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婚哑嫁》 1. 出府 “倚霞店的胭脂,蓄芳斋的头面,紫翠阁的衣衫,王妃,这些都是店家差人送来的精品,您不再瞧瞧?” 画梁雕柱的绣阁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妈妈卖力谄笑着,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她面前是垂落的细珠水晶帘,隔着一片虚晃,老妈妈能模糊瞥见水晶帘后的太妃椅上,斜倚着一位身段窈窕的少女。 芙蓉红的水衫懒洋洋地搭在少女身上,未遮盖的地方,露出一截雪藕铸成的玉璧。 虽然已隔了一片虚晃,老妈妈眼皮子还是不免跳了跳:“传闻这越王府刚过门的王妃谢知岁貌比牡丹,国色天香,如今一瞧,果真名不虚传,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呢!” 水晶帘后的知岁不知老妈妈心中的惊艳,她只觉得手撑得发酸,黛眉轻轻一皱,便往旁边丫鬟玉茉睃了一眼。 玉茉长眉一挑,立刻会意:“王妃说这些式样都是极好的,麻烦房妈妈亲自跑一趟了,云翠,给房妈妈赐赏!”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绿色衣衫的丫鬟,向房妈妈伸手示意:“房妈妈,您这边请。” 房妈妈瞠目结舌,满脸写着“您都没看呢,怎么就知道式样极好了?” 然而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这位齐王府的王妃辩驳,这可是齐王的妻子,齐王是谁?大周朝赫赫有名的战胜,常年驻守边境,年纪轻轻便作为统帅平定了西部蛮夷的战乱之争,手握兵权,是先帝青眼有加的儿子之一,亦是当今圣上的得力助手。 等到房妈妈终于被小丫鬟云翠打发走了,知岁的窈窕身段再也支撑不住,往后一倒,以“大”字形式毫无形象地瘫在太妃椅上。 “这么早……我瞌睡都没醒呢,这房妈妈当真是恪尽职守呐……” 知岁绣眉紧拧,樱桃小嘴不满地嘟囔着,一脸的苦色。 一旁的玉茉瞧着她愁容满面的模样,心底不禁泛出一丝心疼。 她家小姐没出阁前千娇百宠地在侯府里养着,不说行为举止如何自由,单说这早上贪睡,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今做了王妃,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倒是连觉也睡不好了。 “王妃,您若实在困倦,大可知会我同云翠来处理,不必亲自迎见。”玉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条蚕丝薄被来给知岁盖上。 知岁愁眉苦脸,懒声道:“我要是不亲自迎见,王府的掌事张嬷嬷还不把我给活剥了…” “禀王妃,张嬷嬷求见”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云翠一声通传。 谢知岁欲哭无泪,全京城上下最难当的主母,大概就是她了吧?不仅平时要谨言慎行,就连自己夫君的影子她都没能摸着。一想到这里,知岁的胸腔就隐隐作痛——哪家高门小姐成婚,得一个人独自拜堂成亲的? 没有! 绝无仅有! 可偏偏她谢知岁,堂堂武安侯府嫡小姐,锦绣堆里的出来的京城美人,却扣上了这个烂摊子。 半年前,圣上招他父亲谢庭训入宫探口风,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战功赫赫的齐王。满京城皆传齐王丰神俊朗,英姿飒爽,是多少少女津津乐道的谈资,且亲王府,是一般闺秀小姐能高攀的么? 知岁当时摸着自己凝脂似的脸蛋,想着自己到底是没亏了这桩买卖。武安侯欢欢喜喜筹措,攒足了嫁妆,唯恐亏了自己的爱女。 可是临到婚期,她人都被花轿进齐王府了,却有一封书信加急从撒外送来。 素净的纸上,墨色的字句不容反驳:“抱歉,大漠蛮族犯境,分身乏术,来日定向谢姑娘亲自谢罪。” 来日定向谢姑娘亲自谢罪。 轰隆—— 喜盖底下,捏着信纸的知岁差点没当场岔过气去。 她谢知岁,堂堂京城第一美人……竟然被自家夫君放鸽子了?! 千娇万爱长大的她哪受过这般气,沦为京城笑柄不说,那素来与自己作对的续妹谢知落心里,肯定要乐得直打跌儿了。 简直可恶! 知岁站在齐王府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进,则心中愤懑,若退呢?先不说这是圣上赐婚,是退不得的,真若退了,有这么一桩丑事,她往后还怎么嫁人?有哪家公子愿意上门提亲? 想来想去,知岁恨不得把李侧这两个字咬碎——好你个不近女色,有本事你就永远别见本小姐! 知岁眼一闭,打碎了牙和血吞,摔了喜帕自己入了洞房。她原成想,夫君没有影子也就罢了,她自己吃好喝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可行的。 可王府内事多规矩大,还有个耳提面命的张嬷嬷,这是齐王年少时宫里亲赐的教养嬷嬷,成天里垮着一张脸,提醒她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譬如,知岁喜爱市井里的烤鸭,刚叫小厮提回来,张嬷嬷便道:“王妃,烤鸭油腻,食多了恐致面容滋痘。” 知岁想着自己娇花般的一张脸,咬咬牙放下了。 譬如,知岁刚从嫁妆里拿出青梅酒,张嬷嬷便道:“王妃,酒精性烈,食用恐致不孕。” 知岁:…… 不孕?我一个人孕哪门子的孕?难不成红杏出墙么?! 诸如此类,知岁实在受累,不过,佛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谢知岁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府内吃不到烤鸭?还不能出烤鸭么? 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送走了起得比鸡早的房妈妈,又迎来了耳提面命的张嬷嬷。 “老奴给王妃请安。” 张嬷嬷在堂下站得笔直,木着一张脸就开始说话,知岁听到这念经般的声音就开始头疼。 张嬷嬷:“今儿个是安太妃的生辰,您作为新妇从来没见过安太妃,之前理应就去侍奉婆母的,但因安太妃已在宁安寺出家多年,您便去寺内道贺一番的,也当是尽尽孝心了。” 丈夫的面还见到呢,就要去侍奉婆母了。知岁惦记着烤鸭,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太妃既已出家,想必是不喜人打扰的,不如……挑点贺礼送到宁安寺去,我就不去打扰了吧。” 张嬷嬷依然木着一张脸:“王妃,这于理不合。” 得了,知岁知道自己又拗不过这位主了,不过她也不恼,去也有去的好啊——正好偷偷出去吃玉泉馆的烧鸡。 出了门就是天高皇帝远,张嬷嬷就是千手观音也抓不到她! 如此一想,知岁便十分乖巧地答应了。 未时,知岁坐着小轿在玉茉的陪伴下前往宁安寺。 仲秋时分,红枫似火,杏子微黄,山路上层林尽染,到了宁安寺更是一派清幽古寂,红黄交错。 知岁一路看过来,心境都愈发开朗明快,待到了寺门口,下了马车,便看到一德高望重的白胡子方丈带了几个小沙弥在寺门口早站在门口。 “是齐王府的贵客吧,早得了消息说您要过来拜访和光师太,快往里面请。” 白胡子的方丈抬手把人往寺内引。 知岁早前就听张嬷嬷说安太妃已更名法号和光,当下施施然点头回礼:“多谢方丈,敢问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无机。” 无机方丈轻声细语:“贵客来得不巧,现下正值和光师太礼佛时机,要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有空闲会客,贫僧先安排您去厢房休息片刻,您看如何?” 知岁自然没有异议,她心中还记挂着烤鸡呢,也不知道玉茉那丫头从玉泉馆把烤鸡买回来没有。 到了厢房,知岁前脚刚进门,玉茉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王、王妃——” “打住” 知岁用眼神左右瞟门外瞟一眼,食指和拇指在空中一捻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示意玉茉她身边还跟着张嬷嬷派过来的丫头和小厮。 大大咧咧的玉茉后知后觉,赶紧把嘴捂住,待进了门,她才凑近知岁耳畔悄悄地:“烤鸡买好了,我给放到寺外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了。王妃是出去吗?” “出去” 知岁斩钉截铁:“这里耳目众多,且是佛门重地,实在不合时宜。正好现在太妃在礼佛,咱们就借着游览风景的名头悄悄地出去把烤鸡吃了,待吃完了,再偷偷溜回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姑娘,你好聪明啊!” 玉茉看着知岁的眼神都充满了仰慕,她觉得自家姑娘实在是高明。 知岁也丝毫不谦虚,双手一插腰,得了阳光就开始灿烂:“我聪明吧,以后学着点,跟着本姑娘混,少不了你的烤鸡。”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拍即合的两人来到了宁安寺外,玉茉带着知岁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了一个破落了古亭里。 这地方极其隐蔽,不仅三面环树,密不透风,且人迹罕至,连声鸟叫都没有。远远看去,只见一个破败的古亭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阴暗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神话本里的恐怖院落。 知岁胆小,看到这古亭心里隐隐有些发怵:“玉茉,这个地方隐蔽是隐蔽,怎么我感觉阴恻恻的啊。” 玉茉愣头愣脑“有吗,我觉得还好啊。”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知岁拼命让自己甩开话本里那些鬼怪的念头。 两人走到古亭旁的磐石下,把藏好的油黄纸包一打开,一股焦香的烧鸡味立刻四散开来。 知岁看着纸包里黄橙橙,油汪汪的烤鸡,一瞬间哪里还记得什么鬼怪,她咽了咽口水,先撕下一个烤得焦香酥脆的鸡腿来解馋。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山路上,马蹄声声,一黑一白两名男子身骑骏马驰骋而过,带起地上黄叶一路翩跹飞舞。 待到离古亭不远处,两人双双下了马,把马给身后赶来的小厮牵着,开始步行。 白衣男子生得风流倜傥,手握一把折扇,走起路来把折扇一扫,向身旁的墨色衣衫的男子含笑道:“你这为了给皇上打仗,连自己婚礼都不参加了,真可可怜那谢小娘子一个人拜堂了,听说这小娘子可有沉鱼落雁之貌,你就不心动?” 墨衣男子面色不改:“国事在身,我无法推诿。其实这桩婚事我本是不愿的,我是个粗人,又久在边关,你知道的,我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哟,人还没见着就下这定论了,李恻啊李恻,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 白衣男子手握折扇,连连摇头。 被唤作李恻的男子亦不恼,他鼻尖轻嗅,朝前方密林一望,久经沙场的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来:“沈如白,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摇着折扇的沈如白嗅了嗅:“嗯……是有点,像是肉的味道,不过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肉的味道呢?”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警觉起来,朝密林后双双走去…… 2. 见鬼 密林后的知岁正大快朵颐着,忽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老是感觉后面的密林里有响动? 她慢慢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烧鸡腿,惴惴不安地看向玉茉:“玉茉,你听到有什么响动没有” “好像……是有” 玉茉呆呆地看着知岁,忽然惊恐地朝她挨近:“王妃,不会是鬼来了吧……” “你、你胡说什么!不是说这世上没有鬼吗?” 知岁心里正怕得紧,被玉茉这么一挑明,心里更怕了。 说完,她便下意识地朝玉茉挨了挨。 恰逢此时日薄西山,天色昏暗,暗风拂过,为这荒郊古亭平添了一番鬼森阴冷。 随着这响动越来越近,两人紧挨着开始瑟瑟发抖。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珠保佑,我谢知岁今天只是吃了个烧鸡而已,平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而已,千万不要杀我啊” 知岁双手紧攥,在心里不断念叨,脑子里都是鬼怪传记里白骨森森的吃人画面,听说这妖精鬼怪都恐怖的很,张着血盆大口,吃起人来不眨眼…… 簌簌簌簌…… 莎莎莎莎…… 竹林里的怪响已至眼前,仿佛下一刻怪物就要从林总冲出来索命。 “何人——” 一阵浑厚空旷的声音忽然从林后响起。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们‘鬼怪大人,我不是有意擅闯你的领地的,我只是借你的地吃个烧鸡而已” 知岁听到声音,一张小脸刷地吓白了,还以为是鬼怪在问话,一股脑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密林连连磕头。 “我以后再也不再您的地盘吃烧鸡了,求你别杀我们……” “噗——” 密林后的沈如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李恻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少管闲事,赶紧走。然而沈如白却有意捉弄捉弄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娘子。 “咳咳——” 沈如白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拿出占山为王的架势来:“既擅闯领地,那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好、好,我报我报。” 知岁把自己的小脑袋规规矩矩地贴着地,丝毫不敢抬头往前看。 “小女子乃京都谢侯谢庭训之女谢知岁,在我旁边的乃是我家生的侍女玉茉,我们都是良善之人,求鬼怪大人开恩不要杀我们!” “谢知岁?!” 密林后的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诧异。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沈如白睃了李恻一眼,压低声音打趣:“啧啧,你说巧不巧啊,正好遇上你这素未蒙面的谢小娘子,难不成你们两个心有灵犀?你刚从战场上回来,她就出现在这里。” “明摆着凑巧的事,少给我胡说八道” 李恻一向墨守成规惯了,对沈如白的插科打诨不为所动。 沈如白被泼了一头冷水,觉得李恻这人实在没趣,便转头继续戏弄起跪在后面的谢知岁来。 “咳,谢知岁是吧,你既说自己是良善之人,那你便把你的生平经历和善恶之举细细道来,说出来本尊便不杀你!” “好,我说我说……” 知岁攥着衣角哆哆嗦嗦地:“小女子谢知岁从小流落在外,十二岁被父亲寻回养在侯府,十七岁嫁与当今齐王李恻为妻……”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恻长眉一挑,下意识地往密林后瞥了一眼,跟着一片虚晃的翠绿,她只瞧到了女子藕粉色的衣衫,并没有看真切。 沈如白则乘机接过话头:“那本尊问你对这李恻的印象如何啊!” 李恻又白了沈如白一眼,对他这乘人之危的势头十分不认可,但是又碍于这话题涉及自己,私心迫使着他继续听下去。 知岁想着欺骗鬼怪会小命不保,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小女子觉得这齐王李恻简直可恨又可恶,新婚之夜外出征战丢下我独自拜堂,成婚三月始终素未蒙面。实在没有责任心。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他杀人不眨眼,吃生肉,长得凶神恶煞……” 站在密林后的李恻:…… 知岁越说越激动,隔着一道虚晃的竹林,李恻睫羽微动,略微尴尬侧头。可刚一转头,就看到沈如白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都快笑疯了。 有那么好笑吗? 李恻此刻觉得沈如白有些过分碍眼了。 沈如白好不容易捱住笑意:“哎哟,哎哟,笑死我了,子正,这小姑娘实在是太能说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吃生肉啊?难道你背着我吃的?啊哈哈哈哈哈……” “滚” 李恻沉着一张脸,惜字如金。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沈如白带着笑腔闭了嘴,而另一边,知岁还在喋喋不休着。看着李恻沉着的一张脸,沈如白觉得再放任谢小娘子说下去,自己可能会被李恻的眼神刀死。为保证两人脆弱的友谊不在此地破碎,且为了不耽误去探望老太妃的时辰,沈如白当机立断阻止了知岁的英勇发言。 “咳咳,既然你都交代清楚了,那本尊便不杀你了,尔等速速退下。” “啊,不、不杀了啊?” 知岁一愣,对鬼怪的轻松放过有些许诧异,戏本子上的主人公都是难逃一劫的,现在这鬼怪居然就这么白白放过她们了,难道她遇到善良的鬼了? 可话又说回来……鬼都是喜怒无常的,说不定这一刻心软,下一刻就会变了主意。 想到这里,知岁赶紧丢了手中的烤鸡,拉上玉茉落荒而逃。 李恻拨开竹叶朝前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身着藕色的纤细背影…… 枫叶散落,宁安寺内香火繁盛。 一口气跑回厢房,知岁惨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还是寺庙好,佛祖保平安,玉茉,你说我们要不要请个符驱驱邪祟啊” 玉茉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己被知岁攥得发红的手臂:“王、王妃,我觉得请符甚好,但是……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放开啊……” “啊?!” 知岁低头一看,忙不迭松了手。 “抱歉啊,玉茉,刚刚我怕那鬼怪变心把我们吃了,所以拉着你跑的时候稍稍……用了那么一点力。回去后我一定补偿你,我送你最爱的桂花糕!” 知岁歉疚地笑着,用右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玉茉看着自己青红的手臂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一点点力气啊,不过想到有桂花糕吃,她的心情又平复了许多。 彼时,恰好有一沙弥跑了来通传,请知岁前往和光师太清修处。 知岁派玉茉应承着,自己则对着铜镜一番拾掇,确保自己妆发精美无误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同玉茉一起出了门。 走在清幽的寺内小径上,知岁猜测这位和光师太应当是不苟言笑、面目严肃之人,毕竟伺候过安太妃的张嬷嬷就是这样的,更不用说这位安太妃从前还是宫里的妃子,又是齐王的母亲,地位尊崇。 这样想着,知岁心里还有点惴惴不安,怕是不好相处。 可到了清修处,却见院落木门大敞,更有一尼姑装扮的清瘦妇人早早地站在院门口等候。 妇人手持佛珠,还未等人走近,便已满面含笑开口:“是知岁吧?要是早知道你来,我今日便不礼佛了。都是我不好,从前对这里的小沙弥说过,礼佛时不见外客,所以让你等到现在。” 三言两语,知岁只觉如沐春风。 她自小流亡在外,养父母对自己并不好,常常缺衣少食,后来她被侯府的亲生父亲接了回来,虽过得锦衣玉食,但自己生母早已去世,并无机会感受过母亲的慈爱。 如今见了和光师太,初初见面竟觉得有一丝暖意。 知岁内心欢喜,面上也是笑意盈盈:“知岁拜见和光师太,还以为齐王的母亲定然是不苟言笑的,没想到竟然如此慈眉善目,让知岁一看就觉得……” “就觉得什么啊?” 和光师太笑着接过话头,一瞬间只觉得这位小姑娘憨态可爱。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配自己那位闷油瓶的儿子,多少有些可惜了。 “就觉得……像一位慈母!” 知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和光师太一怔,目光有些闪烁,她没想到面前这个不加遮掩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一番比喻来。 “是真的!和光师太,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在我的想象中,母亲就应该像您这样慈眉善目,温声软语……” 知岁见和光师太不说话,以为对方不信,连忙开口解释。 “好啦好啦,我当然相信啊。” 和光师太再次被知岁的说辞逗笑了:“快别站在外面说话了,小知岁,你来尝尝我这里的茶怎么样。” 说着,和光师太便亲手牵着人往里面请,知岁被人牵着,觉得和光师太的手暖暖的,像冬天的手炉,暖得她的脑袋也晕乎乎的,跟着进了门。 静室对坐,烹茶闲话。 一老一少从茶聊到戏,从戏聊到如何保持身材,越聊越投机,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两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哈哈哈哈……说来,这保持身材可真的有诀窍,小知岁,我和说啊……” 和光师太笑谈着,先前通传的小沙弥忽然跑了来向她上前请示。 知岁看到小沙弥伏在和光师太说着什么,一会儿,小沙弥恭恭敬敬地褪去,和光师太的脸上笑意收揽,面色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知岁想着问人私事并不礼貌,便也没有说话。 和光师太轻啜一口茶水,忽然看着知岁道:“知岁,成婚这么久,你还没有见过我儿子吧?” 3. 失节 提到那“临阵脱逃”的新婚夫婿,知岁脸上笑容渐渐消逝,闷闷不乐地冲和光师太点了点头。 “他就是块木头!” 和光师太将桌子重重一拍:“知岁,回头我一定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的,是他不太懂事了。不过……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先试着和他好好相处一番好不好?” 迫于礼貌,知岁闷闷地点了个头。 得到回答,和光师太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小沙弥忽然跑了来在门外通报:“和光师太,人来了。” 和光师太点头,淡淡地:“让他们进来吧。” 知岁一头雾水:“和光师太,还有人来拜访吗?我要不要回避……” “哎,不用不用” 和光师太示意知岁坐下,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自己人,用不找回避。” “自己人?” 知岁一愣,心想这和光师太还真是平易近人,这么快就不避讳她了。 门外一阵秋风拂过,牵起寺内风铃阵阵清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只见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掀起门口帘幔,门口闪进来一位身着墨色衣衫的男子。 知岁堪堪抬眼,正巧对上男子深如幽潭的一双凤目。 凤目薄唇,墨发松绾,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周身矜贵冷厉自成一气,一瞬间,知岁忽然联想到生长在深山溪涧边的兰花。 这双眼睛的看着人的时候坦然随意,自带疏离,可知岁看久了竟从这疏离中捕捉到一丝诧异。 诧异?他看到我很奇怪吗? 知岁奇怪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没觉察出自己有哪里不对劲。 李恻见了盯着面前藕粉色的少女,在诧异中努力辨认出面前的少女便是竹林中偶遇的谢知岁。 怎么老是遇到她? 李恻端详着面前的谢知岁——一袭藕粉色衣衫裹挟着娇小纤细的身躯,黛眉朱唇,清绝的容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犹如三月初初绽放的春樱。 李恻忽然有一丝尴尬,他如今已近而立之年,而面前的这株“春樱”,最多不过十七。 见鬼—— 李恻暗骂一声。 之前怎么没人同我说,这谢知岁的年纪既然这样小? 可是婚姻之事,怎么可能没有人同他说过新妇的年纪呢?不过是他自己置若罔闻,不曾在意过罢了。 盲婚哑嫁至此,李恻深觉不妥。 “母——” 李恻转头正要拜见自己母亲。 和光师太连忙捂嘴咳嗽,对着李恻挤眉弄眼:“咳咳——叫我和光师太就好——” 李恻一头雾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谢知岁,顿时心下了然。 “和光师太,如白来给您祝寿了。” 两人正凝望着,沈如白抱着锦盒自门后笑着冲入。 “来了,你们快坐。” 和光师太笑着给两人倒茶。 “早就馋和光师太这里的茶了,今日总算能一饱口福。” 沈如白兴致冲冲进来,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坐在里面的知岁,猛然“呀”了一声,下意识地去推了推李恻。 李恻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状态,兀自喝茶没理他。 沈如白自讨没趣,在心里没好气地腹诽——还说这两人不是心有灵犀,一盏茶的功夫又碰到了。 另一边,知岁则被面前这白衣男子的惊呼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人怎么看到我都是一惊一乍的?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应该没有啊……我在厢房特意检查过的…… “忘记和你们说了,我这里有客。这是……谢姑娘。” 和光师太特意没有说知岁的名字,想让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处一番。 介绍完知岁,和光师太又道:“小谢,这是白太傅府上的白公子,这位喝茶的是……” 和光师太看着喝茶的李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知岁愣愣地等着和光师太。 沈如白自然地接过话头:“——这位呢,是墨公子。” “咳” 李恻看着自己身上的这是黑衣服,有点庆幸自己没有穿什么红衣服、绿衣服。 “沈公子好,墨公子好。” 知岁礼貌地问候。 不等李恻回答,沈如白率先笑着开口:“小谢姑娘好呀~” 那热络殷勤的模样,仿佛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般。 知岁尴尬地报之一笑——我好像不认识他们吧?怎么感觉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 “哎,快坐,大家一起坐。” 和光师太招呼着大家坐在一起喝茶,知岁对两人不熟悉,只好低头喝茶,佯装小女子作态。 毕竟…自己这么漂亮,一定要时刻注意形象! “小谢,方才说到这身材的保持之法,还没说关键呢,关键便是要少吃油腻腥辣的食物,你们看,我们小谢身形这么纤细,想来便是少食油腻荤腥。” 和光师太骄傲地冲着李恻和沈如白介绍,颇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味了。 男色当前,知岁也捂着茶杯娇羞地:“是了,我是向来不吃肉的,更不用说油腻的食物了,还有,我平时都不怎么吃饭的。” 李恻:…… 沈如白:…… 李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撒谎不眨眼之人,一刻钟前,在竹林里吃烤鸡的难道是鬼吗? “对啊。” 和光师太见李恻和沈如白两人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连忙跟着附和:“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喜欢吃什么烧鸡啊烧鸭啊,我看就是最要不得的,最伤脾胃了。” “正是呢” 感觉到面前的墨公子目不转睛的打量,知岁娇滴滴地啜了口茶水,含笑道:“烧鸡这种东西我是向来不吃的。” “噗——” 沈如白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撑着脑袋望着知岁:“小谢姑娘,你真的……不喜欢吃烤鸡吗?” “我、我是不吃啊,怎么了,有什么奇怪吗……” 知岁被沈如白的追问弄得没了些许底气。 毕竟是撒谎嘛。 得了这个回答,沈如白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他滴溜溜地盯着知岁:“那就奇怪了,一刻钟前,我们在林子里偶遇一个在林子里吃烧鸡的女子,正穿着和小谢姑娘一样的藕粉色衣衫,连身形都颇为相似呢,我们刚刚还以为……那女子就是你呢。” “啊、啊……怎、怎么会呢” 沈如白每说一个字,知岁的脸就白一分,说到最后知岁内心已经兵荒马乱,手心发汗。 他们两个怎么知道他在竹林里?! 刚刚在竹林里的不是鬼怪吗?他们两个怎么会知道? 难不成……在竹林里的根本就不是鬼怪,而是他们两个人? 知岁后知后觉想到这里,一张脸惨白如纸。 对啊,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啊! 那她方才在竹林里对着两人又跪又拜的……还说什么鬼怪大人饶我不死的…… ——!!! 不会吧… 那她堂堂一个侯府小姐……堂堂齐王王妃……岂不是颜面尽失了。 对了!她刚刚还说了齐王的坏话。幸好……齐王不在这里…… 知岁小心脏突突地跳,有如遭受雷击。 “哎,小谢,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啊……” 和光师太关切地看着知岁。 “啊,我没事……可能天气有点热。” 知岁低着头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恻把一切看在眼里,饶是他不苟言笑,可也在沉默不语的她不知不觉地抿了嘴角——这谢知岁倒是于那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小姐不太一样,憨憨蠢蠢。 沈如白更不用说了,嘴角都快笑抽了。不过,他可没准备放过自己的这位小嫂子。 “咳,小谢姑娘,你就别装了,咱们已经在竹林里把该听的都听完了,方才竹林一遇,委实让我和墨兄大开眼界呢!” 知岁:…… 这下好了,颜面真的全无了。 李恻看着知岁一脸铁青的面色,好心地提醒:“谢姑娘,喜欢吃烤鸡也没什么的,不丢脸。” 知岁:…… 你才喜欢吃烤鸡,你全家都喜欢吃烤鸡! 知岁本来已经觉得那沈公子已经够可恶了,旁边这个不说话的还有良心。现在看来这墨公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啊……你们原来认识啊。” 和光师太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一时也有些尴尬。 “烤鸡嘛……年轻人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和光师太憨憨地笑着,态度瞬间反转,替知岁找补着面子。毕竟自己媳妇的面子还是要维护的。 “哎,对了,既然你们认识我也就不装了。” “不装了?什么不装了啊……” 知岁心灰意冷地地想着,此时此刻,她觉得在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更丢脸了的。 然后,下一刻,和光师太就说了一句足够让她溘然长逝的话来。 “知岁啊,你不是已经知道墨公子是我儿子了吗?现在你们既然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和、和光师太……你刚刚……说什么?” 知岁瞪着眼睛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追问,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唯恐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清啊” 和光师太笑靥如花地:“我说墨公子就是我儿子李恻啊!你们刚刚不都见过了吗?”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谢知岁当场节操全无。 4. 道歉 和光师太说完最后一句话,空气死寂。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新婚夫妻对坐,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不知为何,李恻竟然也有些尴尬,他一双手捧着茶杯也不是,放在桌上也不是,最后干脆坐直了身体,把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就像军营里听训一样。 “噗哈哈哈……” 唯独沈如白在此刻爆发了不合时宜的狂烈笑声。 “哎哟,笑死我了,嫂子,您真是——真是别具一格!” 知岁:…… 李恻:…… 和光师太一脸不清楚状况的怔愣:“怎么了这是?” 沈如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没什么,和光师太,要是你知道刚刚竹林里发生了什么,你就会明白、明白我为何如此发笑了。” “这样啊,那竹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和光师太一脸天真地询问。 知岁咬牙切齿——这沈如白不说话是会死吗? “咳,没什么” 李恻再次好心地开口主持公道:“母亲快喝茶吧,茶要凉了……” 这次是真好心了。 此话一出,知岁差点感恩戴德地给李恻磕上三个头。 不过,她没有再作出惊人之举,而是含蓄地看着李恻:“夫、夫君说得甚是……” “咳咳咳!!” 李恻听到这声夫君,直接一口茶水呛到了肺里。 “啧,嫂子真是改口得快,一点都不认生。” 沈如白看着知岁笑得意味深长。 “是嘛……” 知岁皮笑肉不笑,默默攥紧了袖中的小拳头。 和光师太此时才想到估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下便心领神会地搁下话题,看向李恻:“侧儿,说来你和知岁新婚,却让知岁一个人拜堂,实在是不像话,今天,你必得当着我的面给知岁赔礼道歉!” “唔,此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谢姑娘赔礼道歉” 李恻顺从着起身,朝着知岁深深一拜。 和光师太沉脸:“叫什么谢姑娘,你难道是没成亲吗?!” 劈头盖脸一路话,劈得李侧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混迹军营许久,向来直来直往。如今让他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喊娘子,他委实有些喊不出口。 然后众人皆在场,又不能不喊,更何况他没有参加婚礼本来就对不起这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他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李恻在这里给……给娘、娘子赔礼道歉了” 李恻感觉喉咙里卡了鱼刺,一句话说完,耳根子有些发热。 另一边,听到这声别扭的“娘子”,知岁也很是尴尬。 磕磕绊绊地听着,稍一不留神,还以为这李侧喊的是“给娘赔礼道歉。” 一想到这么大的男人喊自己娘,知岁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和光师太听着也觉得不对味,又看知岁笑得勉强,便对着李侧黑脸道:“喊自己妻子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真诚,现在给知岁倒茶赔礼谢罪。” “啊,不必了,已经很好了。” 知岁吓得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再听面前的男人叫一声娘。 “不行!必须给知岁倒茶!” 和光师太不依不饶,李侧这次却没再犹豫,兀自端起紫泥小茶壶往小盏里倾泻茶水。 绿色的茶瀑滚烫,坠入盏中激起一团白雾。 李侧起身双手端着茶,走到知岁身旁深深弯了腰。 “娘子,婚礼那天缺席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同你保证别的什么,但今后只要有我在你身侧,一定尽力护你周全。” 隔着氤氲的白雾,知岁看不清李侧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如珮环相撞般清脆好听。 护你周全。 多好听的四个字啊,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许过这样的诺呢。 知岁伸手,默然去接白雾里递过来的那盏茶,交换之间,葱白的指尖触及温热,不知搭上的是杯沿还是男人的手指。 最后端在手里了,才确定是坚硬的杯身,可男人似乎又怕女子端不稳,又抬二指稳稳托了一托女子的皓腕。 这一托,知岁便真切地感受到男人粗粝的指腹。 粗糙,不平整。 容易让人联想到刚刚制作出来的黄麻纸。 可是这粗粝又与黄麻纸不同。 黄麻纸虽粗糙但没有温度。男人的指腹粗粝,但传达着温热。 两者并不能完全相提并论。 在众目昭彰下,知岁将茶水一饮而尽。 喝了这盏茶也就代表着默然接受了李侧的道歉。 “哎,这就对了嘛。” 至此,和光师太才拨云见日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 “不错不错” 沈如白摇扇轻笑,又开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嫂子,只喝我表兄敬的茶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和我表兄来个交杯茶?” 这不合时宜的提议一开口,李恻和知岁双双抬眼,眼神锋利似剑,恨不得把面前的沈如白刺穿。 沈如白立刻感觉自己的周围凉飕飕的,犹如置身寒窑,他可不想跟这对新婚夫妇抗衡。 一想到这里,连忙回转话锋讪讪地:“哈哈哈……那什么……你们要是不愿意其实也没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知岁觉得这人总算有点良心了,不对,是自知之明。 沈如白说完,和光师太便笑着招呼众人一起吃茶。 温热的茶水入口,总算堵住了某些人不合时宜的话头。 三人又坐了一刻钟,不知不觉已近戌时。 日暮天昏,万物朦胧,寺内的草木都笼罩上了一层稀薄墨色。 天边倦鸟皆已归巢,三人商议着也该家去了。山路崎岖,入夜太深恐不好走。 和光师太将三人送到寺门口,一路上对李恻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要对知岁好、不能欺负她、”诸如此类的话。李恻认真听着,皆一一沉声应允。 倒是知岁听着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与和光师太分别后,沈如白也难得正经地向着两人辞了行,寺外顿时只剩知岁同李恻二人对立。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知岁瞥了瞥李恻,李恻也打量着知岁。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见鬼—— 我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啊! 沉默中,难捱的知岁终于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地看着李恻:“那个夫君……不对,我还是叫你王爷吧,王爷,其实你叫我岁岁就好。嗯……天色不早了啊……该回去了,对了,你走哪边啊,我走这边,你顺路吗?” 李恻:“岁岁” “嗯?” 知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弄得有些不习惯 李恻则垂眼,认真地看着知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想我们应该住的是同一个地方吧。” 知岁:…… 轻飘飘的一句话,知岁脸上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淡定再次分崩离析——我究竟在说什么啊!谢知岁啊谢知岁,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人家是齐王,是你夫君,当然住齐王府啊。 一瞬间,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觉得再也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简直傻得可笑。 “啊……是了,你看我都忘记了” 知岁强颜欢笑着,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去瞧李恻脸上的表情。 “唔,没事” 李恻轻声应答着,在沉沉暮霭中不知不觉抿了嘴角。 不过也正因为隔着在迷蒙的夜色,知岁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两人一时不语,气氛再次尴尬。 知岁发誓自己这次再也不莽撞开口了。就算尴尬死自己也要忍住。不过好在,缄默只持续了一会儿,下一刻李恻便温声开了口:“今日我是骑了马来的,想来你骑马并不方便。不如同你一道坐马车吧。” “是吗,我也正有此意” 知岁僵硬地笑着,把人往马车里请。进了马车,两人之间刻意的保持的距离立刻被拉进了, 知岁平日里都是一人出行,因此选择的马车都是小巧玲珑的。坐一个人不大不小,坐两个人就有些逼仄了。 “那个……这马车是有点小啊,下次我选大一点的。” 知岁一边攥着衣角,一边局促地讪笑者。 李恻低头,看着两人贴得严丝合缝双肩,觉得二人对“有点小”这句话有点分歧。 知岁见李恻没有接话,自己便也不再多说,掀起窗幔去看窗外。 可她刚一掀起来,玉茉便“贴心”将窗幔放下:“秋夜寒凉,王妃别着凉了” 知岁:…… 于是乎,她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内,与李恻共处一室。 李恻亦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一路无话, 山路坑洼,行至下坡处,突然猛烈颠簸起来。 马车大幅度地往知岁坐得那一侧倾泻。知岁头不受控制地往马车车壁砸去,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躲闪,闭上眼如束手就擒一般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然而,她等到的是自己头侧覆上的温热。 知岁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只见李恻一手撑着车壁,另一只手穿过她背后稳稳地拖住了她的脑袋。从知岁的角度看去,李恻整个人呈现了一种半包围的姿势护住了他。 与此同时面前的男人又似乎十分地注重礼节,除了左手不可避免地碰触着知岁的脑袋外,腰身和手臂都尽量与知岁保持着距离。颇有些君子之风的意味。 “多、多谢……我没事的,你这样撑着会累的,快放下吧” 知岁仰着小脑袋,真诚而感激地表示着。 “等过了这段路我再放下吧” 李恻继续撑着知岁身畔:“我常年混迹军营,皮糙肉厚,这算不得什么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知岁也不好再推脱。因着男人的近距离的圈护,知岁感觉马车自己周遭都有些发热。 她不敢过多动弹,就这样任凭李恻护着她走过了这段崎岖的山路。等路面平稳,李恻又自然地放下手来,撤去对知岁的圈护。 二人回到王府时,黑夜已完全落幕。 巍峨的王府门前,张嬷嬷早早就带了一种奴仆在门口等候。 等到知岁和李恻一下车,张嬷嬷便一个健步冲了上来:“我的心肝宝贝王爷哟!您总算回来了!” 那模样,与平时疾言厉色的她完全判若两人,一时间知岁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李恻倒是泰然自若地接收着张嬷嬷“热情”的嘘寒问暖。乘着张嬷嬷哭诉之际,知岁连忙偷偷溜进府里,避免与再与李恻相处——得亏有什么个李嬷嬷了,这下终于可以轻松了。 等到第二天,李恻在书房习字才忽然想起,自打回到王府起,就没再看到自己那小妻子的面了。 闲来无事,他便无意间向自己的近身侍卫长丰问了一句:“王妃现下在府中何处啊?” “王爷不知道吗?” 长丰听到这句面上有些诧异。 李恻被这一声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长丰疑惑地:“王妃不是说头晕,一大早就回自己的娘家李府去了啊,他没和你说吗?” 李恻:…… 谢知岁根本就没和他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自己是娶了个假妻子吗? 5. 对峙 齐王府内,李恻还沉浸在自己新婚妻子的不辞而别的诧异中,而一边的谢侯府里,知岁已经优哉游哉地吃起了橘子。 “嗯~这新上的橘子就是好吃……” 知岁躺在蔷薇花架下的藤椅里,满足地大快朵颐着,一口一个橘瓣。全然忘记了自己已婚的事实。 玉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王妃,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好啊……我们没有告诉王爷就直接自己回来了。” “有什么不好的。” 知岁满不在乎地嘴里丢了一块橘瓣:“我不是让你告诉他的近身侍卫长丰了吗,咱们回自己家是正当的啊,又没犯什么错。” “可是……” 玉茉声音弱弱地:“王妃这是你第一次在婚后回谢府,按理来说,该要王爷陪着来回门的,可是现在咱们现在这自己回来了,姑爷没来,恐怕别人要笑话的,会说王妃同王爷感情不和……” “没有这么严重吧?” 知岁一脸不以为然:“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王爷回来了,谁会故意来笑话我,谢知落吗?” 说到这笑话人的本事,知岁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那“孔雀”一般好斗的妹妹。知岁因为少时看花灯走丢一直落流落在外,自打她十二岁那年回到谢府开始,知岁这个比她小了二岁的妹妹就开始处处和她作对。 谢知落是知岁父亲续弦王氏所生之女。 少时父亲在她们二人面前摆上玉镯和金镯,问她们想要哪个,知岁知道谢知落素来爱金,便提议想要玉镯。可等她刚说完,知落立刻说自己也要玉镯。知岁无法,便转而说自己想要金镯,可自己刚转变主意,谢知落便也想要金镯了。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后来次数多了,知岁也懒得理她了。 现下,玉茉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二小姐向来是喜欢说的……但是除了二小姐还有别人……” “哎呀,你就别可是的了。” 知岁掰下一大块橘瓣直接塞到玉茉的嘴里,堵得玉茉一张嘴鼓鼓囊囊的。 嗯,终于安静了 知岁躺在藤椅上,闭上眼惬意地感受着蔷薇花架下倾泻而下的暖阳,感觉自己的筋骨都放松了。 经历了昨天丑态百出的一遭相处,知岁昨晚脑袋紧绷如弦,睁眼闭眼都是竹林里自己滑稽的失态行为。再想到李恻把这一切都已看在眼里,她这个刚新婚的妻子,便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然降临的新婚丈夫了。 她谢知岁可是堂堂京城第一美人啊,美人怎么能出丑呢? 美人就是时时刻刻都要精致、无可挑剔的啊。 知岁秉承着“无可挑剔”的原则,在出门前连妆发都要检查三遍,可是现在却……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出了这样大的丑态,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她不知道如何在和李恻相处。 辗转反侧一夜,知岁最终在清晨旭日东升之时披着晨光逃回了老家。 回家了她就可以忘记昨天发生的事,不用思考如何面对李恻了。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现在的她躺在蔷薇花架下深绝回家是明智之举。 可是另一边的李恻就不这么觉得了,他刚一回来,知岁便往娘家跑。他认为自己的这个新婚妻子并不怎么待见自己,虽然两个人没什么感情,昨晚又是初次见面,可也用不着躲着他吧? 难道……她还在生他缺席新婚的气吗。 书房里的李恻搁置笔墨,默默地走到廊下望着远处苍穹思索。 苍穹青蓝一片,鸟雀高飞。 “一、二、三、四……” 知落看着躺在藤椅里,认真地数着飞跃在上空中的一排白鸟。 “哟,我的好姐姐,你还有心思在此处数鸟啊。” 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知岁不用回头,光听这尖声细气的腔调就知道是谢知落。 “妹妹这消息可真是灵通,我这前脚刚进门,后脚你就晃进了我的院门。” 知岁话音刚落,一身着妃红色襦裙,头戴琳琅珠翠的女子便捏着手帕一摇一晃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知落捏着帕子捂嘴哂笑:“哎,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么久没回娘家了,初次回来,妹妹我不得来和你叙叙旧?” “多谢妹妹关怀。” 知岁懒洋洋地:“不过姐姐我不想同你叙旧,快回去吧” “你——!谢知岁,你不要不知道好歹!” 知落被知岁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噎住,顿时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我怎么不知好歹了,我的好妹妹” 知岁双眼弯弯,看到谢知落吃瘪顿时心情大好,一口一个橘瓣,嚼得不亦乐乎。 “谢知岁!我要是你我现在都躲着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 知落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抓着手帕指着知岁气愤地:“新婚当天夫君逃婚!自己一个人在王府住了这么久连自己夫君的面都没见着,我看是那齐王根本不想娶你! 你这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早就被别人笑掉大牙了!”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出口。知岁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橘子不香了。 这个谢知落!还是和当年一样讨厌! “谢知落……你既然觉得我这么可笑,那你怎么不去父亲面前说一说啊?” · 谢知岁眯着眼看着面前的知落,悠悠地说出了他最害怕的那个人——她们俩的父亲谢庭训。 果然,一听到父亲两个字,谢知落身上的气焰顿时熄了一半。 “你、你也就仗着父亲宠爱你……父亲不过是可怜你从小生活在乡野之地罢了。” 知落不甘示弱地强撑着,瞪着眼睛看着知岁:“还自诩什么第一美人,谢知岁,你个没娘养的村姑!现在连你夫君也不要你!!!” 听到“没娘养”三个字,知岁噌地一下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知落被她突然的起身吓得往后一退。 知岁紧紧地捏着手里的橘子,胸腔剧烈起伏着,她喉咙滚了滚,正要说话。 一个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在她身后响起了。 “本王几时说过不要岁岁了?没想到妻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竟如此会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实在是让本王意外。” 知岁怔愣回头,只见李恻身着绛蓝衣袍立于蔷薇花架后。不知站了多久。 明媚的暖阳笼罩在男人的身上,衬得整个人矜贵柔和。 “齐、齐王殿下?你怎么会再这里……” 知落听口吻自然也知此人便是齐王,一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颇有些难堪。毕竟她还是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可就算她已出嫁,被人听见自己如此口不择言,恐怕也要落人笑柄,被人诟病。 “岁岁,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回家了,倒是叫我好找。就算是生病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李恻徐徐从花架后走出,如同松柏一般稳稳直立于知岁身侧。 生病?我生病了吗?对了,李恻……怎么也到我家来了啊…… 知岁对李恻的突然到来有些懵。 李恻早料到知岁会像现在一样一脸懵懂,见她不答,他亦不恼,只是抿嘴轻笑,毕竟自己新娶来的新婚妻子总是冒冒失失的,也总是搞不清楚状况。 而另一边,知落看着两人亲和的模样,脸上的难堪更甚了。她抬脚悄悄后退,想乘两人没发现之际溜之大吉。 可事实总是难以称心如意。 知落全神贯注地往后退着,倒没注意蔷薇花架旁还有一个蓄水池。 退到第三步的时候,脚被池壁绊倒,整个人往后一侧直接“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里。 一瞬间,水花四溅,晶莹的水珠被日光照射,连成了一道灿烂的彩虹。 呃……这是……放烟花了吗? 知岁与李恻两人面面相觑,这才后知后觉谢知落自己栽到了水坑里。 看着在水中湿透惊叫的知落,知岁看向李恻破有些不可思议地:“这……王爷是恐吓他了吗?” 李恻一脸风轻云淡:“如岁岁所见,我并没有。” 知岁:…… 知落的贴身丫鬟听到自家主子的惊叫,赶忙跑来把人扶出来,这下,她真的是落荒而逃了。 “岁岁爱吃橘子?” 知落还沉浸在知落落水的大快人心事实中,好一会才察觉身旁的李恻是在对她说话。 “也……也还好,算……喜欢吧。” 李恻低头剥着橘子:“嗯,多吃点水果是好的,只是……你既是受凉,还是要少吃橘子为好。” “受凉?” 知岁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受凉了啊……” 李恻抬眼:“不是岳父大人说你是因为受凉才回家的吗?” “啊……对……我就是因为着凉才回家的……哎,你这么说,我正觉得有些冷,要回房间去添件衣衫呢……” 知岁乘机抬脚往里走。 爹爹啊爹爹,你撒谎怎么也不找我串供啊,这不,差点就在李恻面前露馅了。 “岁岁” 李恻难得唤了他的名字,知岁只好停住了脚步,讪笑这回头:“怎、怎么了……” “前厅的饭已经好了,岳父大人叫我同你一起去前厅用饭,换衣裳怕是来不及了,你先穿我的吧。” 李恻脱下长袍,不容置疑地披在了知岁身上。 “多、多谢……那我们走吧……” 知岁披着衣服有些受宠若惊。 “嗯” 李恻应声,又将一个明黄色的圆球递到知岁手上。 “橘子?” 知岁愣愣地:“你不是说……受凉不能吃橘子嘛……” 不想戳破知岁拙劣演技的李恻叹了口气:“最后一个,下次不吃了。” 6. 敬酒 知岁抵达前厅的时候,果真看到他父亲谢庭训早早地在里面等着了。 谢庭训挺直腰杆坐在上首,外表慈眉善目,内里一门心思地盘算着要怎么教训自己这个女婿。 对于知岁这个十二岁失而复得的女儿,谢庭训向来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费尽心思给自己的女儿物色了齐王这门婚事,想着齐王门第家风都是一等一的好,总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可是临了临了,到了新婚之日,这女婿居然不辞而别,直奔沙场。岂有此理? 今天——一定得让李恻那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谢庭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碗碟被震得跳了三跳。可回过神却觉得手心传来了一股火辣辣的痛感——糟糕,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拍痛了 李恻这个死犊子! “见过岳父大人” “知岁给父亲请安。” 知岁和李恻进了前厅,双双向谢庭训见礼。 “王爷,你们行军打仗的人这么没有时辰观念吗,去了这么久,菜都快凉了。” 谢庭训心里满腹愤懑,因此当见到李恻时自然没有好脸色。 李恻垂首:“岳父大人说的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知岁有些看不下去“父亲,王爷是因为我才耽误时辰的,我刚刚——” “你先别说话——岁岁?!你怎么披着他的——” 谢庭训目瞪口呆地看着知岁身上的绛蓝色衣袍——这分明是李恻那小子的衣服,怎么到我女儿身上来了? 他是何时与我女儿这般亲密的? “岁岁说有点冷,我便顺手将衣袍脱下给她披上了。” 李恻出声解释,谢庭训压住心里的醋意,求证般地望向知岁:“是这样的吗?” 知岁点头:“是这样的。” 谢庭训失落地:“噢……是这样啊,那什么,你们快坐吧。” 得了允许,二人这才双双落了坐。 李恻还没有坐稳,一个盛满酒水的加大号酒樽便“咚”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见了这酒樽,李恻微微一怔,但是又很快恢复如常。 谢庭训对李恻的怔愣很是满意——小样,看我今天不喝死你! “爹爹,你准备的酒杯也太大了点吧……” 知岁看着面前碗盖大的酒樽有些胆寒。 她父亲这想整人的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哎~这算什么,第一次见我的好女婿怎么能不喝酒呢?对吧,再说我这好女婿不可能不会喝酒吧?” 谢庭训端起酒杯,轻蔑地喝了一大口。 李恻云淡风轻:“能陪岳父大人喝酒,荣幸之至。” 知岁:…… “那可说好啊!今天不醉不归!来!” 谢庭训举杯,李恻也端起了酒樽,在低位与谢庭训得酒樽相碰。 一来一往,一时间二人喝得热烈 知岁完全插不进去,只得老老实实地吃菜,恰好她面前摆着一碟糖醋排骨,旁边两人喝酒,她也乐得自己吃那糖醋排骨。 “哎~王爷,我同你说我这个女儿啊真真是一等一的好,一般人我可根本舍不得嫁给别人呢!王爷你这新婚之夜不在,是不是该罚?” 酒过三巡,谢庭训开始高谈阔论。 “岳父大人说的是,该罚。” 李恻连喝三盏,对谢庭训得话一概不反驳,轻笑点头。 “哎!这才对嘛” 谢庭训一巴掌拍在李恻肩上:“我女儿那是天真善良,天姿国色。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你说是不是你齐王府得了便宜?” “爹爹……” 知岁脸上挂不住,悄悄地拉了拉自家父亲的衣袖。 然而谢庭训正在兴头上,哪里拉得住? 李恻倒是没什么变化,面不改色地听着他岳父大人说话竟也不反驳,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着,根本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王爷,我父亲喝了酒就这样,你别太介意。” 知岁僵笑着低声在李恻身旁开口。 “我不介意” 李恻将谢庭训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又抬手夹了一翥糖醋排骨放到知岁的碗里:“你喜欢,多吃一点。” “啊?” 知岁愣住,倒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怔了半晌抬头,身旁的男人已经再次投入到了与他父亲的推杯换盏中。 知岁呆呆地看着碗里的糖醋排骨,又望了望李恻,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哎!快喝快喝!对了,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王爷,你喝酒不行啊,怕今天要被小厮抬着回王府了……” “哈哈哈哈哈……” 谢庭训的吆喝充斥着整个前厅,知岁听得汗颜。 一刻钟后—— 谢庭训“啪”地栽倒在了桌子上,手中的酒杯也因为脱力掉在了地上。 知岁:…… 与此同时,坐在对桌的李恻喝完最后一滴酒,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中酒杯。 这也太丢脸了吧……知岁看着自己不省人事的父亲,扶额喟叹。 她偷偷望向李恻,李恻亦朝她看了过来,知岁连忙心虚地移开了眼。 “岁岁,你吃好了吗?” “我吃好了。” 知岁脸上挤出微笑。 李恻点头:“那我们把岳父大人安顿好后,我们就回家去吧。” “回家?” 知岁愣住,李恻抬眼:“对啊,回家,难道你今天不和我一同回家吗?” “怎么可能呢!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回家啊” 知岁捏着手心,连忙反驳。 见鬼 差点就忘记自己已经成亲了。 原想着能在谢府住上一段时日,现下李恻过来,她倒是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不一会,李恻命了小厮将谢庭训抬到了厢房安顿,两人又向王氏道了别,才一同离了谢府。 这次回程的马车终于不再逼仄,两人各坐一边还绰绰有余。 “岁岁” 身旁的男人忽然出声,知岁应声:“怎么了?” 李恻垂眼看着她:“我想同你谈谈” 知岁闻言正襟危坐:“谈什么?” “我想告诉你……新婚那日,我作为丈夫缺席确实不对,我再次向你赔罪。我们婚前并不认识,没有感情基础。所以现在成了婚,你也可以继续做你自己,我不会逼迫你的。还有……我年纪比你大……” 许是谢府的酒后劲大,到了这会李恻才觉得面色有些发热。 知岁静静地望着他。 李恻继续说下去:“我年长,可能会比较无趣。” “噗——” 知岁忍俊不禁,双眼弯弯看着李恻:“没想到王爷居然说自己无趣!” “怎么了?” 李恻愣住:“这很奇怪吗?” “没有没有” 知岁连连摆手:“只是觉得意外,毕竟你是王爷嘛,王爷不一般都是高高在上的吗?怎么会说自己不好的话呢?” “真的吗?” 李恻哑然失笑:“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真的啊……” 知岁双眼弯弯,或许是李恻的这番话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感,一时之间,知岁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畏首畏尾。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交谈也愈发轻松。 回到王府,李恻并没有要求知岁同他同处一屋。 知岁也乐得继续在自己的芷兰院住着。该吃吃该喝喝,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要是在府里遇到了李恻,知岁便问好闲话几句。李恻也没有拘着他,除此之外,两人没有更多交集, 直到这一天,李恻身旁的小厮长丰忽然来到了院里找她。 “王妃,晚上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周朗并妻子白氏白箬会来府里来用饭,说是同王爷叙旧和拜见王妃,王爷说晚上请王妃一起过去前厅见客用饭。” “小公爷夫妇……拜见我?” 知岁诧异,她实在与小公爷夫妇素不相识。 “王妃,是这样的” 长丰垂首应答:“老国公与咱们王爷曾在战场上有过交情,亦曾结拜过,这次小公爷夫妇过来拜访乃是老国公授意的,且按照辈分,小公爷夫妇要称王妃您为叔母的。” “叔母?!” 知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公爷夫妇已成婚已久,知岁虽然没同他们见过面,但还是知道二人年长,现在,竟然要称呼她这个年纪小的为伯母,知岁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但是如果按照长丰所说的辈分,那又确实是这样的。 到了晚间,夜色落幕,小国公夫妇如约登门。 李恻和知岁站在前厅底会客,两人并肩而立,同穿了李嬷嬷准备的青色衣衫,隔远看了犹如檀郎谢女。 “早就要来拜访叔叔叔母,今日终于得了机会。” 欢畅的声音从廊庑下传来,知岁闻声抬头,只见一对身着杏色衣衫的夫妇携手穿廊而来。 为前的小公爷周朗身形高挑,生得芝兰玉树,跟在一侧的妻子白氏远远看去眉目温婉,端庄秀丽,白氏自打进廊庑起便挽着丈夫的手,两人一派夫妇情深的模样。 李恻笑着迎接两人“阿朗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我这王府随时欢迎。” 到了近处,四人见了礼,白箬看着知岁柔声开看口:“这就是叔母吧,此前听闻叔母容貌昳丽,天姿国色,今日一见,便知传言所说果真不假。” “哪里,白姑娘谬赞了” 知岁实在叫不出“侄媳妇”三个字,只好称呼白箬为白姑娘了。 “你要是不习惯,称呼白姐姐也是可以的” 李恻似乎看穿了他的别扭,在一旁轻轻开口。 “这怎么可以?” 白箬出声:“夫君既称呼王爷为叔叔,那叔母合该叫我侄媳妇,如此一叫岂不越了礼数去?” “娘子,叔叔既然这么说,那咱们就这么叫吧。” 不等知岁回答,周朗便一边开口一边宠溺地搂住了白箬的肩膀。这一搂,白箬便娇羞地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蚊子般的声音表示应允。 “白姐姐和小公爷两人还真是恩爱。” 知岁看着两人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开了口。周朗闻言轻笑:“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比不得叔叔叔母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此话一出,知岁和李恻都有些尴尬。 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他们俩手都没牵过呐! 知岁汗颜,不过周朗和白箬听不见她心中的腹诽也感受不到他们的尴尬。 寒暄过后,四人在前厅落了坐,知岁和白箬同坐一侧。 知岁刚想同白箬闲话几句,然而一侧头她忽然变了脸色:“白姐姐!你的脖子……怎么肿了这么一个红包啊!”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往白箬看了过来,众目昭彰之下,白箬则是红着脸低下了头。 7. 观书 知岁一句话出口,众人都有些尴尬。 那脖子上的红包一看便是爱人缠绵过的痕迹,只是知岁未经人事,在场的人中,独独她一人不知晓。 白箬羞怯地低着头,素手不住地拉着衣领去遮掩,但是无奈衣领太低,怎么遮也遮不住,只得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自己没发现吗。这要是留下疤痕可不好啊!” 知岁关切地看着白箬,毕竟在她这个京城第一美人看来,留疤是一件很丑的事。 “没、没事……就是蚊子咬的,不会碍事的。” 白箬头都快低到桌子上去了,知岁懵懵地:“现在秋天了……还有蚊子吗?” “咳咳……岁岁,秋天还是会有蚊子的。” 李恻清了清嗓子,替知岁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企图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周朗连忙附和:“是的是的,我昨天还被蚊子咬了呢,说起来,秋天的蚊子还是很多的,也难怪我娘子会被咬中,我回去就给我娘子上药。” “夫君……” 白箬呢喃着,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这样啊……” 知岁觉得小公爷夫妇有些古怪,但是也说不上来哪里有些古怪,她将信将疑地看向白箬:“那下次我身上得放几个驱蚊香囊,以免被蚊子咬了留疤。白姐姐,你要香囊吗,我这有好多的,就是里面的香料不多了……。” “不、不必了……” 白箬红着脸摇头。此时此刻的她,无比希望能有借口离席。 并且她心中满是疑惑,难道这小叔母成亲这么久,竟然没有被“蚊子咬过”吗? 然而他们那里知道,知岁不仅没被“咬”过,还连手都没有牵过,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黄花闺女。 一顿饭,吃的在场的四人心猿意马。 尤其是白箬,根本没有吃下什么,只一个劲地想要快点结束这顿饭家去。 于是乎,吃完了饭,周朗和白箬便匆匆向二人告了别。 出于礼仪,李恻将二人送到门口。 临出行前,周朗看着李恻,有些欲言又止,最终找了个谈论公事的缘由把李恻拉到了一边。 白箬抹不开脸,周朗却是个脸面厚的,他压了嗓子在李恻身旁低语:“叔叔,说句不该提的话,你与我叔母竟没有圆房吗?” “咳……” 李恻习惯性地咳嗽了下:“这桩婚事是父母做主的,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也没有感情基础,而且我这样老……” “哎哟,我的叔叔,这有什么,咱们婚事不大多数都是父母做主吗?” 周朗拍着手,比李恻还急:“再说,你又不是七老八十岁了!” 李恻脸上挂不住:“话也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哪样,你就告诉我——你讨不讨厌我叔母!” 周朗直直地看着李恻,拿出了逼问的架势,李恻喉咙滚了滚,最终从喉咙里滚出三个字来:“不讨厌……” “这不就对了嘛!” 周朗双手一拍,动静大得一旁的知岁频频回头,李恻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你小点声,别被她听见了。” “好好好,我小点声小点声。” 周朗点头,压着声音道:“既喜欢,你就和我叔母培养感情啊。我爹说常说叔叔你是块木头,现在看果真是有些木,放着这么个漂亮的美人在家里,你都不会与人家相处啊。” 李恻沉声:“感情这事,不能勉强” 周朗:…… 真不愧是一块木头。 周朗对自己这位固执己见的叔叔表示颓然。最终只能摇头放弃劝导,遗憾离去。 送走了小公爷夫妇,知岁和李侧又分别回了各自的院落。 待二人身影完全在黑夜中隐匿不见,却有一人忧心忡忡地从墙角下走了出来。 此人双鬓斑白,正是向来不苟言笑张嬷嬷。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张嬷嬷此时一脸忧心忡忡,她原本是路过门口去前厅的,不想却听见李恻和小公爷的一番对话。 这不听还好,这一听下来,张嬷嬷的脸色便愈发凝重——这两人竟成了假结婚吗?!不行,这两人再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张嬷嬷自小看着李恻长大,不是生母却胜似生母,一颗心只盼着李恻成家立业。 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盼到而立之年才成了婚,没成想这新婚夫妻竟然形同陌路!这怎么能行! 张嬷嬷凝眸,双眼滴溜一转,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夜深人静,李恻放下书卷,正欲吹了灯宽衣入睡,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短促而清脆。 这个长丰,说了晚上不要打搅他休息还过来敲门,真是不中用。 李恻带着微恼下意识地去拉门 “岁岁?” 李恻怔愣地看着深夜出现在门口的笑意盈盈的少女,对这不速之客的突然拜访感到十分意外。 毕竟两人向来分院而居,互不干扰。 “打扰了,王爷。” 知岁殷勤一笑:“张嬷嬷说你这里驱蚊的香料,我想讨一点放到我的香囊里防蚊子。秋天了好像确实还有蚊子呢!” 知岁最宝贝自己这张脸了,一听说被蚊子咬会留疤,顿时恨不得在身上挂满驱蚊香囊。 恰好张嬷嬷这里说有驱蚊的香料,她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香料?” 李恻听到“蚊子”两个字脸上有些不自然:“张嬷嬷同你说我这里有香料吗,我记得我这里好像没有啊。” “有的” 知岁胸有成竹地:“张嬷嬷说王爷你可能不知道,是她前日清扫时放在你房间里柜子里的,她说让我自己来王爷这里找一找。” 李恻:“噢,这样啊,那你进来自己找一下吧。” “多谢王爷了!” 得了允许,知岁立刻如兔子般欢脱地钻进了门,一进门,她便直奔衣柜。李恻还没回府的时候,她来参观过一次他的房间,因此自然也熟悉柜子的位置。 她熟门熟路地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翻查着,然而她一层层看过去,找了好一会,都没看到香料的影子。 “哎……奇怪,怎么没有呢?” 知岁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偷偷看了眼李恻,唯恐李恻脸上有丝毫不悦,可偷偷摸摸打量下来,发现李恻始终坐在书案翻阅自己书籍,并没有注意她,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知岁便也放下新来继续翻找。 “到底在哪儿啊……” “啪嗒!!” 知岁还在自言自语着,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锁门声。 “啪嗒!啪嗒!” 锁门声越来越快…… 嗯?怎么回事! 知岁回头和李恻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向门口走去。 李恻先知岁一步走到门口,用着将门往外推,两扇门却死死贴合在一起,怎么推也推不开了。 推门带动门口锁器叮当的响声,分明是有人在外面挂了锁。 “这……怎么锁了,刚刚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知岁看着禁闭的大门一脸莫名其妙——谁会把门锁了呢? 李恻望着紧锁的大门,长眉一挑:“去窗户那!” 知岁闻言两忙往窗户处跑,可话音刚落,窗户处骤然飞进一个蓝色的物件,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啪嗒!” 得了,窗户也被锁死了。 知岁和李恻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明所以。 “咳咳……王爷,王妃,夜深了,快就寝吧,老奴就帮你们帮你们把门关上了……” 此时,一阵沉老之声在门外响起,屋内一头雾水的两人这才明白幕后主使是张嬷嬷。 知岁有点急:“张嬷嬷,你不是让我过来找香料的吗,怎么还把门锁了啊……” 没有回答,屋外静悄悄的。 “张嬷嬷,你干什么,王妃一会还要回自己院里去” 李侧出声附和。 依旧没有回答,这张嬷嬷好像铁了心不再回答一样。 知岁无奈转头,忽然扫到一抹蓝色: “地上有东西,应该是刚刚张嬷嬷扔进来的” “好像是本书” 李侧走近,看清了深蓝色的书封。知岁立刻好奇地靠近:“是什么书啊……” “我看看” 李侧瞥了眼书封上“良辰美景”四个字,翻开了第一页。 一眼看去,他向来静如深潭的眸子倏地睁大 。 书里并没有字,有的只是一幅幅男女云|雨的姿势,画上人物赤身裸|体,或坐或立,画风露|骨,观之使人面红。 李侧搭在书页上的指尖明显一颤,仅仅一眼,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书合上了。 他不是没见过这类春宫图,只是知岁在场,此书实在不合时宜。 这会,李侧心下一沉,多少明白张嬷嬷为何锁门了。 “怎么了?” 知岁见李侧合书有些不明所以。 李侧拿着书就往里走,唯恐被知岁看到。 “没什么,闲书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我去收起来。” “让我看看嘛,我还真不知道张嬷嬷那样不苟言笑的人,会扔本什么样的书进来呢” 知岁追上李侧,李侧忙将书举起,心虚地往书架后退。 “别看了,我已经看过了,不是什么好书” “让我看看嘛!” 知岁来了兴致。逮着李侧左跳右抓,却因身量不够,始终够不到那书。 她双眸一转,心中顿生一计:“王爷,好像张麽麽过来开门了……” “有吗,我怎么没有听到响声” 李恻闻言转头,知岁两手立刻乘其不备地往李恻的咯吱窝探去。 “——岁岁!” 李恻受到突袭,手中的书也在混乱中滑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本什么书!” 知岁奸计得逞,轻笑着去抢地上的手,抢到手了立刻如获至宝地捧着翻开来。 “谢知岁!不许看!” 仓皇中,李恻伸出双手捂住知岁的双眼。 突然降临的黑暗让知岁一愣,不过也仅仅愣了一秒,她便使出浑身力气,用两手去掰李恻的手指。 知岁气急败坏地:“李恻!你放开我!” “不放!” “李恻!你放开我!” “我—不—放!!” 争抢中,两人痴缠在一起,最后一个“放”字出口,“扑通”一声知岁压着李恻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知岁的眼睛重现光明,两人鼻息相触,四目相对,空气距离骤然地拉近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募地烛火“毕剥”一声炸裂。 知岁惊醒,转头便去翻那本落在两人手边的那本书。 “谢知岁!!” 李恻最后一声急呼出口,但已然来不及。 知岁得意洋洋地翻开书本,狡黠的桃花眼在一瞬间震惊睁大。 一瞬间,她的脸涨红成了猪肝色。 8. 安置 知岁未曾经历人事,虽模糊知晓一些,但都是偷听旁人隐晦的描述,从未像眼下这般面对如此直观的画面。 此时此刻,画上的每一笔露骨描绘都在摧毁着她以往的认知。 知岁站在原地,胸腔震动,头晕脑胀。 “别看了” 李恻连忙将书从知岁手中抽走,信手插入书架。 知岁恍才发觉自己还压在李恻身上,这下,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对、对不住……王爷,我给你倒杯茶……” 知岁退到桌角,掩盖性去摸茶杯。 滚烫的茶水入杯,氤氲的白雾让两人周遭更为暧昧温热。 “王、王爷……请喝茶。” 知岁颤巍巍地将茶推到李恻那一方。心虚地像是做了亏心事的贼。 茶杯落定,杯中涟漪却不止。 李恻垂眼,看了看面前那杯颤动不止的茶水,又瞧着少女紧张的模样,不知不觉抿了唇。 经过知岁闹了这么一出,他方才的心虚反而一扫而散。 他好整以暇地轻啜茶水,只觉得面前少女羞愧地模样实在有些憨态可爱。尤其是脸上那抹红晕,艳丽迷人,像是枝头的樱桃红,勾得人想忍不住上前采撷。 知岁心绪慌乱,完全低着头不敢看李恻,她脑子里充斥着那“良辰美景”里的裸露画面,呼吸越来越急促。 偏偏茶水还那么滚烫,喝下去,她的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阿弥陀佛——为什么自己不听劝,偏偏要去看那本书啊 这厢知岁悔不则已,李恻则是心情大好,他双眸衔着少女吃瘪的羞愧模样,竟觉得这手中这杯陈年老茶别有一番新滋味。 知岁偷瞄了一眼李恻,尴尬地挑起话题:“王、王爷……张嬷嬷应该是丢错书了吧。” 李恻抿唇,好笑地看着她:“可能吧” 一时间知岁语塞,不知如何再接下去,这李恻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偏偏是“可能”二字。这“可能”就像是为了让彼此间不尴尬而给她的敷衍性答案。 得了这个答案,知岁更尴尬了。 顷刻之间,就像是知道了张嬷嬷特意把这本书扔进来一般。 “咳……” 知岁硬着头皮:“王爷、你这茶、还挺好喝的……” 李恻抿唇看着她没有说话。 目光对视,知岁慌乱地:“那什么,王爷,你这茶壶也挺好看的……” 话说完,知岁就后悔了。 说什么茶壶啊,谢知岁啊谢知岁,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周遭一片寂静。 “岁岁,天不早了,你我安置吧” 过了很久,坐在对面的李恻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睡、睡觉?” 听到这“二字”,刚看完书的知岁顿时警铃大作。 “嗯” 李恻应声,几乎忍俊不禁地转过头往床榻走去,独留知岁一人在原地手足无措。 睡觉?李恻说睡觉,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难道我和他要像刚刚画上一样?! 不行!我和他都不熟……这怎么可以! 知岁在心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心中的拨浪鼓渐渐停了下来 可是我又是他的妻子,他如果这样的话好像也是合理…… 那我该怎么办?跟上去还是不跟上去啊…… 千万个念头在知岁心里闪过。手指攥成小拳,胸腔里一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正在这时,李恻忽然抱着被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门锁了你也出不去,你今晚就睡床上吧,我睡地上。” “你睡、睡地上?” 知岁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恍才发觉自己多想了,原来这个男人说的睡觉是这个意思。 她没想到金尊玉贵的王爷会主动提出睡在地上。 “放心吧” 李恻把被子铺在地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们刚认识不久,现在就是纯粹的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你是说真的吗?” 知岁蹲下身,连忙殷勤地去帮李恻铺被子。一举一动像只勤劳的小兔子。 “真的啊,我堂堂王爷难道为偏你吗?而且我说了,在我王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李恻就当家里多了一副碗筷,也没有什么。” 李恻铺好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那太好了!” 知岁又殷勤的帮李恻拿来床上地枕头:“王爷,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地在你王府里待着,绝不惹事。” 李恻双眼弯弯:“无碍,你在这里玩得开心就行。” “开心啊,我天天开心,来!王爷,我替你揉揉肩,你看书看那么久肯定累了!” 知岁仰着一张笑脸认真地去替李恻揉肩膀,那殷勤劲儿,如同接待贵客的店小二。 李恻坐在地上,任凭知岁替他揉着肩膀。 少女的手很软,劲也小,揉在身上像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感觉,然而他却十分享受这份舒适。 窗内烛火摇曳,窗外繁星满天,月光皎洁。 曾几何时,无数个这样寂静的良夜,都只有书本和军营的鼾声陪他度过。 他的生活从来没有闯进过这样一个灵动的少女——活泼,跳脱,有时却也蠢笨,像个随时会受惊的小兔子。 见了这只小兔子,他那颗被风沙吹硬的心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柔软。 他希望一直有机会保护着这份柔软。 夜深人静,良辰美景。 齐王王府的主院里灯火却还未熄。 张嬷嬷站在墙根底下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王爷,舒服吗……” “嗯,舒服。” “力道还要再大点吗” “可以,你的用劲些……” 诸如此类,张嬷嬷在墙角下听得一双老眼都瞪大了——这两个人瞧着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没想到花样竟然这么多。 啧,还亏得我的方法好,两夫妻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关上门还不是都得坦诚相见? 张嬷嬷摸着下巴慢腾腾地往回走,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哎哟,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次日,旭日东升,鸟鸣枝头。 主院外,玉茉早早就抱着盂洗的物件在外等候,与此同时,另外一边还站着一脸正经的长丰。 “哎,你叫长丰是吗,我怎么都没怎么看见你笑过啊?” 玉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长丰看。 长丰颇为不自在地:“侍奉主子,不得嬉笑。” 玉茉:…… 果然王爷为人沉默,身边跟着的人也无趣。还是我们姑娘好,灿烂得像个小太阳。 忽然屋内传来了窸窣响动,玉茉连忙端着盂洗的物什进去伺候,她做事雷厉风行,穿过门口时长丰只感觉自己脸上有风经过,他偷偷瞥了那抹倩影,不自觉地想到了他常吃的甜柿子…… “长丰!” 屋内沉稳的喊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他连忙撇下脑中的甜柿子,往屋内走去。 晨起从主院出来,知岁忽然觉得玉茉怪怪的。一路蹦蹦跳跳,轻快得像个小麻雀。 知岁狐疑地盯着他:“你吃什么好东西了,这么开心?” 玉茉甜甜一笑:“我替姑娘开心啊。” 知岁愣住:“你替我开心什么?” “王妃昨天不是和王爷睡一起了吗,张嬷嬷说很快就要有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啦!” 知岁:…… 昨晚真是难为张嬷嬷了,这又是锁门又是扔书的。 “玉茉,你想多了,昨晚我睡床上,王爷睡的地上。” “啊?!” 玉茉怔在原地,一脸惊异:“昨晚一整夜,你们竟没有圆房吗?” “没有啊” 知岁不以为然地:“王爷说了,我们现在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 玉茉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她挡在知岁前面,一脸正经地双手叉腰:“王妃!你怎么能和王爷做朋友呢?你们是夫妻啊!” 知岁点头:“我们是夫妻啊!名义上的夫妻,实际上的好朋友。” 玉茉急地皱眉:“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知岁摊手:“我们怎么不能这样,我们没错啊” “总之,你们、你们是不能这样的!” 玉茉急得在原地口齿不清。 知岁摆摆手,丢下一脸不可思议的玉茉,满不在乎地往前走。 “对了,王妃!褚家大小姐来找你了,在你院里等你!” 玉茉小跑跟上,一路大喊。 “褚灵珊来了,这下有人可以说话了!” 知岁闻言双眸一亮,一阵风似地往院里跑,这下玉茉更加跟不上了。 褚灵珊,护国将军褚岳深独女。是知岁儿时难得的手帕交。 知岁十二岁那年刚从乡下回到谢府,她那好妹妹谢知落便在京中世家小姐里面四处宣扬她粗鄙无知,样貌丑陋,于是连带着京中一众小姐都孤立她。 每次出席宴会,知岁必定落单。谢知落便带着她那群手帕交在他身旁取笑她。 “这不就是我那个从乡下接回来的好姐姐吗?你们快来看啊,她竟然喜欢吃鸡肉,咦,好粗野……” “还有还有,她居然还带翡翠簪子,这不早就过时了吗?她居然还带哈哈哈……” “是啊是啊” 彼时刚从乡下回来的知岁就像一个小羊羔,她攥着衣角站在原地,怯生生地,彻底地孤立无援。 直到她仓皇无措地转头,遇到了褚灵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