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该吹唢呐了》 1. 第一章 叮—— 许枝意上传完最新一期的视频后,看到后台私信有消息提醒。 点开一看,是一封邀请函。 大致内容是邀请她参与一期纪录片的拍摄。 她的第一反应是,遇到骗子了。 她并没有什么才艺,除了吹唢呐,可是这年头除了死人谁还听唢呐? 她又看了一眼发消息的这人,是她评论区经常出现的老粉,因为她的视频播放量不高,所以对评论的人比较有印象。 许枝意泛起疑惑,他看了自己的视频这么久,难道是为了考察自己是否合格? 其实信件里说的策划内容她是能做到的,只是爷爷突然病重,她目前实在没有心思去做更多的事,最新一期视频也是好久之前录的素材,拖了最近才剪完。 许枝意暂时放弃这个想法,不过在回复的时候还是留了余地,她整理好措辞,告诉对方自己会考虑的。 随后她来到爷爷的房间,木头桌子上的橘子已经起了灰褐色的霉斑,许枝意把它们丢进垃圾桶。这些橘子是爷爷前段时间买的,回到家后突然发病,癌症晚期,医生说时间不多了,爷爷不想呆在冷冰冰的医院,一定好回家才能安心。 爷爷说,他还有很多话和东西要托付给她,不想在病房里死去,他想回到那栋他和奶奶一起亲手搭的老房子里,落叶归根,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爷爷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许枝意帮他擦拭手背,见他有醒来的迹象,许枝意在他耳边小声呼唤。 “爷爷,想不想吃点东西?” 爷爷合着眼睛摇了摇头。 刚到家的几天爷爷几乎无法进食,靠水和输液吊着,这两天突然有了好转,她就准备了一些流食。 “我给你拿烟肉白菜粥好不好,你最喜欢吃的,已经煮好好久了,我都还没吃,就等你醒来。” “你吃,你先吃。”爷爷的声音已经接近沙哑,最近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你不吃饭,我什么都吃不下。” 爷爷终于点了点头。 许枝意快速跑向厨房,从锅里盛出一碗,又从旁边拿了几个山楂蜜饯。 粥已经煮好很久,一直温着,所以这会并不是很烫,可许枝意还是轻轻地吹了吹,怕他受不了这个温度。 爷爷才吃了小半碗,脸上疲态横生,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许枝意放下碗帮他胸口顺气。 “我带您出去走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咱坐轮椅行不?我退您晒晒太阳,太阳补钙。”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补什么钙。” “不是你补,我想补,你就当陪着我行不?” 爷爷无奈地笑笑,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如果听她的,等会不知道又要啰嗦多少句,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自从他生病之后,她就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有时候说起小时候的事,有时候说起她在初中的事,没完没了,好像总不想让他睡觉一样。 许家的老宅子位置不错,在永汀镇靠近里边的一块,环境清幽,这些都是爷爷年轻时候当唢呐匠打拼下来的。 许枝意推爷爷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唢呐,打算一会在爷爷面前演奏。 他们还没走出大门,就听见院子外面有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不一会,木门的把手被人叩响。 许枝意将爷爷的轮椅停放好后才去开门。 刚打开外面的人就涌了进来,一大波人,有老的也有年轻的。 为首的老人,拄着拐杖衣着整洁,后背佝偻,精气神不佳但看得出身子骨不错。 他看了看四周问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是许老先生家吗?” 许枝意看他们面生,不像是永汀镇上的人,她挡了过去,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人说:“我们来找许先生,请为我亡妻鸣奏送别。” 爷爷唢呐班子的名声,最厉害的时候,相距数十公里的其他镇都会有人过来请他。 知道他们的来意后,许枝意放松一些警惕,不过还是挡在爷爷面前说:“我爷爷生病了,不能吹唢呐了,实在抱歉。” 老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喃喃自语:“病了啊。” 他的视线下移看到许枝意身后的轮椅,绕了过去问:“您就是许老先生是吗,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出山为我妻子演奏一曲,价钱都好说,兰某感激不尽,这是她临终前的心愿。如果您身体不行,坐着轮椅也没关系的,我们不介意。” 听到这话许枝意火气窜起,他的口中一口一个您,可半点没听出尊敬的意思,而且让她爷爷坐轮椅给他们吹,多大脸啊? 许枝意扒开老人的手,皱着眉头说:“不好意思,我爷爷的身体已经没法乘车,更没法吹唢呐了。” 兰老爷子旁边稍年轻一些的男人不满地说:“爹,我都跟您说了别听唢呐了,人家都好几年没吹了,我给您请西洋乐队不好吗,又隆重又好听。” 老人杵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好几下,“你懂什么,西洋乐是吹给活人听的,唢呐才是送别亡人的声音啊。” 许枝意扫过几人,沉默了片刻说:“我是许家班的下一代继承人,如果地方不是很远,我可以过去帮您吹。” “你?”老人这才重新审视许枝意,“你一个丫头片子还能吹唢呐?” 许枝意:“建国都快一百年了,女人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老人摇摇头叹息,“哪里有唢呐匠是女娃娃的,糟蹋啊,糟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这样的声音了,比学唢呐更难的是,让人接受吹唢呐的她。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 爷爷拍了拍许枝意的手背。 “没关系,是他们没这个福气听到你吹唢呐。” 许枝意笑了笑,重新将爷爷推了出去,这个下午,爷爷又和她讲起了以前他当学徒的事,哪怕这些她已经听过无数遍,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听着。 - 夜晚的风趋向凉爽,躺在床上的许枝意感受到脸颊的冷意后,连忙起身,她想去给爷爷加一层被子。 她来到爷爷的房间时,发现屋里的灯竟是亮着的。 许枝意敲了敲后推门进去。 爷爷看到她来并不意外,而是说了句:“来了?我还想一会叫你。” 爷爷坐在木桌上,桌前摆放着一个陈旧的盒子,上面印花精美,大概一扎宽,不深。 爷爷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她过来坐下。 许枝意这才看清里边的东西,是存折和一些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许枝意倍感不安,问:“这是要干什么?” “该给你的唢呐已经一支都没有了,剩下这点东西还没交代完,”他将存折一份份摆在许枝意面前,“这些是爷爷攒了大半辈子的所有积蓄,今后都归你了。” 爷爷宛如临终交代后事一般的语重心长。 许枝意眉心紧蹙:“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我不要。” “这些东西我又带不走。” 爷爷皱巴巴的脸上堆着笑容,他打开了红布,里面有好几枚金戒指和饰品。 “这些是奶奶留给你的嫁妆,多漂亮啊,你也不要啦?” 许枝意眼眶含泪,声音呜咽:“那就等我出嫁的时候你再给我,我现在不要。” 爷爷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满是遗憾。 “我也想看我乖孙漂漂亮亮地嫁人。” 许枝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爷爷帮她擦了擦说:“哭什么,你以为这些是白给你的啊,我可是有条件的。” “什……什么?”她的声音哽咽。 “你拿着这些钱去大城市生活,然后报个班,学他们年轻人现在都会的电脑上的什么……辟额死,或者再去读书,然后找个城里的工作,不要再吹唢呐了。” 最后几个字像是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不让我吹唢呐,我,我不。” “你小的时候我就想让你学跳舞,可你偏偏不听,跳舞多好看啊,哪有女孩子吹唢呐的。” 她知道爷爷说的女孩子不要吹唢呐和下午那帮人并不是一个意思。 从小爷爷就不让她学唢呐,是她后来自己争取的机会。这些年来爷爷的徒弟有年长的,也有年幼的。天赋异禀的被他爸妈送去学别的乐器了,资质平庸的坚持不下来,十数年以后,只有她还在坚持吹。 “我不喜欢跳舞,我就喜欢唢呐。” “唉,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爷爷的眼里更多的是心疼。 他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唢呐匠,临了的几年也没多风光,孙女继续走这条路只会更难。 爷爷长叹,他想了想说:“爷爷的葬礼,镇上的人应该是会给面子来的,到时候你吹……百鸟朝凤,让那些人好好听听,我孙女就是我最好的接班人。” 许枝意已经泣不成声了,爷爷是想让她在他葬礼上证明自己,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爷爷从旁边拿了纸巾,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之后爷爷又和她说了许多的身后事,比如他想要葬在奶奶旁边,比如他想把自己的照片想放在家里的哪个位置。 这晚,无数的叹息声消失在风里。 几日之后,爷爷走得很安详。 之前总跟着爷爷为其他老人操办身后事,这一次,她没有别的依靠了。 这几日,她没日没夜地哭,眼泪总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来。眼睛红肿到看不清路,有时候险些昏倒,好在还有唢呐班子的其他人都在帮衬着她。 原以为事情能够顺利进展下去,可谁知,卢大爷快步跑来告诉她,丧席竟请不到大厨了。 许枝意扶着旁边的桌子站了起来,问:“我们之前不是预约了聚全楼的师傅吗?” “预约这事只是口头上说好,架不住人家被别人高价请走,还派车来接。” 卢大爷摇摇头,“隔壁镇上的兰家,有钱啊,丧席连办三天。” 此刻不是指责别人的时候,解决问题最重要。 许枝意焦虑地抓了抓头发,她这几天脑子全是乱的,竟一时没有头绪该怎么办,她真是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把全部事情都干了。 “那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请到师傅,我也可以加钱的。” 2. 第二章 突然,门外传来了大婶洪亮的声音。 “小许丫头在吗?” 许枝意应声而出,佟大婶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中年女人。 “听说你家办席没请到厨子,如果你不嫌弃,婶们帮你弄。” 后面的人也跟着说:“别看婶们没多少人,年轻的时候,在镇上各家各户帮过忙,绝对能帮你把席办得漂漂亮亮的!” “谢谢,谢谢。”许枝意感动极了,“等忙活完了我给大家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佟婶:“跟婶们还提什么钱不钱的,许爷在哪家没吹过唢呐,最近几年虽然不兴唢呐了,但他总还是会去照顾那些孩子不在身边的老人,为他们送终,许爷心善,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永汀镇位于旅游城市的边缘,却没有跟着一起发展起来,近些年来,年轻人外出很少回来,老龄化越来越严重。 一些老人行动不便了也没有子女照顾,爷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就过去帮忙,能照顾一点是一点。 佟婶:“不多说了,咱们先把带过来的锅和灶先支起来吧。” “诶。”许枝意点头给她们让位置。 事情终于差不多处理妥当了,许枝意又一次通知远在他省的父母。 爷爷在镇上的声望不错,除去过世老人,还有许多爷爷曾经的徒弟回来了,丧席办得挺隆重。 丧席当天,入土之日。 许枝意和唢呐班子和众人在灵台前搭好台子。 时辰到了,开始奏乐。 一道浓郁极具特色的唢呐音调声先起,像是在呼唤亡人的名字,是凤凰即将涅槃的声音。 随后是唢呐模仿的栩栩如生的鸟鸣和自然界的各色声音,百鸟也前来哀悼。 凤凰浴火重生,在其他乐器的配合中,唢呐演奏出了百鸟欢鸣的场面,那是百鸟的庆贺之声。 前半段的节奏是喜悦欢快的,百鸟贺喜送别亡人。 后半段凤凰起飞,音律却变得悲壮恢宏,像是凤凰失去了生命力,发出低低的哀鸣。 唢呐声蕴含的是乡土情怀,更是家人深深的思念。 演奏百鸟朝凤视为老人寿终正寝,是喜丧。 今天,她在此送别她的爷爷。 请您一路好走。 愿您下辈子无病无灾。 乐曲终了,音乐声停。 台下的众人还在回味其中之意。 许枝意放下唢呐,跪在灵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仪式结束,丧席开桌。 这一次,再没人质疑她的唢呐了。 - 许枝意将班子的其他人送上桌,她自己却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这几日,天气骤然冷了许多,细密的风吹在身上,许枝意抬头望了望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红肿的眼睛一时承受不住,她应激性地闭上眼眯了一会。 再睁眼时,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眼眸。 迎面走来了两个年轻的男人,身姿挺拔身形修长,咋一看有些眼熟但又不太确定,他们一身黑色西服,应该是来吊唁的,也许是曾经的某位雇主。 两个人径直朝她走来,其中较高那人礼貌问道:“是往里面走吗?” 许枝意点了点头。 两人进去之后,另一个人还回头看了她好几眼,许枝意觉得不太对劲,想追上去问是谁,可是男人的脚步太快,她没跟上。 许枝意跟着男人的背影来到灵堂前,她有些紧张,害怕他们是来搞破坏。 只见高个子在厅里的灵堂前俯身跪下,低头叩拜了三次。 不是雇主,雇主不会对爷爷行这样大礼。 许枝意眉头微微皱起,可她没有印象眼前的人是谁。 她从旁边的桌子上取了一根白色带子,又仔细地打量了地上的男人,晃神间,她大概猜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她的同门师兄。 “爱哭鬼?” 许枝意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有些惊喜但又不确定,自他离开后,他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容时:“……” 这该死的名字,她怎么还记得。 旁边的尚西:? 在喊谁? “我是许枝意,你师妹,不记得了吗?” 他当然认得她,小时候抢他唢呐的恶霸,他只是不想承认这个外号。 容时:“我是来看望师傅的。” “我还以为你出国了……” 许枝意没有问为什么这些年他一次都没回来过,毕竟当年他不告而别。 小时候爷爷不让她学唢呐,但是她会偷偷躲在教室外面听。 有时候其他人会很幼稚地来她面前炫耀,许枝意气呼呼地说:“难听的唢呐,我才不稀罕呢!” 等到下课之后,她瞅准目标,选择了看起来没大她几岁的容时,趁他回家的时候冲过去把他的唢呐抢了,还威胁他不许告诉爷爷。 谁曾想他一个大男生竟然特别容易哭,被许枝意举起来的拳头吓懵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搞得许枝意手忙脚乱的。 后来抢的多了,他就会自己乖乖地把唢呐递给她。 许枝意有时候会问他一些上课的问题。 “我也不太懂,”容时不解,“你为什么不让直接去问师傅?” “我要是能问他还用得着来抢你的?” 说完许枝意叹了一口气,哪怕她在爷爷面前展示了自己这段时间学到的东西,爷爷还是没同意让她学唢呐。 然后她又一次威胁他:“不许告诉别人啊!” “好吧。” 第二天课上,爷爷单独表扬了容时,说昨天路过他家附近,又听到他在勤奋练习,进步很大,但是还有一些小毛病要纠正,让他在课上再吹一次。 结果容时抱着唢呐不敢吹,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憋着憋着又哭了。 一番了解之后,爷爷才知道,原来他听到的那些有进步的都是许枝意吹的。 气得爷爷直接抡起旁边的竹竿要去打许枝意。 以往被爷爷打的许枝意都是四处逃窜躲避,唯独那天,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语气坚定地说:“就算你打我,我也要吹唢呐,你不教我,我就自己学!” 爷爷没有下狠手,可是粗粗的竹竿打在屁股上,还是疼的,许枝意眼里挤满了泪水,却是一声不吭。 爷爷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了,她的这份决心,他在其他徒弟身上都没有看到过。 很多人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只是为了孩子能掌握一门吃饭的手艺,也不顾孩子是否真的喜欢。 没有热爱,哪里会有坚持。 后来,许枝意成功地成为了许家班的小师妹,也是爷爷唯一的女徒弟。 之后有一天,容时突然离开,什么原因都没说,问爷爷,爷爷只说容时要去读书。 许枝意又问,那他还学唢呐吗。 爷爷说,再也不会学了。 容时是爷爷收到的徒弟里,天资算是聪颖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勤奋,布置的练习从没有一次是偷懒完成的。 如果可以,他未来会把他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 只是,他的父母志不在此。 他学唢呐也不过是外公外婆的意思。 容时的离开似乎是大环境积压已久的爆发,后来几年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有的去城里谋生了,有的去学其他手艺了,因为这年头唢呐已经不吃香了。 罢了罢了,人终有离散之日。 爷爷背过身满是无力感,唢呐这门技艺怕是要在他这里断了。 - 容时似乎还有话想问她,只是佟婶那边找许枝意有事,许枝意只能匆匆把他们引入席间。 落座后,许枝意的表情有些怪异。 容时看向她。 “那个……”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请问你叫什么?” 容时:? 小时候一直叫他爱哭鬼,爷爷和师兄叫他小时,她一直没问过他大名。 旁边的尚西也是一脸错愕,你俩不是师兄妹吗,怎么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容时……” 下午,需要运输遗体去火化,还有入土安葬等一系列事宜,家这边的事就全交给佟婶了。 一直忙到晚上骨灰入土,所有的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今夜,是她最后一晚的守灵。 许枝意回到家时发现,容时和尚西还没有离开。 尚西似乎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容时看她一脸疲倦,阻止了尚西。 他问:“今晚能不能在这留宿一晚,开车再回市里有些晚了。” 许枝意有些犹豫,不过想着小时候的关系,还是同意了。 她把他们带到客房,拿来了新的被褥和枕头。 “将就一下吧。” 尚西:“不将就不将就,好久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了。” 安顿好他们后,楼下很快开始了吟诵模式,老师傅念经超度死者,家人哭诉表达思念。 许枝意没有像别家一样嚎啕大哭,这些天她已经流了许多许多的眼泪。她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哭了,可是听到老者口中说到,阿公你慢些走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又哭了。 就这么到十二点,仪式彻底结束,她和爷爷是真的阴阳分离了。 - 次日,许枝意是被人摇醒的,昨晚睡得太沉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脸。 可还没等她看清,一个巴掌直接甩到了她的脸上。 许枝意被这一巴掌彻底打醒。 她坐起身,沉默地开始穿衣服,脸上火辣辣的应该是肿了。 “爷爷的葬礼都结束了你们才回来,回来就给我一巴掌,是在打爷爷还是在打我?” 许枝意以为他们是回来要钱的。 “你这臭不要脸的,你爷爷才刚死你就在家藏男人,还是两个,真是恶心!” “早就知道你行为不检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样,一点都没改,也不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教的,教出你这么个晦气东西,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玩意。” 许枝意怒目而视,她没为自己辩解,因为在父母眼里她早已是他们认定的样子,多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爷爷,这些年你们敬过一分一毫的孝心了吗,爷爷才是白生、白养了你们!” “你们要是还有点良心,此刻应该去爷爷墓前磕头,而不是在这里撒泼,哦,我想你们可能根本就不想回来吧。” 她在爷爷生病的时候就给他们打了好几个电话,让他们回来看看爷爷,父母就说工作走不开,一直拖到爷爷离世,再给他们打电话才不甘不愿地回来。 “你,你!”别说中的母亲伸起手还要再给她一巴掌。 许枝意用胳膊挡下,然后用力一推,跑出了房间。 母亲扶住旁边的桌子,站稳身体,“这野种真是反了啊,连她妈都敢打。” 父亲在一边讥讽,“野种还不是你生的?” 母亲更是来气了,“她不是你的娃?” “呵呵,那可不好说。” 3. 第三章 许枝意心情沉重,小跑下楼,却在转角的时候撞到了人。 容时也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他伸手一把将她扶好,在看见许枝意脸上的巴掌印时,他的瞳孔收缩了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许枝意冷淡回道。 “是……因为你刚回来的父母吗?” 容时小的时候有听其他人说过一些许枝意的家庭情况,像镇上的很多人一样,她也是留守儿童。 只是不一样的是,其他人的父母好歹一年会回来一两次,而她的父母过年也没见回来。 镇上有很多谣言,有说许枝意父亲出轨了,母亲要闹离婚,但父亲打了她,不离,也有说是双方双双出轨,各自在城里有了新欢,没脸回来。 谣言越传越难听,甚至蔓延到了许枝意身上,她爷爷和传谣言的那人发了好发脾气,后来她父母少回来,镇上人对许枝意的误解声音才慢慢消了下去。 许枝意不怎么想说话,她心里累极了。她沉默地点头后,从他旁边绕过,走下了楼梯。 到达一楼时,又在碰到了尚西,他也看到了许枝意脸上的伤痕,一脸震惊。 他抬眼看见楼梯上的容时,嘴巴微张,声音结结巴巴:“容,容时打了你?” 许枝意:“……” “没有,”她原本也想略过尚西,后又回头冷声说道,“你们今天也该走了吧,爷爷的葬礼结束了,就不留你们了。” 母亲的话她表面不在意,可心里还是很难过的,除了难过,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又被人误会,害怕又没人相信自己。 尚西的表情有些古怪,不过还是答应了。 之后他大步走上楼梯和容时说了些什么,许枝意走向厨房,对于他们的谈话她并不想知道。 尚西拍了下容时的后背,“你小子不会真把人小姑娘打了吧?” 容时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可能吗?” “那她的脸,谁下手这么狠啊?” “人家不想说没必要多问,走吧。” 尚西不满:“真的就收拾东西走了?咱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刚刚许枝意让他们走,容时也说要走。 容时默了片刻,“等会我单独和她谈一谈吧。” 尚西是一名导演,最近在筹备传统文化主题的拍摄,最终定下了唢呐。 可惜他去线下拜访了好几个老先生,他们要不是吹不动了,要不是已经离世了。之后碰巧从容时的手机里听见了他在看b站唢呐视频,凑近一看还是一位女生,形象也好,就让容时帮忙给她发私信发出邀请。 遗憾的是,还是没有得到同意的答复。 就在尚西想要放弃这期选题时,听闻了容时要去永汀镇给一位唢呐的老先生吊唁,再一打听,正是他看视频的那女生家。 还有这么巧的事?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认识啊,而且容时竟然小时候也吹过唢呐,这个认知让尚西一下来了兴趣,觉得自己这期的选题有救了。 而后,他死皮赖脸地拜托容时带着他一起去。 容时被他缠得不行,只好勉强答应。不过还是和他约法三章,不能对死者不敬,不能随意打扰女生,不能赖着不走。 尚西当然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他心想等到了地方再说,容时还能拦着他不成? 没想到容时还真的拦住了他。 昨晚他就想去找许枝意聊这件事,但被容时以她精神状态不佳为理由阻止了。然后今天,容时又说要走了。 这么轻易就走了? 那他岂不是白来了? 这可不行。 尚西沉思了一会,在给自己想主意。 而这时,从房间里出来的中年男女,在看到他时,斜眼瞪了他。 尚西不明所以。 刚想问有什么事吗,就听见他们小声说:“真不要脸。” 尚西:? - 容时离开房间去找许枝意了,尚西在屋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大多都是许枝意提供给他们的。 他就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边打扫边等待容时。 还没过几分钟,他就看到容时回来了。 “这么快!”尚西惊讶,“是不是失败了?” 容时:“她带父母去墓地了。” 尚西很沮丧,“那等他们回来得什么时候,我们得走了。” 容时:“我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可以在微信上先说。” 尚西瞬间惊喜:“哎,不怎么不早说,害我好一顿失望。” 容时:“这事不急,不能让人觉得鲁莽,给人不好的印象。” 尚西:“行,听你的。” 容时办事一向稳妥心细,他很放心。 - 几天之后,永汀镇的一个奶茶店里。 这里是镇上中小学生比较爱来的地方,所以环境会比较吵闹,不过还好今天不是周末,他们还可以谈事。 许枝意没有喝奶茶的习惯,容时也不喜欢喝,但总不能两个成年人在店里干坐着。 容时给他们各自点了一杯果茶和吃的。 叙旧的话没说太多,容时直接表明了来意。 这么多天微信上的聊天,她应该也大概知道他的目的。 容时看向她继续说,“师傅吹了一辈子的唢呐,最大的遗憾就是无法拯救唢呐的日渐衰微,也许我们能做到的也不多,但是尚西保证,他会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做好这期拍摄的。” 许枝意低眸在思考。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顾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我们会尽量帮助你。” 她吹唢呐除了想自己吹,也确实希望能有更多人能认识到唢呐,不要误会唢呐只能是红白喜事专用,用唢呐也可以演奏出很多好听的乐曲的。 许枝意:“其实我们的唢呐班子也经历了好几次重新组建,人来人走,好几个伯伯也说了爷爷葬礼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演奏,所以我无法保证……”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不是她不愿离开永汀镇那就都好说了。 容时:“这些你不用担心,交给尚西,他对于节目策划很有一套。” 见许枝意的态度松动,容时今天也是有备而来的,他直接从包里拿出了合同。 “这份是合同,上面有酬劳和双方的责任义务,你可以仔细看一下。” 他把合同推到许枝意面前,许枝意咽了咽口水,她第一次和人签合同。 “我还需要考虑一下,这个我能带回去看吗?” 虽然和眼前的人算是认识,但她还是怕里面有坑,熟人诈骗的新闻也不少见。 “当然可以,如果对里面的条文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微信问我。” 感受到他的友善,许枝意轻点了下头,把合同收好。 回家的路上,旭风拂面,许枝意的心情好了一些。 今天是她父母去离开去车站的日子,她没打算送他们。他们走后,她的日子终于要恢复正轨了。 许枝意的脚步轻快了几分。 可是回到家里,屋子里的景象让她傻眼。 她的房间被翻得一团乱,被子抖落在地,上面还有几个脚印。桌子抽屉都是打开的,衣柜也是,柜门大开,里面的衣服也一件件地被丢在了地上。 她的眼眸冷了几分,她赶紧走向衣柜翻找最底层的东西。 拿出了爷爷给她的那个小箱子。 果然,上面的锁扣松动,是被人撬开的。许枝意打开后看到里面的存折还在,只是金器全都不翼而飞。 许枝意瞬间寒从脚起,能这么干的只有她那对父母,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许枝意拿出手机报警。 警察来到她家后,对现场进行初步勘查,问:“有怀疑的对象吗,或者最近有没有和谁结过仇。” 另一个警察拿着本子记录,等她说。 “是我爸妈,只有他们进得来我的房间。” 听到这个回答警察无语,感情是家贼啊,白来一趟。 “你这虽然丢失的东西数额还算大,但偷东西的是自家人,没法立案的。” 许枝意没学过法律知识,对此不解:“为什么,他们没经过我的允许偷走了我的东西。” “那这就是你们家的事了,自己家人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报警的?” 警察们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许枝意着急:“可我不认他们是我的家人。” “法律都不允许父母子女断绝关系,更别说你口头随便说的了。” 许枝意:“那我有什么办法把东西拿回来吗?” “找他们要啊,他们是你父母,他们的东西还不都是留给你的。” 警察并不懂他们的家庭关系,无法提供有效的信息给她。 送走他们后,许枝意开始收拾屋子,把东西一样样地归位。 此刻,她心里有个念头,有委屈,有不甘。 爷爷不在了,她想离开这里。 想到这,许枝意把包里的那份合同拿了出来,开始仔细查看。 她用指尖比对着每一个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看。遇到不懂的,她就上网查询看是什么意思。如果网上也看不懂,她就用铅笔标注在旁边,打算一会问容时。 她感觉自己会有很多问题,怕问多了他会嫌烦。还好微信上,容时倒是回得挺快的。 期间,她还问了问容时关于她对法律的一些疑惑。容时都一一为她解答,没想到他还懂得挺多了。 过后,容时又问了她上学的事,许枝意沉默着忽略了这条消息。 敲定了细节之后,他们正式签合同,这次尚西也来了。 又是他们来到了永汀镇找她,许枝意有点奇怪,他们不会每次都坐飞机过来吧? 尚西笑着说:“没呢,我们住霖城,顺便在附近玩玩,嘉水市这边不愧是旅游城市,景色老美了。” “你们这么确定我会签吗?” “我派出容哥使用美人计,绝对没问题的。” 许枝意:“……” 容时:“……” 这尚西怎么总是语出惊人。 和两人告别之后,许枝意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她前段时间在b站收到的那条消息,还没答复。 她赶忙拿出手机,琢磨了许久,然后在键盘上敲击,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后婉拒了他。 而那边的容时坐在副驾驶上,听到手机震动后拿出一看,轻轻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