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以德服人[快穿]》 1. 年代1 十月底,秋老虎余威仍在。大下午的太阳跟直晒得人头脑发昏。即便如此,收割晚稻的时间一点儿也耽误不得。因此,别说向家村里的男女老少,就连下乡的知青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对想要通过高考回到城里的知青们而言,这段时日简直是争分夺秒。高考恢复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国各地,时间定在十一月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白天上工,只能尽量地提高干活的效率,节省时间留给晚上挑灯夜战。 丁盼秋的脸蛋被晒得通红,她抬手抹了把汗,抬头却见同伴站在原地不动,便催促道:“佩芸,发什么呆呢你?把稻杆搬走,快点快点。咱们可赶时间着。” “祝佩芸”从容地应了声,抱起地上的稻杆:“抱歉,刚突然想起点事。这就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丁盼秋竟觉得,眼前的祝佩芸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祝佩芸是他们这一批知青里最漂亮的姑娘,眉若远山,唇若丹朱,剪水秋瞳里仿佛含着江南的烟雨,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别说那帮子臭男人,就连她都爱看祝佩芸这张脸。刚下乡那会儿,什么都吃不惯,丁盼秋就指着祝佩芸的脸下饭。 可祝佩芸刚刚抬眸时,仿佛一瞬之间拨开眼底朦胧的雾气,泠然又疏远,给人以利剑出鞘的锋锐。 下一刻,“祝佩芸”弯下腰,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丁盼秋不由得摇摇头,只当自己是被太阳晒昏了头,继续干活。 另一边,“祝佩芸”的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时空管理局系统6507为您服务。】 【当前宿主,功德部陆舒阳。】 【是否接受小世界资料和原身记忆?】 陆舒阳一边将稻杆整整齐齐地摞好,一边回答系统:【是。】 原身叫祝佩芸,城里长大的姑娘,家中独女。刚满十八岁,就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当了知青。她的运气不错,被分配到的向家村生产大队民风淳朴,除了略有些排外,总体而言很好相处。更幸运的是,她下乡后不到一年,高考恢复。 但福兮祸之所伏,祝佩芸在向家村认识了一个人,叫向朋义。向朋义对祝佩芸一见钟情,又是主动教祝佩芸做农活,又是经常过来给她帮忙。与向家村大多数的人不同,向朋义读过几年书,接得住祝佩芸的话题。不仅能干,为人又体贴,渐渐地,祝佩芸也喜欢上向朋义,两人渐生情愫。 两个人还没有捅破窗户纸前,高考恢复的消息传到向家村。 祝佩芸难免犹豫不决,到底是参加高考、抓住机会回城,还是留在向家村、嫁给向朋义?思来想去,她决定和向朋义找个时间,好好谈谈未来的计划。 然而祝佩芸万万没想到,和向朋义见面的那晚,她只是接过了向朋义递来的一杯麦乳精,不知道怎么的,第二天稀里糊涂地醒过来,就跟向朋义在同一张床上。向朋义醒过来以后,也万分震惊。他连忙安慰祝佩芸,发誓自己一定会对她好。祝佩芸到底年轻,慌乱无措之下,只能嫁给向朋义。 对于被迫结婚,祝佩芸心存芥蒂。结婚后,向母再三跟她道歉,说是自己着急向朋义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事来。向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差点给她下跪,祝佩芸再多的怨气,也不得不消散。何况,婚后向朋义事事都顺着她,更支持她备战高考。祝佩芸只能宽慰自己,好歹嫁的人不错,都已经这样了,只能往后看。 有向朋义的支持,再加上祝家父母四处求人、咬牙凑出来的重点教材,祝佩芸安心备考,还真就考了个不错的成绩。 但恰在祝佩芸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她怀孕了。 向家人立即提出,让向朋义顶替祝佩芸的名额去上大学。向家人振振有词,说祝佩芸和向朋义是夫妻,不用分得那么开。祝佩芸思来想去,觉得向家说得也对,就答应下来。高考恢复的第一年,各方面的规章制度远没有以后那样严密。得到祝佩芸的同意,向朋义离开向家村,去上大学,祝佩芸则在向家安心养胎。 可惜,一着不慎,祝佩芸某天夜里起身,不小心摔倒,一尸两命。 反观向朋义,大学毕业后,就在城里找到一份好工作,把向家父母接过去。向家村的众人,谁见了不叹一句向家父母好福气?至于祝佩芸,众人提到她,也只剩下一句“没有享福的命”。 接受完小世界资料,哪怕见过无数比这还要腌臜的故事,陆舒阳依旧略微蹙了蹙眉,很快她又松开眉头,主动问道:【任务是什么?】 凭借以往在时空管理局其他部门的经验,陆舒阳作出推测:【让向朋义得到应有的报应?】 然而系统的回答却有些让陆舒阳出乎意料:【不。】 系统说道:【功德部的任务是,成功通过高考,进入大学,为祖国尽力。这也是祝佩芸的愿望。】 这样的任务发布让陆舒阳眉梢微挑。难怪归琅会建议她来功德部,修身养性。 系统:【其次,祝佩芸还有一个委托,希望宿主能保护好丁盼秋。】 丁盼秋是祝佩芸来到向家村后认识的朋友。两个姑娘都来自鲁省,在陌生的地方,这种联系一下子就拉近了她们的距离。 对于祝佩芸这么仓促地就嫁给向朋义,丁盼秋还心有疑虑,悄悄问过祝佩芸。可婚前和向朋义发生关系这种事,祝佩芸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含糊地掩饰了过去。再加上高考当前,丁盼秋忙于复习,就没有多想。 直到高考前出发去镇上,丁盼秋到向家找祝佩芸,无意中听到向朋义和向家人在说话。 向母朝向朋义抱怨:“你那媳妇儿金贵得跟什么样的!叫她干活都不行,看书看书,看什么书?她都嫁给你了,还要看什么书?就该老老实实过日子。” 向朋义不耐烦地说道:“妈,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娶她是为了她那个大学生的名额。你别去打搅她,她要是考不上,我怎么去上大学?” 向母声音小了点,仍是不死心地嘀咕道:“那你就不能自己看书吗?朋义你看书肯定比那死丫头看得快。” ——才不是! 丁盼秋在心里冷笑,向朋义哪里能跟祝佩芸比?别以为她不知道,向朋义根本念书念不下去。 向朋义猛地被戳中弱点,面子上挂不住,不自觉吼得更大声:“她那堆书都不齐,我能怎么看?我还能怎么看?” 向朋义挥挥手:“行了行了,妈,你少搅和怡嘉。你就耐心再等等,她要是考上了那最好,我就能用她的名额去上大学。反正人都在咱们村里,搏一搏,总能有法子。要是没考上,到时候就随你,随你行了吧?她爸妈送过来的好东西那么多,到时候你尽管挑。” 这话让向母心里舒坦许多。 在外面的丁盼秋却听得毛骨悚然。她按捺住所有冲动,僵着发冷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离开向家,准备找个机会提醒祝佩芸。 没料到隔壁的邻居过来借东西,随口跟向母说道:“诶,刚有个姑娘在你们家门口,站了老半天了也没进门。”邻居笑呵呵地打趣道:“你们家该不会又有好事要近了吧?” 向朋义登时一惊,立即向邻居打听那个姑娘的模样,最后锁定到丁盼秋身上。事已至此,绝不能功亏一篑。向朋义和向家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第二天,丁盼秋“不小心”掉进池塘里,淹死了,甚至没能参加她心心念念的高考。 祝佩芸悲恸许久,还是向朋义陪伴和安慰她,使祝佩芸从好友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 可她全然不知,自己的枕边人就是害死好友的凶手。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并丢掉。 了解完任务,陆舒阳没有再询问什么,而是先专心把手头分派到的工作完成。虽说因为小世界的上限不同,她本身的体质带入小世界后,会受到一定限制,但要应付这些农活,简直绰绰有余。为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陆舒阳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饶是如此,陆舒阳还是比大部分人都要快。她甚至有余力给丁盼秋搭把手,惹得丁盼秋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佩芸,要不你先去那边歇歇吧?正好抓紧时间复复习。” “没事。”陆舒阳手上动作没停:“一起做完,就可以一起复习了。” 丁盼秋“嗯”了声,也没继续跟陆舒阳客气,只是加快了手头的动作。 她还才刚十八岁,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蛋上挂着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娇俏可爱。很难想象,未来她会在冰冷的水中失去生命。 陆舒阳的神色温和几许。她走到丁盼秋旁边,极其自然地握住丁盼秋的手,说:“我刚刚发现的,从这里使劲,能省一半力气。你试试。” “真的诶!”丁盼秋惊喜不已:“看来我们今天能早点完成任务了。” “……” 干了一整天的农活,几乎所有人都疲倦不已。太阳依旧斜斜挂在天边,喷吐着炙热。好在傍晚吹拂而过的风稍稍带了点凉意,抚慰着众人的辛劳。 知青们三三两两结伴着回去。还有些比较用功的,连这点回去路上的时间也不愿意放过,口中“叽里咕噜”地念念有词。 祝佩芸同样带了小笔记在身上,但陆舒阳没看。她环顾四周,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稻田被割得差不多,接下来只剩下翻晒的工作。这里还没有被开发出来,无处不显出农村的田野风气。 途中经过一片池塘边的小树林,陆舒阳多看了几眼。她记得,剧情资料里,今晚祝佩芸和向朋义约见的地点就是在这边。 陆舒阳又看了一眼那片池塘,眸光淡淡。 ——丁盼秋就死在那个池塘里。 2. 年代2 丁盼秋不知道陆舒阳在看什么。可她一抬头,就见陆舒阳没在看书,不禁有点着急。 丁盼秋伸手去拉陆舒阳的袖子。陆舒阳感到有什么靠近她。她下意识一躲,手落了空的丁盼秋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巧合。丁盼秋左右看看,确认没人留意这边后,小声问陆舒阳:“佩芸,你该不会真打算留在向家村吧?” “没有这种打算。我今晚会和他好好‘谈谈’。” 陆舒阳毫不犹豫的口吻让丁盼秋放下心来。她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哎呀,你这样想就好。你别嫌我多话啊,我是觉得吧,向朋义虽然对你好,可你总得为自己考虑。” “你说得对。”陆舒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丁盼秋诧异不已:“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好说话?” 要知道,之前她这样劝祝佩芸,祝佩芸总会反反复复地告诉她,向朋义很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那家伙哪里好?不就是帮祝佩芸做做农活,送点不值钱的小礼物?祝佩芸脸皮薄,每次被帮忙,都会想办法还回去。单说上次,祝佩芸可是送了向朋义半罐子麦乳精!那玩意儿,别说在僻远的向家村,哪怕在城里,也是个稀罕物。 陆舒阳:“突然想通了而已。” 丁盼秋犹豫一会儿,又问:“晚上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陆舒阳顿了顿,又补充:“谢谢。你看书吧,好好复习。” 丁盼秋被她一提醒,赶忙低头继续看书。但她还是心底升起了疑虑,祝佩芸应该没有受刺激吧?难不成,是伤心太过? 陆舒阳不知道丁盼秋的猜测。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意。她没有表演天赋,比起扮演祝佩芸的说话方式,她宁愿选择少说话,反正她也不爱说话。 系统也没吭声。毕竟时空管理局的系统一向只负责员工与时空管理局的通讯和必要的监察,除非宿主违反规定,扰乱小世界的秩序,否则系统无权过于干涉宿主的行为。 一行人回到向家村专门分出来的知青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也只是一个小院子里的两间狭小昏暗的房子,区别开男女。屋子内部只能容纳下几张拼接起来、勉强称得上是床的存在,还有几个给知青们装东西的柜子,条件实在有限。 知青宿舍这边总共有二十多个人。除此以外,向家村还有其他的知青,因为知青宿舍容纳不下,只能分配到村子里的各家各户。 吃过晚饭,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昏暗。知青们不敢懈怠,满怀热情地投入到学习之中。 陆舒阳同样认认真真地翻阅祝佩芸的笔记本和翻毛边的老旧教材,为高考做准备。 忽然,丁盼秋靠近过来,手里举着一道题,小声问道:“佩芸,这道题我做不出来,你能看看吗?” 陆舒阳接过题目,快速扫过题干和旁边几行被丁盼秋划掉的、错误的潦草解题痕迹,提示道:“思路错了。这题考的是正弦定理。” “正弦定理?”丁盼秋愣了愣,颇为赧然:“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记不太清……” 这就是基础定理没掌握好了。 陆舒阳记得,祝父祝母寄过来的重点教材里就有数学课本。她翻了翻祝佩芸的书堆,抽出数学书,递给丁盼秋:“你翻书看看吧,上面还有例题。” 哪怕她和祝佩芸的关系不错,丁盼秋仍旧惊喜不已:“谢谢佩芸!” 旁边有个扎着高马尾姑娘,叫管晓慧,她开玩笑道:“你可不得好好谢谢佩芸?这书多难得啊。我们手头的教材本来就不多,更别提数学了。向家村这些知青里头,估计也就杨洪和佩芸有数学课本。” 另外一个姑娘也插嘴道:“可别说!幸好咱们还能找佩芸借。杨洪那本是别想啦!前两天杜景辉找他借《代数》。他给是给杜景辉了,然后杜景辉翻开一看,好嘛,上面写了个‘书与老婆恕不外借’。杜景辉还能有什么办法?又给还回去了。” 丁盼秋和管晓慧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不过这样轻松的聊天只持续了没多久,姑娘们又继续投入到学习中去。高考当前,谁也不敢耽误时间,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花。 丁盼秋拿着数学书问陆舒阳:“佩芸,你说的正弦定理在哪个章节?” “这里。”陆舒阳翻了翻数学书的目录,将正弦定理指给丁盼秋看。 丁盼秋再次道谢,一笔一划地将正弦定理的公式抄在笔记本上,然后钻研起例题。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书页的翻动声和笔尖摩擦过纸张的沙沙声。 没有人注意到,陆舒阳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步入夜色中。 . 夜晚的村落比白日里要安静得多,就连灯火也不是那么常见,毕竟点灯也是要钱的。除了知青点的大家咬牙凑凑钱,一起点灯看书,谁家的钱也不敢那么挥霍。好在,月光却皎洁明亮,使人不至于看不清夜晚的路。当然,就算没有月亮,对陆舒阳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陆舒阳完全不着急,慢悠悠地走在田间的道路上。 这里是向家村接近边缘的一片小树林附近,白天上工倒还能经过这里,可一到晚上,基本上不会有人过来。十月底,树叶依旧繁茂,将素净的月色遮挡在枝叶之外。黑魆魆的小树林,陡然之间竟像只张着大口的恶兽。 陆舒阳踏进这里,就听到一道男声:“佩芸!” 二十来岁模样的青年相貌英俊,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很有男子气概。他几步跑过来,语气不带任何埋怨地开玩笑道:“我等你好半天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陆舒阳抱臂,没有接向朋义的话茬,只是问道:“我想参加高考,你怎么想?” 他就知道!高考恢复的消息一传出来,祝佩芸的心就野了。向朋义的手指往掌心一掐,眼底满是愤懑。他是真的想娶祝佩芸,可偏偏眼瞅着祝佩芸快要被他打动了,却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 向朋义读过几年书,知道如果是别的渠道,他还能说动村支书卡住祝佩芸的回城申请,反正都是自家村里人,总不会去帮外人。但要是祝佩芸考上大学,谁来都不管用。 除非……除非用一些特殊的“法子”。 向朋义心里转过数个念头,嘴上说道:“哎呀,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参加高考的嘛。没事儿!你那么久没回去,肯定也想家了。你只管放心,好好考试。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你也别多想嘛,你要是真的考上了,外面说出去,都讲我的女朋友是大学生,多有面子不是?” 陆舒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直看得向朋义额头冒冷汗。他强作镇定:“怎么了,佩芸?今天是不是割稻子累了?都不说话。” 他从背后捧出一个搪瓷杯,递给陆舒阳,不安地舔了舔唇上因为紧张而皱起的死皮,笑着说道:“好啦,你今天辛苦了。我冲了点麦乳精,你喝喝。” 陆舒阳的眸光更淡。 原因无他,这杯麦乳精还是祝佩芸送给向朋义的。向朋义家哪里买得起麦乳精这样的稀罕物呢?当然是祝父祝母好不容易攒了点好东西,都留着寄给了祝佩芸。而祝佩芸不好意思全盘接受向朋义的帮助,索性经常赠送一些东西给向朋义,作为回报。 自己说了好多话,说得嘴巴都干了,对方却没有一点儿反应,让向朋义有种自己在唱独角戏的错觉。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祝佩芸该不会现在就嫌弃他了吧?不行,这样的话就更要祝佩芸喝下这杯麦乳精了。 “佩芸……” 向朋义试探着开了个头,还想试探点什么,陆舒阳没有给他机会,接过搪瓷杯。向朋义心里一喜,双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却还是用尽全力保证不露出端倪:“喝完就回去吧,你还得抓紧时复习呢。放心,佩芸,我肯定是支持你高考的。” 向朋义一边说,眼睛一边紧紧地盯着陆舒阳,心脏怦怦直跳。眼见着搪瓷杯距离祝佩芸的嘴巴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贴到她的嘴边,向朋义的呼吸急促起来,几乎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笑容刚咧开一半,忽然眼前的女生扣住他的脖颈。搪瓷杯“砰”地撞上他的嘴巴,撞得向朋义都能感觉自己一阵牙酸。 向朋义又惊又怒:“佩芸,你——”在干什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这一张口,麦乳精就顺着他的食道流淌而入。向朋义猛地意识到自己吞入了什么,眼前一阵晕眩模糊。 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前,向朋义感到一股强势的力道带着不可阻挡之势,狠狠地踹在他的背上。 “扑通”一声,向朋义顺着那股力道落进小树林旁边的池塘里,激起一片水花。这会儿池塘的水早就没有白天的温度,冻得向朋义一个激灵,使他从药物带来的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也将他所有的兴奋都浇得一干二净。 岸边,陆舒阳慢条斯理地弯腰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 3. 年代3 “清醒没有?”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明明还是那个人,语调却毫无波澜起伏,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向朋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池塘里。所幸陆舒阳扔的是近岸,水不深,他三两下就爬上岸。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向朋义恼怒道:“佩芸,你要做什么?咳咳咳……”话落,因为呛水,他还咳嗽了几声。 “向朋义,刚刚那杯麦乳精里的猫腻,你自己喝过,比我更清楚。” 向朋义顿时慌了神,来不及去想陆舒阳怎么会知道内情,满心想着先糊弄过去:“佩芸,我——” 陆舒阳径直打断他:“你不用说话。我不喜欢有人聒噪,也没兴趣听你的狡辩。之前你帮祝佩芸做农活,祝佩芸也回赠给你不少东西,再加上你这杯掺了料的麦乳精,算作两清。” 不得不说,祝佩芸回赠时的确怀揣着几分少女情怀,但同时也是不好意思平白受向朋义的恩惠。 只可惜,这回礼,不仅没有让向朋义满足,反而更盯上祝佩芸手里的各种好东西。 系统提醒道:【宿主,你现在就是祝佩芸。】 陆舒阳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准备参加高考回去,看来你和我的理念不合,我们分手吧。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不然,我能把你扔下水一次,就能扔下第二次、第三次。到那时候,我可不敢保证扔的还是近岸。” 向朋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祝佩芸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转变?因为受到的冲击太过,他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陆舒阳用的自称不是“我”,而是“祝佩芸”。 转念想到祝佩芸能带给他的,向朋义按捺住火气,好声好气地哄道:“佩芸,你听我说一句好吗?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想参加高考,村子里留不住人,这不怪你。我也不拦你。我只想让你最后的这段日子过得开心点,不要让我们留下什么遗憾。” “向朋义,如果你没有听懂我前面说的话,或许后面的话你能听得更明白。” 陆舒阳顿了顿,朝向朋义晃了晃搪瓷杯:“你再来找我,我就报警说你企图迷昏我,侮辱妇女,犯了流氓罪。杯子里还有残渣,完全能够当做证据。” 向朋义的冷汗“唰”地掉下来。他没有迟疑,猛地扑过去,想要抢夺陆舒阳手里的搪瓷杯。 见向朋义不见棺材不掉泪,陆舒阳也不觉得失望。她按了按指关节。 一拳重重地打在向朋义的腹部,尖锐的疼痛迅速扩散,好像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翻滚。向朋义的话被迫戛然而止。紧随着而来的,是一道惨叫: “啊——!” 这声音太过凄厉,惊飞了小树林枝头的鸟儿,一片翅膀拍打声也掩盖不住拳拳到肉的实感。向朋义一开始还有心咒骂陆舒阳,几拳下去,向朋义就学乖了,鬼哭狼嚎地连声求饶。陆舒阳抬脚,直接踹在向朋义腹部。“扑通”一声,向朋义吃痛,再次落入池塘中,彻底成了落汤鸡。 陆舒阳没管向朋义怎么在水里挣扎,转身走开。 系统在功德部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动手得这么干脆利落的宿主。它期期艾艾地问道:【宿、宿主,这……这就结束了?】 【还没有。】 陆舒阳握着搪瓷杯,一路直接朝着生产队的大队长家过去。 她也没废话,上来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大队长:“向朋义企图用药把我放倒,被我识破了。” 陆舒阳越是轻描淡写,大队长越是难以置信。可他很清楚,陆舒阳没必要骗他,这可涉及祝佩芸的名声! 大队长瞧瞧陆舒阳的脸色,对方容色平淡,没有半点儿惊慌或者愤怒,他只能绞尽脑汁安抚道:“那个,小祝啊,这事儿我晓得了,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但是吧,你也不要往外说啊。不然,传出去多不好听,你说是不是?朋义那小子可能就是一时想岔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看看,以前朋义给你帮忙,他也是一片诚心,对不对?” 村子里的人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大队长的回答完全在陆舒阳的意料之中。 陆舒阳纠正道:“我以前给他回礼过,到底送了多少东西,知青点有人清楚。有来有往,祝佩芸并不欠向朋义。” 大队长头疼不已:“那你的意思是?” “我跟向朋义说过,不要再来找我。否则,我就会报警。就算我本人走不出去,我也有准备别的办法。”听到“报警”,大队长的眉头狠狠地跳动两下,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描补,就听陆舒阳话锋一转:“但毕竟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我来提前跟大队长你说一声。我在这个村子里,没少受大家的帮忙,不用闹得那么僵。” “对对对,小祝啊,你能想明白,那真是太好了。”话说到这份上,大队长也咂摸出陆舒阳的意思,他保证道:“你放心,等会儿我就去朋义家一趟。” “那就麻烦大队长了。”大队长主动提供便利,陆舒阳也不吝啬于反过来回报他。她说:“过两天要下暴雨,稻谷最好趁这两天功夫收割完。” 大队长下意识瞅向外边已经黑下来的天,犹疑不定:“小祝啊,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时空管理局的资料提过一嘴。放在剧情故事里,这暴雨是拿来烘托祝佩芸内心的绝望,放在陆舒阳这里,只有一个作用,影响稻谷的收割。 不过话不能这么跟大队长说,陆舒阳无所谓道:“如果出错,也只是忙这两天。如果没错,挽救的产量不知一点半点。” 大队长得承认,陆舒阳这话没毛病。村里人苦惯了,让他们加紧收割完稻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要是不抓紧时间,暴雨一来,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权衡过后,大队长痛快应道:“行,小祝,我信你一回。朋义那边,我好好说道说道他,以后肯定不会让他去找你麻烦。” 把陆舒阳送出门,大队长转头就去向朋义家。 与此同时,向朋义一身湿漉漉地回到家里。夜晚的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他还不敢走大路,生怕被村里人看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朋义?!你这是咋了?” 向家人知道向朋义今晚约了祝佩芸见面,怎么也没想到,向朋义回来会是这副狼狈模样。 向朋义骂骂咧咧:“还不是祝佩芸?”因为太过用力,扯到肚子,向朋义捂着腹部,痛得龇牙咧嘴:“不晓得她发什么疯,把我踹下了池塘。”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原本想给祝佩芸下药,这件事哪怕是告诉向家人也臊得慌。要是成功了也就罢,还能跟向母通个气,让她担责,可这失败了就丢脸死了。 “她敢!”向母勃然大怒。 向大伯母嗤笑:“哟,我还以为人家祝佩芸对你死心塌地呢。搞了半天,也就这样啊?” 向母不乐意地瞪她:“嫂子,你哪边的?” 向朋义打了个喷嚏,中断了向母和向大伯母的拌嘴。向母心疼儿子,忙不迭生火,准备给向朋义烧点水洗个热水澡。向大伯母嘀咕了句“浪费柴火”,向母毫不客气地反驳:“不烧水,难不成你还想让朋义冻着?”她瞟过向大伯母旁边的侄女儿:“咱们老向家可就朋义这么一根独苗苗!” 向老头就向大伯和向父两个儿子,向父好歹还有向朋义这么个儿子,向大伯却只有个女儿。向母这话,可谓是往她心头捅刀子。 向大伯母顿时拉长脸,向大伯拽了拽她:“你少说两句。”拉着向大伯母和自家女儿回屋。 好不容易等水烧开了,向朋义去冲澡,向母越想越气,跟向父抱怨道:“祝佩芸怎么回事?这还没嫁进来呢,就敢踹朋义,以后还得了?我就说不要那什么知青,你还偏不信。” 向父不耐烦道:“朋义喜欢,能有什么法子?何况,那祝佩芸手里的好东西不少,你不也挺喜欢她之前送的雪花膏?” “好东西多有什么用?”向母愤愤不平:“一听说能回城,就巴巴地参加高考,一点儿也不安分。要是真让朋义娶了回来,还不得供个祖宗在家里?” 说着,向母越想越气,一拍桌子:“不行,不能这么算了!我得去找祝佩芸算账!” 她刚匆匆出门,向父就听到家门被敲响。向父起身去开门,还以为是向母:“忘了带什么?” “——大队长?您怎么来了?” “……” . 陆舒阳踏着月色回到知青点。大部分人还没睡,正在挑灯夜读。那副严肃又认真的表情,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精气神。 丁盼秋担心了一晚上,总算等到陆舒阳露面。她立即凑过来,小声地问陆舒阳:“佩芸,他怎么说?” “没怎么说。我高考,回家。”陆舒阳淡定道。 丁盼秋有点傻眼:“没了?他同意?”如果真是这样,丁盼秋还能敬向朋义是条汉子。 “没了。他不同意也没关系,这是我的选择。” 丁盼秋盯着陆舒阳的脸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能犹犹豫豫地说道:“佩芸,你别太伤心啊。” “我不伤心。”陆舒阳把祝佩芸整整齐齐的复习资料抽出来,翻开第一页,回答丁盼秋:“谈恋爱不如学习。” 丁盼秋被这话逗得“扑哧”一笑:“嗯,你能想明白就好。” 陆舒阳翻过书页,突然耳朵动了动,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动静,紧跟着是一把尖锐的大嗓门:“祝佩芸!你给我出来!” 安静的知青点变得嘈杂起来,屋内其他知青齐齐看过来,就连男知青那边都有人探出头看情况。 4. 年代4 向母才不管知青点的知青们要复习这种小事,远远地,她就大声喊起来,恨不得让全村的人都听到。 “祝佩芸,你害得我家朋义掉进池塘,你还有脸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向母站在院子里边,一手叉腰,骂得酣畅淋漓。 “我当初就说不要朋义帮你,你倒好,得了便宜就不管了,现在还要去参加什么高考。我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有人听不过去,帮着反驳道:“大娘,你这话过分了啊。” “这就叫过分?”向母不屑道:“她干活也干不利索,一天到晚除了勾搭人,还会点什么?” 陆舒阳踏出门,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身边丁盼秋气得脸色涨红,刚要开口反驳,被陆舒阳按住。 陆舒阳没搭理向母,偏头:“大队长,我还以为这件事你不打算管,想要交给别人来处理。” 大队长? 向母愣了愣,跟着转过头,就发现大队长还有向朋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大队长听着陆舒阳的话,脑仁突突地发疼。陆舒阳说的“别人”还能有谁?当然是警察。 这一年都过去了大半,要是出个犯流氓罪的生产队员,今年他们向家村别想评上优秀生产队。想到这里,他难免对向朋义心生怨气。只是,还得先处理好眼下的问题。 大队长示意向朋义拉住向母,训斥道:“你闹什么?还嫌闹腾得不够?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把稻子割了。” 向母万万没想到大队长会偏帮陆舒阳,连自家人都拉着她,她狠狠地剜陆舒阳,嚷嚷道:“我说什么来着,祝佩芸,你净会勾……” “妈,别说了!”向朋义不敢看陆舒阳,也不敢看大队长,打断向母的话:“我们赶紧回去。” 他原本还想之后再找陆舒阳好好谈谈,可现在她都把事情捅到大队长那里,摆明了不想和解。 “别急着走。”陆舒阳的语调依旧平稳,不紧不慢:“你妈妈觉得我欠你,不如你来说说看,我欠你什么?比如,唔……什么警?” 向朋义后背一紧,急忙开口:“对对对,你送了麦乳精。” “还有?”陆舒阳提醒他:“你要是不记得,我可以帮你报。” 旁的人听不懂,向朋义却听出里面明晃晃的威胁。很显然,他自己不报东西的话,祝佩芸摆明了要报警。向朋义嘴里发苦,他的亲娘欸,好端端地,怎么跑来招惹这个煞星? 他完全忘记,要不是他的抱怨,向母怎么可能大晚上地跑来知青点? 搪瓷杯还在陆舒阳那里,真要被她鱼死网破报警,可就丢脸丢到家了。向朋义深吸一口气,咬牙回忆道:“有一罐子糖果,一盒子雪花膏,还有……” 随着向朋义报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周围人的眼神都变得异样。哪怕大队长再怎么想给自己村子里的人辩解,听着这些东西,大队长都没脸开口。 短短的几分钟,向朋义却感觉漫长得像过了几个小时。不数不知道,这一回忆,向朋义才突然发现,原来祝佩芸送了他那么多东西。 等向朋义终于停下,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活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他不想继续久待,拉着向母就跑,甚至来不及跟大队长说上两句话。 大队长也懒得搭理他,对陆舒阳说:“小祝,这回对不住啊,我去他们家去晚了,让你受委屈。那个,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他试探着问道。 “只要之后不要来我这里就行。” 听到陆舒阳的回答,大队长松了口气,又跟周围的知青们道歉:“嗐,对不住大家伙儿,你们别在这外头了,回去复习吧。指不定回头就考个大学,咱们村里也有面子。不过近两天还得麻烦你们加把劲,把稻子割好。” 先前帮陆舒阳说话的男知青叫杜景辉,也是祝佩芸、丁盼秋他们这一批的知青。闻言,杜景辉笑着说道:“放心吧,大队长,我们都知道。” “好好好,那我不耽误你们时间。” 说完,大队长匆匆离开,准备再去向朋义家一趟,给他们提个醒。 向母被儿子一路拉回家,气得推搡向朋义:“你干嘛呢!啊?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人家把你踹进池塘里,我给你讨个公道,你还找大队长来说理?”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向朋义企图辩解。 向母咄咄逼人,问:“那你说,是哪样?” 向朋义支支吾吾,硬是憋不出话。给祝佩芸下药这件事,他没跟家里人商量。既是怕他们说漏嘴,也是觉得这种事说不出口。 向父难得黑了脸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哐当响:“哪样?你养的好儿子,你不知道哪样?”他一只手指着外面,骂道:“大队长都找到家里来,说朋义想对那个祝佩芸下药,要不是他劝着,祝佩芸都要报警了!我这张老脸都丢没了!” “什么?下药?”向母像被掐住脖子,眼珠子凸起,声调一个没有控制住,几乎破音。 “妈!你小声点!”向朋义瞅了瞅向大伯和向大伯母的屋子:“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 向母立即收声,自知理亏,咕哝道:“谁叫你做出这种大事?”顿了顿,她嫌恶道:“祝佩芸那个死丫头,有什么好的?你就非要娶她?” 向朋义:“妈,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佩芸家就她一个女儿,她送的那些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以后还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我的?” 只可惜,他下药这事不仅没成,还反过来被祝佩芸发现,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和解。想到这里,向朋义就倍感肉痛,煮熟的鸭子飞了,换谁都得心痛。 向母这才意识到严重性。那祝佩芸跟刺猬似的,逮谁扎谁,可手里的好东西确实多。她不禁念叨起来:“你说你,也不跟我和你爸商量商量。” 向朋义心烦意乱:“反正都变成这样,妈,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向母还想说点什么,大门被敲响。向父去开门,就见大队长站到门外边,他连忙请大队长进来:“大队长你怎么来了?快快快,里边坐。” 大队长摆摆手:“我就说两句话,不进门。不是我说,你们这事做得真不地道。今晚要不是我去得快,人小姑娘指不定就真的气得报警。” 向父尴尬地笑笑:“我们也是才知道的,这不,正在训朋义呢。” “还有你媳妇,说话没个把门儿的。没个根据的事,叫她别瞎说。”想起向母之前说了半截的话,大队长脸色一黑。别以为向母没说出口,他就猜不到她要说什么。得亏没说出来,这话要是传进他媳妇儿耳朵里,还不得闹得他家里鸡犬不宁?朋义他妈真是越大越没个分寸。 他又敲敲打打道:“总之,你们家别去找人家知青麻烦,人家知青也不会告你们。” 向父连连点头:“是是是,大队长你说得是。今晚谢谢您过来知会一声。” “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啊?我也回去了。不用送。你们家要是真的谢我,这两天割稻子卖点力,我都要反过来谢谢你们。” 向父关上门,没好气道:“听见没?这事以后不许再说。传出去,我都嫌丢人!” 向母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到底还是悻悻闭嘴。 . 知青点这边,大队长走后,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回去。当然,少不得指点向朋义两句,竟然拿了祝佩芸那么多好东西。亏他们先前还觉得,向朋义追求祝佩芸,追求得诚心诚意呢。 丁盼秋先前被向母激起的火气烟消云散,她按捺不住好奇,问:“佩芸,向朋义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他竟然全说出口了。” 宿舍里的其他女知青也支起耳朵,想从当事人那里听点八卦。 “可能是良心发现。”陆舒阳完全没把今晚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眉头都没动一下,继续翻手头的复习资料。 说到底,不管是功德部自身的任务,还是祝佩芸的委托里,都没有对向朋义的下场作出任何要求。既然如此,解决向朋义就不会被提上她的任务清单中,最多作为任务过程中的阻碍随手处理掉,而不需要在向朋义身上耗费太多心思。这也正是陆舒阳选择去找大队长的缘由。 丁盼秋对陆舒阳的回答十分不满:“你搁这儿糊弄我呢?” 一张纸被推到丁盼秋跟前,上面写了一道题。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陆舒阳从容道:“没别的事干,就来把这题做了。是正弦定理相关的题,正好巩固巩固知识。” 丁盼秋:“……” 第二天清晨,天光还没有大亮,向家村就响起嘹亮高亢的鸡鸣。 陆舒阳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困意。她起身,动作很轻,连衣料摩擦声都微不可察,丝毫没有惊动知青宿舍里的任何人。她踏出知青宿舍时,天边才将将有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没有被工业污染和开发的村落,就连天空都要显得更为明净透亮。 陆舒阳舒展了下四肢,就绕着向家村的外圈开始跑起来。陆舒阳跑步的姿态非常轻盈,不紧不慢,像飞掠而过的燕子。过于轻松的模样,让人极其容易忽略她的速度是那样快。没多久,她又开始了第二圈、第三圈…… 陆舒阳跑完最后一圈,脸色红润,不见喘气,这几圈下来,她大致对自己现在的体质上限有了大概的估算。 这样的体质,作为平常人还行。可要想达到她的目标,还是有一些差距。看来之后要勤加锻炼了。 陆舒阳望了一眼冉冉东升的旭日,如是想道。 陆舒阳锻炼完,慢跑回知青点。 她起得很早,几近“闻鸡起舞”。平常这个时间,田地里应该没什么人。偏偏陆舒阳回去的路上,几乎每块田都能看见有人打着哈欠,弯腰割稻。 陆舒阳回到知青点时,一众人也都急吼吼地往外走。 丁盼秋扯了一把陆舒阳:“佩芸,你哪儿去了?大队长刚过来敲门,喊大家伙儿早点上工割稻。” “跑步。”陆舒阳回答说。 边上有人叹气:“搞不懂大队长在想什么,这大清早的,我还没起床呢。昨晚看书本来睡得就晚。” 这两天的日头晒得很,大队长又催得紧,收割稻子本来多少有点休息的时间,都被催得快没了。别说知青了,向家村几乎各个人都在嘀咕。 “大队长到底想干嘛啊?这两天累得回来只想往床上一倒。” “可不是?这稻子晚两天再割,也不会有事,真搞不懂大队长怎么急得跟要去投胎一样。” “哎呀,好在今天总算是割完喽!之后就能休息一阵子,农闲的时候没什么活要忙,大家都能好好复习。” “……” 丁盼秋整个人瘫在陆舒阳旁边,羡慕不已地望着她:“佩芸,你就一点儿都不累吗?” 天知道祝佩芸是不是受了失恋的刺激,白天割稻子,晚上回来依旧有余力看书。这段时间知青点的众人会聚在一起复习,互相帮助,陆舒阳基本上都是帮别人的那种。她讲题的方式简洁易懂,再难的题目,到了她手里,不出片刻就会得到答案。 陆舒阳的视线没有从书上移开,说:“还行。”按理说,这样的回答听起来应该是敷衍的。偏偏她的语气平静而笃定,让人有种被好好回答了的感觉。 丁盼秋搓了搓脸:“老天,你真是太可怕了。” 陆舒阳把手头的函数题解开,抬头问丁盼秋:“这道题做出来了,你要现在听还是……?” “这么快?”丁盼秋吃惊道。她想了想,说:“明天早上吧。最近几天实在有点累。我去洗漱,等会儿睡觉,好好休息一顿,明早起来认真复习。” “嗯。”陆舒阳应了声,继续看书。 可惜,丁盼秋没能一觉到天亮。半夜里,她被轰隆的雷声惊醒。 “轰”地一声炸响,雨点砸得窗户砰砰作响,屋子里其他人也被吵醒。陆舒阳还坐在书桌边,桌上点着一盏灯。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晃动,一道银白的电光从窗外映亮屋内,照亮她的半张侧脸。又是接连几道炸雷,惊得灯火都颤抖起来。 几个女知青茫然地互相看了眼,听陆舒阳温声说道:“没什么事,下雨了,睡吧。”她的话音那样安宁平缓,让丁盼秋她们无端感到安心。 “哦哦……好。” “佩芸,你也早点睡。” “回头明早起不来。” “嗯。”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声势浩大,活像要把前阵子缺失的雨水一次性补足。一场暴雨过后,空气里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水汽。地里的杂草倒伏,沉重的水珠压得它们抬不起头。 和略显迟钝的知青们相比,靠天收的老农民们更加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要是没有大队长死活催着他们收割稻子,他们至少要损失一半的收成! 5. 年代5 这场暴雨过后,再也没人说大队长的不是,谁见了大队长都得夸一句“大队长料事如神”。 大队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特意拎了两条鱼到知青点,送给陆舒阳,再三道谢。 然后,他又悄摸摸叫过陆舒阳,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祝啊,朋义那事儿,咱这就当过去了?你也千万别说出去。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出去对你也不好,是不是?你放心,我说过朋义好几回,保管他不敢再来打搅你。” 陆舒阳对大队长的反应并不失望。他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他和向朋义都是向家村的人,再加上向家村要真的出个犯事儿的,肯定会影响年终的优秀生产队评选,难免会偏向向朋义一点。人之常情而已,无可厚非。 陆舒阳可有可无地应道:“只要他不来找我麻烦。” “好好好,我就知道小祝你顾大局。” 等大队长走后,一群知青齐刷刷看着拎着两条鱼回来的陆舒阳。 “啊?暴雨这事竟然是祝佩芸说的?” “你怎么也没跟我们说过?” 管晓慧故意板着脸,说:“好你个祝佩芸,搞了半天,原来是你这么个家伙,让我们辛辛苦苦连轴转了两天。” “请你们吃鱼。”陆舒阳把鱼送到他们面前:“当做赔罪。” 见陆舒阳这样,管晓慧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没事,我开玩笑呢。” 杜景辉也点头说:“两条鱼,你一个人能吃好几天。要是给大家伙儿分了,一人就几口,怪可惜的。” “没事。最近大家都辛苦了。”陆舒阳并不在意这种事。何况,这也不全是她的功劳。要不是大队长执行力够强,大家又齐心协力,哪怕有她的提醒,也不可能赶在下雨之前割完稻子。 “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陆舒阳把两条鱼塞到丁盼秋手里:“交给你处理了,我进屋继续看书。” 丁盼秋手忙脚乱地拎着鱼:“行行行,等会儿好了我们叫你。你们谁会烧鱼?” 管晓慧一撸袖子:“我来我来,不是我吹,我跟我妈学过,我妈烧的鱼,那叫一个香。看我给你们露一手,一条红烧,一条煮汤。” “得嘞!我来给你烧火。”有个男知青应道。 “那我来杀鱼。” “……” 院子里热热闹闹,陆舒阳继续看她的复习资料。 丁盼秋本来想喊陆舒阳出来,被管晓慧拉住了。“咱们不打搅佩芸复习。”说着,管晓慧盛了满满两大碗,递给丁盼秋:“你进去放到她边上,记得让她趁热吃。” 丁盼秋笑着应道:“好。” 不得不说,管晓慧的手艺确实很好。更何况,在这样物质贫瘠的时候,能吃上一口鱼,简直不要太幸福。 那股子香味,从知青点的院子一直飘到外面去,惹得向家村不少路过的人都探头问情况,才得知下暴雨这事,是陆舒阳提前告诉大队长的。 于是向家村的人们夸起大队长时,又捎带上陆舒阳。连向朋义一家都知道,多亏有祝佩芸提醒,否则他们向家村今年的稻子就要被雨打没。 向父这才明白为什么大队长那么维护陆舒阳。他闷不做声地“吧嗒吧嗒”抽烟,半晌,说道:“朋义,以后你别去招惹人家。” 向朋义嘴上应着:“我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向母恼羞成怒,说:“我们家朋义这么好,那个祝佩芸不识相,有的是人要嫁给朋义。” 说干就干,向母转头就跟周围人叨叨,说想给向朋义找个媳妇儿。向朋义家就那么一个独苗苗,他家条件也不错,一时间还真有不少人打听情况。 向朋义要找对象的消息甚至被人故意传到陆舒阳耳朵里,她置若罔闻,继续跟身边的丁盼秋讨论语文题。主动搭话的大娘语重心长道:“小祝啊,不是我说你,朋义多好一孩子,你跟他闹什么脾气?你们小年轻,就是不够稳重。快去跟朋义道个歉,你俩有什么过不去——” 丁盼秋冷下脸:“大娘,你这话得不对吧?佩芸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向朋义的事,凭什么要她去道歉?” 陆舒阳神色平静,语气礼貌,说出的话却让大娘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 大娘感到一阵恼怒,不由得道:“小祝,小丁,你们俩这没大没小的,家里人怎么教的?亏你们还是读过书的人。” “这不劳你费心。”陆舒阳慢条斯理地拧干手上的衣服:“至于道歉?你提醒我了,上次只顾着把向朋义踹进池塘里,还没有找他要一声道歉。” “什么?你把朋义踹进池塘里?”大娘惊疑不定地看着陆舒阳,嗓门一下子没控制住,喊开来。 陆舒阳面不改色:“嗯,就在这个池塘。” 说完,陆舒阳没再理睬大娘,抱着洗好的衣服,和丁盼秋一起回往知青点。留下大娘震惊过度和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其他人议论纷纷。 丁盼秋本来还因为那大娘的话生气,听到陆舒阳的发言,连生气的功夫都省了。她惊奇地问道:“佩芸,你真把那家伙踹进池塘啦?” “嗯。”陆舒阳没有在意这种小事,继续给丁盼秋解答语文题:“刚刚那道题我觉得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你看……” 丁盼秋很快就收回心思,认真听陆舒阳的讲解。比起向朋义,当然还是学习更香。 向家却突然发现,原本还对他们家有意思的几家接连改口,不是说家里事儿多,离不开女儿帮忙,就是说女儿还小,再留两年。向母到处打听,才终于知道事情的起因来自池塘边的对话。现如今,别说向家村的人,就连隔壁陈家村都有人问,你们向家村的那个什么向朋义,真给人家女知青踹进池塘里啦? 为这事,向大伯母没少挤兑她,向母气得饭都吃不下。 而向朋义只要一走出去,就有人用异样的眼光偷瞄他,别提有多尴尬。 一时间,向朋义心里愤恨不已。都怪祝佩芸,亏他还在祝佩芸身上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上次一定是他对祝佩芸太过放松,只要再找准机会,还愁达不到目的?更何况,祝佩芸一个人孤身在外,还是个姑娘家,又能怎么样?这里可是向家村,哪怕她闹得再大,村子里的人也会帮他。 唯一的问题是,那种能致昏的药没有了,还得再进购。这药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再加上现在还没有解开自由买卖的禁令,向朋义还得跑一趟镇上的“黑市”。 向朋义就说:“明儿家里不是要去镇上买东西吗?我去吧。”怕被拒绝,他还找了个借口:“我出去散散心,省得老有人凑我跟前说事。” 向母一下子就心疼起儿子:“好好好,那明儿你买东西去,也给自己买点喜欢的。”她这么说着,从布包里取出钱,塞给向朋义。 向朋义心中一喜,连声道:“谢谢妈!” 第二天,向朋义就出发去镇上。当然,他是起了个大早,走路去的。毕竟全村唯一的自行车在大队长家里,他近来讨大队长的嫌,哪儿敢觍着脸上门借? “好好好,没事,这自行车小祝你尽管骑。” 大队长热情地把自行车推到陆舒阳跟前,还不忘嘱咐道:“路上记得注意安全啊。” 陆舒阳愿意不追究向朋义的责任,还提醒他暴雨的事情,再加上陆舒阳上门时带着剩下的半罐子麦乳精,大队长很痛快地松口借自行车。 “谢谢大队长。”陆舒阳接过自行车把,坐在前面,偏头示意丁盼秋:“上来。” 丁盼秋兴奋地跨坐上去,抱住陆舒阳的腰:“佩芸你也太棒了!不仅从大队长那里借来自行车,还能骑自行车带人!” 陆舒阳坦然地收下丁盼秋的夸奖,载着丁盼秋朝镇上去。 最近本子和笔消耗量有点大,尤其丁盼秋家里没有条件给丁盼秋寄课本,她的教材基本上靠借和抄,更需要纸笔。除此以外,祝佩芸每个月有给父母写信的习惯,陆舒阳无意断掉书信,平白惹得祝父祝母担忧。 因此,她和丁盼秋决定去一趟镇上。 从向家村到镇上,走路要两三个小时,骑自行车大概才一个小时,要方便得多。陆舒阳和丁盼秋早上八点出门,十点不到就抵达镇上。 陆舒阳和丁盼秋都没有逛逛的打算,进了供销社,直奔本子和笔。供销社的售货员也不奇怪,这阵子本子和笔卖得可多。 买完纸笔,陆舒阳问丁盼秋:“我去邮局,你跟我一起还是……?” 丁盼秋想了想,说:“我去书店里瞅瞅,看看有没有新的资料。” “可以。”陆舒阳看了眼时间,说道:“那谁先办完事就回供销社这边等人。” “好。等会儿见,佩芸。” 丁盼秋应完,就迫不及待地小跑着去书店,生怕晚了一步就看不到最新的教材。她囊中羞涩,买不起书,但看个十几分钟,老板也不至于撵人。 书店老板这阵子见惯了年轻的男男女女进门,熟练地招呼道:“姑娘,想看什么类型的教材?” “有没有最新的化学教材?”丁盼秋脸上发烫,不好意思说自己就看看,买不起。 书店老板翻了翻单子:“哎呀,不巧,姑娘,近来买书的人多了好多,化学的给卖空了。” 丁盼秋不禁有点失望,却听书店老板话锋一转:“但是,”他压低声音:“我知道有个地方有的书卖。” 丁盼秋一怔,猛地被书店老板话里透出来的意思惊得瞠目结舌:“你是说……这、这怎么能行?”投机倒把可是上面严令禁止的! “哎呀,怎么不行?”书店老板振振有词道:“大家都想买书,可这书又供不上,我们也不能耽误大家伙儿高考是不是?姑娘,我是成心想帮你,才跟你透露这个消息。你爱去不去。何况人家的书也要比我店里便宜好多,当然了,质量上是要差点,可该有的内容都有,你保管放心。” 这阵子他没少帮人拉客,分成赚得比守着书店还赚钱。不管是愿意冒个险买书的,还是胆小不敢去的,反正都举报不到他身上。 “……” 丁盼秋顺着书店老板的指路,沿着长长的河流,钻进一个狭小的巷道里走。她的手心沁出了汗,不断安慰自己,她就是来看看,不一定买得起。 走着走着,丁盼秋忽然瞥见一张脸。 ——是向朋义! 丁盼秋本来就心虚得不行,遇到认识的人,连忙四下看看,躲到一个角落里。躲起来以后,丁盼秋又不免奇怪,向朋义到这边来做什么?他要买啥?她竖起耳朵,企图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这边,丁盼秋屏住呼吸,听到一把粗声粗气的嗓门:“小子,这东西你还想买?” “是是是,申哥,”丁盼秋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向朋义:“不知道你那里还有没有那种药?我再买一点点可行?” “有倒是有,”申哥叼着烟,斜眼看向朋义:“但这东西可不好弄。你付得起吗?”上次向朋义花了好大的价钱才买下来,申哥可不信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能凑齐买药的钱。 向朋义讨好地笑道:“这药我拿来讨媳妇儿的。申哥你放心,她家里条件可好着呢。等事情成了,我一定还上。” “那就是要赊账喽?” 申哥用眼角觑着向朋义:“倒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是还不上……”申哥发出冷笑:“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吧?虽说咱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我可不会留情。” 向朋义后背一紧,生出一丝犹豫。但下一秒,他就抛开这些顾虑,咬牙道:“我知道。这药我买了!” 祝佩芸叫他吃那么大的亏,现在他在向家村的名声都坏了,哪里还能娶到好媳妇儿?更何况,除了祝佩芸,他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他可不甘心娶个农村里的姑娘,然后一辈子都在庄稼地里弯腰。 ——药?讨媳妇儿?家里条件好? 这些条件重合起来,丁盼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祝佩芸。她脊背发凉,捂住嘴巴,压住快到嘴边的惊叫。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而且他还盯上了佩芸!不行,她必须快点去跟佩芸说!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背后猛地拽住她的胳膊:“申哥,这里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丁盼秋被扯得一个踉跄,暴露在人前。向朋义立刻认出她来:“丁盼秋!” 申哥问:“你们认识?” 怕申哥误会,向朋义连忙否认:“我跟她不熟,她是我们队里的知青,不知道怎么的跑到这里来了。” 抓住丁盼秋的男人想了想,说:“知青啊?那估摸着是过来买书的。老卓最近搞了一批教材,卖得可赚钱。” 申哥无所谓道:“管她是来做什么的,反正不能让她把刚刚听到的话说出去。” 向朋义也怕这一点,忙不迭应道:“对,对。” 丁盼秋被拽出来的时候慌得不行,真正预料到自己的后果了,反而无所畏惧了。她冲向朋义大骂道:“佩芸对你多好,你竟然敢这么算计她!她家里条件好,关你什么事!你要不要脸!” 向朋义被骂得挂不住面子,怒从心头起:“闭嘴!没你说话的份!我跟祝佩芸谈了那么久,她凭什么想走就走?高考?我呸!她也考得上?” “你——!”丁盼秋气得脸蛋通红:“你还是不是人?你混蛋!” 申哥打断两个人的争吵:“行了。”他看向抓着丁盼秋的男人:“柱子,趁着这会儿没人,把她扔河里头,就当是淹死的。” 买卖这事姑且不论,这知青也是来偷偷摸摸买书的。关键是他卖的东西就更危险了,哪儿能叫她宣扬出去? 柱子听命,按着丁盼秋就往河水里压。丁盼秋咬紧牙关,腿肚子直打颤。她都还没有参加高考,竟然要因为向朋义这个混蛋东西丢掉性命。还有佩芸,佩芸可怎么办啊,被向朋义给盯上了,岂不是要被迫嫁给他? 眼看着水面越来越近,丁盼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睫疯狂地颤抖。 突然,背后响起接二连三的闷哼声,摁着她的力气突然松开。 丁盼秋没了支撑,险些栽进水里。还是身后有只手捞了她一把,勾着丁盼秋的腰将她拉回岸边。丁盼秋一回头,惊异地发现不管是向朋义,还是那位“申哥”,又或者刚刚紧抓着她的柱子,全都倒在地。 站在她面前的是陆舒阳。 陆舒阳面不改色地将她一个手刀劈晕的柱子往旁边一踢,转过头,冷淡的神色柔和下来,对丁盼秋说道: “没事了,别怕。” 一瞬间,丁盼秋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也算是个胆大的姑娘,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这种命悬一线的事情。丁盼秋直接往陆舒阳身上扑:“佩芸!他们……” 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掉出来。陆舒阳只好任由丁盼秋趴在她身上哭。她垂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和丁盼秋分开行动后,她就让系统开启了对丁盼秋的动向监控。经历过这么多小世界,陆舒阳知道,有些剧情资料里原有的情节,会在剧情拐了个弯之后,再次以另一种方式拐回来。祝佩芸的委托里既然有保护丁盼秋,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丁盼秋哭了一会儿,情绪总算发泄出来,才吸吸鼻子,对陆舒阳说道:“佩芸,你是不知道!这个向朋义到现在还在你的主意!” 她把自己听到的对话抖落得七七八八,义愤填膺道:“佩芸!向朋义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跟他分得好!” 陆舒阳“嗯”了声,拍拍丁盼秋的肩膀,说:“我们去一趟警局。” 不管是申哥的投机倒把,还是向朋义的买药害人,又或者柱子的杀人灭口,都很刑,刑到喜提银手镯一对。 ——就是可惜大队长心心念念的优秀生产队,到底要飞走了。 6. 年代6 为免向朋义三人醒过来逃跑,陆舒阳留在原地看着,丁盼秋跑去警局找人。 丁盼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包括书店老板透露她黑市的事情,以及她动了心思去黑市买书。好在她什么也没来得及买,甚至还反过来遇到这种倒霉事,警察们仅仅是口头上批评了她,然后跟着丁盼秋去抓向朋义三人。 看到陆舒阳和倒在地上的三人,为首的警察还很是吃了一惊,冲陆舒阳比拇指道:“小姑娘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还挺能打啊。” 陆舒阳还没有说话,丁盼秋倒挺骄傲:“那是,我当时快吓坏了,一回头就看见佩芸唰唰唰把他们打趴下,可厉害了!” 警察们也乐了:“哟,这么厉害?” 陆舒阳捏捏眉心,头一回发现丁盼秋这么心大。她拎着丁盼秋的领子:“见笑。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我们都在向家村,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去向家村找我们。” “……” 向朋义进警局的消息,用不了一天就在向家村里传得到处都是,就连隔壁的村子都略有耳闻。向大伯母回娘家时,还听家里人问她:“向家那个朋义啊,真进局子了?” 向大伯母的笑容一僵。进局子?她再怎么讨厌向朋义一家子,也不想听到向朋义进局子的消息啊!这可是会连累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的! 向大伯母顾不得再说些什么,匆匆忙忙赶回向家。 还没进门,向大伯母就听见向父的吼声:“你养的好儿子!去镇上一趟,还把自己送进局子里了!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向母早就被向朋义被抓的消息冲得六神无主,哪怕被向父这么吼,也只是嗫嚅了几下嘴唇,说不出什么话来。 向大伯母腿一软,靠在门框上,眼睛发直。他们家算是完蛋了,这要被村子里的人说道多久啊!她忽然生出无限的懊悔。早知道,早知道在向朋义那混账东西起歪心思的时候,她真应该提醒提醒人家姑娘啊! . 向家死气沉沉,知青点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丁盼秋眉飞色舞地跟众人描述当时的场景。她说得绘声绘色,女知青们的目光不住地往陆舒阳身上飘。陆舒阳头也不抬:“书都看完了?” 所有的视线“唰”地都消失不见。 陆舒阳拿笔敲敲丁盼秋的脑袋:“好好准备考试。” 丁盼秋嘿嘿一笑,嘟囔道:“就是看书看累了,所以聊聊天放松一下呗。” “就是说啊,佩芸,你也别太严厉嘛。” “说起来,站在佩芸跟前,我真的以为碰见老师了。” “哈哈哈哈原来大家都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管晓慧若有所思:“主要是因为佩芸这阵子一直在教咱们吧?就跟知青点的老师们似的。就连隔壁男知青都要找佩芸问问题。”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是隔壁的杜景辉:“那个,佩芸在不在啊?” 有姑娘嚷嚷着开玩笑道:“不在不在,我们问佩芸问题都问不完呢,没你们的份儿!” 杜景辉也不恼,看向陆舒阳,说:“佩芸,大队长找你。对了,还有丁盼秋。” 大队长来找陆舒阳和丁盼秋,自然是为了向朋义。自家生产队里出了这么个犯罪分子,大队长的脸色称不上多好看。 大队长边上还站着位年纪不轻的老警察,他没有寒暄客套,一上来就问陆舒阳:“听向大队长说,之前向朋义就对你企图下药过?” “什么?”丁盼秋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乍然听到,立即扭头问陆舒阳:“佩芸,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没事。”陆舒阳安慰她:“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也没得逞。我不是说了吗?我把他踹进池塘里去了。” 说完,陆舒阳回答老警察的问题:“是的,就在前些天。我那里还有当时他下了药的搪瓷杯。” 老警察忍不住训斥道:“胡闹!前些天的事,为什么不报警?到这会儿,证据估计都没了。何况,那种畜生想对你下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也该为你的父母想想,要是他们的女儿在外面出了事,你让他们怎么办?” 大队长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皱成一张苦瓜脸,生怕陆舒阳把他供出来。出乎意料的是,陆舒阳没有,她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们以前谈过一场,当时虽然比较恼火,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重新做人机会。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舒阳的认错态度很好,老警察也就没再继续揪着这件事,转而继续道:“我今天来找你们,是想请你们再重新好好回想那天见到向朋义和申哥的对话。” 他怕两个姑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又说:“那个申哥,是局子里挂着照片的,干的违法的事情一大堆,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 丁盼秋仔仔细细地想了好久,陡然想起来:“对了!那个申哥说过,说过什么他跟向朋义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老警察精神一振:“就在向家村?那范围能缩小好多。谢了,姑娘!” 老警察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准备搜查。大队长却眼前一黑,这、这叫什么事啊!他们村子里出一个向朋义还不够,竟然冒出来一个在警局挂名的“申哥”?! 丁盼秋瞅着大队长,小声跟陆舒阳说:“佩芸,你看大队长这副表情,就跟下一秒就能晕过去似的。” 陆舒阳扫了一眼,发现丁盼秋的描述非常准确。她扬了扬唇,没有再刺激大队长脆弱的心,礼貌地温和询问:“大队长还有什么事吗?” 大队长欲言又止,说到底,这事是他们村子里自己人惹出来的麻烦,他又怪不到两个姑娘头上去。最终大队长叹了口气,说:“对不住啊,小祝,小丁,是我没管好村子里头的人。”早知道,还不如让小祝直接报警呢。 陆舒阳摇摇头:“不关大队长的事。” 大队长又不是向朋义的爸妈,还能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哪里能预料到这么多事呢? 大队长没再说什么,苦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耽误你们学习了。你们俩赶紧回去吧。我也走了,出了这么两个家伙,还得去开会。” 之后陆舒阳再听到向朋义的下场,是在丁盼秋嘴里。丁盼秋对这件事格外关注,一听到消息就跑来告诉她,那个申哥家被找到了,证据齐全,和他的手下柱子一起被判死刑。向朋义稍微好一点,被判了十五年。向大伯母死活拉着向大伯分了家,向家乱成一锅粥。 丁盼秋还有点不太满意,哼哼道:“竟然才十五年,要我看,他就该跟那另外两个人一样,判死刑才对。” 陆舒阳不以为意:“十五年能改变的事情很多。别想了,”她点了点丁盼秋面前的题目:“把这道题做出来吧。” 丁盼秋拖长声音:“知道了——祝老师——” 管晓慧坐过来,凑热闹般笑道:“祝老师,来教教我这道题?我也有不会的,你不能偏心只教盼秋啊。” “还有我!还有我!” 知青宿舍里一片笑声。 “……” .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场大暴雨过后,又陆陆续续下了几次小雨,秋老虎也早已不见踪影。天气慢慢凉快下来,早晚如果出去,不多穿点,都要打个哆嗦。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陆舒阳。她清晨照旧绕着向家村跑步。 系统有些好奇:【不是已经解决了向朋义和他的同伙吗?宿主为什么还要锻炼?】 【同伙?】陆舒阳留意到系统的用词。 系统说:【那个申哥,前期卖给向朋义药物,后期帮向朋义处理掉怀疑他大学生身份的人。等向朋义事业有成后,就反过来帮申哥洗白了。从血缘关系来算,他们还是堂叔侄。】 陆舒阳了然,原来是这样,难怪向朋义能借着祝佩芸的成绩做到那种地步,原来是后头还有人给他收拾。 她又回答系统:【我锻炼不是为了解决向朋义他们。你没有注意到吗?】 系统:【注意到什么?】 【祝佩芸的父亲是军人。】陆舒阳说:【她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系统大为惊奇,连忙翻了翻剧情资料,果然在短短几行剧情背景中找到了有关祝父的部分。祝父确实是一名军人,按理说这样的家境应该还算不错,奈何祝父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总要祝父拉扯。 可惜在原本的剧情资料中,祝佩芸嫁给向朋义后没多久,祝父在战场上丧命。祝母疲于应付上门闹腾的小叔子,一时无暇顾及女儿,也因此不知道祝佩芸考取了好成绩,只以为是怀孕使祝佩芸状态欠佳,没能成功考上大学。她写信安慰女儿,却没想到再次接到女儿的回信时,是女儿的死讯。丧夫丧女的悲痛堆积在一起,祝母在不久之后选择了自杀。 【但宿主是怎么确知祝佩芸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陆舒阳微哂:【看来,我看书的时候,你都在挂机?】 系统:【……】 明明这不是它的职责,系统却无端感到一种心虚。 陆舒阳也只是随口跟系统开个玩笑,继续说道:【祝佩芸的每一本书扉页上都写着一句诗。】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注1] 而恰好,比起握笔,她的手更习惯执剑。 7. 年代7 十一月中旬,陆舒阳收到了祝家父母的回信。 祝父估摸着还在军营里没出来,写信的人是祝母。信里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像是怕祝佩芸压力太大,信里没有提太多有关高考和学习的内容,反倒是多半在叮嘱女儿要照顾好自己。中间还问到了祝佩芸之前跟她提过的“向朋义”。 祝父祝母对祝佩芸这个唯一的女儿,不可谓不用心。 陆舒阳摩挲着信纸,祝佩芸的委托里没有涉及到祝父的部分,多半是因为祝佩芸当时的心理状况不太好,时空管理局就没有给她看她死后的情形,因此祝佩芸不知道祝父、祝母那边的情况。 但祝佩芸就连丁盼秋都想救下,更遑论血脉相连的父亲。 思考完这些,陆舒阳将信件整整齐齐地放进祝佩芸专门用来装家书的盒子里。一个月至少一封家书,这个小匣子里已经叠了一打信。看得出来,它们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破损。 陆舒阳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除非祝佩芸不知道祝父的遭遇,否则委托里不可能不提到这一项。 陆舒阳问系统:【祝佩芸现在怎么样?】 【在您的私人空间,等待宿主的任务完成。】 【她知道自己死后的事情吗?】 【根据相关部门的心理评估,时空管理局暂未告知。】 ——果然。 祝佩芸拿到录取通知书大概在十二月下旬,而在那之前,祝父就出了状况。倒推一下,恐怕祝父最晚十二月初就出了事。 陆舒阳又去翻剧情资料,没能找到祝父死亡的原因,就戳系统:【能找到祝佩芸父亲的详细资料吗?】 【宿主请稍等。】系统向主系统发出查询申请,几秒后回答陆舒阳:【祝佩芸父亲那次的任务目标是清剿一个hei/势力方面的小型基地,但对方截获了情报,设下埋伏。祝佩芸父亲让其他人先撤退,自己留下了。】 陆舒阳握着笔,轻敲掌心。小世界的剧情资料常常是个很“有趣”的东西,有些剧情会在原本的剧情崩得七零八落时,拐个大弯回来——比如丁盼秋的落水情节。而有些剧情,会在一个小小的细节处改变,就会被蝴蝶效应掀起一场飓风。 不管怎么说,做两手准备总归没错。 陆舒阳一边想着,一边铺开信纸,给祝母写回信。她模仿着祝佩芸的字迹,简略说了说自己的近况。 陆舒阳并不想惹得祝家父母担心,可接下来的计划,还是得让祝父知道祝佩芸的情况比较好。 因此,陆舒阳用祝佩芸的口吻,向祝母倾诉祝佩芸的委屈和难过,说向朋义打算对祝佩芸下药,生米煮成熟饭。也说向朋义跟不法分子来往。 信的最后,陆舒阳状似随意地问及祝父的情况,嘱咐祝父要注意安全。 陆舒阳把还没有写好的信折起来,又抽出第二张特意准备好的,没有任何特征的信纸,换了种笔迹写信。 这封信不是寄给祝父、祝母的,而是寄往祝父所在的上级部门,算是给他们提个醒。这样,就算祝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上级部门估计也会警惕一些。 要不是因为不方便离开向家村太远,陆舒阳倒是不介意先一步去探探祝父丧命的地点,提供更多的信息。可惜周围的人太多,又跟知青宿舍的姑娘们日夜相处,哪怕装病也不可能独处,她只能尽量从简短的资料里摘取比较有用的部分。 次日,陆舒阳跑完步,顺路去了一趟大队长家借自行车去镇上寄信。大队长满脸欲言又止:“小祝啊,你这次去镇上又是干嘛去?” 他很担心陆舒阳再给他抓出个向家村的罪犯——那他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见大队长这副表情,陆舒阳好心地没有说自己的另一半计划,只说:“我去给家里寄信,打算顺便看看向朋义。” 她装不出来对向朋义还有感情的样子,也并不想装,就干脆道:“我去看看他的下场,心里痛快痛快。对了,大队长,你知道向朋义被关在哪里吗?” 大队长:“……” 大队长表情复杂地说道:“小祝啊,你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陆舒阳淡声道:“他做错了事,凭什么要其他人为他留面子?如果他真的得逞,大队长,你觉得祝佩芸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大队长面色颓然,再次叹了口气。向朋义是他们村子里的,他难免心软。可陆舒阳说的也是实话,凭他对向家人的了解,只怕恨不得从人家姑娘身上刮一层油下来。想到这里,大队长脸上臊得慌。 “算了算了。”大队长抹了把脸:“我跟你说就是了。” . 按照大队长说的地点,陆舒阳见到了向朋义。 向朋义的狱中生活显然不是很好,神情憔悴,半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的健气。看见陆舒阳,他哀求道:“佩芸,佩芸,是我不好,你原谅我行不行?我在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要是你能原谅我,我就能早点出去。” 陆舒阳没有反驳向朋义的话,只是说:“我能帮你早点出来?但最主要的不是你跟那个申哥的来往吗?” 陆舒阳平静的态度给了向朋义一丝他们还能好好说话的错觉。向朋义连忙辩解:“没有的事!我其实跟申哥不熟。是我想买东西的时候,他自己凑过来,说他那里有。对了,也是他撺掇我对你下药的,佩芸,你相信我,我就是……我就是太喜欢你了。”至于这话里的真假,只有向朋义自己清楚。 “原来是这样。”陆舒阳透过玻璃,端详向朋义,问道:“你就不问问他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向朋义略带心虚地别开眼睛,说:“我当时没想太多。” 是真的没想太多,还是因为知道申哥的后面是什么? 陆舒阳并不急着一下就问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向朋义说话。向朋义满心都想着尽量哄到陆舒阳原谅他,说不定就能争取减刑,也很配合地跟陆舒阳聊东聊西,努力唤起祝佩芸对他的感情。 聊着聊着,他什么都往外抛:“我听申哥说,晋阳市那儿的好东西可多了。我当时还想,要是有机会,我就能带你去那里看看……” 陆舒阳扬眉,晋阳市?看来接下来可以再去申哥那里看看了。 陆舒阳打断向朋义:“我知道了,再见。” 向朋义还没有发挥完,就听陆舒阳这样说,愣了一下,欣喜若狂:“佩芸,你愿意原谅我了是吗?” 陆舒阳已经走远了,没有回答他。 要不怎么说凡事都是对比出来的?被陆舒阳毒打了两次,几乎从来不给他说话和狡辩的时间,向朋义都觉得,陆舒阳刚刚肯听他说话的表现称得上耐心。他不由得涌起一股期待,佩芸这样,是不是还对他有感情?他是不是有可能早点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见过向朋义,陆舒阳又去见申哥。与向朋义不同,申哥被判处的是死刑。当然,暂时还没有执行,否则陆舒阳见到的就该是墓碑了。 得知陆舒阳要见他,申哥很是意外。他可没忘记,就是这么一个之前完全没被他放在眼里的女知青,把他们三个都送进了监狱。 出于好奇,他同意和陆舒阳见面。 之前申哥几乎不了解祝佩芸,这一见面,申哥就有点能够理解,为什么向朋义会死死抓着祝佩芸不放了。长相漂亮的姑娘,家境又好,人也好骗,随随便便示好就能哄得她死心塌地,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可惜,向朋义那个没用的废物,算是看走眼了。还真以为自己抓着了兔子,结果反倒连累他进监狱。 陆舒阳一言不发地打量眼前这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直看得申哥都有些不耐烦了:“喂,我可没空在这给你当猴看!有什么话快说,没有话就赶紧滚。” 陆舒阳才开口:“我刚刚去见了向朋义。他说,是你撺掇他对我下手的。”他还说,有机会还想带我去晋阳市。”陆舒阳注视着他,留意他的每个细微表情:“他还算有点真心,没有你的话,他不一定会做出这种事。”——才怪。 听到晋阳市,申哥的眉尾动了动。要不是陆舒阳一直在关注他,说不定会错过这点微小的信号。 陆舒阳微不可察地翘起唇角。 “……” 探完监,陆舒阳把信件里之前特意空出来的部分写完,才把信寄出去。 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这个时期,消息传递的速度缓慢,一封信从鲁省到陆舒阳所在的向家村,差不多要一个星期,祝母再通知祝父,恐怕还得再往后推推。不过在祝父出事前,应当能够送到。 寄完家书后,陆舒阳找了个附近没有人的邮筒,把昨天写好的第二封匿名信投递进去。 . 在等候祝家父母的回信前,陆舒阳先等到了另一件事——向朋义想见她。看在向朋义上次算是“帮了大忙”的份上,陆舒阳去了。 “佩芸,”向朋义满脸期待地看着陆舒阳,问:“佩芸,你有没有跟他们说你原谅我了?” 陆舒阳:“……” 陆舒阳早就把向朋义抛到脑后了,哪里还能记得起来这种她甚至都没有承诺过的事? “向朋义。” 看着陆舒阳容色平静的面孔,向朋义的期待倏地烟消云散。她陡然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在这一刻,他忽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好像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祝佩芸。 然后,他听见对面的声音里没有怒意,也没有憎恨,反而显得他像不值一提的尘埃:“我不会刻意去报复你,但——” “祝佩芸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向朋义反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陆舒阳说了什么。他恼怒地瞪大眼睛,想喊陆舒阳回来说清楚,却只能看见陆舒阳的身影远走越远。 室外正午的阳光明亮而灿烂,洒落她满身,而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仿佛祝佩芸被谁从不堪的泥塘里拉出来,拂去纠缠她的淤泥,回到阳光下。 8. 年代8 祝立诚拿着封信,慢悠悠地从收信台往回走。 路上遇到连长,祝立诚立正行礼,连长眼尖,瞅见他手里的信件,打趣道:“哟,这是家里那口子寄信来了?” 祝立诚摇摇头,说:“不是,我家佩芸写的。” 连长知道祝立诚家的女儿叫佩芸,闻言恍然:“原来是佩芸啊。”他关切地问了一句:“那孩子最近是不是在准备高考?” “可不是,她妈急得跟什么似的,非要到处凑教材。”祝立诚顿了顿,又说:“要是能回来,也是好事。” “高考在十一月底,录取通知书下来估摸着得是十二月的事情了。挺好,还能赶回来过个年,到时候你过年也能回家团圆团圆。”连长说着,摆摆手,看了看时间:“不讲了,营里有个会要开。你也回去看信吧。” 说完,连长匆匆忙忙地往会议室走。 开会? 祝立诚下意识就想到了据说之后不久要出的任务。难道是因为这个?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刚刚看连长的脸色,也没有很严肃,甚至还有心思跟他唠两句。祝立诚实在想不到别的,干脆不想了,回去拆信看。 女儿的信里肯定是提到了他,家里佩芸她妈才会把信件又往营里送。 ‘妈妈,我近来过得很好……’ 尽管信件的开头在回复祝母,祝立诚依旧没有跳过信件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往下看。看到陆舒阳粗略讲述她在向家村遇到向朋义的事情时,祝立诚怒从心头起。他们家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姑娘,险些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祝立诚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带着怒气继续读信。 ‘不用担心我,向朋义已经因为和不法分子来往而进了监狱。不过,一想到差点被他得逞,就难免会想,要是世界上能少一点这些不法分子就更好了。听向朋义说,他们的据点在晋阳市……’后面附带着更加详细的地址。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这样就能帮到更多的人。’ 祝立诚的视线在那个详细的地址上逡巡。 “……” 连长赶到会议室时,其他人已经到了。 连长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奇怪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开会?任务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任务有点变动,估摸着暂时要搁置一下了。” “嗯?怎么回事?” 另一个连长把刚看完的信件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昨天收到的,说是之后的那个任务地点有埋伏。” “这事的真假不好说,不过总不能拿战士们的命开玩笑。” “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一下,先让人查查看。” 排长也赞同这话,但是总不能这阵子就这么干等着,所以这次开会还得商量商量之后的行动。可安排是早就定下来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什么备用方案替换之后的任务。 会议开了快一个小时,大家决定暂时歇歇,晚点再说。排长从会议室里出来,就看见不远处蹲着个人。他凑近一看,发现竟然是祝立诚。祝立诚的手里还握着一封信,估摸着应当是他闺女写来的信。听到脚步声,祝立诚抬头,“噌”地站起来:“报告,我有事想汇报。” “……” . 十一月底,越靠近高考的期限,知青点的大家越发用功。旁边男知青那边不说,反正陆舒阳这边,姑娘们睡觉的时间日益推迟。就比如今早,陆舒阳起来晨跑,陆舒阳就看见管晓慧趴在桌子上,手里的笔都没松开。 她蹙眉,将管晓慧抱到床上。中间管晓慧醒了一下,睁眼看见陆舒阳,含混不清地问道:“佩芸?几点了?” 陆舒阳给管晓慧盖上被子,拍拍她的脑袋:“五点,还早,你先睡会儿。九点的时候我叫你。” “噢……” 管晓慧大概也确实是困了,老老实实闭上眼睛。 陆舒阳轻轻带上门,活动活动关节,开始跑步。 昼短夜长后,五点的天色半蒙蒙黑,启明星都没有完全从天空中消隐。但陆舒阳跑了没多久,向家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家推开门,把鸡笼打开,又收拾自留地——十月收完稻谷后,紧跟着就是翻晒和脱粒,等到了十一月底,大家就轻松了许多,有更多的时间打理自留地。 途中,陆舒阳遇到几个抱着衣服去洗的大嫂大娘、年轻媳妇。其中就有向大伯母,还有之前在陆舒阳跟前劝说她跟向朋义好好过日子的大娘。那大娘没料到会撞上陆舒阳,连忙低着头快步走开,生怕陆舒阳找她搭话。 陆舒阳都没留意到向大伯母和那个大娘,礼节性地对众人略一颔首,绕过前面的池塘,顺着小道继续跑步。 有人望着陆舒阳的背影,称赞道:“怪不得人家祝佩芸能打趴下那么几个大男人呢,你们看,她天天早上这么勤快。” 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了捅她:“瞎说什么呢!”向大伯母可还在这。 她怕向大伯母心里不舒服,安慰道:“不过女孩子家家的,这么强势,怕是不好找人家吧?谁敢娶这么个母老虎回家?” 向大伯母反倒没太大的感觉。说到底,这事可是他们家先对不起的祝佩芸。她摇摇头,笑了下,说:“可别提,人家姑娘家里条件好着呢。还能轮得到人家看不上她?何况,那些姑娘不是要参加高考回城么?真要回了城,就更配不上了。” 其他人顺势就把话题转移到高考上:“说到高考啊,住我家的那个知青,这几天晚上我起夜,看见他屋里灯都亮着,看书不知道看到几点。” “住我家的也是,好好一姑娘,这些天瘦了好多。” “嗐,谁叫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 陆舒阳并不知道身后的讨论。她慢慢跑回知青宿舍,知青点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起床。没起来的,多半是由于昨晚睡得实在太迟。 几个男知青在院子里头刷牙,满嘴的泡沫,瞅见陆舒阳进来,忙不迭吐掉泡沫,嚷嚷道:“佩芸,我这有道题,你能帮我瞧瞧吗?” “还有我还有我。” “你那道题找景辉去,他做过,就别耽误佩芸的时间了。” “切,你那题还问了好几遍呢,有什么好问的?” 为了争抢陆舒阳的答疑时间,几个人先自己互损起来。 陆舒阳也没等他们吵完,随口道:“你们自己把问题汇总一下,尽量别问相同的题目和之前讲过的。中午之前送过来,我下午找时间讲。” “好好好,谢谢佩芸!” 这段时间,递交给陆舒阳的题目明显增多。不过陆舒阳也能理解,高考将近,没有谁静得下心来。别说这些知青们,就连村子里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种焦灼的氛围。 高考前一天,向大队长给全体知青放假,去镇上过夜,免得第二天耽误时间。为了钱包和安全的双重考虑,知青们选择一起睡大通铺。有几个姑娘还想临阵磨枪,陆舒阳劝了劝,毕竟考试前还是要保持比较良好的精神状况更佳。 几个姑娘犹豫了下。最后有个姑娘放下笔,小声说:“佩芸做题那么厉害,没必要害我们。她说得有道理,我先去睡了。” 其他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也选择了听从陆舒阳的建议,躺下来。 话虽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躺上床,就安心睡着。 譬如丁盼秋,快十二点了,她还翻来覆去睡不着。也幸好她就睡在陆舒阳旁边,另一边没有人,不至于太过打扰旁人。陆舒阳偏了偏头,问她:“怎么了?还不困?” “困是困,”丁盼秋也压低声音,免得打搅其他人:“但就是睡不着。佩芸,一想到明天要考试,我心慌得不行。我要是考不好,要是回不去,要是……” 她的尾音里不自觉地染上几许颤抖:“佩芸,我有点怕……” 陆舒阳侧过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丁盼秋的后背。她的掌心带着融融的暖意,让丁盼秋无意识地朝她身边靠近。 陆舒阳没有避开,问:“这些天的书都看完了吗?” “嗯……但我总感觉还不太熟。” 陆舒阳报了个开头:“人类社会有几种形态?[注1]” 丁盼秋蓦地感到一种被抽背的紧迫感,急忙脱口而出:“有五种。马克思先生认为,有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gong/chan/主义社会……[注2]” 陆舒阳又接连问了几个语文、数学、历史甚至英语的问题。丁盼秋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慢慢地,反倒平静下来。夜里万籁俱寂,屋内只有熟睡的姑娘们的呼吸声,丁盼秋却无暇顾及,只能听到陆舒阳的提问,和自己回答的声音。她全神贯注地等着陆舒阳的下一个问题。 忽然,陆舒阳停顿一下:“最后一个问题——” “还记得你参加高考的打算是什么吗?” 这次丁盼秋没有回答得那么迅速。她在黑暗中静默良久,才喃喃道:“……我想进首都医科大学,我想当个医生,我想救死扶伤。” “那如果这次没有成功,你会不会放弃?” 丁盼秋抿了抿唇,回答也变得流畅起来:“不会。” “嗯。”丁盼秋听到,陆舒阳的话音平和而笃定,就像她数次给自己讲题时那样,拨开重重的迷雾:“那么,就去做吧。” “别怕。” 丁盼秋感到初冬的寒意仿佛尽数离她远去。她很想用力点点头,或者是大声地回陆舒阳一句“好!”,可碍于夜深人静,她只能给陆舒阳一个坚定的:“嗯!” 陆舒阳闭上眼睛:“晚安。” 丁盼秋小小声地说:“佩芸,晚安。”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初冬的阳光并不灼热,却使人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陆舒阳踏入高考的考场。 这是一场关乎五百七十多万人命运的考试。恐怕未来再也没有哪一场高考,会像今年这样,在冬季举行。 黑板上用粉笔字写着大大的考试科目和考试时间,监考老师们各个目光如炬,紧盯着考生们的一举一动。随着考试时间的一点一点流逝,有人额头上布满密密的汗珠, 这场无声的“战场”上,充满了浓重的“硝烟”味道。 监考老师的目光被一个女生所吸引。与周围的考生不同,她的答题速度不紧不慢,没有频繁地翻动试卷,仿佛是一路顺畅地写下来,丝毫不带犹豫和停顿。从始至终,她的神色都沉稳静谧。 他经过女生身边,看清试卷上的字迹。姑且不论她的正确率,单是那手银钩铁画的字迹,就足以令阅卷老师感到赏心悦目。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祝佩芸。 碍于考场的规矩,监考老师没有久留,又继续往前走。 和前几场考试一样,答完这最后一门考试的试卷,还剩不少时间。陆舒阳没有急着交卷,以免影响别人的心态。 陆舒阳慢悠悠地重新把试卷看了一遍,估算自己的分数。算好分数,陆舒阳也没闲着。她铺开草稿纸,继续推演昨天睡前看到的公式。她的动作极轻,就连翻动试卷都听不到任何动静,只有笔尖擦过纸张的“沙沙”声响,完全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直到最后的铃声响起,陆舒阳才与众人一起交上试卷和草稿纸,踏出考场。 考生们鱼贯而出,时不时可以听到有人三三两两地谈论着考试题目,互相对答案,有人欢喜有人愁。 “佩芸,这里!这里!” 丁盼秋远远地就看见陆舒阳,冲她招手。明明人流如潮,在众多人群之中,陆舒阳依旧保持着她特有的节奏。 丁盼秋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原本经过一场考试的不安、焦虑和疲倦,好像被无声地抚慰过,让人安定。就像是,只要有陆舒阳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眼见着陆舒阳走近,管晓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怎么样,佩芸?你是不是已经做好去首都大学的准备了?” 这些天知青点的众人一起复习,他们太清楚陆舒阳的实力了。毫不夸张地说,哪怕陆舒阳考了个状元回来,他们都会觉得理所当然。凭陆舒阳的成绩,填报最高学府首都大学,显然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这一批人,还遵循着先填志愿再参加高考的流程。比如丁盼秋,填的志愿是首都医科大学。再比如杜景辉,报的是沪市航空航天大学。 杜景辉也半是打趣半是肯定道:“佩芸肯定稳,到时候记得让我们沾沾才气。” “我没报首都大学。”陆舒阳说。 “啊?那佩芸报了什么?” 丁盼秋也颇感意外:“佩芸?你报了什么啊?” 陆舒阳难得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反而卖了个关子:“等录取通知书到,你们就知道了。” 9. 年代9 从最后一场考试出来,不管是女知青还是男知青,都很乐意在镇上逛一逛。丁盼秋、管晓慧她们本来想叫上陆舒阳一起,姑且当做这些日子辛劳学习的补偿,可惜陆舒阳婉拒了。 “你们去玩吧。我得去邮局一趟,看看有没有家里的信。你们玩完了,就来邮局找我。” 临分开前,陆舒阳嘱咐了一句:“记得注意安全,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 听到这话,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丁盼秋。 丁盼秋脸上发烫,嘀咕道:“知道了知道了,佩芸,你快走吧!” ——恐怕她跑去黑市看书这件事,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很给面子地移开视线,商量起到哪里去玩玩了。陆舒阳冲他们挥挥手,大步朝邮局的方向走。 这个时期的信件速度并不快,一封信从陆舒阳所在的向家村寄往祝佩芸家所在的鲁省,至少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一趟往返就是半个月。她是十一月中旬寄的信,如果没有出什么意外,估计祝家父母寄的信也该是这几天到了。 陆舒阳的运气不错,祝家父母的信件正好今天送到——有两封信件,一封来自祝母,一封来自祝父。 祝母还寄来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吃的喝的穿的,用布包好的一堆桃酥,好几瓶糖水罐头,甚至还有一袋子水果糖。以及一看就是新打的毛衣,一双手套和厚厚的围巾,等等。祝母塞这么多东西,生怕女儿在外面吃苦头。 陆舒阳先拆开了祝父的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相比于祝母,祝立诚的信件要显得简短许多。不过对陆舒阳来说已经足够,她从祝立诚的信件里提取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系统略有些疑惑:【宿主为什么不直接将从向朋义和申哥那里问到的地址写在匿名信里,反而要通过祝立诚那边反映上去?万一祝立诚没想到上报呢?】 陆舒阳将祝立诚的信收好,一边拆祝母的信件,一边给系统解答: 【如果我在匿名信里写这些部分,一方面可信度没那么大,另一方面会缩小那边对匿名信来源的探查范围,再联系到警局那边,有很大的可能锁定到我身上。但我没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任务地点,更不能解释我为什么知道任务地点有问题。】 【而通过祝立诚那边上报另一个可以清剿的任务地点B,我在其中仅仅作为消息来源,人和事都是真实的,可信度较大。】 【这样一来,在原定的任务地点A有问题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将B换成新的任务地点。】 【至于祝立诚会不会想到上报……】 陆舒阳指尖点了点祝立诚的那封信:【凭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足够了。】 不然,她也没打算把向朋义和申哥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告诉祝父祝母。 读完祝父和祝母的信件,陆舒阳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那群知青还要再等会儿才回得来,索性在邮局里找了个位置,分别给祝父祝母回信。 等陆舒阳写完两封信,那群知青才高高兴兴地逛完回来,喊上陆舒阳一起回向家村。 路上,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考试的题目和自己做出来的答案,兴高采烈地谈论以后的打算,畅想进入大学以后要怎么做。 谈到这里,丁盼秋又想起来陆舒阳说她没填首都大学。她转头瞅了陆舒阳半天,也想不出来,陆舒阳的目标大学是哪一所。丁盼秋心痒得不行,真恨不得能一下子跳到出成绩单和收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其实不只丁盼秋和其他知青,就连向家村的大队长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村子里这些知青们的成绩。大队长心里一清二楚,眼瞅着就要年底评选优秀生产队,出了向朋义和申哥这么两个混账东西,优秀生产队是评不上了。可要是他们村子里能出个考上大学的知青,那也是能得到上头表彰的! 可惜成绩至少要等到十二月。 这么一想,大队长就更加恼怒向朋义一家。要不是他们那家惹出来的事情,他哪里还要这么为年终的优秀生产队操心? 高考结束,几乎所有人都仿佛一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精神。之前争分夺秒的姑娘们各个睡得香甜,别说熬夜看书了,少睡一分钟都是她们的损失。陆舒阳还保持着原来的作息,惹得知青点的姑娘们都哀嚎她是不会累的机器人。 陆舒阳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 . 温度一天天地降下去,陆舒阳这天早上起来时,就感到气温仿佛一夜之间从凉爽的秋天跳到了深冬。没被完全挡住的窗户缝里隐隐约约透出点干净的亮光。窗户前悬挂着一个姑娘贡献出来的布片,勉强充当窗帘。陆舒阳掀开“窗帘”的一角,就看见外面的围墙头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好在这会儿雪已经停了,不耽误她出门跑步。 陆舒阳装作没有察觉身后偷偷摸摸投来的目光,放下窗帘。某个被窝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仿佛是谁怕她回头,连忙缩回被窝里。她又顺手帮一个姑娘将踢掉半边的被子拉了拉,走开时却听见里面轻微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陆舒阳:“……” 陆舒阳沉默了一下,选择当做没听见。 隔壁男知青宿舍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好几个人扒在门边上,瞄着女知青宿舍那边的动静。 门框边上人叠人,扒在最下面的压低嗓子:“别动别动,我站不稳了。” “哎呀你别晃啊!” “快快快,景辉,祝佩芸出来了,你赶紧出去。”一个男知青眼尖,瞥见那边的门打开了,赶忙拉了一把杜景辉。 “丁盼秋她们说了,祝佩芸早上跑步要四十分钟,我们这就属你最能跑步一点,估计能跟上她。你尽量把祝佩芸往别的地方引,能在外头多待会儿就多待会儿,不然我们布置不完。” “没错,你要是能约祝佩芸去一趟镇上就更好!” “……我觉得这做不到吧?祝佩芸对咱们景辉又没那个意思。” 杜景辉苦笑着被推出去,抬头就看见陆舒阳,故作镇定,打招呼道:“佩芸,早啊,一块儿跑步吗?” 陆舒阳平静地看着他,就在杜景辉以为他们全部都暴露了的时候,陆舒阳移开视线,说道:“可以。” 眼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两间知青宿舍的门猛地打开。大家伙儿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院子,布置东西。 丁盼秋酸溜溜地说道:“真是便宜杜景辉那个家伙了,我也想跟佩芸一块儿。” “谁叫咱们都跑不过佩芸?”管晓慧安慰她:“没事,反正佩芸看不上他。” 男知青里有和杜景辉关系好的,闻言不服气道:“万一祝佩芸就眼瞎看上了呢?” 如果杜景辉在这里,一定会满脸无语地问他“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但杜景辉不在,他此刻甚至还有一点小慌张,为此,杜景辉尝试找别的话题。他想了想,装作好奇实际上也是真的有点好奇:“成绩快出了,佩芸,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们,你报了什么学校吗?” 这个问题,不只丁盼秋,知青点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得不行。他们本来都以为陆舒阳会去最顶尖的学校,结果陆舒阳却说不是。 陆舒阳不紧不慢地跑着,目不斜视,说道:“不打算。” “佩芸你知道我们的报考学校,我们却不知道你的,多不公平。你就说说呗!比如我,报的沪市航空航天学校,专业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虽然说不一定能被录取,可想想,要是能有机会参与到我们国家的飞行器设计,也太棒了!” “我比较想往导弹或者火箭这个方向走。”杜景辉说着说着,反倒忘记了自己问话的初衷,开始憧憬起来:“我们国家挨打太久了,如果能快点跟上其他国家的步伐,就再也不会被欺负。我找过一些相关的书,可惜资料太少了……” 陆舒阳这才分了他一点眼神。 杜景辉的语气她并不陌生。丁盼秋说她想做救死扶伤的医生,是这样;她曾经在无数个世界里见过的那些满怀理想和热情的人,是这样;没有嫁给向朋义前的祝佩芸,也是这样。而陆舒阳并不讨厌这种人,恰恰相反,她很乐于见到这些人的梦想实现。 尽管如此,陆舒阳依旧没有回答杜景辉的问题,反而冷不丁发问:“你们今天在准备什么?” 杜景辉试图装傻充愣:“啊?什么准备什么?” 陆舒阳:“我出门的时候,他们都醒着,但是在装睡。” “所以你出门前就知道了?”杜景辉略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我这边暴露了。” 陆舒阳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们今天准备干什么?” 杜景辉咳了咳,目光游移:“这个嘛,就不能说了。我要是提前坦白,女同志们一定会视为我叛徒,把我从知青点里赶出去的。” 陆舒阳“嗯”了声,又问:“那你们需要多久?” 这个可以回答。杜景辉心算一阵,说:“大概两三个小时。” “好。”陆舒阳点了点头:“那我三个小时以后回去。” 话落,杜景辉眼睁睁看见陆舒阳加速。杜景辉原本还想试着追上看看,但没一会儿,他就看见不陆舒阳的踪影了。杜景辉只能放弃,认命地往回走,干脆回去帮大家一起收拾布置。 “……” 陆舒阳的耐心向来很好,也没有急着先回去一探究竟。完成例行的晨跑,她思索一番,往另一个方向去。系统辨认出,这是大队长家的方向。它不由得生出一些困惑:【宿主去大队长家做什么?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好奇那些知青准备干什么?】 【我大概猜到了。】 系统:【什么?】 陆舒阳敲了敲大队长家的门,里面传来大队长洪亮的声音:“谁啊?门没关,进来吧。” 陆舒阳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看见生产队里的书记也在。两个人围在桌子跟前,头碰头看着什么,桌子上是一张薄薄的纸,但大队长和书记看那张纸的眼神,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大队长和书记回过头,看见来人,一瞬间全都露出惊喜万分的表情。 大队长一个箭步窜上来,双手握住陆舒阳的手,脸上的笑快要开出花来:“哎呀!原来是小祝啊!这大下雪的,你怎么过来了?” 陆舒阳望了望外面,才十二月底,南方的雪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早就停了。不过大队长说“大下雪的”,陆舒阳也没反驳,说:“听说成绩出来了,我来看看。” 系统:【?】 杜景辉说的明明是“快出来了”。 然而大队长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是哩是哩,昨晚县那边刚送过来的成绩单。我刚和书记还在商量贴在哪里好。” 书记也双手握住陆舒阳的另一只手,说道:“恭喜恭喜!小祝可考了个我们省的状元呢!太给我们向家村长脸了!” 【看来是确实出来了。】陆舒阳慢悠悠说:【他们准备的事情,估计也跟这个有关。】 10. 年代10 陆舒阳猜得不错,此刻知青点里基本上布置完毕,大家正忙活着扫干净院子里的积雪,再把一条横幅挂起来,上面绣着“恭喜祝佩芸同志取得高考状元”。 这横幅是知青点里的大家一起弄的,昨天晚上花了他们不少时间,尤其是几个会绣花的姑娘,更是熬夜点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这些字。搞这个横幅的原因么,也很简单—— “这次准备高考,佩芸可帮了我们不少,又是讲题又是给我们划重点的,我们不好好趁现在表达一下感谢,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管晓慧振振有词道。 知青点的所有人都赞同管晓慧的这句话。毕竟这段时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人都受到了陆舒阳毫不吝啬的帮助。就像管晓慧曾经戏称的“祝老师”,他们所有人称她一声“老师”都不为过。 “幸好昨天晚上杨洪去大队长那里送东西。”丁盼秋一边打量横幅,一边说道:“才叫我们比佩芸早一点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轮到我们给佩芸一个惊喜了!” “我觉得估计也没那么惊喜?”说话的杨洪指了指杜景辉 :“这家伙不是说了吗?祝佩芸早就知道有蹊跷了。” 杜景辉摸摸鼻子,摊手:“这也不能怪我啊?佩芸可都说了,她知道咱们都没睡,搁这儿装睡呢。” 管晓慧说:“但是佩芸总不可能知道自己拿了状元嘛。还是有惊喜可言的!” “没错没错!” “好了,现在一切都准备好,就等佩芸回来了!” “……” 院子外,陆舒阳听着里面传来的交谈声,默默地把手里大队长和书记要她顺路带回来的成绩单放进口袋里,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她刚刚从大队长那里回来好了。 陆舒阳抬步,走进去。她特意没有收敛脚步声,于是一众知青全都循声看过来。 “咳咳,”管晓慧先清了清嗓子:“预备——” 紧随着而来的,是众人整整齐齐的: “恭喜祝佩芸同志取得高考状元!” 然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这个说“谢谢佩芸一直帮我们讲题目”,那个说“这次考试差点没能坚持下去,可一想到佩芸都在这么用心地帮我们,就有点舍不得放弃了”。就连平日里比较腼腆地几个姑娘,也混在人群里大声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陆舒阳的神色柔和下来。 今天知青点的大家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庆祝一番。 早早就架好的锅里咕噜咕噜冒着四溢的香气,直把人的馋虫都要勾出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淘来的饮料,陆舒阳甚至瞥见了两瓶老白干。她盯着那两瓶老白干,怀疑的目光扫过身边这群年纪最大也没到三十岁、最小还才十六岁的知青,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旁边杨洪见陆舒阳的视线落在老白干上,赶忙给她倒了一杯:“祝、祝老师……嗝儿!这杯酒,我……我敬……敬你!” 陆舒阳:“……” 很好,一听就是已经醉了,连“祝老师”都喊了出来。 尽管如此,陆舒阳还是接过了那杯酒。 杨洪这个行为似乎开了个头,呼啦一下,一帮人围过来,或者是举着饮料,或者是拿着酒,冲陆舒阳高高举起杯子。陆舒阳耐心地一一和他们碰杯。 喝到最后,饮料还没喝完,两瓶老白干倒是空了。陆舒阳看着一院子的醉鬼,毫不意外地摇摇头。男生那边稍微好一点,能互相扶着进屋。女生这边,差不多都是陆舒阳挨个儿送回屋。毕竟,他们这两天忙着做准备,早上都是硬撑着起床的,再加上喝点酒,一下子就犯困了。 丁盼秋趴在陆舒阳肩膀上,嘴里还咕哝着:“佩芸,院子回头我们来打扫,你放着,不用管。” 陆舒阳应了声,丁盼秋继续嘀嘀咕咕:“佩芸,咱们一块儿去上大学!” “佩芸,我以后肯定要当最好的大夫。” “佩芸……” 丁盼秋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陆舒阳把丁盼秋塞到床上,给这群酣然入梦的姑娘们盖好被子。外面传来有人的问话:“有人在吗?小祝在不在?” “在。” 陆舒阳带上房门,回过身,发现来人是大队长。大队长一眼就看见满院子的吃的喝的,笑呵呵道:“你们刚刚在庆祝?” “嗯。他们闹了一阵,去睡了。” 大队长恍然大悟,难怪没人回答他。大队长也没在意这点小事,说明自己的来意:“小祝啊,我和书记刚商量了件事,想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他咳了咳,满脸期待地问陆舒阳:“就是,你看看,要不咱们回头开个表彰大会,你上去跟大家伙儿说说经验什么的?” 大队长心里有点忐忑。他总怕陆舒阳因为向朋义一家对他们向家村印象不好,不愿意答应这件事。和大部分的村子一样,向家村多少有点排外,不大爱跟知青往来。与之相对的,住在乡亲们家里的知青还好一点,知青点的大部分人,包括陆舒阳,一贯很少和向家村的人打交道。 因此,得到陆舒阳的“可以”,大队长心里格外舒坦。就连由于陆舒阳扯出向朋义、申哥那两件事,导致向家村评不上优秀生产队的隐隐约约的埋怨也烟消云散。 “好好好,小祝,那这事说定了啊!”大队长喜上眉梢:“我这就去准备!” 陆舒阳及时提醒了一句:“对了,大队长,之前我去过你那边看成绩单的事,还请你别说出去。” 她稍微解释道:“他们想给我个惊喜,我们就当不知道。” 这点小事,大队长当然不会不答应。他还打趣道:“你们这帮年轻人就是会搞花样。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一个字,我还跟书记也打个招呼。” “谢谢大队长。” 送走大队长,陆舒阳将成绩单放到一边,没有更多地将目光分给成绩单。她踩着凳子,将那条横幅取下来,仔仔细细地叠好。 系统敏锐地察觉出:【宿主的心情似乎不错?】 【当然。】 她帮助他们学习不过是顺手为之,反正带丁盼秋一个也是带,放一群羊也是放。但是,陆舒阳略微一笑:【被人所感激,本就会觉得开心。】 “……” 大队长办事的效率还挺快,第二天晚上就把表彰会就办起来了。当然,表彰的也不只有陆舒阳一个人,还有其他成绩不错的知青。 知青点的二十多个人,再算上被分配到向家村其他人家里住的知青,估摸着有三十来个。但达线的概率低得吓人,加上陆舒阳,才堪堪满五个人超过那宛若天堑的分数线。听说隔壁陈家村的二十来个知青里,只有一个被录取了。其他的生产队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也就向家村,算得上“异军突起”,还“飞出来”一个省状元,可把向大队长乐坏了。 那张薄薄的成绩单被贴在后面,却承载数十个人光明的未来。最上面一行,明晃晃的写着—— 祝佩芸,487分。 陆舒阳参加的是文科考试,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各100分,总分500分。扣掉的分数,多半是在不能不扣的语文、政治和历史里。487分,意味着在这个无论文科还是理科的分数线都基本上仅有两百多的时候,陆舒阳可以任意选择她想要去的学校。 也正是因此,尽管底下村子里的人有些不太听得懂陆舒阳说的话,却都听得很认真——这可是省状元说话呢!省状元还说得这么多,哪怕自己记不住,也得好好听听,叫家里孩子沾沾才气。小孩子们被大人们反反复复说过这些上台说话的哥哥姐姐们的“成就”,也满眼崇拜。 陆舒阳走下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蹲在旁边,仰头问她:“姐姐,我也可以像你这样念书嘛?要是我像你一样考状元,是不是就不是赔钱货了?” 小姑娘的脸上还有不知道哪里沾到的泥痕,脸蛋脏兮兮的。陆舒阳半蹲下来,给小姑娘擦了擦脸,平视小姑娘的眼睛:“即使你没有考状元,你也不是赔钱货。是谁这么告诉你的?” “爸爸说的。” “你相信这句话吗?” 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陆舒阳轻轻笑了笑。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蹲下来和她说话的姐姐,明明那双眼睛安谧幽静,可她微微一笑,唇角浅淡的笑,又宛如拂晓时刻的曙色,天光乍破,清澈润泽,让人心生亲近。 她说:“既然你不知道,那么去寻找答案吧。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看书。” “……” 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载人航天工程参与者的小姑娘再回想起这一天,都会忍不住微笑。 是的,答案在书里,也在她的心里。 . 丁盼秋、管晓慧、杜景辉他们心心念念的答案揭晓的那一日,恰好是个大晴天。冬初的太阳不复炎热,明晃晃的碎金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就连枝头的小鸟,叫声仿佛都格外喜庆。 来送录取通知书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车铃按得“叮叮”响,扬起轻快飘扬的音乐,最后停在知青点门口。都不用他大声喊人,就有好几个知青上前,把他团团围住,询问有没有自己的信件。邮递员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着急,然后一一取出信件,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大声喊道: “祝佩芸?祝佩芸在不在?” “杜景辉呢?” “曾庆生在吗?” “丁盼秋?丁盼秋在吗?” “这里这里!” 丁盼秋挤进去,颤抖着手从邮递员手里接过厚厚一沓信件。她顾不上太多,当场就拆起来。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展露在她面前。丁盼秋抱着录取通知书,欢喜得原地跳起来:“太好了!佩芸,我成功考上了!是首都医科大!是首都医科大!” 杜景辉也在录取通知书到手时,深深松了口气。他看看丁盼秋,又看看陆舒阳,微笑着点头:“恭喜你们。” “同喜同喜!” 说着,丁盼秋还笑呵呵地冲陆舒阳伸手:“佩芸,快快快,把你的给我看看。哎呀,这么多天了,我总算能知道你报的什么学校。” 陆舒阳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她,管晓慧和其他姑娘们也都争着围过来看。 丁盼秋低头,录取通知书上的字映入眼帘,她手一颤。 ——“国防大学”[注1]。 “……” 与录取通知书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张回城许可证。陆舒阳、丁盼秋和杜景辉约着一起出发。他们带着行李走的那天早上,知青点的大家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开。其中就有管晓慧,她这次没发挥好,距离分数线就差一点,抱着丁盼秋哭得稀里哗啦,还想抱陆舒阳。陆舒阳叹了口气,任由她动作。结果第二天,管晓慧就振作起来,决定再来一年。 杜景辉的火车最早。临上火车前,杜景辉冲她们挥挥手,笑着说道:“祝佩芸同志,丁盼秋同志,我们以后再见。等再见的时候,一定要看看谁的成就更高啊。” “还用说吗?那一定是我——们佩芸!”丁盼秋扬了扬下巴,大笑。 陆舒阳失笑,应了声:“好,我接受挑战。” 11. 年代11 祝家在鲁省,和向家村一南一北,横跨了小半个华夏,陆舒阳至少要坐个一天火车。以至于负责政审的人找到祝家时,陆舒阳还没有回到祝家。 周丽英早几天就接到了女儿要回来的消息。这段时间,街坊四邻都看得出来,周丽英的心情好得很,出手也大方了许多,今儿提点肉回来,明儿拎点糖果回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有人好奇地问过,才知道,祝家下乡的女儿考上大学,要回来了。 “要说丽英他们家佩芸那孩子啊,是真的争气!”邻居在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谈到这个,不由得感叹道:“你们是不知道,她考了个省状元回来哩!” “省状元?那岂不是要考个首都大学啊!” “不知道哩,但估摸着应该是吧?” 面对旁人欣羡的目光,周丽英也满是骄傲。一想到很快就能看见女儿,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周丽英推开门,本想跟祝奶奶打声招呼:“妈,我下班回来了。等下我再出趟门,给囡囡买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身着军装,给人说不上来的威严感。 周丽英惊疑不定地打量那两人。其中,那位女性同志站起来,跟她握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们是来给祝佩芸同学做政审的。” 周丽英脑子一懵:“什么……政审?” “……” 周丽英不记得自己都跟政审老师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送走两位政审老师后,她坐在椅子里,跟祝奶奶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周丽英闷声道:“这孩子,报国防大学,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国防大学才不像其他大学那样会照顾这帮年轻人,要是入学后没达到要求,可是会被退学的!以女儿的成绩,明明可以毫不费力地就读首都大学。自家女儿自己知道,他们夫妻俩打小就宠她,没怎么让她吃过苦头。去国防大学,她怎么可能受得了啊! 周丽英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咬牙道:“这丫头,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 祝奶奶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儿,当军人多好啊,就跟立诚似的,为国家做贡献,多让人羡慕。” 周丽英不说话,慢慢红了眼圈。 祝奶奶继续安慰:“好了好了,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囡囡的性子。当初她不也是响应号召,才跑到乡下去做知青?你也真别说,囡囡这性子就跟她爸一样,都是个倔的。我当初也是的,总担心有个什么万一。” 周丽英连忙“呸呸呸”,摇头说:“没有什么万一,囡囡和立诚肯定都好着呢。” 祝奶奶“嗳”了一声:“是我说错了。你呀,也别太难过了。囡囡要回来,是好事,回头过了年,立诚再回来,一家人就团圆了。你刚不是还说要买什么吗?赶紧去吧,晚点人家店都要关门了。” 周丽英才板着脸,说:“这丫头,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 与此同时,陆舒阳揉揉鼻尖,感觉有点发痒,像是被人念叨了一样。她没有太过在意,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对母子。小宝宝大概两三岁,被女人紧紧地揽在怀里,睡得正熟。 女人很是自来熟地跟陆舒阳打招呼:“姑娘,你是坐在这里的?这是要去哪里啊?”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操着浓重的口音,只是听起来总有些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陆舒阳的目光扫过女人,在她的手掌、脸部边缘停驻一瞬后,清清淡淡地移开,随口报了个途中会经过的站点:“曲吴。”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又紧跟着说道:“那姑娘你下车还挺麻烦,大半夜的得起来下车。” “嗯,是有点。”说完,陆舒阳低头,翻开一本书,结束了这场对话。 女人偷偷抬眼,打量眼前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十八岁左右的模样,明红色的围巾垂在身前,更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眼如画。而且,在看书的话,估摸着是读过书、识过字的。可惜了,怎么下车就那么早呢? 对面偷偷摸摸的视线,陆舒阳故作不知。她一边解题,一边等待天黑。火车颠簸不平,摇晃得厉害,她的手却很稳,车厢内各种嘈杂的声音也完全没有影响到她。 冬季的天黑很早,七点不到,天色已然昏暗下来。车厢里的人只要没有半夜到站的,多半都随便吃了点东西凑合凑合,准备睡觉。 陆舒阳顺理成章地把书收起来,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无聊了,她又开始跟女人聊天:“大姐是要去哪里?” “我?我带孩子探探亲。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他外公呢。”却只字不提她的目的地。 陆舒阳也没在意,继续道:“是该见见。我就是在外公身边长大的。” 女人试探着问道:“姑娘这一个人在外面,你爹妈和你外公就不担心你吗?” 陆舒阳其实并不怎么擅长伪装,好在车厢内夜色昏暗,女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陆舒阳就说:“我外公不在了。我爸妈……”她战术性停顿,平淡道:“我下乡当了好几年知青,也挺久没见了。今年考上大学,才得回家的。” “——算了,不说这个。” 陆舒阳转移话题道: “说起来,你家孩子睡了一下午,还没醒?” 女人神色如常,说道:“哎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爱睡。”她又笑道:“而且我家闺女也懂事,睡觉可老实,也不爱哭。说不定等你过一会儿下了车,她都还没醒。” 陆舒阳的目光又落在女人怀里的小宝宝身上:“原来是这样。那还挺好的,我干脆眯会儿养养精神。” 说着,她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还跟女人说了声:“你要是方便的话,等会儿能叫我吗?” 女人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当然可以!姑娘你放心睡就是了。” 夜色逐渐浓重,车窗外掠过连绵起伏的山,像是巨兽黑魆魆的脊背。车厢里比白天安静得多,却也能听到乘务员的脚步声,以及有些人的呼噜声。 女人眼看着对面的姑娘睡得正香,扭过头,对后座的一个男人小声说:“怎么样?” 男人旁边的乘客也都睡了,男人回过头:“什么怎么样?” “你看她。”女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兴奋:“就这个长相,再加上还是大学生!你听听,大学生啊!这能卖多少!要不咱们动动手?” 男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别多惹事了,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反正等会儿我才不喊她,正好她坐过站了才妙呢。”女人还是舍不得白白放过这么一只大肥羊:“这姑娘亲口说的,她跟爹妈关系不好,估摸着家里人也不把她当回事。多好的机会!你就回去好过个年?反正就咱们两个,其他人也不知道我们多挣的这点。” 男人迟疑片刻后,点了头:“行。” “……” 陆舒阳心下了然。看来这辆车上就他们两个是同伙,没有其他人。 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陆舒阳在即将到达曲吴前睁开眼睛。她揉揉眼睛,揉出一点水雾来,姑且当做刚睡醒的模样,站起身,对女人微一点头,说:“我下车了。” 这姑娘怎么醒得那么准时?女人暗暗咬牙,回头拽了拽男人,压低声音:“快动手!” 男人没有再犹豫,浓重的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他举起东西就要往陆舒阳头上砸。不管怎么样,把人砸晕就完事。 但下一刻,一只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天旋地转,男人被重重地摔到车厢地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砰”,车厢里的人都惊醒了,甚至有人拿手电筒照过来。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个人是在打架吗?” 乘务员和乘警匆匆忙忙地赶到这一节车厢,只来得及赶上这场事件的末尾。 陆舒阳不紧不慢地向乘警交代了一切:“我看她的手上有茧子,条件一般,但小孩子的衣服布料挺贵的,而且,她的脸上应该抹过东西,这里有一点没抹匀。”陆舒阳用手电筒照着女人的脸部,用手点了点那里。 “另外,他们两个是同伙,我偷听到的。” 乘警瞬间严肃了神色,取出手铐,将两个人暂时关押起来。 这年头,火车上的扒手和拐子,可谓异常猖獗。可偏偏火车上的人实在太多,这些人总能完美地隐藏在其中。这次要是能抓住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揪出他们背后的团伙! 至于那个被拐的孩子,之后也要想办法帮忙找到他的父母。 听懂事情的经过,乘务和乘警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乘客先喝彩道:“打得好!姑娘你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幸好你发现了,不然这孩子多可怜呐!” 陆舒阳从容地接受了那人的称赞,说道:“不过把大家吵到了,抱歉。” “没事没事,其实还不如不睡呢。这一睡,差点让他们得逞。” “唉,就是啊。我都不敢睡了。” 闹了这么一场,车上的乘客们大部分也都睡不着了,准备撑着精神熬一熬。 反倒是陆舒阳,靠在椅背上,这次是真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12. 年代12 陆舒阳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醒之前,火车在中间的站点停下来,那两个拐子被送进了警局,警方那边也在寻找那个小宝宝的父母。 ——这都是下车前,乘务员告诉陆舒阳的。乘务员小姐非常热情地往陆舒阳手里塞了一瓶果汁:“同志,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这瓶果汁是车长说送你的。下次还来我们火车啊!” 陆舒阳坦然地接受了她的善意:“谢谢,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 陆舒阳并没有在信件里提及她出发的具体时间,免得周丽英还要过来接她。她到达祝家时,正好是炊烟袅袅的傍晚。筒子楼里没有私厨,长长的楼道就是个大厨房。好几家炒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不少人一边做晚饭,一边唠嗑,极具烟火气。 直到不知道谁眼尖地瞥见了陆舒阳,惊讶道:“这不是老祝家的闺女吗?”呼啦啦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 “啊,佩芸回来啦?” “听说佩芸考了省状元哩。” “了不得,了不得,省状元岂不是妥妥地能进首都大学?” “说起来,昨儿还有人来问我佩芸的情况呢。” “真的?你咋说的?” “照直说呗,佩芸这孩子本来就不错嘛。何况也都十八岁了,该谈谈了。” “……” 还有热心的人,大声冲祝家喊道:“丽英,你们家孩子回来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周丽英怎么也没料到,本以为还在路上的女儿,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周丽英眼眶一红。明明先前还想,等女儿回来,必须要念叨念叨她的任性。可见到女儿的瞬间,所有的埋怨都化为乌有。“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什么时候到?我也好去接你啊。”周丽英说着,去拿陆舒阳手里的行李。 陆舒阳没有拒绝来自一位母亲的关切,她将比较轻的行李箱交给周丽英,稍稍放柔声音:“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周丽英嗔怪道:“惊吓还差不多!行了行了,快进来,别在外头说话了。” 周丽英又对报信的人道了声谢,跟在陆舒阳后头进了屋。祝奶奶迎上来,不住地念叨道:“哎哟,我们囡囡瘦了好多,在外头是不是吃苦了?” 周丽英跟着附和:“囡囡饿不饿?妈给你做吃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那么麻烦,这不是有饭吗?” 陆舒阳看见客厅桌上的饭菜还才吃了一半,十分自然地给自己盛了碗饭,在桌边坐下。祝奶奶见状,连忙给陆舒阳夹菜:“囡囡来尝尝这个。”不一会儿,陆舒阳的碗里就堆出了一个小尖尖。 周丽英连饭都顾不上吃,翻箱倒柜:“我正好刚换了肉,囡囡,给你做红烧肉好不好?” 陆舒阳对食物没有什么讲究,但她没有拒绝周丽英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柔和了神色,应道:“好。” 周丽英露出欢喜的笑,拎着食材开始琢磨着做点什么。 “你妈啊,还是这么个老样子,就爱惯着你。”祝奶奶摇头笑道。 周丽英笑着看祝奶奶一眼,说:“别听你奶这么说,她这些天可是老问我囡囡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人互相“揭短”,陆舒阳也没有打断她们,只是在祝奶奶问她在向家村的经历时,一一回答。 没多久,陆舒阳吃完饭,放下筷子,按着周丽英的肩膀,把她推到餐桌边:“妈妈,你先吃饭。我去收拾行李。” 周丽英连连应好:“囡囡真懂事。” 祝家的房间面积还算大,三室一厅,祝奶奶一个人一间屋,祝父祝母睡一起,祝佩芸自己就有单独的一间卧室。卧室里非常整洁,被子床单都铺得整整齐齐,不用问也能猜到是周丽英早早就准备好了。单凭这些,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如果按照剧情资料里的发展,周丽英收到女儿的死讯时,心情该是如何的悲痛。 而此时,周丽英喜笑颜开地坐在客厅里,时不时朝女儿的卧室望一眼,还问:“囡囡,要不要帮忙啊?”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再不吃饭,等会儿要凉了。” 陆舒阳的行李不多,像糖果、水果罐头之类的,早在出发前她就分给了知青点的大家。再加上她动作快,周丽英才吃完饭,陆舒阳就把东西放完了。 周丽英本想过来搭把手,就见陆舒阳收拾完毕,干脆坐下来,问:“囡囡,你怎么……”她顿了顿,到嘴边的话在对上陆舒阳清透的目光时拐了个弯:“你为什么报考国防大学啊?”她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陆舒阳也不意外周丽英会问到这件事:“大概是因为,想要跟爸爸一样。”她省略掉主语,将祝佩芸的回答,告诉周丽英。 周丽英其实多多少少也有点猜测。祝立诚一年到头通常只有年底在家,可女儿就是很喜欢祝立诚的职业,总嚷嚷着要像爸爸一样。可是、可是…… 周丽英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她闭了闭眼,对陆舒阳露出一个笑容,肯定道:“我们囡囡,以后比你爸爸还要厉害。” “阿嚏——” 惨遭“拉踩”的祝立诚打了个喷嚏。他没当回事,只庆幸还好现在任务结束,不是在埋伏,不然说不准就被敌人发现了。 “班长这次火气这么大?”旁边的战友胳膊肘拄了拄祝立诚,:“我看你进来就是一副黑脸。” 另一个战友随口道:“你还不知道?我们这次剿灭的这个,前不久里头有个人被班长的女儿逮进牢里去了。你说班长能不生气?要是出了点岔子——呸呸呸,不说这么不吉利的。” “原来是这样。”那人乐呵呵道:“那咱们这也算是给小侄女报仇了呗。” 祝立诚瞪他一眼:“什么小侄女,我家佩芸都考上大学了!” “嗯?考上大学?厉害啊!” “考的什么大学?” 祝立诚摇摇头:“还不知道,可能要等回去才晓得。” ——毕竟政审老师到他这边来的时候,他还在外头出任务呢。 “哎,也是,反正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咱们现在赶回去,估摸着年前能放个年假回家。” 不过祝立诚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回到家里,就先从领导那里收到了一份大惊喜: “什么?政审老师到队里来询问我的情况了?囡囡报的是国防大学?!!” “……” . 年前例来是最为繁忙的日子,大家伙儿要忙着打扫卫生,要忙着准备年货,就连最为抠门的人,这会儿也多半不会太过吝啬。这可是过年啊,一年一度最喜庆的日子。 周丽英这阵子也忙,她是食物加工厂里的工人,这阵子买吃喝的人本来就多,厂子里的订单多,工人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陆舒阳就主动从周丽英手里接过了年前的大扫除工作,祝奶奶也想帮忙,被陆舒阳婉拒,让祝奶奶出门跟街坊邻居聊天去了。 陆舒阳正在清洗厨房的用具,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午饭的时候,祝奶奶应该还没回来。那会是谁? 陆舒阳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脸堆笑的男人。他的五官并不难看,偏偏他有些胖鼓鼓的,脸上的肉都能挤成一团,在这个时代都不太常见。门刚拉开一条缝,还没见到人呢,他就嚷嚷开来:“妈,这快要过年了,我家里都没啥吃的,你给点呗?还有还有,小俊看见人家孩子有那个什么嘟嘟嘟的玩具小汽车,你看都过年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给他买是不是?” “再叫一声,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有点陌生又熟悉的女声传来,惹得祝学文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然后,他看了又看眼前年轻的女孩子,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他哥哥家那个下乡又考回来的丫头片子! 他想起陆舒阳刚刚说的话,恼怒道:“祝佩芸,你刚刚说的那都是什么混账话?我可是你叔叔!还大学生呢,我看你读书都读到——” 菜刀锋利的刀光一闪而过,硬生生截住祝学文的话。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陆舒阳手里的刀,气势弱下来:“佩芸,你这是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嘛,你怎么这么不经说?” 陆舒阳平静道:“没事,你说,我听着。”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祝学文咽了口唾沫,倒退几步,匆匆忙忙跑下楼去。 对门的邻居听见动静,奇怪地探出头:“佩芸,刚刚那是不是你叔叔?怎么跑得那么快?”他们这些做邻居的,还能不清楚祝家这个小叔子的毛病?也就仗着祝奶奶容易心软,再加上祝立诚还顾及着点亲情,才惯得他跟个二流子似的。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舒阳面不改色道:“我也不清楚。” 邻居这才看见陆舒阳手里的刀,也没多想:“哟,收拾厨房呢?你妈可有福了。” 陆舒阳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借你吉言。” ——祝立诚那边估计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只要再把祝学文解决,周丽英就确实能有福气地不用再烦恼那么多。 13. 年代13 不过陆舒阳也没有太把祝学文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祝学文敢这么明目张胆,原因还在祝奶奶和祝立诚那里。祝立诚总觉得自己长年在外,得靠弟弟孝顺妈妈,因此对祝学文多加退让。而祝奶奶想念在外的大儿子,也就对经常能见到的小儿子多了几分宽容。周丽英尽管是嫂嫂,可祝奶奶还在,并不方便越俎代庖、管教小叔子,何况她的性格没那么强硬。 还是等祝立诚回来再说吧。算算日子,祝立诚也该做完任务,回来过年了。 陆舒阳算得不错,腊月二十八那天,祝立诚到了家。他这一回来,家里的喜气更上一层。祝奶奶不必说,周丽英也满脸笑容。 作为祝学文的亲兄弟,祝立诚和祝学文长相有几分相似。但祝立诚在部队里风吹日晒,人就要显得精神许多。 他看着陆舒阳,明明女儿离家才一年多,却已经褪去眉眼间的稚嫩和娇气。祝立诚的表情格外严肃,又带点说不上来的、糅合着担忧与骄傲的复杂:“佩芸。” 话落,祝立诚又觉得太过生硬,改口道:“囡囡。”跟周丽英、祝奶奶不同,祝立诚平时很少称呼女儿为“囡囡”。 他一年到头,在部队里的时间远多于在家,跟祝佩芸的相处也很少。周丽英怕祝佩芸心里难受,经常会告诉祝佩芸,爸爸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这才叫祝佩芸对成为父亲一样的人充满了向往。 祝立诚想到陆舒阳报的大学,犹豫再三,问道:“囡囡,大学那事儿,你真的想好了?真要去?” “嗯。”陆舒阳抬起眼睛,直视祝立诚,神色认真:“放心吧。” “不怕吃苦?” “不怕。” “不后悔?” “不后悔。” “……” 祝立诚沉默许久,抬起手。陆舒阳克制住本能,没有躲开,任由这位父亲的手掌轻轻拍在女儿的肩膀上。祝立诚叹了口气,却又露出笑容: “我们家的囡囡啊,看来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军人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那是女儿自己的人生。她并非别无选择,而是在那么多选择中,她义无反顾地挑中了这一条——就像当初她选择响应号召,决意下乡当知青一样。 “爸爸的意思是,已经把我当成大人来看了?”陆舒阳问。 祝立诚听出陆舒阳的言外之意:“怎么了,佩芸想跟爸爸说什么?” 陆舒阳就简单把祝学文上门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自己的那句话:“……他可能以为我手里当时在收拾的刀是在威胁他,所以就走了。” 祝立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对祝学文算尽心尽力了,祝学文是个不上进的,到现在都没什么正经工作,几年前老婆就受不了他,跑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祝立诚和祝奶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可是,祝学文就这么找祝奶奶要钱是怎么回事?而且,对佩芸也没个长辈模样。 “所以我在想,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和奶奶要怎么办?”陆舒阳说。 祝立诚为自己让母亲和妻子在家里反而还受委屈而羞愧:“佩芸你说得对。这事我来处理。我去跟你奶奶还有你妈妈说说。晚点我再找个时间去跟他谈谈。” 祝立诚的行动力不错,第二天就找到祝学文家,跟弟弟“协商”了一番。祝学文对祝立诚这个哥哥还是敬畏的。否则,也不会只敢在祝立诚死后,才跑到祝家来撒泼。 回来以后,祝立诚还跟祝奶奶、周丽英都谈了谈。尤其是祝奶奶,祝立诚再三叮嘱祝奶奶以后不能再给祝学文钱花,有什么事就找邻居帮忙。再实在不行,就给他写信,他回家收拾祝学文。祝奶奶听劝,听到这话立即点头。 这个年节,周丽英难得过得这么舒心。女儿和丈夫都在家,讨人厌的小叔子没有来蹭年夜饭,就连过来拜年,也少有地没说什么讨人嫌的话。 更让周丽英甚至祝立诚都感到惊喜的是—— 大年初三那天,他们家的门被敲响。 来人是一对穿着富贵的夫妻,问过来开门的周丽英:“请问祝佩芸同志是住在这里吗?” 周丽英愣了愣,纳闷着自己也不认识这两个人啊,怎么是来找佩芸的?她点头,答道:“她住在这。你们是……?” “那你是祝佩芸同志的……妈妈?”妻子猜测道。 周丽英:“对,不过她出门陪她奶奶逛逛去了。你们找佩芸干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位妻子忙不迭拉住她的手,连连对周丽英道谢:“哎呀,真是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要不是祝佩芸同志,我们的孩子都不知道要被拐子卖到哪里去了!” “拐子?哎呀,这是什么该死的混账东西!”身为母亲,周丽英立即就与那位妻子共情起来,甚至差点没留意到妻子嘴里说的“要不是祝佩芸同志”。 “可不是!”丈夫手里拎着一堆礼物,往周丽英手里塞:“真的是要多谢您的女儿了。她在火车上发现有拐子抱着我们的孩子,然后就把人抓住了。” 周丽英连忙摆手推拒:“不用不用,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佩芸帮忙抓拐子是应当的。”话虽如此,实际上周丽英心里也忍不住为女儿骄傲。 “没事!祝佩芸同志救了我们孩子,这点心意,您还是收下吧。” “真的不用,不用!” 这样的动静,连同一层的邻居们都探出头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丈夫跟周丽英互相推辞着,妻子则向楼道里的邻居们解释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陆舒阳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陆舒阳:“……” 看热闹的邻居们起哄道:“哟,佩芸回来啦?” 佩芸? 听到这个名字,夫妻俩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年轻女生。他们感激不尽道:“你就是祝佩芸同志?还记不记得前阵子你在火车上救的那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家里人带他出门转悠转悠,一眨眼孩子就不见了。要不是你,我们两个要后悔一辈子啊!” 陆舒阳有点意外,她倒是没想过那个小宝宝的父母会特意找上门表达感谢。她摇了摇头,没当回事:“举手之劳而已。” 祝奶奶提醒道:“丽英啊,你怎么还让人站在外面?” 周丽英一拍脑袋:“哎呀,是我不好,你们快进来。” 夫妻俩进门以后,和周丽英又是一番极限拉扯。 最后还是从祝学文家里回来的祝立诚推开门,打断了这场拉锯战:“丽英,这两位是……?” 夫妻俩连忙解释。祝立诚本来因为修理弟弟而不大高兴的心情倏地高涨不少:“啊,原来是这样。你们远道而来,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饭后,夫妻俩把礼物放下就跑。周丽英追都追不上。 等到第二天,陆舒阳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夸大版本的:她在火车上狠狠地把拐子揍了一顿,救了好多个小孩子。 陆舒阳再次:“……”当时先动手的可是那个拐子。 系统提醒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错。何况宿主在向家村也真的揍了向朋义和他的同伙。】 陆舒阳:【那也是正当防卫。】 系统:重新定义正当防卫。 . 国防大学开学比其他大学要早不少。春寒料峭,冬日的冷意还没有散尽,陆舒阳就要动身前往国防大学所在的洪安市报道。 祝立诚为了等着送陆舒阳上火车,特意打申请在家多留了几天。幸好最近没什么事,上面同意了。 周丽英则恨不得给陆舒阳带上一大堆的东西,最后还是陆舒阳精简了一番,才削减到只剩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在身后的网兜,里面装着被褥和衣服。 祝奶奶也有事没事,总爱到陆舒阳这里来看看,念叨她几句。 周丽英万分不舍,送女儿上火车时,还没忍住揽着陆舒阳抽泣。陆舒阳记不清自己来这个世界以后被多少人抱过了,她轻拍周丽英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一边也不忘叮嘱她:“妈妈,我和爸爸不在家里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 “妈妈知道。”周丽英哽咽着应道。祝立诚跟她说过,家里就属女儿最担心她受委屈。做母亲的,怎么还能反过来让女儿不放心呢? 好一会儿,周丽英总算松开手,恍惚间才意识到,她的女儿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她将原本的披肩长发剪成了利落的齐耳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姣好的五官。那是一张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温婉气质的面孔,可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却是如利剑出鞘般铮然的金戈铁马之气。 陆舒阳看见,祝立诚站直,对她行了一个军礼,有着来自父亲的疼爱和来自前辈的期许。然后,他给了陆舒阳一个新的称呼: “小同志。” 他说:“出发吧。” 出发去往属于你的未来。在那里,你会遇到严格的教官、可靠的战友,以及,凶恶的敌人。 但是没关系,为了这个如旭日般冉冉升起的国家,一切都是值得的。 14. 年代14 洪安市在内陆,国防大学更是在洪安市的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学三面环山。听说山上还有黑熊、野猪、老虎之类的野兽,也不知是真是假。除此以外,国防大学的学生们经常需要到山上进行越野拉练。这里连绵不断的山,是国防大学最天然的训练环境。 乔怡嘉盯着指示地图看了半天,自信满满地出发了。 不到一刻钟后,乔怡嘉环顾四周熟悉的事物,头痛地捂住额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四处来来往往的多半是男生,乔怡嘉有点踌躇要不要上前问路。恰在这时,一个女生渐行渐近。 她连忙抓住机会,上前问路:“学姐,请问宿舍楼在哪里?”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我也是新生。” “诶?!” “……” 一刻钟后,乔怡嘉用余光偷瞄身边的女生。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巧地遇到同一个寝室的姑娘。而且,她知道这位叫祝佩芸的室友,可是省状元。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报国防大学。 陆舒阳自然注意到了乔怡嘉的视线。她没有戳破,推开寝室的门,说:“到了。我们是八人寝,不过寝室缺一个人,多出的那个床位可以放东西。” 寝室里除了乔怡嘉,其他人都到了。她们在收拾寝室,听见开门声,都抬起头看过来。 四床问:“佩芸?你不是去操场吗?怎么回来了?” “路上遇到我们寝室的,就先带她回来。”陆舒阳说。 “哈,要我说,佩芸是真的能捡人。”三床的姑娘打趣道:“一个寝室七个人,除去佩芸,六个人,有三个都是佩芸捡回来的。” 五床还在铺床,从上面探出头,说:“谁叫佩芸来得早呢?” 六床看向乔怡嘉:“你应该就是乔怡嘉?寝室名单里有你的名字。你在二床,快去收拾吧。”她给乔怡嘉指了个方向。 乔怡嘉道了声谢,走过去才发现,自己上铺的床位旁边贴着名字:祝佩芸。乔怡嘉不免有些惊喜、她往后退了两步,仰头看了一眼,发现陆舒阳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好成了豆腐块,规规整整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也是新生。 乔怡嘉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的室友看起来很好相处,尤其是祝佩芸,虽然不怎么说话,表情也,可一点儿也不冷淡。她顿时更加期待起之后的学校生活。 . 入学第一天没什么事,都是留给他们办理入学手续和收拾寝室用的。 直到第二天,教官们就给了所有新生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站完一天的军姿后,本以为漫长的一天结束了,结果寂静的晚上陡然响起尖锐的哨声。 ——夜间紧急集合加上负重拉练十公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新生们哀嚎不已,可都得老老实实地爬起来。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之后有一场复核在等待着他们。 国防大学和普通的大学不同,入学后还有复核。要是没法达到学校的标准,随时都有可能退学。如果这段时间不按照教官们的要求去执行,说不准下个被退学的人就是自己了。 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陆舒阳没什么感觉,甚至适应得很快,常常能得到教官们的称赞。但对部分体质较弱的新生而言,简直不亚于地狱。这其中,就有乔怡嘉。 陆舒阳半夜睁开眼,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从下铺传来。 她偏了偏头,轻轻敲敲床沿。铁质的床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下面的抽泣立刻停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极其细微的咳嗽。陆舒阳没料到把乔怡嘉吓到,轻声问:“出去看看月亮吗?” 半晌,下面才飘出一个小小的:“好。”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正好是十六,月明星稀,白玉盘高悬天中,倾倒下满得快要溢出的水色,枝叶的影子在水光里游弋。 乔怡嘉抱膝,席地而坐,有些歉疚道:“对不起啊,佩芸,把你吵醒了。” 其实跟着陆舒阳出来后,她就后悔了。明明是她情绪不好,惹得陆舒阳睡不好,现在还要出来陪她散心。 陆舒阳接受了她的道歉,问:“今晚怎么了?” “我……”乔怡嘉话一出口,眼泪就忍不住,她抽抽搭搭地说道:“我觉得我通过不了复核了……佩芸,怎么办呀?我跟不上你们,我跟不上……我是不是要被退学了?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来我们学校?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 皎洁的月色里,陆舒阳可以看见乔怡嘉的泪光。她回想了下这些天乔怡嘉的表现,确实如她所说,她没有丝毫的懈怠,只是苦于先天的差距,有点跟不上。 陆舒阳并不擅长安慰人,她比较习惯于直接提出解决的方法。她思考了一会儿,想起来:“我有个方法,你可以试试。” 乔怡嘉正在抹眼泪,听到这么一句,有点发愣:“什么?” 陆舒阳起身,将乔怡嘉拉起来:“跟我做。” 乔怡嘉吸吸鼻子,这段时间条件性地服从指令让她下意识跟着陆舒阳去做。陆舒阳打算教乔怡嘉的,算是一套锻体的方法,不算太难。对乔怡嘉而言,应该算是及时雨。 乔怡嘉乖乖照做。本以为完成一套动作后会很疲倦,第二天会完不成训练,没想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进步。 乔怡嘉的进步自然惹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于是,陆舒阳再次从放一只羊,变成了放一群羊。 这样的动静甚至让教官、老师们都关注起来。发现没有任何大问题之后,教官们对于晚上学生们的集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会“贴心”地取消那么几次夜间的紧急集合和拉练。 慢慢地,乔怡嘉关于大学印象最深的记忆,被学校操场上阴晴圆缺的月色所填补。 那样皎洁的光辉,真的很漂亮。但是,她想,还是比不过太阳。 “……” . “这次任务让祝佩芸去真的可以吗?” 会议室里,一群领导们正开着会。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陆舒阳所在班级的辅导员,一位英姿飒爽的女性就反驳道:“怎么不行?祝佩芸的成绩是这一届学生里最好的,不管是是体能训练还是文化课,还能有谁比她更好?” “话是这么说,可成绩是成绩,”质疑的人也不含糊,质问道:“这第一次任务,就跑到人家利卡国的地盘上,任务难度跟平常的训练那能比吗?她才大三呢。” “可要想不引起那边的警惕,”院长沉吟道:“算来算去,就属祝佩芸的身份最方便。她跟任务目标都在一个地方当过知青,不仅容易取信于任务目标,而且就算被发现,也能充当理由。” “要不就让她试试?” “还试试,你当这是平时演习呢,还试试?这要是失败了,那边对任务目标的监视会更加严格,万一人家同志回不来了。谁能担当这次责任?” “要我说,还不是利卡国不厚道?明明是我们国家出去的留学生,还不让人回来了?这事之前就光明正大干过,现在可倒好,明的不行来暗的,说是什么资料不够齐全,不能通过审核,我呸!” “嘿?怎么着,难道就你担心这次任务能不能成功?” “……” 一片争执声中,最后还是坐在首位的校长开口道:“让祝佩芸去。”他的神情里带了点哭笑不得:“老张那边听说我们学校里有个好苗子,几乎天天都催着要。他说,正好趁这次机会,看看祝佩芸的实力。” 先前还质疑的人立即吹胡子瞪眼:“凭什么?咱们学校的好苗子,凭什么给老张?我那里也缺着人呢。” “呸,你那里缺人?我怎么就不信呢?”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校长拍拍桌子:“行了,都少说两句,这事就这么定了。让祝佩芸做好准备。” 后面这句是对辅导员说的。辅导员应道:“是。” “……任务大概就是这样。” 辅导员把任务资料拿给陆舒阳看,叮嘱她:“在保证任务成功的前提下,你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国防大学里这群学生,能留到现在的,哪个不是老师们的心头肉?哪怕是最严酷的教官,训练时骂得再狠,实际上对学生们的关心也从来没有少过。 辅导员可不希望,她这么大一个学生,第一次出任务,就把自己葬在了国外——呸呸呸,她想什么呢?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陆舒阳对自己即将出任务这件事接受良好。她翻开任务资料查看,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这次任务会选择她了。这次的任务目标是—— 杜景辉。 “杜,”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满脸困惑不解:“为什么你不愿意留下来?我看巴拉蒙公司开出的待遇很好。他们是不可能让你回去的,你这样坚持下去,没有任何结果。” 杜景辉猜得出来,布兰登教授是被请过来当说客的。不过布兰登教授虽然不能理解他,可总的来说也是真心觉得留在利卡国的待遇很好。杜景辉就耐心地解释道:“对不起,布兰登教授,但我依然想回到我的国家。那是我生长的地方,是我的家。” 布兰登教授从杜景辉的话中听出他的坚决,只能遗憾道:“好吧,杜,既然你这样说。祝你好运。” “谢谢。” 目送布兰登教授离开,杜景辉毫不意外地在公寓大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见了几个蹲守的人。可想而知,在他看不见的其他地方,也有这样那样的人,阻拦他踏上回国的路。 杜景辉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今年大三开学,沪市航空航天大学的老师认为他的学习方向应该到外面汲取知识,就将他推荐给布兰登教授。前不久,布兰登教授带他去隔壁大学的实验室参观。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他看到了一些关键数据。后果也很“顺理成章”,这件事被发现,然后出现了这些监视他的人。 杜景辉叹了口气,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当回去了,可是现在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可能。 算了,杜景辉苦笑着摇摇头,往屋里走。这间公寓房间的面积不大,但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 杜景辉按照在国内的习惯,天黑准备拉窗帘,又在外面瞥见了几个人。他们看上去好像只是路过,可杜景辉很清楚地看见,他们的目光,无一不是朝向他。 杜景辉有一点点疲倦了。他将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转过身,却猛地看见一个人影。 杜景辉险些就要惊叫起来,却倏地发现,那个人的面容有一些熟悉。他倏地止声,眼见着陆舒阳对他行了个军礼,说道: “我们来带你回家了。” ——一如从前她为他们讲题时的从容。 15. 年代15 那一刻,杜景辉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问题:“你怎么进来的?你有没有被他们发现?你说‘我们’?难道还有别人吗?等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这里的?” 毕竟,这段时间他的通讯方式都受到严格控制,只要书信里有一点透露自己目前情况的意思,第二天都会原封不动地放在他门口。久而久之,杜景辉都感到了绝望。 陆舒阳耐心地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刚刚你出去送那位教授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我混进来的。” “没有被发现。” “还有其他执行这个任务的队友。”她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就算再怎么相信她的实力,也不会将这样一个任务轻易地交给还没有从大学里毕业的学生单独完成。 至于怎么知道的,这个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陆舒阳如实告知:“你的老师看你还没有回来,很担心你,从布兰登教授那里知道了一点消息,上报上去,就成了任务。” 杜景辉顿时有些愧疚:“让老师多加费心了。”当初就是老师想办法推荐他出来学习,如今又是老师救他于困境之中。 陆舒阳赞同道:“你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这个时候的老师多半都是这样,常常将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不仅杜景辉的老师是这样,国防大学的教官们也一样。 杜景辉笑着摇摇头:“不说我了。你呢?现在这样子看起来还有气势的。” 他想起几年前看见的,陆舒阳的录取通知书上那个亮闪闪的名字,忽然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苦笑:“当初分别时,还说要比比看以后谁的成就更高。现在看来,是我输了。” “未必。” 陆舒阳眉梢微挑,眼尾流淌出一点旷达的微笑:“你被困在这里,是因为你看到了他们的关键数据。但要是让你回国,你能做出的,说不定比我更多。” “可是这样要怎么回去?”杜景辉提出问题:“他们看管得很紧。要不是我强烈反对,我估计屋子里会到处都是窃听器。” 说到底,明面上杜景辉没有犯法,也没有做任何不恰当的事,有时候也无法做得太明目张胆。就像只要他踏上华夏的土地,利卡国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找领导们,说什么“你们有个留学生从我们国家跑了”。利卡国想把他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实验室的关键数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看看能不能将他收归自己国家。 陆舒阳说:“你听我的指挥就行。” 杜景辉也不再多问:“我明白了。” . 接下来的几天,监视杜景辉的负责人发现,杜景辉不再试图向外传递消息。他也不奇怪,被阻拦的次数多了,是个人都该放弃。而且,“明明我们给出的待遇很不错,这个华夏人竟然会拒绝?上帝啊,他可真是个蠢蛋。”负责人低嘀咕着,忽然发现杜景辉在打电话。 他连忙连接信号,对身边人抱怨道:“上面那帮家伙都是什么蠢蛋?他们吃的都是垃圾吗?还要求我们不能太过引起景辉·杜的不满,想要招揽他。哦,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单纯了?就凭现在这样,就足以把那位科学家推到我们的敌对方。要我说,我们就应该直接以窃取机密罪处决他,免得他将那些机密信息带回去。” 负责人一边抱怨着,一边监听。 “你好,我是杜景辉。” 电话的另一边非常热情:“亲爱的杜,你终于想清楚了,要接受我们的邀请了?” 杜景辉的话里带着点绝望过后的自暴自弃:“嗯。既然回不去国家,我总是要生活的。” “亲爱的杜,不要这么想,你的才华能为你带来更多的东西。如果你回到那个贫穷的地方,你什么也无法享受。那该是多么悲哀的遭遇啊!”巴拉蒙公司向杜景辉递出橄榄枝的是现任董事长的儿子,也是布兰登教授的学生,奥尼尔·巴拉蒙。奥尼尔是真心认为,杜景辉如果回到华夏,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才能。 杜景辉忍住反驳的话,只是保持沉默。 奥尼尔继续说道:“那这样的话,明天我去你那边,我们商量商量具体的细节?亲爱的杜,你早该答应我了。要是你之前就答应我,你现在就不至于只能待在你的小屋子里。” “好。” 奥尼尔挂断电话,握拳挥舞了下手臂:“太棒了!要是能得到杜的帮助,我们接下来一定能比艾迪家开发出更好的飞行器。我这就去跟有关部门打声招呼,免得被那群家伙拦在门外。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对杜可真无礼。” 话虽如此,奥尼尔也没觉得上面做得有什么不对。别的不说,他自己也是希望杜景辉能留下来的。 奥尼尔畅通无阻地到达杜景辉的公寓房间,在进门前,负责人递给他一个监听器:“巴拉蒙先生,请您把这个东西戴上。” 奥尼尔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怀疑我吗?蠢货,我比你们更希望杜留下来。” 他怒气冲冲地挥开负责人的手,不顾负责人沉下来的脸色,径直敲开杜景辉的公寓房间门。 “亲爱的杜,见到你可真开心。”奥尼尔兴冲冲地给了杜景辉一个大大的拥抱:“别担心,等我们达成协议,你就不用被看管在这里了。” 杜景辉稍有冷淡地拂开奥尼尔的手:“我也是,奥尼尔。” “不过,杜,因为一些原因,你知道的,现在你的待遇可能要下降一点……” 奥尼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颈一痛,骤然失去意识。眼前彻底漆黑前,他看见杜景辉松了口气,满心的后悔立即充满他的内心——他就应该听那个负责人的话! “……” “奥尼尔·巴拉蒙,”陆舒阳一边给杜景辉做伪装,一边不紧不慢地给杜景辉介绍道:“性格刚愎自用,同理心差,不会觉得你在这里被限制人身自由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如果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会觉得是一种冒犯。为了招揽人才,嘴上能够说出一些动听的话,可很少付出实际行动。” 杜景辉一动不敢动,问道:“你的意思是,等会儿我装成奥尼尔的样子走出去?” “不。”陆舒阳平静道:“如果你有任何纰漏,就会引发麻烦。我先出去,到外面时再露出破绽,等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会有其他人来接你。” 杜景辉心里一跳:“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还好。” 陆舒阳给杜景辉做完伪装,又继续动手打理自己。她偏了偏头,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杜景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总之就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肤色慢慢接近奥尼尔。没多久,一个“奥尼尔”就站在他面前。哪怕是亲眼看着陆舒阳做伪装,杜景辉依旧为这样的变化而惊叹。 陆舒阳拢了拢领口,对杜景辉略一点头:“我出去了,你躲好。” 与此同时,杜景辉听到有人敲了敲他的窗户,响起纯正的华夏语言,让他生出尘埃落定的安心感:“杜景辉同志,监视人员已经去追赶望舒同志,我们赶快行动。” 杜景辉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低声问:“我有些资料,能带得了吗?” “抱歉,或许不太方便。”接应的队员遗憾道。 “没关系,我们走吧。对了,”杜景辉一边匆匆忙忙地跟上队员的步伐,一边注意到:“你刚刚说,‘望舒’?” “代号。”队员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另一个队员插口道:“行了,少说两句。准备登船。” 杜景辉顿时不再说话,只是私心里却觉得,比起“望舒”的月亮,似乎还是“羲和”的太阳,更加适合陆舒阳。 “……” 几分钟前。 “砰!” “奥尼尔”摔门而去,嘴上大声地嚷嚷着:“杜,你死心吧!巴拉蒙是不可能帮你回去的!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你就该留在这里!” 负责人眯着眼睛,盯紧望远镜里的人影。他和奥尼尔的接触不算太多,但就刚才拒绝携带监听器进去的表现来看,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发这么大脾气,是生怕他们能留得住人? 看着看着,负责人忽然发现一点不对劲:“等等,那不是巴拉蒙。” 屋子里就两个人,不是巴拉蒙,答案就只有另一个——杜景辉! 负责人狠狠地咬了咬牙,冷笑:“追!” 奥尼尔是自己开车来的,陆舒阳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些紧追不放的人,将汽车一路朝海岸边开。 然后,义无反顾地从悬崖边冲进海水中。 紧跟其后的负责人见状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真见鬼!他不要命了?等等!快回去看看公寓那边的情况!还有,快点,封锁周围的海域!” 陆舒阳将自己没入海水,回过头,看了一眼岸边气急败坏的人们,略微扬了扬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