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国的莫里亚蒂]浪漫夭折》 1. 01 《浪漫已死》 01 我听见有人在哭。 先是脖颈处有温热的吐息和液体滑落皮肤的濡湿,紧接着就是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对喘气造成严重阻碍的压迫感。 很难受。十分的难受。 我猛地睁开眼。 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伏在身上。 我条件反射,一巴掌把他拍下了床。 “!!!”男人又猛地扑了回来。 然后抱住我开始痛哭。孝得好像我是他诈尸的爹。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男人又一次被我拍了下去,终于收住了哭声。 他握住我的手腕,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漂亮阴郁的脸,漆黑卷曲的细软发丝垂在脸庞,湿润眼睛透出强烈惊喜的情绪看着我。 显而易见,我不认识这张脸,也不认识这张床。我强忍住刚醒的头疼,把自己手拽出来,拧着眉说:“出去。” 男人委委屈屈地看我一眼,起身,关门。 他走了。 我抬头打量这个地方。 房间装潢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原谅我分不清巴洛克式、洛可可式亦或维多利亚风格,只能用笼统的西欧风概括。这地方没有一丝与我出身相关联的元素。 通过梳妆台上的镜子,我看见自己现在是个脸色苍白的白人女子。有一头亮丽卷曲的银发,和一双散发着淡淡寒芒的琥珀色眼瞳。 思考过后,我很快得出两个结论:一,我穿越了;二,我失忆了。 我还记得自己是谁,从哪来,我的名字和一些常识。我知道炒菜要放盐,二价氧钡钙镁锌,地球自转倾斜角23.5,北京□□,冬奥会,冰墩墩,甚至还有几部诸如《间谍过家家》《黑执事》《忧国的莫里亚蒂》《转生成为了只有乙女游戏破灭flag的邪恶大小姐》的日漫……可我无法想起穿越之前在做什么,当学牲还是当社畜,家里的亲朋好友,生活至今的场景,全是触目惊心的空白。 这副身体的原主也没有留给我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的记忆。 我想得头越发疼,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走到窗边,推开玻璃往下看。 ……好家伙,是悬崖。悬崖底下还有波涛汹涌的海。 “咚。”房门被敲响。 先前伏在我身上哭的男人去而复返。 他看我站在窗边,神色晦暗,那股似阴沉似忧郁的气质更明显了。 “姐姐,你沉睡了太久,身体虚弱。就算现在要走,也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 我不动声色地掩住自己内心的震动。 因为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语言是中文! 还叫我姐姐……仔细看,他的脸和我刚在镜子里看见的脸,眉眼间确实有些相像。 男人端来的食物也是典型的中餐。 热腾腾香喷喷的鸡丝粥,一碟脆生生的小菜,陶瓷勺子,乌木筷。 很熟悉的味道,很熟悉的病后餐,和我的习惯如出一辙。 我不动声色地审视他,慢慢走过去,坐下,先拿筷子吃了菜,才拿勺子喝粥。 男人就坐在我旁边,好像尽量让我不用抬头就看见他的脸。低头轻声细语说着话,像只做了错事的狗子,等着被主人发落。 ……既视感未免太强了。 我边喝粥边想。 吃完后,我放下碗勺,开口叫他:“茶茶。” 男人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相似的琥珀色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姐姐!”他呜咽一声,扑过来抱住我的腰。 “…………”我仰头扶额,心里紧绷的弦一松,但还是十分无语。 mmp谁家穿越会连带着同母异父的弟弟也一起的!! 02 第三个结论显而易见,我就是原主。 就算以前是有真的「原主」,现在也只能是我。 我不仅丧失了穿越前的大部分记忆,连穿越后的也尽数忘记了。 茶茶是我弟弟,但前后相差的地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看我刚醒时的情况,多半和他是闹了不愉快的。 我不确定该不该完全信任他,但还是没说自己失忆的事……能瞒一时是一时。 根据报纸上的信息,我知道了自己身处大不列颠,现在是1883年。 由于不明原因,我昏睡了将近三年。我弟表面上看着是不知详情,但也对此忌讳莫深,一字不肯多提。 弟弟安排了一个女仆帮忙照顾我的起居。她叫茶茶是“查尔斯少爷”,叫我是“洛克威尔小姐”,低眉顺目的,只做事不说话,像只锯嘴葫芦。 我苏醒后在这座别墅住了一星期,基本摸清了情况,但一无所获,与我相关的事物在这少的可怜,想来这不是我失忆前常住的地方。很可能是我沉睡后,茶茶他将我转移到了这座别墅。 茶茶现在看起来是做大事的,一天里大半时间在忙,不过三餐我们还是在一块吃,他找着时间也会过来和我说话,一切看起来就和穿越前一样没有区别。 然而我不能任由自己一无所知下去,我必须尽快找回一些记忆,至少要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我于是去茶茶的办公室,告诉他我想出去走走。 工作状态的茶茶戴着一副小小的圆框眼镜,扯平了嘴角,整张脸看着透出一股子冷血动物般的阴森邪魅。 他看见我后立刻就变了张脸,眼镜一摘,熟悉的大金毛既视感就涌上来了。 听我说了来意,茶茶眼中闪过一缕明显的落寞,他勉强笑了笑,点头说:“好,我帮姐姐准备马车。” 我觉得这个傻弟弟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也不知道失忆前的我和他是闹了什么矛盾,他这副怂怂的样子也太可怜了。 现在我是于心不忍的,便开口问:“……茶茶,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失落的大金毛瞬间甩起了尾巴。“去!我也要去。” 他高兴地站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扒住了我的手臂。 逛过了伦敦的商业街,走过了泰晤士河边,看过了刚完工的伦敦大桥,游玩了景色宜人的公园…… 果不其然,脑海里没有一丁点关于过往记忆的反馈。 离开暂作休息的咖啡厅时,天幕漆黑,茶茶便和我商量说不回布莱顿的别墅了,就住在伦敦的宅邸吧。 “姐姐的房间,我有安排人一直打扫……”他低头说,仿佛意有所指。 我沉默不言,扭过脸假装去看车窗外晃动的景色。 害,尴尬。 臭弟弟之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穿越后我把他给pua得狠了,这么一副深陷弃猫效应的状况是要闹哪样? 我想恢复记忆,立刻!马上! 位于伦敦的宅邸比悬崖边上那间别墅占地面积大得多,侍从女仆也多了好几个。但他们似乎都没见过我,在茶茶介绍过我的名字后才顺利地打了招呼。 醒来一周后,我才终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全名:格罗丽亚·梅·洛克威尔(Gloria·May·Rockwell)。 我听着并没有太多熟悉感,却也不觉得陌生。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要在伦敦住下。 茶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次日,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茶茶想跟,我没让。 他顿时变成一副失落模样,但还是乖乖答应了。 “好……姐姐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茶茶边说边拿出一把折扇塞到我手里,像个老妈子似的嘱咐道:“如果姐姐要到白教堂那边去的话,还是把武器带上吧。” 折扇入手就沉,凭手感推断至少十斤,金子打的啊这么重。 茶茶继续低声说:“姐姐的东西我都拿回来了。虽然是未经允许……但我想,姐姐肯定也不愿意让和自己有关的东西还留在那里吧。” 我:“…………好了,没用的话可以不说。” 臭弟弟的话里信息量很大,但谜语成分过多,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啥也推断不出来。 离开宅邸后,我轻轻打开折扇,薄若蝉翼的金属扇叶在阳光下泛起森冷的银光。 这是一把杀人的利器。 ……我失忆前武力值这么强?牛掰到能用这种东西做武器??穿越后的我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一头雾水。 两眼一抹黑。 03 我顺势去臭弟弟说的白教堂逛了逛。 原来这里是贫民区,治安力度约等于没有。怪不得要带上武器防身。 然而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重复几日这样的行动后,我不得不承认,毫无根据地乱晃并不能找到恢复记忆的线索,干脆先暂缓出门的计划。 我留在宅邸,茶茶明显心情更高兴些,不处理公务的时候都想粘在我身边。 这些天我也弄清楚了他在做的事,茶茶在伦敦经营着传媒公司,似乎还是做的蒸蒸日上、大赚特赚的样子。着实让我有点吃惊。 如果我没记错,茶茶穿越前学的好像是电气自动化…… ??专业果然和就业毫无关系.jpg 这天,茶茶在陪我喝下午茶。 小笼包黄金糕虾饺配普洱,下午茶但是广式。 没一会儿,秘书过来打扰,告诉茶茶有客人来访。 茶茶皱起眉,轻松的表情消失。我看了眼秘书为难的脸色,估计是挺重要的访客,便开口让他去。 茶茶朝我露出笑,“姐姐稍等,我马上回来。”起身跟着秘书走了。 我苏醒了也有大半月,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乖。 等了约有二十分钟,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吹吹风,刚好看到客人的马车离开。 车身印有特殊的印章纹样。 下意识的反应比思考更快,我「认出来」那是代表大不列颠政府的马车,顿时心惊。 臭弟弟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客人?他不会干的不是正经勾当吧? 带着疑惑,我站在窗前目送马车远去。茶茶很快回来了,我没有回头看,冷不丁开口:“那是政府的马车。” 平淡无波到有些冷淡的陈述句。 身后的茶茶在沉默。 “那位福尔摩斯先生来,是要求姐姐回去。”最终,还是茶茶开了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莫名的涩意,让我无法冷静地忽视。 我转回身去看他,茶茶微弓着背,似乎是被蛰伤、要将身体蜷缩起来,却又仍倔强地抬头望着我,清亮的琥珀色眼眸似乎盛满了哀伤。 “我狠狠回绝了他。”茶茶老实交代。 “我不愿意你又一次为了他们离开我。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姐姐却那样对我,未免太残忍。” 面对弟弟的指责,我不全然信,也不能径直无视。脑袋空白,记忆空白,我没有答案。茶茶还在注视着我,双眸像黑夜里两只不灭的星。我只好走过去,沉默地抚过他乌黑卷曲的头发。 “……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我的辩驳十分苍白。 “不怪姐姐。”茶茶抱住我的腰。 2. 02 《浪漫已死》 04 第二天,宅邸外面又来了一辆马车。 茶茶刚好去了公司不在家,女仆长便通报到我这里。 我思考半秒,“请客人先到书房等候吧。” 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我就去见那位不请自来的访客了。 对方是位金发男子,应该还很年轻。 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在房中站得笔直。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可惜白玉有瑕,右脸侧有道陈年的烫疤。男人双眸颜色是罕见的宛如鲜血般的赤红。 “好久不见了……格罗丽亚。” 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复杂情绪,宛如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双绯红眼瞳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我,好像眨了眼我就会立刻消失似的。 后背几乎是瞬间就泛起了刺骨的寒意。我站在书房外,忽然很不想踏进这扇门。 金发男人的眼神太晦暗太深沉。 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里,我觉得他是想冲过来掐死我。 “确实好久不见。”据说我沉睡了有三年呢。 我慢慢走进书房,斟酌着对话的用词,“今天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与金发男人对视几秒后,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走进书房站在一个距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对方没有要坐下的意思,我便也站着了。 男人这会儿却沉默了。他的视线一瞬都没有离开过我,反复地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想借此观察我的内心。 然而我脑袋空空,记忆空空,内心自然也是空空。 他什么都窥探不到。 沉默过后,男人浅叹一声,缓声道:“福尔摩斯卿说了,MI6的管理权依然可以交还到你手中。” 福尔摩斯?第二次听到这个姓氏。至于MI6……不就是英国的情报中枢吗? 好家伙,原来和大不列颠政府有关系的是我而不是傻弟弟。 我脑中思绪转得飞快,现实中仍谨言,保持沉默。 金发男人继续说:“虽然MI6现在由我指挥调度,但我的使命是将这个哥哥创造的理想世界维持下去,无论管理权由我代管还是交还,都不影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哥又是哪冒出的新角色,理想啊使命啊什么的,听着就离我很遥远啊。 而且我没理解错的话,他好像是在劝我回去打工诶。 开玩笑,能躺着让成功企业家弟弟养,我傻啊回去当大嘤公务员? 搞不好我昏迷三年就是为了大嘤积劳成疾呢。 我果断拒绝了他,并表示你都管了三年了那就继续管下去吧。 “……”男人顿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他没话要说,我就准备送客了。 男人要求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低声问:“歌洛,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吗?” 歌洛是格罗丽亚的昵称。在他的认知里,茶茶真的会做出强行把我关在宅邸的恶劣行径,然后我只要点头说是的,他就会不顾一切救我脱离苦海。 真奇怪,他怎么会对茶茶和我的关系有这种印象。 我敛着心思,依言注视男人的眼睛,突然有一秒恍惚,心脏稍稍感到难言的窒息——就仿佛是那些我失去的记忆里,的的确确曾关注过有这么一双绯红之瞳的人。 我立刻反应过来,是他刚说的「哥哥」。而且根据刚才的话来判断,对方不像是还在人世的样子。 ……不会吧,我失忆前的事迹不会是什么一大瓢泼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吧。 唉,想得头疼。 谨慎起见,我回答他:“我现在只想待在唯一的亲人身边,这种心情很难理解吗?” 配合嘴角几分苦涩几分释然的微笑和眼底的高深莫测,这波表演简直完美。 金发男人抿紧嘴唇沉默:“……” 他看起来像被狠狠地暴击了。让我不存在的良心都觉得痛。 接下来男人到底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他戴上英伦绅士的高礼帽,垂目告辞离开了。 05 金发男人前脚刚走,茶茶后脚就从公司赶了回来。 我在书房里坐着宽大的座椅,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实木的桌面,发出清脆富有节奏的声音。 茶茶走进来,看我沉着脸的样子,低声:“姐姐。” “刚才是路易斯来过了对吧。他和你……说了什么?” 金发男人叫路易斯。好,我记住了。 我抬头看向紧着眉头的茶茶,平静道:“没什么。他请我回去重新接手MI6的管理权而已。” “姐姐你现在已经和他们莫里亚蒂也好、福尔摩斯也好,都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欠他们什么!对于这种无理要求,只要拒绝掉就行了。”茶茶阴沉着脸。 他情绪有些激动,仿佛想起来不愉快的记忆。眼中阴郁之色都盖过了他本身的忧郁气质。 路易斯姓莫里亚蒂?加上福尔摩斯这个姓,强烈的预感让残存记忆里的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茶茶,我没答应他。”我站起身,走到茶茶身边拍拍他的肩安抚道。臭弟弟长太大,撸不到他的狗头了。 “毕竟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和茶茶说完话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一番在记忆里的拼命搜寻,我终于把最近得到的线索和脑子里的信息对上了号。 先来拜访的那位「福尔摩斯先生」,不出意外的话,是麦考夫·福尔摩斯——声名远扬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亲哥。 今天登门的金发男人,他全名应是路易斯·詹姆斯·莫里亚蒂——恶名昭著犯罪卿莫里亚蒂教授的亲弟弟。 他们都是日漫《忧国的莫里亚蒂》里的角色。 至于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二次元黑白纸片人和三次元彩色碳基生物之间是有壁的啊! 而且我还记忆不全,认不出来很合理。 根据我对漫画剧情模糊的印象和目前状况的,我得出结论:现在1883年,处于剧情开始1879年的四年后,而失忆前的我明显和黑白两道主角团都有纠缠不清的关系。 淦!我怎么给自己留这么一大烂摊子。 ……不对,我应该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失忆。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立难安。 本以为只是穿到十九世纪末,万万没想到真相居然是穿进了一本漫画里。 如果没记错,到这个时候剧情已经结束了……但好像我穿时原著还没完结?可恶啊,三年前的我在那群男人的拉拉扯扯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不由得想起路易斯当时注视我的眼神,那绝对不能用没发生过什么来解释。 还有茶茶…… 不知是否出于心理作用,我忽然觉得茶茶现在那张脸也有点像是漫画里的某个角色。 但我也确实记不得剧情里有谁名字叫查尔斯的。 困惑不解,茶茶的脸就一直在脑海里晃。我想不起穿越前弟弟的样子了,也不记得自己的脸长什么样。 我看着镜子,血脉相连的证据即便穿越时空,也忠诚地体现在二人相似的五官里。我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溶金般的琥珀色眼睛,一模一样天生卷曲的海藻般的头发。 只不过茶茶是黑发,我的偏向铂金银色。 除了这点以外,我们哪儿都相似,属于明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血亲的程度。 …… 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都相继来过后,我在次日趁茶茶要去办公时,提出想去他的公司坐坐。 茶茶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依旧没有任何意见。 到了公司,有许多视线投向我和茶茶,疑惑的,不解的,恍然大悟的,一闪而过。 茶茶去工作了,我就随便转转,接着就在会客室坐了一上午。 这里除了茶茶的秘书,没人见过我。就算我没出现的三年里有员工流动,但全是新人也不科学。 失忆前的我难道从没来过自己弟弟工作的地方?不像我的性格。 除非是关系已经差到破裂……但要真是大到这种程度的矛盾,那现在茶茶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06 我想一个人静静,便先行离开了茶茶的公司。 走在伦敦街上,身侧行人都匆匆,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他们无人认识我。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调查一下身世,就是这个名字——格罗丽亚·梅·洛克威尔——的过去。但这样做势必瞒不过茶茶。他的情报网络据我观察是极其灵通的。 而且现在全伦敦最顶用的侦探早在三年前就掉进了泰晤士河不知死活呢。 我边想边走。 忽然有个人撞了我一下。 肩膀的钝痛让我回神,视线里是一个男人花白的脑袋和弓下去的上半身。 我还以为十九世纪末的伦敦街头也会有老头碰瓷,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才恍然,下意识就帮人捡了起来。 尊老爱幼传统美德,没道理穿越一回下限就没了……是吧? 我擦去书本上的尘土,递给眼前面容苍老却身形高大、一看就孔武有力的老绅士。 “啊……非常感谢,这位善良的小姐。您的心灵就像您的容貌一样美丽无暇。” 老绅士张嘴就是一段彩虹屁,说的跟歌剧唱腔似的好听,从外形和气质上来看,都很像是个典型的法国男人。 不,也许对方是刚从法国来也说不定。只是对我来说,条件反射地觉得他表现得过于刻意。 我静静听老绅士吹了一通,终于等到他抛出问题:“……请问您的名字是?” “萍水相逢,互通姓名就不用了吧。”我拒绝道。 “啊……真是可惜。我刚刚回到伦敦,本来还以为能够结识像您这样的美人呢。” 他夸张地长长叹息一声,将书放进手提包,却又拿出其中一本给我,“既然如此,就请美丽的小姐收下我这微薄的歉意吧。呵呵,毕竟是我先撞到了您。” “希望您不要拒绝,这本书是三年前大受欢迎柯南·道尔老师的著作《绯字的研究》。” 老绅士在说书名时用了重音,仿佛意有所指。 我的视线从小说的封面移到他皱纹遍布的老脸上。 他有一双过于清澈锐利的深蓝眼睛。 沉默的有些久,老绅士疑惑地叫了我一声:“小姐?” 同时他把那本书又向我递了递,几乎要硬塞到我的手里。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将手里捏着的折·利器·扇横在身前。扇面滑开一个小弧度,泛着无情的冷光。 “……”他立刻和我拉开了距离,蓝眼睛里清晰地浮出了震惊之色。 瞬间我就笃定了这人绝对是认识我。他见过我的武器,刚回伦敦,在人前伪装真实身份,还提到了三年前—— 这还猜不到是谁?夏洛克·福尔摩斯啊!原来他还活着。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在引起街上行人注意前,伪装的名侦探慌忙道歉。 他没有再和我纠缠,把《绯字的研究》放回了手提包,走之前还用恋恋不舍的语气对我说: “再会,美丽的小姐。但我想命运定然已经指引了我们来日的重逢,到时再好好畅谈一番吧!” 老绅士按了按帽檐,抱着手提包错身走了。 3. 03 《浪漫已死》 07 街上的偶遇是我始料未及的事件。 思考了一夜后,我决定自爆试探茶茶的态度。 如今我失去记忆,也差不多是失去了所有。衣食住行全由茶茶包办。他应该察觉到我苏醒后的不同了,却不动声色,和我维持着虚假的和平。 我不知道三年前发生的一切,难以理解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和弟弟闹到决裂地步。 茶茶明明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熟悉的人,绝无仅有的血亲。 书房。 “你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吧。”我对茶茶说。 “……姐姐是指什么?”茶茶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扰的表情。 “关于我的记忆——出了一点小问题,这件事。” 我放缓语调,故意说的慢条斯理,借此观察茶茶脸上的神情变化。 然而茶茶表现得丝毫不为所动。 他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慢,就好像我距离他很远很远。 茶茶像是耗费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走到我的身边。他在我脚边轻轻跪下,姿态低微如一只狗。 琥珀色的眼眸抬起来望着我,他说:“我明白瞒不了姐姐。” 再多的却一个字不多吐露。 我伸手抚摸他卷翘浓密的黑发,柔声哄道:“那你自己告诉我,做了什么坏事,嗯?” 茶茶倾身,伸出双手抱住我的腰。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茶茶避开了我的问题。 他低声诉说,“我只有姐姐了。” “那些人分明也做了一样的事情,你能原谅他们,却要来苛责我。姐姐,你不讲道理。” “……”我皱眉沉默。 臭弟弟,照这么说的话,姐姐信你个鬼。 书房自爆到底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茶茶的态度不变,下午茶时在我面前笑得无事发生,模样乖巧,像只摇尾乞怜的大金毛。 我脑中回荡着他唯一失言的话,他说姐姐你既然已经不会爱上别人,那就我们姐弟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茶茶的语气太过笃定,像是亲眼见证,才让他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来自过去的阴影,线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在我身上,勒紧我的脖子和心脏,让我在夜里喘不过气。 继续假装一无所知和茶茶粉饰太平,还是要执意追寻往日旧事。 就在我还困扰着,又有人登门拜访。 女仆长前来请我时说,今天这位客人是位贵族。 名衔是伯爵,洛克威尔伯爵——等等,洛克威尔?? ……万万没想到啊。 穿越后的我竟然还有双亲在世。 洛克威尔伯爵身宽体胖,慈眉善目,自称是我的「父亲」。 他一见到我,就不顾礼仪地握住了我的手,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诉说了对我这个「女儿」三年未见的滔滔思念之情。 老伯爵一头棕发,不卷不翘,蓝眼睛,厚下巴。从面相上来看,和我这副身体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不过老伯爵是个很适合套话的人,不等我说什么,他就噼里啪啦输出一大通话,我不仅知道了我沉睡着三年在外界等同于身死状态,还知道了我与莫里亚蒂那三兄弟都关系匪浅,打十几年前就在一起玩儿了,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幼驯染。 说到茶茶隐瞒我的消息,老伯爵就叹气,说起来比十几年还以前的以前,叹息自己怎么没把我和茶茶都接到他家里,害得姐弟二人骨肉分离。 洛克威尔伯爵说到了这里,还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我根据伯爵话里话外透出的零星信息,推测出一些过去的事情。 当年我和茶茶穿越,分别被不同的家庭收养了。 莫里亚蒂三兄弟家里遭难后,也是被洛克威尔伯爵收留了一段时间。 在伯爵看来,我与他们兄弟关系都十分好。 三年前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被爆出是恶名昭著的犯罪卿,与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打斗坠入泰晤士河后,莫里亚蒂家族也从社交界消失,成了贵族圈子好一阵子的谈资。 然而对洛克威尔伯爵而言,莫里亚蒂销声匿迹的同时,我也人间蒸发了。 08 养父洛克威尔伯爵说,希望我能跟他回家里去住。 我想了想,待在茶茶这里怕也是只会继续粉饰太平,而我想取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于是便同意了。 一颗老父亲之心的伯爵虽然没透露消息来源,但我估计,就是路易斯告诉的没跑了。 茶茶得知我要走,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愿。 我安抚他,只是回去看看。至少洛克威尔伯爵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我怕姐姐一离开我身边,那些人又会不知用出什么手段,把你骗走!” 茶茶少有的再次显出激烈情绪。他在我醒来后总是平和的,温润的,像一只充满棱角的石头硬生生磨出一面光滑的地方,他将自己仅有的那面柔软给我,希望我看着他,看见他的好。 但这份伪装的温和与他太不相称了。他眼神是锋锐的,嘴角也不习惯表现温柔的弧度,阴郁的气质挥之不去。他是一只栖息在阴暗潮湿地里冷血动物,阴险,狡诈,不通人情。太拙劣的模仿,截然不同的两面,宅邸里公司里的人们都低着头,又畏又怕,生疏地称呼他“查尔斯少爷”。他竭力想隐瞒什么的样子,拼命得甚至有些可爱。 穿越,失忆,三年前遗留的烂摊子,一股脑丢在我身上,这陌生世界里我只有茶茶还是熟悉的,他的隐瞒和谎言,我平常心地接受了,因为我知道我的弟弟——茶茶他至少不是想要谋害我的性命。 但这世界上,也还是存在比谋财害命更过分的事吧。 我还是跟着洛克威尔伯爵走了。 「家」是一座陌生的宅邸,令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真的住了很多年。 好消息在于仆人们都认识我,他们或惊讶或惊喜地叫着:“格罗丽亚小姐回来了!”“太好了,小姐还活着!”“真的是歌洛小姐!” 其中几位年老的,甚至悄悄抹了抹眼泪。 鉴于他们真诚友好的态度,我就当没听到那几句关于殉情的失礼之言了。 在洛克威尔家,我的房间也还好好保留着。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翻找找,对失忆前的自己了解又深了一些。 只可惜没找到日记本什么的……不对,正经人谁写日记! 换个思路。我有意接近几位老仆,从他们口中套话。 看得出来失忆前的我给他们的印象很好,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但我得到的都是些流于表面的信息,只能说聊胜于无。 要接近更核心的部分,大概只有在茶茶口中的「他们」身上去挖掘。 我在洛克威尔家住了三天。 很短,但也足够一些消息从大不列颠的伦敦跑到法兰西斯的巴黎。我整理着这些天来得到的线索,试图还原破碎不堪的记忆拼图,他便来了。 突兀的,没有任何预告,我只是在伯爵家的玫瑰园里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见他伫立花枝繁茂的植株前。午后阳光披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美好得像一副经世盛誉的油画。 我看见他,和他对视,我感觉我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莫里亚蒂教授,他有和路易斯一样的金发,一样的赤眼,三年那样眨眼而过的时光,除了左眼那道伤疤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血缘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在我毫无记忆的时候,看着路易斯的眼睛,我就想到了他,绯红之瞳灼灼燃烧,我想起了他。被赤红烧灼的痛楚,残留在我失去一切记忆的躯体里。 茶茶拙劣模仿的温柔,在正主面前显得格外不伦不类,茶茶试图借此挽回我,而我和他……我和他…… 我想我至少爱过他。 但后来——发生了某件事,或许是某些事。我失去了他,也可能是他失去了我。 所以我们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 09 莫里亚蒂教授呼唤我的名字:“歌洛。” 他走过来,仿佛没有看见我的冷脸,还是用亲昵的态度称呼我,对我说:“歌洛。好久不见。” 也许我该陪他出演一场久别重逢热泪盈眶的戏码,但可惜我此刻记忆全失。何况我猜啊,我要是真还记得,这会儿想的估计也是怎么扑过去掐死他。 呵呵,感觉微妙理解了之前路易斯弟弟见我的心情呢。 我看着他。在街上偶遇福尔摩斯时,我就有预感,近期说不定会见到三年前跳河的另一人。 洛克威尔伯爵来邀请我时,我心想:果然。 我有许多话能和莫里亚蒂教授说,比如“哦原来你没死呢”,比如“没有在地狱重逢你是不是很遗憾”,比如…… 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心悸,我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从喉咙里滚出来冷冷一声:“下午好,教授。” 我的态度本不该如此鲜明,没有柔情也没有礼仪,硬邦邦的像一块钢板铁骨,我明明没有记忆——是的,我什么都不记得,可过去那个我的幽灵硬是遗留了一丝躯体的本能驱使我这样对待他——我的本能如此辩驳。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得出结论。 同时挪开椅子,摘下礼帽,在我面前坐下了。 “您今天来是想做什么?”我问。 “和歌洛你聊一聊。” “可我不认为,你我之间还有「聊一聊」的余地。” 见威廉一副准备彻谈的样子,我觉得好笑,偏了下头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他,甚至叫他“小教授”。 “您是觉得沉睡三年醒来,昨日历历在目的我会如同您一般对过去释怀吗?” “……”威廉沉默。温和的笑容掺进凄凉,眼神也变得哀伤起来。 我凝视他的脸庞和他变化的神情,我突然意识到,他消瘦了许多。 满身风尘仆仆,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 我觉得很烦。非常的,烦。 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是看见他就心绪不宁的我。 既然忘都忘了,失去都失去了,还惦记着做什么。 “我和你没有可说的。”我作势要站起送客。 “封容与。”威廉叫出一个中文名字,字正腔圆,封,容,与,完全没有一点儿异邦人说中文时带的奇腔怪调,就是非常正宗的,中文。 “……”我屏住呼吸,脑袋晃起一阵强烈的眩晕,僵硬着身体坐了回去。 ——封容与。 我的名字。我穿越失忆也没有忘记的我的名字。 为什么此时此刻,会从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这个男人嘴里叫出来。 三年前的我告诉他的吗?三年前的我会把本名告诉他?? 封、容、与,这三个字被他念的多么端正标准啊,说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学子叫出来的我都信。 我瞪着他,恶狠狠地瞪,此时此刻是真的想扑上去掐死他了。 见我不可思议的模样,威廉只是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很哀伤,很痛。 “我把你的名字从「行商人」那里赎了回来。这是我亏欠你的。” 他说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然后威廉接着说,他在美国一个叫维尔米萨溪谷的地方遇见了「行商人」,并从祂那里得知“有一个少女用她最宝贵的东西交换了他们活下来”。 我面无表情,感觉他在讲童话,好好的伦理情感剧怎么就突然变得魔幻起来了。 ……不对,穿越本身好像就够魔幻了,那没事了。 “所以呢,你认为故事里的少女是我?” 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我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 也许我语气中的讽刺意味颇浓,威廉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绯红之瞳眼神温润柔软。他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歌洛,三年前我与福尔摩斯先生掉入河中,不论如何,生还的几率都几乎为零。” “这不正说明了你们运气挺好的吗?能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故事里的少女,说不定也是哪位仰慕莫里亚蒂教授的连名字也不被你记住的可怜小姐。” 我静下心来说,“我断不可能为了你或谁牺牲「最宝贵的东西」——有的话也只会有那一种可能,我是为了我自己,教授。” 威廉直直看着我,他抿紧淡色的唇瓣不说话,绯红之瞳望向我的眼,似乎想从这片澄亮的琥珀色里看见我的真心。 可对不起,我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我没有心了 ,没有真心。 于是他注定只能得到和路易斯一样的失望。 但不得不说,莫里亚蒂教授为我提供了足够多的信息,让我知道,或许熟练使用利器的武力值并不是我曾经掌握的最离谱的能力。 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使我必须在他们——在莫里亚蒂和福尔摩斯之间,和每个人都有深入的牵扯。就算是有自幼相识的情谊,做到这种程度也和我的性格不符。 影响最深刻的在于,这导致茶茶和我闹出了巨大不可调和的矛盾,让我的弟弟他变得偏执,阴冷,患得患失又小心翼翼。 忒可怜了不是。 我起身准备走了。 遇见那么多回男人里,就在面对他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时是我先转身走的。嚯,排面。 “歌洛。”然而他又一次叫住我,对我说:“明天莫里亚蒂家将会举行餐会,三年前的当事人们应该都会到场。” 威廉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递到我面前。 “我给你的弟弟也寄去了同样的邀请信。歌洛,我希望你们都能来。” “之前……发生了很多阴差阳错的误会,也有一些难以言说和迫不得已,明天的餐会上,我们再好好的聊一聊,可以吗?” 他非常诚恳地望着我,让我觉得如果回绝他就是犯罪。 邀请函都不接似乎也太无礼。我只得接过那张精美的信封,顿时又觉得接的是块烫手山芋。 这宴该不会是鸿门宴吧?餐就是最后的晚餐? 内心这样掂量着,我抬了抬下颌。 “那让我考虑一下吧,教授。” / 薛定谔的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