰一下可是要命的！ “叩叩。” 云含雪礼貌地敲门，“请问，哨兵陆獒的见面是安排在这里吗？” 少女的声音在咆哮声中，轻得像一阵微风拂过，文雅又温柔。 门内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军团长抹了把脸，以从未有过的反应速度迅速拉开门，“是来见面的向导吧？快请进快请进。” “没有见面，给我——” 滚字骤然卡在陆獒喉咙里。 门后少女笑盈盈看过来，乌黑双眼中光芒亮得出奇，咆哮着的陆獒竟一时说不出话。 屋内躁动的精神体金毛雄狮，同时凝固。 “哨兵，陆先生？”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抬起，里面没有过去被吓走的向导们的恐惧，出乎意料地清澈平静，只倒映着愣住的他的身影，像准星锁定了猎物。 2、第 2 章 陆獒被少女的介绍唤回了神，房间里须发皆张的精神体大狮子嗖地收回尖利指甲。 空中只剩下露出粉色肉垫的毛茸茸爪子，仿佛不是在威胁咆哮，而是大猫猫挥爪打了个招呼。 少女声音很轻，客气而礼貌，因孱弱的身体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却莫名压住了狂风暴雨般的咆哮怒气，将一切带进她的节奏里。 李会长捂着心脏快跳出来的胸口，双腿发抖努力挪进房间，准备开启s级哨兵一次也没成功开始过的见面见证。 “你们聊你们聊。”军团长看准时机，笑呵呵地拉走李会长，啪地关上门给两人创造机会。 不愧是全科第一毕业的优等生，大概是提前做了准备，连最难搞的刺头哨兵都有办法搞定。 云含雪看着狮子满是好奇的金色圆溜溜眼睛，翘起唇角。 精神体总是比人类本身更快做出情绪反馈，看来哨兵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陆獒注意到少女加深的笑意，背后像爬上了蚂蚁。精神链接里发出指令，像招财猫一样丢脸的金毛狮子蹲坐下来，重新充满霸气，浑身不舒服的陆獒才感觉正常了。 陆獒翘起脚搭在桌子上，抱臂靠在椅子里仰起头，上下打量几眼走近站在桌前的少女。 温柔、精致、文弱，连皮肤都是娇嫩的雪白。 刚出学校的稚嫩花朵，看起来就不该离开温室承受风吹雨打。 虽然不和过去一见他就瑟瑟发抖、被吼几声就吓跑、即使强撑着能说话也能看出恐惧的向导们不太一样，但……仅此而已。 陆獒呲了呲牙，露出尖锐的犬齿，像危险的野兽，“他们让你来之前告诉过你什么？结合后老子会乖乖在家，变成把你捧在手心的好男人，抱着你从此只去危险性不高的地方过家家？啧，刚成年的小向导，别做梦了。” “你，连怎么开枪都不知道吧？精神安抚？你还没一管向导素方便，起码它可以随身带着，不会拖我后腿。”陆獒见她没反应，只觉得小姑娘被吓呆了。 他嘲讽地笑了，下巴点点咆哮时拍在桌上的枪，“别打老子主意，出去。” 云含雪回了个笑脸。 陆獒无聊地等待她转身乖乖离开。 下一秒，黑洞洞枪口猛地抬起。 啪—— □□缩减到极小的枪声，在他耳边轰然炸响，如雪白缥缈云海里乍现的一道雷霆。 陆獒霍然起身。 他身后，会议室墙壁缓缓冒出一道黑烟。 探索军团内部突然鸣枪，危机警报呜哇呜哇吵成一片，门口满怀希望等两人相亲结束的军团长吓了一跳，啪啪敲门。 “陆獒？！我进来了，你别动手啊！不能打向导！！拿枪吓唬人也不行！！！” 战斗本能比大脑更快一步，陆獒夺枪按住少女不到一秒。 陆獒没想到这个小向导敢开枪，更没想到她会开枪。 向导学院的小鸡仔们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古铜色大手握着的雪白手腕，柔软纤细，要不是他及时收了力，恐怕已经捏断了。 “没事。别进来！”陆獒对门外吼回去，回头放开云含雪，差点被气笑了，“你觉得你会开枪就能做我的向导？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优等生女孩，你有更好的选择，没必要觉得我这个第一名字好听，就被他们骗来送死。” 高大的男人站起来时仿佛撑满了整个空间，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前倾身体，低头看着云含雪时，压迫感十足。 “你知道我第一个杀了s级变异兽吧？它差点弄死我。我不带队友，因为他们跟不上都死了。” 陆獒歪头露出脖颈上长长的伤疤，从颈侧一直深入进黑色作战服敞开的衣领里，险险避开气管和大动脉，昭示着当时的危险，更增添了他的凶悍气质。 “你要做我的向导，就得跟我一起出塔探索。你觉得你多久会被变异兽吃掉？嗯？！” 风吹日晒出的古铜色肌肉将黑色作战服撑满，寸头凸显出陆獒深邃锋利的眉眼。他满是不耐烦地拧着眉质问，匪气又危险。 身侧金毛雄狮和他一起做出攻击姿势，呜呜发出警告声，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咬住猎物的咽喉。 和危险人物只隔了一个桌面的少女，在普遍身材娇小的向导中身材高挑，站直也只到陆獒胸口，孱弱得像一朵枝头直面狂风即将被吹落的花。 人高马大的最强哨兵在警告她、驱逐她，她本该害怕的。 但云含雪忍不住想笑。 尽管曾在播报和流言传说里拼凑出陆獒的形象，但亲自面对他时，他从纸面的字句里活了过来。 她忽然觉得这把精挑细选的刀，这只猛兽，比她预想得还要好一点。 低一级的向导很难感受到高级哨兵的精神状态，这让精神疏导格外困难，陆獒又抗拒匹配向导，大概过去从未有人真正感受过他的精神波动。 在她眼里，他的焦躁迷茫一目了然。 云含雪静静望着极力恐吓她的男人，向导学院里刚刚和她一起毕业、仰慕崇拜她的同级生，和有着八年多出塔战绩的陆獒是同龄人。学生们还对未来抱着梦幻美好的期待，他却已经一身悍利爪牙，保护着柔软的肚腹。 即使不仔细体会精神波动变化，他也实在太好懂，几乎什么都写在脸上，大概是因为太强没必要伪装，连厌恶都是清晰的。 陆獒像一只呲牙恐吓他人不许靠近的受伤大狗，不管咆哮得多大声，都不会对无辜者造成威胁。 真可爱。 云含雪有些手痒，想摸摸他长着像针一样硬茬黑发的大脑袋，想给他戴上项圈，想让他服软听话，看他跪下求饶。 可惜，还不是自己家的，不能动手动脚。 陆獒被少女淡淡目光看得背后汗毛直立，却没找到危机感来源。 “不是。” 云含雪不动声色将震麻的手臂背到身后，脸上营业式的招牌温柔微笑逐渐隐没，认真望着他，“只是似乎不这样做，你不愿意听完我的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哨兵陆獒先生，我是向导云含雪。” 云含雪。 陆獒下意识默念了一遍。 不知道谁起的名字，很适合她。不笑时少女精致的眉眼清冷疏远，瘦削到近乎带着病气，让他想起曾在塔外远远见过的缥缈云雾，晶莹易碎的雪花。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连她的手都像雪那么凉。 她似乎生病了。 云含雪看到陆獒耳根微微红了起来，他肤色深，如果不仔细看，都会忽略掉那一丁点变化。 可以斩杀s级变异兽的最强哨兵，却只摸摸手就会脸红呢。 云含雪假装没发现，面上一派公事公办的冷静，“我想我应该能满足你对向导的基础要求，希望我们未来塔外探索的日子合作愉快，你什么时候准备出塔，我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陆獒走了一瞬神，反应过来云含雪两三句就迅速定下了要和他搭档，甚至开始敲定探索日程，顿时感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几个小时的对话。 不动声色挖坑的弯弯绕绕心思，让陆獒不高兴地皱眉，想起了一些讨厌的官员。 陆獒及时叫停，“慢着，老子不要累赘。” “你要求搭档会开枪，我做了。要求搭档出塔，我答应了。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慢慢提。”云含雪扶着桌子靠近他，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像要看进他心里，“出塔我敢自负生死，但陆獒，你连试试都不敢吗？” “不敢？哈！”陆獒彻底被气笑了，干脆地点头，“我明天就要出塔，你来吗？” 本能比脑子更快做出回应，但即使他想明白这是激将法，也并不后悔。 陆獒紧紧盯着年轻的向导，想看出一丝说大话被拆穿的慌乱，或是听说很快就要出塔面对危机的恐惧，却什么也没找到。 难道是说真的？ 云含雪摇摇头。 陆獒嗤了一声，说不清楚为什么有些失望。 再次赶人之前，他听到云含雪说：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不能现在出发吗？” 她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陆獒愣住了。 他给云含雪还留了点余地，明天出发，就算答应下来，想今天之后联系不上、结束这次早就该结束的相亲见面也可以。 但—— 现在？！ 她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向导学院终于把他们的学生逼疯了？ “不可以吗？”云含雪看着几乎一模一样惊讶睁大的两双圆溜溜眼睛，愉快地笑着转身准备去开门，“不反驳，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走吧。” 陆獒跟上她，长臂一伸，一把按住房门。 近两米高的男人能将云含雪整个人圈在怀里不露出来一丁点，他被阴影笼罩在门和陆獒之间，像可怜无助落入包围的猎物。 陆獒目光自然滑落到少女手上。 手指芊芊细长，蕾丝手套边缘蹭上了作战服袖口凝固的血，变得不再洁白，挂了丝。手腕的雪白皮肤上，环着一圈刺眼的淤红。 他有那么用力吗？ 这样一只手，一看就是是摘花握笔的手，拿得起武器吗？ 想起刚刚那声枪响，陆獒又把质疑咽了回去。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当没听到。” 高塔外是变异植物和变异兽的天下，探索军团各小队标准线是半个月出塔一次，守卫军团几乎几乎只护送采集队出塔，像他这样隔两三天就出塔的人少之又少，要不然也不会被当做疯子战斗狂。 普通人出去采集部分特殊植物和矿石回来都要脱层皮，比普通人更孱弱的向导，学院里学的都是安抚精神、插花烘焙高雅艺术，除非是去危险性低的区域还有哨兵紧紧保护，不然足够他们哭着死一百次。 刚出校门的向导真心想出塔战斗？ 更像是优等生不服气的逞能，对平静生活不甘心的叛逆。 虽然只比云含雪大几岁，但早早开始风雨里锤炼的经历，让他居高临下的说教嘲讽并不显得装老成可笑，更像家里大哥看着叛逆不懂事的妹妹。 云含雪握住把手后退，缩短了陆獒保持着的一臂远礼貌距离，一字一顿的轻声回答，在耳畔格外清晰。 “哨兵，我从不后悔。” 3、第 3 章 陆獒被靠近的少女逼得后退，松开了手。 金色雄狮圆脸盘子反而凑近了，好奇地嗅来嗅去，几乎挤到云含雪身上，将主人的惊讶暴露得一干二净。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敲着地面，圈住云含雪脚踝前，一条黑色尾巴突然闪电般钻出搭住它的尾巴尖，狮子惊得原地起跳。 “真可爱。”云含雪笑眯眯的回头看着陆獒。 他夺枪时明明想不让她做什么就做不了，有着惊人的力量，却在她靠近时，后退了一步。 陆獒眼皮一跳，云含雪慢吞吞补充，“别误会，我说的是你的狮子。” 陆獒深呼吸平稳精神力，将那只反复丢脸的糟心玩意收回精神海。 精神体的出现除了主人主动控制外，和精神波动有极大关联。云含雪的精神体只出现了不到一秒，还精准控制着只露出了尾巴，s级向导的精神力和控制力相当强。 她的精神体是什么？ 视网膜上还留着一闪而过的尾巴影子。 极适合潜行的哑光黑色，末梢尖尖的，带着鳞片…… 精神体形态代表着异能者们的某一面，可能是动物、植物、幻想生物或者干脆是个人。她的精神体是蛇？还是幻想种？ 门开了，沉思着的陆獒猛地对上三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看老子干啥？”陆獒拧眉，“……临时物资在a03室领，给你一小时做准备，我们一起出塔。”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不但谁都没受伤，似乎气氛还不错，守在门外的三人笑逐颜开。但听到他说话，李会长和向导学院引导老师的笑容咔嚓裂开，露出惨白惊恐的底色。 军团长的笑容也有些僵硬，花白的头发差点又吓掉几根，“那个，陆獒啊，小云向导不是哨兵，刚认识就带她一起出塔是不是太着急了？觉得小云不错，我们可以慢慢了解，慢慢磨合适应嘛！” “没关系的。”云含雪没想到陆獒会主动开口解释，看他一眼，将节奏拉回自己的控制中。 少女压住即将出塔的雀跃，温柔微笑，“陆先生是高塔的英雄，我很高兴他愿意尝试接受我，带我去看看他的生活。我能做的不多，只是辅助他、陪伴他，我不怕吃苦，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加深了解。” 李会长看着她的笑容，脑海里只冒出来四个大字，“夫唱妇随”，身形摇摇欲坠。 她实在搞不明白，怎么这次陆獒没有拒绝？ 云含雪也仿佛脑子都学傻了似的，明知道她夸陆獒归夸，第二序列的a级哨兵们更优雅安全资源也多，却放着他们不要要跟这个战斗狂出塔。 你们只见了一面啊！ 他到底哪里好了？！ 旁边引导老师心梗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仿佛看到捧在高堂宝座上的明珠落入尘泥血污中。 云含雪向来是不需要老师担心、甚至能帮老师们教导同学的优等生。虽然学院向来鼓励好好经营家庭，但她怎么就这么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得看对谁，不能玩命啊！ s级哨兵强大的视觉告诉陆獒，云含雪唇边的角度都和最开始进门时一模一样。 听着少女柔声劝慰三人，仿佛散发着不求回报的奉献圣母光辉，丝毫看不出先前在屋内胆大尖锐的样子，陆獒浑身上下哪哪都别扭。 陆獒大步走过目瞪口呆的几人，硬邦邦丢下一句话，“磨磨蹭蹭的，快点，我在门口等你。” 李会长和引导老师看看迅速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的云含雪，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陪云含雪去挑装备时，李会长两人的焦虑还没好，看着物资列表，恨不得把所有有用的装备都挂到云含雪身上。 李会长一边拿起复合手盾比划一边抹眼泪，“委屈你了，要吃这种苦……” 云含雪按住她将盾放回原地，“这是攻击型哨兵用来卡变异兽牙齿的，我用7e型外骨骼就可以了。” “你都认得？”引导老师脑海模糊闪过什么，总觉得云含雪似乎太过镇定，选择装备时也驾轻就熟，好像对现在的局面早有准备。 云含雪疑惑回望，无辜又坦然，“是啊，学过的。” 引导老师忽然反应过来。 毕竟向导名义上依然属于作战体系，向导学院有武器基础、基础治疗这种战场科普性科目，但实际上更多为了未来和哨兵之间有共同语言。教材里的血腥内容已经删除了不少，上课时吓坏不敢看最后不及格的向导大有人在，但云含雪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只选这些吗？会不会太少了，很危险的……”引导老师努力回忆学生时代残留着的记忆，跟着出主意。 “不用了。”云含雪摇摇头，笑容纯洁美好，“陆先生是最强哨兵，他会保护我的。” 少女对未来的丈夫和庇护者满是信赖，帮忙的两人一时语塞。 看着她穿上一件件装备，李会长没忍住，“换同型号的另一个颜色吧，那个银色好看。” “好。”云含雪微笑着，一如既往乖巧顺从。 送云含雪到门口时，李会长还不舍地再三叮嘱，“出去害怕的话就赶紧回来，好吗？你安全回来最重要，来不及就躲哨兵后面……” 歪靠在大门口的陆獒额角抽了抽，决定暂时无视以为他听不见、把他当肉盾的发言。他叼着营养剂，头也没回地伸出手。 两指夹着镇痛药贴，精准停在云含雪眼前，“自己贴到手腕上。” “谢谢。”云含雪接过，冰凉指尖划过皮肤，陆獒触电般收回手。 军团长咳嗽一声，努力创造机会，“陆獒啊，你别干站着，帮小云向导看看装备合不合适啊。做哨兵的要有风度，要不你带她再回去挑挑？慢慢讲讲也可以嘛。” “合不合适都一样。”陆獒眉眼压低压着烦躁，回头扫了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 云含雪没换作战服，袖口探出手/弩的发射口，蕾丝手套换成了掺了金属丝的白色防护手套，白裙飘飘被银色外骨骼扣着，特制的变异兽皮军靴衬得双腿修长，显得少女英气又好看。衣服里面应该还有别的装备，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整体装备不多，甚至算得上简单。 意外地挺合适，没犯带特别多装备才有安全感、傻乎乎想带重型热武器出去……等等菜鸟错误。 是军团长悄悄帮忙了？ 陆獒注意到靴子和手/弩都不在平常物资领取列表，是要额外积分兑换的高级货，大概是军团长开的特权，那再给点装备指点也很正常。 “走了。”陆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虽然新装备穿上是另一种漂亮，但还是只有白裙时更好看。 他其实知道云含雪是谁，流转到一层的报纸里曾有过她的获奖报道，是很多哨兵的梦中情人。 和他见面不到一小时，她身上就多了疮疤一样的膏药、手套脏了、裙子被绑得变形……那貌似是为向导们特制的布料，能增加精神力恢复速度，一寸一寸金，相当昂贵，不染纤尘。 陆獒摸了摸贴着手腕内侧的匕首，变异兽兽牙森白血腥，作战服袖口还沾着汗水，出去不超过十分钟就会满是尘土鲜血。 像是两个世界。 陆獒率先走出探索军团驻地，身后极富节奏感的脚步声追上。一黑一白离开的背影，从身后看去竟十分和谐。 李会长和引导老师目送云含雪离开，唉声叹气返回上层。军团长摸了摸胡子，哼着歌回去叫人收拾打坏的会议室墙壁。 陆獒第一次没有立刻拒绝向导，还愿意带着人出塔的消息，迅速传到高塔上某层。 “可惜没有监控，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哨兵敏锐的五感让他们讨厌监视，也总能发现被监视，最强的s级尤其如此。 “向导学院这个第一名，还是很不错的，不愧是s级向导。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百炼钢难敌绕指柔嘛，桀骜不驯的野马也有被驯服的一天，乖乖被套上笼头。” “这个小姑娘，嫁进守卫军团可惜了，陆獒要，就让他们松口吧。” 云含雪的档案被放在桌前，纸面上少女温柔完美的微笑，被指节轻轻点了两下，三言两语定下新的方向。鲜有人知的屋子里，响起一阵满意的笑声。 …… 塔前广场。 从高耸的银色墙壁下向上仰望，在电梯里看到的光门变得极高，几乎接近两层楼高。光门中漾着水波般的白光，金属门框边缘钉着不同颜色的编号牌，不时有人出入。 所有高塔人类的第一课都会学到关于这里的知识，这是高塔最重要的区域之一，高塔保护着人类，光门链接高塔和外面已经变异的世界。 除了变异动植物，末日降临后塔外地形和环境已经大变样，时常还有变动，塔前时代的地图已经几乎无法使用。被亲身探索过的区域根据危险性归入已探索区域的光门，已探索出的不同颜色区域在墙壁上点亮成不同色块，是百年来人类一点点在大陆上留下的印记。 一共七个光门，代表低危采集区域的白色牌子和普通危险探索区域的绿色牌子各两个，危险的蓝色、高危的红色和未探索区域的黑色光门各一。 出入人数最多的白色和绿色区域，在点亮的塔外地图上数量最少。 迄今为止，人类仍未知道未探索的地图还有多大。 陆獒的最强名声，不仅来自他的s级，更来自他不断出入黑色光门生死搏杀，探索出30%塔外地图的赫赫战绩。 塔前广场没人不认识陆獒，高大的男人体型尤其显眼，大步走来仿佛带着杀气。刚回到高塔的小队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也注意到了后面跟着的少女。 女孩很年轻，穿着外骨骼，步伐优雅美丽，每一步都像尺子量出的完美，像黯淡中开出的花朵，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虽然她步子不大，但始终没被落得太远，谁也不会误以为两人只是意外走得太近。 “陆神居然带新人了？！”整支探索小队都看傻了，“等等，居然还是个向导！她好漂亮，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离谱啊，他都有向导了？” 云含雪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但没在意，专注地跟在陆獒身后，想看看他准备选择什么难度。 陆獒在钉着绿色牌子的光门停下，点开编号牌面板输入一串定位数字。 “卧槽！”小队抽气声此起彼伏。 “最离谱的难道不是，战斗疯子居然没选极危的未探索区域吗？这事几年都没见过了吧！谁还记得他过去的著名发言，去普通区域都是过家家？” 陆獒过于敏锐的五感听到了远远的抽气声，额角抽了抽。 “下次我们一起去高危？”云含雪走到陆獒身旁，刚成年的无知向导弯起眼睛，“走吧。” 向导协会和学院的人都没跟来，她像被解脱了一层束缚，即将出塔脚步愈发轻快，反而比陆獒更早靠近光门。 陆獒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望着少女背影，忽然想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在他前面了。彻底觉醒后，他总是独自出塔，连队友还在时，也只会跟在他身后。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陆獒知道自己为小向导准备了什么样的噩梦场面，这次出塔就当带孩子了，看过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应该就没有下次了。 “哨兵？”云含雪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叫他。 陆獒绷着脸，跟着向导一起踏进光门，挡住少女大半身体的背脊，像一把守卫着的宽厚大剑。 传送的眩晕后，高塔一层黯淡的光线被强烈到刺眼的光辉取代。 炽热的阳光下，陆獒眯了眯眼站稳，精神体狮子自动跃出，和他一起挡在云含雪两侧。 少女肩膀微微发抖，似乎是怕极了，蹲着没站起来，陆獒冷哼一声，出塔被吓呆甚至腿软到不能动的菜鸟不计其数，看来她也不是那个例外。 “吓到了？现在传送回去放弃还来得及，会开启传送石吧？” 陆獒准备拉她起来，把麻烦打包送回高塔，弯下腰时，一个大大的笑容撞入眼中。 灿烂到完全没有仪态，却好看极了，阳光都为之失色。 “我很高兴。” 云含雪握起一把沙子，滚烫的火从指缝流下，向导学院里永远不会有的尘土和沙砾，只属于沙漠，只属于外面的世界。 她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兴奋到无法克制的颤抖。 白裙被风沙拍打呼啦啦地响，黑蛇悄然游出她的影子， 以温柔亲切优等生形象闻名的s级向导云含雪，具有最强安抚精神能力的向导，精神体竟是一条以捕食毒蛇著称的黑色森林王蛇。 黑蛇盘旋爬上云含雪身体，贴着少女雪白脸颊，灿烂微笑的美丽脸庞和露出獠牙的冷血动物，像两朵并蒂却截然相反的花，透出温柔优雅表象下肆意生长的妖异艳丽。 黑蛇和她一起仰起头，向天空无边无际的阳光吐出蛇信，如传说中贪婪吞噬世界的黑龙。 4、第 4 章 比狮子体型还要长的大蛇突然出现，深黑鳞片泛着幽幽蓝紫色寒光，藏在影子里时平平无奇温柔无害，彻底露出捕猎者身影时，却天然拥有着危险霸道的气质。 黑蛇从空中游下，居高临下露出獠牙，被入侵领地范围的懒洋洋的狮子猛地站起盯住它，爪子抬起，跃跃欲试。 蛇信嘶嘶绕着狮子打转，踩在戒备的底线，始终不靠近一步。 陆獒发现时，狮子已经乐在其中，时不时伸出爪子，比起驱逐或捕猎，更像是弹性十足的黑色逗猫棒和大爪子的一场游戏。 ……向导精神体的本能吸引力这么大的吗？他以前怎么不觉得？ 收到精神链接命令的狮子乖乖坐好，金色眼睛还随着游动的黑蛇转来转去，看起来傻得要命。 陆獒伸出拉人起来的手没起到作用，停在半空，若无其事地准备收回，却搭上了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掌。 小了一圈的纤细手指扣着指骨，柔软掌心隔着薄薄手套贴着手上薄茧。压根没起到借力作用的手被握了一下，又飞快被松开。 黑蛇的主人和它一样恶劣，似乎完全没发现精神体在做什么，也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云含雪将男人僵硬微窘的表情尽收眼底，逗弄他实在很有意思。但不能逗得太狠，会被咬的，要有耐心。 云含雪拍拍沙子站起身，环顾四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黄沙丘延绵起伏，灼热的空气中光线微微扭曲，呜呜风声和沙沙沙砾滚动声交织，肉眼可见的地方甚至看不到生命存在的痕迹。 当然，也看不到理应同样存在在世界上的高塔。 没有来处，没有去处，两个人类就像突兀出现在荒芜的世界上，成为被世界遗忘的生命，除了自己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这里是……咳咳。”云含雪深吸一口气，混合着烧焦、腥臭和尘土等各种味道呛人的空气干燥无比，才说第二句话，就呛得人咳嗽起来。 隐忍克制的咳嗽声，几乎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痛苦。 陆獒扯了扯唇，掀出嘲讽的笑，“这可不是你的温室花园。” 光说大话谁都会说，出来了立刻现原形。 云含雪从袖子里取出一管油膏，涂在鼻腔和唇边，拉高衣领抽出纱巾搭在耳后，迅速大量流失水分绷紧到几乎要裂开出血的黏膜重新舒缓下来。 她准备了干燥地带的防护？ 风吹过沙丘，陆獒耳尖动了动，抽出背后的长刀。 金狮和黑蛇同时伏低身体，做出攻击姿态，两人声音重合在一起。 “来了。” 这句话像一个宣告，方才荒芜干枯的沙丘隐隐震颤，猛地在他们脚下翻滚出水一样的波浪。 “躲着，别碍事。”陆獒一把将云含雪拽出波纹中心拉到身后，扫过的眼神依然凶狠，手上力道却放得很轻。 手拉了个空，云含雪几乎同时操作着外骨骼轻盈跃开。 她简直像来过塔外似的，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同步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判断。 向导学院难道不是光教没用的东西？ 陆獒思绪微转，长刀毫不犹豫斩下。 蛇般窜出的长条虫子，腹部黑色鞭毛挥舞拍打沙砾，没来得及跃起就被长刀斩断，圆滚滚像条水管的生物被一分两断，溅出的污血泼在沙砾上，发出滋滋煎肉般的声音。 刀光太快，碗口大的嘴巴还长着，嘴巴里一圈圈的利齿如菊花兀自开合，以为自己依然活着，一下就足以咬破猎物血肉。 血腥味散开，沙丘波浪翻滚得更快，以两人站定位置为中心涌动如泉眼，金色沙砾伪装簌簌落下，露出沙漠下互相交缠蠕动着爬上来的灰褐色虫群。 刀光闪动中中心的虫群像进入了一台大型绞肉机，血腥四溢。被吸引来的虫群却不知畏惧地越涌越多，短的半米，长的足有一米多的肥大虫子叠在一起涌来，沙海转瞬变作虫海，壮观又恶心恐怖。 这是视频、图画和转述无法展现的可怕压力，足以唤起代表求生欲的人类本能的恐惧。 沙虫虫群自四面八方而来，但陆獒将最初出现的泉眼变成了坑杀中心，浓郁的血腥味引得虫群发狂般前来吞噬血肉，压根顾不上管两个香喷喷的人类。他快速移动杀死虫群后，背后便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安全区。 一往无前的刀锋下死伤无数，陆獒专注于战斗，第一次移动换位后才猛地想起今天并不是独自出塔，身后还有脆弱的小向导。 虽然虫群对他危险性不大，大部分被他限制住，也注意创造了安全区让菜鸟躲起来，但战斗时身体本能快于大脑，压根没来得及提醒云含雪跟上。 “云……”陆獒压着被打断战斗节奏的烦躁回头找人，在身后瞥见了白裙裙角，和他移动前所在位置几乎一样。 跟上了？她的战斗意识似乎不错，很配合，没添麻烦。 陆獒心中一定。他自己都没看到，唇边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金色沙砾吸饱了褐色的血液，显得更加璀璨灼热，陆獒黑色作战服裤脚和靴面浸泡在血沫碎肉中，颜色微微变深，风一吹黏上沙砾脏兮兮的。 “想吐就吐吧。” 陆獒声音冷厉，给出建议，结合周围的血腥环境却像极了讥讽或恐吓。 “绿色区域no.041沙虫虫海，一年零两个月之前，由s级哨兵陆獒发掘归入已探索地图，共计1402人次曾进入探索。四天前再次确认为绿色等级，最新检测面积约1.7万平米，沙漠高温永昼环境，e级变异兽沙虫聚集地，出产f级变异植物荆棘果，用以麻痹镇痛。” 云含雪用钩索从虫群中拽出一根被沙虫带出来的褐色木枝，戳了戳上面乳白色的果子，复述记录的声音平稳轻快，笑眯眯地和第一次亲眼看到的实物打了个招呼。 这是……塔外地图的资料？ 陆獒愣了一下。 陆獒回头，蒙着面纱的白裙少女脚下是湿红的血沙泥泞，不到半米远就是堆积成山的虫尸。但她不仅没吐，反而眼睛亮亮的，他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兴奋。 面纱蒙住了她的下半张脸，虽然看不到，但他觉得，她一定在笑。笑得放肆又好看。 很不对劲。陆獒想。 陆獒缓缓转回头，狮子和陆獒隔着虫尸遥遥相望。 黑蛇嘶嘶游走在虫尸堆里，如游鱼入海，稍不注意就会忽略掉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它。 别说害怕虫子了，它简直像回了自己家，甚至还能分出注意力在虫尸里面寻找荆棘果。 很不对劲。 云含雪被他太过好懂的表情逗笑。 “我还以为陆先生会选26号狂蟒雨林，毕竟它们一样很有名气。”她声音柔软，如在茶话会上讨论天气。 嗯，很有名气的恶心吓人。 高塔光门链接外面的世界，白色和绿色区域经常有人出入完成定点，能通过定点确定去的是哪个具体区域。其他等级危险区域数量多且去的人少，大部分定位编号已经不能使用，踏出光门前谁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只能确定是曾经探索后归属于某个危险等级的区域。 最危险的还是未探索的黑色区域，没有任何记录和危险划分，从白色到红色都有可能，难以做准备，每次出发都可能无法回来。 高塔有许多部门在负责研究塔外探索地图，总结出各种资料和评估，出塔的哨兵基本人手一份基础资料，时常更新，更高级的详细地图资料和探索记录相当受欢迎。 绿色区域里，环境恶劣且场面吓人的区域不多，沙虫虫海、黑蝙蝠洞、狂蟒雨林和雪山之巅四个区域，危险性只算中等偏上，但整体环境壮观恐怖又恶心，可以吓到小孩子做噩梦、比恐怖片还恐怖片的存在，是给新出塔菜鸟造成心理阴影的不二选择。 陆獒鲜少踏入黑色未探索区域之外的地图，往往只有他带着最新地图信息回来。另外两个区域不是陆獒探索出的，云含雪准备装备时就针对雨林和虫海做了准备。 陆獒甩了甩长刀上的血珠，闷闷道，“纸上说话。” 云含雪将哨兵纠结带刺的话付之一笑，看着前方的尸堆，精神力蔓延开来，在她眼里世界变成另一个模样。 “看”到的精神力在蒙上纱的幕布上星星点点亮起，将尸体和杀戮勾勒出新的痕迹，如叠在一起的底片。 这是只有向导能看到的美丽风景。 向导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像一个个星球在精神宇宙中闪亮，除了向导们的精神光点，有的向导只能捕捉到主动释放的哨兵精神力，有的向导能看到更多同级或下一级哨兵的精神力，而云含雪，能看到周围所有的精神力。 无论是人，还是变异生物。 e级变异兽本就微弱的精神力在死亡后迅速黯淡下去，像黑夜里石子反射的微光，远处骚动的虫群汇聚在一起像一团萤火虫，再远些，超出感知边缘的精神力只能被捕捉到一点波动，变成大片晕开的氤氲光斑。 有一团精神力格外显眼清晰，近在咫尺燃烧着的金色火焰干净明亮，却只有小小一团，火舌燃烧得忽而窜高忽而只剩一点火星。 第一哨兵的精神，显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强大、稳定、无可匹敌。 很漂亮。真想摸摸看啊。 塔外战斗时间有限，云含雪克制住手痒，专心捕捉一个相对明亮的沙虫精神光点。 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强行触碰他人精神力安抚治疗，会招来本能的抗拒反击，许多向导都会因此受伤。 但云含雪并不是为了安抚沙虫。 向导平稳的精神徐徐涌出，猛地变成汹涌潮水，哗啦浇灭了精神光点。 本还能扭动一会的那只沙虫，瞬间提前萎顿死去。 高出e级变异兽太多的精神力游刃有余后撤。 在学院里完全找不到练习的机会，云含雪抓紧每一秒在塔外练习的时间。 她清楚，一旦被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面对的绝不是惊喜追捧，而是对危险生物的警惕圈禁。柔弱、除了安抚辅助没有其他能力、懵懂居家的向导，才是学院和其他人需要的。 她要优秀，却不能太过不同。隐藏、伪装、引导等待机会，直到机会到来，紧紧握住。 初次尝试针对变异兽不太熟练，输出有些过大，云含雪计算调整了输出精神力，淹没沙虫精神力的潮水逐渐变成冰针。 战斗点燃了她的血液，隐藏在另一个战场的杀戮变得越来越快，精准而高效。 被一刀斩断的虫尸堆藏起了下方提前失去生命的虫尸，陆獒隐约感觉今天的虫群消失得快了许多。 但沙虫只是e级变异兽，上次来还是一年多以前，他变强了，杀起来更顺手也很正常。 云含雪精神力延伸出新的触角，像操纵木偶的细线，黏住还活着的沙虫精神力。 控制比杀戮困难得多，沙虫本身精神力太过弱小，云含雪的精神力挤进去，瞬间戳爆了它小小的脑子。 戳爆了十几只沙虫脑子，云含雪从生疏迅速变得熟练，稳稳捏住了一只比较强壮的沙虫精神光点，像用起重吊臂捏住一颗米粒，连一丝变形都没有出现。 精神光点上微不可见的精密操作，精神力控制住沙虫停下，第一只被捉住的沙虫在精神压制下只多活了一秒。 第二只、第三只……到第五只时，沙虫听从云含雪的命令开始移动，然而大多数时间靠本能食欲行动的沙虫，错把向下当做了向上，钻出上方的虫堆，被雪亮刀光瞬间斩断。 得轻一点、得小心点，还得躲过互相吞噬的虫口和上方长刀，像个有趣的游戏。 云含雪眼睛越来越亮，兴致勃勃地完成新技能实验，控制进步迅速得惊人。 藏在安抚性辅助无害表面下的精神力撕下伪装，可以变成攻击性的利刃，也可以变成控制性的傀儡圈套。 一定范围内的虫群数量有限，被一明一暗的两个刽子手迅速屠杀消失，很快涌动的沙漠渐渐重新安静下来。 一刀下去最后十几条虫子丧命，金狮弹出利爪，围绕着虫群跑动，警戒四周。 陆獒余光瞥见尸堆里一条沙虫蠕动爬上来，随手补了一刀。砍完，他才发觉这只沙虫行动有些奇怪。 沙虫什么时候还会闪避了？ 各个区域都在不断变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左右都是一刀毙命的弱小变异兽，除了为区域资料添上一条，不值得他太过在意。 身后尖利的骨箭同时穿过沙虫圆滚滚身体的正中间，精准击中浅灰色纹路，带出沙虫细小的脑子，扎进地里。 沙虫要害处蠕动时几乎看不清，停下时却很容易瞄准，精神视野里被打上烙印的生命力顽强精神光点终于熄灭，消除了曾被控制过的痕迹。 “沙虫要害是中心环状节，看来确实如此。”云含雪将手/弩复位，体验着真实使用时的手感，确定后坐力基本被外骨骼抗下。 练习时间结束，云含雪心情极好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药贴。她看了一圈周围沙丘位置，目光停在陆獒身上，调侃地笑盈盈笑着，纠正他不久前的用词，“是纸上谈兵。” 陆獒一噎。 5、第 5 章 云含雪没揪着他文化课不够好的弱点继续发挥，毕竟她可不是为了嘲笑陆獒来的。不等陆獒说出下一步目标，云含雪率先抢过发令节奏。 “沙虫群大多自北方一点钟方向来，那边80%可能是其中一个区域核心。以虫群密度估算，这里距离边缘约50米，你应该看不上采集荆棘果的贡献积分，上次确认41号区域信息的小队，没来得及完成周边区域观察，你选择这里是打算顺便做完这个任务？” 探索未知区域、从探索过的区域里获取资源、确认探索过的区域有什么变化，都是出塔的重要目标。除了以守卫采集队工作为主的守卫军团，探索军团和并不归属官方的佣兵小队，都会以此赚取贡献积分在塔内生存。 沙虫虫海区域里，沙虫群聚集的中心生长着荆棘果，偶尔会在它们行动时卡住脑袋一起带出中心。但带出来的荆棘果数量太少，想采集全靠运气，往往得杀穿虫群深入采集。 沙虫肉多但有毒根本没法吃，毒液也不如其他变异生物强大，目前还没研究出有别的作用。 沙虫作为e级变异兽，几乎伤不到足够强悍的哨兵或配合恰当的小队，但实在太多，属于不得不杀杀了却又没用的讨厌麻烦存在。 在沙虫尸堆被高温变成虫干前，闻到血腥味的其他沙虫会赶来吃掉饱含水分和营养的尸体。 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和人类的气息会引来新的沙虫的攻击，高温也是虫海区域的难点之一，虽然她准备了一些水，但越少消耗体力、越快探索结束越安全。 云含雪几乎瞬间从脑海里调出了这部分信息，做出判断。 她指着后方，肯定道，“我们向九点钟方向，顺时针绕行区域边缘确认补充地图周边变化资料。一切顺利，应该够在一小时内完成全部工作。” 凭借战斗本能，已经跑到九点钟方向转了一圈探路的精神体跑回来，歪头看看陆獒。 “……嗯。”陆獒干巴巴地肯定了她和自己一样的判断。 她的指令条理清晰，不仅给出了方案，还贴心地给出了理由，强势却不失温柔，像一张课堂上的完美论述答卷。 大概指导老师会很乐意给出满分，她会是探索小队里最喜欢的百科全书式辅助队友，光听着明确的指令就觉得安心可靠，只需要几句话就会刷爆好感，奠定她的地位。 但陆獒只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选择的出塔区域，不仅没达到他想吓退小姑娘的目标，反而像脱缰野马一样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出过塔？”陆獒没忍住问道。 问出口他又觉得他的疑问相当可笑，向导都被层层保护，以云含雪的名气，出塔必然人尽皆知。而且，云含雪完全没必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大概不会有答案。 “哨兵，你是在关心我？”云含雪挑眉看他，眼中的笑意不知为何让陆獒头皮发麻，立刻闭上嘴。 黑蛇找到了另一只荆棘果，云含雪甩出钩索采下，没放过唾手可得的物资。 云含雪没指望他会回答。回忆着老师们曾在精神图景里为她具象的画面，她轻笑着摇摇头，“我的老师教的。” “走吧？”外骨骼吱呀启动，云含雪转身再次走在前面。 刚迈步，腰间就被手臂箍住，云含雪眼前一花，突然被抛了起来。 “外骨骼太慢了，我带你走。”陆獒单手抄起少女，一边简单解释着，一边屈膝发力，弹跳一跃几米远。 刚抱起来，陆獒就发觉少女意外地轻。 加上近三十公斤的外骨骼，扛上肩膀也轻飘飘的，云含雪还不如一只变异兔子重，让人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肉到底长到哪里去了。陆獒实在不擅长和这样的生物打交道，他甚至不敢用力碰她，担心将她碰碎了。 云含雪头朝下被扛起来，鼻尖直接撞在陆獒胸口上，鼓鼓的结实肌肉弹起，酸痛的生理性泪水立刻涌出。 黑蛇在影子里张开獠牙，练习战斗后迅速固化成本能的精神攻击蓄势待发。 “……”云含雪绷紧的精神力几乎凝为实质的攻击性散去，闭眼捏住陆獒衣领努力拽了拽，却完全说不出话。 感觉到云含雪在动，陆獒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向导就是这样，端庄优雅讲究仪态。 陆獒按住少女乱动的手，力道很轻很轻，像抚平被风吹乱的衣角，“不用客气，马上到了。” 觉醒的异能者哨兵代表着远超人类极限的力量，s级哨兵是其中佼佼者，瞬间启动时如人形战车般碾过沙丘。 急刹车的烟尘滚滚扬起，一秒跑完五十多米，风驰电掣跑到区域边缘的陆獒停下。放下云含雪，他却对上了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 “你没事吧？”陆獒心里一紧，问了句废话。 少女雪白脸庞一片潮红，眼圈和鼻尖都红了，眼睛湿漉漉的，目光散乱，看起来无助又可怜，惹人生出无限的保护欲。 向来桀骜不驯只对自己负责的哨兵，忽然有些窘迫，心里划过一丝愧疚。 再蠢的人都该知道，刚才还神气自信的少女变成这样是因为他的“帮忙”。 显然，日常和变异生物打交道，扛武器扛猎物的他，这个忙帮的不太成功。她的挣扎不是他以为的无谓矜持客气，而是求生的本能。 “你……”陆獒本能地想询问怎样能让她好受点。 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他本就希望让小向导吃点苦头从此放弃，现在这样不是刚好吗？从见到她到现在不过一个多小时，他怎么就开始接纳她成为队友了？ 陆獒顿了顿，打开手腕上通讯器开关，准备捏碎里面的传送石。 他沉声道，“等你好点了，我们回塔。” 云含雪握着陆獒手臂勉强站住，听到他又要回去，手指猛地收紧。她面对尸堆血海虫群都没吐，此刻一张嘴就是干呕。 ……虽然陆獒态度软化肯听话帮忙在计划内，但她自己能跟上，真的不需要被当沙包或者尸体扛着，谢谢。 要不是还记得他是队友，还有用，那一下精神攻击陆獒吃定了。 云含雪晃晃头，眼前一切都是旋转混乱的，什么前进什么收集信息都被打乱，已经没办法分清东南西北。 精神体黑蛇之字形游到身边，她干脆闭上眼，以精神体的视野看向四周，强制平息了晕眩，以体外视角遥控身体站稳。 “没事。”云含雪哑声回答，反胃的酸水烧得喉咙发疼，却让她重新平静下来。云含雪拿出放进收集袋的荆棘果枝，和空心采样金属管一起握紧，目标明确地走向前方，“任务还没结束，我们继续。” 弱小的易碎品表象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不见。少女闭着眼眼圈还红着，分明还很不舒服，却不再依靠着他支撑身体，背脊挺拔如雪山，甚至没对他的失误抱怨一句。 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举手投足，云含雪都分明是一位完美符合向导学院培养标准的向导，但她实在不像个生长在温室里的向导，矛盾得像个谜团。 陆獒咔哒把传送石装回去，向云含雪伸出手，“你休息一下，我来吧。” 黑蛇沙沙游来，蛇尾点了点陆獒身前，云含雪找准位置，闭着眼将器材交给他。 “辛苦了，哨兵。” 狮子甩着尾巴走近，步伐优雅威严的大型猫科动物形态精神体，在站着的少女身边停下。黑蛇在云含雪脚下盘成圈，抬头盯住它。 两双眼睛对视一秒，气势十足的狮子扑通躺倒，在云含雪脚边打了个滚。精神体鬃毛飘飞，看起来手感相当柔软顺滑，像金色沙漠上长出的一大块金色毛绒毯子。 适应了一会的云含雪重新睁开眼，看到再次被精神体出卖的陆獒背影僵硬了一瞬。 云含雪摸出另一组采样管，走到陆獒身边，接近了区域边缘。 沙虫虫海区域边缘很容易辨认，走到几米内就会看到一成不变的干枯焦黄沙漠前，突兀出现了绿色。 竟是一片草原。 6、第 6 章 那并不是塔前时代传说的海市蜃楼，或旅人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沙漠对面是水草丰茂光线温柔的阴天草原，草原上开着星星点点稚嫩的小花，不同种类的草挤挤挨挨长得足以没过鞋面，风吹过时叶片摇晃发出沙沙响声。 沙砾和草地之间像被刀锋切开，一步之遥环境截然不同，完全违反了塔前时代的地理规律。 不靠近区域边缘的话，站在沙海中央，看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光芒和沙砾，但实际上每个区域都是有边界的，边界外是另一个区域。 探索过的区域在不断变化，可能变得更危险，也可能运气好变得没那么危险，边界外的区域同样如此，因此需要不断探索确认。 云含雪没有贸然跨出边界，只是用采样管探出区域边缘，搭在对面的另一个区域里。 身后是炽热到快把人烤干的烈日和沙尘，前方却是清新的青草香气。抽回的采样管空隙里仿佛有微风习习吹过，带来沙漠中罕见的凉意。 像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边缘两端区域隔开，带着水汽的凉风吹不到沙漠，沙尘也无法滚到另一边埋起草叶。 只看过高塔里不变的灯光的话，很难想象塔外世界的奇异荒诞。 自从末日降临后，塔前时代留下的地图像被熊孩子撕成碎片又胡乱拼接起来，或是一个呗打乱的魔方。看似相隔咫尺的两片土地可能中间夹着一道狂风或肉眼不可见的裂缝，脚下是永昼沙漠一步外可能是极寒雪山，所有已经印证过的科学规律已经变得一片混乱。 但也许混乱才是世界的真相，谁知道呢。 万有引力依然会砸下苹果，但会不会加速砸破头谁也不知道，苹果也许会爆炸，也许会落着落着嗖地飞走，也许下落到一定高度就会消失跑进另一个区域所在世界。 太阳光和星月夜晚依然存在，但一片区域是永昼，一边可能就是阴天或血月，天文学理论被世界本身丢进了废纸堆，谁也不知道天上悬着发光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宇宙中的另一个星球。 塔内维持着塔前时代的科学规律，还能使用精密的热武器、通讯器等科技造物。塔外反而是冷兵器和哨兵被异能改造后的身体更加适应变化多端的地图规律，变异兽材料制作的武器，往往供不应求。 人类研究千百年以为自己懂得了宇宙无限奥秘，建立的科学体系被瞬间砸了个稀巴烂，退回懵懂幼儿状态，在变异生物环伺、到处都是恶劣环境的世界上落入食物链下层，不得不重新像远古狩猎时一样开始求生。 “南方依然是白色区域no.011常青草原，采集队应该刚走不久。”云含雪记录下边界定点，沿着边缘继续向前，追上了陆獒。 已知的白色区域都不大，集体出现的采集队加上跟随出塔的守卫军小队如果在对面，足以在边缘几米内被看到。 人类对塔外变异兽和变异植物吸引力很强，超出一定数量的人类出现在同个区域，会增加本区域原本懒得攻击的变异生物攻击可能，还有可能引来许多其他变异生物跨越区域来捕猎。 唯有高塔隐藏保护着大量人类，却限于科技原因，难以复刻。 世界的变化影响了高塔武力和探索构成，连守卫军团和探索军团都是以五到十人小队为基础编制，普通人更多的采集队和私人佣兵队效仿着互相依靠，几乎没有群体出塔的记录。 像陆獒这样的独行哨兵，同样罕见。 细长的采样管握在陆獒手中，站直时末端离地面还有一大截。蹲在边界的陆獒像一座小山，为完成采样确认不得不不断蹲下起立起伏挪动，笨拙得有些滑稽。 云含雪走到他身边，在陆獒又一次准备蹲下前，完成了地面采样，招呼陆獒跟上。 她才休息了多久？一分钟？ 陆獒拧起眉赶人，“不用你帮忙，一边呆着。”陆獒蹲着时得微微仰头看她，露出的一点眼白让冷淡声音都显得凶狠起来。 “不要瞧不起人，哨兵，这是我们共同的任务。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能做的，我都会做。”云含雪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走过小山堆似的陆獒，“快点，我们一起。” 陆獒很少返回自己探索过的区域，这样细碎且重复的区域观察工作，完全是在折磨自己的耐心。没做完一个交界边缘的观察，他的余光就被其他东西吸引。 云含雪有条不紊地按照探索手则的要求做着记录，沙砾被踩出轻轻声响。银色的外骨骼和白裙的金边折射出日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动作如行云流水，枯燥重复的采样都带上了奇异的美感。 “好看吗？”身旁的另一个人存在感太强，烦躁变快的呼吸声和视线始终追着她。云含雪没转头，带着笑意的问询让陆獒立刻狼狈看向别处，闷声不吭地继续记录。 增加了一个人的周边区域观察工作，速度立刻变快。 “这是第七个沙虫虫群。”云含雪戳出沙堆里凝固的一团沙子，消化功能极好的沙虫少有的消化不了的鞭毛，卡在里面，成为辨别虫群活动痕迹的标志之一。 边界另一端已经不再是草原，危险的黑暗宛如实质，远远有幽绿的光闪过。再往前走几十米才能回到他们沿着边界出发的起点，向沙海内部望去，沙丘形状又变了个模样，被血腥味引来的新虫群沙沙进食声传来。 还没走到足以发现他们的距离内，丰富的食物暂时吸引着它们的注意，隔了几十米形成短暂的安宁。 “沙虫虫群增加了。”云含雪微微皱眉，“我记得三个月之前才增加了一次。如果不是记录疏漏，就说明41号区域变化速度变快了。” 沙虫以守护着的荆棘果丛为中心分成不同族群，族群增加一般代表着荆棘果丛的扩大，很难说这次加速会让绿色区域沙虫虫海等级变高还是变低。以过往的区域记录看，变的更危险的可能性更高。 “世界在越来越危险，一直都是这样。”习惯了和变异生物战斗，对危险的感知最为清晰，陆獒对云含雪的“大惊小怪”无动于衷。他动了动嘴唇，却没像之前一样嘲讽。 “我知道。”云含雪低声道。 一步步终于来到塔外，确认这个其实早已知道的信息时，她心里沉甸甸的。 有一点很明确，塔外的世界上生物依然在疯狂的变化着，压缩着人类的生存可能。只有高塔，高塔高层的那些人，不曾改变。 她和老师的观点一致。 人类的未来，从不在塔内，而在塔外。 世界已经回不到末日之前，只能想办法重新适应、加入变化后的世界。 高塔里依然有种植和养殖业，据说是从塔前时代物种库保留下的未被影响变异的动植物，提供模拟条件生长。 但如何驯化变异生物，依然是未被攻克的难题。 再低等的变异植物也无法在高塔内成活，变异兽同样如此。 白色采集区域经过科学实验培养，生物长势不错，是为物资的一大来源。但它们依然会攻击人类，依然在不断生长变异，只是危险的养虎为患。 记录里，有几个白色区域就是这么升级的。 她特殊的精神力，可以成为破局的关键。 沙虫能被控制住，但群体之间无法沟通，控制住之后依然容易被群体裹挟，个体又太弱小，作用不大。它作为技能实验体还行，并不是最佳的控制选择。 云含雪从记忆里筛选出几种合适的变异兽，准备接下来出塔的时候一个个试过去。 得先从控制变异生物，在塔外建起相对安全的生存空间开始，才能开始重走一遍驯化动植物刀耕火种的过程。 思索间，两人已经即将走完最后的一段路。虽然是第一次配合，但任务结束的很快，比云含雪计算的一小时，还多出了一截时间富裕。 云含雪梳理了一遍未来计划，重新进入精神视野，打算引几只沙虫来，抓紧返回前的时间，再练习一会。 精神体黑蛇能为她引动沙虫的精神光点，但视角不转移到它身上的时候，精神体很难分辨出都不如人类精神光点清晰的变异兽精神光点中，哪个更强。 精神力刚点亮，云含雪就看到一个萤火般的光点迅速接近。 像发觉了她散开的精神力，代表变异生物的光点，本就极快的速度又一次提升，在精神视野里几乎拉成一道流星般的残影，比先前的所有e级沙虫都要快。 是一只更强的沙虫！ 它绝对不是e级，这个区域已经出现了新的进化！ 7、第 7 章 新沙虫的精神强度她能应付的过来，云含雪压根没叫跟在身后两步的陆獒。 她从不只指望别人保护她，沙虫离两人还有段距离，来得及，等陆獒出手时，沙虫估计也被她冲击晕了控制起来了。 黑蛇人立而起，眼中凝聚的黑光如有实质，精神冲击迅速凝结。 “别动！”陆獒在一片沙沙声中猛地听到不对，大吼一声，一跺地面窜出。 新的沙虫来得太快了，完全不是本区域里e级沙虫该有的速度，已经接近陆獒见过的c级。体质差的向导根本没可能跑过它，仓皇逃跑只会为它更清晰地指明方位，落入血盆大口。 陆獒甚至没来得及抽刀，先带云含雪一起避开攻击中心。 肌肉隆起如盾牌，牢牢挡在云含雪前面，是守护的姿势。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云含雪不由自主睁大眼睛。 第一反应是体温的热。 并没有期待过的拥抱，出乎意料的柔软。 他的体温很高，不同于沙漠的干燥焦灼，像冬天的暖炉，或挤挤挨挨抱过来的毛绒绒，在狂奔过来的冲击下，却将自己变成了软弹的肉垫子包裹住她。 男人英俊悍利的眉眼离得很近，没有先前的嘲讽和怀疑，只有纯粹的焦急，离近了看眼瞳泛着淡淡的金，像跃动着的一簇金色火焰。 沙虫层层叠叠的利齿张开，撞上男人肩膀，却已经无力咬下，被反手割出一蓬血花，砰地落地。 身体正中鼓起的血包，是它被精神力炸开的脑子。 “呼……”陆獒一刀解决危险，立刻松开护住少女后心将她按在怀里的手。 “谢谢。”云含雪虽然不需要他帮忙，但这份关心是真切的。 虽然哨兵向来担负着守卫的责任，但在无人看到的塔外，面对自己并不愿意带着的队友，并不是一定要救人不可。 “这就是塔外！可不是每次都能顾上你……”陆獒绷着脸，尽量当做刚刚的碰触不存在，恶声恶气地再次开始劝退。 云含雪眨眨眼，“每次？以后每次出塔，我都会注意的。”少女意味深长地微微拖长了尾音，像一把细长的钩子。 他不是这个意思！什么时候又变成可以每次都一起出塔了？！ 但如果都像这次一样……似乎也…… 陆獒强行转移注意力，“恶心吧啦的，上次哪个傻叉做的探索，这么大的玩意长眼睛看不见，是当他爹供起来了吗？！” 男人暴躁的骂声回荡在沙漠风声中，怒气却显然不是对着上一支探索队。云含雪忍俊不禁，决定给嘴替留个面子，不提醒他耳朵已经全红了。 陆獒一抖刀尖挑起肥硕的新沙虫剖开，扫了眼内腔，以丰富的塔外探索变异生物经验对它的进化方向做出判断，“牙口更好了，骨头也变硬了……啧，这算是c级沙虫王？脑子一摔就碎，还是不经揍。” 不，那不是摔碎的脑花。出现c级变异兽的区域危险等级必然上调，以后会面对沙虫的探索小队，大概不会同意“不经揍”这个评价。 新沙虫死后，内侧血坑里沙虫互相吞食声大作，牙齿摩擦咔嚓咔嚓得极为瘆人，即使两人已经走回起点，进入理论上被攻击的范围内，也没虫理会。 就好像被沙虫王死去的气息威慑住不敢靠近，或……正忙碌于厮杀角逐出最强进化。 云含雪精神力漫开，注视着沙虫群的厮杀。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精神光点不断被吞噬熄灭，某一瞬间，一个光点突兀变得更亮。 它出现的瞬间，沙虫群的厮杀停下，像接收到新的命令，身体互相挤压蠕动着，将它送出虫群，接近气味香甜的人类。大多数沙虫沙沙蠕动变快，却并不靠近，竟形成了虫海罕有的秩序感。 如记载里动物头领先品尝猎物、先发动狩猎时一样。 那确实是虫群进化出的新王。 c级变异兽已经是云含雪列入驯化考虑的等级，她探出精神力黏住精神光点。 沙虫王的精神光点只是变得更强，解码和留下她的精神印记过程，和在沙虫们身上已经做熟练了的方法别无二致，完成得相当轻松。 沙虫个体弱小，群体混乱，保留它们的部分精神力驯化或单纯变成傀儡，都没太大作用。但有了能控制它们的沙虫王，控制住沙虫王，就像控制住野马群的头马，能将虫海的控制权夺走，倒也是个不错的驯化选择。 ‘好想吃——’ 精神力刚套上，另一端就传来强烈的食欲。 弱小的e级沙虫无法将渴望和意志清晰表达出来，但能表达出部分想法的沙虫王，仿佛也无法沟通。混沌而贪婪的直白恶意粘稠汹涌，好像沙虫王进化变强的脑子全用在了吃上，完全无法理解其他行为。 云含雪面无表情，精神力加大输入，像扇下一巴掌，啪得把精神光点揍得晕晕乎乎。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啪！ 啪啪！ 向边缘而来的新沙虫王几十米路蛄蛹了半天也没爬过来，精神光点挨了十几下攻击，摇摇欲坠仿佛即将熄灭。 ‘来，吃——’ “喀哒喀哒……” 新沙虫王发出人耳难以听到的呼唤声，猛地爆发出尖锐的精神冲击挣扎起来，一直在远处等待游动的沙虫群，立刻有了反应。 正剖开新变异兽，准备带回高塔做样本的陆獒，瞬间抬头。 在塔外探索区域里，本能的危机感始终如影随形，他当然不会忽略掉远方的虫子，只是虫群没有接近，他就没有立刻动手。 “别动。” 陆獒刚想冲过去斩杀虫群，就听到云含雪发出指令。 上次战斗时还觉得她乖乖配合不添乱，现在怎么……？ 陆獒狠狠拧眉，身体却听话地延迟了一瞬。云含雪并不是会胡闹的性格，她发现了什么？ 前方如潮水涌来的沙虫波涛涌动，恶心的肢体却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或分界线，最前面的一排排死去僵硬，扑上堤岸的潮水死在了沙滩上。 被释放的s级向导精神力庞大无比，凌驾于人类极限之上的精神，如海如雪崩滚滚而来。精神力汹涌着淹没涌来的沙虫光点，将赶来和沙虫王汇合的虫群剿杀，在精神视野里清出一大圈空白。 只要它们前进，就会被精神力熄灭生命，大群大群的虫海迅速变成尸堆。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惩罚。 铺天盖地的精神阴影带着恐怖的压制力，留下独属云含雪一人的统治印记。 啪！ 反抗不成、召唤小弟也失败，奄奄一息的沙虫王又挨了一下，被打得蜷缩起来。黑蛇潜藏在地下，绕着沙虫王打转，獠牙森森张开，像在思考着该从哪里下口。 ‘不吃了——我乖——’ 沙虫王的精神传递过来臣服的意识，黯淡了许多的光点委委屈屈缩成一团，终于认清了无法反抗的现实。聚在精神光点周围虎视眈眈的精神冰刺，如春水融化，变成安抚状态，轻轻拍了拍它。 沙虫王立刻扭来扭去，蹭着无形的精神力，像乖巧无比的小狗。 工具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打一顿不行，可以打十顿。 翦除它的羽翼，镇压它的力量，让它遍体鳞伤，让它求救无门，再吊起诱饵，再给予温柔。 人类的精神力、人类的血肉，是变异生物最喜欢的东西。野兽的贪婪食欲被掩盖在乖巧臣服之下，混沌的意识终于开始聆听云含雪的命令。 死伤了许多沙虫，没关系，这里还有很多食物，其他沙虫都会是你的养分。乖孩子，去吃，去杀戮，将虫海变成你的领地。 我还会回来的。 云含雪温柔抚摸瑟瑟发抖的精神光点，放开了压制。 被控制在半路没来得及冒头的沙虫王，沙沙钻进尸堆，游走消失不见。残存的虫群像来时一样突兀的转身，掉头就跑，短短几秒钟就做出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反应，仿佛看不到前方还有两个美味的人类。 已经握住刀柄的陆獒愣了一下，看向身侧的少女，“……你发现了什么？” 初次大量使用精神力攻击，孱弱的身体承受着远超人类极限的精神负荷，少女面纱下的脸庞有些苍白，喉咙里泛起淡淡的血腥气。她却依然神色不变，好像只是挥手扇了扇风，丝毫看不出来刚刚做了什么。 “它们在自相残杀。可能，虫海中心又诞生了一只沙虫王？”云含雪食指点点下巴，笑盈盈地目送已经看不到了的沙虫王离开，半真半假地回答。 陆獒本能地感觉这是一句谎言，小向导身上的秘密，不愿说，他也不会追问。 而虫群变化、区域变化、进化规律，都是研究这些的人的事，他并没有兴趣刨根问底。杀戮、探索未知才是他的生活。 “回去吧。”云含雪看了眼时间，刚刚好一小时。 陆獒听到自己一直想听小向导说出的话，却并不想听了。 这不是他期待的承认失败，而是胜仗后的宣告。 她是个不错的同伴，不，也许该说是优秀。明明是他选择的区域，整段出塔探索旅程却似乎都在云含雪的节奏内。 陆獒闷声不吭扛起挖出来的沙虫王半截骨头，咔哒捏碎传送石，给初次使用的云含雪做示范。 冰凉的迷你棱形透明石头，只是有着石头外形，和光门相连，保护着人类往来于世界和高塔之间的重要高塔科技产物之一。 传送石启动需要时间，同时需要使用人精神处于稳定状态，无论是稳定的昏迷还是稳定的镇静。他们没去追杀跑掉的沙虫群，安静地停在沙海边缘。 黑蛇和狮子在两侧绕成圈，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这就要回去了吗？ 他们回到高塔，他就必须要做出决定，想新的办法赶走她，还是接受多年后第一个同伴。 他会赶走她，不会再有人来激将自己，不会再有人跟他出塔拖后腿。她将回到安全温暖的后方，洗掉沾上的乱糟糟脏污，白裙重新变得舒展优雅。 但她也会重新变成那个连笑容和脚步都精确统一的完美向导。 陆獒心里有些不舒服。 ……接受她？ 返回前的最后五分钟，陆獒看着少女的侧脸，忽然问道。 “你……知道匹配是什么意思吧？” 8、第 8 章 “看来你觉得今天一起出塔的感觉不坏？”云含雪不答反问。 陆獒在笑盈盈注视下别过头，“为什么选我？守卫军那群软蛋假正经同样能出塔，甚至能一整队保护你一个……” 陆獒暴躁地碾了碾倒霉沙虫王的尸体，“你究竟喜欢老子什么？” 尽管只是短短两小时的相处，足以让陆獒意识到她并不是常见的乖巧向导。 有自我选择意识的向导，主动选择他匹配，就更奇怪了。 陆獒向来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听，他不在乎。但显然守卫军或其他人更适合云含雪，她却没有等待下一轮，而是不惜激怒他答应，坚持选了他，作为匹配对象、未来搭档、以及…… 未婚夫。 这也许只能解释为，大小姐对这个时代廉价又昂贵的感情还抱有幻想。 匹配见面、精神匹配、再到匹配完成的结婚登记。 完成匹配后，她会和他住在一起，会承受他的结合标记，会和他精神交融，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他们彼此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明明打算拒绝小姑娘，等待回答时，陆獒竟有些忐忑。 “喜欢？”云含雪舔了舔唇，古怪地笑了一下。 这可真是太奢侈的东西。 她本不打算这么快收网，但他如此主动地送上门来，连情绪波动都写满了青涩的紧张，实在很难让人不想咬一口。 “你搞错了一件事，哨兵。我不选择你只是换一个人，但你不选择我，你会死。” 少女声音温柔，仿佛饱含怜悯，却足以打碎一切柔软的情绪，残忍得可怕。 陆獒泛着金色的眼瞳猝然收缩，声音一下子变冷，“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帮你。” 黑蛇沙沙游动着圈住狮子，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年轻的向导平静陈述事实，“你是唯一的s级哨兵，是战绩赫赫的第一人，有资格得到最好的资源，包括向导。规则说保护向导，第一次匹配见面需要双方引导者在场，保护向导意愿，同意后进一步精神匹配。但你是唯一的s级，规则……就形同虚设。” 陆獒底层出身，看惯了肮脏惨痛。听着云含雪这样轻飘飘的拿自己举例，尽管知道她并不是在博可怜，他却忽然感觉心像被捏了一下。 “说得像谁活得容易似的，别跟老子来这套。”陆獒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咧出一个凶狠的笑，迅速又竖起戒备尖刺。 云含雪并不生气，反而赞同地点点头，“是啊，世界如此。你享受了资源，也要面对资源的代价。 “走到极限却不能被权力握住的刀，谁会愿意看到它留在身旁？不会有人相信你没有反叛之心，因为你真的有。没人会相信你并不是垂涎权力，除非你死，或打断脊梁变成他们的狗。” 男人眼神锐利如鹰，拧着眉上下打量云含雪，发出质疑，“你也信反塔协会？还想忽悠老子？天真的小鸡崽子，除了所谓理想和嘴皮子，还会做什么？张口闭口改变世界，本事这么大，怎么不去对付变异兽？” 云含雪迎着审视，不退不让，“你不想的话，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呢？” 陆獒一时语塞。 狮子刨刨地面，低沉地咆哮，黑蛇蛇信嘶嘶，牢牢盯住了它。 云含雪轻声道，“你看不起他们的天真，但你也讨厌现在的执政……”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有魔力，引诱人不由自主认真倾听，落入她的掌心。 战斗中建立的信任让陆獒愿意聆听她的话，有一丝信任和在意就足够利用，更何况他有的显然更多。 云含雪看到男人脸颊紧绷，他忍不住咬牙，在隐忍愤怒，在困惑挣扎。 正如陆獒自己说的，谁都是挣扎求生，他当然有着愤怒，更多的却是迷茫。 “……当大多数人活得都很绝望，那是不是该想想，是不是，世界错了？找不到改变的出路，为什么不试试相信我？” 咔嚓。 陆獒捏碎了扛着的沙虫王骨节。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陆獒打断轻柔语声，粗暴地将奇异氛围搅碎得一干二净。一瞬失神，很快恢复，“……你想利用老子？” 猛兽的本能直觉真的很强啊。 云含雪有些兴奋，声音越发温柔。 “你是我的哨兵，我不会害你。你的迷茫，来自塔外无穷无尽的危险，高塔却开始关闭大门，执政只顾醉生梦死互相倾轧，看不到希望。你能杀死s级变异兽，却空有力量，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别人说陆獒是战斗狂、是刺头、是一年几乎全部每天都在塔外的桀骜不驯疯子。云含雪却不这样想。 “你不在乎钱财，不在乎荣耀，频繁进出高塔，并不是因为你想探索世界……而是你想死也死在战斗中。你不愿意要队友，是因为你才是那个会拖人一起去死的吧？找不到出路，不知道在为什么战斗，这样的战士，最终只会死在战场上。” 云含雪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表情变来变去，精神视野里的金色火焰闪烁不停，狮子发出抗拒的低吼，焦躁如困兽。 她看到最强的哨兵因被剖开心底最深的秘密，露出的清晰的颤抖。彻底暴露出暴躁桀骜表象下，伤痕累累的狼狈野狗，彷徨迷茫的心。 她却故意留下了长长的沉默，用安静压迫他的防线进一步溃散。 取得他的信任，打碎他的尖刺，露出柔软的肚腹，再握住脆弱的心脏。 “哨兵，你难道真的愿意这样浑浑噩噩死去？” 云含雪纤细的手掌按上男人胸膛，亲昵又危险。声音很轻，却如钟声震耳欲聋，猛地激烈起来的心跳，鼓点般在她手下炸开。 “我……”陆獒急促地抽了口气，战栗着开口，连眼神都是破碎的。 云含雪碰了碰手心碎裂的传送石，漫不经心地发出指令。 只需要看到多一点点可能性，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跟她回家。 一只沙虫傀儡被精神力压制着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新的命令，摇摇晃晃钻出尸堆。陆獒从混乱中被战斗本能惊醒，刚想动手，忽然发现不对。 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僵硬沙虫，电光火石之间，让陆獒串起这次出塔遇到的几个奇怪细节。 她天生就不该是被关在高塔里的。 她的确在对付变异兽，她或许真的有办法。 云含雪丢开那只被她一心二用捉来练习到现在的工具沙虫，不再施舍一点注意，全心全意向已经摇摇欲坠的猎物发出最后一击。 “好巧，我也不喜欢这样的高塔。哨兵，和我一起，换个规则怎么样？” 少女脸颊瘦削而苍白，看起来却像在发光。 孱弱的身躯里像燃烧着熊熊烈火，近乎狂妄的宣告战意勃勃，灼烧着陆獒的心脏，烧得他头晕目眩。 可怕的煽动性和说服力。 如此动听，如此令人心动。 她是不同的那个，她会创造一个奇迹。 陆獒知道自己算不上很聪明，但也知道这样的认知，可笑到像发了疯似的。 可他说不出拒绝。 “……你想怎么做？”陆獒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云含雪满意地笑了。 谁对未来不曾有过热血沸腾的期望？ 陆獒足够强，面对单纯的武力也无能为力的事，打不断他的脊梁，只会越发痛苦、越发不甘。 他太想要一个改变的未来了，而她，只有她，能够给他一个承诺。 云含雪没有明确回答，“你知道吗？最初建立高塔时，人类相信这是反击变异、重回世界的开端，百年后末世却仍未结束，人类依然在高塔中挣扎求生。我们出塔是为了回到高塔，回到高塔……是为了离开高塔。” 陆獒学习不好，但小孩子都知道高塔建立是为了保护人类。反击，闻所未闻，简直像在说梦话。 陆獒却忍不住去想。 那只沙虫闪过脑海，陆獒隐约想到什么。他坚持道，“我会看着你。” 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绳索，但他绝不接受欺骗。 “你要一直看着我。”云含雪肯定。明明是陆獒提出的监督的要求，被她重复说出，却像是个命令。 “那么，我的哨兵？” 少女歪头看着陆獒，等待他的回答。 但她已然提前看到了答案。 最后一分钟倒计时的滴滴提示声响起，通讯器取出传送石后自动启动机械计时，通知探索者即将返回。陆獒这才发觉，似乎过了许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他们都知道，回到高塔就不可能无所顾忌地谈话。 滴滴声没停，倒计时一秒秒流失，每一声都收紧一丝发条，一点点加码压力。 “……是。请为我指引方向。” 陆獒终于低下头，低头时竟意外地感到放松。 狮子跳出和黑蛇互相盯着转圈圈，跑过来争宠似的，将脑袋挤到云含雪手下。 把主人卖了一次又一次的精神体，被立刻塞回精神海。 高大强悍的第一哨兵折腰，俯身将头颅送到少女掌心。 “真可爱。”云含雪摸了摸早就看中的凶兽的大脑袋，给予奖励。 黑发刺刺痒痒，倔强坚持，并不柔软顺滑，挑战性十足，对她来说却手感颇佳。 听到熟悉的夸奖，陆獒几乎瞬间想起少女“夸狮子”的那句话，耳朵唰地红了。 陆獒同他人的身体接触少得可怜，这样的摸摸显然对他来说有些出格，红晕越来越浓郁，染上古铜色的脸颊。 云含雪的手掌反而越发放肆，像撸宠物似的，恶劣地揉个不停。 传送石生效的光辉席卷，两人消失不见。 沙海中央，被放走的沙虫王忽然感受到压力来源消失不见，却又好像依然在身边。它打了个哆嗦，茫然地支起身体呆了一会，最终忠实执行食欲的目标，张开血盆大口，打响虫群之间的战争。 9、第 9 章 塔前广场。 汇报后就等待着他们返回的李会长，在光门边急得转圈圈，度秒如年般一会就抬一下头，巴望着里面出来新的人影。 “小云！”李会长发现人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少女和离开前没太大区别，仿佛只是出去了一瞬间就立刻回来，衣物依然不染纤尘，只有鞋子颜色似乎变深了许多。陆獒站在身侧微微弯腰，是个保护的姿势。 看来陆獒刺头归刺头，还不至于拿向导的命开玩笑，把云含雪保护得很好？大概是选了个不太危险的普通区域，只是让向导旁观吧。 “李姐，我回来了。” 云含雪温柔微笑看来，李会长鼻子一酸。她看到了少女微笑时微微颤抖的手，声音平稳但有些紧绷似的，一看就明白，年轻向导正在强忍恐惧，保持自己完美的形象撑起“向导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名声，也是用一切正常在安慰她。 怎么会有这么贴心又这么温柔的小姑娘？ 李会长上下看了几遍，才松了口气，握住云含雪的手差点哭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瞧你，累坏了吧，我陪你回学院，好好休息一下。” “陆先生，明天见。我……很期待。”云含雪回头告别，礼仪丝毫挑不出错误。 看着身上扛着变异兽尸体，血腥味十足的陆獒，李会长打了个哆嗦僵着脸勉强道别。 想想协会收到的最新通知，再看看傻大个一样站着毫无反应的陆獒，李会长想，她说什么来着，s级向导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李会长拉着云含雪先去换了装备，心疼地抚平白裙皱褶，总感觉她身上淡淡的干燥血腥味挥之不去。李会长犹豫几次，压低声音，“实在不行，我帮你写报告申请换人吧？这日子心惊胆战地，可怎么过啊。” 云含雪脱掉在沙海尸堆里一次次溅上腥血的靴子，在李会长注意到不对劲之前放好，贴上标签下次依然可以自己领取。 “没关系的。这是我该做的。” 少女脸庞上几乎闪着奉献的崇高光辉。 李会长咬咬牙，“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毕业季开始，我们不着急去婚姻登记，我记得明天返校做分享的往届毕业生名单里，有一个等级不高，没办法只能跟自己的哨兵出塔，你、你见了就知道了。” 不被精心照料的花朵会迅速枯败，李会长真心实意不想看到云含雪死在变异兽口中或被生活迅速磋磨得失去光彩。 “名单定下了吗？”云含雪像有些惊喜，“谢谢会长提前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们都是刚毕业，正需要学长学姐们和哨兵的相处经验。” 已经开展五年的毕业分享讲座，的确为婚后哨兵向导的关系做出了贡献。去年毕业分享讲座安排在毕业季结束后，也是新一届毕业生都完成婚姻登记后，进行家庭经验分享，但在收集到反馈后，协会最终将分享提前，希望能在毕业季中给予向导们最大的支持。 就像礼堂里一样，云含雪总能精准看到他人最需要的东西。不着痕迹夸奖了协会的改变和努力，李会长被夸得差点都要忘了为她担心。 难怪协会下面的工作人员接触后赞不绝口，谁都会喜欢这样看得见别人工作并给予夸奖的同伴。 ……就是太喜欢了，唉。 向导学院里花团锦簇，能听到专门空出来接待哨兵的建筑里十分热闹，有哨兵们的地方总是这样。考虑到云含雪刚出塔，李会长一路将她送回宿舍休息。 一路上和云含雪纷纷打招呼的学生们，眼巴巴看着云含雪。 “学姐，我就再说一句，就请你好好休息！” “要不还是算了吧，听说陆獒成天出塔生吃变异兽，打架打死过人，成年后拒绝了所有匹配的向导……” “天哪，生吃？好脏啊，这太危险了，他不会家暴吧？学姐那么好，除了都是s级，他哪里配得上学姐，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啊！哨兵林塬不也是a级吗，还会送花……” “就是，大家都是在学院里见面，只有他不肯上来，害得学姐得下到一层去。学姐带学生会布置的地方自己却不能舒舒服服待着，他一点都不尊重向导。” “乔雅会长，你劝劝学姐……” 李会长听着满是心疼的抱怨，也忍不住点头，她这才想起，少女还是向导学院的学生会会长，本就会在今天稍晚些知道讲座的事。 花园小别墅一样的宿舍楼里，叽叽喳喳不停，等所有人都走了，宿舍重新只剩云含雪一个人，她从裙子内袋倒出一捧粉末，放进窗边的小盒子里。 这是传送石的粉末。 侧耳倾听，却已经听不到什么了，只有在返回时的短暂眩晕中，足够凝结的精神力才能捕捉到微弱的声音。 那是【结晶】最后的呐喊。 云含雪倚在窗边，望出去刚好能远远看到里面正进行第一次匹配见面的教学楼。 云含雪捻了捻手指，刺痒手感似乎还留在掌心，掌心都被毛茸茸的大脑袋烘热了。 这场面试，是她赢了。 从应下激将，踏出塔外的那一刻开始，选择权就已经不在他手中。 无论是他的心，还是想要为他套上笼头的其他人，都会送他来到她身边，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 虽然也不全是骗他的，只是有限的真话。陆獒会死，她也一样。即使是最强的异能者，也只是高塔执政官背后真正统治的几人，手中可以再生的资源。 就像传送石。 叩叩。 别着代表学生会的百合花胸针的少女乔雅，送完客人回来，总是有着淡淡香味的宿舍里，只有云含雪时肃杀的血腥味更加明显。 她专注地看着云含雪，眼中是炽热的光，“会长，已抓捕移送一名破坏初次匹配见面的哨兵，本届所有毕业生都已通知确认，不会在初次见面中做出决定。明天的讲座已经准备完成……” 有条不紊地汇报中，学院发生的一切都汇总在云含雪手边，像一只剥离了老师和协会控制的手，轻轻拨弄棋盘。 云含雪回头笑了一下，“辛苦了，乔雅，你做的很好。今天是我作为学生会会长的最后一次会议，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会会长，不必叫我会长了。” 乔雅摸了摸胸口的银色百合，却坚定地拒绝，“不，您永远是我的、我们的会长。” 她只是一名b级向导，未来生活一目了然，但被云含雪握住手以后，一切不一样了。她相信，学生会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别这么紧张。”云含雪摸了摸她的头，“即使不在学生会，我们也会一起前行。” 乔雅脸红起来，跟在云含雪身后，为她递上金百合胸针，忍不住好奇地轻声询问，“会长，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很漂亮。生机勃勃的美丽……” 嗯，那头大狮子也是。 塔前广场，少女看似温顺地告别离开，陆獒眼神微散出神地看着，直到被啪啪拍手惊醒。 军团长没敢拍出神时的他，只能拍拍手叫人，酸溜溜地摇头，“人都走了别看了，难怪不要别人，你小子眼光高得很啊。” 被军团长靠近一拉，作战服缝隙里凝固的血沙簌簌落下，跺跺脚起码漏出来半斤。 “……” 陆獒没理老军团长，拔腿就走。 “哎哎，别急着走啊，感觉怎么样？”军团长追上去，但年纪又大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已经走远的陆獒忽然折回来，倒退几步停在军团长面前。军团长刚以为他要好好配合回答问题了，就见陆獒沉思两秒，“你，有她的资料吗？” 10、第 10 章 “哨兵？” “别动。” “你会死。” 陆獒躺在硬邦邦床板上，闭眼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今天的一切。 白裙裙摆飘飘荡荡，从身后射出的骨箭刺穿怪物，面对血海念出的地图资料，精准，稳定，贴心。 他又翻了个身，猝然睁眼，手腕上通讯器安静无比。 探索军团和守卫军团负责方向不同，陆獒往往主动出塔，轮不到强制出塔通知。除了确认部分区域环境和更新装备，几乎不会联系他。 通讯器响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此刻的安静反而让人无法入眠。 桌边丢着一份剪报，只有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隔了几米远，上面穿着优雅礼服笑盈盈的云含雪依然清晰可见。旁边写着一个画了花花和爱心的通讯号，和叠在下面的个人资料上一致。 “别弄坏了，要还的啊，我女儿做了好久的。”除了向导协会见面前给的资料，军团长还贡献出了另一份，几乎所有提到云含雪的报道，都收集在上面。老军团长去拿资料时，一脸心疼，本来只打算看一眼的陆獒，反而两份都拿走了。 陆獒抬手打开通讯器，黑白的联络页面只有一页联系人，除了高塔、探索军团统一通知号码和军团长，剩下的两个通讯号已经多年无法拨通。 他手上的这台通讯器已经很旧了，银色的金属边缘被磨得泛光，皮质带子从最初的布料换成了陆獒亲手捕猎的变异兽筋，牢牢固定着它不会丢失。 据说参考上个时代滑盖手机和智能手表外形的迷你通讯器，虽然出塔后无法联络，但在高塔里广受欢迎。综合指引方位、时间表盘、联络和传送石收纳多个基础功能，高级昂贵些的通讯器除了外观和材料精致，还有收听广播、拍照和录音等功能。 陆獒咔咔按着边缘按钮，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五个通讯号外，始终没有出现新的通讯号。 他不假思索地在新通讯里输入一串号码。 即使此刻没看，那组数字也像刻在脑子里了一样。 ‘今天你……’ ‘云向导，我在……’ ‘云含雪……’ 反复输入几次，陆獒最终将字符和新的通讯号一起删掉，啪地关上通讯器。 今天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没有加她的通讯。她又是怎么想的？是遗忘了，是故意的，还是…… 像打不开的毛线团，越想越理不清，陆獒手背盖着眼睛，听到穿过隔音区传来的周围人们清早醒来。 已经是新的一天。 嗡嗡—— 陆獒猛地翻身坐起，推开凑过来趴在他身上的狮子，通讯器亮起，弹出一个未添加通讯号的来信。 “早安。九点，一层探索军团见可以吗？” 无头无尾，但不用看通讯号，陆獒已经知道是谁。 “继续出塔？” 云含雪看着发出后秒回的信息，笑眯眯地点点通讯器屏幕，“是。在等我的消息？” 陆獒依然秒回，“没有。” “那真遗憾。记得保存通讯号，可以置顶哦。” 真的没有吗？云含雪不信。 真想看看他昨夜辗转反侧是什么样子，会很有趣吧。 云含雪慢条斯理地系好发带，唯一的单人宿舍门外，交接中的学生会干部们已经待命。 清早的向导学院静谧优雅，夜晚过去，禁止夜游的巡夜老师已经回去，最早的晨读和晨训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校园里大多数人还在沉睡或偷偷宿舍加练。 长廊和校园里鲜有人走动，只有昨天用于匹配见面的教学楼和宿舍有低低的人声。毕业季需要哨兵向导们一起听的分享讲座还在布置，参与进来的中高年级礼仪课和家庭关系课高分学生们，忙碌疲倦中压抑着激动。 这是他们在学生会安排下，第一次完成大型活动准备工作，力求做到更好。 “小云？啊正说你呢，怎么不一起来迎接学长学姐？乔雅还是太紧张了。”不得不同样早早来处理讲座事宜的老师，看到云含雪到来，亲昵地抱怨着。 离开宿舍前聚在云含雪身边的学生会干部们，已经次第离开。和老师一起出来的乔雅跟在她后面一步，客气又礼貌，即使听到抱怨，也只是一笑，“我当然比不上学姐啦，她可是第一个提前全科第一毕业的呢！还得老师多多指点我才行。” 云含雪扫了指导老师一眼。这位曾帮背后有家世支撑的哨兵从学院外送礼物来的老师，此刻却像过去什么都没干似的。 看来昨天的那步棋，已经起到该有的效果了。从各个渠道传递消息抢在匹配前骚扰向导们的人，从此销声匿迹。 云含雪道，“我同样是您的学生，我毕业了，等乔雅毕业的时候，一定也很优秀。” 指导老师显然十分受用，但三言两语后就被乔雅哄着去旁边吃东西休息。她笑着摇头，“好啦好啦，知道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自从有了讲座，每年的匹配满意度都很高……还是你们年轻小家伙们沟通更顺利，他们都在楼上，快去见见想你的学长学姐们吧。” 指导老师被引导着，给予了云含雪最佳的见面理由。 云含雪道谢后，走过讲厅，秩序而优雅的白色阶梯讲厅里已经布置上柔软垫子、餐台和茶杯，看起来与其说讲座更像是个温馨的亲朋茶话会，以不同软椅为中心可以随意去听想听的区域的格局，在学生们布置下逐渐清晰。 一早通过审核进入向导学院的前毕业生们，并不在这里。 乔雅为云含雪推开楼上的门，几位被邀请返校分享的向导聊天戛然而止，身后还有几个年轻的学生，他们同时起身看来，“会长。” 云含雪对他们轻轻颔首，“欢迎回来。感谢大家这些日子的辛苦……” “莉雅，你带来的资料很有用，沙海区域名不虚传……” “阿珂娜，很高兴看到你毕业后没有忘掉补课的内容，继续训练了……” “吴黎，还有再被老师抓住吗？如果还有针对，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及时反馈学生会……” 她走过人群炽热的视线，走上空着的主位，一个个点名问候过去。这间会议室里，几乎是昨天礼堂前众星捧月的微缩重现。 云含雪在主位停下，“叙旧到此结束。希望大家都还没有忘记我们的目标？” 总是能带领学生会为老师们解决麻烦，乖顺听话的第一向导，语调依然温柔，却有着极大的控制力。 “我们出塔是为了回到高塔，回到高塔，是为了离开高塔。” 乔雅捏紧文件夹，和同伴们一起轻声念诵。 昨天是云含雪作为学生会会长的最后一次事务会议，今天通过向导协会名单审核陆续来到这里的，才是学生会背后真正的核心。 生命协会。 或者说，还有个更被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反塔协会。 “先前发展的学生们太急了，协会目前还在被搜寻围剿状态，我希望接下来所有人都更加小心。b32号唐谦的错误，没有下次。” 云含雪并不严厉的责备声，却让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们需要实绩证明，我们不是空想家，每一份信任，都不该被辜负。区域信息分享和向导技能补习，可以继续扩大人数。不需要特意宣传我们的目标，肯出塔探索的人，都该有活下来的机会。愿意信任我们的人在慢慢变多，希望的火被点燃就不会熄灭。” 末日高塔滋生了各种虚无缥缈的混乱信仰，协会本身和其他教派、互助会听起来都没什么区别。但违背潜藏发展命令、提前迈出脚步的人，惊动了高塔统治者敏感神经。 虽然进一步确定了高层实际上并不希望出塔的真实想法，但每个人因此遭受危机，都是云含雪不想看到的。 “我刚从41号沙虫虫海返回，再次确认区域都在增加难度变异，也许有一天，白色绿色区域就会消失，无法复刻的高塔庇护也一样。高危和危险区域探索的信息进度并不理想，在建立据点之前，我们需要更多能在区域里活下来的保护信息。” 云含雪点了点桌子，“我会亲自前往高危和黑色区域，确认探索，信息汇总后同样进入协会分享。” “会长……”本来被责备的几个年长向导看着她，有些担忧。 他们都出过塔，只是次数多少不同。但目前最高难度的，也只是一起探索了蓝色危险等级。 同为向导的他们，才能明白s级向导意味着什么。如果将每个向导精神视为星球，她就像庞大、天然具有吸引力的恒星，他们顶多是行星卫星。 她似乎什么都很完美，连此前无人教授的如何用精神力自保都会，除了孱弱的身体，她如他们仰望指引的星辰，也如陪伴长大的师友。 即使，明明云含雪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人。 “我是s级，我是你们的会长，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云含雪安抚地笑了一下，不容劝说。 协会发展遇到的问题，在会议上依次抛出被一一定下解决方向。云含雪的目光看向哪里，就有人随之起身，汇报自己的进展。 会议逐渐到了尾声。 云含雪：“去年开始提的武器健身课程，今年交给乔雅。知道怎么谈吧？” 生命协会和向导学院密不可分，重视外界发展，同样不可能忽略学院内。 乔雅被点名立刻点头，“扩大匹配见面时向导对哨兵战斗日常的恐惧，建议开始作为匹配时的共同课程，增加哨兵的感情了解和展示机会，进而缩短匹配时间。我觉得，校长会喜欢这个建议的。” “加油。”云含雪温声鼓励，“我不在学生会了，不要太显眼，但是也不容许别人欺负，明白吗？” “嗯！” 乔雅脸红起来，回头看着几个初次参会的年轻向导眼睛亮亮的，忍不住抿唇笑了。 看着她们，就像看着曾经被从霸凌里拉出来的年幼自己。 ‘霸凌是人的问题，但更多是制度诞生的黑暗。我们为什么要彼此抢夺、嫉妒、怨恨？因为我们获得的太少。向前看，向外看，向外去争取我们该有的，也争取身为人类该有的。’ 云含雪总是能看到学生们真正想要的、真正埋在层层遮掩下的心，她曾说过的话，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情感，从此在乔雅胸膛中扎根。 她接过学姐手中的担子，也就更明白云含雪都做了什么。 补课看似为了成绩，实际为了让懵懂向导们过得更好、更多思考。 讲座似乎是为了高塔和学院看重的家庭，但同样是向导们了解学院外的窗口。 她终结了学院霸凌，换掉了尖刻古板的老师，从补课、讲座等各个方面，润物细无声地引导了学院规则。内部压迫的风气，自她开始走向终结。 作为第二任学生会长，也是实际上亲手成立学生会的领袖，一次次帮助老师顺利解决麻烦、温顺又贴心的会长云含雪。她代表着的并不是轻松管理学院下的风平浪静，而是冰面下缓缓聚集的冰山，从老师手中剥离的规则和权力。 过去哪有学生会呢？只有老师对学生向导们说一不二的强权。 她的会长、她的学姐、她的引路人，用自己所做的一切向她展示了以后学院的道路。她也会牢牢握紧一点点夺来的权力，为后来的向导，为她自己，也为学姐，守好学院。 四层的模拟日光逐渐变亮，提前抵达的哨兵们看见向导学院大门打开，在他们等待的引导老师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乌发雪肤如明珠璀璨的少女，却轻轻颔首行礼后，跟随老师一起走向电梯。 痴痴看着她背影的人反应过来，挂上痛苦面具，“我的女神啊！陆獒都敢开枪吓唬向导，怎么不敢拒绝匹配啊！！！有种放开那个向导！” 11、第 11 章 陆獒清早抵达探索军团前，假装无意路过、四处窃窃提到他和云含雪名字的议论，就止不住往耳朵里钻。酸溜溜抱怨和牙痒痒却打不过的气愤，都来自他“开枪”和“带向导出塔”等罪大恶极的行径，不知什么时候传开了。 陆獒抬眼往那边看去，却没人敢对上他的视线。 听着这些人口中，几乎将云含雪形容成了一朵一碰就碎的绝美冰花，陆獒嗤了一声，微妙的心情不错。 军团长精准敲开休息室的门，收走剪报，拍拍宛如等主人领走的大狗一样难得停留的陆獒。 “怎么样？今天第二次见面怎么安排想好了没？ “我打听了，今天是向导学院的往届毕业生分享讲座，你还没去过向导学院呢，去看看？第一面就肯跟你一起的好向导，还是多少人都想摘下来的高岭之花，你可得抓紧一点。” 老军团长絮絮叨叨念叨半天，一抬头陆獒已经不见人影，窗户开着。 “嘿，这臭小子！”他年纪大了，即使过去是a级哨兵，身体的衰退也在所难免，s级哨兵什么时候跑的都没听到。 军团长骂了一句，探头出去看了一圈，在军团驻地门口看到男人高大身影，又笑了。“还是小云向导有本事，这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铁疙瘩脑袋都开窍了。” 过去没听几句就能吵得惊天动地摔门就走，老军团长还记得抓陆獒去上学那几年，简直是每天斗智斗勇血压爆表。现在虽然还是不耐烦，但似乎多了一根线拉着，细到几不可见，却确实存在了。 军团长背着手叫人，把今天专门游荡在驻地里的哨兵都赶去训练场。昨天云含雪到来前保密，听说云含雪来过，今天来碰运气围观的人直线上涨。操练掉过剩的精力就好了，嗯。 云含雪第一眼就看到了陆獒，男人在探索军团驻地门前铁塔似的杵着，抱臂压低眉眼，十足的不耐烦。狮子趴在旁边甩尾巴，时不时站起来走一圈，向四周瞭望，仿佛在等什么人。 一人一狮硬是让周围一圈全都空了出来，精神体和哨兵们退避三舍。 八点五十九分，在云含雪站到陆獒身前时，时钟恰好转过最后一节。 刚刚好九点整。 “早安，哨兵陆先生。”少女提起裙摆行礼，美丽又优雅。陪同而来的李会长看得欲言又止，眼刀自以为隐蔽地往陆獒身上扎。 陆獒第一时间就收起了精神体，低头正好看到细白的脖颈，低马尾文雅地垂在一侧，裙摆不染纤尘。 即使被军团长压着去了训练场，也有偷跑过来藏在旁边看热闹的哨兵，近距离看到她，发出低低抽气声。云含雪向大楼内各显身手藏起来的阴影微笑示意，下一秒就跌出来几排人影，尴尬又窘迫地回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转身溜掉，就差同手同脚了。 “呜呜呜可惜我不是今年开始匹配，云小姐真是太好了……” “我刚没看错吧，陆神的狮子是要扑过去捕猎？他怎么能这样！” “天，不会今天还是要出塔吧？他是真的不想匹配了，想这样彻底吓退以后的所有向导？陆神求你了别这么疯，别带着我女神一起疯啊——” 在探索军团和一层常出塔的哨兵之间，陆獒的赫赫战绩让人既仰望又畏惧，压低的夸奖做梦声和抱怨声同时投向门前两人。 陆獒磨了磨牙，“去换装备。” “是、是不是太频繁了……”李会长顶着哨兵如有实质的煞气，小声提出异议，声音越说越小，气管都开始颤抖。 “我愿意的。”云含雪拉了拉她的衣袖，上前一步，“希望我可以成为陆先生满意的向导。” 被少女瘦削身躯挡在后面，李会长眼泪差点掉下来。 陆獒垂眼看着走进安全距离，伸臂就能拉住的云含雪。少女昨晚应该睡得很好，皮肤白皙，眼神明亮，漾着浅浅笑意。 只有他知道，她的话不仅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更是说给他的。 到底是谁更疯狂，陆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少说大话。” 陆獒率先迈步，哆嗦着腿想再次跟上帮云含雪换装备的引导老师和李会长，被军团长笑呵呵地拉到旁边，说着年轻人该多多相处、多多了解，就是不肯放人。 物资室大门砰地关上，差点砸到探头的李会长鼻子。 云含雪轻车熟路地输入领取编号，从墙上取下弹出的盒子，毫不掩饰自己只花了昨天一小时就熟悉了武器库列表的现实。 陆獒靠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狮子猛然跃出。一跳出精神海，金毛狮子就扑到云含雪脚边蹭蹭，与其说是顶级掠食者，更像是只大型宠物。 弹出的蛇尾拍了一下耳朵警告，狮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追着黑蛇满墙壁跑。 陆獒：…… 他就知道会这样。丢人。 “用这个。”陆獒抬手捏碎物资室里悄悄多出来的监听器，越过云含雪身边，摘下另一台带头盔的外骨骼装备。 看起来宛如一具铠甲，几十斤的沉重装备在他手上像个儿童玩具，看似粗笨的手指灵巧拆开卡扣，迅速将上次调整了十几分钟的外骨骼体型改到合适。 云含雪若有所思，“er4号外骨骼爆发力强，但续航很差，你打算背着我？” 只看一眼，云含雪就分析出了许多内容。陆獒半蹲着没抬头，只露出一个发顶，咔哒伸手扣上腰部锁扣，闷闷应了一声，“嗯。” “换成f33号吧。”云含雪身后被冰凉金属贴着，身前男人半蹲着按着外骨骼边缘，明明是个被控制的姿势，她却在放松地发号施令。 “我们今天去蓝色危险区域，89号狂蟒雨林和应该还在边缘的204号倒悬山谷，er4号的夜视和保温装置用不到，双能源储存的f33号续航更久。” 明明陆獒才是哨兵，云含雪刚接触物资目录不久，上万种装备却仿佛在她心里一目了然。 陆獒自己带的装备向来很少，在搏杀中就地取材已经成了本能，作为独狼几乎不依赖外在装备。他换了一套外骨骼，低头帮云含雪穿上。 云含雪确认了装备没问题，启动外骨骼准备出门，还没走就被拉了回去。 “急着去送……急什么。”陆獒咳嗽一声，暴躁的“送死”骂声咽了回去，按着少女又检查了一遍装备。检查每一个锁扣时，男人都难得变得仔细起来。 即使他知道少女并不那么脆弱，大概也有自己的保命底牌，但他也不希望看到她在塔外意外死去。 云含雪摸摸蹲在身前的脑袋，一直没和她对上视线的陆獒猛地抬头，呲了呲牙，“出去就好好跟着。” “好哦。”云含雪笑眯眯的，晃了晃手腕上的通讯器，黑白页面上露出几个格子，明晃晃写着“哨兵身体素质记录”，“回来我们再去训练场。” 因一年几乎出塔三百天、不出塔就在训练被叫疯子的陆獒：？ 一天走过两个危险区域，还要去训练场，向导瘦弱的身板真的有这么旺盛的精力？ 陆獒很快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12、第 12 章 嘶嘶——咔嚓—— 潮热雨林中人影起落，冷血动物的交缠爬行声从身后传来，重重跌落绞死卡在区域边缘的倒霉变异植物。大多比人还要粗的花纹斑斓蟒蛇，蛇尾轻松碾碎几人合抱粗、塔前时代得有百年历史的大树。 “折返蛇巢。”伏在肩上的云含雪指令清晰，“雨林b级变异兽幽灵豹，食谱有幼蛇和蛇蛋，本区域变异兽只剩下它还没接触过。” 上次扛人差点把人扛没，陆獒吸取了教训。度过最初背后有人的警惕不适，要不是身后微凉的体温和呼吸声，陆獒几乎会忘记他还背着一个人。 少女克制而小心，一丝也不乱动，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自己绷紧控制了身体浮动。仿佛他只是多背了一个猎物，还不需要自己注意固定携带。除了出塔时解释了为什么选择这个区域，准备一一和变异兽接触外，一路上安静无比，她只在关键时刻开口。 如果说昨天一起出塔时，少女总能贴心踩在陆獒适应的节奏内，这是云含雪的配合，令人舒适。 那么眼下总能卡在陆獒做出判断时，说出他本能反应代表着的选择，就宛如他正在忠实履行云含雪的指令。好像她和他同步，她的选择正是他的选择，或者是她决定了他。 本该在战斗中具有说一不二力量的雄狮，地盘被进一步入侵、控制。 “老子知道。”陆獒不爽地回答。 在他保护中的向导却不肯全然放松休息，明明是他以往觉得很好的品质，却让陆獒感到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她并没有因被带着参与追逐而失去对场面的掌控力，也没有因有人保护不再拥有警惕和思考，反而加深了。 高大的男人一蹬，大树咔嚓断裂，身形瞬间转折方向，延迟几秒气势汹汹追来的蟒蛇砰地撞到一起，险险在区域边缘隔膜前停下。 最前端形成阻挡，坚硬而能张合到极大角度的三角脑袋彼此撞击，宛如连环撞车车祸现场，体型庞大撞击力也极大的蟒蛇们暂时丧失了行动力。 陆獒炫技般精妙地扼杀了蟒蛇们追杀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刻意展示着自己的可靠。云含雪却没有第一时间看灾难现场，而是在靠近隔膜时深深望向另一侧。 浓绿的雨林另一端，天空倒悬漂浮着锥状山峰，混沌无序的重力牵引碎石漂浮，让人甚至怀疑其实是自己的世界颠倒了方向，平行于大地才是真正的行走方向。人类可以穿过分割线，变异生物同样可以，但需要付出代价穿过“膜”，不同区域规则差别越大，代价越大。 他们已经出塔四小时，b级和c级变异兽频频出没的蓝色危险区域，应对起来没有普通区域那么轻松随意。资料里几万平方千米的区域内变异兽，虽然不至于像虫海那样密集，但一旦吸引到变异怪物们注意，就像塔前时代游戏引怪一样，一追能追一大群。 同样，也能一围围一大群。 云含雪偏头看了眼刻意打造的撞击位置，s级哨兵的战斗意识已经化为本能，在她引导出的环境下做出了唯一的选择，和她命令一致的选择。 向她俯首的哨兵被攻破的意志，只是合作的起点。即使是迷茫失去方向的野狗，他习惯了自己主导的战斗，战斗中有他的骄傲和自我意志判断力。即使肯听她给出的新目标，回家后也不会简单地全盘接受命令。 但如果她总是对的呢？ 驯服总是缓慢的，她有耐心。 云含雪精神蔓延开，c级狂蟒们的精神光点在身后明晰起来，e级变异吸血飞虫的光点被精神隔开，d级和e级交杂的变异植物密密麻麻光点亮起，奔向的蛇巢方向，多出来了两个明显明亮的光点。 用高塔时代前的理论名词，更大的红色、蓝色区域里各种变异生物食物链更加完善。更丰富的物种间在人类不参与时互相杀戮吞噬，有少量可以利用的相生相克关系，有时探索会侥幸渔翁得利，但更多的还是防不胜防、花样百出的变异生物攻击。 在引诱出距离传送过来区域最近蛇窟的所有成年蟒蛇后，云含雪如愿看到了狂蟒雨林中强大的独居变异兽幽灵豹。 “看。”少女在精神视野里成功锁定擅长潜藏的幽灵豹，只有哨兵向导能看到的精神体黑蛇圈住光点所在，为攻击指引方向。 微弱的吐气洒在耳尖，痒痒的。陆獒屏住呼吸，伏低身体。 两头成年豹和幽影几乎融为一体，潜行着趁群居狂蟒们不在时捕猎落单的小家伙。当发现自己也在被狩猎时，两头豹子迅速分开。 闪现速度无限接近陆獒的速度，天然有着迷惑视线能力的猎食者，从影子中狂奔扑咬咽喉，利爪尖牙撞在长刀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重拳锤在冰凉顺滑的皮毛肚腹，呯地破空声撞碎幽灵豹肚腹。单对单时，s级哨兵的力量宛如变异猛兽。 引走狂蟒留下的时间不多，一击不中另一头幽灵豹没有立刻扑上来，在不远处窥伺。云含雪低声道，“我留下检查这只幽灵豹。” 少女松开陆獒肩膀跳下来，这是开始战斗前说好的。陆獒却下意识反手拉了一下肩头，什么也没握住。 顿住只有不到一秒，陆獒很快甩出长刀和匕首，两把刀和扑向幽灵豹的人形兵器，锁死极擅长爆发追击或逃跑的变异兽。 地上奄奄一息的幽灵豹精神光点如风中残烛，b级变异兽的精神反抗强许多，像精神力包围了一颗炸/弹。捏爆了一次脑子，第二次时在幽灵豹死亡前，云含雪剪断正确引线，满身是血的豹子抬头，对命令做出反应，微微蹭了蹭她，向一个方向看去。 “可以理解‘其他豹子’、‘边界’和‘幼崽’的意思，还不错。”云含雪点点头，合上变异兽失去光芒的灰色眼睛，报出精准方向，“走吧，那里有另一个边界，我们去看看。” 这对幽灵豹并没有自己的幼崽，控制和驯化只能选择它给出信息里的其他豹子。狂蟒雨林边界庞大，想抓住幽灵豹，得再布局一次才行。云含雪感受过它们的精神力后，并不打算立刻开始培育新的驯化对象。 备选还有几个，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不少，没必要为未定的目标大量浪费体力。 云含雪揉了揉太阳穴，两个b级变异兽精神力濒死挣扎，加上一路上攻击和尝试引导蟒蛇，让她脑袋有些胀痛。并不是消耗过度，而是频繁使用精神力后身体的负荷压力。 陆獒看着少女微微苍白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云含雪虽然不时给出指令，但实际上依然贴近他平时探索的高强度，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减缓战斗速度。在他发现之前，云含雪一个字也没叫过停，连休息都没有要求休息过一次。 男人上前一步蹲下，将宽厚后背露在她面前，“上来。” 云含雪贴在他背后，依然轻而克制，像一片雪花落下。 “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陆獒声音暴躁极了，手却很轻，反手将她的脖颈压低，贴在颈窝里。 即使在潮热的雨林，少女脸颊依然冰凉，贴近时宛如匕首锋芒贴上血管，危险又寒彻骨髓。陆獒本能地偏了一下头，又放松身体，让她靠紧，体温从相贴的地方传递过去。 “……休息一下，我在盯着，难不成你还不相信老子的实力？” 云含雪没有拒绝，无声笑了一下，闭眼将精神力放开。 蓝色区域范围太大，一支探索队不可能单独完成区域环境观察，任务向来被拆分成无数小组分别完成，对确认边界变化的要求也不像白色绿色区域那样高。毕竟本就危险，有信息就已经值得庆幸。 此刻，精神力以前进点为中心，如雷达般扫过周边。不同的精神光点在精神视野里清晰无比，和消耗无数人力时间收集的信息一一对照，在熟悉攻击控制不同精神光点的同时，极大加快了区域分布地图绘制速度。 相对整个区域不大，但一小片地图上，确确实实留下了云含雪的印记。 看过另一侧的新区域，穿过屏障踏上倒悬山，在重力方向稀奇古怪的区域里探过猿猴洞穴。云含雪确定的目标全部看完，两人重新回到狂蟒雨林。 在高塔外，除非遇到另一个探索队，或者返回时从另一个区域返回，否则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去了哪里，返回原点最适合保密。 蟒蛇们在边界湿软腐殖层中撞出的深深凹陷大坑，还留在原地。 陆獒捏碎传送石的同时，点燃枯叶堆，丢进去几棵专门摘的变异植物，黑烟带着火星飘开，将两人圈在中心，令狂蟒厌恶的气味划出了短暂的安全区。陆獒踢了踢最后猎杀的一条蟒蛇，将蛇尾踢离燃烧区域，避免烤熟。 “咳咳……” 黑烟升起，压抑的低咳声极轻，像是不希望人发现，从身后传来。但那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哨兵的耳朵？ 13、第 13 章 陆獒偏头看向已经跳下来，近距离看烟雾和飞虫的少女。云含雪脸色比昨天在虫海时还要苍白，口鼻掩着绣着金边的洁白手帕，却掩不住呛咳。停下来后，疲倦脆弱的模样无比惹人怜惜。 他闻到了淡淡血腥味。向导的精神力也许还有很多，但她的体力已经开始抗议。她像精致又锐利的冰刀，能做到许多事，却改变不了自身的脆弱易碎。 持续六个多小时的探索，两人都是一刻不停。 即使他说了让云含雪休息，她也总能在关键时刻发出指令。 云含雪的声音一直会在，精准又高效，存在感不强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多出了一个同伴。 他希望她能活得更久一点。 陆獒摸了摸作战服口袋，只摸到两张止血贴。往日出塔往往就地取材吃饭，连可以润润嗓子的水都没有一管。 男人的手尴尬地卡在口袋里。 “在担心我？”云含雪头也没抬，捕捉到陆獒的目光，声音和脸色截然相反地平静稳定。 她捏住灼烧中四散的精神光点，变异飞虫一只只落下，无处可逃。 精神力轻盈地飞舞在她身边，越燃越旺的火下是苍白虚弱的脸庞。和陆獒所想不同，六个小时并没有到云含雪的极限，塔内的精神力运转没有这样的高强度攻击、控制等使用机会，她在寻找一个分界点，压榨出身体的极限。 只有了解一个人，才能利用一个人，对自己也是一样。 而展现出的虚弱疲倦，同样是可以利用的武器。 听到陆獒被抓包后乱了一瞬的呼吸，云含雪笑了一声，“我没事。马上回去了，回去板着脸就好。哨兵，你只为战斗而生，其他交给我来解决。我会帮你的。” 她的身影瘦削又孱弱，却像展开羽翼，给明明是保护者的人，撑起了一片可以顺畅呼吸的天空。 宽容又善解人意，眉眼温柔得不可思议。 陆獒喉咙紧绷，“老子不是躲在后面的软蛋！” 暴躁的否认像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猫，但看着孱弱的少女，怎么也说不出更难听的拒绝。 传送的光芒没有给陆獒说话的机会，云含雪在他黑沉沉的脸色里忍住笑。 陆獒讨厌弯弯绕绕，讨厌阴谋利用，单纯的力量只能保护自己逃脱，却无法改变高塔。于是他游离于高塔之外，在战斗中不管不顾。他愿意在塔外提供力量尝试达成目标，但云含雪要的不仅如此。 他的主动配合，有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雨林的浓绿树荫，眨眼变成了高塔一层黯淡光线。 “小云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李会长看到两人不像昨天那么靠近，气氛似乎也不太好，心里就咯噔一声，赶紧扑过来看情况。 她被能源不足的外骨骼缓缓抬起按住。 “我没事。”云含雪垂眼轻声安慰，少女虚弱疲倦的微笑，依然有着稳定人心的安抚力量。 陆獒忍不住磨牙，“管好你自己！给老子跟上！” “是我不好，麻烦陆先生了……”返回探索军团驻地路上，少女似乎有些愧疚的三言两语，什么详细的内容都没说，却让人立刻想到s级哨兵陆獒对小向导依然不满意。 李会长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真情实感地为云含雪生气起来，“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他不会还想让你去训练吧？！老天，你是向导，可不是皮糙肉厚的哨兵！” 云含雪轻声用“这是我应该做的”、“一切听哨兵安排”等等乖顺模范句式回答，却丝毫不显得敷衍。 脆弱、疲倦、温柔、善良，都不过是一张面具，让所有人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撩拨着所有听到的人往她希望的方向思考。轻声散布出去的假消息，由云含雪亲手塑造形态。再在捕猎的大网上，成为她的力量。 返回高塔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接近同样保持着早出晚归规律的各种出塔队伍返回高峰，还没到探索军团驻地门前，围绕着驻地铺开的一个个小摊就占据了道路两侧。 还带着血腥气的吵闹叫卖和讨价还价，在庞大的室内城市一角热闹展开。以探索军团门前真正属于探索军团小队的买卖摊子为中心，藏着收获的私人佣兵小队、来碰碰运气的采集队、塔内工作的手工艺人或变卖家里探索残留物品的人，都聚在这里。 与总是优雅整洁、宽广到可以两车并行的四层街道比起来，被小摊挤占的一层道路拥挤又脏乱，却多出了生活化的气息。 李会长试图冲刺离开，但碍于能源不足的外骨骼实在跑不起来，走在前面已经快走出人群的陆獒愣是一次都没回头，她只能捏着鼻子亦步亦趋跟在云含雪身边。李会长小心翼翼避免被过路人蹭脏，不止一次心疼自己被染上奇怪气味的衣服。 云含雪好像注意力全被小摊上没见过的东西吸引，却被李会长挡住大半视野。 “瞧个新鲜而已。小云你可别信这里有好东西，小心被骗了。”李会长对满地小摊完全看不上眼，护着云含雪快步离开。 和她恨不得掉头就走、一眼都不想多看不同，云含雪看起来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好奇模样，脚步虽快但更像在逛街。那份好奇和对学院外的无知，被少□□雅镇定的气质掩藏得很好，让耐心观察窥伺的目光了然一笑。 全科第一的优等生，也不过是刚毕业的、在保护和培养下懵懂的年幼向导。 云含雪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整个集市。 街道上人头涌动，扫一眼就可以统计出这里只有百人。据说塔前时代有上百亿人口，而高塔的室内城市中，记录里却只剩下几千万人，其中觉醒者不到百分之一。很难想象，塔前时代的城市是怎样密集而庞大。 越往中心走，摆摊的人穿着和精气神越好。虽然不像电梯里见到的高几层人士那样放松而精致，但战斗中留下气息和制式武器，都让他们被外围的人仰望。 新来的几个边缘小摊上，摊主的衣服角落，印着“第一农场”或“第x养殖场”的标记。即使是第一次见，云含雪也能辨认出，他们来自一层和地下两层。 他们的衣服材质和装物资的麻袋没太大区别，甚至更陈旧破烂些。瘦弱、脏污、疲倦，和曾在电梯里看到的几个戴着一层标牌的人相似，眼中只闪烁着一点期待的光，期待自己辛辛苦苦上楼，带来的东西能卖出。 也许能换取一些出塔机会，或出塔能用的物资搏一搏，也许能换到下层得不到的特殊食物、期待自己的孩子资质更高能够觉醒…… 但即使是在集市上看起来最糟糕的人，也是通过栅栏，走出地下的佼佼者。 云含雪没有在意李会长刻意的遮挡阻拦，她的余光划过他们，温柔神色下，无波无澜。 在她收集的资料里，聆听的老师教导里，她已经看过了这些。 末日降临后，人类世界格局被一朝摧毁，艰难建立最后的庇护所高塔。如果还有宇宙的话，据说登上高空往下看，会看到高高耸立的巨大高塔，如古老神话里的通天巴别塔，撑起天穹。 六层高塔电梯最低只到一层，高塔内的种植区和养殖区，甚至比最底层的贫民窟位置更高。地下两层是百年来向下挖掘的成果，上层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错落有致，地下却累累如蚁穴。 从向导学院的宣传片、高塔广播、到口口相传的事迹引导，都鼓舞着人类继续付出劳动勤奋努力保卫高塔，在末日变异高压下奉献自己。 但……已经末日了一百年。 差别待遇不仅发生在向导与哨兵之间，每一层高塔之间。 差别的规则，必然诞生歧视分化和向下的压力，正如向导学院里曾发生过的，只是被放得更大、更艰难黑暗。 云含雪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和不忍停滞，只将亲眼看到的一切记下。此刻停下对个体的怜悯，不过是伪善，什么也改变不了。 自发形成的小型集市外围，忙碌于生活的人几乎没注意到云含雪走过。越靠近探索军团方向，觉醒的哨兵向导们密度越高，有空了解报道看到云含雪的人越多。 认出云含雪的人小声惊呼，但看到少女疲倦苍白的脸，一看就是刚从塔外回来，按捺着没有冲上来添麻烦，目送她离开。 “啊啊啊我偶像！” “陆神真是的，这么不喜欢向导吗？自己闷头走得那么快，谁跟得上啊。呜呜，好想给她喝口麦芽草糖水休息休息。” “别打扰她了……” 陆獒大步穿过集市，没一会就抵达探索军团大楼门前。熙熙攘攘人群中的嘈杂声音，反馈灵敏的五感无限烦躁，陆獒拧着眉回头，云含雪少见地没有跟上。 陆獒的身高足以让他在人群中俯视四处，很快他找到了云含雪，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返回前陆獒检查过外骨骼，剩下的能源明明支持更快速前进。 想折返进人群把人拉出来的冲动，被回塔前云含雪的嘱咐和她展现的态度压制。 陆獒不耐烦地越过人群盯着云含雪，她身边小摊上，最靠近少女的一条白色发带，忽然吸引到陆獒的注意。 毛茸茸的……扎起来应该挺好看。 14、第 14 章 面对向导要被留在训练场、几个小时后再来接人的噩耗，一语成谶的李会长简直眼前一黑。 李会长陪着云含雪一路走到训练场门口，被男人推开的大门内涌出一股寒风。 从门缝中能看到第一哨兵的专属训练场大概模样，冷硬而空荡，金属墙壁反射出冷光，堪称家徒四壁。几个箱子堆在进门角落，和几个显然自己用战利品改造的靶子和沙包放在一起，就是仅有的训练器材，森然的血腥杀戮气息扑面而来，连张舒适些的休息椅子都没有。 听说陆獒不在塔外的时候，训练场里器材报废率直线上升，最终只能换成塔外材料。这到底是训练还是折磨人啊？李会长打了个哆嗦。 砰地关上的单人训练场内，气氛不像李会长脑补的那样凶狠严酷。 能源告罄彻底无法行动的外骨骼被一节节打开，取下来锁成初始的铁块放下。 陆獒长臂一伸，掏出旁边箱子里的水丢给云含雪。箱子上贴着营养剂或水的出产标签，这些基础消耗品，都是成箱堆在训练场等待取用。 抱着水瓶的少女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想了想，陆獒又从她手中夺走瓶子，拧开后塞了回去。 “你来训练场做什么？不想回你的学院？” 出发前就被告知了今天的目的地，未解的疑惑依然越积越多。 “谢谢。”云含雪坦然地接受这份帮助，抿了一小口水。 她站在冷硬的训练场里，背靠乱糟糟的器材箱，依然像站在光辉灿烂的宴会厅，宛如一幅文雅美丽的淑女画卷。即使看得出来疲倦，也不曾停下脚步，连空无一物的墙壁似乎都被照亮。 云含雪瞟了一眼还在等待回答的陆獒，似笑非笑，“多给你一些时间看着我，不好吗？” “我想，再了解我的哨兵一点，也让他了解我一点。” 尾音噙着笑意，又轻又温柔。明明没被碰触，胸膛上却像多出了一只手捏着羽毛，轻轻划过，撩拨着人敏感的神经。 陆獒呆住了。 “该训练了。”云含雪神色一正，没再逗他，晃了晃通讯器。‘哨兵身体素质记录’格子里，已经填上了除她以外无人知晓意义的不明数字序列。 返回高塔就隐没的黑蛇从影子里游出，驱赶又跑过来蹭来蹭去的大狮子去做正事。 命令声响起，“平时是怎么训练的？做给我看。” 陆獒熟悉自己的训练场，一如猛兽熟悉自己的领地。器材和布局都是他一一亲手完成，几乎闭着眼也能完成一系列训练，但今天有所不同。 还没开始第一环节训练，背后另一个人的呼吸、注目，都在强大的五感中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甚至比塔外她还在他背上时更加明显。 只要不去在意训练场边缘，少女安静得一丝一毫也没有干涉他的训练，陆獒却不由得抬眼望去。 “专心，哨兵。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提醒声从训练场边缘传来，说着不存在，却存在感十足，渗入往日只有一个人的训练场。 审视的目光像一把刀，剖开肌理，冷静而严苛地仔细打量着他每一个动作，细致无比，让人浑身发毛。 他在因注视而紧张？ 开什么玩笑。 陆獒压下本能的不安叫嚣，唰地收回目光，按着往日的步调继续前进。 云含雪记录下哨兵的训练时间和状态，这是从外界始终不可能收集到的第一手资料。新的训练计划，在观察中慢慢成形。 讨厌被研究的第一哨兵，除了早期记录，只有后来破坏的训练器材和对手/猎物身上获得的侧面战斗力数据，作为高塔的保密文件之一保存。云含雪尝试探听后只获得了零星的概括描述，但对打磨一把武器来说，那些远远不够。 觉醒带来的天赋能力，需要不断锻炼、开发、增强使用。从钢块到一把刀需要经过千锤百炼、碾压打磨，疾驰在训练场中，扬起滚滚烟尘的另一把人形兵器，同样需要。 六个多小时的塔外探索后，体力本就消耗了不少，和往常一样完成三组基础训练，陆獒就停下了脚步。 陆獒扯起作战服下摆擦了擦汗，把外套甩到一边，痛痛快快战斗、痛痛快快发泄力量的感觉让他心情极好。一抬眼，就对上训练场边缘云含雪看过来的目光，如磁极相互吸引。 陆獒大步直线走到训练场边缘，低头看着云含雪，挑眉笑了一下，“模拟战斗不用看，在塔外你已经看过了。还想看什么？” 笑容明亮肆意，露出尖尖的犬齿，难得毫无暴躁与怒气，依然匪气十足，却并不轻浮。 他极短的黑发发茬和眉毛都湿漉漉的，显得色泽更深，眉眼深邃又凶悍。 古铜色皮肤上滚落汗珠，划过喉结和颈侧伤疤，作战服被宽阔肩膀撑起，浸湿的内层轻薄布料清晰勾勒出大块饱满的肌肉形状，衣袖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高大的男人将她完全笼罩在身体阴影中，健美的肌肉下，是岩浆般的爆发力量，荷尔蒙气息浓郁得宛如实质。 这正是陆獒游离于高塔主流外的底气，也是他低头尝试的底气。 刚捕猎过的猛兽无意间释放气势，代表着人类最强的身躯舒展，血腥积累下不容挑衅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 危险至极，也诱人至极，仅仅站在那里，就足以激发战意。 或者，征服欲。 云含雪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獒靠近，微微捏紧手指，忍耐着从脊椎窜起的兴奋。 稍不注意，这把桀骜未驯的刀就可能割伤手，但这不妨碍她握住刀，利用他，驯服他。 “哨兵。”云含雪没有远离或出声提醒陆獒不要再靠近，反而仰头迎上。 在汹涌而来的气势下，她的声音依然平静而稳定，仿佛不是在直面凶兽，而是她将猎物吞入巢穴。 “今天到此为止，明天休息一天不出塔，我们依然训练场见。” 孱弱的向导身姿挺拔，从容不迫定下新的见面，掌握着话语节奏，丝毫没理会原本负责安排见面的向导协会引导者们的决定权。 只是一句话，一坐一立的身影间，权力位置悄然转变，男人低头时的压迫感烟消云散，更像是骑士躬身侍立身侧。 “好。”陆獒干脆点头。 他甚至没意识到，这是和昨天一样的言语圈套，不仅套住了今天，还套住了明天。 云含雪将水瓶递给陆獒，给予他乖乖应答的奖励，贴心极了。只要她愿意，就能如温水般潜移默化渗透入点点滴滴。 本就是训练结束来吃点东西喝水补充能量，陆獒的身体快大脑一步，自发接过，喝了一口。 等等，瓶子怎么是已经拧开的？ 陆獒后知后觉地低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另一瓶水。 这瓶水，难道？ 同喝一瓶水，在多年前还有同伴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换一个对象…… “你……我……” 陆獒磕巴了几下，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捏着水瓶僵在原地，耳根通红。强横无匹的人形兵器，此刻更像是个青涩的大男孩。 “怎么了？”云含雪一脸无辜地歪了歪头。 在陆獒大脑彻底卡死前，云含雪从裙摆遮挡后拿起只剩半瓶的水，在他面前晃晃，“你也帮我打开过啊。” “啊，你不会以为是间接……嗯？”云含雪故意没有说完，只留下询问的余调，反而更引人遐想。 “没有！” 陆獒迅速否认，窘迫地别过头，咕嘟嘟猛地灌了两大口水，庆幸没把猜测说出来。 一起训练完毕的精神体狮子，嫌弃地看了一眼陆獒，迈着傲慢的步伐从云含雪身后走出来，换了个位置，趴在少女身旁，用屁股对着自己的主人。 它金色的圆溜溜眼睛转来转去，像在寻找再次隐藏的黑蛇踪影。 陆獒踹了这糟心狮子一脚，弯腰从另一个箱子里摸出一管营养剂。刚要打开，陆獒忽然意识到，云含雪全程和他一起，恐怕同样什么都没吃。 哨兵出塔探索风餐露宿，习惯了忍到有空再吃，抓紧时间补充能量，回来后更是还有体力就不吃东西，只独自前行、战斗、生活。 就像云含雪战斗时没有要求休息时一样，在此之前，他竟一点也没注意到。年轻的向导抑制了自己的需要配合他，像她所说的那样，不那么脆弱、不要求额外照顾、并非拖后腿的存在，向他提供帮助。 他看到了云含雪温柔以外的另一面，但更多的依然是礼貌、独立、而疏离。 正是陆獒最初的要求。 他的确是个糟糕的同伴。 “要吗？”陆獒有些懊恼，拧开营养剂送到云含雪眼前。刚递给她，陆獒又反应过来做了件傻事。 高塔科技一管基础款营养剂足以供应一个人一天所需能量，普通居民一天一管，生活好点的一餐饭配营养剂，少量三餐外加营养剂，已经是探索军团在编队伍的供应额度。 觉醒的哨兵向导们越强大，需要的能量越多，配给的营养剂是浓缩版本。保障了能量，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像是黏糊糊的木屑。 陆獒向来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高，一天两到三管，有空就吃点，不节省时间的时候，也更愿意塔外就地取材野炊。虽然烤肉味道比不上精心料理，但总比营养剂好。 刚毕业的向导，过去衣食住行都被学院照料，哪里吃过营养剂？ 就算吃过，应该也是待遇更好的守卫军团能拿到的高级调味款，味道没这么糟糕。 陆獒刚要收回手，却被冰凉的手轻轻按住阻止，没能抽离。 15、第 15 章 “不是送给我的吗？” 云含雪微微倾身，没有接过来，而是就着陆獒的手，低头含住营养剂吸管。 营养剂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还有些咯喉咙，云含雪却能神色不变地咽下一口，看起来斯文又秀气，一口一口吃得速度飞快，很快吃完。她的仪态依然完美，仿佛吃的不是普通的营养剂，而是坐在铺着蕾丝桌垫的茶桌边，品尝着精致美味的下午茶。 粗糙的虎口边垂落几根细软的发丝，痒痒的。休息后的少女看起来不再那么疲倦虚弱，她刚喝过水，唇瓣湿红晶亮，抿着他手心的吸管，乍看像依靠人喂养生存的红嘴雏鸟，柔软又可爱。 云含雪带着笑意抬眼看他，却毫不显得弱势无助，仿佛女王接受了进献和服侍，并因此感到满意。 而他竟因能提供帮助，生出一丝满足的喜悦。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陆獒的脸腾地烫了一下，僵硬地险险稳住了手，立在原地，方便她喝完。 喝掉最后一滴营养剂直起身，云含雪五指成梳，漫不经心地将散落鬓发梳到后方，慵懒得不太规矩，肆意又迷人。 向来带着温柔文雅气质的低马尾微微散开，被全部梳到后面时，完全露出她脸庞的轮廓。少女宝石般的美丽熠熠生辉，令人目眩的闪光充满攻击性，几乎要割伤人。 “我该走了。”云含雪宣布，按着陆獒的肩膀跳下箱子。 白裙如花瓣散开，重新束好的低马尾将乍现的神采掩藏，发带精致顺滑垂落。 少女转身得毫不留恋。 尝试着成为同伴的邀请，没有改变多少陆獒的生活步调，但云含雪不一样。 她能俏皮调侃，也能严厉命令，温室里长大却并不要求物质，被人喜爱的优秀外表下，有着最疯狂的目标，明明在接近他，又像隔了很远。 像个越发解不开的谜团。 陆獒下意识追了一步，“……云含雪！” 他第一次念出向导的名字，三个字滚落，舌尖像被打上了一个烙印。 陆獒喊得又急又快，仿佛是来找茬吵架。 云含雪听过许多人喊她的名字，有怯弱希冀帮助的，有崇拜仰慕的，有夸赞喜爱的，有笑里藏刀的。像陆獒喊得这样凶，却不带恶意的，却是第一次。 云含雪停下，耐心等待着他正酝酿的话，一点也不担心恶名在外的暴躁战斗狂会对自己做什么。 “我……”顿了顿，陆獒将胸膛里涌起的冲动变成决定，“我送你回去……吧？” 男人征求着另一个人的意见，在她面前放缓了声音，因几乎没这样做过，显得不太熟练，透着忐忑的生涩。 云含雪舔了舔唇。 他这个样子，实在很容易勾起一些坏心眼。 “这么相信我啊。”云含雪挑眉望向陆獒，疑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像是调侃。 哨兵向导被引导者安排见面后，如果相处和谐或一方足够满意，可以主动提出送人返回。 这代表的是态度，也是再进一步的邀请。 以陆獒过去的暴躁抗拒，相识不过两天，接纳她成为同伴之余，承认她可以是他的向导，足以让盯着他们的所有人大跌眼镜。 不久前还严词拒绝赶人的哨兵，把否定一口吃了回去，期待起新的开始。 云含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下一步，就是匹配登记，和我彻底绑定。如果，我是骗你的呢？” 陆獒瞬间拧起眉，神色沉了下去。 云含雪仿佛看到了一只终于愿意摇晃尾巴、尝试探出头的大狗，尾巴一点点重新耷拉下去，委屈又不敢置信。 好可怜。 好可爱。 好想欺负到他哭出来。 “开玩笑的。”恶劣的念头在心里不停打转，云含雪笑着摇摇头收敛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想过。 少女柔声给快被逗到炸毛的凶兽顺毛，“我是你的向导，我不会害你。” 陆獒恼怒地瞪着她，却在云含雪真诚注视下终究没说什么。感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消失不见，他立刻松了口气。 从精神波动泛起的丝丝缕缕期待，像他都精神体总试图蹭过来的尾巴，无声地雀跃着催促她答应。 但…… 云含雪明白，陆獒的决定只是来自善良的责任感和一股冲动，无论是对她的信任还是服从，都还不够。出现一点冲突，搭上的细细锁链，都可能立刻断裂。 而他们展示出关系的转变，会释放出另一种态度。双s级觉醒者的意志统一了，期待她变成笼子锁住凶兽的人高兴之余，怀疑和警惕也会逐渐增强，碍手碍脚。 “还不是时候。”云含雪拒绝。 这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陆獒的疑惑全被压了回去。 “随便你。” 陆獒扯出一声嗤笑，桀骜的最强哨兵抱住手臂俯视她，极短的黑发和斜飞浓眉如武器锋刃，刺棱棱的竖着。“当老子求你似的。不是要走吗？回你的学院去。” 驱逐的姿态下，却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云含雪没动。 少女踮起脚，伸手向上，碰了碰陆獒热度还未消散的脸颊。 柔软纤细的手掌贴着陆獒脸庞棱角分明的线条，甚至让人担心会硌到她的手。 云含雪捧着他的脸，没怎么用力，就固定了男人的视线，让他只能看向自己。 “哨兵。”云含雪专注地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她的声音仿佛有着控制人心的魔力，“再等一等，能做到吗？” “好吧……” 陆獒一时失神，应答后，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你哄小孩子啊？！”男人凶狠地扬起眉毛，说出来的话却立刻泻了气势。 云含雪得到满意的答案就松开了陆獒，面对控诉，只觉得有趣。 “大狮子也可以。” 陆獒一噎。 云含雪施施然走向门口，走出几步，刚刚还退避驱逐的男人，一脚把跟在向导身后的狮子踹开，自己一声不吭紧紧跟了上去。 他跟在云含雪身后，却在门口被叫停。 “就到这里吧。明天九点见。”云含雪按着大门的锁，笑盈盈地告别，“晚安，哨兵，做个好梦。” 陆獒从不觉得，从训练场边缘到门口，居然只有这么短的距离。 算着时间赶来的李会长，在训练场门前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 门终于打开，李会长越过云含雪，被门后陆獒那张臭脸盯上，瞬间怕得双腿发抖。 似乎是训练后太热，陆獒古铜色的皮肤都泛着不太明显的红，要不是他脸上写满了暴躁不爽，倒真有点像往常哨兵向导匹配见面后的害羞脸红。 ……但那怎么可能呢？陆獒这么一个野蛮凶悍的大个子，不吓人就不错了，还会害羞？开什么玩笑。 门砰地摔上，声音惊天动地，李会长回过神，忙不迭把向导拉出来。 捶了一顿沙包，填充着的碎粒从暴力破坏的破碎沙包溢出流了一地。 陆獒靠在墙边坐下，捂住脸，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的热度。 是什么不到时候？什么时候到时候？他不知道。 好梦？好梦个屁，这怎么可能好梦！？ 背后摔上的训练场大门里，剧烈的击打震动挡都挡不住，连探索军团驻地的楼都在震，狂暴得让人怀疑里面有头喷火龙在拆家。 快走快走。 李会长打了个哆嗦，看向白着小脸却依然坚持着仪态的向导，怜惜几乎爆棚。 云含雪压住唇角的笑意，轻轻捻了捻手心。 她看好的大狮子，脾气暴躁又精力旺盛，可得，做、个、好、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