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 1. 第 1 章 第一章 这门亲 爽风渐起,卷着秋日灿阳穿过四方的格窗,分化成若干光束直直照打在檀桌上。正中摆放着的一只细口瓷瓶中插的几支木槿过了盛气,有些打蔫。 院中一棵树挂了果,偶有细风扫过,带着树上的果香一同吹漫开来,乔惜茉细肩斜倚门廊,目有失神,呆望着前方,神游天外。 直到听着廊下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这才敛回神思,头稍偏过,正对上如意一双亮晶晶的眼。 如意一见她便笑了,将怀中的竹篮举高了些,脚步也快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献宝似的同她道:“小姐,园子里刚摘的龙眼,第一篮我就给小姐拿来了!” 心中有沉事若石,笑的勉强,乔惜茉只敷衍扫了一眼篮中圆润饱满的颗颗龙眼,谈声应了句:“好。” 转而回了屋去。 如意是家生奴,自小便跟乔惜茉一同长大,该是何事都逃不过她的眼,听她语气稍有不对,自连笑意也跟着消了几分,“小姐,你不高兴呀?” 的确不高兴,这一点乔惜茉不否认,最近家中多事,任是谁想也不得畅怀。 前不久朝中有人意图谋反,施计向乔惜茉的父亲厉王借了些人马,后事败,谋反之人尽被诛杀,就连厉王亦被牵连,好在最后经查明厉王算是无心,加之乔氏先祖曾为圣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命算是保住了。 然,京中如今面上一片盛景,实则自打先帝驾崩后,暗地里党派相争不断,朝中各方势力牵丝扳藤。厉王毕竟是属异姓,终不为皇族,有得今朝,难保来日,因而趁此机会退潮而去,自请南归。 将竹篮放置一旁,如意掰着手指头细算时日,稍适眉头一挑,“小姐,算起来,王爷应该已经到了岭南了吧?” 乔惜茉垂眸点头,近来她日日盘算,估摸着一早就到了。仍记得送别当日,她与母亲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说是自请南归,实则也与流放差不多,虽封号未夺,爵位未弃,但再想归京只怕此生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在乔惜茉看来,至此乔家退出权力混杂的中心,留名去权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担忧的,不过是往后再想见父母,不知要远隔多少年岁。 “既如此,小姐就别烦闷了,烦闷也没什么用处不是,不是还有姑爷陪着您呢.......” 如意话音未尽落地,便听门外有婢女小声应道:“郡主,大人回来了。” 闻此一言,显见着乔惜茉的眼前豁然一亮,猛回过头去,发髻上的碎玉步摇跟着打圈一晃。说时倒快,只瞧门前光影重叠处,一人肩正腰端提了紫袂袍角迈入门槛,他入门当时,遮了打在乔惜茉脸上的一片霞光雾照。 四目相对那刹,乔惜茉明灿一笑,顺势撑着桌沿站起身来,行至人前。 “你回来了,今日下值倒早。”乔惜茉声线甜脆,似多汁秋梨。 孟睢淡唇微扬,便道:“惜茉,当初府里派去护送王爷和王妃的人已经回来了,说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岭南府邸虽不比京城,却也不差,你可放心。” 他一顿,抬手将一封书信又递上来,“这是王妃让带给你的书信。” 自打家生变故,这些日子以来乔惜茉吃不好也睡不好,今日好歹算来了消息,能让她心神稍定,双手接过书信,抿在指尖儿未急着打开,只抬眼道:“这些日子为了家中事,多亏了你东奔西跑。” 本以为他会顺势说些好听的话安慰两句,倒不想孟睢出言不若她所想,只道:“其实王爷这件事需得谢谢衡王,若非他极力做保将王爷从此次事中摘出,只怕这回还要更麻烦些。” 提到衡王,乔惜茉点头应是,“我是该好好谢谢他。正好,过些日子就是他的生辰了,我想就此机,挑些贵重的东西送过去,只不过我一时还没拿定主意,不如夫君帮我想想该送什么才好?” 只见孟睢顿了须臾,而后轻抿唇角才道:“这些事我不懂,你拿主意便是,我还有些公务,先回书房,晚些再说。” 显见着乔惜茉话意犹未尽,那头人便利落转身再次跨出了门去,顷刻间又有一道霞光正照在乔惜茉的眼中,迫使她美眸微眯,抬手遮阴时,那人已大步走出好远,乔惜茉眼中的失落之意,孟睢丝毫未觉。 直到连孟睢的背景都瞧看不见了,乔惜茉才纳撤回视线,低头瞧看着手里的信封,忆起方才他将这信递到自己手中时的神情言语,心下有些酸楚。 二人成婚将近三年,他在自己面前,始终只称她父王母亲为‘王爷、王妃’,在乔惜茉听来十分生疏与客套,仿若他与自己是不相干的人一般。 今日又是这般,明明父亲的事他也一路奔波,却好似仅是出于道义,而非旁他。 ...... 天边的云霞逐渐被染成了墨色,夕阳落山入海,月上枝头。 秋时白日爽朗,夜里星繁风浅,园中花影轻然摆动,行于花香幽径间,染了满裙馥郁。 远远瞧着,有两照灯影徐徐从暗处行来,过了垂花门不远,便是孟睢的书房所在,前有婢女提了灯,小心提醒乔惜茉注意脚下。行至书房近前,便能闻着一股浓重的艾草气,想来又是有人在院中烧艾草驱蚊,这气味儿散的漫天都是。 小厮瞧见乔惜茉过来,才想请安问礼,却见她指尖竖于唇珠正当,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厮立即会立,闭口未言。 扭身转侧,乔惜茉自身旁如意手中接过盛着满碟龙眼的托盘只身上前,书房的门未关,有灯火之光打照在阶上,远远瞧着似铺了一层玉胧纱。 她有意轻提步子迈入门去,面庞左移,便正瞧着镂空格架那头,孟睢正沉眸奋笔疾书。 烛光正明,灯火似在他净白的脸上打了一层光晕,此刻他上身坐得端正笔直,一双长眉舒且秀远,面部沦落朗俊,丹鹤似的眼专注凝神,远瞧着,满身的书卷清气,一如三年前初见当时。 彼时的孟睢状元及第,跨马游街,意气风发之态,使得阁楼之上正看热闹的乔惜茉一见钟情,少女情窦初开,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直到今日。 经年往复,即便到了今时,孟睢已成了朝中的三品大员,可身上那股子书卷气始终都在,每每使得乔惜茉看他时,便再难移的开眼。 许是沉于过去美好,乔惜茉低叹一声,仅这一声,引得孟睢提目,正隔着镂架看到那头的人,其实在抬眸那一瞬,孟睢目中也是含了光的,只是乔惜茉并未捉见。 “惜茉。”孟睢将笔暂且搁下,低低唤了她一声。 乔惜茉端着托盘入内,就势放于桌案一角,“这是今日如意新摘的龙眼,是今年的第一回挂果,我尝了一个甜得很,你尝尝。” 话未讲说上两句,门窗外便吹进来一阵烧艾的烟雾,呛的乔惜茉轻咳了两声。 “你没事吧?”孟睢问,起身拉了她的腕子将她带到桌案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在这坐着吧,烟能小些。” 他侧眼瞧看外头的星火点点,“早知道你来,我就不让他们在院中烧艾草了。” 秋日蚊多,孟睢尤喜点艾草驱蚊,却不用香。从前乔惜茉曾问他这是为何,他只道从前在乡间读书,每到夏秋时节就是靠着烧艾驱蚊,闻着艾草香气,读书好似更能专注,而今远离故土,京中无一处与乡间相似,也唯有用此一招,才能感念从前点滴。 这气味儿乍闻呛人,闻久了倒也还好,加上乔惜茉亦不是骄矜的性子,适应片刻才道:“没关系,烧就烧吧。” 孟睢歉然一笑,转身自书架上取了两本册子来递到她手上,“这是今日在街上新给你买的话本子,无聊时打发时间看吧。” “正好,之前的我都看完了,正愁没新的呢。”乔惜茉一见,欢喜接过,拿在手里便翻动起来。 见此,孟睢退步回到椅上案前,重新执笔忙碌起来。 自这个角度抬眄视过去,孟睢平肩直背,素身正气,其实乔惜茉也知,他是人如其表,朗名在外。 旁人都道她与孟睢这门亲是天作之合,可乔惜茉却有苦难与旁人言说,成婚近三年,二人还不曾圆过房,甚至成亲不久后,孟睢便自请外调,隔了大半年才回京,归京后二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可他不是睡在书房便是睡在外间的卧榻。表面上看,这两个人举案齐眉,鸿案相庄,实则他连一个吻,或是一句情话都不曾与乔惜茉讲说过。 乔惜茉不知缘由,亦羞于启问,只暗想着,是不是孟睢有什么隐疾不便言说,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她拿来搪塞自己的一个借口。 她不止一次劝过自己,她爱的是孟睢这个人,无关其他,只要两个人在一块,相扶到老也是好的,可她每每在他身边,都觉得患得患失,他好似从未同自己讲过一句明确的喜欢。 时若沙漏,转瞬即逝,掌间难握。 当孟睢忙完手里的一应,渐松口气,猛然反应过来,似房内许久不曾听见过翻书声,他扭过头看去,乔惜茉不知何时仰于倚背上睡着了,未看完的话本子还搁在腿上,折了页角。 孟睢眉头微动,自椅上起身来到她身旁,伸手轻拍了她的胳膊,温声唤了两句:“惜茉,惜茉......” 无果,直身一念,秋日夜凉,这样睡着只怕着凉,于是再度弯身下去,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膝后,将人拦腰抱于怀中,大步出了书房门去。 回卧房的这一路,孟睢脚步平稳,借着月光走的小心,时不时的望眼怀中的人,好似睡的熟了,当真被人抱走了也不知道。 实则在他刚将自己抱起时乔惜茉便醒了,这是孟睢头一回抱她,亦是两个人头回贴靠的这般相近,倒让她觉着有些受宠若惊,他身上的乌沉香气渐传入鼻,予了她心里一片安然。好似也打散了之前环于她心口不散的那片心酸。 瞧,她就是这般好哄,只要他给一点糖,之前吃的苦便都忘了味道。 稳步于行的人自是不知怀里人的心思,一路行至卧房,来到内室,将人平稳的搁在拔步床上,放好后,孟睢再次弯身下去,将她脚上的绣鞋退下轻放于脚踏之上,顺势扯了锦被过来给她盖上,见一切稳妥后,转身便要走。 可没走出两步,便觉身形一顿,低眉看去,自己的衣袍一角被人扯住,顺着衣袍上的那一只纤白凝脂的玉手看去,乔惜茉正躺在榻上一双杏目幽望着他。 “别走了,好吗?”她讲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喉头有些发哽。 2. 第 2 章 第二章 宁焕 “别走了,好吗?”仅此一句,内杂卑微的乞求之意,孟睢如何听不出来。 他凝息望了那只玉手良久,似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应着她,伸手探了她的指隙,从自己的衣袍上一点一点松力下去。 就势重新给她掖了掖被角,不知是叮嘱还是敷衍,“今日我仍会忙到很晚,你早些歇息。” 乔惜茉听的出来,这就是拒绝了。 眼底由期翼到失落转换不过刹时之间,同之前每一次皆无所差。 搁在锦被中的手捏紧了拳,眼皮也跟着垂下,她没再多讲一个字,只是默然转过身去背对朝外,瞬息之间,泪染罗枕。 即便如此,孟睢亦没有多逗留,而是沉眸望了她片刻,这才踏出门去。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乔惜茉便知,他又走了,这一回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都没有留下。 眼中的泪意汹涌,从眼头流出划过高挺的鼻梁滴落下来,乔惜茉闭了双眼,一把扯过锦被将自己蒙头盖住,随之有闷声哭泣之音自被中传来,似含盖了无限委屈。 孟睢自房里出来没行出多远,步子顿于藤架之下,秋日蔷薇的花影遮了他一半的肩头,香气存鼻,他仰头望天。 此刻星月皎洁,脑中却反复闪过先前乔惜茉的那双幽怨的眼。 他是个正常男人,不是乔惜茉暗自所想的那般身有难言之疾,他也有七情六欲。二人成亲近三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孟睢心里清楚也明白,但有些事,并非旁人所想的那般简单。 虽如今孟睢仕途顺当,又是厉王乘龙快婿,但好似他们都忘了,孟睢出身微寒,并非生来清贵。 年少父母双双亡故,少时被父亲的义兄带回家中收养,供他读书,又与义父家的女儿定下亲事。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只待衣锦还乡喜结连理,谁知游街一毕,厉王府的人便找上门来......厉王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也称不上讲理退让,所以当孟睢明确表示他已有婚约在身时,见利诱不成,便成了威逼,迫使孟睢不得不放弃家中亲事,转而娶了乔惜茉为妻。 他百口莫辩,根本无法同人解释他并非旁人所想那般不讲恩义之人。 彼时,他对乔惜茉是有些怨恨的,恨她出身高门显贵之家,却偏偏看中了自己,使得自己无奈成了背信弃义不仁孝的东西,因而洞房之夜,他并未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也没碰她一根指头,一直于这门亲事中有别扭之意留存,每每刻意对她冷淡疏离。 寒鸦飞来,落于枝头呱叫两声,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孟睢放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再沉目,仍旧是府邸之中。 走出几步,他回望房中晕黄的烛光,不由颓然叹息。 虽是秋夜寒凉,可乔惜茉躲在被中闷头哭泣,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头面皆是湿汗,最后也不知哭了多久,就这样卷着被子沉沉睡去,天明日,一双美目肿痛的厉害,将进来送水的如意吓了一跳。 如意进门时,只见乔惜茉呆愣愣的坐在床沿,身上卷着被,还穿着昨日的罗裙未换,一双眼红肿的似烂桃,整个人看起来似患了失心疯。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昨夜是没睡还是?”瞧她脸色晦暗,如意忙搁下手上东西奔过去,指尖儿拨顺她额前凌乱的碎发,顺势手背探上额头试了温度。 还好,不烫。 如意指尖儿微冷,昨夜那痛哭一场哭的乔惜茉头昏眼胀,这会儿额上遇了些清凉,倒让她一下子好受许多,干脆将如意手整个攥住,又朝太阳穴处贴了贴。 关于孟睢和乔惜茉之前的事如意了解的不多,只晓得这二人好似常不睡在一处,乔惜茉也不似外人瞧看的那般顺意幸福。 “小姐,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如意勾身过去,抬起另一只手在乔惜茉的额角处轻轻揉按几下,小心试问。 显然,乔惜茉并不想谈关于孟睢的半个字,只摇摇头,“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待一会儿,去库房挑些东西,我给衡王送去。” “是。”如意应下。 这一圈儿忙下来,已经过了巳时,沐浴过后的乔惜茉换了一身一斥染的衣衫,下着碧桃叶的镶珠罗裙,发挽单螺髻,发间玉钗点缀,雅淡明丽。 不过是很简单的衣饰,可着落到她的身上却总能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明明早起时还是那般狼狈的一个人,稍适缓和又能恢复往日天香之姿。 只不过眼下还有些哭过的浮肿,不细瞧已很难见。 府中库建于西北角,说是当初名家指点的正财位,当初厉王在京时,隔三岔五便给女儿送来些好物,抑或是厉王府每每有什么喜吉之事,都会有人也往乔惜茉所屋府邸加送上一份儿。 久而久之,这库房里的东西堆的满登,可孟睢似不喜这些,成亲这么久,也不曾见过他曾踏足这里一步。 这些珍宝自小这乔惜茉不知见过多少,见的多了,也便觉乏味无奇,但唯有一样,倒是让她印象深刻,便是少时得的一件孔雀镶蓝詹兰锜。 放置多年,一直没机会送出去,这回正好,她心念道。 虽放了这么多年,可宝物未变,华彩一如当年。 如意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只道:“这看起来像放宝剑的架子。” “你倒聪明。”乔惜茉指尖儿轻抚其上,笑着回应道,“他自小武刀弄枪,自是应该喜欢这东西的。” 乔惜茉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当今的衡王宁焕。 说起宁焕,她再了解不过,乔氏与宁氏先祖当年都样追随圣祖皇帝,代代相传下来,乔氏渐行式微,到了乔惜茉父亲这代,便空余贵名,论起实权倒不若宁氏一门。 宁氏一门崇武威赫,保家卫国满门忠烈,几年前为护家国安危,老衡王与其长子奔赴沙场不幸战死,徒留下宁焕一个。 乔惜茉仍记得,彼时他还是一个朗扬的少年,不过短短几年间,便长成了一个傲然铮铮的男人,顶起门户,袭承了衡王之位,更应先帝之诏,给予摄政之权,辅佐当今少帝。 一想到宁焕,乔惜茉仍保存着当年的目光,似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昔年他在马背上肆意欢笑的模样,飞扬恣意,无忧无虑。 少时他们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后生变故,他也似忽然变了一个人,相见似不识,再未同她讲过一句话。 常听人讲,若人生遭逢重大变故,或是会一下子脱胎换骨,性情也变得与从前再不相同,一想到如今的宁焕失了父兄只剩自己,便觉着可怜心疼,不忍掀他疮疤,因而也一直没有问过不再理会她的缘由。 可年少一起长大的情份总能让她难以忘怀,每每想起也是一阵唏嘘。 今时听说父亲的事宁焕也出了大力相助,乔惜茉倒是欣慰,也想着借此机会去探望他。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便停在了衡王府门口,今日日头高照,云稀天蓝。 由如意搀扶着下了马车,小厮前去叩门。 听到门环叩响,衡王府的门房小厮自门中开了条缝隙探出头来,上下稍一打量,“你们找谁?” “我们是......”应话小厮本想说是孟大人府上的,但转念一想,自家郡主小时候与衡王更亲近些,索性改了口,“我们是厉王府上的,我们郡主想求见衡王殿下。” 听到厉王府的郡主,那门房小厮面上倒无什么变化,只扔了句:“稍等片刻,容我通传。”而后又将门关了严实。 夏秋交替虽几近凉爽,可近午的日头也照的人睁不开眼,乔惜茉往阴凉处侧了步子,这才抬眼望了府门正上方的匾额。 这么多年,她路过此地,也只是远远的瞧看一眼,从未进去过,再一细想,好似也许久未正眼瞧见过宁焕了,偶在宫宴上相见,也是匆匆一瞥,不近数尺...... 正心下思忖的工夫,只听那厚重的朱红大门又被人自里拉开一条缝隙,这回那门房小厮显然语气比方才坏的多,只道:“我们王爷说了,不见,郡主您请回吧。” 一早就想过这个结果,可当真有人清楚明白的告诉乔惜茉,她也仍是失落。 那人此刻就在府里,没有推辞,没有借口,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不见”,就生生的将她阻的严严实实,好似再没有理由死皮赖脸的求见。 沉呤片刻,乔惜茉提了一口气,提裙上了阶去,“既王爷有事,那我就不叨扰了,这是我带来给衡王的谢礼,请他务必收下。” 顺着乔惜茉的目光望去,阶下是两个小厮提了一只红耳木箱,无论如何,收礼总是无错的,门房小厮点头应下,将门扇推开整半,“搬进来吧。” 见那箱子属实入了衡王府的门,乔惜茉这才暗松了一口气,好歹东西给他了,也是一份心意。 衡王府的大门再一次无情合上,发出闷响,如意回头翻了个白眼骂了句:“什么东西,一个小厮也敢这样讲话!” 乔惜茉摇头未讲半句。衡王摄政,自是与京中其他人不同,府中人以鼻息示人也不奇怪,更何况如今乔氏哪如从前。 归来时乔惜茉带着如意在街上玩了一圈,买了许多胭脂之类的小玩意儿,再回府已过未时。 前脚才步入正堂,便瞧见一只红耳木箱赫然摆放正中,正是她才送出去的那只,却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乔惜茉脸色一暗,连眉目也显见着沉了些,其实多余一问,已猜透了八分。 有婢女出来应声:“回郡主,方才衡王府的人来了,只说将这个交与郡主,其他再没说什么便走了。” “如意,打开瞧瞧。”乔惜茉抬手虚指了前头吩咐道。 将手里提的大包小包暂放一旁,如意手脚麻利的去开那箱子,果真,那架孔雀镶蓝詹兰锜正好端端的躺在木箱中,怎么送去的,又怎么抬回来。 “这......”如意抬眼望了乔惜茉的脸色,却是方才在街市上的一点笑颜都不见了。 “他不要就算了,”乔惜茉心绪复杂,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宁焕,这么些年相见不识也就罢了,现如今连她的东西也不肯收,“让人抬回库房吧。” 再无意趣,乔惜茉一甩袖,大步离了正堂。 脚步行过之处,落叶卷于身后,与此同时,衡王府内一片肃静。 堂内香鼎之内燃了倒流沉水香,香雾四散,沁人心肺。 自堂内窗子朝院外望去,一颗五针松树姿高雅,与远山之景前后相接,衬出一片水墨仙境。 窗下方榻上坐了一个人,宽肩窄腰,长腿曲膝,着一身东方既白花茧绸直裰,外搭月白剪藤纹云袖袍,手执一柄寒刃长剑,另一只手取绵布于剑身轻慢擦拭。 有人自外间通报:“王爷,东西已经给孟府送回去了。” 只听里面的人淡声应句:“嗯。”便再无他音。 剑身擦了一面,浮光掠影,腕上几乎不用力气,举立剑身,正映上男人小半张脸,冷峻威厉。 一双若幽潭似的桃花目看不清情绪,苍白的脸色亦透着几分肃寒。 将长剑收回剑鞘,宁焕身子稍朝后仰去,双目一旦闭上,乔惜茉那张脸便又回到他的眼前。 那时他曾说:“若嫁不出去,那我便娶你吧。” 小姑娘捧着脸笑的娇俏,一口应下:“好。” 3. 第 3 章 第三章 潭星河 将东西收好,库房的钥匙重回乔惜茉的妆台之上,她看也没看,似同谁赌气般的将钥匙收回了小屉之中。 “这园中景致甚好,这么多果子!”——一声清扬男声自窗外传来,乔惜茉一怔,紧忙抬眼,透过朦白的纱窗正瞧见外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仅此一眼,便将汇聚在乔惜茉头顶上的乌云尽数遣散,快步行至门口,恰好迎来前来通报的婢女,面露惶恐。 方才有人来访,还没等着通报,这人竟自己跟进来了。 看出婢女的窘迫,乔惜茉眼含笑意,“无事,这人我认得。” 乔惜茉上下打量来人,笑意更深,“半年多不见,别来无恙啊,潭星河。” 潭星河应声更近一步,直来到她所站的阶下,亦学着她的样子上下打量一遍,笑起时一双眼温煦若春,饱含温意,“你也越发好看了,乔惜茉。”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两句话,二人各自讲说出来,同时噗嗤笑出声来,随之乔惜茉高声吩咐道:“如意,上茶,上好茶。” 二人没走远,就着园子里的蔷架而坐。 手肘杵在石桌上,隔着茶汤升起的腾腾雾意乔惜茉托腮细观对面人,“也不能说一点没变,你好像是瘦了许多。” 茶汤入口,潭星河优雅咽下,“在外颠簸半年,玩的倒是尽兴,再一归来,京城都入秋了。” 他时常这般。 潭星河是定远侯家的三公子,定远侯或是潭氏的人如何且先不论,只说潭星河其人,比乔惜茉长两岁,较宁焕小一岁,少时三个人是一起玩到大的。不同于宁焕的雷厉风行点火就着的脾气,潭星河为人谦和,出身高贵却低调,单纯良善,待人永远都是笑意在眼。 他于富贵乡中似局外人,整日最喜游山玩水,从不参朝事,亦不问将来,在他爹定远侯看来,他是个不成气候的败家子。 乔惜茉亲自给他又斟了一杯茶,“这次回来待多久,还要走吗?” “不走了,”他摇头,“京中冬日雪景甚美,我要过完冬天再说。”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因我急着见你,所以人先到了,东西还在路上。” “什么东西?”乔惜茉一下子好奇起来,她不爱珍玩,唯独喜欢潭星河给她带的各处好物,每一样都能送到她心上,够她稀罕好一阵。 潭星河也不瞒她,“一身骑马装,我瞧着好看,就给你买回来了。” 瞧她一脸懵然,潭星河接着提醒道:“你忘了,再过几日便是秋猎,我赶着时间回来的,就是为了陪你。” 末了,他又加一句:“满京城就没有比咱们两个打猎更笨的了,若我不回来,谁陪你。” 许是这阵子杂事太多,乔惜茉好一阵恍然,经他说起才意识到过了何时。 从前每隔两年皇上就要举行秋猎一次,大前年赶上她新婚,加上先帝殡天,因此未举,而今一切风平,倒是该举行一回秋猎松快人心。 少时她倒是时常盼着这等热闹的,可如今,意味却渐消了不少,再没从前那般炙热的期待了。 潭星河贴心,以为她是为着厉王的事不快,便立即转了话头道:“你若不想去也行,我陪你到处走走,只是不知道你夫君介意否。” 不得不说,自打成亲后,的确有很多东西都不比往常,从前她未出阁时,潭星河可是厉王府的常客,可自打她成家,他连府门在哪都不晓得,今日来还是头一回。 尽管不大愿意去深想也不得不承认,她与宁焕,与潭星河,似终再回不去当年。 提到夫君,一股自心底而生的不适感自她脸上划过,最近不知怎么了,一想到那所谓夫君对她疏远的样子,心下便隐隐生寒。 她苦笑一声,“他有什么介意的。” 仅此一言,让心细如发的潭星河察觉到了一丝异感,乔惜茉也自知失言,忙回挽话峰道:“他也知我与你要好,我与你同去,他自是乐意的。” “最近,你可见了宁焕了?” 听他问,乔惜茉尴尬笑笑,“没见着,我去他府上送东西来着,他又原封不动的给我退回来了。” “就是刚才的事。” “这人又犯什么邪。”别说乔惜茉一直对他忽然的冷淡摸不着头脑,就连潭星河亦是。 不过他倒是对潭星河与从前差别不大,细究起来,当真似只针对乔惜茉似的。 “不过你也别恼,他向来就是这么个邪门性子,改日我想法子将咱们仨个凑在一起,若中间真有什么误会,解开了不是最好?”他喝下最后一口茶而后站起身来,顺势搭手拍了拍她的肩,“见你安好,我就安心了,今日时辰太晚了,我多留不便,改日再来看你。” 乔惜茉挂怀的是他的头一句话,宁焕这么多年都不理她,她如何不恼,若是真能解开,何需要等上三年...... “我送你。”乔惜茉亦站起,陪着他一路出了府门。 二人行的缓慢,短短一路却有许多话讲说。 两个人只要凑到一处便是话唠碰面,嘴半刻也不停着。 若讲,潭星河也算是乔惜茉的竹马,可与他相处起来,倒觉着更似她的手帕交,有时她真恨潭星河未生成女儿身。 自孟府出来,耿直实诚的潭星河直奔衡王府邸。 他是这里的常客,来时随便,倒不似白日乔惜茉在此吃过闭门羹,门房小厮见了他更是客气。 亦同去孟府一样,尚不及旁人通报便入厅登堂,潭星河入门时,宁焕正坐于窗前独解一盘残棋,仰脸见是他来,一改笑比河清的脸,鲜见展了笑颜,“来了。” 没有寒暄亦无质问,只是寻常一言,可见关系非同一般。 潭星河不是孟浪之人,亦是端方公子,入了门后先行一礼,而后才自坐下来,“想见衡王殿下还真难。” 宁焕手中的黑子走了一步,轻笑一声,“你这不是见着了。” “我没说我自己,我是说惜茉。” 宁焕伸往棋罐中的手顿了一下,方才脸上挂的那点子笑,一下子消散许多,一双沉目望向棋盘未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许久来,潭星河何尝瞧看不出这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明明从前是亲密无间的三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最可恨的是这宁焕也从不肯说个所以然来,这一吊,就是三年。 “你见过她了?”宁焕冷着脸问。 潭星河点头,“见了,才从孟府回来的,也晓得了你让人吃了闭门羹,人家来给你送礼,你连面都不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不是我说,你倒底为什么啊?惜茉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对此,显然宁焕半个字也不想提,且这回与之前每一次都一样,只要潭星河问,他必翻脸,再抬脸时,已与方才似又变了个人,脸色沉的似很快就能掉下水来,“看你的样子应是才回京,快回自己家吧,别在我这里碍眼。” 潭星河:“......” “好,今日我归京,只想着最先见到你们,枉我折腾一趟,好心变驴肝肺。”潭星河站起身来理了衣衫,还不忘道,“我给你带了些礼物,稍后就送来。” 宁焕再不理会他,只稍抬手摆了摆,示意他快走。 待那潭星河大摇大摆的走后,这局残棋宁焕再也下不下去,想到乔惜茉心中烦恨,干脆长手一挥,在棋盘上胡乱拨弄一下,满盘棋子皆乱。 ...... 果真,才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将潭星河所带的礼物送来,由一方十分精致的锦盒装着,打开来瞧,倒真是一身十分利落的骑马装。 檀色厚重,既不扎眼又不显老气,乔惜茉肤白,穿上这颜色尤其好看,稍一上身,尺寸刚好,不愧是自小长大的情份,送的东西总是毫厘不差。 这边欢喜的试衣未脱,便听见有人推门进了房来,这时辰府中婢女无人随意入室,自不必想,定是孟睢回来了。 他一早便上值去了,两个人算是一整日未见,乔惜茉可没忘了昨日的狼狈样,心里还堵着闷气,听见声响也不理。 如意机敏,自知昨日两个人闹了不愉快,见正主回来,她贴了个边儿退了出去,房内仅留了这两个人才好说话。 绕过玉荷屏风,孟睢未料能正撞见一身骑马装的她,目光一定,面含讶然。 这应是初次见她这般飒爽的模样,倒比寻常娇美之颜多了几分利落。 “要出去?”孟睢问道。 乔惜茉眼也没抬,只顾低头摆弄自己腰间的玉带,淡淡的应了声:“嗯。” 似未听出她言意敷衍,孟睢一脸认真,“都这个时辰了去哪儿?” 乔惜茉道:“今天星河回来了,说是过几日秋猎要带我同去,这衣裳也是他送的。” “那正好,我本想着同你说这件事,”孟睢自怀中掏出一只细长锦盒,双手展开送到乔惜茉面前,“今日下值时,路过一家铺面,见这发簪样式尚可,便给你买回来了,正好秋猎时,你用它挽头发。” 孟睢生活致简,不喜繁杂奢侈之物,以他的目光来看尚可二字,便是淡素寻常。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在乔惜茉因他的疏离独自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总会巧妙的送来一些甜食喂到嘴里。 乔惜茉瞧着他手里的东西,心情复杂,当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4. 第 4 章 第四章 秋猎 从前听人说,读书人脑子都木讷,乔惜茉姑且算他也是如此,她自孟睢手里接过发簪,一抬手便插/发髻中,“好看吗?” 好看与否他未应,只是点头笑笑,随而道,“惜茉,我有事同你商量。” 乔惜茉眸光一定,转而又将发簪取下,语调有些阴阳,“我说今日怎么这么好,还给我买东西,原来是有事。” 自来孟睢与她商量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要出远门任差,便是去旁处办事,她习惯了。 “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她自屏风后绕出,将发簪搁于檀木小几之上。 见她面色不大高兴,可有些事又不得不讲,孟睢斟酌片刻接着道:“我有一个老乡,从前待我不错,最近我从旁人口中听说她病了,家空财薄,我想帮把手。” 时有孟睢家乡来人求到门上,找他寻个出路,只要不犯原则的事,他也是能帮则帮,这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乔惜茉还以为这回同之前每次都一样,并无所谓,“之前不是也有人来寻你吗,只是我无缘得见,既这回亦是,你看着办就行了,何必找我商量。” “这回不同,”孟睢脸上有些局促,“这回是个女子。” “女子?”乔惜茉不明,“女子又怎么了?” 孟睢轻抿唇角一下,目光忽闪,“她名唤珍娘,当年我在乡下念书,日子过的不宽裕,珍娘和她家人给了我很大帮扶。现在她孤身一人,又没什么可贴靠的亲戚,身染重疾,我想将她接上京来给她治病。” 乔惜茉听了缘由未犹豫半分,反而点头,“这是正常,既当初对你有恩,该还时是得还,咱们又不是还不起,得加倍才是。你既说她孤身一人,又身染重疾,听起来境况好像不大好,那就尽快将人接到京城里来吧,京城里郎中多,能人也多,说不定好好调理,不日便痊愈了。” 乔惜茉的话似一股暖流缓流入孟睢心口里,从前未成亲时,孟睢一直以为高门出身的女子多是娇气跋扈,可乔惜茉竟与旁人不同,她懂事明理,性子温厚。 此事讲时忐忑,到了她这便构不成什么为难,让孟睢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还未等接下来该如何讲,就听乔惜茉又道:“既是女子,有些事还要稍加注意才是......” 她细心盘算道:“我京中倒还有处私宅,环境清幽,若将她安顿在那里也不错,可一个女子自己住在那里,传出去倒惹人非议,沾到你身上,倒容易让人误会是你养的外室。” 说着,连她自己都跟着笑起,心也是大,并未发觉孟睢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随后她便又改了主意,“所以不如接过来就直接住在府上吧,反正是女子,对我来讲也没什么不方便,我也闷的慌,她来了正好我们俩作个伴。” “哦,对了,还没问你她多大?” 她一问加着一问,将孟睢说的心慌。 “年纪与你相仿。”孟睢有意别过眼不去瞧她,侧过身去,伸手探了小几上壶身,尚温,斟了杯茶送到乔惜茉手上。 “如此正好,”对此事上,好似乔惜茉上心的多,从前故乡有人寻来,她也不便相见,而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子,她倒是显得很是积极,“她什么时候来?我一会儿让如意找人把西厢打扫一下。” 她古道热肠,一时让孟睢不知如何是好,他敛了面上难色,轻拍她肩两下,“不急,这一来一去,只怕需用上好些日子,加上她身子不好,怎么也要等到秋猎结束才能抵京。” “说起秋猎,我当真是有几年不曾去过了,你是不知道,可热闹了。”她并未在此事上多留心神,话头一转,又转到秋猎上去。 见此事算是顺利过去,孟睢也是暗松了口气,难得接了她的话头道:“前些日子为着王爷的事你一直费心又劳神,好不容易等到现下身无旁事,你也是该好好玩一场。” 听他搭言,乔惜茉一双眼睛亮闪闪,又来了兴致,忙拉着他坐下,两个人挨的很是相近,“我教你射箭好不好?到时你与我同入林中打猎,咱们一起抓野兽回来。” 见她凑过来的脸,孟睢又很快将目光移开,目视前方微定了心神,语气既温和又冷漠,“我对打猎不感兴趣。” “那骑马呢?我教你骑马好不好?”她双手环抱住孟睢的胳膊,下巴杵到她的肩上,难得同他撒娇一回,“虽然我马骑的也不好,咱们两个一起,你正好当是陪我练一练。” 闻着她身上的淡然幽香,一向端方自持的孟睢乱了心神,却仍是克制万念,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她抱住自己胳膊的手,示意她松开,“我还有事,晚些再说吧。” 至始至终不去瞧看她的眼睛。 又是这句搪塞,与以往无异。 他将胳膊自乔惜茉的手中抽离开来,她指尖儿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僵在那里,再抬眼,孟睢已经起身。 “孟睢。”见人要走,乔惜茉将人唤住,而后随之站起。 孟睢脚步顿住,身形微侧,却不正脸对她,仅用余光。 “你为什么.......”未开口,泪先盈眶,三年的委屈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存于心口,稍一动,便能使她泪流成河,“我们为什么不像寻常夫妻那样呢?” “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可我总觉着你和我好似从未相近过。”一滴热泪砸下,这些话已是鼓了她许多的勇气。 才成婚时便自请调职离京,二人相处时间不多,后归来,生疏她也能够理解,可时日一天天过去,他还是这样。说孟睢待她不好,也不全然是,他也会提醒她冷了多加衣,病时也会守在榻边照顾她,家中出事她备感无依,也是孟睢忙前忙后东奔西走。 可若说他待她好,每每相处,他十分客套,不曾与她亲近过一回,相处似兄妹,似关系尚可的好友,唯不像夫妻。 她本想着,再等些时日,许他就是这么一个冷淡的性子,可等来等去好似一眼望不到头。她很难想象若和孟睢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她还要郁结多少年。 这是乔惜茉第一次这样问他。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自认为自己从小到大,为子正重平和,待人妥当,不曾有过什么错处,“还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原因,或是你生来就是如此?” “你总得给我个答案。” 外面天色此刻全然暗下,尚有余光,孟睢终转过身,对上她的眼。 只见她哭的目珠微红,泪痕湿颊,孟睢于心不忍,终再也克制不住,步子朝她迈出一步,伸手将人捞到了怀里。 乔惜茉的唇正扣在孟睢的肩头,被他肩膀遮了下半张脸,入他怀抱的那一瞬满目惊羞,一颗泪珠子在她下眼睫定格住,她忘了眨眼,泪珠忘了掉落。 他的胸膛不似她平日所想的那样单薄,反而结实暖和,随着孟睢的一双手臂将她环的越来越紧,乔惜茉整个上身也跟着僵了起来,似失了支节的木板,立在他的怀中。 双手不自觉抬起搁到他的腰侧。 真细啊。 这是孟睢第二次抱她,不是在她睡着,而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动眨两下眼皮,羞意此刻大于一切,竟厚着脸皮又往他怀中贴近了些。 其实孟睢也是初次这般,他的脸色一点点现红,似在脸颊处涂了一圈胭脂,不禁用贴着她额侧的下颚蹭了两下,忍不住同她道:“惜茉,等等我好吗?” “什么?”乔惜茉没听懂。 他低沉的声线又自耳畔响起,“秋猎时我陪你一起去山中打猎,你再教我骑马吧。不过别嫌我笨,可好?” “你刚才还说不学呢。”她忽然破涕为笑。 就是这样好哄,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将她从万般不悦与酸楚中脱离出来。 与之前每一次都无所差。 孟睢心情复杂,缓缓将人放开,此刻两个人已经双双面红耳赤,有些羞于直视彼此,孟睢放手,拉了她的指尖儿轻握,“最近朝中的事让我忙的分不开身,我真得走了。” 乔惜茉心里嘟囔着,若他早这么说,自己也不至于哭一场,她乖巧将自己的手自他掌中拉出,点头痛快应了他,“那你快去吧,等忙完了再来找我。” “好。”孟睢应下,转身出门。 直到良久,乔惜茉才忽然意识到方才好像少了什么,明明是为着两个人不亲近才闹那一场的,到头来反而忘了,只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好了。 后知后觉,乔惜茉轻拍额头,叹笑一声,怪自己糊涂。 ...... 以往时年秋猎,阳光和煦,天气晴好,可今年天公有些不作美,自出发那日起便阴沉沉的,总似兜着雨要下却不下似的。 到了围场次日,一早晨起天空终于放晴,偶有日光,多数时却会隐在厚重的云层里。 围场外的行宫看起来亦隐在山雾之中,若隐若现。 乔惜茉起了个大早,拉着孟睢来到马场选马,秉着笨鸟先飞的心态想提早选一匹性子温驯的,免的到时候好马都被人挑走了。乔惜茉自小倒是学过些马术,但并不精通,骑上能跑,但是太烈的马她也降不住。 “就那匹,那匹白的!”她遥望最里,指着一匹正安静吃草的白马同马场宫人吩咐道。 宫人将马套好马鞍,又牵过来,缰绳才送到乔惜茉手中,乔惜茉兴冲冲回望,身后已空,孟睢不知去向。 她环顾四周,在不远的幡族下才瞧见孟睢,不知何时走的那么远,正同人说话。 与他对话的人乔惜茉倒是见过,是三司里他的下属。 自不必问,又是公事,因看着孟睢的表情一点点凝重下来,时不时与对方说上两句,似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见他打发完了下属黑着脸朝这边走过来,乔惜茉深知,只怕这马又骑不成了。 果然,当孟睢来前时,先是温声唤了她的名字。 不过乔惜茉自他的神情当中先一步探到了抱歉的意味,未等他接着讲下去,乔惜讪讪道:“你若是有事就去忙吧,公事总比骑马紧要。” 方才自那边行过来,还在想该如何同她解释,这倒好,不必多费唇舌,她便解了自己的难言之苦,不过毕竟是之前自己亲口应下的事,这回食言,倒真不安。 只能试着找补:“那等我回来,再同你一起,如何?” 这样的话乔惜茉不知听过多少次,可他公务繁忙,每一次都没兑现,久而久之也不期待了,只将视线扫向旁处朝他摆了摆手,“快去忙吧。” 孟睢分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是咽下,最终还是只留了个背影对她。 乔惜茉手挽缰绳,看着他的背影独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恰好一阵风扫过,双目迎风蓄泪。 “惜—茉—”随着一声高呼,乔惜茉寻声望去,只瞧潭星河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正朝她这边挥舞手臂。 一见他来,乔惜茉便笑了,亦用力朝他挥起手臂来。 很快,潭星河朝她这边奔来。 来到根前他高喘了一口气,“这么早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啊?” 再一上下打量她,瞧着她穿的这身新的骑马装,不免眼前又是一亮,“我就说这颜色你穿了定是好看,果不其然。” “本来想骑马来着。”她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缰绳,有意略去关于孟睢的一切。 “骑什么马啊,走,跟我走。”潭星河将乔惜茉手中的缰绳夺过,一把丢给看马的宫人。 随而拍了拍自己背上的箭囊,神采奕奕,“咱们去山里打猎去。” “就你我二人?”乔惜茉撑圆了眼皮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讶然。 “就咱们,咱俩今日也不往林深处走,咱们就在山外转转。” 潭星河冲她摆手示意跟上,乔惜茉果真就随了他一起。 乔惜茉骑射不佳,手上没力气,干脆连弓都拉不稳,别瞧着潭星河是个大男人,在骑射上倒与乔惜茉两个人半斤八两。 最后一次围猎大概是四年前,别人成群结队骑马入林,这两个人跟着旁人身后走,最后到了太阳下山,旁人都是猎物成山满载而归,而她与潭星河就扑了只野兔还弄的灰头土脸,最后在山上晃荡了整一日,下山时一个不留神,唯一抓到的兔子还窜逃了。 害得宁焕笑了这两个人整两日。 由此想到宁焕,乔惜茉的唇角似抑月,再一个恍然才想起,那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再者,宁焕似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笑他们了。 晨山有雾,林中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脚踩上去,发出饱满脆响。 说是两个人来此打猎,倒不如说两个人是来游山玩水,悠闲自在,闹了半晌,一只猎物也不见,反是两个人走出好远。 过了巳时,日头穿过林间照下,阴处湿凉阳处炽热,走走停停也出了漫身的汗,最后停到一处小溪旁,乔惜茉再也走不动,寻了溪畔一块平石坐下,长舒一口气,“累死了,坐下歇歇。” 显然,潭星河也走不动了,以手为扇,在脸前扇出两道凉风,目光环顾,“这倒真是什么都见不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乔惜茉忆往昔在一旁笑的灿然,“那年咱们俩还能联手抓只兔子,今日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空手而归倒是不大可能,”潭星河眼珠子乱转,寻林四中,始终未停,“惜茉,你还记得吗,这山中可有不少野果子,好吃的很。” “你等着,我去给你摘些,咱们两个抓不到猎物,弄些野果子回去也不虚此行。” 潭星河常年游荡在外,名川大山去过不少,区区几个野果摘来还是有一手的。 眼见着人朝西边去了,乔惜茉只能乖巧坐等。 潭星河走后,这林中又静瑟下来,偶尔树上落下几片叶子,正好砸在乔惜茉的肩头。 背后是溪水潺潺,声响溪细,倒能安人心神。 她干脆掏出帕子蹲到溪边去浸了水,山中溪水清凉,她掬了一捧送入口中,清甜畅快,却丝毫未知,不远处有一道影缓缓而近。 不远处有弓弦拉紧之音袭来,羽箭搭在其上正对准她所在的方向,乔惜茉仍未知危险正在朝她靠近。 5. 第 5 章 第五章 山中 将浸了水的帕子拧干,乔惜茉直起身来,她身子一挺,远处拉箭那人目光闪过一丝恓惶,以至箭头一偏,破空而出时正射在乔惜茉身旁的一棵树干上。 乔惜茉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箭头便已入木三分,还散着余音。 方才只肖稍偏一点,这支箭便能穿透她的脑子,眼睛因惶恐而瞪的溜圆,顺着箭尾方向看去,才要发怒,却在见到宁焕的那瞬间所有的火气尽散了。 不远处的宁焕正骑在马上,单手持弓,身后箭囊露出来的羽尾和树中那支是一样的。 方才她蹲在石头,只露出半个脑袋,离的稍远瞧看不清,宁焕还以为是山中野兽在此处饮水。 只肖再晚上半会儿,乔惜茉的这条命便没了。 他有余怕在心,但面上冷然,一双眼更是冷漠无绪,二人不过对视一眼,很快宁焕又似没见到她人一样,单手扯起缰绳微夹马腹朝前行去。 见她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乔惜茉自地上站起身来,抬手蹭去下巴上的水渍,正面朝他,欲言方止。 她眼中是有期待的,期待宁焕或能与她说些什么。 然,他没有,他仍将乔惜茉当成不存在,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停在那棵树边,长手一伸,将那支羽箭拔了出来重新放回身后箭囊之中,而后调转马头便走了。 走了? 走了! “宁焕!”这回乔惜茉并未过脑子,干脆冲出一步将人唤住。 那人仍似没听到,骑马前行。 乔惜茉紧跟着又跑出两步试图跟上,又紧唤了句:“宁焕你站住!” 宁焕果真手勒缰绳,暂让马停在原处,但他没有回过头去,只骑在马上原处打转。 见他停下,乔惜茉眼底似浮了一层松意,很快行至马下,仰头看他,“前几日我去你府上,你为什么不见我?” 此刻林间一束光正照打在宁焕的侧脸上,将高挺的鼻梁照的通透,他眼看旁处,依旧无任何情绪。 若只瞧他的眼神,乔惜茉当真觉着陌生,似这人她从不识得,可再细瞧,这的的确确是她所认识的宁焕没错。 见他不答,乔惜茉又自顾说起,“送你的东西也原封不动的给送了回来,你帮了我父亲,难道我想送你一件礼都不成吗?” 宁焕终自远处敛回目光,似漫不经心的扫过她面上,语气似与她有仇冤,“厉王的确没做谋反之事,并非因本王所保。他若当真与反贼一路,任是谁也保不得他。” 一口一个本王,乔惜茉听着刺耳。 这几年有许多事她都搞不清楚,孟睢待他疏远,宁焕仿若不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这两个人这般同步的厌恶自己。 “那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乔惜茉眼色闪动,有些怯意,“为什么对我这样,你从边境回来之后,就再也没理过我,你在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本不想提边境一事,当年宁焕的父亲兄长,就是在与敌国束融交战中阵亡,先帝本就孱弱的身子亦因此事元气大伤,一病不起,无奈只能暂时休战议和。 后束融大军又来犯境,宁焕披挂上阵,晓勇作战杀退敌军,一战成名。 再归来,他就似换了个人,再不似她从前认识的宁焕。 可又很奇怪,他好似对潭星河又一如既往。 变似又未变。 “你在军营时,我给你写了许多信,你可都收到了?”她又问。 说了这么多,宁焕再无答,却只因她方才提了边境显见着有些动怒,声线低沉,已是压了火气,“别同本王提边境,也别再提过去的事,你的那些信本王半个字也未曾看过,都直接扔了。” “乔惜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往后别再来本王面前碍眼,除非你想死。” 话像刀子一般飞了出来,直直扎在乔惜茉心口上,一刀比一刀更深,一股枉屈之感涌上心头,眼泪说来就来。 只瞧宁焕看也没看一眼,再次夹起马腹离了她的身边,扬长而去。 又是两片落叶砸落下来,正砸疼她眼眸,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却似个犯了错的孩子手扯着自己的衣角,与自己拧着脾气。 直到听到身后彻底没了声音,乔惜茉这才敢把头转过去,宁焕早就没了踪影,走的干干净净。 她眉头沉起,心情照比先前见不着人时还要沮丧,原本还顾念着或是哪日见了他有什么误会说开也好,现下所感,大概是不可能了。 她抬指轻揉眼角,却不知怎的,那滚烫的泪越揉越多。 倒是无论如何,也难将眼前这个摄政王与先前对从前对她十分亲切的宁焕连系在一起。 她自认为她们三个自幼感情深笃,如今竟不知怎的,一下子全都变了。 狼狈的坐在平石上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心里那阵难受劲儿稍缓才反应过来,好似潭星河已是去了许久了。 这一等又是半晌,潭星河半个影子未见,乔惜茉心里这才惴惴起来,林子里放眼一望皆是树,其他什么都没有,待久了静下心来便觉有些阴森,这念头一起,心中的恐惧就会无限放大,直到她彻底慌张起来。 忍不住四处寻去。 ...... 猎场行宫建于一片荒地之上,到了夜里四顾矿野茫茫,虫鸣较多,扰的人心神不宁。 潭星河身形无状闯入宁焕殿门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小,宁焕本在自己下棋,听到声响目露凶光,却在见来者是潭星河时立即又恢复寻常。 稍一打眼,素日干净礼盛的潭公子这会儿身上一股尘土气,似赶了许久的路一般,宁焕倒觉着新鲜。 “惜茉来你这里没有?”潭星河喘了两口粗气,目含期待。 某个人的名字他听一次,心就颠一次,宁焕痛恨这种滋味,有意忽略过去,冷笑一声,“她是没地方可去吗,来我这里做甚。” “我的摄政王,你别闹了,”潭星河一甩长袖,“惜茉不见了,今日我本来是带着她一同去山里,也怪我好端端的非要去摘果子,偏又寻不到那条小溪在何处,我在山里转了许久,后来想着她见等不到我早就回来了,哪知.......” 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盼着她能来此,可这人影不见,潭星河急的抓耳挠腮。 一颗白子被宁焕重重捏在手里,可他面上仍然平静的似无事,又是一声冷笑,“孟睢不也来了吗,何不让他派人去找,你操的哪门子心?” 这般冷情的话一讲出,潭星河眉头一缩,不敢置信,“宁焕,她是惜茉,不是你的仇人,你何故这般讲说?” “她是孟夫人。”孟字被宁焕咬的深切。 也是这经口一句,倒是让素来心思细腻的潭星河终品出点旁的意味。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处,见着潭星河的眼底渐透了探究,宁焕再次装作若无其事之势将手中那颗白子按到了棋盘上。 见他油盐不进,潭星河一声叹,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那借我些人总行了吧,我要入山去寻他。” 这回宁焕未答,整个人似都只专注在棋盘之上,潭星河见他意态便知这是答应了。 待潭星河走后,细听窗外忽然下起雨来,声响不小,偶砸在窗棱之上。 宁焕自椅上起身站起,轻咬了后槽牙,面露阴色暗道:“乔惜茉,你自找的。” ...... 雨打树叶之声越来越响,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听着就似哪里的野鬼唤鸣,听的乔惜茉头皮阵阵发麻,唇角始终是朝下瘪的,一双圆眼骨碌碌乱转,听了异响也不敢将头偏侧半分,只六神无主的朝前奔去,连心肝都颤搅在一处。 此刻,她多希望前头就有火光,就有人来寻她,她不想待在这不见人的鬼地方! 雨疾且大,砸的她晕头转向,和着泪一同贴在脸上,走了许久,仍是什么都寻不到,夜里视线不好,她迎头撞上一颗树,本能反应还以为撞见了什么怪物,吓的她惊叫一声,在暗不见光的时刻显得十分凄厉。 终在意识到是颗树后,她似抓了什么救命稻草上去一把环住,整个人蹲身下去,身上抖得厉害,牙关也跟着打颤,根本控制不住。 身后似有声响,听着却不似脚步,她分辨不出什么声响,只觉着每响一声,她脊背上传来的寒意便又加重一分。 依无可依,干脆闭紧双目,身后是什么东西她在这半长不短的时间内猜了无数种可能。 一遍遍在心头呐喊,“别过来,别过来,求你别过来......” “郡主——” “郡主——” 一声接着一声唤,声音长远,穿透这暗黑无边的雨夜,入了她的耳中。 乔惜茉以为是幻觉,仍不敢贸然睁眼,不过那唤她的声音好似越来越近,唤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对此刻恐慌无边又无助的乔惜茉来说,这无疑太过诱惑,终她没忍得住,将眼睛悄然睁开一条缝隙,正见着前方不远处有火光点点。 豆大的雨滴子仍砸在乔惜茉脸上,却似有一朵鲜花在她脑子里生根迅速发芽,给了她无限的力量,撑着她在这段暗黑中站起。 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擦去模糊她视线的水渍,抱着树干撑站起身,不顾一切的朝着前方的火光奔去。 那片火光越移越近,最后终映照在了她的脸上她方知并非幻觉,激动的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反正两种情绪拧巴在一处。 “找到了,郡主在这呢!”不知是哪个机灵的最先发现了乔惜茉,长声一唤,众人齐聚,又默契的自中让出了一条路来。 有人在乔惜茉的发顶撑了伞,她一直深望着前面,逃脱危险后反而一动不动愣定在那里两眼直的吓人,直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 孟睢大步奔过来,停在乔惜茉面前,借着光火,乔惜茉看清他惨白的脸和一身的悚惧。 “惜茉......”孟睢上下瞧看,讲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浊,尾音提拐,不在调上。 众火光聚,昼如天明,孟睢心神待定,手臂一展,将她带入怀中带到伞下。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在乔惜茉的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光火晦暗处,一道身形迅敏隐入暗色之中。 6. 第 6 章 第六章 你这个骗子 后怕的劲头一起,往往更容易将人拉入恐怖的深渊。 方才在林子里的怕,与这会儿相比,倒是毛毛雨。 就算是她被孟睢揽到怀里,亦不能避了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恐惧。用力闭了双眼,再三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孟睢不错,这才一头猛扎入他的怀中痛哭起来。 这哭声突如其来,倒让孟睢意外一怔。 “没事没事,已经出来了就没事了。”孟睢手臂稍用了些力,将她搂的更紧些,而后伞正撑在她的头顶,以至他自己湿了大半个肩膀。 “你怎么才来找我啊?”乔惜茉哭的闷声闷气,双手用力扯了他衣襟几下,方才在林子里几乎吓破了胆,心里想的只有孟睢。 “是我的错......”任由她扯着,孟睢想要将她带离此地,却发现乔惜茉双脚软的根本提不起。 于是孟睢将伞塞到乔惜茉的手中,用软绵的语气同她道:“来,我背你回去。” 她伏在孟睢的路上抽咽了一路,雨声落伞,头枕在他的肩上这才稍稍平复些许。 回到行宫时,雨将衣衫打的透透的,那颜色忱丽的骑马装沾了泥沙,近毁了本来颜色。 房内碳火燃的正旺,乔惜茉身上裹紧了棉被仍觉着寒凉,忍不住直打哆嗦,一碗碎姜汤猛灌下去缓了好久才稍稍见好。 这会儿乔惜茉脸上未着铅华,透出着一股憔悴的苍白,温洗过的长发半干未干披散身后,迎风弱柳之姿,我见犹怜。 也不免让孟睢心中浮起些怜爱之意。 终未忍得住指尖儿轻理了她额前碎发,声线淡而温润,“感觉好些了吗?” 乔惜茉眨着无辜的大眼望向孟睢。心头一软,稍挪了身子一头扎到他怀里去,嘴里小声嘤道:“没好。” “我去让人再加几块碳,你躺下好生睡一会儿。”他轻抚乔惜茉的脊背说道。 “你今天留下来陪我好吗?”她将头又往孟睢怀里拱了一拱。 昨夜初到行宫,他亦是在外头榻上睡了一夜,只留她一人,她声音软甜,眼态不安,说话声音带哽,“我害怕。” 今日着实没有再相拒的理由,孟睢犹豫片刻,竟真的答应下来,“好,我陪你躺着,快躺下吧。” 好不容易将她哄的躺下,孟睢亦脱了鞋削翻身躺到了她的身旁,锦被只搭在乔惜茉的身上,他不曾扯过半分。 乔惜茉美滋滋的将自己身上的锦被扯过一半搭在他身上,又忍不住朝他身前贴凑了些,却明显感觉到孟睢在向后躲。 乔惜茉方才脸上的喜意也很快退了下去,很是识趣的回归原位,反而是往被子里缩了一缩,很快闭上眼。 房内一下子变得沉静下来,安静无声,唯有碳火偶尔爆花几下,就着外头的雨声,乔惜茉沉沉睡去。 直到听着榻内的人呼吸均匀下来,孟睢才斗胆扭过头去看她,借着烛光映影,她安然躺于枕上,鼻梁精致翘挺。 孟睢是个正常男人,这般躺在自己妻子身边,他不会一点心思也不动,可有些事,现在仍不是时候。 见她睡的熟了,这才将身子侧过去正面对她,同时轻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乔惜茉身上总是有股子淡然的幽香,很是醉人。 人一旦得寸便容易进尺,他又大着胆子伸指去轻触了她的脸颊,细腻加手,倒是让他不舍得放开了,于是他以手肘撑起上身,慢慢朝她贴靠过去,终再未抵得住诱/惑,探身下去,双唇极轻的贴于她的额上。 似蜻蜓点水,轻浅无声。 仅这一下,便让他再难定心神,他预感,若是真让自己这般放肆下去,他倒是没有信心可以自持,自胸腔极力压下一口热气,转身侧过身去,以背对她,亦不敢再搭锦被一角。 后半夜里殿内湿凉,仅着中衣,不盖被便有些冷。 孟睢本以为自己这样很快就能冷静下来,谁知那团火一旦旺起来便很难再熄灭。 他觉着他在乔惜茉的身边根本待不了,以防难以自控,孟睢最终还是起身穿鞋下地,推了门跑去外间。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许是临换了住所乔惜茉难睡安稳,后半夜时便迷迷糊糊的醒了,恍然朝身侧一探手,空凉如也。 她迷迷糊糊睁眼,身侧早就没了孟睢的人影,使得她一下子精神坐起,房内的一支残烛尚未燃尽,借着光影环顾房里,他不在。 睡思混乱,乔惜茉还以为是天将明,掀了被子下榻而去,才将房门稍拉开些,亦正是透过这条不太宽的缝隙,瞧见睡在外间榻上的那个人。 乔惜茉不知孟睢是何时走的,明明先前答应了今日要同她一起。 可最后他还是走了。 见此,乔惜茉的心似被谁用力捏了一手,意味寡淡的将门又重新合上,暗夜中酸苦的笑意爬上她的唇角,那笑再加深些便成了自嘲。 笑中泪光闪动,却是连哭也不想哭了。 几次了? 孟睢这样待他到底几次了? 她数也数不清。 提步走回床榻不过数步,她竟将她与孟睢的这段姻缘从头至尾回想了个遍,似过了半生一样漫长。 沉着肩坐于榻沿上,再细细回忆过往与孟睢的点滴,倍感悲凉。 他从不去花街柳巷,京中似他这般年纪的官宦各个都娶了不少姬妾,抑或是养上几房外室,这些事却未落在过他的身上。 外人都道他两袖清风,为人正直,与她般配。 但她想,前者说的是真的,但孟睢应当从未爱过她,星点也没有。 这桩姻缘金玉其外,大磕大碰虽从来未见,却是内里翻针,每隔几日便有毒针往她的心口扎,伤口不大却频繁密集。 百针成刃,她想,总有一日新伤旧伤叠在一处,那她那颗原本完整的心也就算是毁了。 微闭上眼,乔惜茉忽然觉着好累,好疲惫。 再睁开眼,唇角苦意更浓重了些,唇珠微动,她忍不住喃喃低语,“乔惜茉啊乔惜茉,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屋舍并非一日建成,同理破败也非一日,经年累月,一块砖石接一块的碎裂,裂到摇摇欲坠,只待人轻手一推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 宁焕晃荡着自山中出来,再回行宫已是快天亮时,行宫外有不长眼的守卫拦住他的去路质问:“什么人!” 宁焕长身而定,只阴冷丢出一句:“狗东西瞎了眼。” 守卫这才认出,忙搁下长矛伏脆地下,“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衡王殿下!” 他未着半句,大着步子入了宫门。 只留下几个守卫面面相觑。 这人好生奇怪,这么早去哪里晃了一圈儿。 一路行到自己寝殿,没好气的将殿内的宫人都轰离。 殿内空旷,他迈在石砖上的脚步声有阵阵回响。 他这一夜近乎未眠,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是一潭死水,除了家国之事不会再关顾任何,但今日许是魔怔了,听到窗外的雨声便再也捺不住性子,孤身前往。 自小便随父兄征战,沼泽雾林何处不曾往,区区一片权贵所圈的树林哪里能迷惑得了他,也就只能唬唬乔惜茉那样的笨蛋。 他如是想。 在宁焕看来,乔惜茉这么多年当真没什么长劲,与从前一样的笨,蠢,胆子小。 他的步子就跟在后面,愣是不敢回头望一眼。 直到等来人寻她。 宁焕亦是亲眼见着孟睢将乔惜茉搂于怀中,这才觉着今日自己折腾这一趟当真是多余。 解下身上被雨淋湿的衣衫一把丢在地上,脑中好死不死的又浮现从前的光景。 彼时厉王府设了学堂,又请了位德高望众的老学究讲学,众家子弟皆往厉王府求学,也包括他与潭星河。 可那日没有见着乔惜茉的人影。 下学时宁焕有意绕了厉王府众人的眼目,翻了墙寻到乔惜茉所居小院当中,分明是夏日里,她的门窗闭的严严实实。 他一头扎入她墙院下的花丛当中,待房中婢女退了出来,方直起身来轻叩轩窗。 里头传来甜脆之音,却听着蔫蔫的,“谁啊?” 他顽皮的压低了声音逗她,“我是黑无常,前来锁你命!快出来受死!” 彼时乔惜茉也时常玩笑,说他与潭星河像黑白无常,他则是那个黑的。 “别闹了,你怎么跑这来了?”乔惜茉仍隔着轩窗说话,但就是不开。 机敏如他,自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直问道:“怎么不开窗?是不是病了?” “没病,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快走吧!” “既然没病,那我带你上街去玩怎么样?塘西新开了家馆子,我带你吃好吃的!”宁焕说着,又叩窗两下。 里头的人就在窗子那头,却是说什么也不开,“我不去,我哪都不去。” “乔惜茉,你到底怎么了?我告诉你,没几日我就得走了。你若不出来见我,往后怕再也见不着了。” “你去哪儿?”里头人显然语气急了些。 听她中计,宁焕窃笑一声,接着演道:“我爹说我年岁不小了,想让我像我大哥那样长驻军营,指不定哪日我上战场就死在那了。” “别胡说!”乔惜茉嫌他讲话没个吉利,在里面急的一拍窗棱。 “生死由命,你既不出来,那我可就走了!”宁焕佯装要走,里面的人才彻底急了,将摘窗浅浅推了条缝隙。 只见宁焕手掌穿进那条缝隙,顺手将窗子开的大了些,一眼瞧见里面小姑娘红透的脸。 “呀!”见到他脸上挂着坏笑,乔惜茉便知中计,惊呼了一声忙捏着帕子遮住脸,却已是来不及了。 宁焕长腿一跳,几乎半个子探入轩窗内,一手扯住她的腕子,将人拉至跟前。 四目相对,乔惜茉被他盯的羞窘。 这时宁焕才觉,她脸上的红意不大对,似还微微透着肿,扯开她遮脸的帕子,只瞧着脸颊两侧略带浮肿,皆是或大或小的疙瘩,密密麻麻,怎一个惨字了得。 “你快出去,你别看我!我毁容了!”乔惜茉这副样子被他看见,当真觉着脸都丢尽了,急的直跺脚。 “这脸......怎么弄的......”宁焕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从未见过此状,却也是吃了一惊。 “我前两日喝了补身的汤药,又不慎吃了一只蟹子,谁知道那两物相冲,我的脸就成这样了.......”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豆大的眼珠子又砸下来,“怕是好不了了!” “怪不得,”宁焕又细细看了她的脸,指尖抿了她的泪,“别怕,既是药食相冲,待那股热毒排出去便好了。” “你看你看你看,”她抬手指着自己脸上的疙瘩,给宁焕瞧,“都肿成这样了,还流血了,就算毒退了,怕是要落疤,我表姐说这副样子,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心灰意冷的乔惜茉坐回窗下,双手捧着脸,没好气的将桌上铜镜翻过一面去。 宁焕倒是不以为然,他双肘撑住窗沿,眼底的笑意浮起,稍抬下巴,半开玩笑似的同她道:“若往后真嫁不出去,那我便娶你吧。” 小姑娘一听便觉他在玩闹,笑的一如从前那般俏丽可爱,“好。” “那可说好了,你可别反悔,就算到时候满京城的人说你娶了个丑娘子你也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彼时宁焕目光灼灼,唯他心明,他所讲的话,到底几分真假。 后来乔惜茉果真好了,脸上更是半点儿疤痕都没留下。 再后来的后来,宁焕果真同父兄一起上了战场,临行前,乔惜茉与潭星河前来送他。 离别时,他乘马而行,回头望着乔惜茉,那乔惜茉蹦着高的同他挥手道别。 他在心中暗念,待得了军功回来,便去厉王府提亲....... 殊不知,那场别离,却是二人命运转折。 窗外忽然一声鸦鸣,将宁焕从过去的记忆中拽回现实当中。 再争眼,眼前仍是独有他一人的空寂,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亦没有乔惜茉。 “你这个骗子,乔惜茉。”他眼露阴鸷,终难释怀。 7. 第 7 章 第七章 珍娘 秋雨一过,空山清新。 孟睢一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最近公事繁忙,加之他昨夜睡的晚,因此今日醒的照比寻常晚些。 他自外间罗榻之上坐起,猛然想起昨夜应了乔惜茉何事,忙掀被下地,推门入室,却见着乔惜茉正坐在轩窗前梳发,唇上才涂了一层口脂。 听到门声响动,乔惜茉透过眼前铜镜望着孟睢,淡淡一声,听不出情绪,“醒了。” 昨夜明明答应着要陪她一起,半夜实再难以入眠便到了外间,本想着天快亮趁她未醒再回来,谁知这一觉睡的倒是长远。 他有些过意不去,面上带了几分讨好之意,“今日你醒的倒早。” 脑子里旋想着到底该如何同她解释,思来想去倒也没有能说服她的理由,干脆提步上来,立到她身后。 双手搭上她的肩,轻声问道:“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还会冷吗?” 不答他话,乔惜茉仅用余光瞧看孟睢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昨夜她自醒了便没再睡,干巴巴的在榻边坐了许久,愣是将她嫁与孟睢这三年的时光想了个遍。 二人在一起相处的时日,每想一回,心便冷却一分。 实际上乔惜茉也不知到底当初喜欢他什么,应是身上的那股她一见了便喜欢的书卷气,或是他万干净姿的笑容,还有似星河般清澄的眸子。 可这些,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成亲这么久,他的心没有一日贴到自己身上,无论平日自己如何讨好,如何忍让。 可孟睢似乎不晓得,她乔惜茉似也不是生下来就通情达礼,她未出阁前,也是在家中被父母捧在掌心的明珠,也是受众人仰重的郡主。 只不过因她为喜欢孟睢这个人,所以甘愿一步又一步的退让,一次又一次的将委屈自己咽下。 可这种事情积压的多了,一星点的风吹草动,都是能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昨夜,就在亲眼见着孟睢躺在外间的小榻上的瞬间,沉沦在这场古怪感情中的乔惜茉似一下子清明了。 她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冷了。”良久,乔惜茉才应了一句,却是一语双关。 孟睢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见妆台上躺着他前些日子送给乔惜茉的发簪,伸手取过,身子俯下,对着镜子显得有些笨拙的将那发簪插到她的发髻中去。 这举动殷勤又新鲜。 可是之前他从未做过的。 若搁着从前,或是乔惜茉又要暗自欢喜许久,可今日竟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些想笑。 笑她自己傻,笑孟睢或觉着她傻。 下一刻乔惜茉便果断将那发簪自头的拔下放置一旁,而后挑了一只顶金沾珠海棠步摇替上,指尖儿轻弄上头的珍珠,面目微侧,见了镜中的自己与他,似别有深意的一笑,而后道:“那支太素了,我还是更喜欢明艳的东西。” 此刻其实乔惜茉很想告诉孟睢,她想试着从今日起开始适应脱离他的日子,不再追在他身后的日子。 这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水到渠成。 这渠,是他日复一日亲手挖的。 乔惜茉讨厌被人厌恶的滋味儿。 在孟睢眼中,乔惜茉从不这般同他讲话,无论送她什么都欢喜开盛。 今日的确有些不大对劲。 孟睢心思敏感,他已经开始想,当是昨夜的事惹了乔惜茉不高兴。 正愁着该如何弥补,但听乔惜茉又道:“今年的围猎格外无趣,我再也不想入那林子了,稍后让人收拾下,我打算回京了。 本来秋猎时日也算不得太长,她这才来了两日就急着离开。 “昨日你吓的不轻,早些回去也好,”孟睢一顿,“你好生歇着,我去安排。” 退出去时,孟睢面色有些沉重,这一回,乔惜茉并未顾念他的情绪。 在孟睢将门关严之际,乔惜茉自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竟觉着心中的压抑感减轻许多。不由笑起自说自话,“早该如此,该随着自己的心情活才是。” ...... 行宫离京城并不远,不过一天的脚程,乔惜茉以身子不适需回京养病为由让孟睢向少帝请辞,少帝即位不久,今年也不过才九岁,朝中许多事都是宁焕或太后沈皇后拿主意,围猎这场合沈皇后不在,必是要同宁焕讲的。 她先前在林子里走失一事闹的人尽皆知,说是被吓着了不得不回京,也没人与她为难。 更何况是三司使孟睢的夫人。 若说在行宫孟睢似还能稍以清闲些,可一回了京城,报上来的密信文书一类便堆成了山等着他去处理,孟睢又一头扎进公事堆里再难出来,就连下了值也要将一应带回家来。 将养了这两天,乔惜茉倒是觉着身上松快不少,孟睢每日忙的披星戴月,日日都睡在书房里。 这天府里上灯时,如意陪着乔惜茉在房里调香膏,如意冷不防的掐算起日子来,“小姐,姑爷好像好几天都没见着。” 自瓷钵中剜了少许香膏涂在手背,觉着味道有些淡,便往里又送了些花汁子,而后才道:“他忙着呢,见不着也属正常。” “京城里当官的那么多,怎就偏姑爷那么忙呢,总是留您独守空房。”如意虽然为人机灵,但大大咧咧嘴里也没个把门的。 她只知孟睢时常住在书房里,却不知这二人同处一室时,他亦是与乔惜茉分榻而眠。 “他忙是他的事。”提到孟睢,乔惜茉显见着不大高兴,一股漠然无关的态度。 这几日虽开始捱的艰难,总是忍不住会难过,会去想他,可当真咬着牙挺过来了,好似就没那么想了。 如今她已经可以将心思从孟睢身上稍分挪到旁处,不再整日惦记他。 这感觉竟出奇的不错。 见乔惜茉这般态度,如意还以为两个人又闹别扭了,记着先前每到这个时辰乔惜茉都会送些点心去书房,今日见她不动,便多嘴提醒道:“小姐,今日厨房做了三酥点心,是姑爷爱吃的。” 乔惜茉手一抖,不小心将花汁子用的多了,有些懊恼,似并未将如意所言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转而说道:“既是他喜欢吃的,找人给他送过去就是了。” “哦,奴婢知道了。”如意终觉出今日不大对味儿来,抿住嘴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去让人烧好水,我要沐浴,今日我要早些睡。”乔惜茉自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而回了内室去,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如意出了门去,一边命人准务热水,一边让人拿了点心送到书房去。 府里的小蝶将点心送到时,孟睢自在房间里打转,成堆的文书他整整看了一日,在案前伏久了,累的他腰酸背痛。 “大人,这是郡主让奴婢给您送来的点心。”小蝶也是个精明的,怪会拾好听的说。 一听是乔惜茉,孟睢下意识里欣慰一笑,而后指了桌案道:“放那吧。” 小蝶应下。 随之孟睢朝前行去,自盘中抄起一块放入口中,似闲谈问起:“郡主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回大人,郡主说这两日累了,要早些睡。” 孟睢点头,再无其他,小蝶适时退下。 他隐隐觉着哪里似有些不对劲。 细想前几日在围场行宫,她就已然有些不对了,看样子还同从前一样和气,可是神态语气总是让他说不出的别扭。 这几日他忙的不见头尾,也没去看她,突又意识到自己这般,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咬了一口的三酥重新搁回盘中,他重新回到桌案前,打算赶快将手里剩下不多的文书整理完,好早些去看乔惜茉。 怎料,这一忙,又到深夜。 当孟睢拖着疲惫的身子再回卧房时,里面已经熄了灯火,廊外值夜的小厮亦贴靠在廊柱上歪着头睡着了。 孟睢小心推门进去,一抹皎洁的月光随他之后亦入了房中,在地上照下他修长的身影。 行至内室,轻掀帐幔,借着辉胧的月光孟睢看清,里面的人已经睡的熟了,长发随意散在枕上,一如青瀑。 他有些疲倦,沉肩坐于榻边,就这样静静的瞧看了她好一会儿。 乔惜茉睡眠轻浅,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不踏实,果真过了没多久,便感知房里似进了人,在孟睢看来,她毫无预兆的睁开眼,两个人恰好于一束月光下对视,将好能看清彼此的神情。 在看见孟睢的第一眼,明显心口似被什么给噎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将自己练了多天的理智给搬了出来,她只稍动了动眼皮而后又紧紧闭上,又侧过身去睡。 原本孟睢过来就是挂着看她一眼,并没有叨扰她的意思,哪知竟忽然醒了,的确让他惊喜。 刚要同她说上两句话人便睡了,孟睢欲言又止,想说的话悻悻吞了回去,只伸手给乔惜茉掖了被角。 今夜他没再回书房,而是睡在外间榻上,次日乔惜茉尚未起床,他便又赶着去上朝了。 辰时起,乔惜茉才有过早点,便见小蝶入了门来,“郡主,大人让阿四他们去接的人已经到了府门了。” 乍一提此,倒是让乔惜茉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说的是哪跟哪儿。 秋猎前孟睢的确讲过要接一位同乡过来,这两日心情沉重,倒全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去。 她一边起身一边纳闷儿,“不是说要到秋猎结束后吗,倒是比预想的要快。” “既来了便让人入府吧,她是大人的同乡,不要怠慢。” 得了乔惜茉的嘱咐,小蝶福身应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小蝶便又回来,“郡主,人已经带来了,这位娘子要同您请安。” 如今乔惜茉没什么心思见外人,不过一早便应了孟睢会好好照应,人都到了门口就没有推的道理,倒显得傲慢。 好歹是对孟睢有过恩情的人,只冲这点,她见上一见便也算应当。 乔惜茉只给如意递了个眼神,如意会意,朝小蝶招呼道:“请进来吧。” 须臾,一女子迈着稳缓的步子由人领了进来。 这女子看上去倒是与乔惜茉年纪相仿,未施粉黛,许是常年在乡下劳作的关系,皮肤略粗糙,但五官深邃大气,倒称得上是个七分美人。 着一身粗布的麻裙,暗晦的颜色并不鲜亮,她这年纪穿着略显老气。 似她也觉着自己与这华贵雅致的府邸并不匹配,自打入了府门起一路被人带到此处,皆沉着肩,未敢舒展。 “珍娘子,这便是咱们郡主。”小蝶提醒道。 珍娘初见,倒不知见了京中的达官显贵该如何行礼问安,便学着乡下人偶见了县令老爷出巡时的礼数来拜郡主。 “珍娘拜见郡主娘娘。”虽这礼行的有些大,亦有些突兀,她说话倒是意外的得体,也不见露怯。 “听说你身子不好,就别跪了,赐座。”乔惜茉示意小蝶将人扶起。 旁有空椅,可珍娘不敢贸然坐下,只谦虚道:“多谢郡主娘娘,承蒙郡主娘娘和孟大人大恩,民女哪敢放肆。” “孟睢与我说过关于你的事,既来了,就随意一些,我也不是喜欢拘束的性子,坐吧。” 显见着乔惜茉讲说孟睢的时候这珍娘脸色不大自然,仿似比之前更紧张了些。 不敢过于推辞,珍娘只好落坐,端正笔直。 二人视线拉的将将平齐,乔惜茉这才细细打量她,看起来脸色的确不好,有些灰土色。 “我前阵日子就命人将厢房打扫出来了,郎中我们也帮你请好,你安心住下就是,往后的事你不必担忧,都交给我们。” 珍娘听着当前郡主语气和缓,倒不似她所想的跋扈高傲的人,原本紧绷着的一颗心,也稍稍平复,却仍不敢抬眼瞧她,只平声应着:“多谢郡主娘娘,多谢孟大人。” 其实先前她未来时,乔惜茉还幻想着能有个适龄女子同她说说话,作个伴,可见了珍娘其人,一口一个郡主娘娘的叫着,叫的生疏,倒一下子通透了,毕竟是初识的交情,能作什么伴呢。 想想也便罢了。 乔惜茉接着又道:“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好好歇息吧,再看看房里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同他们说便是。” “是。”珍娘颔首。 待小蝶再将那珍娘带下去,乔惜茉只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人都远远的瞧不见了,她还未收回视线。 见再无外人,如意才敢好奇道:“小姐您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神。” 乔惜茉心里有些莫名,“你觉不觉得这个珍娘哪里怪怪的?” 如意摇头,“没有,倒是有些拘谨是真的。不过也难怪,一个姑娘家又从乡下来,初来乍到就见到您这样貌美高贵的郡主自然拘谨。” “我不是说她拘谨。”乔惜茉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她见了珍娘第一眼的感受,就隐隐觉着她不是普通女子,就似这两个人有何渊源一般。 8. 第 8 章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最新章节、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鹿燃、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全文阅读、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免费阅读、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 鹿燃 《失忆后前夫和竹马修罗场了》简介: 下本开:《宦妻芝芙》文案最后本文文案:身为王府嫡女,乔惜茉从小锦衣玉食,上有父母管事,下有势大的竹马撑腰,想要什么第二天都会有人送到她案上。后来,她说她想要新科状元孟睢。少年插花披红跨马游街,霞姿月韵,乔惜茉自此倾心,可嫁入府里她才知道,孟睢原来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后孟睢接了那女子入府,见他笑的一如三年前初见那日恣意欢畅,乔惜茉方知为何孟睢待她一直那般疏离。也只能认了这份苦果,怀着郡主最后一点骄傲,扔下一纸和离悄然离去。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孟睢突然失魂落魄,疯了一样到处找她。而此时她正在摄政的府中,记忆全失。有人骗她说,她只是宁焕身边的一个婢女,可没人告诉她,当今摄政王宁焕在几年以前是一心爱慕她的五陵少年。宁氏满门忠烈,父兄战死沙场,宁焕一身孝衣归京那天,正见深爱的她一袭红衣嫁与旁人。昔日护她宠她的竹马,从此成了权利的怪物,一去无信。再次归来,却成了朝中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宁焕厌透了乔惜茉,亦因憎妒再未同她讲过一句话,可是某日当他看见昏倒在路边的乔惜茉时,还是未忍住将她带回了府邸囚藏起来......初次为摄政王守夜,乔惜茉突然被人一把扯入帐内。狭小的空间,两人鼻息相闻,宁焕捏起她的下 9. 第 9 章 第九章 她与孟睢的姻缘 拿在手里把玩的玉珠子失手滚落到地上,不知为何,乔惜茉的心亦跟着颤了一下。 不过隔着一道珠帘,如意听到身后的声响,忙扭过身去,隔着珠串微晃出的缝隙与乔惜茉对视一眼。 主仆同心,默契相视间近乎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情绪。 这不对劲。 孟睢是何人,素日端方持重尊礼守道的孟大人,如何会这般失礼的与一女子同处一室。即便是曾对他过有恩义的同乡。 就算是乔惜茉自己与潭星河自幼相识的情份,二人也从未贸然独处一室过。 这种惶然之感与白日见到珍娘时的一股莫名之感重叠在一起,搅得乔惜茉五内难安。 在这以前,她从未有过这种不适。 她突然打算前去亲自一看究竟。 如意懂了她的意思,抬手掀了珠帘搀扶她自榻上站起。 厢房离她住所算不得远,穿过一道风雨连廊再通过一扇宝瓶文便是了。 厢房常年无人,如今房内多了一道灯豆,显得很是惹眼。 尚未近前,乔惜茉便瞧见房内两道剪影映于窗上,其中一个人的,她这三年看过无数次,一眼便认出,起先罗儿说时,她还将信将疑,可这回是自己亲眼所见,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步子顿于残落的花树下,她轻捏了如意的手示意她止步而后独自上前。 如意与罗儿对视一眼,默然无声。 嫣紫的绣鞋踏在阶上,近乎无声,乔惜茉独立于窗外,那二人在屋里的说话声十分清晰。 她承认,这般偷听上不得台面,但实难经住心中的诱惑。 “郡主她.......可曾知道我们的事?” 上来第一句,乔惜茉便是听见珍娘提到她,忍不住将身子往窗前又贴了一分,瞳孔也不觉撑大了些。 屋里的孟睢垂眸摇头,“没有,我没同她讲过。” 珍娘苦涩笑笑,“不知道是最好,若是知道了怕对你不好。” “这么多年你一直流落在外有家难回,当真是难为你了,我若早一天知道,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一提到过去,孟睢始终良心难安。 “其实也是我不想回去,爹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旁人总觉着我孤零零的可怜,也有不怀好意的,夜里来探我的窗。” 珍娘轻描淡写的一句,使得孟睢脸色又沉重起来,用力捏了圈椅扶手。 见他不大高兴,珍娘这才意识到不该同他讲这些,于是又故作轻松的笑起,“瞧瞧我,还说这些沉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对了孟哥哥,你可还记得从前咱们住老屋后你种下的那些蜀葵的种子吗?来京前我回了老屋一趟,老屋年久失修,屋顶都漏了,但屋后那排蜀葵却长的甚好!” 一提从前,孟睢的目光又柔软下来,从前在乡下老屋的生活,他怎么会忘,“我记得那些种子还是从村里陈大那里买的,可我种下却几年也不见发芽。” “我说是陈大糊弄你,要去找他将钱讨要回来,你却拦着我不让去。” 孟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从前一次窗子坏了都是陈大帮着修的,那些银子哪里好要。” “不提他修窗子的事儿还好,一提这件事我就一肚子火,”说到气处,珍娘不由提高了声调,“那陈大说是修窗不要银子,临走却硬是顺走了两双鞋垫。那鞋垫我本是要给你入秋上县城念书的时候用的,害得我又熬夜着灯的赶了好几日。” “光这也就罢了,那破窗框没隔两日便又歪了,蚊子顺着缝隙便往屋里钻,我记得你当天夜里差点就被蚊子给吃了!” 一提到过去的惨窘场面,孟睢没忍住笑出声,“后来第二天,你看着满脸大包的我几乎笑弯了腰,最后还是你上山去采了许多艾草回来点在窗子底下帮我驱蚊。味道虽呛,但的确没有比这更有用的法子了。” 他爽朗的笑声穿出窗,声声不落的入了乔惜茉的耳。 一阵秋风扑面,乔惜茉耳内嗡鸣一响,身子不由沉退半步,惊愕失色。 且听里头孟睢又道:“珍娘,那些年若不是有你陪着,我当真要艰难许多,你和干爹因着我过的苦,我本想着来日得了功名......” 这话他说的郑重,发由心底。 话未说尽,珍娘却懂他想说什么,仍然只摇头叹笑一声,“孟哥哥,咱们两个没缘分,当初咱们的亲事散了也不是出自你本意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真的。” “我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投生富贵之家,若是那样,或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房里的两个人每说一句,便似往乔惜茉的心口上重添了一块巨石,几乎压的她快要窒息。 不过寥寥数语,却足可让乔惜茉慌张失措,心绪紊乱。 她分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过往三年一直懵然不得求的答案似呼之欲出,可她不敢想,也不敢去探,甚至连再听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又是一阵秋风吹来,她脚步朝后退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如意见着乔惜茉匆匆赶来,不过几步路便走的跌跌撞撞,便觉事态不妙,忙迎上去搀扶住她,触到乔惜茉手指的那一刻,冷的吓人。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如意担忧问道。 “离开这儿,我要离开这儿......”乔惜茉两眼发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鼻子发酸,已是在眼中蓄了泪。 “好好,我扶您回房。”如意手臂环扶住乔惜茉的肩膀,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也在颤抖,不由联想,厢房里的那对男女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将乔惜茉气成这样。 前脚迈出宝瓶门,乔惜茉这才想起将罗儿招来。 “罗儿,今日我来过厢房的事,不要让大人和珍娘知道。”乔惜茉目光呆滞地吩咐道。 “是,奴婢谨记。”罗儿小声应下。 待离得厢房远了,乔惜茉才捏了如意的手问道:“如意,赵妈妈呢?” 赵妈妈是如意的娘亲,又是乔惜茉的奶娘,乔惜茉成亲后赵妈妈也随着她一同出了王府,后乔惜茉念她年事已高,便给她封了许多银子让她回家颐养天年。 如意回道:“我娘现在同我二哥一起住给他带孩子呢,小姐可是想她了?明日我让她来陪你如何?” 以乔惜茉此刻的心境,她哪还能等到明日,语气迫切道:“不,明日不成,你现在就让人套了马车去将赵妈妈接来,我有重要的事问她。” “快去!” 感到事情重大,如意也不敢耽搁,急忙应下便跑去安排。 好在如意的二哥家离孟府并算不得远,马车一来一去,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如意急匆匆的搀扶着赵妈妈到了乔惜茉卧房时,她正一个坐在窗榻前愣神。 直到赵妈妈来到跟前温柔唤了声“茉儿”,她才如醉初醒。 她自小便被赵妈妈带大,从前在王府里最亲近的除了厉王妃便是赵妈妈了,不知为何,听到赵妈妈的声音,乔惜茉一下子悲从中来,声线酸颤,“赵妈妈......” 知女莫若母,乔惜茉自小就是个爱哭鼻子的娇软性子,这副凄楚模样一见便是伤心了。 “茉儿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赵妈妈忙心疼的迎过来,两个人的手攥在一起,乔惜茉冰凉的指尖她好似怎么焐都焐不过来。 既人已到,乔惜茉也不再啰嗦,直切主题,且忍了泪忐忑问道:“赵妈妈,这么晚折腾你过来是想向你问一件事,当年我和孟睢的亲事,可是他自愿应下的?” 来时路上如意也将缘由说的不清不楚的,只知与孟睢有关,却不知竟是这种事,倒真将赵妈妈给问住了。 她一时未言,可下意识的表情就已经让乔惜茉知晓答案了。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他的旧情 赵妈妈心里明是有事瞒着,因心虚而目光躲闪,“茉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和大人闹了别扭?” “这夫妻之间就没有不拌嘴不生气的,常言都道,不打不闹不白头.......” “赵妈妈你别哄我了,”见赵妈妈顾左右而他,乔惜茉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羞怒打断她的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自小除了我母亲,最疼我的就是你了,难道我想从您嘴里讨一句真话都讨不到吗?” 有些话赵妈妈实不想与她说的,成亲都过了三年,如今又旧事重提,隐隐让她觉着不安,犹豫着当说与否。 见赵妈妈仍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乔惜茉也只好站起身来作势要出门去,“赵妈妈,既您不肯告诉我,那我直接去问孟睢便是。撕破脸也好,打闹也好,我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别!”果真,赵妈妈一听便当了真,急急的将她拦住。 虽实难启齿,可若真由她告知,总要比她真同孟睢闹起来更好。 见赵妈妈果真中计,乔惜茉顿住步子,正过身来,一双美眸沉望起赵妈妈,等她回话。 稍沉定一口气,赵妈妈用了最委婉的言辞回道:“茉儿,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京城,这种事儿更是不少见......” “当年你同王爷和王妃说起孟大人,王爷便亲自招他来相看。这一见王爷也甚是满意,不仅是新科状元,还一表人才,倒是没得挑,王爷也看好这门亲事。” “谁知孟大人当场就拒下这门亲,只说自己少时在家里就定过亲,说起来这倒没什么,只是王爷觉得他不识好歹,放着郡主不要,且拂了他面子,话便说的狠厉了些。哪知这孟大人不卑不亢,始终拒绝.......” 听到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乔惜茉已经猜到了八分,自小她是被父王捧在掌心里疼的,她要天上的星星,父王就不会给他摘月亮,更何况是区区一门亲事。 彼时的孟睢初来乍到,凭厉王的身份想要迫使他做些什么没有半分难度。 即便她已猜透,却还是要听赵妈妈亲口讲给她,乔惜茉的心口一点一点碎裂,强撑着一丝理智又问:“他后来为什么又答应了?” 赵妈妈脸色一变,踌躇良久才吱唔道:“是......是王爷,王爷以孟大人家人性命相要挟,孟大人才不得不应下。” 一阵强烈的眩晕之感袭来,乔惜茉几乎觉着整个天塌了一样,身形打晃,好在手扶住门边长架才堪堪站稳。 如意一脸惊色忙过来将乔惜茉搀扶住,这事儿今日如意也是头一天知,脸上霜白霜白的。 从前乔惜茉总觉着孟睢性子冷淡,很少言笑,对她或不是深爱,可夫妻三年,总归有些喜欢在里的。 而今再看,当初是她之因迫得他不得不放弃从前的好姻缘,孟睢待她怎么可能有喜欢!怎么会喜欢! 可怜她还整日巴望着两个年岁一长,总会有情深笃定的那天。 现在......一丝冷意自她脊背划过,似有一柄刀子始终插在她的后背,而她浑然不知之感。 如今发现方觉痛。 “痴人说梦......”乔惜茉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半分温热也没了,言讽自身。 “你们当初为何不告诉我?你们若是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他的,如今才让我知道这些,要我怎么办,你们要我怎么办......”一直强忍的泪意终在此刻再也撑不住,稍一闭眼,两行热泪顺势而下,声中带颤。 她觉着自己如同一个罪人一般,崩溃又自责,一切都由她而起,所有的一切。 赵妈妈最是见不得她掉眼泪的,瞧乔惜茉伤心成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上前劝道:“茉儿,王爷也是因着疼你,他舍不得你失望,事已如此,也不可能再有回头路了,再者当初孟大人应下亲后,王爷也不曾亏待他的未婚妻,送了不少银钱过去,足够那姑娘和她家人吃用了,谁知道,那姑娘的爹脾气倔的很,那银子就是不肯收。” 乔惜茉一想到珍娘是着着她才会落魄至此,才会久病无医,一颗心似被刀子挖过。 她自小到大,自认不是作恶之人,从不曾仗着自己的家世欺人蛮横。 可谁知,在不知情的境况下竟做下这等孽。 最让她难受的是,三年来心心念念的人,或在背后一直对她充着怨恨。 孟睢当真是恨透了她吧,若不然,成婚三年,愣是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不是恨还能是什么? 再一回想方才在厢房里孟睢与珍娘的交谈,乔惜茉从未听过他在自己面前笑的那般畅意过。 亦不知,原来他与珍娘有着太多过去。 桩桩件件都是她及不上的。 他根本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有隐疾,亦不是性子淡漠,只不过他的爱早就给了珍娘而已! 心疼的似被人用手绞住,勒的她根本透不过气来。 此刻的乔惜茉,觉得自己太过难堪,恨不得就地死亡的感觉。 “如意,送赵妈妈回去吧。”乔惜茉身子忍不住的抖,连说话声都变得有气无力。 赵妈妈见此不知该如何归劝才是,唇畔微动,却讲不出话。 见此,如意想要说些好话劝她,“小姐,您别难过,大人他......” “出去,都出去,我想自己静一会儿,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人都不想见。”乔惜茉面如晦土摆摆手,强撑着木架从新回到内室窗榻下,整个人半瘫在榻上,似一滩泥。 瞧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意知再劝无用,只转而搀扶了赵妈妈,“娘,我找个人送您回我二哥那,这里有我守着,你放心吧。” 赵妈妈更是清楚乔惜茉的秉性,所以开始才有意瞒了她这些事,好巧不巧,到如此还是事发。 只听赵妈妈叹了口气,在如意耳畔小声嘱咐,“千万看好郡主,别让她生出什么乱子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计较再认真呢。” “我记下了娘。”如意未许过人家,自是也不能理解此刻乔惜茉的心态,明明两个人好端端的,又何必重提旧事。 当房内只剩下乔惜茉一个人的时候,她惊觉,她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双目呆滞,却恰好扫到妆台上搁置的一方锦盒,乔惜茉自榻上站起来到妆台前将那锦盒打开。 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是那支简素发簪。 孟睢难得买礼物送她,送这发簪的当天,她清楚记得孟睢与她提起接珍娘来京治病。 到底还是借着珍娘的脸面收了孟睢一回礼。 乔惜茉自嘲笑起,眼底无光,孟睢诓她说珍娘只是一个有恩的同乡,她真就傻憨憨的信了,恩是真的,情更是真的。 一滴泪珠子落在指上,滚烫,乔惜茉将那锦盒扣上,随而握在常中捏的死死的,捏到手心痛,可谁又知,她现在的心更是疼的厉害。 那种无法同任何人言说的痛楚,委屈,后怕及懊悔...... ...... 孟睢自厢房出来后,先是回书房将官衣换下,而后回了卧房,今日回来的倒不算晚,可到了院前,竟发觉房内无光,如意正守在门口。 孟睢大步上阶,目光自窗前移到如意脸上,问道:“郡主可在房里?” 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自打知道了他将旧情人带回府的事儿如意也是打心眼里生气,可她一个奴婢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骂街。 面无表情的回道:“回大人的话,小姐睡下了。” “小姐今日睡的早,之前吩咐奴婢转告大人,您今日就在书房睡吧。” 从前又不是没在书房睡过,不过乔惜茉特意叮嘱他去书房还是头一回,孟睢倒是没多想,亦没发现如意巧妙的同他翻的那个白眼。 这几日忙事加身,的确是对乔惜茉有所忽视,今日也本意想着早些回来见她的,谁知扑了个空,倒是心里有些失落之感,不过孟睢还是淡声应下,“也好,我明早再来。” 其实乔惜茉根本就没睡,不过是熄了灯独抱着膝盖窝坐在拔步床里,像是丢了魂一样,两只眼珠子发直。门外孟睢的声音她听得清楚。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跑出去问孟睢,是不是成亲这三年,他对自己半分感情都没有,可这冲动,到底也只是冲动罢了。 孟睢对她的厌恶不都摆在这三年的点点滴滴当中,随时可见吗? 自己何必再非要让他亲口讲出再受一回羞辱呢? 从孟睢千方百计的将旧情人接到京城来,接到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刻起,乔惜茉便已经输了,输的彻底。 秋夜当真寒凉,凉的她整个人似被丢进了冰天雪地当中。 乔惜茉将自己的膝盖又抱紧了些,她知,自此往后,或是再没有勇气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了。 自小不曾经过风浪的乔惜茉,头一次将脸埋进膝盖,哭的呜咽。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做嫁衣 这一夜乔惜茉也不晓得自己睡着与否,整夜都似浮在海上,唯有她这一叶扁舟在海中漩涡中打转,前不朝岸后不着边。 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亮的。 再睁眼时,一束光打在她的眼上,刺的生疼。 昨夜哭哭啼反复,这会儿眼睛红肿的难受。 正当她坐在榻上发愣的时候,竟听到内室门外有两声叩门,随之传来孟睢说话的声响。 因为不确定她是否醒着,因此声音倒不大,但却让乔惜茉听得清楚,“惜茉,你可醒了?” 乔惜茉一双眼直勾勾的望向房门方向,这不大的声响,不知为何却让她感觉到心惊肉跳。 却是半分想要回应的心思都没有。 又是两声轻响,仍是孟睢低声的唤,乔惜茉料定了不作声。 门外的人这才以为她是没醒,而后终放了手,转身离开。 在房里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乔惜茉暗自松了口气。 心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此刻她满脑子的想的还是赵妈妈同她讲的话,过了一夜,她也没想通个四五,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孟睢,更不晓得如何面对那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珍娘。 就似从前她说的,她自认不是恶人,活这十几年来从未做过半件恶事,到头来,却因她之故,凭白让人搭了前程进去。 她不是没想过就这样装聋作哑的凑和过下去,但转念一想,那孟睢冷了她近三年,一直同她隔着心,亦不肯碰她一下,这般憎恨,她哪里能无视。 亦可见他对珍娘用心。 若是从前她不晓得这一切,或还能有个奔头,想着或不一定哪天孟睢便想通了,便会待她好了,可如今天事事明白,她如可再欺骗自己? 当真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乔惜茉没福气罢了。”她直愣愣地望着门板方向,这话似遥相告知那已走了许远的孟睢一般。 待乔惜茉收拢好情绪再起床时已过了巳时,如意知她心里不痛快,所以也没去扰她。 直到她换好了衣衫出门时,如意才一脸忧心的唤了声:“小姐。” 昨夜的事,主仆二人都心照不宣,乔惜茉更是懒得多费口舌,只硬装自己无事,说道:“如意,我饿了,让他们上早点。” 见她肯吃东西,如意这憋了一夜的气才稍松缓些,忙点头应下,“好,小姐等着,奴婢这就让他们上早点。” 为了哄她开心一些,还不忘加上一句,“今日都是小姐爱吃的。” 乔惜茉的胃口意外的不错,也许是今日起的太晚了,饿的极了,一顿早饭吃的津津有味儿。 饭毕,乔惜茉坐在窗榻上喝茶,似个没事儿人一样问道:“之前给珍娘找的都是哪里的郎中?” 她一提珍娘,如意心口一跳,想着合该是发作了,于是一义愤道:“小姐,之前按您的吩咐,找的都是京中顶好的郎中,小姐,如今只要你一句话,奴婢马上把那珍娘打出府去。明知道您才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还敢在您眼皮子底下放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口茶汤尚味咽下,乔惜茉愣在那里,随而抬眼,眼中仍是平日所见的温善,“谁说要让她走了,你别乱来,我没想着让她走。” “如意,我想着,你这两日再让人去找些郎中入府,要尽心尽力的将珍娘的病治好。其他的事你不要插手,嘴也严些。我有自己的打算。” 这自然是珍娘不能理解的,只惊道:“小姐,您是气糊涂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将她赶出去,反而要留她在府里?还给她医病?” “等她好了,她岂不是要、、、、、、” 接下来的话有些伤人,好在如意及时收住。 可即使她不说完,乔惜茉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错,她就是想要让那两个人再续前缘。 她宁可,将如今的一切都还给珍娘,也不让想孟睢记恨她一辈子。 “让你去办你就去,别生事,我自有安排。”随之,乔惜茉将茶盏搁下,自窗榻上站起身来,大步行到妆台前,自桌上将那支锦盒拿起打开。里头那支素简发簪躺在里面,安静却刺目。 指尖儿轻抚着锦盒上的雕花,上面好似还存着孟睢手上的温度一般,乔惜茉心口显着又被刺痛了一下,疼的她又要掉眼泪。 好在及时扬脸望天,又同身后如意道:“去找个有头有脸的铺面,让铺子里的人来给珍娘量身,裁制两身新衣。” “小姐这是做什么?先前不是才给她备了那么多新衣吗?”如意十分不服。 “让你去你便去,记着,一定是顶好的裁缝。”乔惜茉不忘叮嘱。 “是。”看得出,如意恶恨恨的,似觉着自家郡主脑子给气坏了。 这天气一凉,秋日来的便快,树上的叶子眼见着便黄了。 风一扫,便又簇簇落下来些。 珍娘将一碗汤药汁子咽下,苦得她脸都几乎变了形,却遥见着风雨连廊那头款款而至一抹俏丽的身影,原本扭曲的五官也立即回正。 放下药碗便出门相迎。 她与乔惜茉不过见了两回,可这两回印象颇深。 那样华光流采的美人,只往那里一站便不可让人忽略了去。 “珍娘见过郡主。”来这里不过几日,罗儿也教她学了不少规矩,至少不会似头一次见人那般局促了。 瞧着珍娘脸色腊黄,乔惜茉站定原处,心情复杂。 却还是佯装无事应了声:“平身,不必多礼。” 珍娘起身后也不敢抬眼,只瞧乔惜茉自她身边路过,径直入了房中。 珍娘缩了肩,有些不习惯,可转念一想,这是人家府中,哪里不能去,何况一间厢房。 踏入厢房一刹间,一股浓郁的药气冲入鼻腔,随而乔惜茉在窗前小几上瞧看到一只空碗,里头还残着一些汤药汁子。 她顺势来到窗榻上坐下,随而扬声道:“都进来吧。” 门口的珍娘听到后抬眼的工夫,正看到如意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眼神不算平和,倒将珍娘吓了一跳,忙又将脸垂下。 最后跟着她们一同入了厢房中,亦是站在最后。 “珍娘,我今日特意叫了人来给你量尺寸,想着再给你多做几身新衣。”乔惜茉坐于窗榻之上。 话一出口,倒让珍娘以为自己空了耳,不敢置信的抬眼瞧她,“郡主,之前您已经给我备了许多新衣了。” “是新衣,不过,大多是成衣,若真穿到身上,倒是也不如量身定做的更合适。”乔惜茉唤了量身的女裁缝过去。 那女裁缝会意,将工具自随身的小箱中取出,倒是同珍娘十分客气。 珍娘不敢拂了乔惜茉的意,且随她如何便如何。 那裁缝手快,不过几下的工夫便将尺寸都量好了。 对于量身,珍娘显得很是生疏,自小家贫,长这么大也没经裁缝之手量过尺寸,好在这裁缝和气,倒没因着她的笨拙而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见那如意脸色不好,乔惜茉怕她坏事,便将她支了出去,“如意,你先带着人在外面等候。” 如意也不敢还口,只能照做。 直到房里的人走的只剩下乔惜茉,这珍娘才稍松了口气。 不过是量身,折腾下来,她脸上竟也出了些细汗。 “珍娘,你过来。”乔惜茉朝她招手。 待珍娘到了跟前,乔惜茉便指着榻上小几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只锦盒道:“这个送你了,打开瞧瞧。” 珍娘只打眼瞧那锦盒上的雕花便觉着是好东西,精致的很。 她不确信的指了自己鼻尖儿,“给我的?” 直到瞧见乔惜茉肯定的点头,她这才敢探了手去拿那只锦盒,一打开,是一支素色发簪。 样式古朴大气。 一见便是好东西。 “真好看。”她下意识叹道,眼中欢喜。 不过很快便似意识到了什么,忙又抬眼,“郡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您和大人待我这般好,我不能再拿你们的东西。” 也不晓得乔惜茉是苦笑还是冷笑,双目微眯,“拿着吧,一支发簪罢了。” 说罢,自榻上站起,“你好生歇息,这几日还会有郎中入府,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珍娘并非迟钝人,总觉着今日哪里不对劲,手里的东西拿着不安,仍道:“郡主,我只不过是一介平民,何德何能承郡主如此大恩。” 乔惜茉脚步忽然顿住,随后自珍娘手中将锦盒取过,慢条斯理的将那发簪取出,抬手便插到珍娘的发髻当中。 她目光始终不离那支发簪,唇角微勾,似话中有话,“果真,这发簪还是更适合你,就像是你的东西一样。” “好生戴着吧,别辜负了。”话说的不清不楚,反而是乔惜茉逃也似的离了厢房。 她亲眼见着,孟睢亲手选的东西是那么衬珍娘,与她那般合适,乔惜茉生怕再走的晚些,眼泪便会止不住流出来。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般窘迫,那般突兀,那般、、、、、、丢脸。 如意带着量身的裁缝在外等候了许久,直到见乔惜茉出来才跟上。 乔惜茉的步子走的很急,直到出了风雨连廊离得厢房老远才将步子放缓。 那裁缝不明内情,多嘴一问:“不知郡主要给方才那位姑娘做些什么式样的衣裳?” 未等乔惜茉讲出口,便听如意掖了两句:“随便弄些近日京中流行的式样就行了,也不用太精细。” “做嫁衣。”如意话音才落,乔惜茉在前定音一语。 简单三个字,却让如意整个人惊的眼珠子都圆了。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小轩窗 “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啊?”碍于还有外人在,如意不敢也不能说的太多。 但是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乔惜茉一张嘴,如意便晓得她的意图。 那女裁缝也没想着竟是要做一身嫁衣,目光流到如意身上。 果真,乔惜茉没有回她的话,只道:“照做便是。” “你先回去,尺寸留好便是,先别动针线。”如意直摁了那女裁缝的手,此刻她还当着自家郡主是闹小孩子脾气。 可无人知晓,现下的乔惜茉究竟有多认真。 “如意,你现在本事了,能当我的家,做我的主了?”乔惜茉头也没回,定在原处,面色阴定。 这语气如意一听便知是真生气了,如意这才意识到也是自己心太急,自手从那女裁缝胳膊上拿下,不敢再多嘴。 且听乔惜茉又加一句:“做嫁衣,就做嫁衣......针工要仔细,用料要上乘。” 话落,她面无表情再不肯在此处多留片刻,大步而去。 待如意打发了裁缝再回来,乔惜茉人已经坐在窗榻下似个没事儿人一样,手里拿着话本子,可半晌也没翻出去一页。 如意在门口站定良久也不敢进屋,终趁着门外有婢女送来新茶,殷勤的将新茶接过,总算有了引子入屋。 “小姐,喝杯茶吧,这里放了玫瑰。”玫瑰茶饮是乔惜茉平日最喜欢的,如意将茶盏轻轻搁上。 目光慢慢平移到那玉瓷的茶盏之上,风干的小朵玫瑰一入水花瓣便脱了色,于茶水中慢慢绽开,瞧着可怜。乔惜茉将手里的话本子放下,这才稍稍敛回神思,“如意,让人准备好成亲嫁娶一应,记着,这些事不能让大人知道。” 话没说两句,如意就落了泪,“小姐,您这是要给大人纳妾?” “妾?”闻言,乔惜茉轻笑出声,倒更像是在笑自己一般,她肩膀下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他心爱的女子做妾,怕只会让他更恨我。” “你先别问了,我让你做你就好好的做,有些事我自有安排,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如意自知无力回天,自也无法,只能默然退出。 房里只剩下乔惜茉一人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自榻上站起身来,行至檀木衣柜前,自最里层取出了一只包裹。 乔惜茉自小生养的讲究,就连这随意包东西的包袱也用的是上乘的布料。 包裹里装的,虽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却是乔惜茉一针一线的心血。 她自小被养的娇气,厉王妃也不强求她女红精与否,她自小到大也没想着自己做些什么,却在与孟睢成亲后总是想着给他做些贴身的衣物。 从寝衣到玉带,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倒是积攒了不少。 可她细瞧针线,好似哪件也拿不出手。 自己在房中也精练了许久,这才终做了几件还算下得去眼的成品出来,本想着寻个机会拿给孟睢,但现在一瞧,应是用不上了。 心下一横,干脆取来剪刀,比量了几次,才终从一身寝衣入手,剪了个七零八落。 实话讲,第一剪子下去,听到料子绞损之音她心疼的不行。 可多剪几下,便一下比一下要痛快。 这些曾承载了她对孟睢爱慕的小物件,如今成了一道又一道解不开理还乱的绳结,将她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破不立,当往日那些舍不得的东西全部在她眼前碎裂,当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碎到谷底,便再也不会难过了。 瞧着眼前的残布碎料,惊觉似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 她亲手将这些物件重新包好,一股脑的塞回衣柜中,换了个干净利落。 孟府的马车徐徐自三司驶出,行过一处闹市,行人暂避。 街市上的灯火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照进来,有两束光正好打在孟睢的脸上,静端的面容之上泛着隐隐愁绪。 这几日不曾见过乔惜茉。 乔惜茉亦没来见过他。 从前她不会这样,每日等他归家之后两个人一起用过晚饭便随他一起去书房。 他忙公事的时候乔惜茉便默然坐在一旁看书或是写字。 这两日她不在,身边总似少了什么似的,时常让孟睢心神不宁。 想到此,他眉目紧缩一下,心口飘过一抹不适,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是很想快些回家,快些见到她。 这种感觉一起,他终是忍不住抬手掀了帘子朝看街景,尚未出集市,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不觉让他觉着有些心烦意乱,朝着赶车的小厮吩咐了句:“速度快些。” 待得终归府,孟睢竟一改往日闲淡风格,大步匆忙朝里走去。 一如平常,今日又是如意在外守门,又并不意外的将他挡在了房门外。 “大人回来了,”如意也是小孩子脾气,如今在心里调和两日,已能掩了自己的情绪,“小姐身子不爽利,已经睡下了,大人今日还是去书房睡吧。” 又是一样的说辞孟睢已经听厌了,这次他未像先前一样走开,而是问道:“这才什么时辰小姐就睡下了?既身子不舒服,可请了郎中?” “郎中自是请了的,今日郎中来府里为珍娘子诊过脉后,也给小姐瞧了瞧,虽无大碍,可小姐就是觉着身上没精神。” 如意话中夹枪带棒,孟睢听出几分,便觉奇怪。 他本也不是爱计较的性子,也未多留,扭身便走。 不过才走出几步,孟睢脚步再次顿住,独身停于秋木之下,猛一个扭身,恰正瞧见房中晕黄的灯火,心下微动,又复而往。 不过这次孟睢没有原路折回,而是调了个方向,来到一处轩窗前站定。 轩窗外有一株紫香,夏日里开的粲然,乔惜茉十分喜欢这窗外的景色,亦将妆台设于此前。 伸手敲动窗菱两下,声响不大,却惊得里面的人一阵心急跳。 原本坐在妆台前愣神的乔惜茉一下子敛回神来,却瞧见窗下正立一道修长的人影。 他不是走了吗? 何时来到此处? 细听动静,房内无声,可孟睢还有些不甘心,抬手又叩了两下。 房内乔惜茉身子挺的笔直,正犹豫着作声与否。 正乱神间,只听外头孟睢先开口道:“惜茉,睡了吗?” 不知是否有感,孟睢料定里头的人没睡,更像是躲着他。 一想到此,孟睢眉头压的更低了些,“惜茉,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了?” 孟睢声线平稳,素来温和无波,一如他温端的性子。 成亲这么久,乔惜茉未见孟睢对任何人发过脾气,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见。 其实这也是一直以来最吸引乔惜茉的点。 但现在再瞧,他对自己与对旁人又有何异? 二人仅隔一扇细窗,却各怀心事。 拇指尖儿压在食指上,纠结的已经掐出了印子,乔惜茉终是没忍得住,自椅上站起身来,将轩窗打开。 身上只着了一层单薄的寝衣,秋夜的风正好扑吹在她身面之上,绝美的月光之下恍惚一瞧,竟似那九天缥缈的仙子入尘。 四目相对之间,孟睢心头一颤。 “惜茉。”见她开窗的那一刹,孟睢打心眼底生出的欢喜劲儿溢出眼角,挂于眉梢。 “怎么了?”自打知晓他与珍娘的过往之后,乔惜茉一直挂在他身上的心思也断了,他眼中流出的欢喜只当作未见。 她料定了自己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她应了十分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孟睢心一下子冷却下来。 这不似平常的乔惜茉,太过反常。 一时欣喜退却,倒真将孟睢一下子噎住,不知该如何往下讲。 顿了一瞬孟睢才又道:“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乔惜茉稍展了自己的手臂,明明是笑着,但是那笑却未达眼底,“只是这两日觉多,许是入秋的缘故。” 这一下,孟睢更加确信乔惜茉心里有事。却实不知该如何问出,只能又道:“今日我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你应该会喜欢。” “多谢,我明日就取来看。”乔惜茉仍是笑着答。 可多谢二字一出,便杀的孟睢一个措手不及,只瞧他站于轩窗外眉角微垂,不明所以,“怎的说话这般客套?” 听孟睢讲出这种话,乔惜茉当真觉着新鲜。 以往她倒是不想同他客套,一点一点的朝他接近,盼着两个人也能似寻常夫妻那样蜜里调油,反而是他孟睢永远对她都是有离有距,而今却反问她为何客套。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不是夫妻之间应该的吗?”乔惜茉唇角仍然勾着,笑意甜美,却让孟睢觉着似很遥远,遥远的不真实。 “夜里凉,快回去吧。”乔惜茉单手拉上轩窗催促道。 未等孟睢应声,乔惜茉手底的轩窗已然关上,独留他身于窗下。 甚至他还未来得及与她多讲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