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后宫除了我都重生了》 1、1 酷暑刚过,还没凉爽几天,秋老虎就紧跟着来了。 韩微入宫这天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宫内的红墙绿瓦都透着热气,熏得人心烦憋闷。 圣旨到府后第二天,嫡母便借口头疼,喊她煎药侍疾,小厨房闷热闭塞,韩微自小体虚,服侍了半个月最后实在是撑不过去了,端着药还没走到嫡母床前就晕了过去。直到今日入宫才堪堪好转。 领路太监扭头催了几句,又瞧了韩才人好几眼,这才疑惑地埋头领路。 这韩才人怎么跟传言不一样啊? 这段时间他也引了不少贵女入宫,都是各府嫡女,娇贵得很,身边跟了两三个丫鬟,大包小包的东西运了好些入宫。 唯独这韩才人是一个庶女出生,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东西也少得可怜。 大家都说这韩才人长相一般,却极度贪慕虚荣,是为了博荣华富贵,主动顶替了嫡姐入宫。 宫里人人都等着这韩才人入宫,看看这位一入宫便拿到最低位分的小主是生了个什么胆子,竟想主动入宫。 自开国以来,入宫妃嫔最低位分便是美人,才人这称号怕是只在前朝听说过。 可如今一瞧,韩才人竟长得这般美貌。 小太监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两眼,只觉得传言果真不可信。 韩才人面相温柔,刚发现他偷看非但没斥骂反而冲他抿嘴浅笑呢! 小太监年纪也不大,见状悄悄红了脸,心跳个不停,不敢再多看。 韩才人性格这般好,可偏偏位分又低,名气还被传得这么差…… 领路太监竟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冷颤,听说御前伺候的太监都死了好几个,前几日后宫死的嫔妃都不是自尽,而是被圣上亲手…… 领路太监回过神,搓搓手臂的疙瘩,带着韩微一路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些时候,亲自带着人去了东侧殿,安顿好后才出来。 一般引路太监只带到宫门口即可,想到韩才人这般可怜,身边也没人,他便心软了些。 韩微放下包袱,坐上床刚准备歇会儿,就听得门口有人通报,又不得不起身出去。 韩微走进韶峰殿东侧殿前厅,厅内站着神情严肃的教引嬷嬷,身后列着一众宫女。 领头嬷嬷见人来了,给她行了礼:“给小主请安。” 韩微忍着头晕恶心,伸手将人扶起:“嬷嬷快请起。” 陈嬷嬷也没多推脱,顺势便站了起来,抬头端详这位需她“好好照顾”的小主。 这一眼,竟是让她这个看惯了宫内百花齐放的老人,都有些晃了神。 这韩才人竟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难怪同住韶枫殿的姜常在再三交代她要好好搓磨这韩才人。 夏日炎炎,韩才人只着着轻薄夏装,风一吹,纱裙随风而动,露出里头那被腰带束紧的盈盈一握的细腰来。 面容略有些病态的苍白,鬓角略有些散乱的发丝因着薄汗贴在脸上,更衬得那一张粉黛未施的芙蓉面娇俏欲滴,惹人垂怜。 端得是一个弱柳扶风美人面,杨柳细腰待人握。 陈嬷嬷收了打量,板起脸站直了身子,拉开距离,朝身后宫女挥手,示意宫人将东西带上来。 只可惜,这花再娇,颜色再绝,也注定无人欣赏。 这韶枫殿不仅偏远甚至还刚死了嫔妃,圣驾再怎么拐都不可能拐到这儿来。 更何况,瞧这韩才人入宫都没带个婢女服侍的穷酸样,这人啊,在这后宫也活不了多久。 韩微轻皱着眉头,像她这般应昭进宫的,得先学半旬规矩才被允许侍寝。 只是听说其他新人入宫都会先休整一日再学规矩,怎么她就…… 似是看出她心里所想,陈嬷嬷面有不耐:“韩才人,规矩就是如此,您不学规矩日后可别怪到奴婢身上。” 韩微沉默了半晌,对陈嬷嬷微笑道:“开始吧。” 入宫从来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更何况顶着这样一个名头…… 说好听点是为了荣华富贵替姐入宫,说难听点就是钻了圣旨空子,欺君罔上。 韩微内心苦涩,嫡母打得一手好算盘,周全了嫡姐名声和伯府声誉,所有的不堪都由她一人承担。 嫡姐自小千娇百宠着长大,性格傲慢无礼,前几日出门参加诗会,不知怎的得罪了锦王,甚至还打伤锦王仆从害得锦王从轮椅上跌落在地。 韩微没跟着去,只从婢女闲聊中听到过几句,听说锦王放下狠话,必让嫡姐受尽折辱。这要是入了宫,嫡姐往后日子可想会有多艰难。 宣旨太监到济广伯府时,韩微跪与丫鬟仆役跪在最后头,领头跪着的是济广伯府的主母与嫡子嫡女。 新帝服丧三年,期限已满。当今圣上子嗣稀少,为给皇家开枝散叶,太后做主请皇上下旨召各大高门贵族嫡女入宫。 济广伯府嫡女仅有一人。 韩微听完圣旨,心里松的那口气还没吐出,就觉得身上多了两道令人发寒的视线。 她刚一抬头,就看到嫡母嫡姐打量的眼光双双落到她身上。 嫡母用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微儿,我记得你五岁那年,那贱人死了,你就被伯爷记在我名下。算起来,你也是我们伯府正经嫡女。” 嫡母的手抚上韩微脸颊,称得上是动作轻柔,可韩微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缠上,丝毫挣脱不开。 五岁那年,姨娘为了救韩微而去逝,惹怒了伯爷,伯爷自此对韩微不闻不问。嫡母厌恶姨娘,恨屋及乌,韩微又没有父亲庇佑,自小日子就不好过。 韩微颤着身子,耳畔是嫡母恶狠狠警告的声音:“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宫你必须得进。” “你也快及笄了,本来我还想着将你许配给义勇侯府的张大公子,也算是个高嫁良人,可托付终身了。” 韩微猛得抬头,根本不敢相信嫡母竟存了将她许配给张大公子的心思! 张大公子虽名门之后,模样也算周正,但其人好色成性,春楼为家,玩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花样。 韩微曾有次去护国寺礼佛,就听得人对王掌柜议论纷纷,听说那被玩的女子被抬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好的,娇嫩细腻的背上满是鲜红凝固的蜡油,都与破溃的皮肤凝在了一起……… 韩微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又想到新皇登基以来手段狠戾残酷。 父亲每日上朝都如临大敌面色严肃,偶然间父亲跟嫡母谈论的都是圣上又处置了哪位官员,手段残忍至极。 更何况,嫡姐得罪的乃是圣上最得力的亲弟,锦王爷。 龙潭虎穴,哪一处都不是个好归宿。 韩微心沉到了极点,苍白的唇瓣几乎被她咬破,嫡母嫡姐在一旁咄咄相逼,她根本没有选择。 来到深宫,她还能避一避圣上,只愿妃嫔个个娇艳,圣上根本没时间关注她。 只是,韩微回过神,偏头看了眼周围,不知为何这诺大的韶枫殿竟只有她一个人学规矩? 有宫女端上一套铜制雕花盘匜,陈嬷嬷微扬着头,斜眼觑了韩微道:“韶枫殿日前共有两位小主,姜美人早入宫几日,已学完规矩去向皇后请安。” “不过,韩才人您学完规矩倒是不必向皇后请安。”陈嬷嬷轻笑一声,语气里透着明晃晃的嘲讽,“您晋了美人就需得去了。” 韩微看了眼陈嬷嬷面色,微微一笑,白净温软的脸上丝毫不见怒气:“谢陈嬷嬷指教。” 这种话里话外的嘲讽,她从小听到大了。韩微心里早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任人说去,她又不会掉块肉,入了这深宫,她只想安静地活下去。 陈嬷嬷见自己像是一拳挥在了棉花上,心下一口气憋着放不出来,狠狠地瞪了眼边上举匜的宫女:“还不快上前给韩才人浇水净手!” 小宫女年纪轻,闻言吓得整个身子都哆嗦了一下,差点扔了手里铜匜。韩微见状,小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拖稳摇摇欲坠的铜匜,双手置于盘上三寸。 小宫女含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赶紧低头浇水。 “这盘匜净手是最基础的规矩,净手之时不可将水溅出盘外,动作要雅。”陈嬷嬷站在一旁,板着脸地解释规矩。 陈嬷嬷收了礼,今日过来就是来打压人的。 可谁知前前后后教了好几个规矩,韩才人丝毫不出错,无论重复多少次都得体大方。 日暮西斜,外头的日光正是灼人的时候,站在前院的宫女都耷拉着脑袋,尽量避着日光。 陈嬷嬷摸了摸胸口的钱袋,挺起胸脯说道:“今日最后一项便是迎君,倘若圣驾光临,嫔妃需得去前院跪迎,这如何跪迎是最关键的一点。” 她指了指前院角落的那口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韶枫殿之前有位小主,正是因为跪迎时不合规矩失了恩宠,最后投井自尽。” “韩小主须得引以为戒才是。”陈嬷嬷扬手一指,“小主请。” 韩微身子本就没好全,又顶着正午烈日入宫已然累得不行,刚又强撑着学了俩个时辰的规矩,现下看到陈嬷嬷指的地方,竟觉得眼前一黑,得亏手撑住椅背才站得住。 夏末的夕阳最是毒辣,韩微走到行跪礼的地方,只觉得浑身被晒得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跪下去的时候双腿骤然虚软,竟“噗通”一声直直砸向青石砖地。 疼痛令她瞬间清醒,韩微眉头紧蹙,眼眶一红,泪水便簌簌落了下来。 陈嬷嬷恍若未见,走到一旁阴凉处,她教规矩也有些累了,她悄悄掩唇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说道:“韩才人,跪迎可不是这样,重来吧。” 韩微咬着牙,用衣袖擦了眼泪,强撑着站起来,依着前头说的重新行礼。 “重来,万不可直视圣上。” “垂首再低!重来!” “跪时姿态不对,重来!” ……… 陈嬷嬷打着教规矩的名号,韩微只得反反复复被喊着重来了几十次跪礼,直到她恍惚着跌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陈嬷嬷又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天色,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明日继续吧,韩才人,这项规矩如此重要,可得多练呐。” 韩微膝盖钻心得疼,眼眶湿润,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她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强撑着走到椅子上坐下。 陈嬷嬷本打算带着宫女们回去,可刚一转身鼻尖就问到一股清香,竟让她这段时间烦躁不已的心平静了不少。 她往回走了两步,就见韩才人坐在殿内,手里拿着个香囊轻嗅着。 香味就是从那散出来的! “哪来的香囊?”陈嬷嬷皱着眉问道。 “嬷嬷怎么回来了?”韩微抬起头,一双杏眼微瞪,眼里满是纯真无邪,她眨巴眼睛,认真说道:“这只是我闲暇时在粗制滥造之品。” 陈嬷嬷伸手,一把夺过香囊。 她低头瞥了一眼香囊,这可不像是粗制滥造之物,见只见上方绣工精致,秋菊栩栩如生,香味浅浅扑鼻,一吸变令人心旷神怡。 “韩才人,您还是好生歇息,省了这靠香争宠的心吧。” 陈嬷嬷放下话,也不管韩才人是否有意见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韩微抬头,看向陈嬷嬷远去的身影,直到瞧见陈嬷嬷将香囊塞进怀里,这才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喝着。 * 陈嬷嬷根本没把韩微放心上,散职后回到住所,就脱衣就寝。 她这段时间睡眠差得很,白天当值都有有些精神不济。 刚睡着,陈嬷嬷竟见到几日前死去的王常在穿着一身白衣,从井里爬了上来。 王常在浑身上下湿漉漉淌着水,长发散乱地贴着脸,眼眶耳廓皆是鲜血涌出,步步染血地朝她走来。 “你害我!害我!” 陈嬷嬷吓得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求饶:“不、不是我………我没想害您啊常在!常在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拿人钱财嘴碎跟贵妃多说了句话,不要找我啊!!” 她吓得赶紧自扇耳光求饶,可王常在非但没听,甚至还阴森地笑了下,越走越快,眼见着就要走到她跟前向她索命。 “啊!”陈嬷嬷大喊着被吓醒,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丝毫不敢入睡。 室内一片黑暗,她赶紧披起衣服去点蜡烛,刚披上衣服,鼻尖就传来了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她忍不住多闻了几下,却不想这香竟渐渐令她慌乱不已的心跳平静了下来。 陈嬷嬷想到什么,赶紧把衣裳里随意塞着的香囊取出来,如获至宝地摆放在枕头旁。 第二天一早,陈嬷嬷便带着宫女来了韶枫殿。 韩微昨日双腿疼得厉害,起来的时候还浑身无力,四处酸痛。 她记着今日还要学规矩,便忍着痛一步一缓地走去前厅。 人刚走进,陈嬷嬷便快步上前,积极跪下行礼,双手举高搀扶着韩才人。 “请小主安。” 韩微低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陈嬷嬷昨日还严肃了一天的脸,今日堆起满脸笑容,她小心扶着韩才人,腆脸道:“小主,奴婢斗胆,可否请您再赐奴婢一个香囊。” 韩微:?? 2、2 等韩微坐稳了,陈嬷嬷赶紧端了盏茶献上:“小主请喝茶。” 毕竟在宫里也服侍过十几年了,脸面这东西能值几个钱? 昨夜可真是她近一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了。自从一个月前王常在去世,她只要一睡觉就做梦,梦里恶鬼各种索命。 早上起来后都没什么精神,找相熟的太医看了之后,直说她精气亏损严重,再不调养就来不及了。 可没想到昨夜惊醒后,闻着香囊里散发出的香气,她竟快速入眠、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头也不沉、胸也不闷、甚至还能早早去趟太医把个脉。 她这才意识到,韩才人怕是故意让她看到香囊的。 只可惜,那香囊今早一闻,竟香气全无,打开一看,里头像是多种香物磨成粉后又搓揉成团,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有哪些。 韩才人是个心善的聪明人,聪明人总能在深宫里找到自己的活法。再者今早太医说她只要能安眠,身体便可大好,想到这,陈嬷嬷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真诚。 “宫内近日主子娘娘们多,内务府人手不够,便托了奴婢来给韶枫殿送冰。” 内务府的人懒得来给韩才人送冰,倒是给了她一个还情的机会。 她朝后头挥挥手,几个宫女手里端着铜盆上前,分别摆放到东侧殿四周。 铜盆上装满了冰,一下子就让室内凉爽了不少。 韩微瞧着陈嬷嬷样子,心下了然。 看来她香囊起到作用了。 那香囊里放了可安神助眠的酸枣仁、桂枝、艾叶、木香、川穹等物,本是担心入宫后不适应,留着给自己用的。 昨日韩微刚见到陈嬷嬷,就发现她面色无华,唇甲色淡,猜测应是久久不能安眠导致。 她无丰厚金银傍身,唯有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几年的浅薄医术傍身,这才将香囊送出去,盼着今日学规矩时陈嬷嬷别再像昨日那般为难人。 “陈嬷嬷,请稍等,我去拿给你。”韩微喝了口茶,给陈嬷嬷定了心,就回房去拿香囊。 “贱奴才,谁让你送冰来的?!” 韩微带着香囊刚回到厅内,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骂声。 她走进后才发现,陈嬷嬷跪在厅内,主位上坐着一身穿偏蓝色宫装女子,趾高气昂地怒斥着陈嬷嬷,发髻上的鎏金雕花步摇往来晃动,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她一手砸出茶盏,准准砸至陈嬷嬷额角。 “小主息怒,这冰是内务府托奴婢送来的。”陈嬷嬷恭顺低着头,底下脸色顿变,眼神阴鸷,她入宫十几年,伺候过多位太妃,还从来没有在一个新入宫小主身上受此侮辱! “哟,才人妹妹来了?”女子饮了口茶,仿佛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斜眼瞥了一眼,“昨日去向皇后请安了,未能见妹妹一面,如今一看竟是传言有误,妹妹竟如此貌美。” 见她这般架势,韩微猜到这是与她同处一宫的姜美人,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收进袖袋里,抿唇浅笑:“美人姐姐过奖,姐姐花容月色,我自愧不如。” 姜美人是贺州知府姜大人的嫡女,自小与韩微嫡姐韩雅玩到一块儿,入宫前韩雅与她说过几句这位庶妹,请她好好“关照关照”。 昨儿一早她便赏了陈嬷嬷一袋银钱办事,哪知道这贱奴才竟阳奉阴违,收了钱不办事,甚至还狗腿起韩微来了! 姜美人又瞧了眼韩微,冷哼一声:“把冰都撤走!” 难怪韩雅从来都不带这位庶妹出来,就这样貌,诗会上那些王公子弟谁还会注意到其他人。 韩微瞧这姜美人的姿态,再一想昨日情形,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轻声开口:“姐姐,这冰是内务府送来的。” “哟,我倒是忘了,”姜美人站起来,一步一摇地走到韩微跟前,“你都没资格去向皇后请安,倒是不知我已被皇后委以重任。这狗奴才拿来的冰,我说撤就撤,还由得到你说话?” 姜美人身边宫女用力摇着扇,殷勤道:“美人主子不仅刚侍寝就得了赏赐,更是与皇后一见如故,德妃娘娘生辰在即,圣上下旨要为德妃庆生,这庆生宴可都得我们美人安排。” 姜美人眼角眉梢都染上得意:“庆生宴布置工作繁忙,用冰较多,韩才人你还要学规矩,怕是用不上多少冰,别浪费了。” 韩微瞧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冰盆一个个拿走,轻咬牙,决心忍下。 “姐姐说的是。”韩微敛眸,姜美人身后有知州大人护着,又在皇后那儿领了活儿,她得罪不起。 她答应过姨娘,要好好活下去,在伯府十年都熬过来了,就绝不能刚入宫就惹上事端。 陈嬷嬷被姜美人明着暗着骂了好一会儿,这才被允许起身走到韩微跟前。 韩微瞧着她额角还流着血,心有不忍,递出手帕:“嬷嬷擦擦罢。” 陈嬷嬷微愣,看着手里柔软白净的帕子,心里微软,刚准备道谢就听到姜美人厉声喝道:“狗奴才,还不快教规矩!” 姜美人见韩微这幅云淡风轻的面容心里不爽,再看她这般假仁假义地讨好一个奴才,心里更是嘲讽。奴才卑贱,有什么好讨好的,庶女就是庶女。 屋外日头已盛,陈嬷嬷念着韩微的香囊和帕子,没故意找事,依着规矩教完了就算结束。可谁想姜美人不依不饶,非得让韩才人去宫门口跪着。 “韩嬷嬷,你昨日才说韩才人跪礼行得不好,今天不是要让韩才人多练几次吗?”姜美人嘻笑几声,“倒不如去宫门口练练,让大家都看看。” 她身边两个嬷嬷得到示意,快步走到韩微身边,大有韩微不去宫门口跪着,她们就抓着人过去的架势! 韩微杏眸微瞪,有些难以置信:“美人姐姐,惩罚宫妃得妃位以上娘娘才有的权利。” “谁说这是惩罚了?”姜美人拿着团扇掩唇,故作惊讶,心里却满不在意。 这韶枫殿偏僻之极,连去皇后宫里都要多走一刻钟,去乾和宫侍寝也要多半柱香,她不过是简单地让韩微去宫门口跪着,即便是让韩微对她低伏做小,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韶枫殿就她们俩位主子,下人们眼里心里明清着,谁才更有可能飞上枝头。 想到这,姜美人下巴高高扬起,威胁道:“韩才人,你是去还是不去?” 韩微双手已被两位膀大腰圆的嬷嬷架住,她又惊又气,头一阵疼过一阵,颤着声说:“姜美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去门口跪个两三个时辰,或许我心情好了,就饶了你。” 话音刚落,韩微就被两位嬷嬷架到了宫门口,压着她跪了下去。 宽敞的宫道上布满了金灿灿的阳光,地面热气蒸腾。 韩微一时间睁不开眼睛,膝盖骨昨日伤还没好,今日又添新伤,疼痛中她听得姜美人在里头笑得肆无忌惮:“哎呀,这是什么跪姿啊?既然跪不好,那不如就多跪一会儿,四五个时辰总该是要的吧!” 韩微心里发冷,咬牙奋力站起来,她虽不想找事,但也不想就这么让人折辱。 从位分来看,圣上根本不喜她入宫,若是可以,她宁愿求个旨意,将她分到冷宫,也少了宫内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算计。 两位嬷嬷尽心尽责,一见韩微要起来便死死压着人。 韩微挣扎着将脊背挺直,细弱纤长的脖颈在炎炎烈日下白得惊人,她抬起头,直直望向厅内的姜美人。 姜美人本坐得怡然自得,可不知怎么得,一抬头撞上韩微眼神,竟觉得如坐针毡,心慌得很。 明明在被欺辱,韩微这算什么眼神?! 一气之下,她亲自走了出来,站在韩微面前,二话没说就抬手将团扇挥了下来! 韩微这张脸,果然如韩雅所说,祸国殃民,早早毁了才好! 却不想她团扇差一点就能甩到韩微脸上时,韩微身子一软,竟整个人闭眼倒在了宫门口。 姜美人愣住,就见站在旁边的陈嬷嬷一下子跪了下来,哭着喊道:“才人小主,您怎么晕了呀?” “美人,您竟私自惩罚宫妃,让才人在烈日下跪如此之久………”陈嬷嬷痛心疾首,声音愈发响亮,但仿佛又碍于身份低微不敢多说,话说了一半便低下声,只哭着去扶起韩才人。 姜美人一时不明所以,烦躁地踢了陈嬷嬷一脚。 这老虔婆在瞎说什么? 韩微不是才刚开始跪吗?! 没等她再踹上一脚,就听到一声呵斥声。 “住手!” “给姜美人请安,”一身穿纹鹤茶色宫装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打量了圈周围,说道:“这是什么情况?” 姜美人一见来人,立刻笑靥如花:“李公公,可是圣驾来了?” 李禄没接话,给身后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让人赶紧帮着把韩才人给送进屋里。 他过来的时候就看得清清楚楚,圣上登基以来明令禁止擅自惩戒宫妃,这姜美人好大的胆子! “奴才还得回去伺候皇上,这就先走了。”李禄给姜美人敷衍地卖了个笑,转身便离开了。 今早圣驾去了趟护国寺,天气炎热,这韶枫殿离宫门口近,为了能够早些回到乾和宫,侍卫们便选了这条路,哪知道竟撞上这件事。 “起驾!”李禄一路小跑回去,他快速擦了额头上的汗,小心地将刚韶枫殿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圣上。 御撵内,楼傆因为一大早又听得那护国寺的秃驴念叨了一早上,回宫的路又被堵住,心情早就烦躁到了极点。 可这会儿听了李禄的话,他反倒心情好了些。 他冷着的脸都稍缓和了些,他敲了敲车壁:“李禄,你说她是真晕还是假晕?” 李禄赶紧走到御撵边上,满脸苦涩:“这………奴才愚钝。” 御撵内传来低沉的笑声,十分短暂,带着薄凉和冷漠,听得李禄无端打了个冷颤。 楼傆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御辇内传来:“赐姜美人泠水宫。” 那泠水宫可是冷宫! 前俩日姜美人刚侍寝过。 第二日甚至还得了好些赏赐。 谁能想…… 李禄应诺,跟着御辇往乾和宫走。 天家无情,不外如是。 而当今圣上,恰是最历来最无心无情的帝王。 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这韩才人晕的可真是时候! 3、3 韩微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一早,屋内视线昏暗,窗户开着些许缝隙,外头凉风吹进来,隐隐能闻到些苦药味。 浑身上下酸痛的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韩微坐着发了会儿呆,她迷蒙地揉了揉眼睛,还想再睡一觉。 昨日她已是强弩之末,全靠着意志支撑,正想着该如何躲过去,就隐约有听到不远处有人跪拜行礼和侍卫开道的声音。 她便趁着那团扇还未甩到脸上前,假装晕倒在地。 有陈嬷嬷在,韩微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姜美人识破。毕竟陈嬷嬷肯为了一个香囊拉下脸来主动求她,那便说明这个香囊赠的有价值。 事实证明,即便尚未提前预知,陈嬷嬷也的确帮她将戏做实了。 韩微抱膝而坐,轻叹口气。 她不愿主动找事,但也不让人任打任骂。 不然,她早就死在济广伯府后宅了。 “吱呀——” 有宫女开门进来,光亮外头照射进来,明晃晃地刺得韩微不得不闭上眼睛。 又是个艳阳天。 宫女见状,赶紧把门关小了些,只留了个缝隙透光,将餐盒放在圆桌上便快步走到床前:“小主您醒了?” 床幔被收起,宫女点了灯扶着韩微起身,扶着她坐到桌子前。 “小主,您都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奴婢去御膳房领了膳,这会儿正热着。” 她一边布菜一边笑着说道,“不过太医说您要先把药吃了才能吃饭。” “你怎么能来的?”韩微温和地笑了一下,端起药碗,用汤勺搅了几下见温度适宜,便仰头饮尽。 “内务府要给小主安排宫女,我便主动请来了。”宫女脸圆圆的,名叫萤飞,正是昨日韩微帮扶住铜匜的人。 她眸光微亮,指着一会儿功夫便见底的药碗,略有些新奇地说道:“小主您竟不怕苦,奴婢在宫里伺候过好些妃嫔,小主您竟是奴婢见到的第一个不怕苦药的。” “奴婢还帮您从御膳房讨了些蜜饯呢。”她掏出食盒里的蜜饯摆在韩微跟前,略感可惜。 韩微伸手拿了颗蜜饯放进嘴里,嘴里又苦又麻的味道立即被甜味儿替代,她浅笑道:“有心了。” 倒也不是不怕药苦,只是比起苦药来,她更怕死。 宫女见她吃了,满脸欢喜,愈发积极地给韩才人布菜。 她八岁便入宫了,今岁十六,倒是比韩微还要年长一岁。 正巧内务府要给新入宫嫔妃们分配宫女,她跟人换了位置,便过来伺候韩才人了。 要不是韩才人前日帮了她,她定是要被陈嬷嬷打罚,必得去了半条命。 韩微尝了口粥,善意提醒道:“你跟着我,可能日子不会很舒坦。如果你愿意……” 萤飞立即跪了下去,哭着说:“奴婢不怕,小主心善,奴婢只要能陪着小主就够了。” 大有韩微要赶她走,她就要长跪不起。 韩微无法,只得应下,先让她起来。 没多久,韩微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一大早的,有公公过来传话,刚说到一半,姜美人便摔了碗碟,直奔东侧殿。 门框被拍得咣啷作响,韩微看着只吃了几口的早膳,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心里着实可惜。 这御膳房的吃食比伯府可好太多了,等再能吃的时候,就凉了不好吃了。 “开门!韩微你给我开门!” 韩微轻叹口气,让萤飞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见姜美人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对着韩微作势要打。 韩微被吓一跳,后退几步:“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边上跟着的太监嬷嬷们也被这姜美人吓了一跳。 再悄悄那韩才人,瘦瘦小小一个,吓得躲在宫女后头,清澈透亮的眼里满是惊恐害怕,漂亮的脸蛋都吓白了,眼眶红彤彤的像个小兔子。 众人心里霎时齐齐心软,七手八脚地冲上前去拦住姜美人。 姜美人怒吼,伸手推开宫人:“滚开!” “我要撕了她的嘴!” “王公公,你说!是不是这贱人去向皇后娘娘告的状?!”见王公公赶上来,姜美人怒目圆瞪,喘着气发问。 奈何身子被牵制住,不然她定好好教训这韩贱人! 王公公是长春宫里的总管太监,这些年跟在皇后底下做事,也见了各种脾气的嫔妃,但如同姜美人这般无知还狂傲的人,倒真是第一次见。 “美人,奴才话都还没说完您怎么就跑了,”王公公喘着气说道:“奴才刚说了,皇后娘娘昨夜头风发作,今早都免了各妃请安,怎么可能见韩才人?” 姜美人却置之不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定是这狗奴才怕得罪人才这样说。 她理了下衣裳,稳住晃动的金步摇,对着韩微嘲讽道:“就为了这么点冰就去告状,我都替你丢人。昨天装晕就看出你贱人本性了,怎么,你以为我没了这差事,难道还能轮到你身上吗?” 韩微不知她发得是什么疯,带着萤飞后退一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半刻钟前才醒。” “韩才人!”王公公头一歪,瞧见韩微赶紧上前几步,态度比对着姜美人时不知道多恭敬了几分。 “奴才给小主请安,前头怕扰着小主歇息便想着晚些再来,”他弯腰,双手奉上冰库钥匙:“皇后娘娘说,德妃生辰宴上的事儿,之后由小主您来监管。” 韩微嘴唇微张:“我?” 王公公是不是说错了? 王公公笑着说:“小主请拿吧。” 韩微偏头看了一眼姜美人,场面静寂无声,一度尴尬。 这钥匙对别人来说是个香饽饽,对她而言就是个烫手山芋。 她根本不想出风头惹人注意。 姜美人因怒火而发红的脸顿时煞白一片。 她打死也想不到,皇后娘娘竟真的将这差事给了韩微?! 韩微不过是最低等才人,有什么资格?! 她眼神淬着恶毒的光,像是要将韩微手给撕开抢过钥匙。 可还没等她动作,李禄带着人走了进来。 李禄手里拿着圣旨,看了一眼打趣道:“韶枫殿今日好生热闹。” 他对姜美人说:“姜美人,接旨吧。” 姜美人一听,当即喜形于色,赶紧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和衣裳,仰头挺胸地走过去。 她猛推了一把站在边上的韩微,威胁到:“侍寝过的妃嫔都会涨位分,你等着吧,今日耻辱我必当百倍奉还!” 韩微撑着萤飞站稳,轻声平静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若是一直这般嚣张跋扈,自会有其他宫妃钳制你。 她话未说完,但双方都懂。 姜美人冷哼一声,跪下接旨。 待众人准备妥当,李禄打开圣旨念道:“圣上有旨………” 圣旨上列举了姜美人一条一条的罪责,什么善妒、什么滥用私刑、前前后后有近十条! 众人越听越不对劲,这不像是晋位分的圣旨啊。 “……降为才人,迁至泠水宫。”李禄收起圣旨,对姜才人说道:“才人,请吧。” 泠水宫位于最偏的西南角,里头住着的皆是先皇时期不受宠的妃嫔。 是人人避之若浼的冷宫! 姜美人……不,姜才人是圣上登基以来第一位去泠水宫的妃嫔。 姜才人如遭雷劈,呆滞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得了那些赏赐,差事也办得好,应该是升位分的,怎么会、怎么会……… 没等她多想,就有宫人上前将她拖出去,姜才人挣扎着抬头,俩人一站一半跪,正巧对上韩微的目光。 阳光炽热刺眼,对方精致好看的眼眸里是茫然又怜悯的眼神。 像一朵娇弱受惊的小白花。 李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韩才人,韩才人这相貌,怎么看都跟传闻中“不堪入目”的模样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再看她从里到外都透出的“一无所知”,也不像是会装晕吸引圣上注意的样子。 瞧这憔悴的面色,还有那孱弱的身子,李禄下了定论。 韩才人必是真晕。 * 长春宫。 寝殿内燃着绵绵淡雅的安神香,室内温度适宜,皇后靠坐在床头,额上戴着金丝线绣双凤游云图案的五色锦锻抹额,大宫女青月站在窗边替她轻轻揉着头,不解地问道:“娘娘,您为何要将这差事交给韩才人?” 韩才人位分如此之低,不知道的怕是会认为圣上是在折辱德妃。 生辰宴从来都是内务府一手操办,先前那姜美人是德妃娘娘亲自向皇后娘娘求来的。其中是好心还是歹意,别人可能不清楚,但青月却清楚得很。当时她拿了御膳房送来的早膳正准备回去伺候皇后娘娘,路上听到几句姜美人对德妃娘娘出言不逊的话。 可怜这姜美人被当作德妃娘娘当作宫人使唤,竟也把这当成个好差事。 可韩才人与德妃娘娘尚未见过面,韶枫殿与玉棠宫相聚甚远,怎得会让韩才人接了这差事? 青月想了好久都没想通,这才忍不住开口问。 皇后闭着眼,淡淡开口:“想交差事的,不是本宫,是圣上。” 姜美人刚侍寝过几天就被打入冷宫,其中有无韩才人手笔还犹未可知。 但能让皇上还没照面就替她罚人的,韩才人还是第一个。 曾经她以为韩才人心机深沉,装作小白花的样子在后宫里,故此才能默默无闻却又始终不沾一身腥。 可如今从另一角度来看,她的猜想未必正确。 “更何况,”皇后睁开眼,眼波流转,“韩才人一入宫就被安排在韶枫殿,先下又赶走了姜美人。这一桩桩哪一件不是把韩才人置于风口浪尖。” 她轻笑了几声,眼里的带着自嘲意味低声喃道:“圣上不过是将后宫女子当个玩物取乐,说杀就杀,说罚就罚。韩美人领了差事,看似是得赏了,实则却………” 她目光投过随风浮动的薄纱床幔,昨夜大梦一场,夜半惊醒,竟恍若隔世。 梦里她被圣上一杯毒酒赐死,圣上没给她丝毫辩解的机会,眼里满是冷漠,看向她最后一眼就像是看个死物。 那眼神如尖刀刺心,今日再回想起来,依旧吓得她浑身发冷。 青月见状,赶紧去一旁榻上取了披风。“娘娘,注意身体。” 皇后任由青月给她披上披风,垂首遮掩住眼里的震惊和痛苦,额角阵阵抽疼。 梦里她被关入慎刑司,众叛亲离,无人问津,严刑拷打已非人样的时候,是韩才人买通了衙役,进来照顾她、给她喂粥,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 这般让韩才人费劲心思,冒着大险的原因,竟是她曾替韩才人在圣上跟前解围。 这件她毫无印象的事,在最后时候给了她温暖,当她觉得人心险恶的时候又看到了人性善良的一面。 这次将差事交给韩微,一方面是圣上旨意,另一方面,她也存了自己的心思。 * 德妃生辰就在两日之后,韩微突然被分了这差事,身体都还没养好,就被迫马不停蹄地开始上手办事。 姜美人被打入冷宫,也没人跟她交代进展如何,虽有着祖制,但这次圣上要请德妃母家一同前来参宴。 德妃乃镇国大将军程志远嫡女,当初在潜邸时便被纳入府中成了侧妃之一。 韩微自小被关在内宅,少有外出机会,对后宫嫔妃了解甚少。这回借着差事,倒是对后宫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圣上不似先皇那般热衷于后宫女子,忙起来时一个月都来不了几趟后宫,嫔妃也只有十几个,本有近二十个的,但前段时间香消玉陨了六位…… 韩微垂首望着满院的四季海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阳光下沐浴着的海棠花鲜亮娇嫩,花瓣细腻柔软、花型饱满俏丽,能看出花匠每日是花了万分心思养护的。 听说是因德妃娘娘最喜海棠花,这才有了德妃娘娘玉棠宫里的四季海棠。 足以见得德妃圣眷之浓。 “小主,这青花瓷瓶放哪?” 韩微回过神,就见两个太监拖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云映海棠双耳瓶走了过来。 韩微还未细瞧,一旁帮忙的内务府总管张德公公见了,赶紧小跑过来,抢话道:“可得扶好咯!这青花瓷瓶是圣上赐给德妃娘娘的,是娘娘最心爱之物!” 她看了眼花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这花瓶熏的香有些奇怪。 “放东南角吧。”小太监们还抬着花瓶,韩微没细想,淡淡吩咐了一句,接过萤飞呈上的海棠花束,往东南角走去。 德妃娘娘前几日提了要求,说生辰宴上要满殿海棠香。 今日一早又派了太监来韶枫殿来,指明要让她亲手插|上海棠花。 “韩才人,娘娘说了,要请您将前厅四个角都插上花,”传话太监再次强调道,“今日便请您去趟玉堂宫。” 为了不引起圣上和德妃娘娘的注意,这生辰宴布置得太好了也不行,布置得太差、丢了皇家颜面惹祸上身更不行。 韩微面色平静地修剪着花枝,心里却反复平衡了多次,细细想着这几日以来的布置。 插完手里的花,韩微刚准备转身离开,就感到有人用力撞了她一下。 韩微下意识地想抓住边上的东西支撑自己,可当她眼角余光扫到边上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瞳孔顿缩,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顾不得会摔伤自己,韩微抓紧了青花瓷瓶一耳,想用力护住它,让它恢复平衡,却不想这瓷瓶实在是重得厉害。 电光火石之间,她被瓷瓶反拉着摔倒在地。 清脆响亮的瓷碎声如平地惊雷,吓了众人一跳。 “哪个不长眼的狗……”张德公公扭头正准备斥骂,却看到韩才人跌在地上,边上是那青花云映海棠瓷瓶的碎片。 韩微左手心被扎了碎瓷片,青砖坚硬,撞得她身上一阵剧痛。 她低头一看,就见右手满是血,一动就有更多的血往外涌出,一阵阵疼痛从手心传来,鼻息间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还有一股更为清晰的、迷人的香味。 韩微扭头看向花瓶,眼睫半阖,这香…… 张德公公满脸惊惧,全心全意都在地上,他指着碎瓷片的手都在抖:“这这这……这可是德妃娘娘最最心爱的花瓶啊啊!” 他表面上急得不行,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以往各大受宠妃嫔的生辰宴都是由他一手操办,手里的油水虽不能名着拿,但暗中也拿了不少。 前头的姜美人不过是摆个谱装个样子,他倒也无所谓,可谁知竟突然换了个韩才人,事无巨细,往来杂物管得竟条理清晰,让他一丝漏缝都找不到,更别说从拿些油水了。 不过,这下可好了。 德妃娘娘脾气暴躁,曾有宫人打碎了一个小茶盏就被她用鞭子打了个半死,发配去了浣衣局,听说没几天人就没了。 萤飞想到这,心里又吓又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赶紧招呼人一起扶起还愣坐在原地的小主,心疼地托着韩微被碎瓷片划伤的左手,朝张德公公怒目圆瞪:“我家小主摔了!” 张德公公甩了下拂尘,哂笑道:“你家主子不过是伤了手,这花瓶可是碎了个彻底!” 他指着地上说:“等德妃娘娘知道了,别说是你家主子一只手,到时候还能不能把命保住都难说!”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通报声—— “德妃娘娘到!” 4、4 4 韩微按住萤飞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将素白的手帕虚虚握在手心,免得血滴落在地上。 她未曾犹豫,听见通报声便立即将手连着手帕藏进广袖中,缓步走向人前。 身为妃嫔,她必须得站在人前向德妃见礼。 她轻抿着嘴唇深呼吸了两下,抬头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桃红色宫装的女人,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朝殿内快步走来。 她眉目艳丽,上扬的眉梢眼角自带一股英气,身上首饰并不多,只在发髻正中戴了个镶宝石海棠满枝挑心,却也足够流光溢彩,令人夺目。 衣裳是上贡的流云锦,华贵高雅至极,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行走间环佩叮当。 韩微突然想到一句——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1 圣上确实对德妃娘娘宠爱有加。 德妃似是注意到韩微的目光,往韩微这边瞥了一眼。 她轻挑了下眉,艳丽的容貌里霎时露出遮掩不住的凌厉。 韩微脸色微白,低眉看向交叠的衣袖,被花瓶碎片刺破的手心正隐隐作痛,提醒她德妃娘娘并不见得会放过她这个摔碎御赐之物的人。 她垂首低眉,极规矩地向德妃娘娘行了礼。 德妃经过韩微身边时并没有放缓脚步,只是在韩微低头的那一瞬间眼眸微深。 她并没有叫起韩微,在主位上坐下后,眸光浅浅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宫女太监皆低头垂眸。 她抽出系在腰间的虎皮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黄梨木桌角。 很快,桌脚就被抽出了一道道的鞭痕。 韩微嘴唇被咬得发白,她这个角度,正巧就能看见那辩驳的鞭痕。 她闭了下眼,决心把事情如实相告。 也好过错漏百出的借口。 她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德妃娘娘漫不经心地说:“起吧。” 韩微起身立到一侧后,德妃便看到她身后满地的碎瓷片,依稀能见到花瓶原来的模样。 她冷着脸,带着怒气朝张德质问道:“碎了什么瓶子?” 张德就等着德妃娘娘问话呢,他连忙上前一步:“是圣上送娘娘您的生辰礼,青花云映海棠双耳瓷瓶。” 他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像是担心人听不懂似的。 德妃身边的宫女亭芳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道:“张公公,你既知这花瓶是御赐之物,竟还看守不利?!” 德妃娘娘有多珍爱这花瓶,后宫人人皆知。 这青花瓶上花纹,乃是圣上亲绘,自抬进玉棠宫后,娘娘每日都要亲自擦拭,视若珍宝。 曾有太监抬花瓶时不慎手滑,差点摔了这花瓶,娘娘瞧见了,当场抽出鞭子将人打了个半死,气了好些时日才消。 这件事也没遮着掩着,稍作打听便能知晓。 周围跪在韩微边上的宫女太监们后挪了几小步,一想到那被打得断了腿的太监,就觉得浑身发寒。 德妃娘娘母族乃是将军府,在后宫从来不肯吃亏。 往日那都不见得把皇后娘娘和德妃放进眼里,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处置韩才人,怕是跟处置一个宫人也相差无几。 众人悄悄地抬起眼,对韩才人投去怜悯的目光。 说是主子,有时候想好好活着反倒是比他们这些宫人们还要艰难。 “说,谁摔的?”德妃把玩着手里的鞭子,鞭柄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平安扣形翡翠。 传言这是程大将军远征缅族时收获的战利品,色泽形状皆为上品,向当今圣上求来的赏赐,为刚入府为侧妃的德妃娘娘打成了平安扣。 可就是这鞭子,也没得到德妃娘娘的亲自养护。 张德见德妃面色不愉,心中却暗自狂喜。 这毫无圣眷可言的韩才人,即便是再巧舌如簧、能言善变,也必要被德妃娘娘狠狠责罚一番。 张德心里激动得很,表面上却使劲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他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眼神止不住地往韩微身上飘,像是畏惧似缩了下身子,这才咬着牙下狠心般说道:“是……” “是奴婢!”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宫女打断。 萤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爬到德妃面前。 她连连叩首,带着哭腔和沉沉怯意埋头说道:“求娘娘饶命,是……是奴婢一时不察,都怪奴婢手脚粗笨,求、求娘娘网开一面。” 萤飞刚就站在韩才人身后,听见德妃问话,再一瞧张德公公得意和迫不及待的样子,她便知道这桩事毫无躲过的可能。 韩才人脚尖刚抬起,萤飞便顾不得规矩,用力扯了她一把,咬着牙跪了出去。 韩微惊诧地望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 萤飞与她相处时日不多,当日学规矩,她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恩情,更不值得萤飞拿命来偿还。 宫妃打碎御赐之物,都要被责罚。 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宫女。 德妃狠狠地将鞭子甩到地上,清脆响亮的鞭打声吓得周围人皆是一颤:“你好大的胆子!哪只手摔的?” 萤飞吓得匍匐在地,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 德妃冷哼一声,扬起鞭子就要往下抽。 韩微来不及犹豫,上前几步挡在萤飞跟前:“娘娘且慢,这宫女的话做不得数。” 德妃被她打断,鞭子已经抽下,她只得立即将手中的鞭子换了个方向。 正巧张德站在一旁,见头顶朝自己挥来的鞭子,吓得目瞪口呆,一时愣住。 要不是一旁小太监机灵拉了他一把,他就得满脸开血花了。 张德惊魂未定,见那往前站的韩才人愈发不顺眼,眼里的厌恶和恶毒像是猝了毒。 韩微没心思关注别人,她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动得飞快。 但想到那花瓶内的香气……她抿唇道:“这双耳花瓶是嫔妾失手打碎,还请娘娘责罚。” 萤飞猛得抬头,眼瞳圆瞪,满脸的不可置信。 韩才人她、她竟…… 在宫里多年,萤飞早就看过不少表面主仆情深,一遇事便全推给贴身宫女太监的主子。本想着若韩才人主动推责,自己定逃不过。 若是韩才人受罚,她们这些做奴仆的,也少不了罪受。 那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即便是被德妃娘娘鞭打,她也博了个忠心的名头。 萤飞想着韩才人心善,总归是会保她一命。 可她没想到,韩才人竟会将她摘了个干干净净。旁边的太监踹了她一脚,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抬头盯着主子看了好些时间。 萤飞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地,氤氲出一小片水渍。 德妃将目光转移到韩微脸上,语气轻描淡写:“奴仆都护主揽责了,你身为妃嫔,竟还主动认罪。” 德妃话音刚落,一旁张德公公便焦急地向前一步,脱口而出:“娘娘,韩才人此言差矣!” 却又仿佛碍于没被传话,张德不敢多言,只得欲言又止地望向德妃娘娘。 哪知德妃娘娘丝毫没管他,竟只盯着韩才人……出神? 察觉到张德视线,德妃眼含冷意地瞥了张德一眼:“继续说。” 张德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转瞬就被满心的期待填满。 他能以一己之力掰倒嫔妃,这说出去,下面的人,哪个不哭着喊着要孝敬他。 那些新入宫位份低的妃嫔们,定会更加巴结他。 到那时候,还愁不能穿金戴银吗! 张德心里想得美,冷不丁一抬头就见到德妃皱眉的样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禀明实情。 他轻咳两声,装腔作势地说:“奴才见到两个小太监抱着花瓶过来,便立即警告了一番,要好生放置…… 他义愤填膺道:“可谁知韩才人为您插完花,竟装作被撞,故意往花瓶方向倒去,伸手就拽住了花瓶。” “您瞧,那满地的碎瓷片便是证据”张德往那一指,“娘娘您若不信,可让韩才人伸出手来检查一番。韩才人带着花瓶摔倒在地时手心压倒了碎片,娘娘您明察秋毫,一见那伤口便知真假。” 张德弯着腰,掩住满是得意的眼睛。 韩才人难道以为把手藏进袖子里,就能遮掩过去? 想都别想。 断人财路犹如谋财害命。 张德好不容易当上了内务府总管,为的就是从手中经过的油水。 德妃娘娘收起鞭子,快步走到韩微面前,眉头紧蹙:“你受伤了?” 韩微藏在袖口里的手不由地拽紧,一丝血迹从夏日轻薄的布料中渗透出来。 张德抬头瞥见了,眼睛一亮。 这下证据确凿,德妃娘娘见了伤口,必得怒上心头,亲手给韩才人几个巴掌才能解气! 韩微沉默片刻,点头,将手从衣袖里伸出,扯开带血的纱布。 她早已承认是自己打碎的,区别就在于是故意还是无心,受伤这件事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韩微虽然从小受到苛待,但毕竟也是伯府的女儿,一双柔荑不做粗活,只见白皙柔嫩,纤纤玉手,一眼望过去像是上好的白瓷暖玉。 可如今,白瓷暖玉上被划了道深深的口子,里头还嵌着不少细碎的瓷片,鲜红的血从伤口缓缓渗出。 张德一脸为难地抬起头,添油加醋:“这可是御赐的花瓶,存心毁坏御赐之物,本是大罪……” 韩微稳住狂跳的心脏,尽力稳住声线:“娘娘,嫔妾并未注意到身边是御赐花瓶,并非故意,那花瓶……” “去传太医!” 韩微话还没说完,德妃便扬声打断。 韩微怔住,她是不是听错了? 周边的宫女太监们都惊了,没忍住抬起头朝韩才人和德妃看去。 这是往日喊打喊杀,有权便有理,得理就不饶人的德妃娘娘? 连德妃身边的宫女都不确定,俯首再询问了一遍。 张德难以置信地看向德妃:“娘娘,您、您身子不舒服?” 德妃这般跋扈的脾气,怎么会给打碎了她心爱之物的罪魁祸首请太医? 定是气血上涌,为自己请的吧! 亭芳怒目相向:“张公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德妃娘娘!” 张公公抖下身子,连声道:“奴才不敢,只是……” “我说传太医。”德妃眉梢轻佻,“生辰将近,本宫不想见血。”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张德,摸着鞭子:“怎么,你不同意?” 5、5 在场的宫女太监们垂着头,互相打着眉眼官司。 万万没想到,德妃娘娘竟为一个才人请太医! 最傻眼的还是张德公公,但他一抬头便看到德妃手里的那根鞭子,生怕德妃娘娘手一抖,鞭子就抽他身上了。 刚刚的惊魂还未定,张德立即回神,赶紧跪下为自己辩解:“娘娘饶命,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德妃看见他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哼笑一声,也不叫人起来,先喊了亭芳过来收起鞭子。 她抬脚踹向张德:“滚一边跪去。” 狗奴才跪也不看看地方,尽挡着她看韩微了。 张德猝不及防地被踹了一脚,狼狈地往一旁倒去。 德妃牵起韩微完好的左手,朝她眨了几下眼睛,示意韩微别怕。 韩微一时间搞不清楚情况,见状便试探性地向人回了个笑。 却没想到德妃竟喜上眉梢,牵着她的手就想带她往厢房走去。 张德还等着德妃娘娘处置韩才人,却不想刚跪正了身体,竟见到俩人“姐妹情深”的画面。 他内心狠狠唾了一口,在这吃人的后宫能有什么姐妹情深! 德妃娘娘怕不是忘了正事! 张德不死心,跪爬过去,挡在德妃面前,提醒道:“娘娘,这花瓶……” “韩才人打碎御赐之物,按我朝历法……” “张公公!”德妃居高临下地睨看他,“你也不是大理寺的人,竟也管得这么宽。” 她往后看了一眼满地碎片,冷嘲道:“那青花瓷瓶是圣上送给本宫的生辰礼,那便是本宫的东西。” 德妃慢悠悠地说道:“若非要追究,本宫是否还要追究你一个看守不利,伤害后宫妃嫔之罪?” 德妃语气温和的不像样,却吓得张德面如土色,满身大汗淋漓。 张德疯狂摇头,想说什么为自己辩解,却觉得无话可说。 这后宫,为主子顶罪的奴才还少吗? 德妃见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子憋了半个月的闷气,终于散了出去。 半月前,她去佛堂礼佛,不知是否跪久了,竟晕倒在佛龛前。 再次睁眼醒来,她便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眼前这位打碎了她花瓶且向她告罪的韩才人,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 要不是前世那一场大戏,她根本注意不到这个人。 她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宫宴上被人当众污蔑有通敌叛国之罪。 往日那些惟她马首是瞻、拥哄在她身边的妃嫔们一听,眼神骤变,恨不得立即挪开位置,离她远远的才好。 树倒猢狲散,她算是亲身体验了个彻底。 她看着那些俯首帖耳的妃嫔脸上露出嘲讽、看笑话的得意表情,那一瞬间,一阵难以言喻的气愤和羞辱从心底冒出。 贴身宫女被收押带走,她气愤地嘲手下宫女太监怒斥,让他们作证自己每日除了玉堂宫便是佛堂,可所有人都瑟缩着,无一人开口。 她抬头望向高位那身穿玄色龙纹的男人,却只看到了那男人坐在威严的龙椅上,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上是令人彻骨发凉的冷漠。 满腔怒火一瞬间被浇得干干净净,她瞬间失去了全身力气,跌落在地,甚至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动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人人都恨不得与她拉开关系的时候,韩才人突然站了出来。 就像如今站在她面前一样,虽惧怕得厉害,但却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无畏感。 她那时才想起来,有时她去得早,能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在佛堂里,拿着干净的抹布细细地擦拭着佛像。 每次见到她来,这人低头行礼完便走开,给她让出位置。 哪知道在这关键时刻,竟是她从未关注过的人为她说话。 耳边张德假模假式的告状将德妃从记忆中拉扯回来,前些日子,打听到韩微入宫她便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是怕打草惊蛇,她早就去韶枫殿看了。 好在那姜美人蠢笨,主动送上机会给她。 一听到韩微接手生辰宴,她便立即唤太监,叮嘱一定要把韩微叫来玉棠宫。 今早去长春宫请了安,她便匆匆回宫,就怕韩微已经离去,俩人碰不上面。 前世的她陷于囚牢,没仔细看过韩微,如今细看,竟发现韩微容貌如此出色。 这一世的韩微年岁不大,白嫩的脸颊两侧还带有一丝婴儿肥,下巴微尖,与前世那张瘦弱的脸有些不同。 骨相生得极好,轻薄宫装下的身段也撩人得很。 手里的纤纤玉手柔软嫩滑,如若无骨。 更别说那双美得慑人夺魄的眼睛。 带着惧意望向人的时候仿若欲语还休,媚意天成。 德妃心中定下结论,若是男人见了韩微着双眼,定会怔愣出神,陷入其中。 要是曾经,她在后宫见了这样好颜色的女子,定是要打压一番,不让她们有见到圣上的机会。 可如今……德妃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付出过的满腔爱意还在心里,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好在圣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后宫,她也省了做戏。 是她过去爱得太谨慎太卑微。 如今细想,圣上那般冷漠无情的人,再绝色无双的女子恐怕也入不了他的心。 德妃派人领着韩微去偏殿休息,好生伺候着等太医过来。 离去前,她随意瞥了眼那摊子碎瓷片,便挪开了眼。 区区一个花瓶,碎了便碎了。 更何况,那是圣上送的,她正愁不知怎么处理。 韩微帮她砸了,反倒是美事一桩。 虽不能拍手称赞,但也不能委屈了功臣兼恩人! 余光注意到张德悄悄后退,德妃立即停住脚步。 难怪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她喊到:“张公公。” 张德吓得抖若筛糠,不敢再乱动。 德妃心情大好:“这满地的瓷片便由你亲手收拾,收拾完了,去玉棠宫门口跪上三个时辰,若是你表现得好,本宫倒是可以不让圣上治你的罪。” “谢、谢娘娘,谢娘娘大恩大德,奴才必定铭记于心!”张德一个劲地磕头,送走德妃后,他额头便已一片红印。 跪了太久,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踉跄了一翻,差点摔进那些碎瓷片里。 周围传来几声嗤笑声,张德面目狰狞地扭头找去,却只见各个宫女太监们低头做事,无人闲聊笑闹。 张德生的肚肥腰圆,废了老大的劲才蹲下去。 周围洒扫的宫女太监们几个堆在一起,朝张德指指点点。 “这张公公上任没几天便一直耀武扬威,仗着有贵妃撑腰就不把人放在眼里,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我真想赶回厢房畅快地笑他几声!张德他也有今天!” 张德愤怒地扭头瞪了人群一眼,却不小心将手刺进了碎瓷片里,顿时鲜血淋漓。 德妃娘娘下过旨意,在场的宫女太监根本帮他。 张德又气又憋屈,一张肉脸涨成猪肝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又不得不跪下接着收拾。 宫女太监们看了他一眼便不在把他放在心上,转头又聊起韩才人。 “没想到德妃娘娘还有瞧得上眼的人。” “对啊对啊,我都觉得娘娘这次必定不会放过韩才人了,哪能想到还为才人小主去找太医!看来德妃娘娘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跋扈。” “你新来的不知道,娘娘对其他妃嫔可从没这样好脸色过!这个韩才人不知有什么本事?” “姐姐,你说后宫来了好些新主子,德妃娘娘是不是在拉拢人啊?” “笑话,德妃娘娘什么身份,还需要拉拢区区一个才人吗?” …… 亭芳请了太医回来,见到这群宫女太监干这活还要把脑袋凑在一起,悉悉索索地聊着天。 她扬声呵斥道:“皮痒了吗?还不快去干活!” 众人这才收了心思,厅内再无人闲聊。 亭芳看了眼艰难弯腰捡碎瓷片的张德,哼笑一声,领着太医往偏殿走去。 刚走进偏殿厢房,亭芳就见韩才人坐在圆凳上,垂眸安静地想着什么,宫女萤飞红着眼眶,含泪跪在一旁。 身为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后宫位份低些的主子都对她礼遇有加。 亭芳把太医带到,刚准备走,却突然想到今日碎掉的青花瓷瓶。 已转向门口的脚尖硬生生地换了个方向。 亭芳正了正色,笑意盈盈道:“给小主请安。太医到了。” 韩微起身,说道:“辛苦你了。” 见韩才人面色温和,语气温柔,亭芳放下心来,这才回主殿去给德妃娘娘复命。 太医见了礼后,便打开医药箱,小心地为韩微处理伤口。 看着手上的细小尖锐的碎瓷片被一个个取出来,韩微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这就是那传闻中脾气暴躁,嚣张骄纵的德妃? 不仅没责罚她,甚至还为她请了太医? 韩微敢出来主动认错,那也是心中有依靠在,不然冒冒失失领罪,不就是上赶着让人责罚。 那依靠便是那股奇香。 可如今德妃娘娘大人大量,不追究她的过错,是否还要说明奇香的怪异之处,便成了个难题。 说了,恐怕她在这后宫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不说,又过不去她心里的那道坎。 见韩微眉头轻蹙,萤飞以为是伤口疼得厉害,她心疼地不行,叠声请太医动作轻些。 韩微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心去趟主殿,向德妃道谢。 顺道,还了这请太医的人情。 6、6 玉棠宫主殿。 德妃坐在梳妆台前,身边站着位年迈的嬷嬷。 嬷嬷替她摘下发髻上的挑心,犹豫着开口:“娘娘,您此番行事是否有些欠妥?” 德妃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哪里不妥?” 江嬷嬷是她的奶娘,跟着她从将军府进了王爷府,再入了宫,是她身边最最亲信的人。 只可惜,上辈子江嬷嬷年岁已高,今岁冬日染了风寒,没几个月便去了,只剩下亭芳一人跟着她。 “江嬷嬷,您有所不知,”亭芳刚从偏殿回来,一进屋便听到江嬷嬷的问话。 “请娘娘安。”她快步走过来,气呼呼地说,“江嬷嬷,那张公公好大的胆子!自己见韩才人不顺眼,便拿我们娘娘当枪使,话里话外都让娘娘罚那韩才人,好称了他的意。” 亭芳说:“仿佛娘娘不罚才人,便是落实了不敬御赐之物的罪名。” 江嬷嬷说道:“那确实是御赐之物。且娘娘您非但没有责罚韩才人,甚至还为她请了太医……” “那韩才人的嫡姐得罪了锦亲王,她又贪慕虚荣入宫,”她一边给德妃重新挽发髻,一边忧心道,“圣上给她这名份、又迟迟不召寝,这明里暗里都意味着圣上不喜她……” 德妃娘娘对圣上喜好一向摸得透彻,怎么如今倒像是变了似的。 德妃轻笑出声:“嬷嬷,你知道张德是谁的人吗?” 江嬷嬷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面容瞬间严肃起来:“王贵妃的?” 德妃笑着点头。 要不是她重生了,她都不会知道这内务府新上任的张总管竟是王贵妃的走狗。 江嬷嬷心里一阵后怕,王贵妃素来与娘娘不和,嫉妒娘娘能得到圣上关注。 只是没想到,王贵妃竟在内务府都安插了人手! 今年生辰宴上将军跟世子都要来祝贺娘娘,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 江嬷嬷拍了拍受惊的胸口,心思转了好几个圈,欣慰叹道:“娘娘英明。” 责罚韩才人跟卸去王贵妃的爪牙,两件事一比,孰重孰轻一清二楚。 娘娘此举不仅靠一个韩才人下了王贵妃面子,甚至到圣上面前说上几句,那张德公公哪还有机会来操办生辰宴。 这招借力打力,着实是秒。 亭芳一时间有些绕不过弯来,还想再问,便听到外头有人传话,说是韩才人来道谢了。 德妃摸了摸头上刚重新挽好的发髻,对着铜镜扬起嘴角,扭头问亭芳和江嬷嬷:“本宫这样不凶吧?” “??”亭芳认真道,“娘娘,您威严些才好。” 江嬷嬷赞同:“您身为德妃娘娘,威仪气度不可失。” 德妃:“……” 算了,问也白问。 “嫔妾见过德妃娘娘。”韩微走进屋内,规矩地向德妃见礼。 德妃:“快……咳起吧。” 一抬头便看到德妃娘娘坐在黄花梨椅,嘴角弯曲的弧度略有些僵硬。 韩微一时有些无措,打好的腹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眨巴几下眼睛。 德妃表情微变,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沉默了一会儿,韩微脸上扬起笑,向德妃道谢。 德妃从小跟着父兄在军营里长大,见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娇小姐们,只觉得她们娇柔做作得很,没欺负哭她们就不错了,更别说得到一声谢了。 进了王爷府,尔虞我诈,就更听不到这个字眼了。 这时乍然一听,她只觉得通体舒畅,神情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德妃:“小事不足挂齿。” 突然想到什么,她坐正了身子,试探性地问道:“韩才人,你……礼佛吗?” 韩微如实相告:“看过些佛书,练字时会抄写佛经。” 那便是不礼佛了。 德妃细细观察了下韩微的表情,心里有些失落。 看来,韩才人并没有像她一般重生。 不过,这也无碍,她可以护着韩才人! 这么一想,德妃心情又好了起来,嘴角弧度上扬,招手让韩微上前说话。 韩微走到德妃面前,轻声道:“嫔妾有些话想跟娘娘私聊。” 她面上笑容温和,说话也细细柔柔的,像是要跟德妃娘娘说些女人家的私房话。 可瞧见她严肃又谨慎的眼神,德妃觉得并不简单。 她心下一凛,挥手散退其他人,只留下江嬷嬷一人,让亭芳去门口看着。 韩微也让萤飞先行一步,回韶枫殿等她。 累了一天又吓了一天,萤飞该是早些回去休息。 萤飞却抹了下眼,摇头道:“奴婢去宫门口等您。” 没等韩微说话,德妃便不耐烦了,冷着脸说:“主子说话哪有你讨价的份,让你回去你就赶紧滚。” 她记得,韩微便是为了这小蹄子站出来顶罪的。 这么一想,德妃看向萤飞的眼神更加不悦了。 萤飞无法,哽咽地看了眼韩才人,见小主也想让她先回去,这才委委屈屈地抹着泪走了。 关门的时候,她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德妃娘娘又变成了副和善面容,招呼着让韩才人坐下说话。 外头风声呼啸,江嬷嬷起身关了窗,室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不少。 外头阳光不知何时弱了下去,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昏暗斑驳,连带着装饰得精致富丽的内殿都变得灰扑扑的。 韩微坐在德妃边上,从袖袋里掏出手帕来。 掀开手帕,里头包着的是一片染血的画有绯红海棠的碎瓷片。 韩微:“娘娘,这花瓶的香,请问是一开始就有的吗?” 花瓶碎后,场面一时间非常混乱。 韩微手心扎了好几块,萤飞给她粗粗包扎的时候,她便偷偷留下这片碎瓷片。 一是为了在德妃娘娘面前靠此将功补过;另一个,她则是想留着碎瓷片回去后细细分析这香味。 “送来时便有了。”德妃点点头,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花瓶乃能工巧匠花费了一年的心血制成,内里的熏香涂层是点睛之笔,用名贵的紫夷香反复地熏上好些个月,这才能保证香气持久不散。 花瓶刚制好抬进内务府的时候,圣上便交代了要好生保管。 内务府…… 德妃想到什么,猛然一震,厉声问道:“这香有问题?” 韩微点头,说道:“汪嘉谟的《胎产辑萃》中有言:妊娠羸瘦或挟疾病,脏腑虚损,气血枯竭,既不能养胎,致胎动而不牢固,终不能安者则可下之,免害妊妇,方用牛膝汤。” 她将碎瓷片递过去,“牛膝汤内含滑石、当归、牛膝等物1,可研磨成粉便可无色无味,混水后能形成这般斑驳的茶色小点。青花瓷瓶乃瓷器上品,内壁应当光滑白洁,可娘娘这双耳瓷瓶上窄下宽,瓶内光线昏暗,根本无法窥视内里,自然也就瞧不见这些茶色小点。” “这些牛膝汤的药材粉末混着紫夷香,会令香味更加诱人”,韩微喉咙收紧,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闻多了,可使有孕者滑胎,也可使常人无法生育。” 随着韩微的一句句话,德妃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听到最后一句,她再也忍不住怒火,挥手就扬起鞭子,将桌面上的茶盏瓷壶统统打碎。 外头亭芳听到动静,连忙开门进来,见到自家娘娘气得浑身发抖,韩才人坐在椅上,垂首看不清表情。 德妃胸/脯起伏剧烈,缓了好一会儿还是气得不行,她让江嬷嬷把碎瓷片收下,等心情平复了再好好整理思绪。 德妃问:“你怎么知道的?” 韩微:“姨娘给我留了一箱子医书,自小没有其他趣事,便翻看那些医术。娘娘若是不相信,可派人去查。” 说罢,她便将一路上走来时,将脑子里回忆的那些医学经典一一列出。 德妃摆摆手,语气坚定:“我信。” 韩微不仅前世帮她说话,甚至今世第一个照面又帮了她。 她从来不知道,后宫还可以有韩微这样仁善的人。 但总而言之,这两份恩情,她承下了。 德妃正准备道谢,就听到外头有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告说:“娘娘,圣驾来了!” 江嬷嬷一听,赶紧让亭芳找几个宫女太监,收拾这满地的碎片。 她向德妃说了一声,便立即走开,去将那块青花瓷碎片藏好。 韩微瞧着来去匆忙的人,脸色微变。 她、她并不想见圣上。 韩微服下身子,对德妃道:“娘娘,请问玉棠宫可否还有别的出口。” 德妃托起她,愣住:“你不见圣上?” 这后宫女子,哪一个不为见一眼圣上争得死去活来,韩微竟然不要? 韩微摇头:“圣上为了娘娘而来,嫔妾不该留下。” 再者……宫内能有那些传言而不被禁止,足以见得这位九五至尊对她印象极差。 见了圣上等同于提醒圣上还有她这个人存在,怕自己脑袋在头上待久了才会这么做。 怕德妃不答应,韩微跪了下去:“嫔妾恳求娘娘。” 德妃见韩微泪眼汪汪,一张漂亮的小脸急得都要哭了,心里也跟着急起来。 她刚准备喊人,话还没说出口,俩人却听见门口传来李禄的声音。 7、7 现在喊人是万万来不及的,过了台阶圣上就要进屋了,这会儿喊人,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圣上她屋里还有个韩才人吗? 德妃匆忙扫了圈屋内摆设,玉棠宫应她的要求装饰得简洁大气,一眼望去屋内明亮宽敞,方便她心血来潮时练会儿鞭子。 唯一能遮掩人的也就这扇屏风。 德妃赶紧把人往屏风后头塞:“你先待这儿,等江嬷嬷回来,你同她说,她会带着你从偏门离开。” 德妃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去接驾。 还得是满带笑意地前去接驾。 她一个人死不足惜,但她身后立着的是将军府。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敢为了一己任性而送上全家人的姓名。 前世那莫须有的通敌叛国之罪她还没查清楚,不能早早暴露。 韩微刚在屏风后面躲好,就听见德妃娘娘娇笑着行礼问安的声音。 声音温柔和煦,娇俏可人,跟之前判若俩人。 韩微正感慨,就听得一个低沉的嗓音淡淡说道:“起。” 韩微愣住,只觉得这声音有些隐约的熟悉感。 她垂首想了想,却想不出自己在哪听到过。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 姨娘走后,她甚少出府门,人都没见几个,更别说能见着圣上了。 跟前立着的是多扇折叠的玉屏,屏扇上绣满了精致华美的繁杂图案,屏扇周围是精致镂空的木质雕花,工艺精湛。 这玉屏虽好,但那镂空木雕却让韩微心里有些不安。 若想靠着屏风遮掩走出去,定会经过那些镂空缝隙。 只期盼圣上注意力全在德妃娘娘身上,不曾扭头看向别处。 “怎么请太医了?”走进屋内,楼傆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屏风。 沉沉男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韩微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在屏扇后站直了身子。好在她年岁小,身材纤细,身量也不高,可以被屏扇完完全全给挡住。 “轰隆!” 虽德妃应了她替她掩饰,但韩微心里实在紧张。 这会儿猝不及防听到雷声,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差点撞上屏风。 满打满算,她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前十几年一直待在后院、鲜少出门,进了宫又被层层叠叠厚重的宫墙隔着,见人皆是太监宫女。 现下圣上就与她一屏风之隔,对这位传言中令臣民闻风丧胆、却又令妃嫔趋之若鹜的九五之尊,缓过来后,韩微心里又是怕又是好奇。 听着德妃娘娘和圣上的交谈声逐渐远去,圣上没说,应当是没发现她。 韩微心里微痒,忍不住悄悄探头往木雕镂空处探去。 透过狭窄的缝隙,韩微只看到一个身穿暗金玄色锦衣的男人信步往主座走去,背影高大挺拔,气势强大。 待楼傆坐定,德妃接过亭芳端上来的茶,亲自端给给楼傆,笑道:“这几天热得很,天气又总是很闷,搞得人心里身上都不舒服,便喊了太医过来瞧瞧。” 她这一站,倒是正正好好挡住了韩微的视线。 楼傆坐在主座上,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德妃心脏狂跳,生怕被戳穿谎言,慌得差点端不住脸上的笑容。 德妃背后隐隐冒汗,殿门开着,屋外大风吹来,竟觉得浑身寒气遍布。 楼傆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应了一声。“屋内风少,倒是奴仆伺候不周。” “噗通噗通!” 他说说得轻松随意,却吓得玉棠宫内的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齐齐跪下去,以脸贴地。 众人明明怕得要死,却连一句求饶都不敢说出口, 生怕一求饶,反倒让自己死得更惨。 室内气氛变得严肃又压抑,即便是躲在屏风后头,韩微也仿佛觉得空间变得逼仄不少。 德妃一惊,若是以前,她定会以为圣上这是在关心她,可现在再听,里头却满是试探敲打之意。 她猛然想起自己前头光顾着让宫女们收拾地上碎片,竟忘了开窗通风。 德妃脸上扯出笑,让亭芳再去倒杯茶来:“外头风大,奴才们也是小心过头,生怕臣妾受了风寒辜负了生辰宴上您赐下的恩典。” 她话语一转,就将奴仆过错转移到生辰宴上,圣上赐下的恩典,是许将军府入宫为她庆生。 她此番话,搬出将军府来,倒是让楼傆多看了她一眼。 约莫是因为圣上登基前多年在外征伐,即便是登记几年,不再征战沙场,但穿着锦衣也难掩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全殿静寂无声,唯有德妃娘娘的那几句似女儿家撒娇卖乖的温言软语。 “轰隆隆——” “小主,小主!” 外头又是一阵雷声隆隆,天色顿时暗了下来。 韩微扭头一看,便看到江嬷嬷躲在屋柱后头朝她挥手。 韩微抚了抚跳动不安的心,不再听,转身垂首快步朝江嬷嬷走去。 临出门前,又是一声噼里啪啦的闪电声响,一道电光划破昏暗长空,照得室内瞬时亮如白昼。 韩微突然间心有所感,临近转角处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却不想这一眼,竟对上一双如墨般的双眼,看似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 韩微愣了愣,立马低下头。她只觉得整个人如芒在背,跟着江嬷嬷离去的脚步当即加快了不少。 德妃下意识地顺着楼傆视线看去,却只见到屋门口那一片灰蒙蒙的天色。 “圣上,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雨,”德妃笑着说,“不如留下在臣妾这用个晚膳?” 楼傆放下茶盏,说道:“不了。” “注意身体。”他淡淡说了一句,便起身离开。 李禄躬身立在一旁,见状立即起身跟着皇上离开。 “恭送皇上。” “娘娘……”圣驾走后,亭芳这才似大喘气地缓过来,手上的茶盏咣当作响,再也拿不稳,只得先放在桌上。 她刚一抬头就听娘娘叹了口气。 想着圣上冷漠的态度,说走就走,亭芳准备出声安慰,就见娘娘毫无留恋地转身,往屏风后头走去。 见屏风后面空无一人,德妃悬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了下来。 希望韩微早早回了宫。 “娘娘,圣上定是公务繁忙,百忙之中才抽出时间过来的,您……”亭芳小心翼翼地看向德妃脸色,娘娘盯着圣上送的屏风发呆,定是心里落寞极了。 “嗯……嗯嗯。”德妃盯着屏风看了好一会儿,耳边萦绕着亭芳语重心长的劝解。 她苦于不能一口气说出实情,只得敷衍地应上几句。 见到江嬷嬷走进屋来,德妃便如见到了救命恩人一般,快步走过去:“怎么样?顺利出宫了吗?” 江嬷嬷行了礼:“回娘娘话,玉棠宫去韶枫殿快一点的路,便是御花园的那条园中小道。奴婢领了才人到那条小道上,这才回来复命。” 德妃这才放下心,指着那屏风说道:“嬷嬷,你差人把这屏风挪一挪。” 亭芳正说着话,闻言一顿,差点咬到舌头:“娘娘,这屏风挪到哪儿?” 德妃指了指屋门口左侧:“那儿。” 她面容严肃,一本正经:“本宫要在那儿建一个茶室,就用屏风隔档。” 亭芳和江嬷嬷面面相觑,德妃娘娘自小军营长大,入了宫也不喜那些饮茶弄花。 这建个茶室,怕是连怎么茶都斟不好吧。 可瞧德妃娘娘认真的样子,俩人只好压下心中疑惑,齐声应下来。 德妃应付完圣上,只觉得比以前爹爹逼着她扎马步还累,吩咐完便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细细数来,这么多年圣上也没送她什么礼物,除了那花瓶,也就剩下这刚嫁入王府时收到的百花屏。 往日看是心头甜蜜,自欺欺人;如今看那叫一个窝火。 还不如放门口,等下次韩微来了,万一再撞到圣上,躲在屏风后头便能直接出去。 想到这儿,德妃心里又愉快起来。 * 韩微走在小道上,顺着江嬷嬷指给她的方向往前走。 御花园内花树繁多,奇石玉座间是巍峨茂盛的古柏老槐,夏末秋初还有不少名贵鲜花绽放,树上叶子也依旧郁郁葱葱,隐隐有遮天蔽日之效。 走过绿林,韩微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灰蒙,瞧着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她加快了脚步,心中懊悔刚不应该为了走得快些不拿伞的,这会儿只期待雨慢些下,下得小一点。 怕什么来什么。 韩微刚想完就听得天空一声巨响,霎时间漫天雨点倾盆而下,瞬间便湿润了韩微鬓发衣裳。 韩微抬起广袖掩头,脚尖换了个方向,打算去前方亭子里避个雨。 可她还未抬脚,却发现眼前出现一双绣有金色龙纹的黑靴。 跟她在玉棠宫里惊鸿一瞥的靴子一模一样。 有人给她撑了伞,头上噼里啪啦倾盆而下的雨点瞬间被挡住。 韩微耳边只听得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她咬了咬嘴唇,强装镇定地放下袖子,低头就地跪下来行礼。 唯有妃嫔之上,见君服身即可。 “嫔妾请圣上安。” 楼傆居高临下地看向韩微,单手撑伞,姿态闲适轻松地像是专门来御花园雨中观花的。 她看似从容不迫冷静自持,在这潮湿泥泞的石子路上也跪得规规矩矩,楼傆却从她簌簌颤抖的眼睫中看出她的恐惧。 李禄给韩微撑着伞,圣上一向不喜他人接近,他就被派来给才人撑伞了。 他眼睛不敢乱飘,心中却道:“见鬼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圣上离开玉棠宫不是回御书房,而是来这儿堵人! 往日不是这个嫔妃来给圣上送汤,就是那个娘娘说不舒服过来请圣上,不管去不去,圣上都是被堵的那个。 这韩才人……竟还有让圣上亲自来堵人的本事?! 楼傆盯着那颗恨不得埋进地里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躲什么?” 韩微却被这话中浅薄的笑意吓得不轻。 圣上……圣上果真发现她了。 她硬着头皮说:“嫔妾不敢随意窥见天颜。” 躲起来不给圣上行礼,论起来也是不尊上遮,理应当罚。 而当今天子手段残忍至极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韩微暗叹倒霉,好奇心害死猫,决心往后定要忍住好奇,免得再犯错。 可如今,却也不知是否能有以后了。 听着这句假装不懂、企图蒙混过关的话,楼傆脸上笑意散去,说道:“跟上。” “啊?”没听到什么惩罚的话语,韩微愣了愣,抬头却只看到圣上贵气逼人的背影。 李禄在一旁小声提醒到:“小主请跟上。” 韩微连忙起身,却不想自己刚进宫便跪伤的膝盖还没好全,这会儿被吓又跪得突兀,起身时膝盖一阵钝痛,双腿酸软,还未迈出一步便整个人往前倒去。 李禄也没想到这韩才人竟这般娇气,先前晕了,这会儿才跪多久竟要摔了。 他一手撑着伞,另一手赶紧去扶。 却不想御花园内上好的鹅卵石子淋了雨水,变得光滑圆溜溜的,他手忙脚乱地竟没站稳。 别说是扶住韩才人了,他反倒把人往前一推。 李禄心中大喊完蛋,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韩才人扑向圣上。 韩微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这下摔得不断个手也得擦破好几层皮。 说不定圣上对她这状态不忍直视,厌恶之下便让她滚回韶枫殿,少出来丢人,也算是另一种自救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根本没有出现,反倒是她腰间被环上一只强劲有力的手。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韩微心里顿起。 韩微悄悄睁开眼,入目所及之处,是自己一双的手正紧紧攥着那绣有暗金龙纹的玄色锦衣的衣缘。 许是太过慌乱,又或是人的求生欲望作祟,韩微拽的力气不小,竟然将圣上整件外衣都抓歪了样子,露出里头玄黑如墨的里衣。 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韩微脸一下子就红了,根本不敢再抬头看圣上脸色。 她紧闭双眸,当即松了手想跪下去谢罪,心中又羞又怕。 楼傆一只手稳稳地撑着伞,另一只搂着人。 只稍一低头,他便能看到怀中这人长了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却因年岁较小,五官还带了些稚气,娇媚中又有些清纯可人的样子。 明明胆大到扒他衣服的人是她,她却反倒先羞红了脸,甚至连眼角都红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中噙着泪。 倒像是他做坏人,把人给欺负了。 楼傆掐着嫩腰,将人揽进怀里,在韩微耳边幽幽地说道:“你倒是不怕死?” 8、8 韩微回到韶枫殿的时候,天色已晚,天边的夕阳赤红满天,没一会儿夜色便暗沉下来,唯有宫门口还有些光亮。 萤飞已经在宫门口等了好长时间了,见小主久久没回来,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悔,也不知小主有没有受到德妃责罚。 前头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去了趟玉棠宫,却被江嬷嬷告知才人早就回来了。 萤飞这会儿实在是等不了了,提着灯笼就要出去找人。 这刚出门,就见到远远有一熟悉身影往韶枫殿走来。 萤飞就着灯笼的光仔细敲了敲,赶紧跑上前去扶着:“小主,您怎么才回来?奴婢担心坏了!小主,您手怎么这么凉……” 夜晚的天气还算凉爽,可韩才人的手却凉得像冰块一样。 萤飞抬头看了眼韩才人脸色,顿时惊住:“小主,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韩微摇摇头:“先回去再说。”她浑身上下疲惫得很,脑子乱糟糟地一团,只想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萤飞闻言不再多说,只仔细扶着韩微进去休息。 净室内满是氤氲的热气,萤飞捧了套干净的衣裳进来,拨开层层白雾,瞧见泡在池子里的韩才人已经闭上了眼。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衣服,刚转身准备离去,便听到韩才人在叫她。 萤飞连忙应了声,走到木桶边上,瞧着韩才人从木桶中缓缓起身,她不由地呼吸一窒,旋即满心疑问涌上心头。 韩才人美貌身材皆仙人之姿,为何不能侍寝却不着急? 韩微轻声反问:“侍寝了,便好吗?” 萤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给问了出来,她斟酌道:“先帝在世时,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位妃嫔都卯足了劲去争宠,当今圣上虽对后宫之事不甚上心,但后宫娘娘们却也想着盛宠。” 对后宫之事不甚上心吗? 韩微披上衣裳,往屋里走去。“萤飞,伴君如伴虎。” 她虽已沐浴更衣,但鼻尖仿佛还能闻到那隐约的血腥味。 细细想来,圣上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真是奇迹。 她不识路,慌不择路地从御花园跑出来后,竟绕到了慎刑司门口,恰巧里头有几个太监拖出个人来。 那人身材肥胖,满身是血。 韩微本想避开,却在看到那人脸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她双手捂住嘴唇,生怕一不小心叫出声来。 胃里翻滚得厉害,恶心的感觉一阵阵地往上涌。 那人被拖得没了形,露出先前掩住的手,血肉模糊,十指全失。 若不是有侍卫过来禀报,圣上怕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慌忙离开的时候,她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圣上凉薄地说:“杀了。” 她竟没想到是这种残忍的杀法。 思及当时情景,韩微只觉得通体发寒,满心的恐惧伴着恶心又泛了上来。 直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为何世人皆称圣上“暴君”,为何这后宫要被叫做“吃人的深宫”。 韩微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安睡。 幽幽燃起的驱蚊香刺鼻难闻,韩微往日闻着都没什么大碍,今日却觉得难受得很。 “萤飞。”韩微叫来人,让她把香灭了,再去从她箱子里取个青黛色的包袱过来。 萤飞听着吩咐打开柜门,只觉得满鼻清香,只觉得浑身舒坦,疲惫尽消。 “小主,这包袱里装得是什么?”她双眸发亮地问道。 韩微拆开包袱,笑说:“我自己做的一些香囊,你拿个去罢。” 说着,她便准备从包袱里取了个出来交给萤飞,却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察觉不对。 “萤飞,点灯。” 萤飞赶紧点了蜡烛端过来。“小主,怎么了?” 韩微数了数包袱里香囊的数量,问道:“你可知,这些日子是谁打扫的屋子?” “打扫屋子是几个宫女排了班,轮着来的。”萤飞数了数,竟一口气报出五个名来。 姜美人去了泠水宫后,韶枫殿的人便多了起来,别处要去了几个人,但还有些留了下来,虽不及其他宫里,但人也不少。 韩微略一思忖,将这装了十几个包袱的香囊递给萤飞,说道:“明日你把这些香囊分给那些宫女太监们,这五人定要发给他们,就说是差事办得好,我要赏他们的。” 萤飞点头,不疑有他:“是,小主。” 平静地过了两日,便到了德妃娘娘的生辰。 韩微身上担了责,当天便早早去了玉棠宫。 德妃生辰,后宫嫔妃皆得来玉棠宫庆贺。 德妃却怕一个一个地说太过麻烦,便让韩微将人留下,待人齐了再一齐向她庆贺。 有德妃口谕在前,边上还有江嬷嬷陪着,不少嫔妃也是知道德妃性子如何,便在韩微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等人来齐。 韩微正准备让江嬷嬷去请德妃娘娘,便听有人说道:“我以为韩才人是有多大的本事,竟然挤走了姜才人来办这生辰宴。”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碧山翠绿的衣裳,指尖在屋子里摆放的海棠花上随意拨动:“只知道德妃娘娘喜好海棠,便将这满屋子都摆上了海棠。” 她看向韩微,用帕子掩嘴笑着说道:“韩才人是不是不识字啊?是否知晓‘俗’字怎么写?” 话音刚落,满厅的妃嫔便笑出了声。 韩微愣了愣,扭头看了眼江嬷嬷。 江嬷嬷蹙着眉,没说话。 瞥见众人脸上或是嘲讽或是幸灾乐祸的样子,韩微突然意识到,让自己在屋内摆满海棠花,怕是德妃娘娘私下的主意,众嫔妃们皆不知晓。 众人觑着韩微,三三俩俩坐在一起悉索说着话。 “陈常在话粗理不粗,确实是俗了些。”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也是本事。” “毕竟是庶女出身,没什么教养学识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知德妃娘娘见了,心情如何?” “那还用想,定是气得不行,得让人掌嘴才是。” “别说了,”一位身着天缥浅蓝色宫装的女子走出来,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却不想无人理她。 “俞贵人,我们说我们的,你管这么宽做什么?” 俞贵人面露委屈地咬了咬唇,走到韩微面前,温声安慰道:“妹妹莫要放在心上,她们一贯如此。” 她看了眼周围的海棠,说道:“还是能看得出妹妹花了好些心思摆上的,德妃娘娘大人大量,我帮你一同说说,定会原谅你的。” 韩微浅浅笑了笑,服身见礼:“俞贵人好,谢姐姐关心。” 语毕,她便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俩人的距离。 俞贵人这一番话,看上去像是安慰她,话外却坐实了她“俗气”、“惹恼德妃娘娘”且将那些“一贯如此”的嫔妃给说了进去。 “姐姐,”韩微说道,“姐姐竟觉得这满殿海棠俗气吗?” 陈常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乐不可支地说道:“还需再问吗?难道这不俗气吗?” 众人适时跟着笑了起来。 韩微等人笑够了,这才缓缓开口道:“听闻先帝曾写了首《海棠》,说道“海棠院里寻春色,日炙荐红满院香”1。” 她向坐着的各位妃嫔服身,看向陈常在,笑意盈盈地问道:“常在姐姐难道觉得先帝说错了?” 刹那间,玉棠殿正厅安静至极,刚笑得最欢的几个人,立即用团扇掩脸,不敢再说话。 谁能想到,韩微竟扯上先帝了! 陈常在脸瞬间就黑了,她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就聚集在自己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摇头,便是自打嘴巴;可她若是点头,便是承认自己连先帝都觉得俗气。 侮辱先帝,这罪名压下来,轻则罚她一人,重则全家问罪。 陈常在攥着帕子的手骤然缩紧,手心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 她脑子转得飞快,须臾开口笑道:“韩才人不仅审美不行,连耳朵怕也是不好使。海棠香虽好,但那也得是生长在地里经过日晒后散发出来的,你这摘了花放在厅内……” 她拿帕子在鼻尖挥了挥,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这满殿的香气,熏得我头疼。” “既然头疼,那就滚回宫去!” 众人心里一惊,齐齐扭头向殿门口看去。 德妃娘娘手里捧着支海棠走进厅内,身后跟着的是程将军一家。 德妃满怀喜悦地想跟自家亲人好好聊上几句,想起殿内还有这些个嫔妃等着。 她本想让亭芳过来散了人了事,程夫人却在一旁念叨说“礼不可废”,生怕她骄纵过头,在后宫过多地得罪人。 虽然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她早已得罪了个遍。 但好不容易再见到家人,德妃不想破坏心情,便带了家人一同前来,等回了众人便是自家时间。 路上还碰到一小太监不看路,匆匆忙忙撞上来,得亏程少将军拦了一下,不然依着那不懂规矩的样子,德妃当场就要发火。 好不容易掩了火气,可谁想,她刚走进殿门,便听到这番猖狂言论。 程夫人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瞧着自家女儿甩出鞭子打在陈常在跟前的砖上,吓得人扑通一声跪下。 俞贵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忙拉了韩微后退几步躲起来。 陈常在连忙说道:“娘娘息怒,嫔妾没有……” 咣当! 陈常在跟前的砖又被甩了一鞭,顿时裂开几道口子,有一个裂块沿着陈常在的脸侧飞了出去,吓得她脸色瞬间苍白,不敢再说。 德妃在亭芳的搀扶下坐上主座,厉声问道:“陈常在,本宫问你,这满厅海棠何来?” 陈常在心里暗道不好,却不得不回话。“玉、玉棠宫。” 御花园的海棠早已凋谢,唯有玉棠宫的四季海棠还盛开着。 德妃又问:“那玉棠宫的海棠又是何来?” 陈常在脸上冷汗涔涔:“圣、圣上赐下。” “是啊,”德妃笑了,却听得陈常在心惊胆颤,恨不得当场晕倒在地,可江嬷嬷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怕是她一旦装作晕倒,江嬷嬷便会立马想办法弄醒他。 她心中恐惧万分,却听得德妃语气轻缓地问出更为骇人的话来。 “那你说的海棠俗气,是指本宫俗气,还是指圣上俗气?” 这根本就是无解之题。 陈常在匍匐在地,簌簌发抖,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罢了,娘娘您今日生辰,”程少将军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坏了心情。” 德妃看了眼自家哥哥,心中止不住地叹气。 他这哥哥说得好听是为人耿直,说得难听些是缺个心眼。 要不是时刻跟在父亲身边,哥哥早已因为这张得罪人的嘴被弹劾入狱了。 虽然是为了她好,但这后宫的事,他一个外男竟也敢多嘴。 好歹是自家哥哥,她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冷着脸说:“散了!” 德妃娘娘不追究可是不常有的事,陈常在哪敢再留,起身就往门口匆匆离去。 众嫔妃也立马告退,不带一丝犹豫。 可就在众人安安静静即将走到殿门的时候,一宫女突然开口说道:“贵人,奴婢瞧着,程少将军腰上系着的那香囊,怎么跟韩才人腰间的那个如此相似?” 虽是对着俞贵人附耳说的,但因厅内安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宫女疑惑问道:“为何连香味都一样?” 众人脚步放慢,朝韩微看去。 9、9 侥是完全没想到这宫女明明是对着自己说的悄悄话,结果竟说得人尽皆知。 俞贵人一脸受惊的样子,顶着众人目光,赶紧伸手捂住宫女嘴巴,一脸歉意地看向众人,旋即又用饱含担忧的眼神瞥向了韩微。 她先前就帮韩微说话,这会儿又是这样一副“我跟你很熟,我知道你藏着的这点小秘密,可是秘密竟不小心被说出来了怎么办?”的神态,无意间将这宫女说的话坐实了三分。 再者,俞贵人也是此次入宫新人之一,怕是在宫外之时便已与韩才人相识,说话的可信度便又高了几分。 大家本就注意到了她,这会儿哪怕是一个小动作都瞒不过大众的眼睛,更何况是这样几个大动作。 这下众嫔妃脚步是彻底停了下来,目光在韩微身上和程少将军身上来回扫视,表情微妙。 这香囊一瞧便不是绣娘统一做的,程将军一家入宫,穿得是官服,腰上佩戴了什么都一目了然。 程将军腰间只挂了些玉佩,唯有程少将军,琳琅玉佩之侧还挂了个小巧玲珑的香囊。 能让武将入宫都带在身上的,那恐怕是只有心爱之人的物件。 而这物件又恰巧与韩才人身上挂着的那香囊外形一致。 有擅绣活的嫔妃伸头敲了敲,不动声色地给旁人使了个眼色。 这粗粗一看,两边香囊上的绣活,明显同出一人之手。 这怎么想都觉得……… 众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敲了敲,只后悔自己走太早,不然现在还能坐在位置上好好看这出戏。 谁能想到,这韩才人才刚入宫,竟能惹出这样的事来! 胆子可真够大的! 难怪要抢了这差事,感情就是为了见情郎啊! 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必死无疑。 俞贵人余光看见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她心中暗喜,面上却继续维持那愧疚又担忧的神情,欲盖弥彰道:“妹妹,小荷乱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又转身向德妃行了礼,一脸痛心:“娘娘,许是这宫女一时晃了眼,没瞧仔细看错了,嫔妾回宫后定会多加管束。” 韩微瞧着她这副惺惺作态,心中叹了口气。 终于来了。 从那香囊消失,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俩日的平静怕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平静罢了。 这俞贵人从一开始帮她说话,与她靠近,再如今这些话,看似是为了她好,实则每一句都将她推入陷阱。 等着这个罪责被坐实。 希望,德妃娘娘能够公正公允。 韩微抬头,正巧对上德妃娘娘探究的目光。 德妃娘娘眸光温和,见她朝自己看来,甚至还眨了下眼睛。 韩微:“……” 或许,她不用担心了? “娘娘,这宫女小荷有没有看错,派人对比查看两个香囊便可知晓!” 陈常在先头在韩微那吃了亏,这会儿终于抓着韩微把柄了,哪能不把面子找出来。 俞贵人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地开口,说完斜眼看向韩微,眼神挑衅。 却不想韩微根本不接她的眼神,让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都白施了。 韩微面上一丝慌乱也没有,面容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平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仿佛说得不是她一样。 陈常在气得瞪了她一眼。 表面上这么冷静,心里指不定多么慌乱! 勾结外男,看你这次捅的篓子怎么补! 程少将军乃德妃娘娘亲兄长,德妃若是不能公正公允,定会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再想有如今这番恩宠怕是不可能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凭一己之力掰倒德妃娘娘,陈常在浑身都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召来绣娘查看。 她是圣上登基前最后一批入府的,那时德妃娘娘便已是府中最富圣宠之人,连当初的王妃、如今的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而圣上之后又南征北战,根本没多少时间来后院、后宫,她的位分便一直留在了常在。 瞧见陈常在那副着急的蠢样,德妃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群人真以为她的恩宠是靠自己得来的? 若不是父兄前月在边疆战场在取得胜利,在微末极险的状态下不放弃,以小博大打退敌军,她这生辰宴只会是玉棠宫内自办。 兄长也为此胸口被敌军长枪刺伤,入宫时为了掩盖身上的血腥味,这才在腰间挂上了香囊。 哪知道,这香囊竟会被人掉了包! 若她还是前世的她,可能不会注意,甚至注意到了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可重来一世,好歹也是多活了几年的人,又怎么能不多留个心眼。 再者父亲虽领兵打仗,但也沉浮官场多年,在武功高强的人眼中搞这些小伎俩,简直可笑。 德妃沉默地与家人对视了一眼。 在众人看来,这沉默像是要平复内心的惊诧。 程少将军摘下香囊,拱手呈上:“请娘娘明鉴,臣从未见过什么才人。” 德妃点点头,摆手让亭芳接过,再派人去绣衣局请掌事嬷嬷来。 “韩才人,”德妃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陈常在哼了一声:“证据确凿,还有何话说。” 韩微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娘娘,嫔妾想先问问俞贵人。” 德妃点头。 俞贵人表情有一瞬间僵硬,想到后续的安排,她心中安定,面上依旧维持之前那副表情:“妹妹,你问吧。” 韩微:“我身为小小才人,没资格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便也没了机会认识各位姐姐,今日才得有机会见到各位姐姐。”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敢问俞贵人,您身边的宫女又是如何得知,程少将军的香囊与我身上的香囊香味相似呢?” 没等俞贵人回答,那小荷便扑通一声跪下,声声有力:“奴婢不敢妄言!” 她说:“贵人在刚入宫时,教引坊的陈嬷嬷前来教习规矩,奴婢曾在陈嬷嬷身上见过这个香囊,说是韩才人给的,因着奴婢与陈嬷嬷的旧缘分,这才闻到了香味。” 小荷话说得斩钉截铁:“奴婢当时只觉得这香味格外奇特宜人,便记在了心上,今日程少将军走入殿后,奴婢便一下子觉得这香味很是熟悉。” 韩微解下香囊,走到宫女小荷身旁:“你确定,程少将军香囊的味道跟我这香囊的香味一致?” 小荷扭头看了眼俞贵人,咬咬牙道:“奴婢确定。” 韩微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浅笑起来,她解开香囊,让萤飞带着香囊在殿内众位嫔妃面前走了一圈。 “姐姐们应当能闻到这香囊中散发出来的、最明显的便是茉莉花香。这茉莉花是奴婢在夏初家中采摘,晒成干花后碾成粉末装入香囊。”韩微说话声轻轻柔柔,却让人不自觉地认真去听。 众嫔妃往日无聊,赏花便是一项极其有趣的活动了。这茉莉花的香味如此浓郁明显,又怎么能闻不出来。 当下听了韩微的话,便连连点头,旋即又扭头看向程少将军。 韩微:“德妃娘娘,不知可否拆开程少将军的香囊,来辨一辩这香气。” 见韩微一点都不心虚害怕,德妃心中暗笑,连忙给亭芳个眼神示意。 也对,前世宫内来来去去换了不知道多少批人,唯有韩微维持着才人的称号,却依旧过得怡然自得,也得极其聪慧之人才能做到这般独善其身。 亭芳早已气得不行,这群人竟然污蔑少将军,这是根本都不想让娘娘好好过这个生辰! 最不济的情况,少将军可以功过相抵,然而娘娘没有龙子,又怎能求得圣上心软。 这时终于得到示意,亭芳立即解了香囊,拿到厅中去。 众人一闻,果然不一样! 韩才人的茉莉花香浓烈,解开后可熏一室;而少将军身上的香囊清新凛冽,更符合武人官兵的身份。 即便是外型一样,内里全然不同。这俩人之间又可能是没任何特别关系。 原本以为定局的事情如今竟又了不同。 众嫔妃眼神微亮,满眼期待地等着后续。 小荷脸色有一瞬间苍白,她俯身再拜道:“韩才人今日换了香囊,请娘娘派人去找陈嬷嬷,她能替奴婢坐证!望娘娘明鉴!” “什么事儿让本宫也来明鉴明鉴。”宫门口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语调慵懒随意。 德妃面色一凛,只见门口走出一身穿缊韨浅赤色烟云蝴蝶裙的女子,身材丰满有型,笑着轻挥团扇,一步一妖娆地朝殿中走来。 王贵妃怎么来了? 她一来,这件事便有些难办了。 王贵妃定会想办法在其中搅局。 瞧她打扮得比她这个寿星还要精致的样子,来意便不简单。 德妃眉头微蹙,起身见礼。 “今儿拖妹妹的服,倒是把这后宫众人一次性见了个便。”王贵妃满脸笑意地看向这殿内的一群人,随口说道:“倒是比得上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的阵仗了。” 虽然重生一回,但德妃依旧不喜王贵妃这幅笑嘻嘻的假面孔,当即也没什么好脸色:“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我怎敢妄想攀比,姐姐莫要笑我。” 王贵妃也不跟她扯这乱七八糟的口舌之争,眼角余光状似无意地瞥过俞贵人。 瞧见对方求助的眼神,她心中忍不住轻嗤。 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竟还要派人来请她出面压阵。 若不是为了来看德妃笑话,王贵妃根本不想来这恶心的生辰宴。 俞贵人也没想到韩微竟会给香囊换了个香料! 她早已让小荷打听了个遍,得知韩才人这几日用的香囊都是清浅的陈皮橘香,这才有了这一出! 哪知道韩才人与程少将军两人的香囊,竟没有一个是与“陈皮橘香”一致! 好在她六神无主之前,贵妃娘娘来了。 俞贵人看了眼贵妃娘娘,心中那块石头这才算是落地。 王贵妃挥着精致小巧的团扇,说道:“程少将军乃德妃娘娘亲兄长,为了防止德妃娘娘偏颇,不如由本宫来亲自定夺。” “如何?”她看向德妃,笑意却未达眼底, 10、10 御书房内,李禄低着头站在一旁候着,大气不敢出。 室内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在贡纸上来回勾画的沙沙声。 红酸枝镶嵌紫光檀万字锦地御案上焚着香,楼傆立于案前,像是极富有耐心地在纸上练字。 桌面上铺着的贡纸是金粟山藏经纸,纸面匀细,蜡磨光莹,隐隐沁入清浅的檀香,色泽洁白、均匀温和,传言可令用纸之人心情沉稳。 然而这纸上黑字却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笔一画间宛如尖锐锋利的刀刃,狠戾且无情,丝毫看不出半点佛家慈悲心肠,倒像是张充斥着血腥杀气的战书。 锦亲王楼景坐在轮椅上,侧头看了眼纸上的字。 想起不久前禁军侍卫长前来汇报的事情,他便觉得论起狠心,自己也不如这些后宫女人了。 而看他皇兄面色,竟是一点也不意外。 自己后宫都要长绿草了,皇兄竟也丝毫不放在心上,都没有这纸上的字令他上心。 楼傆写完最后一个字,蹙眉看了看,一把揉碎了纸扔了。 李禄见状,连忙上前把这纸团捡起,小步跑过去收拾桌面。 “皇兄,”楼景手推着轮椅上前,拱手道:“善仿字之人臣弟已经找到,不日便可到长安。” “嗯。”楼傆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楼傆:“说吧。” “皇兄不先去趟后宫吗?” 楼傆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说道:“怎么,你感兴趣?” 楼景摇头,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不感兴趣。” 他自小在后宫长大,对这些女人堆里你争我夺的事极度厌烦,只是,“这事涉及程将军,皇兄也不去?” 楼傆扔了布,斜坐在龙椅之上,单手撑着下颌轻勾了下嘴角:“不过是死几个人的事。” 楼景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地说道:“六哥,韩雅与永安候嫡子许宴定亲了。” 楼傆:“怎么?放过她了?” “六哥,”楼景才刚及冠,本年少温和的面容却有些阴鸷,说出的话也令人刺骨生冷:“我要许宴在新婚之夜上死。” 韩雅对他如此大不敬,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双腿是他心中之痛,就连皇兄都在为他寻遍名医,为他治伤,韩雅不过区区一个伯府嫡女,竟猖狂看不起他! 他不仅要许宴在新婚之宴上死,还要他死得难看,让韩雅颜面无存,日日被国公府上下所有人谴责唾骂,感受精神被□□之痛! 楼傆笑起来,语气冰凉不带一丝感情:“想杀便杀。” 皇兄说得如此干脆,楼景反而愣住了。 老永安候是开朝元勋,因功绩显赫被许以世代瓒缨,就连先帝都对他们一家礼让三分。虽后辈成就不如前任,但在朝堂上影响力也不小。 要不是怕影响皇兄在朝堂上的布局,他也不会心有犹豫,在动手前来问这一趟。 不过楼景转念一想,便想通了,当初皇兄在战场上坑杀百万俘虏都不眨眼,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一条人命。 如今得到准话,他便心安了。 待锦亲王离去后,李禄这才走上前,恭敬道:“圣上,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请您前去。” 楼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禄背后冷汗噌得一下就冒出来了,他又低了低身子,惶恐道:“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回了。” 直到关上殿门,他才敢松开紧拽着拂尘的手,手柄上已然是一层薄薄汗水。 他心中叫苦,皇后近日头风发作不见客,贵妃这才来找圣上。李禄也是想起韩才人能在圣上轻松逃脱,再者此事牵扯人数之多,他才来禀告的。 可没想到竟揣错了圣意。 * 玉堂宫主殿。 听到这话,德妃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污蔑人的小事,不足姐姐费心。” 贵妃脸上笑意浅淡,直直对上德妃的眼睛:“事情还没查清楚,妹妹就给它下定论可不好。” 她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德妃身边站着的父兄家人,意有所指道:“再说,与程少将军扯上关系的,哪能算是小事。本宫身为贵妃,应当为妹妹解决烦心事。” 德妃瞧她都把品级拿出来打压人,便知今日贵妃是铁了心不肯袖手旁观,要来掺上一脚。 亭芳在她耳边适时小声说道:“俞贵人住在浮月宫。” 王贵妃今日怕是有备而来,她若松了口,今日必定要被王贵妃狠狠打压。 两位主子谁都不肯退步,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偏偏陈常在像是没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般,瞥见门口动静,立刻大声道:“贵妃娘娘,嫔妾先前已派人去请了陈嬷嬷,如今她已在殿外,不如喊她进来,一看便知究竟!” 德妃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如刀,刀刀刺她身上。 这蠢人是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够大声吗? 往日只觉得她姿色平平,若非有个巡农御史的爹,当初也进不来王府。 韩微不动声色地看了陈常在一眼,先前陈常在与她有了龃龉不假,但陈常在如此明目张胆地把话只对贵妃说。 这不就差直说“德妃娘娘品级不如贵妃娘娘,所以主事之人应当是贵妃”了。 她就不怕得罪了德妃娘娘,日后在宫内生活艰难吗? 王贵妃用团扇掩面,唇角上扬,无声笑了。 陈常在倒是把她爹巡农御史的耿直谏言学了个七八分,这幅横冲直撞想什么说什么的人,倒真是个好棋子。 王贵妃顺势说道:“让她进来。” 陈嬷嬷被宫女领着进了殿,刚抬头,便撞上了韩微的眼神。 陈嬷嬷眼神闪躲,飞速避开视线,跪下给各位主子娘娘行礼。 韩微面色微凝,陈嬷嬷手中有她赠送的两个香囊,若是站在王贵妃那边,她这私通外男的罪责,可不一定能洗得干净。 王贵妃说道:“陈嬷嬷,听闻韩才人送你两个香囊?” 果然,陈嬷嬷点头道:“回贵妃娘娘,是如此。一香囊中的味道是香味浓郁四溢的茉莉花香,另一香味较为罕见,如今已散了干净,奴婢闻着特殊便记在了心上。只不过奴婢说不太出来,但只需一闻,便可辨成出。” 王贵妃:“把香囊拿给她。” 亭芳看了眼德妃娘娘,见娘娘点头了,这才不甘不愿地走过去,打开香囊,板着脸威胁问:“可是这味道?” 陈嬷嬷装样认真地闻了闻,又思忖了会儿,一锤定音:“是这味儿!” 她细看了看香囊,高声惊道:“奴婢瞧这香囊绣法,竟与韩才人送奴婢那两个香囊一模一样。” 说着,像是为了更明确一样,她从怀中掏出两个香囊来。 这会儿四个香囊放在一起比对,乍一眼看过去竟是一模一样。 王贵妃笑着说:“德妃妹妹,这可怎么办才好,人证物证俱在,我看得禀报圣上才行吧。” “贵妃娘娘,”韩微走上前,平静说道,“可否容嫔妾说几句话?” 她送陈嬷嬷的第一个香囊早已散了味儿,到底是啥味随陈嬷嬷怎么说都可以。 而另一个香囊里则是陈皮橘香,如今被换成了茉莉花香,看来陈嬷嬷早已被贵妃娘娘收买。 如今看来,这场栽赃陷害,竟不是只为了对付她,而是想通过她来对付德妃娘娘。 想利用好棋子,那也得棋子配合才行。 很显然,韩微并不想配合。 德妃娘娘于她有恩,如今娘娘生辰宴算是毁了,她不能再让程少将军背上这罪名。 王贵妃本没把韩微放在眼里,这会儿听见她说话便随意看了眼她,可这一看,便令她变了眼神。 这韩才人竟长得这样好颜色! 面若桃花,五官精致可人,面上皮肤细腻有光泽,许是因为年纪小,脸上那点肉竟也生得娇俏。 这一看,竟是让王贵妃明显感觉到了自己与韩微之间的年龄差距。 她声音冷淡下去:“还有什么话想说。” 韩微:“嫔妾技艺不精,只懂得两种粗浅调香。曾赏了好些香囊给韶枫殿的宫女太监们,味道皆是茉莉花香,娘娘可派人去查。” “至于这绣法,嫔妾更不敢托大,但这香囊绣法普通,绣娘们皆可绣得。且嫔妾入宫前长居深闺,根本无机会碰上程少将军,更别说赠送香囊了。” 她让萤飞把身上香囊取下:“另一种香便是萤飞身上这个香囊的味道,此香囊味道应是与陈嬷嬷其中一香囊味道一致。” 她敛下眼眸:“是否与程少将军的香囊味道一致,请太医前来检查香囊里放了些什么,一查便知。” 德妃眼睛一亮,喜上心头。 韩微果然是人美心善,竟然将自己亲手做的东西赏赐给奴才们! 好在她这份心善,这会儿倒是帮了个大忙了。 德妃说道:“贵妃娘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指了指跪着的小荷和陈嬷嬷:“不如我们去请一请太医,来瞧瞧是不是这些个奴婢口出恶言,胡乱说话。” “这要是乱说话,”德妃变了语气,狠狠说道,“该拔了舌头!” 小荷和陈嬷嬷听见这话,霎时猛抖了下身子,但脑海中却想起自己被威胁、命被控制的家人们,咬死了牙,埋头跪着。 程将军铁青着脸,他心中早就不满烦躁了,可奈何夫人一直拉着他,女儿前头又叮嘱过,这才憋住脾气看着这些人弯弯绕绕你来我往了一通。 如今实在忍不住,跟在女儿后头,鼻子出气,重重哼了一声。 王贵妃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小才人摆了一道,她冷声道:“是不是韩才人送的,韩才人说了可不算。既然说了要请太医来辨……” 她抬眼望向德妃,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便去请太医院院正来好好辨辨。” 韩微对宫中势力分布不清,但德妃却知王贵妃能说出这话,定是留有后手,她前头那话说错了,竟是走进了王贵妃的陷阱中去! 正在此时,殿门口传来太监传话声:“皇后娘娘到!” 众人纷纷跪下见礼。 皇后在青月的搀扶下走进殿内,身后跟着王公公和其他几位宫女。 她姿态端庄优雅,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态,蹙眉发问:“都在这胡闹什么?” 王贵妃连忙抢着说道:“娘娘,这可不是胡闹。韩才人赠了香囊给程少将军,此乃秽乱宫闱的大罪,望娘娘为了皇家颜面,定要严察严惩,禀报圣上才是。” 皇后娘娘乃梁国公府嫡女,最是看重规矩,牵扯上皇家颜面,定不会轻易饶了德妃一家与韩才人。 待到禀明圣上,没了母家支持,看德妃还骄傲什么! 王贵妃脸上露出笑来,斜眼看向明显紧张起来的德妃。 德妃暗暗咬牙,只恨自己笨嘴拙舌,没王贵妃这贱人话说得快。 “娘娘,事情尚未查明,并非贵妃娘娘所言那般。兄长这香囊与韩才人从未见过面,俩人毫无关系,又何来秽乱宫闱一说!” 皇后沉默不语,目光扫过众人,在韩微身上停了几秒便掠过,最终落在德妃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见皇后,韩微心中不免紧张。 皇后乃一国之母,她说出的话可比贵妃娘娘的话分量重多了! 皇后面容温柔娴静,轻叹道:“德妃,不过是赠兄长一枚香囊,这又有何不可说?” 话音刚落,德妃和王贵妃皆猛地抬起头,望向皇后娘娘。 在场嫔妃皆心中大惊,冒出同一句话—— 我没听错吧?!事情真相竟是是这样? 11、11 皇后今日只着常服,她穿了条金色云丝双凤展翅的长裙,走动间裙摆在身后逶迤散开,衬得她更为端庄高贵。 她在主位上坐下,柔声道:“都起来吧。” 王贵妃举着的扇子也不摇了,她沉声问道:“皇后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看了眼王公公,接过青月奉上的茶轻抿。 王公公甩了下拂尘,一旁垂首立着的几位宫女皆走了出来。他面上带笑道:“贵妃娘娘,这几位乃绣坊最出色的宫人及太医院的宫人。” 一宫女向众位主子们行了礼,指着亭芳手中的香囊说道:“禀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承蒙德妃娘娘不嫌弃,命奴婢做了这个香囊,当日奴婢用的是盘针绣并倒针绣。倒针绣被盘针绣掩盖,不易察觉,但只需顺着线细细拆开即可看出痕迹。” 她话说完,另一位宫女也跟着说道:“奴婢在太医院当值,当日亭芳姐姐带着香囊过来,命奴婢填香料。” 她缓缓说道:“当日亭芳姐姐特意吩咐了香味要清新、不能落俗,奴婢便往里填了薄荷、辛夷、苍术、佩兰、甘松……白芷等物,闻起来可令人倦怠的神思清醒,有股松山泠冽之味。” 这两位宫女是绣坊和太医院的主管宫女,在场不少人都见过,身份做不得假。 再者,这二人说话丝毫不见慌乱,话语间条理分明,有理有据。 最重要的是,她们是皇后带来的。 王公公对王贵妃行了礼,微笑着说道:“贵妃娘娘,程少将军身上这枚香囊,全然是德妃娘娘对兄长的满怀关爱之情呀。那些个爱搬弄是非的宫人,着实是乱说话,竟让贵妃娘娘也误会了。” 狗屁的搬弄是非! 到底是谁在搬弄是非? 王贵妃脸上笑容僵硬,却又不能在皇后面前拉下脸,姣好的面容反倒是变得有些扭曲狰狞起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重重道:“原来竟是误会。” 皇后娘娘一向不与人结盟,怎的这时候竟然帮德妃说话了? 难道就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程将军? 朝中又不止这一位可领兵打仗的将军! 王贵妃心里思绪万千,弯弯绕绕,只觉得满心烦躁。 她挥扇的动作不再闲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德妃和皇后。 然而这俩人丝毫没有什么结盟的意思,德妃绷着张脸,皇后闲适地喝着茶,一站一坐相距甚远,与往日相差无几。 这德妃只不过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整天舞着鞭子,论起口舌,在她面前落了不少下风。 王贵妃本想趁此次机会狠狠打压地她再无起来之日,哪知竟杀出个程咬金来。 莫不是德妃真的转了性,也玩起了心眼?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想法,王公公一脸被感动到的样子,对德妃说道:“德妃娘娘,听闻您还给令尊程大将军备了香囊,这一腔孺慕之情,奴才着实感动。” 德妃:“………” 她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她要不是努力绷着脸,只怕会惊掉下巴让王贵妃看出破绽来。 难道是亭芳自作主张准备的? 这小妮子倒是长进了不少。 德妃抬了抬下巴,配合演戏:“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哪知道竟让父亲先看了场戏。” 王公公挥手,先前绣坊的那位宫女便立即递上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程大将军木讷地接过香囊。 本只以为这场戏将会是女儿主导反击,可这一次次的转折,他都站在一旁看麻木了,甚至还想着今日圣上允他入宫与德妃一同庆生,是否为了让他看到这出戏…… 看着德妃一家父慈子孝一家和睦的样子,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温柔道:“都散了吧,让德妃妹妹好好过个生辰。” “青月。”她优雅地走过跪着的小荷和陈嬷嬷,温柔道:“宫人乱嚼舌根,便按宫律处置吧。” 说完,她便在王公公的搀扶下离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啊啊!”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就我!” “俞贵人,俞贵人,奴婢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慎刑司的人适时走了进来,将不断哀嚎的陈嬷嬷和小荷拖了出去。 按照宫律,乱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打入慎刑司,拔了舌头,再受上六六三十六个板子。 若能活下来,便罚去当最末等的宫人。 可自圣上掌权以来,从无一人能活。 王贵妃一脸铁青,狠狠瞪了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俞贵人,却在收回视线的时候恰巧撞上韩微的眼神。 她心惊了惊,竟下意识挪开了视线,等到再反应过来时已然丢了面子。 王贵妃把扇子往宫女身上一扔,扭头便走。 俞贵人满脸怆然,眼含泪水,哀怨地看了眼韩微便飞速低下头,藏了眼底的愤恨和怨毒,也跟着走了。 韩微:“……” 她真的跟俞贵人不熟。 众嫔妃心思各异地离开玉棠宫,路过韩微身边时,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本以为韩微一个小小才人对上贵妃娘娘,定会落了下风,哪知道这竟然成了贵妃与德妃之间的博弈之局。 这一招祸水东引,韩才人可不简单。 看来这后宫,往日可真热闹了。 * 韩微顶着众人目光若无其事地回了宫。 她在寝殿内歇息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萤飞正巧开门进来。 “小主。”萤飞快步走进,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来,“奴婢细细看了那些人,所有人都将香囊挂在身上,唯有秋梨,说是受了凉鼻子闻不着味儿,怕浪费了主子心意,便将香囊收了起来。” 萤飞派人跟着秋梨一天,今日他们从玉棠宫回来。 趁着才人在睡觉,萤飞便看到秋梨从太医院取了药包,躲在屋内拆开药包,往香囊里塞东西。 这才将香囊又好好收了起来。 韩微接过香囊。 香囊果真被人打开过。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微拉动,绳结便被她解开了。 她只用了普通的方法来缝制香囊没错,但这香囊的封口结却是她姨娘教她的细巧结。 此结表面上看着与其他结法没有差别,但知道内里玄机的人很少,能够打得开却不能够绑回原样。 香囊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陈皮。 无需凑近,便能闻到满鼻子的“陈皮橘香”。 只是韩微自制的陈皮橘香香囊里,除了大量的陈皮,还装了枳实、生姜。 枳实晒煮后像是切开的橘面,当时又是与陈皮一同晾晒,便染上了陈皮的味道,颜色也变得相近,轻易分辨不出。 韩微将香囊送出去,一是为了降低众人的警惕性,二是可以靠着这香囊内物如何来找出奸细。 一般的宫女奴才收了主子这样的赏赐,定是要日日挂着以显示自己对主子的忠心。 这才过去两日,所有人身上的香囊都还挂着,唯有秋梨谎称生病,不仅不挂香囊,甚至还把香囊里的东西换了一通。 韩微穿上衣裳,让萤飞去把秋梨喊来。 萤飞应了,带着秋梨回来的时候还让小太监带了盆冰来。 这几日天气渐凉,虽已不再日日供冰,但这后宫主子若有人需要也可立即去领。 秋梨长相普通,算得上是清秀,但躲在众多宫女太监中,就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心中有愧,见到韩微召见她,心里慌得很,脸上却只能露出笑来:“请小主安。承蒙小主挂念,奴婢身体并无大碍。” 韩微抿唇笑了,拿出香囊挂在指尖晃荡:“我赠的那香囊你怎么不用上?” 秋梨心中一惊,连忙磕头:“小主好心赠送,奴婢不舍得用,便想收起来,日日感念小主恩情。” “满口胡言!”萤飞呵斥。 秋梨:“奴婢不敢胡说。” 萤飞见她不肯说实话,便说:“日日感念小主恩情,那你将手放入冰盆中再来回话!” 冰盆里满是碎冰渣子,远远看着都能看出冰盆上方冒着的白雾,更别说把手塞进去了。 这光是想都能想到的刺骨寒冷,怕是会将手给冻伤。 秋梨也没想韩才人竟真的允许萤飞抓着她的手塞进冰里。 韩才人平日里好说话的那副样子难道都是装的吗! 十指连心,秋梨只觉得两只手都已经冻僵了,双手冷得发疼,疼痛从手指传到胳膊,令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她尖叫道:“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婢是忠心对小主的呀!” 韩微自小到大也没罚过什么人,这会儿面对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她也不会心软。 只是今日上午闹了一通,如今再看秋梨挣扎不肯说实话的样子,她心里忽然有些疲惫。 “萤飞,”韩微起身,往外走去,“你来问,定要问出是谁指使的。” 萤飞点头应下,满心壮志。 好不容易替才人办点事,她定要办得圆满! 今日若不是才人早有准备,机缘巧合下德妃也帮了才人,才人还不一定能够活着回来。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韶枫殿前院种着好些枫树,有些早枫的叶子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绯红。 一阵秋风吹过,吹得院角那棵银杏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满院皆是灰黄的银杏叶。 韩微坐在曲折长廊上,倚在美人靠上,神色淡淡地望着院子。 身后的尖叫声渐渐弱了下去,萤飞打开门,在韩微身侧附耳说了几句。 韩微:“送她回旧主那去吧。” 萤飞喊了几个太监,进殿把人拖出去。 今日这一切可真的太巧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后娘娘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她正在思考间,就听殿门口传来声响,李禄带着几个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一进来便行礼笑道:“恭喜韩才人……” “呸呸,”李禄虚打了下自己嘴巴,笑着说,“应当是恭喜韩美人。” 12、12 韩微起身,从曲折长廊中走出来。 她面容温和,柔声道:“劳李公公辛苦跑一趟。” 她轻抬手,萤飞便从袖袋里掏出个钱袋子来,笑着塞到李禄怀里。 李禄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收下钱袋,笑着说:“小主准备准备,接旨吧?” 韩微眉眼轻轻压低,疑惑询问:“李公公,圣上为何升我位份?” 萤飞跟她说过,当今圣上对后宫位份给得极其吝啬,不少王府的旧人在圣上登基时被封过一次,此后便再也无人获封。 此番入宫几人,侍寝了五人,五人都只得了些赏赐,并无位份。 姜美人甚至都被罚去了冷宫。 圣上行事竟如此随性? 李公公便知她有此一问,早就准备好了话:“小主此次德妃娘娘的生辰宴办得极好,程将军一家感动皇恩浩荡,就连贵妃娘娘都去圣上那儿夸了您。” “贵妃……夸了我?”韩微疑惑。 先前贵妃丢了面子,怎么会去圣上面前夸她? 只怕是话有表里。 李公公想起不久前乾和殿发生的事情,就有些忍俊不禁。 贵妃娘娘先前派人来请圣上不成,晚膳前便带着糕点补汤亲自来了乾和殿。 王贵妃重新装扮了一番,绫罗绸缎加身,走路间衣摆飘飘,香气袅袅。 她本还担心圣上是否会见她,如今进了殿,抬头瞧见圣上漫不经心地坐在龙椅上,披着奏折,她心中的担心散去,眼里满是爱慕之情。 她可是圣上亲封的贵妃! “圣上,”王贵妃服身行礼,娇娇地喊喊了一句,弯腰间,露出胸前令人眼热心跳的美景。 楼傆心情毫无波澜,换了本奏折:“说。” 王贵妃被他冷淡的态度刺了刺,猛然间想起什么,略有些尴尬地直起身,一步一摇地走上前去,端着补汤娇声道:“圣上歇息会儿喝点补汤吧。” 王贵妃:“圣上政务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呀。臣妾本以为能在德妃妹妹的生辰宴上见着圣上您呢。” 楼傆放下朱笔,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王贵妃见楼傆感兴趣,便立即顺水推舟地说了下去。 “……臣妾瞧着韩才人与程少将军也是有缘,身上挂着的香囊都能是同一款,”她笑靥如花,看了眼圣上表情,接着说道:“难怪德妃妹妹会让韩才人来办这生辰宴。韩才人能力过人,相必在闺中之时也很出色。” 楼傆眉眼间渐渐冷了下去,嘴角却还带着笑意:“德妃满意吗?” “啊?”像是没想到圣上会有这么一问,王贵妃愣了愣,答道:“应当是满意。” “既然爱妃都夸了,那当赏。”楼傆喊了声李禄,“传旨下去,封韩才人为韩美人。” 王贵妃面容呆滞,还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瞧着李禄应了声,出门宣旨去了。 她明明是过来挑拨离间的,怎么竟让韩微升了位份?! 李禄转身关上殿门的时候,还看到王贵妃面上青白一片。 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他人做了嫁衣,着实是被气得不轻。 李禄跟了圣上十几年,别的本事没有,不说十分,对圣上也是了解七八分的。 王贵妃想让圣上出手,可她却不知道圣上才是那个布置棋局的人。 棋面良方博弈正是展开的精彩瞬间,圣上又怎么会随了她的愿。 这不,赏封韩美人,便是圣上推波助澜了。 往日圣上对这后宫不甚关注,只旁观看戏,如今对这韩才人倒是比其他众人都关注得多了些。 李禄宣读完圣旨,把圣旨交给韩微的时候,又忍不住赞叹了句韩美人精绝艳艳的美貌。 对美人,自当是关注多一些的。 李禄又道了声喜,把身后带来的宫女太监留下,这才离开。 升了美人,身边服侍的人自然是要多一些。 留下的宫女穿着浅碧色的宫装,约莫双十的年纪,戴着一只朴素大方的银簪,面容秀气,沉稳内敛,她向韩微行了礼:“奴婢朝雨给小主请安。” “奴才小德子见过韩小主。” 因着韩微尚未侍寝,位份不够,之前韶枫殿内一直没有总管太监。如今升了美人,份例、物品与伺候的仆人应当是都升上去。 因着韶枫殿内还有姜美人那儿留下的几个人,所以只需贴身的一等宫女与总管太监即可。 这俩人是李公公带过来,韩微虽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但也不能随意打发了,便让他们各司其职,按李禄说的安了职。 这位份升得奇怪,韩微心里略有些不安,夜里睡得不好,寅时便迷迷瞪瞪醒了过来,再也没了睡意。 她升了位份,皇后娘娘身子也好了,便得去长春宫请安。 萤飞早早便准备好了衣物首饰,韩微刚喊了一声,她便积极地过来伺候了。 天还未大亮,屋内点了灯,韩微接过萤飞递过来的帕子,眼角余光却注意到安安静静候在一旁的朝雨。 两位贴身宫女,萤飞怕新人抢了她的宠爱也是可以理解。 “朝雨,”韩微轻喊了一声,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她,柔声问道,“你先前是在哪个宫里当差的?” 朝雨洗着帕子,平静道:“回小主,奴婢先前在长春宫当差。” 长春宫? 萤飞面露惊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朝雨。“那朝雨姐姐你怎么离开长春宫了?” 韩微眼瞳微缩,先前那股子迷糊劲儿顿时没了。 长春宫是皇后的寝宫。 先前还听说后宫人手皆够,怎得竟要从长春宫拨人过来? 韩微:“那小德子呢?” “奴婢不知。”朝雨端了香茶过来,沉稳的表情无一丝变动。“此次新的主子娘娘们入宫,皇后娘娘勤俭,未再招人,让各个宫里遣了些人,分到了各宫新主子那里去。” “奴婢先前尚未被派遣,便在内务府留了段时间。” 朝雨如此诚实,韩微反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若是皇后娘娘派过来的,朝雨为何又直言不讳? 若不是皇后娘娘派过来的,那还能是谁? 韩微点点头,掩下思绪,让朝雨接着服侍她穿衣梳妆,温声让萤飞去取早膳。 萤飞见状,对朝雨的敌意又多了几分,但碍于韩微吩咐,狠狠瞪了朝雨几眼,还是出门去了。 今日是韩微第一次向皇后请安,须得早些去才好。 她选了套浅碧色的宫装,色彩清淡却更衬着她面若桃花,颜色娇艳,将五官的精致好看更凸显了出来。 因着晚上没睡好,面色有些苍白,整张小脸蔫蔫的,更显得“我见垂怜”。 陈常在领着人刚走进韶枫殿偏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晨起图。 她今日还刻意装扮了一番前来,头上戴了支蓝玉雕花步摇,就为了打压韩微。 哪知她兴冲冲过来,摆足了架势,人竟然只是刚起! 她脸色一沉,当即便开口讽道:“妹妹起得可真早。” 韩微因着睡眠头本来就有些发晕,本想着用个早膳醒一醒神,却没想到来了陈常在这个不速之客。 人总是这样,躺着没睡意,起来后又想打哈欠。她刚准备打,就撞上了陈常在。 哈欠打了一半就这么硬生生止住了,憋得她泪眼婆娑,更是一副可怜样。 朝雨扶着她的手,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韩微服身:“嫔妾给姐姐请安。” “姐姐快请坐。” 正当时,萤飞空着手从殿外匆忙跑了进来,出门时穿身上干净整洁的宫装此刻都变得灰尘仆仆。 路过陈常在时,她忿忿地暗中瞪了眼陈常在身边的大宫女,气喘吁吁地跑到韩微边上,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韩微眼神落到陈常在身后两个太监手上。 两个太监并排站着,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两个御膳房的食盒。 “你手下的宫女可真有意思,看来你管教的本事也不怎么样。”陈常在见萤飞赶了上来,扑哧一下笑出声,重重喊道:“美人妹妹。” 萤飞听着她对韩微的嘲讽,气得当场就想冲上前去。 朝雨眼疾手快,赶紧把人拦下。 萤飞虽护主心切,但这要是冲上去了,可不是一般麻烦。 韩微还不想在宫内到处树敌。 她赞赏地看了眼朝雨,转头对陈常在感激道:“姐姐实在是客气,竟劳动姐姐亲自送早膳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格外好看:“妹妹不过是升个位份而已。” 仿佛一点都听不出陈常在话里的深意,也听不到那重重的“美人”二字,竟像是真真要感谢和分享来着。 陈常在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不要脸地直说! 升位份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只是而已??? 她想到自己多年都未变动过的位份,只觉得韩微这话是含沙射影,暗中嘲讽她。 她越想越气,只觉得心脏绞痛。 她气得发抖,为了更有气势而吃饱了的肚子此刻都被气得有些微疼。 “小德子,”韩微看了眼她表情,还以为是自己不够自觉,当即便对小德子说道,“还不快去接过食盒。” 她转而面向陈常在,神色诚恳:“常在姐姐辛苦了。” 陈常在气得脸都青了,可偏偏韩微话说得漂亮,都在夸她,这么多宫女太监看着,她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总不能对着说好话的人翻脸。 只得硬生生憋着。 憋得她心口发闷,赶紧给身边宫女使眼色。 大宫女当即往边上走了一步,挡住小德子的手。 陈常在好不容易缓过来,指挥道:“送佛送到西,既如此,那还不快给美人布早膳。” 大宫女应了一声,从食盒里端出碗热气腾腾的粥来。 却不想拎着食盒的太监竟手一松,整个食盒咣当摔在了地上。 大宫女连忙去救,却忘了手上还有碗粥,她扑腾了几下,粥竟洒向了韩微。 韩微先前已经被人暗中推了一次,吃了次亏,决计不会再吃第二次。 这次陈常在来势汹汹、面色不善,她本就留了个心眼,这会儿连忙后退,又有朝雨挡着,根本没被粥烫着。 只是裙摆上沾了点点白粥,得换件衣服才能去请安。 食盒盖子被砸开来,殿内碎瓷片摔得满地都是,食物残渣一片狼藉。 “瞧瞧!”陈常在惊呼,“美人妹妹,你这地也太滑了些!” “陈常在,您可别欺人太甚!”萤飞怒道,她没朝雨动作快,动手去拉的时候,韩微衣摆已经污脏了。 韩微敛眼,看着朝雨使劲擦着裙摆上的污渍,这碗粥是鸡丝菌菇粥,吃起来香气扑鼻,倒在身上也就没那么吸引人了。 这会儿虽天气已转凉,但食物还是很容易变味儿,更何况是沾了食物的衣裙。 韩微制止朝雨:“别擦了。” 听见萤飞这番话,陈常在冷了脸,挥手便想给萤飞一巴掌,却不想手刚抬起,就被朝雨抓住了。 韩微走向前,脸上笑意散去:“姐姐,这儿是韶枫殿。” 她虽不愿与人为敌,但也不能任由人欺负到头上来! 早在伯府,她便知道一味的忍让只会换来别人变本加厉的欺辱。 甚至会让更多人觉得她柔弱可欺,皆上前来踩她一脚。 陈常在瞬间变了脸色。 韩微这贱人是在威胁她?! 不过是区区美人,有什么资格威胁她! “韶枫殿地滑,”像是为了应证陈常在的想法,韩微突然冲她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可别摔着姐姐。” 陈常在心中终于有了点惧意。 她转头一看,周围多了不少人。 韶枫殿好些奴才本在原职上干着活,听到响声便匆匆茫茫跑了过来,毕竟这殿内可有着两位主子。 如今一个个拿着扫把、水桶、剪刀、抹布等物的,看起来像是韩微一声令下,便要帮着韩微来对付她似的! 陈常在靠宫女搀扶着才能站稳身子,她色厉内荏地喝道:“管好你的宫人,一个下贱奴才,竟也敢对主子大呼小叫!” 她本想借此烫伤韩微,让她不能去长春宫请安,如此惹了皇后厌烦又伤了身子,即便破例升位份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能侍寝! 她以祝贺的名义前来,还帮着送膳,谁都会说她一声好。 即便是受伤,韩美人也只能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烫伤了自己。 哪知,韩微竟然躲得这么快,只是脏了衣裙! 陈常在心有不甘,但这会儿也快到请安的点了。从韶枫殿去长春宫要好些时间,她可不能得不偿失,误了请安的时辰。 再加上这堵满宫门口的奴才,她是越看越慌,越慌越不想待。 “我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没空跟你扯什么嘴皮子。” 陈常在随便找了个借口,抓着宫女的手就往外走。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出殿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仿佛能感觉到背后韩微嘲讽她的视线,忍不住扬高了声音狠狠骂了几句扶她的宫女。 瞧着陈常在匆匆忙忙离去、颇有些狼狈的背影,韩微与萤飞、朝雨俩人互看了一眼,皆笑了起来。 待韩微换好衣裳,距离辰时请安已没多少时间了。 好在朝雨曾在长春宫伺候过,对宫内盘根错节的路也比萤飞更熟一些,当即便指了条小道,领着韩微过去。 经过御花园偶遇圣上,韩微心中对“小道”颇有些杯弓蛇影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此时圣上应当是在早朝,她纠结的心这才放宽了,随着朝雨带路,快步朝长春宫走去。 刚走近长春宫,她便看到陈常在站在宫门口,面露难堪地摘下头上戴的那支步摇,咬着牙递给了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神色倨傲,丹凤眼上扬,浑身珠光宝气的,发髻上竟也挂着一支与陈常在的同款步摇。 只是宝玉颜色与陈常在不同,她头上的是块碧色的玉。 她接过陈常在的步摇,狠狠砸在地上,玉珠落地的声音清脆响亮,陈常在仿佛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张淑怡高傲道:“本宫最厌他人身上之物与本宫相似。” 朝雨跟在韩微后头,突然微微倾身,对韩微附耳说道:“那是张淑怡,圣上久未宠幸后宫,最后一个宠幸的便是她。张淑怡商贾出身,被家人养得性格骄蛮,最厌他人与她戴一样的首饰,一样颜色的衣服………” 说到这,她猛得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想遮住韩微的身影。 可陈常在已经注意到她们的到来。 她冷笑一声,状似无意间瞥到,恶意满满地喊了一声:“韩美人,你怎得与淑怡姐姐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 张淑怡闻声皱眉,不满地扭头望去。 韩微自知躲不过去,刚准备弯腰行礼,就见张淑怡一阵风似地跑了过来。 朝雨与萤飞怕韩微受到欺侮,连忙挡在跟前。 张淑怡身后的宫女极具眼色地伸手去拉,趁着朝雨与萤飞没注意到自己,张淑怡绕了个圈,抓住了韩微的胳膊。 陈常在就站在不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韩微被抓住。 这张淑怡仗着父亲曾给圣上资助过粮草,算是半个恩人,便骄傲蛮横,简直粗俗得很,根本不会跟比她位份低的人讲道理。 她等着看韩微这次还能怎么巧舌如簧,怎么逃脱过去! 张淑怡把韩微拉起来,紧蹙着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韩微心中有些紧张,开口道:“嫔妾请淑怡姐……” 话还未说完,她就听到张淑怡兴奋喜悦地叫道:“可真真是巧了!我们今儿穿了姐妹装!” 陈常在刹时傻了眼! 13、13 韩微入宫时日短,如今又刚入秋,绣坊来不及赶制秋衣,人手都紧着那些位份高的娘娘们了,韩微这边只送来了两套秋天的宫装。 一套浅碧色,另一套是浅蓝色。 因着陈常在那么一闹,韩微只得换上这件浅蓝色的宫装。 哪知道张淑怡今日也穿了浅蓝色的宫装,只是衣裳上花纹繁复,布料也异常柔软光滑,一眼便能看出她与韩微的区别。 韩微略一抬眸,便看到张淑怡亮晶晶的眼睛和满脸的期待,她嘴巴张了张,改口道:“是妹妹荣幸。” 张淑怡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她伸手轻轻捏了把韩微的脸蛋儿,笑嘻嘻地说:“妹妹可真好看,瞧这小脸儿光滑白嫩的。” 韩微脸颊微红,轻声说:“姐姐才是貌美。” 张淑怡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的样子,但韩微没想到张淑怡竟这般好相处。 张淑怡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自己长成什么样儿她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韩微果然是人美心善,说话也这般温柔体贴。 “走,我们进去。”她伸手拉起韩微往里走去。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道:“妹妹,你是哪个宫的?” 韩微:“韶枫殿。” 陈常在眼睁睁看着这俩人手牵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朝宫门口走来。 她本以为张淑怡跟韩微是旧识,所以才不介怀对方与自己衣服色彩一样。 哪知道竟然是刚见面! 刚见面竟然不发火?竟然不派人扒了韩微衣裳? 后宫这吃人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姐妹情深! 张淑怡恍然大悟:“原来是刚封的美人妹妹!果然是个美人儿!” 路过门口时,她眼神往陈常在那儿轻飘飘地飘了一眼:“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是大,有的人啊是美人妹妹,淡妆那也是塞西施。” 她轻轻拨弄了下头上光辉璀璨的步摇,接着说:“有的人呢,即便是戴了宝玉那也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陈常在面色铁青,手里的手帕都被攥得皱巴巴,她气冲冲开口:“张淑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淑怡实在是欺人太甚! 先前砸了她步摇不说,竟还侮辱她! “陈常在,这儿可是长春宫,你连规矩都不守了吗?”张淑怡挑眉,“东施效颦,贻笑大方这几个字,你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吗?不懂的话,怎么不多看看书?” 周围响起不少人掩唇轻笑的声音。 韩微也没想到张淑怡这张嘴这么毒,但看到陈常在吃瘪,她还是弯了弯眉眼。 瞧见韩微神情上扬了几分,张淑怡心中微涨,一股带着满足的骄傲之情涌上心头,她昂着头,眼都不带斜地走过陈常在。 陈常在恶狠狠地瞪了眼那群狗奴才,宫女太监们见状赶紧机灵地垂下头,背对着陈常在偷偷地笑。 陈常在:气死我算了! 她怒气冲冲地正想反驳,哪知道张淑怡竟拉着韩微进了长春宫,直奔正殿而去。 进了长春宫再喧哗,那便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她胆子再大也没大成这样。 可话没说出来,这口气憋在怀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她只得让宫女赶紧给她顺顺气儿。 * 长春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多年的沉淀与积累让宫殿内雍容华贵,富丽堂皇。 与韶枫殿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殿内已经来了不少人,不是所有人都像陈常在那般遮掩不住心思,大部分妃嫔都脸上带着笑,互相姐姐长妹妹短的见礼。 萤飞早些时候便跟她说清楚了宫妃情况。 后宫妃嫔不多,除了今年入宫的,大部分都是当年潜邸就在的。 圣上登基时封了皇后、贵妃,贤良淑德四妃中只封了德妃与良妃。 皇后娘娘还未到,良妃这些日子受了寒,一直缠绵病榻。 只是没想到王贵妃今日竟称病不来了,想来是之前德妃娘娘生辰宴上受了刺激。 圣上已一年没给人抬过位份了。 如今韩微成了升位份的第一人,虽然只是升了美人,但那也是升。 旁人总是要多关注几分,瞧她到底是有什么本事。 韩微位份最低,除了新入宫被封的另两个美人,其他人都得一个个见礼。 她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面色如常地带着笑行礼。 这一屋子的人见礼下来,她膝盖又隐隐作痛了,泛着刺骨的凉意。 张淑怡见韩微轻蹙了下眉,赶紧拉着韩微在自己边上坐下,把面前的茶盏推过去:“快喝口茶歇歇。” 韩微温柔道谢,抿了口茶,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张淑怡又把自己边上的糕点推过去:“美人妹妹,你想说什么就说。” 韩微客气委婉地说道:“姐姐心善,谢姐姐照顾。” “嗨,这有什么,”张淑怡眼睛瞬间就亮了,盯着韩微的脸笑得十分满足:“因为你好看!比陈常在好看多了!” 陈常在刚准备在对面坐下,就听到这样一句,更是气得不行,当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只恨不得当场过去跟张淑怡吵一架,好在被身边宫女拦住了。 韩微低下头又喝了口茶,露出染上绯色的两个耳朵尖尖。 张淑怡眸光有一瞬间的闪烁。 周围的嫔妃们互相小声地聊着天,偶尔会有笑声传来。 虽然虚与委蛇,但也好过她脑海中哀嚎遍野、哭声漫天的后宫。 前世的她,因父亲受贿被降为常在,搬去了韶枫殿。 父亲身为皇商却谋求私利,私自贩盐至邦国谋求私利。 圣上重法严苛,冷心冷血,她不可能再有升位份的机会。 陈常在当着她的面剪碎了她所有的衣服,让她在严冬里无衣可穿;砸烂了她珍贵的首饰,狠狠捻踩了她的骄傲和对家人的念想。 在她被所有人落井下石的时候,是韩微帮了她。 韩微给了她衣裳过冬,分给她吃的、用的。 虽然没了资格参加宫宴,但她却跟韩微一起过了最平静最温暖的一个除夕。 只是后来韩微不知为何被罚去了佛堂,她被禁足于泠水宫。 再也没办法知道韩微的消息。 在韶枫殿的那段时光,是她生活最纯粹也最快乐的时光。 是她想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淑怡姐姐与美人妹妹关系可真好呀。”一旁传来俞贵人轻轻柔柔的声音。 俞贵人坐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像是真心艳羡:“美人妹妹不仅为德妃娘娘办事尽心尽力,连淑怡姐姐都对美人妹妹这般好。” 张淑怡顿时变了脸。 殿门口德妃娘娘被亭芳搀扶着朝里走来。 俞贵人这话说的简单,可她自入宫以来跟德妃相处不多,唯一相处的也就是互相暗中攀比、明着争宠。 俞贵人这是在提醒她韩微怕是德妃娘娘的人。 挑拨离间来了! 韩微也听出来了,她抬头看去,却不想被俞贵人的脸吓了一跳。 她心中被吓一跳,但面上却依旧平静温和:“贵人姐姐说笑了,后宫姐姐们都好相处。” 张淑怡却不给她这个面子,德妃生辰宴上她走得早,但也听说了陈常在欺负韩微的事儿。 这俞贵人在那儿装好人还是装阴阳人,骗骗一般宫妃也就罢了,她可没这么好骗。 “俞贵人,”张淑怡打蛇打七寸,“你这脸怎么回事?” 俞贵人脸色一僵,脸上的笑开始不自然起来,更衬得她脸上的伤口可怖吓人。 俞贵人本也是婉约佳人,平常一副柔弱的样子看着倒也柔美。 然而这柔美气质全都被脸上那一道渗血的划痕给毁了。 伤口不大,但长,从耳垂处到下颌。 能看出上了药,上方洒了点白色的药粉,但因渗了血后变得斑驳结块,红的白的粘在脸上,更是吓人。 即便俞贵人今日换了发髻,从额角散下发丝来,动作之间却依旧会隐约看到。 张淑怡瞧见她样子,像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后宫女子皆要容貌上佳,你这损了面容,还怎么伺候圣上?” 她话说得惋惜,但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掩不下去:“你这别说侍寝了,别吓着圣上才是。” 14、14 张淑怡根本没想着给俞贵人留面子。 俞贵人入宫以来也就侍寝过一次,心中最是期待能够再侍寝、得圣宠。 刚得知自己重生时,张淑怡便派人悄悄打听这批入宫的新人。 果然与前世入宫人选一模一样。 俞贵人还是这般地不自量力又急功近利,时常跑去殿前送汤。 今儿绿豆汤,明儿莲子羹。 只不过,没一样送进去的。 张淑怡嘴角泛起冷笑,圣上那般心冷如冰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种小伎俩吸引。 张淑怡说话的声音不轻,话中又涉及“侍寝”、“圣上”,吸引得众人把目光往她们这儿聚焦过来。 俞贵人也没想到张淑怡会这般胆大,竟当众下她面子,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但她一向以柔弱温婉示人,这会儿发火就废了她一直以来努力塑造的形象。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手忙脚乱地想抓着脸侧的发丝掩住伤口,却越慌越乱,越乱越做不好。 等她能堪堪遮掩住伤疤时,她却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俞贵人脸怎么这样了?” “容颜破损,怎么还敢过来请安?” “别说圣上了,我看着都觉得吓人!” 俞贵人咬牙,脸上硬是挤出笑容:“新来的宫女不懂事儿,犯了点小错。” 若不是贵妃娘娘逼着她来,她定不会顶着这张脸出来任人围观、自取其辱。 昨日贵妃被当众反驳,心中又怒却碍于位份差距不能发泄,回宫后便喊了她过去。 没说几句,就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听说王贵妃当年便是靠着一曲惊天空灵曲得了圣上关注,这才入府升了位份。 王贵妃惯是爱惜她那一双弹琴的手,常年戴着精致华贵的护甲。 而当王贵妃的手打下来时,令俞贵人第一次见到便羡慕不已的护甲变成了尖利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她的脸颊。 贵妃娘娘坐在主位上,有宫女给小心揉着手;她却孤零零地跪在地上,被贵妃娘娘狠狠地奚落斥骂。 俞贵人顿了顿,笑容宽容温婉:“太医说这点伤很快便会好,姐姐费心了。” 而这一切令她受辱的罪魁祸首便是韩微! 韩微扰乱了她的计划,害她受这毁容之苦,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俞贵人低下头,缓缓刮弄着茶盖,掩住自己狠毒的眼神。 济广伯府的几个女儿没一个好东西。 她因为圣旨而不得不退了永安侯府世子许宴公子的亲事,韩雅倒是好,让庶妹顶了自己入宫,自己反倒去跟永安侯府结亲! 甚至在与贵女们品茶赏花时候大放厥词,嘲讽她配不上许公子。 她听到消息,一时怒气攻心,边想着去御花园散心,哪知竟撞上韩微在御花园里对圣上投怀送抱、极尽勾引之能事。 她日日顶着烈日去送汤,竟不如韩微这般不要脸的做法! 愤怒与嫉妒迅速吞噬了她的心,回宫撞见准备出门去御前的王贵妃时,她第一次主动搭了话。 若不是皇后突然出现,韩微和德妃必会受到严惩! 俞贵人身后的新宫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瑟缩着肩膀。 韩微看过去时,便注意到俞贵人说一句她躲一步,渐渐便与俞贵人拉开了小许距离。 仿佛俞贵人口中说的并不是什么宽容之词,而是惩戒严厉之语。 “哟,没想到你对这新宫女倒是心善大度。”德妃充满讽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她穿着一身长春花色华服,快步朝殿内走来,坐在韩微另一边:“那胡言乱语的婢女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关心过一句?” “嫔妾请娘娘安,”俞贵人泫然欲泣,柔弱说道:“小荷说错话,本该受到惩罚。罚她杖刑赏她全尸,已是恩赐,当时嫔妾心中也是又惊骇又难过。” “都怪嫔妾对宫人约束不利,嫔妾知错,嫔妾向娘娘请罪。”说着,俞贵人就准备跪下去。 她语气委屈伤心,仿佛被德妃欺负了一般,泪水就聚集在通红的眼眶里,配上她那张受伤的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韩微甚至听到有人小声说道——“俞贵人也是无辜受牵连。”、“德妃怎么在长春宫里还敢摆架子欺负人?” “你!”德妃气得不行,她一向嘴笨,这儿又不是她的玉棠宫,哪能由她随便发脾气! 可谁知,俞贵人竟这般惺惺作态,毁她形象! “贵人姐姐,”韩微扶起俞贵人,将手帕递过去,语气平静:“我也从未见过程少将军,小荷那些话说着无心,却让听者有意。姐姐可知我心中也是又惊骇又难过?” 俞贵人接帕子的手微微一顿,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否该将泪水擦去。 她竟没想到,韩微还会当众再次重提这件事! 她就不怕流言蜚语再起吗? 韩微把手帕塞进她手里,轻轻笑道:“德妃娘娘也是关心姐姐,这才问了一句,姐姐怎么就掉金豆了呢?” 众人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德妃娘娘从进屋到现在也只问了一句那宫女的事儿,也没做什么打骂之事。 反观俞贵人,哭哭啼啼,都要在长春宫里给德妃娘娘下跪了。 倒像是显得长春宫的主人除了皇后娘娘,还有德妃似的。 后宫云波诡谲,手段层出不穷,众人本就多留了心眼,这会儿被韩微点醒,心中想法一下子转变,看向俞贵人的眼神都戒备了不少。 “我……” 俞贵人正欲辩解,就听太监喊了一句:“皇后娘娘到!” 满口辩解的话只得硬生生压回去。 皇后刚走进殿内,便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德妃竟放弃了以往坐惯的前排高位,竟坐在韩微边上。 她眼神浅浅掠过垂首行礼的众人,端庄道:“都起吧。 “不久后便是中秋,太后要从云居山礼佛归来。”皇后缓缓说道,“按往例,姐妹们也该动手抄起佛经来了。” 太后信佛,自圣上登基后,便去了云居山礼佛。 往年都只中秋回宫,过了年关再回云居山。 王公公端着一叠银雪藏经纸走至众人面前,纸面微黄,染着淡淡的香火味。 银雪藏经纸是除了御纸外最贵重的纸张,由护国寺多位高僧开过光,念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上贡。 皇后:“今年多了些姐妹,众人只需每人一份佛经交上来即可。” 她淡淡道:“亲手抄写,才是对太后对佛祖的尊敬。” 众人应声答下,宫女们从王公公手中领了纸张佛经。 称病告假的几位妃嫔,便由王公公亲自送去。 “皇后娘娘,”俞贵人突然站出来,诚恳说道,“嫔妾想借娘娘这儿道歉,还请各位姐姐妹妹做个见证。先前宫女不懂事惹了韩美人不快,嫔妾想以茶代酒,向韩美人道个歉。” 德妃坐在上面,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俞贵人这恶心人的本事,可真是一绝。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吃早饭! 张淑怡悄悄拉了拉韩微袖口,小声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微没说话,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触着茶盏上的雕花纹,指腹很快因着热度而变得粉嫩泛红。 俞贵人的心思很好猜。 无非是韩微先前说了那些话,她便顺杆爬,想坐实自己是个无辜又心胸宽容的人罢了。 如今她主动向皇后提出这番请求,合情合理。 皇后娘娘应当不会拒绝。 果然,韩微听到皇后说:“俞贵人有这份心是好事,韩美人,你觉得如何?” 韩微起身:“皇后娘娘,嫔妾不敢当。贵人姐姐无需把此事放在心上。” 俞贵人手里拿着帕子,端着茶盏,走到韩微面前:“妹妹若是真原谅我,便请饮了此茶罢,也好免我日日受歉疚折磨。” 所有人都看着,皇后娘娘也发话了,韩微不得不陪着俞贵人做戏。她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却维持着和睦的笑,身手去接茶盏:“我绝无责怪姐姐之意。” 俩人一副姐妹和睦的美好模样。 可谁知,俞贵人手腕一抖,茶盏光滑,竟从手中脱离出去,直直跌向韩美人处。 德妃瞳孔微缩,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电光火石之间,束在腰际的鞭子被甩出,一声破空之响后便是瓷片落地的几声脆响。 茶水泼洒在地面,隐约还能看到蒸腾的热气,浓郁的茶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这突如的意外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韩微也没想到茶盏会突然脱手,惊讶之时,眼睁睁地看着茶盏朝自己身上摔来。 要不是张淑怡拉了她一把,她定会被那灼热滚烫的茶水烫伤双手。 俞贵人也像是惊吓得不轻,似是浑身无力只得被宫女搀扶着。 她似乎被热水洒伤,拿帕子掩住手面,哽咽着连连道歉:“还请妹妹原谅,我根本没想到茶盏会掉。” 她她苍白着脸,双眸微瞪,言语中满是懊恼:“都怪我,没吃早膳。没想到眼前会突然发黑。” 韩微轻轻喘着气,心脏还在惊魂未定地砰砰直跳。 韩微扭头,德妃娘娘又救了她一次。 哪知她刚看过去,就听亭芳惊呼:“娘娘,您受伤了!” 韩微心中一惊,快步走过去。 只见德妃右手背上多了道深深的割痕,伤口外翻,上方还嵌着几小块碎瓷片,鲜血顺着伤口滴答下落。 15、15 韩微眼神陡变,立马用手帕小心托起德妃娘娘的右手,轻声说道:“娘娘莫动。” “这贱人竟胆敢朝我这儿泼热茶,”德妃娘娘气急败坏,却碍于韩微拖着她的手,不能乱动,只能怒目而视,高声骂道,“俞贵人你蓄意伤害妃嫔,罪不可恕!” 韩微怕德妃气得想再挥鞭子,让本就嵌在皮肉里的瓷片扎得更深,她不动声色地把德妃往座位上带,柔声道:“娘娘,先请太医来吧?” “快去请太医!”皇后仿若刚想起来,听了韩微这话,赶紧派人去太医院。 张淑仪赶紧跑到韩微边上,仔仔细细打量了韩微,见她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她心中懊恼生气,自己刚下决心要好好报恩韩微,在韩微危急时刻,她竟反应没德妃快! 在场众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到了,直到太监跑出主殿,这才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不过就是敬个茶致歉的功夫,怎么就翻了茶水伤到德妃娘娘了? 德妃娘娘与韩美人坐在一处,茶水倒出去时一旦顾不住方向,德妃娘娘便有可能被烫伤。 俞贵人难道真是故意的? 众人又惊又后怕,想说话,却见皇后娘娘蹙着眉,一脸严肃的样子,又不敢大声言论。 俞贵人扑通一声跪下,哭得梨花带雨:“皇后娘娘恕罪,嫔妾想着早日来给娘娘请安,这才没用早膳,花了眼。还望娘娘开恩!” 俞贵人哭得大声悲怆,眼泪一滴接一滴。 秋装不算厚重,俞贵人本想靠这一盏滚烫茶水毁了韩微的容貌。 哪知德妃娘娘竟横插一鞭,使得茶盏空中碎落。 只不过,德妃娘娘受伤,可真是意外之喜。 内心的喜悦喷涌而出,俞贵人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哪知甫一抬头,竟撞上韩微的眼神。 目光冷冷淡淡,却仿若洞察一切。 泼茶的时候没紧张,在皇后娘娘面前辩解的时候也没紧张,可看到韩微眼神的那一刻,她的心却扑通扑通跳快了不少。 “借嫔妾一万个胆子,嫔妾也不敢谋害德妃娘娘啊!”俞贵人更深地低了低头,掩住野心勃勃的目光,哭得更是委屈。“嫔妾是真心想向韩美人、向德妃娘娘道歉的啊!” 谁人不知如今德妃娘娘最是受宠,如今受了伤,按照宫里的规矩,便不能侍君。 无法侍君,还怎么维持恩宠? 待伤好之时…… 俞贵人心中冷笑,这圣宠落在谁上都不会落在德妃娘娘身上了。 韩微抿唇,心中焦急地盯着手中的帕子。 帕子已经被流下的鲜血染得绯红,在手心变得湿稠粘腻。 隐约还能感觉到德妃娘娘渐渐发凉的手。 自小到大,除了早逝的姨娘,她从未接收过来自他人的善意与庇佑。甚至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对她不闻不问,不肯相见。 如今却在这吃人的后宫中,竟能得有德妃娘娘护着。 茶盏太近,茶水倾泼而来的那刻,她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得先抬臂挡着。 德妃娘娘这一鞭力道颇大,这才导致碎瓷片飞溅扎入手背。 而韩微却只是湿了衣袖,热茶变凉水,伤不到她分毫。 德妃怒气冲冲,手上传来阵阵痛意。 她自小在军营长大,在这深宫里憋了好些年,如今气上心头,哪还管什么礼仪规矩。 她没办法挥鞭子,反手就从边上抓了个点心碟,掷砸向俞贵人。 她最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了:“满嘴说什么屁话!” 韩微任由俞贵人哭诉,让她做足了戏,这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俞贵人早知不吃早膳要头晕眼花,那又为何空腹请安?” 没等俞贵人辩解,她就接着说,“知道的夸你有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眼花摔跤,来冲撞皇后娘娘。” 皇后闻言,多看了韩微几眼,依旧端庄优雅地坐在主座上,只是脸上的表情适时略冷了些。 韩微说的,不无道理。 人若在长春宫出事,她绝对推卸不了责任。 不过……她坐在高位,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茶水根本没有砸到德妃的可能。 是德妃自己向前一步,这才伤到了自己。 别人不清楚,她却还记得以德妃鞭子的长度,根本没必要起身挥鞭。 “皇后娘娘,嫔妾不敢!”俞贵人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吓的话,“嫔妾日日盼娘娘凤体安康,不敢冲撞娘娘啊!” “这儿是长春宫,”皇后冷声打断,“不是市井大街,你们身为妃嫔,说动手就动手,说哭闹就哭闹。” 她一字一句道,“是入宫时宫规没学好,还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俞贵人便立即噤声,哭嚎的声音在喉间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皇后娘娘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是宫内最守规矩的人。她今日为了对付韩微,貌似犯了皇后娘娘诸多禁忌! 早秋微凉,冷汗却从俞贵人额角密密冒出。 众嫔妃一听,生怕祸及自己,齐齐起身:“皇后娘娘息怒。” 恰在此时,太医到了。长春宫主殿内气氛低沉,太医擅察言观色,只安静着小心地给德妃处理了伤口,嘱咐了亭芳好些注意事项,便请辞离去。 韩微扭头看了眼,德妃娘娘右手已被白色纱布包裹,姣好的面容还因疼痛而轻微皱了起来。 待太医离去,皇后坐在主位上,饮了口茶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听到这话,德妃眼角带了笑意,只觉得手也不疼了,心情颇好地看向跪着的俞贵人。 皇后娘娘这话一出,俞贵人可别想轻松脱身! 韩微抿了抿唇。 她虽未哭,但说了那番话,也算是“闹”。 韩微心中做好了被皇后惩戒的准备,却听得皇后只点了德妃与俞贵人说。 皇后淡淡道:“德妃,你今日虽意外受伤,但献给太后的佛经不可不抄。” 德妃应下。 皇后语气依旧温雅道:“俞贵人,你无视宫规,仪态不雅,在熙雅宫内闭门思过半月,佛经多抄两份以静心。” 顿了顿,皇后又补上一句:“日后养好了身子,再论侍寝。” 俞贵人猛得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张淑仪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皇后和俞贵人。 前世,因着韩微从未被封为美人,也就没法子来长春宫请安,更别说当下这一出了。 前世,她记得俞贵人抱紧了王贵妃的大腿,位份一路高升,哪还有被禁足被禁侍寝这种事儿! 依俞贵人对恩宠的渴望,这可不就是当头棒喝嘛! 俞贵人浑身像是失去了力气,跪坐在地上。 皇后娘娘这话一出,便是剥夺了她侍寝的权力! 何为养好身子? 还不如太医说了算!皇后说了算! 她身子好得很,不需要再养! 俞贵人心中呐喊,嘴唇嗫嚅几下,喉间却发干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若为自己辩解,那便是自打耳光。 只会让责罚更重。 俞贵人胸中满是苦涩愤懑,却只能弯下腰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 她咬牙,对韩微的怨恨更重了几分,连带着德妃也忌恨上。 她决心回宫后立马求见王贵妃。 16、16 皇后娘娘一直没开口叫人起来,俞贵人便只得一直跪在地上。 韩微小心地抬头看了眼皇后,却只看到端庄优雅的皇后娘娘端着茶盏,悠悠地品着茶。 皇后表面上看着是个温和的人,但实际上却不容他人触犯她的威仪。 直到俞贵人跪得膝盖发疼发麻,快要坚持不住时,她才听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小声说道:“娘娘,该吃药了。” 此话一落,殿内又是一片嘘寒问暖的声音,各个脸上都是焦急万分。 韩微还在犹豫是否要附和一下众人,免得被看出端倪,就感觉到自己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 德妃严肃着一张脸,无声说道:“把茶递过来些。” 皇后瞥向韩微时,便见到她没跟众人那般虚情假意地附和,反倒是递茶给德妃,甚至还小心地吹了吹,见不烫了这才送到德妃完好的左手上。 她眼神微顿,韩微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宁愿失了在自己面前卖好的机会,也要回报德妃。 只是不知,韩微是否也有前世记忆? 前世跌得太疼太刻骨铭心,皇后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皇后压下心中困惑,不咸不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这才悠悠开口:“这半旬,大家便在各自宫里好生修养,不必来请安,待太后回宫前,再来请安上交佛经。” 她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佛经抄写需要注意哪些,便散了请安。 青月扶着皇后往主屋走去,直到离了正殿,她才气愤道:“娘娘,贵妃着实过分!” 青月颇有些咬牙切齿:“竟敢装病不来请安,她昨日不还派太监去御前,说得了新曲子要献给圣上。” 不就是为了下皇后娘娘面子吗! 按她想,娘娘不应该免了他们请安,应当晨昏定省才好,看王贵妃躲到何时! 后宫妃位以上仅四人,良妃一向病弱,不来请安那是没办法的事儿。 “王贵妃可真是睁眼说瞎话,就想着娘娘心善不会点破她!”青月刚说完,就被皇后轻敲了下额头。 皇后淡淡道:“怎得愈发没有规矩了?” 青月撇嘴,瞧见往来的宫女太监,立刻收了表情,做出副沉稳的样子来。 皇后被她逗笑,嘴角晕出笑意:“农民种植时,松一松土才可令庄稼长得更快、更茁壮。” 她浅笑:“到时庄稼露了头,才更好收割。” 不给那些人松快松快,怎么令他们计划继续,又怎么让他们自露马脚呢? 青月听得云里雾里,但见瞧见王嬷嬷送来的安神药,便立刻噤口,专心服侍皇后吃药。 * 乾和宫内,楼傆背靠在紫檀木椅上,外衣随意敞开,目光冷淡地看向跪在阶下的黑衣侍卫。 侍卫只觉得自己脖子上像是被架了把锋利至极的尖刀,周身血液逆流,身上的温度不受控制地下降。 他趴伏跪地,贴着冰凉的地面才能让颤抖的手不被看出端倪:“回圣上,擅仿字那七人皆下痢不止,且着急间有三人摔下台阶,恐……恐难清醒。” 他被派去看守这七人,如今这七人皆出了事,这要是耽误了圣上重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侍卫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臣办事不力,请圣上责罚!” “真是事出巧合啊。”楼傆抚掌轻笑,眼里却极其冷漠不带一丝感情。“自领军棍四十杖。” 侍卫大声应下,感激涕零。 他本以为要被赐死,如今只是军棍,已是圣上仁慈! 李禄持着酒壶,给楼傆斟酒:“圣上息怒。” 楼傆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气什么?朕是欣喜。” 放了这么久的渔网,终于等到了自投罗网的鱼,怎么能不喜悦?楼傆嘴角勾起:“既然不能为朕做事,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李禄浑身一颤,险些将酒洒出来。 “废了再杀。” “是!” 侍卫领命,躬身离去,出门前,眼角余光瞥到殿内满是冰盆。 圣上既已经发话,那些人的手指便得一根根剁下来,再卸了双手。 侍卫走后,李禄这才裹紧了自己,一边斟酒一边将不久前长春宫发生的事儿禀告圣上。 楼傆饮着酒,轻嗤道:“倒是聪明。” 今日请安,唯有韩美人独善其身。 楼傆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日御花园内景象,绝色清丽的女人不小心扯下他的衣领,抬眸时那一双魅惑含情的眼里满是惊吓。 像是林间被猎手撞到的小鹿,眼瞳清澈又惊慌失措,惹得人更想吓她。 他倒是没想到,这韩美人不仅有在他面前故意勾引的本事,更有放下姿态借手妃嫔上位的心机。 他给了德妃明面上多余他人的关注,谁人不知如今德妃最得圣心。 不过就是为了上位,为了争宠罢了。 依德妃的性子,定不会放过想踩着她上位的女人。 后宫这些女人………楼傆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再多想,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韩微不知自己在圣上那里留下了什么印象,她只知自己回了韶枫殿,萤飞念叨数落朝雨的声音就没停过,听得她耳朵脑袋都嗡嗡作响。” “朝雨,你怎么办得事!你竟不替小主挡茶!” “小主您这只剩下一套秋季宫装了,这染了茶渍可怎么办?” “小主,您应该带着奴婢入宫请安的。” “………” 韩微故做投降,失笑道:“行了萤飞,当时情况紧急,朝雨………” 她话未说完,朝雨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骨肉与青砖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萤飞闭上嘴,盯着她看,不再说话。 韩微:“朝雨,你做什么?” 自离开长春宫,朝雨便一直闷闷不乐,前头也一直任由萤飞念叨。 只是韩微心里清楚,当时朝雨立在她身后,跟前是桌椅,没办法直接过来护着她。 此次带着朝雨去长春宫请安,韩微也存了自己心思。 想看看朝雨与长春宫的关系。 朝雨被分到韶枫殿实在是过于突然,她不会因朝雨的片面之词而全信。 可这一路走来,朝雨安分地守着她,没与长春宫内任何一人有眉眼官司。 甚至连长春宫的人,都只有那些洒水降尘的宫女太监,与朝雨点头之交罢了。 若她往日是皇后跟前的人,底下太监宫女对她态度便不会如此平淡。 朝雨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充满愧疚地哽咽道:“奴婢护主不力,小主任打任罚,奴婢决不推辞。” 韩微心中对朝雨的怀疑少了些,当下便柔声说道:“事发突然,与你无关,你无须放在心上。” 朝雨摇摇头,坚持道:“请小主责罚!” 韩微没说什么,反倒是莹飞抢说道:“既如此,小主您不如罚她双手入冰,看她衷心如何。” “天已转凉,冰室依旧未关吗?”韩微问道。 莹飞笑道:“小主不知,宫内冰室一年到头都开着。” 朝雨磕头抢着说道:“奴婢愿意接受惩罚。” 韩微垂眸看了眼朝雨,没说话。 莹飞当是默认,当即便派人去取了冰回来。 朝雨跪在韩微跟前,冰盆置于脚踏之下,韩微都觉得脚尖隐隐发凉。 她心中又有些不忍泛了上来。 刚想开口,韩微就见朝雨朝她磕了个头,便将双手塞入冰内。 动作果断,连一声呼叫也无,只在感受到寒意时轻轻蹙眉。 莹飞表情有些呆滞,仿佛不敢置信般凑近去看了看。 韩微移开视线,起身拉起朝雨:“手拿出来吧,我还有件事要请你来办。” 17、17 朝雨抬头,便撞进韩微温柔似水的眼眸里。 她一瞬间有些愣神。 济广伯府为何不专心教养韩美人? 往日在外,众人只闻济广伯府嫡女韩雅,并未听说过韩微。 王贵妃乃长宁伯府庶女,但因其出色容颜,从小被精心教养。 长宁伯将貌美的女儿们送入各大王公贵族府内,从此来维持自身的荣华富贵。 当初王贵妃也是以美出名,可在后宫里这么些年,似韩美人这般绝艳脱俗的容颜,她也是第一次见。 趁着朝雨愣神,韩微轻轻用力便将她手拉了出来。 萤飞赶紧上前扶稳韩微:“小主吩咐奴婢吧,奴婢来帮您。” 见她话里满是酸味,韩微笑着打趣道:“原来我们萤飞还去过御膳房当值?” 萤飞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小声道:“没。” “朝雨,你在长春宫,应当替皇后娘娘传过膳,在御膳房那儿能说上几句话吧?” 朝雨心中斟酌,面上丝毫不显:“认识一些人。” 她悄悄观察了下韩微表情,心中惊讶,她从未说过自己在长春宫当什么职,韩美人怎么知道的? 韩微只是猜测,见朝雨没否认,便放下心来。 韶枫殿内没有小厨房,仅有个煎药的小火灶。 朝雨听了韩微吩咐,便去御膳房取了食材等物。 本以为是韩微自己想吃些什么,朝雨与萤飞都主动争着帮忙,但韩微只让她们简单打打下手,个个都做的精心细致,每一个都亲手捏造,心意非凡。 若不是当初在伯府,大夫人以孝顺之名压下来,逼她入庖厨做各类糕点吃食来伺候,她也学不会这些东西。 萤飞心里又打嘀咕了。 她与朝雨交换了眼神,试探性问道:“小主?这是送到御前?” 看准了蒸的时间,韩微掀开点小巧的笼屉,内里束缚的热腾蒸汽像是松了绑,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出来。 听见萤飞这话,韩微在烟雾缭绕中转头,失笑道:“这是送给德妃娘娘的。”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了,但萤飞依旧怔愣了半晌,只觉得在云雾里回头笑的韩美人像是入凡间仙子,美得不敢触碰。 直等烟雾散去了,萤飞这才回过神。 只不过这一看,她眼睛就盯着笼屉里的那几匹捏造的骏马,挪不开了。 她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见手上被韩微塞了一个。 韩微笑着说:“给你们也留了点。” 朝雨看着手中温热俊俏的点心,只觉得心中有一块也变得暖暖的。 时辰已经不早,趁着手里的金玉桂花糕刚出锅,韩微赶紧让萤飞给她装好了,带着人便往玉堂宫走去。 玉堂宫内,德妃靠在美人榻上,紧紧闭着眼睛嘴巴,冷着脸把头拧到一边。 “娘娘,这补血益气的药,您喝了伤口才好得快!”江嬷嬷候在一旁,像是劝小姑娘一般,慈爱又耐心,舀了一汤勺哄着想喂过去。 德妃刚睁眼,便看到一勺黑呼呼的东西送到面前,吓得手一挥,整个药碗都被挥撞出去。 “咣当”一声,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苦涩难闻的药味在屋内散开。 德妃正巧挥的是右手,这会儿简直是“自讨苦吃”。 “好那么快做什么?”德妃小声咕囔,见江嬷嬷无事,便赶紧起身远离药汤,“好得快了,那我不就白疼了!” 当时挥鞭的力道确实是大了些,但她也不是没能力自保。 只是不想侍寝,才出此下策。 伤都伤了,不把价值发挥最大,怎么对得起她? 只是……德妃想到韩微看见她伤口时那愧疚的小眼神,心中又怪不是滋味的。 江嬷嬷早已习惯劝药的困难,当即唤人来处理,又喊人再去煎一碗药来。 等忙完再看,德妃已经跑开了。 屋内摆了张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亭芳坐在桌前,手执毛笔,埋头苦/干。 德妃凑近一看,大惊:“你这写得什么字?!” 亭芳有些委屈:“娘娘,奴婢自小跟您在军营长大,根本没习过几个字。” 德妃娘娘还会被程大将军压着练字,她本就粗笨,能识字已是花了好大些功夫了。 德妃粗粗看了一眼,桌上已经摆了好些废纸了。 随便抽出一张纸,那字迹都不堪入目。 别说模仿她的字了,能写端正就不错了。 要不是德妃回宫前特意去内务府多拿了几份经纸,仅皇后分发的那些,都不够亭芳出差错的。 只是,这命人代抄之事毕竟不光彩,德妃也不好在宫内大肆喊人来帮忙。 她实在是讨厌这些书字,更别说密密麻麻的佛经了。 “走开走开,本宫自己来。”她心中烦躁,挥开亭芳后,自己坐在桌前,眉头紧锁。 半晌,她才用左手别别扭扭地拿起毛笔,刚蘸上墨汁,还未来得及写,经纸上便滴了一大滴墨水。 正准备研墨的亭芳:“……” 亭芳劝道:“娘娘,您不如吃药,等伤口好了再写?” 德妃瞪了她一眼,又重新抽出一张经纸。 她还巴不得伤口不好呢!怎么可能还去让伤口好得快! 若不是怕写得丑了遭人嘲讽,她就如此应付了事算了。 这次倒是不滴墨汁了,只是那字写得又大又圆,乍一看,比先前那一团更像墨汁了。 “……”德妃怒气上来,把经纸一把揉捏成团,发泄般随手扔了出去。 韩微刚走进屋内,还未跨过门槛,便见一个纸团直直向她砸来。 韩微后退一步避开纸团,这才发现这门槛里满是纸团。 江嬷嬷轻咳一声,对着屋内又传了次话:“娘娘,韩美人求见。” 德妃烦躁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知道了。” 也未说见还是不见。 江嬷嬷拿不定主意,只好对韩微说:“小主请稍等,奴婢进屋去问问。” 韩微浅笑道:“嬷嬷请。” 她捡起脚边的纸团,纸张材质熟悉,一看便知是早上皇后娘娘发的银雪藏经纸。 她刚打开纸团,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韩微抬头望去,德妃从屋内匆匆跑来,在她跟前堪堪站稳。 德妃简单抚平额角散落的鬓发,刚想说什么,便见韩微手里拿着张皱皱巴巴的纸。 德妃眼瞳微瞪,只觉得自己心如死灰。 她在韩微跟前一直维持的威仪形象就此破碎,恐怕再也拼不起来了。 自小就被嫌弃字丑的阴影在此刻涌出,直把她压得摇摇欲坠,德妃恨不得当场掩面离去。 她艰难地开口道:“这不是我的字,你听我解释!” 18、18 德妃一时性急,只顾着解释,连自称都忘了说。 要不是先前写字写得烦躁,她怎么会在韩微面前这般丢人。 自己重来一回,怎么能在恩人跟前丢人啊! 韩微听了这番欲盖弥彰的话,也没戳破,只柔柔地弯了唇:“嫔妾请娘娘安。娘娘手伤如何?嫔妾带了点自制的点心来,粗制滥造,望娘娘别嫌弃。” 听了这话,萤飞在她身后瞪大了眼睛,这也叫粗制滥造?那御膳房的膳食岂不是街边小摊了吗? 有人给自己台阶下,德妃自然是巴不得赶紧掀过这一茬。 她清咳一声,当即拉着韩微往屋里去,顺手抽走韩微手里的纸,飞速扔给亭芳。 王嬷嬷看得好笑,赶紧喊人来把这满地纸团给收拾了。 待德妃坐定,韩微这才掀开食盒,蒸腾滚烫的热气便一涌而出,伴着浓郁香甜的气息。 德妃眼前一亮:“你做了什么?” 韩微有些羞赧:“金玉桂花糕。” 往日她为大夫人做糕点时,总是浪费居多。大夫人总是吃一口便扔了,然后瞪她一眼,满脸嫌弃地嘲讽她手艺越来越差。 本想让朝雨与萤飞试了味道说些实话,但俩人只顾着讨她开心,狼吞虎咽一番就直夸好吃。 本想着这是自己最拿手的点心,可等送到了正主面前,韩微又有些胆怯了。 “好别致!”德妃瞧着心痒痒,被这诱人的香味勾得口水直咽。她顾不得烫,拿起一个吹了吹,就咬了下去。 牙齿嵌入柔软细腻的糕点,咬破外头那层脆薄的酥皮,穿过绵软的软糕,竟发现里头还藏着一层,色泽金黄、香气浓郁的流心馅在嘴里崩开。 德妃咬了一口,便立即手托着下唇,不说话了。 韩微略有些忐忑,眨巴着眼睛:“若是不和娘娘口味,嫔妾下次做了新样式再来……” 德妃挥手打断她:“不不不,是太好吃了!” 她三俩口吃了一个,伸手就想拿一个新的,她眼里都放着光:“没想到你还会做吃食。” 韩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笑盈盈地把碟子往对面推了推。 初入宫时,她确实想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与人不过多接触。 而如今,德妃娘娘帮她许多,连她送过来的吃食也毫无怀疑地就尝了第一口。 这一切都像是吹过大地的春风,温暖了韩微充满防备的心。 德妃手刚拿到一个新的,王嬷嬷便端着了个新的药碗过来:“娘娘,该吃药了。” 鼻尖香甜可口的糕点香变成了苦涩难闻的药味,韩微粗粗想了想,估摸着是补血益气的药。 德妃蹙眉:“嬷嬷,晚些再吃。” 王嬷嬷身姿岿然不动:“晚些药凉了更苦。” 德妃没说话,王嬷嬷也不怕烫就这么端着。 气氛愈见胶着,韩微柔声道:“娘娘,还是先吃了药吧。” “这糕点偏甜,易滋腻伤脾,这会儿吃恐伤胃肠,且还会减弱药性,到时吃了苦药还不好便得不偿失了。” 德妃见她想把糕点收回去,连忙拦下:“那糕点冷了还怎么吃?” 韩微笑得温柔,手上动作却不停,她将食盒收拾好,交给过来的亭芳:“娘娘若喜欢,日后嫔妾再做给娘娘。” 德妃无法,只得眼睁睁看亭芳拎着食盒离去。 这宫里膳食虽好吃,但吃了这么多年,吃了两辈子,她早就失了兴致,难得见到个新奇的,却只尝了一口便被收走了,令人心情着实郁卒。 韩微接过王嬷嬷手里的药碗,瞧着模样温婉又可人:“娘娘早些伤好恢复健康,抄写佛经……” 德妃见她提起佛经,生怕她想到那几个狗爬样的字眼,比起苦药,她还是更注重面子。 德妃当即打断她,端着药,闭眼仰头豪爽一饮,似是干了一酒,倒翻了碗给韩微看:“喝完了!” 王嬷嬷对韩微多瞧了两眼,最开始只觉得这是个模样好的、会威胁娘娘地位的,现在又发现韩美人看着温婉柔弱,身量也纤细,实则心中是有主意的。 这么一劝,竟劝动娘娘吃药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头一遭。 “嗯。”韩微顿了顿,眉眼低垂,慎重地屈膝,给德妃行礼,话里满是愧疚:“娘娘助嫔妾良多,还伤了手,嫔妾……” “你快起来,”德妃赶紧把人扶起来,就见韩微眼里噙泪,看着就招人可怜。她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听德妃说不想侍寝,韩微只最初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自己就不想争夺恩宠,别忍有这想法也是正常。 韩微:“娘娘大恩,嫔妾无以为报。若娘娘不嫌弃,嫔妾每日来娘娘这儿,给您带糕点,替您抄经如何?” 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在门口候着,王嬷嬷也拿了药碗走了,韩微支开萤飞,这才提出来。 伤口若想养好并非一俩日的事,她本就想替德妃做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德妃眼睛一亮,口上却说:“你写不好我的字,万一被太后看出来……” 韩微笑了,语气轻松:“娘娘可否将往日墨宝给嫔妾看一看。” 德妃一听有戏,赶紧拉着人往书桌那儿走去。 “墨宝算不上,”德妃找出长久以前写的字来,递给韩微。 韩微接过纸张,德妃字里行间有行军之人的豪爽大气,也有几分女儿家的柔软,一笔一画间将两者结合在一起,颇有些独特个性。 韩微略一思忖,收了纸,沾了墨便在一张新纸上写下经书里的几个字。 “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一开始写得还有些犹豫,越到后头越熟练,等韩微写完这一句,德妃在一旁都惊呆了。 “这……这也太像了!” 韩微仔细看了看,却有些惭愧:“只粗浅模仿了个形样,娘娘字里的意境笔力,嫔妾还得再多写一些。” 这简直就是惊喜中的惊喜。 德妃高兴起来,拿着纸笑得十分满足:“够了够了!” 她正愁佛经的事呢,韩微就主动提出帮忙,语气诚恳认真,态度真挚。 还一心惦记着她的伤口。 德妃着实被感动得不行,想着韩微果然是后宫中最好最良善的人了。 往日她只当韩微是恩人,如今满心里想着的是韩微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德妃说风就是雨,立马说:“你也别拘着了,以后私下无人,也不用自称嫔妾了。” 见韩微要拒绝,她赶紧说:“我比你虚长几岁,你若不介意,私下便喊我娇姐罢。” 程大将军千盼万盼得了个女儿,这才取了程娇娇这个名字。 韩微愣了一秒,眼眶微红,喊道:“娇姐。” 德妃见她这副样子,白嫩的小脸上红通这眼睛鼻子,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还是孩子心性,便伸出手捏了捏韩微软嫩的脸,故意说道:“多叫几声听听?” 韩微羞赧地勾唇笑了。 伯府里的姐姐从来没让她感觉过什么是姐妹情深,如今与德妃相处得轻松自在,韩微心里也满是满足喜悦。 俩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夜幕落下,韩微这才带着萤飞离开。 刚走出玉棠宫没多久,转了个拐角,韩微便看到一个眼熟的宫女打着灯笼站在路边,身后跟着好些个小太监。 宫女看清韩微,只粗浅地行了个礼,请安都十分敷衍。 她笑得不怀好意:“韩美人,贵妃娘娘有请。”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几个太监皆上前一步,从阴影处站了出来,齐齐无声地盯着韩微,施加压力。 19、19 韩微淡淡拒绝:“贵妃娘娘尚在病中,嫔妾也心中牵挂,明日定当备礼探望。” 宫女没什么好脸色,横眉冷对道:“何须明日,美人,请您现在跟奴婢走一趟吧。” 她话音刚落,太监们便准备上前,动手拉人。 “这可是美人小主,”萤飞咬着牙,一字一字强调了韩微的身份,在这后宫,妃嫔们即便位份低,那也是宫女太监们的主子! 由不得奴才们放肆! 她上前一步,挡在韩微面前,深吸一口气对那宫女扯开笑:“绿曼姐姐,现下天色已晚,我们小主也累了,姐姐通融一二吧?” 绿曼在贵妃身边侍奉了好些年头,横行霸道惯了。 仗着身后是贵妃娘娘,她往日里便对那些低位嫔妃丝毫不尊敬。 这会儿受贵妃之命,又怎么会轻易放她们俩离去。 她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几个太监便快速钳制住萤飞。 韩微没想到这宫女竟如此胆大,萤飞被几个太监压着,动也不能动,她眼神冷下:“放人。” 宫女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听从命令亲自去放人。脚都迈开一步,这才想起来—— 这是韩美人,不是贵妃娘娘,我干嘛听她的? 绿曼绷了绷脸,脚尖调转方向走到韩微跟前:“小主也别为难奴婢,您能好好走,便不用太监拥着您了吧?” 她话说得直白,毫无顾及。 韩微身边也只带了萤飞一人,硬对下去也不是办法。 萤飞还在用力挣扎,韩微不着痕迹地对她摇了摇头,转而对绿曼道:“把萤飞放了,带路吧。” 绿曼主要任务便是“请”韩美人过去,如今韩微点头,她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萤飞身上,当下便把人放了。 熙雅宫主殿内,王贵妃正坐靠在美人榻上,拨弄着手里的琵琶。 琵琶声清脆圆润,拨弄间如玉珠走盘,动听异常。 一太监小步躬身走过来,跪在她脚边,腆脸笑道:“娘娘,膳传好了,可要用膳?” 贵妃把手里的琵琶交给宫女,婀娜起身:“不急,再等等。” 按照往日脚程,绿曼早该将人带来了,如今都过了好久,怎得还未到? 话音刚落,便见到绿曼面容略显凌乱地走了进来,身后的韩美人不急不徐,仿若根本不知被召来是何目的。 绿曼理了理额角散落的鬓发,脸色十分不好,却碍于当着贵妃的面,只得掩了委屈憋闷的心情,禀报道:“贵妃娘娘安,韩美人到。” 她怕误了贵妃时辰,便催着韩美人快走。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偷懒没扫清路面的石子,光线昏暗下她根本没看见,石子尖锐,她脚底骤痛,脚一崴竟摔倒在地,首饰掉了一地。 韩美人稳稳地走至她边上,绿曼还以为是要扶她,正准备伸手,就听到韩美人疑惑道:“贵妃娘娘不是催得急吗?” 话是自己放出来的,绿曼无法只得忍痛起身,一瘸一拐地领路回宫。 韩微屈膝向贵妃行礼见安,礼行完了,贵妃也没叫起。 熙雅宫内灯火通明,王贵妃能清楚地看到韩微那出色的样貌,白生生的,又俏又娇,嫩得能掐出水一般。 王贵妃眼里嫉妒一闪而过,这才又有悠悠道:“起吧。”不过就是靠着她一翻话才升的位份,进宫这么久了也没侍寝,日后更没有机会侍寝。 一个注定毫无恩宠的人,也配搅和她的事? 王贵妃语气轻蔑:“眼巴巴地跑去玉棠宫,落着什么好了吗?” “德妃这人也真是的,”她走到桌旁坐下,讽笑道,“怎么都不留你用膳。” 韩微眉眼温顺地低下,没说话。 王贵妃也没想着让她回话,她给绿曼使了个颜色,绿曼点点头便往屋外走去,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叠纸张。 王贵妃用了几口膳食,仿佛这才想起来韩微这人,轻笑一声道:“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妹妹还站着,既到了这时辰,妹妹不如一块儿用膳?” 韩微摸不清王贵妃什么心思,只道:“谢贵妃娘娘,嫔妾不饿。”她顿了顿,又关心道: “贵妃娘娘身体有恙,更该多些进补。” 一向觉得自己太过丰腴不够纤细的王贵妃:“……” 她深呼吸一口气,冷笑:“既如此,帮本宫布膳吧。” 她声线婉转柔媚,态度却不容拒绝。 话音刚落,韩微眼前便出现了一双筷子。 如今贵妃此举,摆明了就是把韩微当成了低微宫女。 韩微没接筷子,反而抬头对王贵妃笑说:“贵妃娘娘,后宫妃嫔按规矩只能为皇上、太后侍膳,您此举……” 她似有些为难,又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瞳疑惑道:“贵妃娘娘难道可自比太后?” 韩微语气认真,仿佛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贵妃被她噎了一句,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她什么心思韩微难道不懂吗?竟还问出这种话来! 圣上正值壮年,年富力强,她若有自比太后的心思,岂不就是盼着圣上早日…… 贵妃心中一阵后怕,而后立刻冷静下来,只觉得韩微心思歹毒,话里给她布了深深的陷阱。 怪不得当日敢在玉棠宫张口辩解。 “你倒是守规矩,”她瞪了眼韩微,“既如此,不如多给太后献些孝心。” 她指指绿曼手上:“那些经书,便由你抄吧。” 绿曼受了旨意,经书往前一递。 韩微抬头直直看向王贵妃:“娘娘,这恐怕不妥。” 王贵妃轻抚着手上华贵富丽的指套,笑道:“妥不妥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本宫说它妥,它便妥。” 韩微自知势单力薄,刚能躲过侍膳也是运气好。如今再想躲过抄写经书就不可能了。 喊她来宫里,目的怕就是让她抄经。 韩微小时候被姨娘逼着抄写医术,后来姨娘走了,她自己去抄,渐渐地也养成了习惯。 那些个传世经典之作每一本都厚重异常,字体也因个人风格迥异难辨。 更何况是字体统一的佛经。 抄写一事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她若是再拒绝贵妃,能否完好无损地走出熙雅宫都难说。 韩微温顺地服了服身子:“是。” 她刚想接过经纸,绿曼咧嘴一笑,突然松开了手。 经纸顿时散落,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地面。 贵妃适时道:“这可真是的,经纸掉地上了,那便麻烦韩美人亲自捡起来罢。” 韩微自小到大忍了大夫人那么些年,也不差这一时。 见韩微跪在地上,一张张地将经纸捡起来,贵妃就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她正看得起劲,就听得屋外传来通报声。 “圣上到!” 贵妃心中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想着皇上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点儿过来怕是想与她共进晚膳。 地上还散落了不少经纸,还有个容貌迭丽的人在,在这屋里接驾明显不可。 她心中懊恼,又眼刀狠狠剜了下绿曼。 怎么不出了主殿再洒经书,如今占了地儿,还不赶紧收拾! 果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 绿曼惶恐不安,不知怎得竟惹了贵妃不快。 没时间多说,贵妃赶紧迎了出去。 楼傆刚跨过门槛,便见到屋内地上跪着个人。 身材纤弱娇小,四周散落了好些纸张,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透亮的脖颈来。 烛光轻曳,人影憧憧,秋风从窗口吹进,抚动美人身上的衣摆,露出种别样的风情来。 王贵妃盈盈笑着请了安,低头娇着说了好些话都没见圣上回应,一抬头竟看到圣上目光根本没放在她身上,全落韩微那狐狸精身上了! 20、20 王贵妃眼神瞬间就阴了下来,抓着帕子的手无意识地捏成拳头,华贵的指套成了尖锐冰冷的利器。 她竟忘了每个月底,圣上皆要来熙雅宫听她弹曲! 否则,她定不会选在熙雅宫教训韩微。 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了眼,帕子上已隐隐渗出血来,她脸上娇媚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妹妹,还不快向圣上请安。”王贵妃抬起手,藏起心思掩唇笑着说话,语气亲热的像是跟韩微亲姐妹似的。 话说完,她才发现圣上看了自己一眼,眼神淡淡的,看不出里头藏着的是什么情绪。 王贵妃拧巴着手里的帕子,话都说出去了,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她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飞速想着得让韩微请完安就赶紧滚。 韩微着实是不想碰见圣上。 慎刑司前撞见的景象太过骇人,她连着好几晚都做了噩梦。 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结果又在这里撞上了圣上。 韩微恨不得立马逃开,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恭敬异常的态度:“嫔妾给圣上请安。” 可她等了好久,都没听圣上叫起的声音。 整个殿内静得令人心慌,满地跪着的宫人紧紧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韩微又细细回想了自己请安各个动作,皆是规规矩矩,没有什么错。 她正想着,却见眼前出现一双盘龙绣金鞋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一股沉重地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脊背瞬间发紧。 楼傆掐着韩微的下巴,迫使人把头抬起来:“来做什么?” 下巴上的力道越缩越紧,韩微被掐得生疼,痛得她眼里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在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衬着那张俏生生的脸更是勾人。 楼傆见韩微眼瞳清澈透亮,里面有疑惑有不解,唯独没有惧怕。 甚至都没有后宫众人见到他时热切的喜悦。 明明脊背弯得恭敬,眼里却看不出丝毫敬畏来。 楼傆眸色加深,看不出情绪。 韩微只觉得圣上眼神可怖吓人,自己像是被猛虎盯上一般,上上下下地被打量,像是思忖她这点肉能饱腹几分。 越来越深的危机感在心里升起,韩微有那么一瞬间想躲开视线。 可她想到自己又不是故意来熙雅宫的,还被贵妃娘娘刁难,现下还要面对圣上的质问。 心中便生出股不服来,咬着唇顶住了。 王贵妃心中火急火燎,再这么下去,韩微这狐狸精不得今夜就把圣上勾到韶枫殿去! 圣上好不容易来趟后宫,她绝不允许被人抢走。 当即,王贵妃顾不得规矩,上前几步便抢着答道:“圣上,妹妹今日是来问臣妾拿经纸的。” 她看了眼满地经纸,慌乱的心稳了不少。刚只是情急之下匆忙开口,这会儿愈想愈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当即接着说道:“太后不久便要回宫,妹妹怕抄错了字,纸张不够,便来臣妾这儿讨要几张。” 她笑了几声,对韩微说:“妹妹你也真是的,见到圣上竟如此激动,都没拿稳经纸。” 王贵妃生怕圣上不再注意到自己,又担心韩微借机多说话勾引圣上,干脆就一口气说了好些,把话都给先讲了。 王贵妃什么想法,略略一猜便能猜出来。 韩微心中暗喜,连忙顺着王贵妃的话,对楼傆又行了个礼,借机卸了楼傆力道。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从善如流道:“请圣上赎罪,嫔妾粗笨,写不得什么好字,这才来贵妃娘娘这儿讨要经纸。” 王贵妃顺势接话:“瞧妹妹你这话说得,你派人说一句就行,经书我差人送你宫里就行,你若有事,便先回吧。” 楼傆也没想到,韩微这人不仅敢扯他外衣,甚至还敢从他手里躲开。 欲擒故纵这种把戏,真当他看不出来? 楼傆冷声道:“起吧。” 韩微心中石头落地,正准备跪安告退,却听圣上问道:“贵妃准备了什么?” 王贵妃见圣上没责备她抢话,心中松了口气,赶紧请圣上在主座上坐下,温声软语道:“圣上,臣妾嘱托小厨房,专门给您炖了参须鲈鱼汤呢。” “小火慢慢煨着,”她说:“这会儿应当时辰正好,味道应当不错,圣上尝一尝?” 见楼傆没有反对,她喜笑颜开,赶紧吩咐绿曼:“还不快去。” 楼傆手指轻点着檀木扶手:“你去。” 王贵妃愣住:“臣妾?” 楼傆单手撑颌,没说话,只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她。 王贵妃心神一震,突然明白了圣上的意思。 圣上竟只是想与韩微单独相处! 王贵妃觉得脸上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两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只是想喊人过来折辱,哪知竟给人做了嫁衣! 她狼狈地躲开视线,低头告退:“臣妾这就去。” 韩微退堂鼓打到一半走不了,正思忖有何良策时听见上方传来沉沉男声:“倒茶。” 屋内四下无人,伺候的几个宫人都站在门外。 韩微硬着头皮拿过桌上的茶壶,斟了茶,走过去双手奉上:“圣上请喝茶。” 她手腕纤细白嫩,捧着一只碧绿的茶盏,显得手指更加纤长白嫩,小巧莹润的指尖因为微微用力而泛着白。 楼傆不自觉地摩擦了两下手指,仿若指尖还能感受到那如凝脂般润滑的皮肤。 韩微举了好久都没见圣上有什么动作,眼见着茶水的热气渐渐消失,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下一秒却整个人被抓着手腕,拉进对方怀里。 耳畔是楼傆冰冷威胁的气音:“你倒是了解朕的行踪。” 韩微觉得耳朵有些痒,背上也吓得汗毛直立。 茶水洒了满地,韩微咬唇,遮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背后的胸膛宽阔精壮,硬板板的,韩微只觉得撞得自己脊背发疼。 紧贴着衣物,韩微能感觉到圣上胸膛的温度,仿若格外滚烫些。 韩微脑子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根本没时间思考。 她全身上下都被楼傆紧紧控制住,仿若此刻高大威猛的猛虎亮出尖锐的利爪,紧紧贴着她的脖颈,仿佛对方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能瞬间收割她的生命。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再冷静淡定,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还是会吓得全身僵硬,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试探性地,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句:“圣上?”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咣当”一声脆响。 韩微满眼希望地朝外看去,只期盼是贵妃娘娘,好让她脱身离去。 王贵妃刚端了汤盅过来,生怕汤冷了,她脚下便走得快了些。 她以为圣上与韩微相处,顶多是说几句话罢了。 毕竟圣上来她这儿,往往都是闭目养神听几首曲子便走,大部分时候连话都没说几句。 那知她刚走过来,竟看到圣上将韩微抱在怀里,放置膝上,甚至手都轻轻抚摸着韩微的脸颊脖颈。 像是调情一般。 她从未见圣上如此过。 她实在是太过惊吓,这才慌乱中摔了盅。 “臣妾失礼,臣妾立马派人重盛。” 被她这一打岔,楼傆也失了吓唬人的心思,松开手把人推开。 韩微站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一旁几个宫女赶紧过来收拾。 一太监小跑着穿过庭院,跪在正门前:“禀圣上、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求见。” 王贵妃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一个韩微还不够,德妃竟然还来凑热闹抢恩宠! 楼傆偏头,便瞥到韩微眼力冒光,称得上是“翘首以盼”着朝外张望。 楼傆心中冷笑,她难道以为送几个糕点,便能讨德妃欢心了? 将门嫡女,怎么可能在意这几口吃的。 楼傆:“进。” 王贵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德妃往日从不来熙雅宫走动,如今圣上来到这儿,德妃便立马眼巴巴地赶了过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21、21 德妃鬓发微湿,身上衣物也穿得简单,传话的太监刚说完,她立即跨过宫门,快步走进。 直到快走进正殿,她才深呼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因为焦急而加促的呼吸。 萤飞跑回玉棠宫喊她的时候,她去了净室梳洗,亭芳和江嬷嬷都不知韩微在她心中的地位,竟也没即使通报。 等她出来了才告知她萤飞在外求见,算算时间,韩微都已在熙雅宫待了好久! 她也顾不得梳妆,匆忙便跑了出来。 见韩微完好无损地立在一旁,她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下来。 德妃款款向楼傆行了礼,屈膝时不小心瞥见王贵妃狰狞的面孔,瞪着她的眼里满是怒火。 德妃低着头,收回视线后轻挑了下眉梢。 起身后,她没看韩微,反倒是朝楼傆那边走近了几步:“没想到圣上在贵妃姐姐这儿,臣妾赶巧了。” 她偏头看了眼桌上的没怎么动的膳食,笑着说:“正巧臣妾也有些饿了,不知贵妃姐姐允不允妹妹一同用膳?” 王贵妃几欲作呕,她竟没想到这才几天没见,德妃竟也学会说这些恶心人的话了。 偏偏在圣上面前,她又不好发怒,只得装出副宽容大量的样子:“自然是允的。” 她顿了顿,咬着牙一字一句补道:“只是夜晚胃肠虚弱,妹妹可别吃撑了。” 德妃嘴角勾笑:“谢姐姐关心,不吃胖就行。” 王贵妃:“你!” 韩微站在一旁,瞧见王贵妃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忍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抿唇,压住自己想上扬的嘴角。 今夜德妃娘娘还说自己在后宫里学了不少,果然所言非虚。 韩微心稳下来,准备等下好好配合德妃娘娘。 楼傆淡淡地扫了眼韩微,目光掠过德妃被纱布包扎起来的手,隐约间还能看到纱布上渗着血:“过来什么事?” 德妃这才仿佛刚想起来一般,装作左右顾了几眼,指着韩微道:“臣妾想带韩美人走。” 韩微抬头,有些惊讶。德妃娘娘直接说,难道不怕圣上不允吗? 果然,楼傆没说话,反倒是慢条斯理地拿过茶盏饮了一口。 德妃悄悄给韩微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说道:“韩美人说好服侍臣妾,要亲手为臣妾更换伤药,哪知话刚说完,取个药的功夫,人竟来了这儿。” 她气呼呼地说:“臣妾得抓她回去!” 言辞愤怒,符合她一贯嚣张跋扈的样子。 二十几年养成的性子,说改也难,德妃只需将脑海中的韩微换成俞贵人的样子,便说得异常顺畅,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自己要抓韩微回去折辱。 韩微默默在心里叫好,面上配合着做出一副“我错了,求娘娘大发慈悲”的惶恐模样。 贵妃巴不得德妃赶紧把人带走,待德妃话音落下,她立马跟着说道:“圣上,天色已晚,不如让韩美人与德妃妹妹早些回去。” 她脸上满是忧心:“德妃妹妹手上有伤,怕不是耽误不得。” 楼傆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众人,只觉得每个人脸上都带了面具,话语间你来我往的机锋令他烦躁异常。 他压下暴虐的情绪,冷淡道:“带着人滚。” 德妃立即接下:“臣妾告退。” 韩微也跟着告退,赶紧快步跟在德妃后面,埋头出了主殿,这才抬头。 一抬头便发现德妃也在看她。 俩人互看了一眼,掩唇齐齐笑了起来。 楼傆耳力好,德妃与韩微虽已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但他却听到俩人如释重负的笑声。 楼傆心中不解,德妃这样的人竟能与韩微互相说笑? 今日这出戏贵妃没看明白,他却看得了然。 韩微与德妃之间的眼神交流都没瞒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德妃首次踏入熙雅宫,竟真的是为了韩微。 韩微是对德妃施了什么法子? 把这令人厌烦的两人赶走,贵妃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却感觉到圣上身上威压愈甚,眉头紧促,似是不悦到了极点。 她心中一凛,忖度一番,也不敢再提用膳、就寝这些事,只小心翼翼道:“圣上,臣妾为您弹几曲可好?” 楼傆背往后靠,闭上眼睛,只眉间的沟壑依旧:“嗯。” * “把这支步摇插|上。”俞贵人坐在镜前,指了桌面上的一支翡翠蓝蝶珍珠步摇。 她细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伤口被厚厚的脂粉覆盖,只能看见脸上微微突起,但总算是比在请安时遮掩得好。 她穿着一身轻薄淡粉的衣裙,舞动转身时裙摆扬起,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听着隔壁依稀传来的琵琶声,俞贵人面目含羞地往主殿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便见绿曼捂着脸嘤嘤哭着跑出来。 俞贵人没注意,冷不丁地差点撞上。 绿曼被泪水湿花了眼,迷蒙中看到精心装扮过的俞贵人,心中冷笑,大声请安道:“奴婢给俞贵人请安。” 俞贵人还未来得及叫起,就听到王贵妃在里头冷声骂道:“躲外面有何企图?!滚进来!” 见这架势,圣上已经离开,她根本来不及见圣上一面。 俞贵人心中暗道不好,却也不得不往里走去。 王贵妃手搭在扶手上,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正给她悉心按揉,琵琶被她随便丢弃在榻上。 “跪下!”王贵妃见俞贵人穿成这副样子,被韩微和德妃差点截胡的愤怒猛然间涌上心头,伸手抓了个茶盏便朝人掷去。“穿得如此花枝招展,是想来本宫这儿抢皇上?!” 俞贵人躲闪不及,额角被砸出血来,血顺着皮肤往下流,精心梳理的发髻也乱了,被湿润粘腻的血液粘住:“贵妃娘娘息怒,嫔妾以为韩微那贱人在这儿,便想着过来……” “本宫做事,你个卑贱的过来做什么?”王贵妃见俞贵人那副狼狈模样,这才觉得心中的气缓了不少。 俞贵人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娘娘只让韩微抄经,这惩罚是否小了些?” 王贵妃一听,怒骂道:“你现在是在质疑本宫?!” 俞贵人连忙道:“嫔妾不敢。”她心中送了口气,总算是转移了王贵妃的注意。 “过几日,你帮本宫做件事。”王贵妃眼神愤恨,咬牙切齿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韩微那狐狸精!” 俞贵人回到偏殿时,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倒在床上便不想再动。 血渍凝在脸上,难受又屈辱。 “奴才给俞贵人请安,”一个小太监开门进来,跪在地上,小声说,“小主,济广伯府韩雅,中秋后成婚。” 俞贵人恢复精神,起身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纸条,细细看了。 聘礼满长街? 她将纸团撕得粉碎,转而写了另一张纸条,对小太监道:“交给大夫人。” 她倒要看看韩雅有没有这个命去享受这门亲事! 济广伯府想攀上永安侯,痴心妄想! 她要让韩微一点母族依靠也无! * 自从皇后娘娘免了请安,韩微便日日做了糕点,带去玉棠宫,又差萤飞往张淑仪那儿送了一份过去。 德妃又担心韩微在韶枫殿那地儿施展不开,让她到玉棠宫的小厨房来做,自己也跟着学学。 韩微教得细心,却没想德妃是真正不擅长做吃食这事儿。 韩微教了她两次,惊心动魄了两次,到了第三次便是说什么也不让德妃再进小厨房了。 韩微看了几遍德妃的字迹,谨慎之下又练了几遍,这才下笔开始抄写佛经。 白日在玉棠宫帮着德妃抄写,夜晚回到韶峰殿,她比对着贵妃差人送来的字迹,半减半变地仿着字迹。 经纸故意废了好些张,写出来的字也仿若颇耗功夫。 乍一看样子差不多,若拿来贵妃笔墨仔细对比,肯定能看出差距来。 萤飞取了灯油添上,见韩微写得辛苦,愤愤道:“小主真不应该给贵妃娘娘抄!这夜夜写的,多伤眼睛呀!” 韩微笑笑:“不碍事。” 依着皇后娘娘的话,这抄写佛经是太后多年规定。既能要求每位妃嫔亲手抄写,太后再怎么样也会翻阅几份。 而高位妃嫔恰恰是最易被翻阅的。 多年看下来,太后对贵妃的字样即便不是十分熟悉,也应当是了解大概。 贵妃将这份佛经交上去,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朝雨在一旁磨墨,见时辰已晚,便劝道:“小主,早些歇息吧。” 写完最后一个字,韩微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字要写得像又要写得假,这可比单纯地仿字累多了。 萤飞赶紧上前,为韩微揉着手腕,笑道:“奴婢伺候小主歇息。” 韩微笑着打趣了她几句,往房内走去,见朝雨没跟上来,她又停下脚步,转身道:“朝雨,你去休息吧。” 这几日抄写佛经,皆是朝雨替她整理摆齐,也辛苦了。 朝雨手上整理的动作一顿,只不过光线昏暗,韩微根本看不清,只听窸窸窣窣的纸张叠合声中传来朝雨沉稳的话:“谢小主,奴婢理了这些便去。” 韩微没放在心上,回房歇息去了。 秋夜微风轻拂,凉风习习,乾和宫内殿却摆满了冰盆,楼傆仅穿着单衣坐在御案前批改奏折,胸膛宽阔精壮,隐隐能从起伏的布料中看出肌肉的形状。 李禄身上穿着翻出来的冬季太监服,走上前为楼傆续了杯酒。 酒是置于冰上的,他拿着酒壶都觉得冻手,圣上却能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 李禄刚站定,就发现殿内多了个黑衣侍卫。 即便是见着多次,他依旧次次都会被龙隐卫的神出鬼没吓到。 李禄拍了拍心口,识相地关门出去。 黑衣侍卫跪在阶下,双手呈上:“请圣上过目!” 楼傆抬头看了一眼,龙隐卫手上放着的是纸面微黄的银雪藏经纸,纸张写满了经文。 22、22 韩微从小抄写医药典籍惯了,只最开始需要适应适应德妃的字体,后来抄经的速度便快了好些。 德妃本以为要抄上整整半旬,哪知韩微竟还能提前几天抄完,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这几日见韩微身上首饰佩戴之物皆极其素雅,德妃便想着送韩微一副全新的宝石头面。 一副巧工良匠做的精致头面,需要一定的时间,本以为能在韩微来玉棠宫抄经时送给她,哪知道竟然赶不上了。 韩微见德妃拿着那一沓经纸丝毫不见喜悦,反倒是眉头紧蹙的样子,出声问道:“是哪里抄错了吗?” 德妃一听,这才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严肃,可能是吓到了韩微。 “没有,”德妃把写满字的经纸交给亭芳,拉过韩微的手,帮她揉着手腕,笑着说:“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自从那天说开之后,德妃就没在韩微面前自称本宫过。 德妃是习武之人,得打损伤等事那是兵家常事,从小碰到大。 韩微一开始还拒绝过德妃帮她按揉手腕,抄几个字其实并没有那么累,但架不住德妃坚持,韩微推脱过几次,见躲不过,便也随她了。 韩微跟着德妃进了内室,在榻上坐下。江嬷嬷倒了盏茶,笑着端给韩微。 “谢谢嬷嬷。”韩微接过茶盏,只觉得这几日来玉棠宫,江嬷嬷对她的态度恭敬了不少,也不知为何。 茶香清幽,韩微刚喝了口茶,就见德妃欣喜地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黑黢黢的盒子。 江嬷嬷侯在一旁,见到这个盒子,脸色一变:“娘娘……” 德妃看了她一眼,只一个劲地让韩微打开看看。 韩微不忍拒绝,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赫然躺着y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外鞘上镶嵌了大大小小的多色宝石。 窗边的阳光照进来,洒落在匕首上,散发出令人炫目的逛。 江嬷嬷心中大惊,嘴唇翕动几下,想说却又碍于德妃刚刚警告的眼神不敢说。 这可是大夫人送给娘娘的及笄礼。 娘娘平日里都收得好好的,一点点亲自擦拭,才不让匕鞘上的宝石蒙尘。 这么宝贝的礼物,竟然说送就送给韩美人了? 江嬷嬷悄悄看了眼韩微,这下是彻底明白韩美人在娘娘心里地位不一般了。 “本给你准备了另一份礼物,如今是来不及了,等好了再送给你,就当是一份惊喜了。”德妃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你不会武功,但身上还是要备个防身兵器。” 她煞有其事地介绍起匕首的用法来,末了还添加一句:“若是男的想要图谋不轨,你便拔刀割了它!” 韩微见她手势向下,愣了几秒,猛然间反应过来德妃口中的“它”是什么,脸上瞬间就红了。 韩微哭笑不得:“娇姐,这后宫内男的也就是圣上,我用不着它。” “你拿着。”德妃却不管,把匕首往她怀里一塞,“每天都要记得带在身上,吓唬人也好。” 韩微失笑:“娇姐,我拿匕首吓唬后宫妃嫔,估计就要被人告到圣上那儿去,将我抓起来了。” 德妃顿了顿,小声嘀咕道:“最近可没人敢去乾和殿找圣上告状。” 韩微:“嗯?” 德妃摇摇头,嘱托道:“你记住,吓唬人时,拔刀的速度要快,千万别犹豫。”说着,便要教韩微如何上手使用匕首。 韩微从小到大没碰过什么锋利的物件,这会儿手里拿着冰凉的匕首,只觉得又新奇又有些不好意思。 德妃娘娘盛情难却,韩微离开玉棠宫的时候,怀里便揣着那把匕首。 离去前,德妃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让她这段时间尽量待在宫里,别乱出走动,若想散心,只管到她这儿来。 韩微见她殷切嘱托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便乖乖地应了。 德妃站在玉棠宫门口,见韩微主仆三人渐渐远去,只觉得心中那点担忧不减反增。 八月,空气中都飘着桂花香甜的气味。韩微路过御花园,闻着这味道,心中有些痒痒。 “朝雨,”韩微:“这个时辰,圣上会来御花园吗?” 朝雨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圣上每日早朝后皆会宣一些朝臣去御书房议事。” 后宫虽不能干政,但对圣上每日行踪都还是了解得十分透彻。 不然又怎么找机会在圣上面前献媚表现自己。 只是小主这么些日子都没提起过圣上,怎么这会儿突然提了? 韩微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眼里漾出笑来:“走,我们去看看桂花。” 御花园内奇花异种颇多,仅一个角落里便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桂花树,有丹桂、金桂、银桂、月桂等等。当下已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枝桠上长满了一簇簇的桂花,金黄又小巧,看着可爱喜人。 韩微走进,刚想悄悄折一支,却见枝桠最深处绑了条白丝带。 丝带材质粗陋,细细小小地束在枝干上,混在锦簇花团中,若不仔细看,倒是会忽略过去。 朝雨与萤飞见韩微不动,只盯着一处看,便也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便发现了那条隐藏着的白丝带。 萤飞呸了一声:“哪来的白丝带!这御花园的宫女是怎么做的事!” 说着便想伸手去把丝带扯下来。 朝雨拉住她,往另一处指了指。 韩微悄声走过去,在那人身后站定了,这才开口:“你在干什么?” 那宫女正在绑白丝带,刚准备打结,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顿时被吓得出了三魂七魄里出了三魂,浑身哆嗦着“噗通”一声跪下,哭喊道:“韩美人饶命!” 韩微不解:“你为何要在桂花树上绑白丝带?” 她粗粗数了,大约有三棵桂花树上绑了白丝带。 韩微也没说什么重话,那宫女就被吓得不轻,只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萤飞上前怒斥:“美人问你话呢!再哭就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去!” “别!别!”小宫女疯狂摇头,缓了缓,这才哽咽着说出实情来。 她的旧主是前不久去世的周常在,今日正是周常在去世七七四十九日。她以往受了周常在一些恩惠,做日又梦到了周常在,说想去御花园看看桂花。 宫女不得私自摘折御花园里的花木,她这才带着白丝带过来,想悄悄绑上,待今日一过,便立马解开。 韩微:“你不怕被圣上发现吗?” 自从上次在御花园里第一次见到圣上之后,韩微便有些杯弓蛇影,长久都不敢进御花园了。 这白丝带,只要人看得仔细些,都能发现。这小宫女为何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听到圣上两个字,宫女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她怕得厉害,答得十分艰难:“如今月初,圣上不会来御花园。” 她本就在御花园的桂花林里当差,此事早已跟其他宫人说好。 “晦气!”听了这些话,萤飞忍不住道,“小主,我们走吧。” 她对宫女说:“你赶紧把白丝带解了,也不想想你有几个脑袋给周常在报恩的?” 宫女不住磕头,连连答是,赶紧去解白丝带。 韩微轻声问道:“萤飞,你知道周常在……是怎么去的吗?” 萤飞愣了愣,说道:“听说是暴病而亡。” 朝雨却突然开口:“是冲撞了圣上,被赐死的。” 冲撞?韩微还想再问,但再多的东西朝雨与萤飞都不知道了。 撞见这档子事儿,韩微也失去赏桂的心思,带着两人就想回宫去。 刚走出御花园,竟迎面撞上陈常在。 陈常在见到韩微,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韩微不咸不淡德给人行了礼,便想告退,哪知陈常在喊住她,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碰巧路过,便进去看了一会儿。”韩微淡淡道。 陈常在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嗤笑:“没想到你还有赏花这等兴趣爱好。” 她心中对德妃生辰宴上吃瘪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当下又见韩微衣着简单,是绣坊给低位妃嫔准备的那套衣服。 她开口讽刺:“你眼巴巴地去讨好德妃,怎么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她身边的宫女适时开口:“小主,这蜀锦如此难得,除了上贡的云锦,就属蜀锦最是珍贵,一般人可拿不到。” 陈常在穿着一身芍药满丛的蜀锦,色泽鲜艳。她哼哼两声,不屑道:“恐怕有的人连蜀锦都不知道。” 对陈常在这番行为,韩微心中着实有些无奈。她淡淡道:“姐姐若没什么事,妹妹就先告退了。” 陈常在还等着看韩微变脸,哪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人放走。 见人要走,她赶紧上前几步,挡住路,姿态高高在上道:“你要是跪下向我道歉,我倒是可以赏你半匹蜀锦。” 听着这番施舍的口吻,韩微忍不住开口反驳道:“我有何错?” “你!”陈常在被韩微反问地噎住,正准备大声斥骂的时,却被人打断。 “说得好!”抚掌声从不远处传来,韩微扭头一看,张淑仪从不远处的小道上向她们走来。 张淑仪刚走近就听到陈常在自以为高贵的那番话,差点都要听笑了。 她不屑地打量了几眼陈常在身上的衣服,仿佛看到的只是块破布:“就这?” 陈常在咬牙强调:“这可是蜀锦!” 张淑仪拍了拍手,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便走上前来,各个手里都拖着长木托盘,托盘里装着在阳光下流光异彩、色泽比蜀锦更为绚烂的衣服。 陈常在变了脸色:“云锦?” 张淑仪睨她一眼,像是看个不识货的市井小民:“还算是有点眼光。” 陈常在被她这副态度气到不行,只觉得屈辱异常。身上的蜀锦也像是顿时失去了光彩,变得灰扑扑的。 穿在身上像是长了刺,怎么都觉得膈应得很。 “你竟敢在这时候去圣上面前讨要恩宠,”她冷笑,眼睛却还盯着盘子里的云锦:“姐姐都拿命去讨要了,这点勇气妹妹着实不敢比。” 张淑仪见她那副巴不得自己早日被圣上厌恶处死、又着实羡慕得紧的矛盾模样,毫不犹豫地再给她一道打击,她夸张问道:“这还需要去圣上那儿讨要?” 张淑仪仰着头:“本宫要多少有多少。” 韩微见张淑怡这幅神气模样,眼里染上笑意。 张淑仪家里是御赐的皇商,这些上贡之物,皆会经过皇商之手。 陈常在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茬,脸色铁青。 自家上贡的东西,交了上贡的那些,剩下的皆是她家的,她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张淑怡一个挥手,身后的宫女们便鱼贯而上,将将云锦呈在韩微面前:“微微,这是我让绣房手艺最佳的孙嬷嬷为你做的,本想送去你宫里,哪知这么巧竟在路上碰到了。” 她瞥了眼陈常在,故意道:“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满意我们再改,重做也行。若这云锦勉强能入你的眼,我那儿还有几匹都给你。” 韩微也听过云锦的珍贵,当初在府里,韩雅曾去金绣阁重金求购云锦,但因数量稀少,求购者又多,即便是加价千金也没买到。 这在长安城里众贵女争相抢夺的云锦,到了张淑仪嘴里,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布料一般。 瞧见陈常在气得几欲跳脚的模样,韩微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了嘴角:“谢姐姐,这云锦贵重,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张淑仪一听急了:“怎么能拿回去呢!这就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若不是怕你拿了布料再去吩咐人缝制太过麻烦,我就直接把布料成匹地往你那儿送了。” 听着韩微的推脱,陈常在眼热地不行。 韩微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连云锦都不要! 陈常在站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送给不识货的人,也是浪费。” 张淑仪眉毛一扬:“韩微识货也识趣,那是体贴本宫才说的话,你一个小小才人懂什么?” 见陈常在要反驳,张淑仪紧接着说:“再说了,本宫就是浪费了,也不会给某些人。” “某些人啊,”她轻飘飘地甩出两个字:“不配。” 她笑嘻嘻地转而对韩微说:“妹妹你就收下吧。” 瞧见陈常在吃瘪的模样,韩微心里舒畅了不少,笑着对张淑仪服了服身,也不再推脱,反倒诚恳道:“谢姐姐。” 陈常在气得胸口直疼,她想要而不得的云锦,还得张淑仪求着韩微收下。 这差距太大,她着实接受不了。 张淑怡见她还站着,像是突然想起来,对她说道:“本宫看陈常在也是个识货之人,不如一起去韶峰殿看看韩美人穿上云锦的样子?” 陈常在不说话,脸都黑了。 偏偏她位份又差了张淑仪好些,根本不能打骂回去。 她根本不想再待,更别说去韶峰殿了,当下便随意寻了个借口,草草地行了礼,仓促离开了。 23、23 “陈常在,这可是比一般人手里蜀锦还不一般的云锦,”张淑怡冲着陈常在的背影故意大喊了一句,丹凤眼上挑,“你确定不瞧瞧吗!” 陈常在背影一顿,迈出去的脚步踉跄,明显加快了脚步。要不是身边还有宫女搀着,指定得双脚打绊摔出去。 韩微眉眼含笑地看向张淑怡使坏,只觉得被找茬的憋闷也散去了不少,心中舒爽好些。 正巧撞上张淑仪看过来的目光,俩人心照不宣,齐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微向张淑怡服了服身子:“嫔妾谢姐姐解围。” 张淑怡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上前几步揽住韩微肩膀,一副江湖儿女的豪迈模样:“你都喊我姐姐了,这都是姐姐应该做的。” 最开始远远瞧见张淑怡的时候,韩微还以为她是个难相与的,如今相处下来,她却觉得张淑怡这人十分真性情,爽口直言,让韩微心里松快不少。 从小琢磨大夫人那些弯弯绕绕琢磨多了,她也累得很。 俩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回了韶枫殿。 张淑怡一见韶枫殿,脸沉下来,眉梢扬起来,不悦地扫视了一圈:“这些都是内务府那群狗奴才摆的?” 韩微如今一人住在韶枫殿,地方宽敞,住起来也舒适,倒也没怎么在意过屋内的摆件装饰等物。 她拉过张淑怡坐下,递上杯茶,笑道:“这些应当皆是符合礼制之物,摆得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张淑怡气不过,一抬手便指了指前方的屏风,“内务府居然拿这堆破铜烂铁来敷衍你!” 张淑怡嘴巴一刻不停,把东西批得一文不值:“不说什么黄梨木嵌珠屏风,但看你这曲屏上的彩绘线条,都已经断开好些,色泽也暗淡无光,失去了本应该的光彩艳丽。” “再看看你这砂壶。” 见张淑怡指着自己手里的茶壶,韩微不解道:“砂壶怎么了?” 张淑怡见她丝毫没有自己被内务府怠慢的气氛模样,反倒是自己气得不行:“你都是美人位份了,最起码也得有套紫砂香竹茶具,万一圣上过……”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摇了摇头:“总之,这一切都太敷衍了!” 韩微只淡淡地笑,反过来安慰道:“没事,能斟茶便好。”在她看来,这些比在伯府里条件好多了,好没有大夫人搓磨,已经好很多了。 张淑怡微愣,前世她搬去韶枫殿,哪哪都不适应,哪哪都不顺心时摔碎了一个破旧砂壶,气愤中与韩微争执。 她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韩微只是安静地听她说着,末了才将刚斟好的茶推向她,淡淡地说:“能斟茶便好。” 张淑仪愤愤想,当初她没条件,如今可不一样! 她心中下了决定,当下便起身告退。 张淑仪也没来得及听韩微说什么,出门前只冲韩微挥挥手,说要抓紧回去物色些东西摆件,明日再送过韩微。 韩微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快步离去。 第二日便是王贵妃限定的最后一日,韩微理了经书交给朝雨,决定留在韶枫殿里等张淑怡。 朝雨年岁比莹飞大些,为人也更稳重,交佛经也不至于忍不下性子跟人起冲突。 可没等朝雨走出偏殿的大门,就见绿曼领着几个太监朝韶枫殿内走来。 绿曼注意到朝雨,高傲的眼神略瑟缩了一下,很快就转移视线,不再去看朝雨。 朝雨怎么在这儿,韩美人身边不应该是莹飞那丫头吗? 她走到韩微面前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向韩微行了礼,没等叫起就直起身子。 绿曼态度敷衍至极:“给小主请安。” 她不屑道:“贵妃娘娘口喻,请小主将佛经送于佛堂,香火缭绕经夜后再去取。” 因着太后信佛,后宫便建了个妃嫔专用的佛堂。门口侍卫看守,除了定时洒扫的宫女太监,仅许妃嫔进入正殿礼佛。 王贵妃这番话的意思,那便是让韩微亲自送去。 韩微没说话,只淡淡地看向她:“你也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你规矩如此,怎么还伺候了这么些时日?” 绿曼咬牙:“这怕是与韩美人无关吧。” 韩微眼里泛着冷意,语气却温柔:“朝雨,宫内不敬小主的宫女该如何?” 朝雨抱着经书,板着脸道:“杖刑二十后再长街罚跪三个时辰。” “你!”绿曼瞪大了眼,“美人不会是想去总管嬷嬷哪儿告我吧?”她绝迹不信,韩美人会去告发她! 她身后是王贵妃,难道韩美人就不怕王贵妃责备吗? 若是之前,韩微还会顾忌几分王贵妃的面子,只是经过熙雅宫一事,她反倒观察到王贵妃对绿曼并无十分在意。 韩微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绿曼。 明明是张笑面孔,却硬生生把绿曼看得汗毛直立。 “美、美人,”她说话磕磕绊绊,企图蒙混过关,“正事要紧,佛经还得……” 话刚说到一半,她眼角余光一瞥,却瞥到萤飞领着十几个宫女太监走进来,堵在了门口的位置。 大有“仗势欺人”的意思。 绿曼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会儿看看堵门的那几个人,再看看自己带着的四五个太监。 韩美人偏偏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也没看她一眼。 绿曼咬牙,心一横,屈辱地重新给韩微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若是误了贵妃娘娘的事,她就别想再在熙雅宫当差了。 韩微这才放下茶盏,给了萤飞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起吧。” 绿曼压下性子:“谢小主。” 王贵妃既已发话,韩微再怎么不愿意也得去做。 俩人身份差距摆在这儿,王贵妃若想发落她,随意寻个什么借口都可。 先皇后宫佳丽颇多,后宫也休整扩建过一番,韩微有些怕热也有些怕累怕惹麻烦,平日里甚少出门,以至于如今还不知晓佛堂在哪儿。 她想着只不过是去趟佛堂,多走几步路的事儿,便让绿曼领了路出门去了。 朝雨本想跟着,韩微却突然想起今日还未去玉棠宫送过糕点,便让朝雨去趟玉棠宫,让萤飞在韶枫殿里候着张淑仪。 外头本有些太阳,但不知怎么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也起了,吹得人身上发凉。 韩微抱紧了经纸,企图挡些冷风。 跟着绿曼七拐八绕地,韩微人都有些累。 自从刚入宫膝盖受过伤,她多走些路便觉得疲惫,韩微看了看周围,只觉得越来越清冷。 她不免有些疑虑,后宫妃嫔都能礼佛的佛堂,为何要建在如此偏僻之地? 直到绿曼领着她绕进一条小道,韩微心中更觉不对。 她停下脚步,冷声问道:“佛堂在哪?” 绿曼转过身,笑道:“佛堂便在前方。” 她往前指了指,前方几步路处有一扇古朴无华的木门,门口两侧立着两个带刀的冷面侍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都泛着湿润泥土的味道,韩微虽不知佛堂在哪,但也知晓此处不对。 德妃每月会去趟佛堂,这几日曾与她说起过,太后命人在佛堂前栽种了菩提树,寓为“善护菩提树有年,金枝玉叶荫儿孙。” 寓意虽好,却偏偏当今圣上子嗣稀少。 眼前所谓的“佛堂”门口光秃一片,台阶之下甚至寸草不生。 韩微不在与绿曼多说,转身边走。 绿曼见韩微要走,赶紧给身后的几个太监使了眼色,拖着韩微就往“佛堂”里带。 门口的两个侍卫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转过身让开了位置。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韩微怀里的经书被绿曼一把夺走,还未反应过来,她便被扔进了门里。 门外突然一阵电闪雷鸣,耀眼的白光划破了阴沉的天空,照清了韩微眼前的视线。 前方是一条黑长的甬道,韩微只觉得手臂被钳得还留有余疼。 她刚挣扎着起来,门却无情地被关了起来。 韩微拍着门,只觉得这里头寒气逼人,她若待在远地不动,只怕身子都要被冻僵了。 室内光纤黑暗,韩微扶着墙壁起来,在原地跳了几步企图取暖。 却听得整个房间里都是脚步踢踏的回声,在静默无声又黑暗压抑的环境里,反倒是显得更吓人了。 韩微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害怕。 她不敢再跳,身上却越来越冷。没法子之下,她只好往前走几步。 韩微小声对自己说道:“走几步再回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越来越冷。眼睛在最开始适应了黑暗之后,便能勉强地视物。 韩微被冻得直打哆嗦,隐约间看到几处冒着白光的地方,她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 指尖冰凉,还带有些许湿润。 是冰块。 这儿是冰窖吗? 韩微蹙眉,冷得唇齿都上下打颤。她先前派冰也只是用了两处冰窖,根本不知这荒凉之地竟还藏了一个! 王贵妃竟这么恨她,要将她活活冻死! 韩微心中愤怒,当下便转身向往外跑去。 她使劲敲门,弄出些声来,就不信真的无人经过此地。 可她刚转过身,脚尖还没迈出,便觉得身后一阵凉风吹过。 下一秒,她的脖颈便被一双大手紧紧掐住。 韩微咽喉被钳制,整个人向后跌入坚硬的地方。 她背被撞得生疼,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全力去掰扯那之手,却不想脖子上的手指越来越缩紧的手指。 她根本无法发声,挣扎的双手也被另一只强有力的大手钳制住。 整个人都完全被对方禁锢住。 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住她。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冰冷阴沉的男音:“谁让你来的?” 24-30 24、24 天色迅速阴沉下来, 天边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作响, 大开的窗户被疾风骤雨吹得开关不止。 风雨皆从窗口入室,王贵妃整个人从梦中惊醒,脸色苍白至极, 呼吸急促, 鬓角都被汗水打湿,风一吹, 身上便起了凉意。 绿曼快步跑去窗边关窗,又细心地点上蜡烛:“娘娘可是被这雷声惊醒?” 王贵妃没回答, 只怔愣地看着绿曼动作, 直到绿曼将一盏热茶捧到她面前, 她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梦里绿曼已经死去, 为何如今还是鲜活的? 王贵妃心脏依旧跳动不止, 她面上不显, 指尖触碰到瓷壁的热度,这才有了些与梦境不同的真实感。 她轻抿了口茶,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与不屑:“事都办妥了吗?” 绿曼低下头, 恭敬道:“都办妥了,韩美人已经进去好些时辰了。” 王贵妃顿了顿,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得门口传来通报声, 说是俞贵人并张婕妤求见。 她眼神略微闪烁, 让人进来。 俞贵人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打探韩微的消息, 另一个则是有东西要呈给贵妃。 俞贵人穿着一身素雅简朴的衣服走了进来, 向王贵妃恭敬行礼后, 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娘娘,嫔妾听说韩微……” “不过一个美人,妹妹何必放在心上?”赵婕妤掸落衣摆上的水珠,笑盈盈地说。她身段好,当初凭着一场惊艳绝尘的水袖舞入了宫,如今虽跳舞时日不多,但身姿依旧婀娜。 赵婕妤的父兄在王贵妃父亲手下做事,故她刚入宫便与王贵妃绑在了一起。 赵婕妤前些日子过来熙雅宫都没碰上俞贵人,今日倒是巧了。 她对俞贵人说不上喜欢,急功近利不说,做事又缺乏条理,还不考虑给自己后路。 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笑道:“妹妹也不想想,贵妃娘娘出马,事情还能出差?” 俞贵人小心地看了眼王贵妃:“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王贵妃目光在俞贵人脸上结痂将好的伤口上掠过,不甚在意地摆手。“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俞贵人赶紧让宫女走上前。 宫女手上捧着一个硕大的东西,上头盖有红布。 掀开遮盖的红布,里面赫然是一块和田玉雕琢的观音像。 观音像栩栩如生,面容慈祥和蔼,看了便给人一种宁静安神之感。 玉石色泽莹润,触手光滑,纹理也着实罕见。 王贵妃暗暗心惊,这一切赫然与她在梦中瞧见的一模一样。 太后即将回宫,圣上都许久未入后宫了,她得给太后送份礼才行。 既然俞贵人选择靠她这颗大树,自然也得做出些贡献来。 她万万没想到梦中的那一切事情竟然是真的!那些莫不是前世的记忆? 想到梦中她将德妃斗倒,皇后也被关入慎刑司,后宫唯她独大的场面,她便中心澎湃起来。 而这俞贵人前世表面上忠心耿耿,背地里却趁机告发她。 若不是赵婕妤及时发现,她就要因这小人失了性命! 王贵妃垂眸,遮掩住自己狠毒的眼神。 脑海中记忆还有些混乱,她还得理一理思路。什么韩微韩美人,前世根本没怎么听说过。 溅不起波澜的石头,如今也没必要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只说了没两句,俞贵人便被王贵妃随意寻了个理由赶了出来。 赵婕妤就坐在椅子上,掩唇笑着看她,眼里满是嘲讽与不屑。 俞贵人忍了忍,没说什么,让宫女为她撑伞,在滂沱大雨中离去。 她刚回到屋内,宫女刚将伞收起离开,一个小太监便跑了进来,将手上的纸条递给她。 俞贵人盯着纸条,冷笑道:“本想留着这消息给韩微当头棒喝,如今她入了冰窖,怕也是没命听这消息了。” 圣上脾气暴躁狠戾,往常还能有所克制,惹恼了才杀人。可每逢月初,圣上性情便更为喜怒无常。 韩微绝对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 * 朝雨刚走进玉棠宫,屋外便下起了大雨。 正巧德妃被江嬷嬷逼着吃药,见到朝雨拿着点心过来,立马便往嘴里塞了一个。 刚咽下,她便开口问道:“微微呢?” 朝雨把刚绿曼传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德妃哼笑几声,嘲讽道:“贵妃为了讨好太后也真是够花心思的,恐怕她都不知道佛堂门朝哪开吧,竟然还让微微去把经书放……” 话截然而止,德妃瞳孔骤缩,猛然转头问江嬷嬷:“佛堂何时洒扫?” 江嬷嬷显然也想到了这事,一脸严肃:“应当是这几日。” 朝雨脸色顿变。 佛堂洒扫时,不许妃嫔进入。 王贵妃也是宫里老人了,不可能不知道这条规矩。 韩美人又怎么可能进去佛堂交佛经。 只怕去的是别的地方! “糟了!”德妃也没什么心思再吃糕点,匆匆忙忙便想往外冲,亭芳在一旁见了,赶紧取了伞跟上。 另一边张淑仪刚走到韶枫殿,她一路上让宫女太监们护着东西,着实累得很。 可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喝口热茶,听了萤飞对王贵妃的控诉,心里也与德妃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下张淑仪就坐不住了,赶紧让自己的大宫女回宫找人,又让萤飞领着韶枫殿众人出去寻人。 * 冰窖内寒冷异常,韩微被冻得瑟瑟发抖,在与自己冰凉的身体对比之下,更显得身后那个坚硬宽阔的胸膛炙热滚烫。 明明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韩微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 为何圣上在如此低温之下竟还能身躯滚烫?这温度明显与正常人的温度相差甚远。 她与楼傆贴得极近,她能感受到圣上身材高大魁梧,杀死自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韩微能感觉到圣上粗重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也能感受到圣上抓住她双手的不容人挣扎逃跑的力道。 她毫不怀疑,若她敢有一丝挣扎,圣上掐着她脖颈的手便会瞬间锁紧。 韩微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寒冷地战栗起来。 楼傆没等到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将人转过来,压抑着心中暴躁情绪,沉声又问了一遍。 借着冰块反射的微光,韩微一转身便看到了楼傆的脸。 圣上脸色如常,只是眉头紧蹙像是紧紧压抑着什么,唯有那双冷漠的眼睛不一般,眼眶泛着红,就连瞳孔都像是染上了血色,红得滴血,令人害怕。 韩微深呼吸了几口想缓解紧张,却不想被冷气呛得猛咳了好几声。 楼傆不得不松开些力道。 韩微尽力压着喉间痒意,喘着气慢慢说道:“嫔妾只是过来替王贵妃送经书。” 她声音有些微哑,软软的听着十分可怜。 楼傆没说话,只冷哼一声,手却毫不犹豫地加重了力道。 韩微拼命挣扎,艰难说出两字:“中毒。” 因被掐着脖子,她声音很轻,但楼傆却听到了。 他沉下脸:“说!你是谁派来的?” 在这后宫没有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情,更别说这个新入宫的韩美人。 韩微只觉得自己脖子、手都要断了,疼得厉害。 她也没想通自己不过就说个实情,竟然惹恼了圣上! 下一秒,韩微被狠狠摔在冰上,身后的冰块因着猛烈的撞击而碎裂开来。 她脑中突然明悟,自己怕是戳破了圣上的秘密! 韩微跌落在地,疼痛和寒冷令她无法动作,她努力说道:“圣上身体炙热滚烫,体温易于常人,眼眶瞳孔泛血色,如若嫔妾没有猜错,您四肢躯干应已脉络突起,隐隐有震动感。” 楼傆盯着跪坐在碎冰里的女人,眼中情绪难辨。 韩微见圣上没有反驳,大胆地接着说道:“嫔妾曾在一本《山野游医》中见过此毒,名为炙火毒。中此毒者明面上会肝气郁结,肝火上炎,善怒易怒,夜不能寐,目赤肿痛。然而平常大夫医者所用的清肝邪热、疏肝理气之药并无任何效果,反倒会加重毒性,使得毒发更为频繁。” 韩微一口气说了下来,甚至都有些口干舌燥,但见圣上没打断他也没准备出手杀她,她便知自己说对了。 只是她也只在那书中看过寥寥数语,《山野游医》乃古籍孤本,传到她手里时早已缺页少字,若是她外祖父在倒有可能知晓如何解毒。 楼傆:“如何解毒?” 韩微咬牙,一时间没说话。 楼傆蹲下身,捏着韩微下巴将人抬起,他慢慢凑近,贴着韩微耳畔说道:“知道周常在怎么死的吗?” 手里的皮肤滑腻,冰凉舒适,一如曾经触碰到的感觉。 韩微脸小,他一只手便能遮得过来。 眼前的躯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是他想,有的是办法让韩微死。 “她妄图夜闯乾和宫,偷朕兵马图,”他气势逼人,语气却十分随意甚至带了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朕遍赏了她五马分尸,命人将尸首装盒当作寿礼送给了她父亲。” 韩微听得心中惧怕,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从喉间涌出。 楼傆却气定神闲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仿若受毒折磨的人根本不是他:“解毒办法说出来,朕说不定会饶了你。” 韩微心中有苦说不出,她总不能直说她只看过先前所说的那一点内容吧。 她脑中思忖几番,只好硬着头皮说:“若想完全医治需得针灸辅以汤药等物,寻到东陵医圣才可。圣上可试着封闭合谷、足三里、内关、章门这四个穴位。” 虽从未行过医,但她从小也算是饱览医书,如今情况紧急,只能靠自己分析了。 楼傆乃习武之人,对周身穴位经络也有所了解,心中衡量一番,见危险性不大,便试着去封闭了这几个穴道。 穴道刚封闭没一会儿,他身上无名的暴躁怒火便消下去了不少,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冰窖的凉爽。 楼傆低头看向被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怕得瑟瑟发抖的韩微,又想到她刚说话时从容又平静的样子,反倒是觉得有些新奇起来。 周常在见到他双目赤红的模样,当即就被吓得肝胆俱碎,尖叫失态。 后宫妃嫔日日盼着他宠幸,却谁也不敢在每月初十前后来寻他。 反观韩微,误入此地,听了他的威胁也不惊呼尖叫,甚至说出了暂缓毒性的方法。 楼傆倒是对韩微有些改观了。 至于引她误入的人,楼傆眼神冷下来,知错而犯,该死。 “东陵医圣在哪?”他将人捞起,只觉得怀里这幅身子十分冰凉舒适。 感觉身上的威压散去,圣上对自己的杀意也没了,韩微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倚靠在楼傆身边,全当是取暖了。“听闻东陵医圣四处云游,九州五湖皆为王土,嫔妾相信圣上定能找到。” 她语气诚恳,但楼傆却觉得自己仿佛听出了些许嗔怪的情绪。 他早已派人去广寻名医,东陵医圣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一位。 刚刚问话不过是疑虑韩微是如何得知。 如今看来,不过是东陵医圣名声显赫罢了。 韩微见楼傆不再多问,便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拉开距离,抬头问道:“圣上,嫔妾可否离去?” 楼傆都要被她逗笑了。 后宫妃嫔争相抢夺与他共处的机会,这女人竟还想提前离去? 他心中的疑虑并不会仅因为韩微这几句话而消失,心中的杀心散了也并不代表他就会如此轻松就将人放了。 瞥见韩微发青的嘴唇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楼傆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李禄的声音。 “禀圣上,皇后娘娘派人前来请旨,说是太后的车队刚已入宫门,是否请妃嫔们前去向太后请安?” 楼傆心有不悦,但低头瞧见韩微冒着光的眼睛,心中嗤笑几声。 “滚。”他喊了李禄进来,让人把韩微带走。 楼傆见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面色发冷,转身往冰窖深处走去。 韩微巴不得赶紧离开,心中有了动力,身体便生出些力气来。 她对楼傆的背影行礼告退,靠李禄搀着往外走去。 韩微小声地对李禄说:“谢李公公。” 待身后大门关上,李禄这才赶紧抻开手上挂着的上好兔毛披风为韩微披上:“小主折煞奴才了。” 兔毛柔软舒适,披风挡风挡雨,好歹是增添了不少暖意。 外头风雨大作,韩微从黑暗中出来还不太适应。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眼前的倾盆大雨中站着两个熟悉的人,皆是面容焦急,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韩微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25、25 天色昏暗, 秋雨绵绵,狂风裹挟着雨珠喷洒在韩微脸上。 德妃与张淑怡俩人时刻关注着前方动静, 韩微刚一出来便立马迎了上去。 韩微面色苍白, 眼眶鼻尖都红彤彤的,眼中噙着泪水,嘴唇发紫, 原本白皙细嫩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圈可怖吓人的红印子, 甚至能清晰看到一个个指印。 光看一眼,俩人就能猜到韩微在里面受了什么样的苦。 楼傆还是王爷时, 便不好接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脾气愈加暴躁易怒。 一旦发起疯来, 管他是高门贵族还是将相学士, 根本就没人能活着从他手里走出来。 王贵妃竟想了这种恶毒的办法, 竟然想直接要了韩微的命。 张淑怡气愤至极, 恨不得当场冲到熙雅宫去痛骂几句。 但看着浑身瑟瑟发抖的韩微, 她只好暂时先压下心中愤懑。 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出来就好。 德妃压下眼中的怒火,赶紧先将手里备着的暖手炉递过去, 塞进韩微手里,好让她赶紧暖和暖和。 张淑仪也没说什么话,只满脸心疼地掏出帕子, 温柔地替韩微擦着脸上的水珠。 “我们先走。”这地方不好多待, 若是圣上出来看见她们几个在门外, 那就不好脱身了。 当朝后宫妃位以上可以享受轿辇, 德妃向李禄道了谢, 便搀着韩微往轿辇里走去。 先前找人着急, 德妃都忘了还有轿辇。 只恰好在去寻皇后帮忙的时候,碰上良妃病好前来向皇后请安,良妃身子不好,出门必坐轿辇。 见着长春宫门口放着的轿辇,德妃这才想起来,赶紧让亭芳让人抬着轿辇过来冰窖。 说来也是巧,她刚到长春宫,就见永寿宫的太监冒雨跑来,来向皇后禀告太后即将抵达宫门。 太后归宫是大事,须得禀告圣上。 只是他们这些从王府便跟着的人都知圣上这些日子不好招惹。 皇后本欲换个时间再派人去御前,德妃却等不了,她也顾不得会暴露自己,脱口而出:“皇后娘娘,嫔妾正巧要去御前,您派宫人与嫔妾一道便是。” 皇后没说话,只平静温和地看着德妃:“德妃如今倒是离不开圣上了。” 王公公从外走进,在皇后耳边轻声附语几句。 德妃不敢说出真相,怕说出来了皇后就会为了独善其身,为了不得罪圣上,为了维持后宫表面和谐而拒绝她。 哪知皇后娘娘说完了话,反倒是笑着允了,甚至还派青月与她同行。 德妃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太后回宫一事比较焦急,这才答应了她。 韩微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在冰窖里听到的话,赶紧拉住德妃:“娇姐,假传皇后懿旨乃是大罪,你与淑怡姐姐……”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身边跟着的一宫女撑着伞向她行礼,被叫起后才抬起头。 韩微:“青月?” 青月微笑:“小主请早些回宫歇息,指不定明日一早还得去向太后请安。” 张淑怡跟着说道:“微微,先回去吧。” 韩微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地,她确实是走不回韶枫殿了,刚坐上轿辇,门帘放下,她便任由身子虚着瘫靠在轿壁上。 韩微斟酌着问道:“娇姐,圣上脾性一贯如此吗?” 德妃正在思考着怎么对付王贵妃,闻言一愣:“以前脾气还好些,只是看着冷让人不太敢靠近。登基后倒是脾气愈加无常了。” 韩微试探地问道:“为何?” 德妃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估计男人也有那么几天吧。” “……” 身后那扇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门外雨声哗啦作响,门内一片漆黑。 楼傆站在黑暗中,看着轿辇离去,轻皱眉头。 德妃竟是真与韩微关系如此之好? 张淑怡一向惜命,且因着自己的商女身份,只跟高门贵女来往,为何如今还敢冒大不韪前来? 李禄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头道:“圣上,人已经带到。” 当值的两个侍卫也不知是被谁收买了,竟敢无视皇命,贸然放人进来。 楼傆收回视线,淡淡道:“杀了。” 韩微回韶枫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朝雨早已命人熬了姜汤,又一直温着小米粥,韩微一回来便让人送上来。 莹飞一直备着热水,韩微喝了碗姜汤,这才将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 莹飞不放心想留着伺候,韩微却摇了摇头:“在外面候着吧。” 待室内空无一人,韩微双手抱膝,整个人都埋进水里。 圣上为何会中炙火毒? 看德妃反应,应当是不知圣上中毒的事情。 既如此,韩微便没在路上把此事告知德妃。 她在生死关头上,无意中道破这个秘密都要在冰窖里被杀,告诉德妃这个秘密,便是将德妃置入危险之中。 韩微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蒸腾的热气驱散了她身体里的寒意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冷颤。 脖子上的伤还在泛着疼,碰到热水的那一瞬更觉得肿痛。 脑海中一个画面突然闪过,韩微猛得从水中抬头,湿润的黑发贴在脸侧,趁着那张俏嫩柔美的小脸更为苍白。 韩微心脏颤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中了炙火毒的人寿命仅有五年。 若是圣上是登基以来便开始性情大变,那也就是说圣上只剩下两年。 不知圣上是否知晓此事,若是知晓……韩微捂着脸欲哭无泪,她是不是就要被圣上杀人灭口了? 如今只能盼着先前圣上能放她全是因为对炙火毒的了解不够,而不是暂时没想起来。 因着意识到这件事,韩微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明明身体疲惫得很,脑子却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睡着了也是各种做梦。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白菜,蔫蔫的。 今日天晴,太后归宫第一天,妃嫔们皆得去永寿宫请安。 韩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脖子上发紫的掐痕,忍不住蹙眉,让萤飞用脂粉再掩一掩伤口。 伤口面积太大,只能勉强遮个七八。 萤飞红着眼眶,忍不住道:“小主,您这色差也太明显了,能行吗?” 脸上白玉无暇,脖子上却明显深了一个度。 韩微也注意到了,但遮掩总比不遮要好,她总不能明晃晃地露着伤口。万一被太后瞧见了,再一问,她是说实情还是说假话,就成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总不能直说这是圣上掐的吧? 韩微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请安的时候自个儿躲在后面,只低头听。 她刚准备出门,就见着德妃与张淑仪俩人从门口拌嘴进来。 德妃扬着下巴:“淑仪妹妹不在自个儿宫里歇着,跑来韶枫殿作甚?” “过来瞧瞧韩美人,昨日那披风还落在韶枫殿。”张淑仪皮笑肉不笑,随意寻了个借口,没说实话。 德妃蹙眉,讽道:“不过就是送了微微一件兔毛披肩,居然还要讨回去? 张淑仪不甘示弱:“娘娘如今过来难道是为了讨回昨日那普普通通的手炉?” 亭芳与采悦俩人跟在后头,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奈。 德妃与张淑仪往日并无交集,她们也不知自家娘娘主子不过是在韶枫殿门口碰见了,互相礼貌性地说了几句,哪知说着说着竟然如小孩儿般拌起嘴来。 韩微听着好笑,赶紧拉着两人坐下:“姐姐们今日怎么过来了?” 德妃:“来看看你。” 张淑仪:“来看看你。” 俩人齐声出口,话音刚落,脸上的笑便立即消失,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扭开了头。 韩微向俩人服身,真心道:“昨天之事,谢姐姐们前来救我。” “咳,”德妃赶紧扶起韩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实话实说:“是张淑仪提醒我要去找皇后的。” 张淑仪没想到德妃会这么说:“我只说了句话,主要还是靠德妃姐姐。” 俩人都没想到对方这么谦虚,皆新奇地互相看了一眼,撞上对方眼神,双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永寿宫离韶枫殿比较远,三人稍微说了会儿话,便出门去了。 今日后宫里所有人都来齐了,就连先前一直报病的良妃都坐在了上方的妃位上。韩微跟在张淑仪身后,刚走进正殿便觉得身上落了道视线。 她小心抬头望去,却只瞧见瘦弱苍白的良妃坐在那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向她。 良妃面上神色淡淡的,可能是因为长久生病的原因,露出的手上没一点肉,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颜色,嘴唇也毫无血色。 韩微收回视线,不再抬头。她位份低,座位便在最靠门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一个面上带笑的女人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太后衣着华贵,年纪并不大,脸上有少许几道皱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出色的容颜。 不知是否常年礼佛的源由,她看向众人的眼神很是慈祥和蔼。 “起吧,”太后笑着说,“宫里进新人了,请安也热闹了好些。” 皇后扶着太后坐下:“宫中姐妹们得知母后回宫,都亲手抄了佛经想献给您。” 她话刚落下,青月便领着几个宫女走进来,跪在太后面前,每个人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摆放整齐的一本本经书。 太后心情大悦,笑出声来:“好,好,让哀家看看。” 韩微小心抬头,便见太后伸手从最前方取了两三本来看。 给太后献礼,必定是按照位份呈现。 不知太后是否会看到她给王贵妃抄的那本。 韩微心中正想着,就听王贵妃笑着说道:“太后,臣妾前些日子寻了座和田玉观音像,想献给您。” 太后一听,当即便放下手中佛经:“哦?呈上来看看?” 王贵妃看了眼被放下的佛经,上方标着她的姓氏和位份,眼里闪过冷意。 韩微这点小伎俩还敢在她面前显摆,前世她让俞贵人抄写,结果那蠢货字写不好不说,甚至还抄错了佛经,害得她被太后一顿斥骂,又被罚抄了好几遍佛经。 今日呈上来前,她便上了心,提前翻看了一遍。 虽然字还勉强算是相像,但也着实拿不出手。 再抄写已是来不及,王贵妃如今打断了太后翻阅的动作,待佛经收下去,寻个人毁了它便是。 绿曼小心翼翼地捧着观音像走进来。 掀开红布,众人瞧见了皆低声轻呼。 太后更是满意地不得了,当下便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正要夸一夸王贵妃,就听得门口喊了一声。 “圣上到!” 太后微愣,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消下去一些。 韩微就在门边上,受到的惊吓更甚,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楼傆走进殿内,第一眼便看到了乖巧垂首行礼的韩微。 他淡淡地看了眼韩微脖子与脸颊。 韩微心里一紧,头更低了。 楼傆没做停留,走到太后面前:“给母后请安。” 他说得平平淡淡,韩微听着丝毫没有长久未见母亲的欣喜。 太后脸上挂着笑,也回得简单:“圣上有心了。” 韩微心中有些疑惑,圣上与太后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那么好? 果然,韩微一抬头便看到太后起身把主座让给圣上,自己反倒是在一旁坐下。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听闻先皇在世时,每日都来向先太后请安,并且从不坐永寿宫主座。 而当今圣上连一句推脱也无,就这么直接坐了下去。 太后将手里的观音像交给宫女:“圣上今日倒是空闲来永寿宫。” “母后得了贴心的礼物,朕来贺喜。”楼傆勾唇,看向王贵妃,“贵妃有心了。” 王贵妃娇羞地笑着服了服身:“圣上过誉,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底下坐着的妃嫔们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忍不住骂王贵妃不做人。 她们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就王贵妃一人成了有心人,讨好了太后。 这番对比之下,心里皆是愤愤不满。 楼傆似笑非笑道:“该赏。” 他拍了拍手,李禄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带了两个人进来。 俩人手中都捧着盘子,盘子上放了东西,用红布盖着。 楼傆淡淡道:“贵妃去看看?” 王贵妃见这架势,心中欣喜异常,羞红了脸走过去,掀开红布:“多谢……” “啊!!!”她话还没说完就变了调,尖叫出声。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王贵妃踉跄着后退,脸上的羞红瞬间消失。 她惨白着张脸跌落在地上,丝毫没有仪态可言。 作者有话说: 25、25 红布才被掀开一角就又盖了回去。 众嫔妃瞧着王贵妃惊慌失措、惊吓不已的模样, 都对这红布下的东西好奇了起来。 太后轻蹙眉头,扭头对楼傆说:“圣上这是送了什么礼?” 楼傆敛了笑, 语气轻飘, 眼里却带着厉色:“母后这是在质问朕?” 太后一顿,不再说话,只让身后站着的钱嬷嬷下去, 把王贵妃给扶起来。 王贵妃心中骇然, 嘴巴都失了血色,整个人抖索不止。 钱嬷嬷把王贵妃扶到位置上, 又递了杯热茶过去。 然而王贵妃根本就没那个心情喝茶,她几欲作呕, 忍了忍这才泫然欲泣地对楼傆道:“圣上这、您这是什么意思?” 楼傆气定神闲地品着茶。 李禄上前一步, 对王贵妃先行了礼, 这才开口对着那两个盘子怒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 这两个侍卫玩忽职守, 竟随意放人进入圣上修养之地!” “敢因着那人好奇, 就把人放进去。这俩人做出如此威胁龙体之事,”他说得唾沫横飞,气愤异常:“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李禄一脸崇拜和感动:“可圣上仁善, 还是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王贵妃:…… 楼傆仁善?!! 仁善还让她看死人头?! “圣上又为何捉弄臣妾,”王贵妃满脸委屈,颤颤巍巍地指着盘子, 哽咽道, “臣妾并不认识这两人啊!” 韩微先前还听得有些迷糊, 但见王贵妃如此, 一下子就猜出盘子上装的是什么了! 她心中讶异, 王贵妃敢借圣上的手来处置他, 难道不知道收尾吗? 王贵妃心里苦,她也想立即处置了这俩人,免得惹祸上身。 重生之前她只一味地想要发泄怒气除去韩微;重生后待她理清思路,再想起这俩人,却发现自己与他们完全失了联系。 王贵妃按了按眼角,脑中却迅速冷静下来。 她指着青月身后的佛经,说道:“昨夜嫔妾一直跪在小佛堂外的亭子里,为圣上为太后祈福,今日天将明才从那儿出来,赶着将佛经呈给皇后。” 王贵妃眼中含泪,一脸儒慕地看向太后:“臣妾就想着心诚些,献给太后的佛经也能更庇佑太后身体康健。” “圣上若是不信,派人去唤佛堂的看守太监来,一问便知。” 太后一听,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 她转头对楼傆说:“圣上,断不可污蔑好人!王贵妃心善向佛,怎么会做出放刺客伤你的举动?” 王贵妃听见太后这么说,心里更是十拿九稳,不枉她刚入宫就开始费劲心思讨太后欢心。 楼傆心中冷笑不已,面上都冷了不少。 李禄侯在一旁,心里“哎哟”一声,再悄悄抬头一看圣上神色。 果然,圣上对太后不喜更甚了。 王贵妃放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韩美人,若真是刺客,若真伤到了圣上,那才是毁江山社稷之事!太后竟还能如此安心地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能不寒了圣上的心! 楼傆神色冷淡:“宣。” 这后宫的戏,从来不是一个人主导就算了的。他今日就来看看这出大戏。 德妃听到这话,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掩住嘴角上扬的笑意。 张淑仪把玩着手上的如意玉镯,眸光闪烁。 圣上没将自己说出来,韩微也不自讨没趣,只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着。 佛堂洒扫的太监很快就被带来,他跪在屋内正中,对楼傆恭敬地行礼。 李禄上前一步:“你实话实说,昨夜是否见到了王贵妃?” 太监年纪也大了,跪在地上佝偻着背,姿态谦卑道:“奴才昨夜是下半夜当值,进佛堂前见到王贵妃跪在佛堂外的亭子里。” 王贵妃脸上一喜,她做戏了几个时辰,就等着这个时候。 昨夜为了让当值的太监看到,跪坐得她腿都麻了。 上辈子太后也是这个时间回来,她接到消息,只在凌晨前去了趟佛堂外,就收获了太后赞赏。这一世,她做足了样子,清晨出来时也撞见了太后身边的钱嬷嬷,太后必然是高看她! 钱嬷嬷适时也走出来,向楼傆行了礼道:“奴婢今日清晨为太后取膳时,也碰到了王贵妃。” 王贵妃心中慌乱全无,她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不知是哪位小人在圣上面前胡乱说话,污蔑臣妾,真是该当万死!” 只要她完全摆脱嫌疑,这后宫任何一个人都能成为她的替罪羊。 而她定会因此收获圣上更多的关注和怜爱! 太后点头:“这等闲言碎嘴之辈,该拖出去砍了!” 楼傆笑了笑,没说话。 果然紧接着,那老太监又磕了个头,说道:“王贵妃虽整夜都在佛堂外的亭子里,但身边的宫女却出去过好一会儿。” 王贵妃情急之下大喊:“你胡说!” “姐姐,”德妃突然开口,“是否胡说,让这太监辨一辨就是了,你又为何如此着急斥骂?” “你!”王贵妃狠狠瞪了眼德妃,“一个老眼昏花的太监,能辨出什么来!” 她话音刚落,那老太监便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在屋内望了一圈,最后指着王贵妃身后的绿曼道:“奴才虽不认得那宫女的脸,但还记得那宫女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工装,头上戴了银制缀珠步摇。” 绿曼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看向王贵妃:“娘娘!” 王贵妃心中暗道不好,扭头对着老太监骂道:“你胡说什么?!昨夜绿曼一直跟在本宫身边!” 这老太监不要命了!竟然敢随意编造! 她定要杀了这人以泄怒气! 老太监不为所动,跪在地上:“奴才所言非虚!” 他年老体迈,没什么好怕的。德妃娘娘也已经允了他,会好好照顾他宫外的干儿子。 今早他收到干儿子给他传话,说自己入了程家军,要去军队里历练。 这等好事,只需他说一句话的事,他定得办妥了! 王贵妃正欲说话,就听张淑仪说道:“贵妃娘娘手下人手多,自然吩咐一声就行,自有当值的宫人替娘娘办事。” 她提议:“圣上何不再宣一宣熙雅宫里的人,问个清楚?” 韩微看着德妃与张淑仪俩人一唱一和的,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她只不过是难眠了一夜,怎么像是错过了很多? 德妃与张淑仪今早不还在吵吵闹闹吗?怎么又联合起来了? 楼傆身为看戏之人,自然不嫌戏大。他当即就顺张淑仪的话,让人去把熙雅宫昨夜当值的宫女太监喊了过来。 永寿宫偌大个地方,竟被这一群宫女太监站了个满满当当。 殿内乌泱泱站了一片,李禄一个个问过去,直到他问到一个太监,这才注意到不对劲。 那太监年纪轻轻,在这凉爽的秋日里竟满头大汗,说话也发抖。 李禄大喝一声:“圣上面前还不说实话!” 小太监被他突然扬高的声音吓得一抖,整个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奴才也是被迫的,都是绿曼姐姐逼奴才的!” 他这话一说,满座哗然! 韩微认出他来,昨夜绿曼带来韶枫殿的几个太监里就有他在。 只是她有些好奇,王贵妃安排的人竟如此守不住嘴?稍一被呵斥就说出实话了? 德妃:“贵妃姐姐,他和绿曼可都是您宫里的人!” 太后明显不敢相信:“贵妃,这可是真事?!” 王贵妃被这一个个指控气得几欲吐血! 她明明布置好了一切,做事也小心不被人发现,怎么这几个奴才竟被人收买了?! 她愤怒地看向德妃和张淑仪,是她们!是她们收买了人! 这与前世完全不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这后宫拥有前世记忆的人可不知她一个。 感受到王贵妃的怒目而视,德妃和张淑仪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跟着太后做出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 那明显是演出来的样子,却无一人觉得不对劲,王贵妃气得心脏疼。 小太监悄悄地看了眼张淑仪。 张淑仪装作喝茶压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小太监这便更加卖力地喊起话来:“绿曼姐姐说这是贵妃娘娘的吩咐,命奴才一定要将人带到!” 他早年丧父,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这才入宫做了太监。他在宫内当差不好出去,哪知自家妹子竟然在宫外受到浪荡子调戏,想要强抢回家做妾。 昨夜张淑仪寻了他去,他只需要说出实情,掩去带的人是韩美人,就可以换得妹子母亲去张家做事,一世安稳,这便足够了。 楼傆淡淡地瞥了眼满脸震惊的王贵妃:“贵妃还有何话说?” 王贵妃跪了下来,她也没想到德妃与张淑仪与往日全然不同,竟比她想得还多! 这一切的不同,皆是因为她们二人与韩微走得接近了不少。 本以为韩微这人微不足道,如今看来,倒是成了她们掰倒自己的重要智囊团了! 韩微坐得好好的,一句话没说,不知怎么竟招惹了贵妃不快。 她喝完茶一抬头,就见王贵妃狠狠瞪了她一眼,那恶毒的眼神吓得她差点喷出茶水来。 贵妃的动作瞒不过楼傆,他抬眸看了眼韩微,那人正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擦拭衣裳。 仿佛如今处理的这件事当真是“刺客”,而不是与她有关。 王贵妃咬牙,痛心疾首地对绿曼道:“绿曼,你为何要假借本宫名义去做这档子事?!” 绿曼根本没想到王贵妃会如此推卸责任:“娘娘,我……” “你年岁不小了,”王贵妃打断她,“本宫想着待你年满二十五,便放你出宫与家人团聚。如今你做出这事来,家人们该如何寒心!” 前世绿曼也是为王贵妃顶罪而死。 王贵妃看向绿曼,眼里带着威胁。 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如今正是需要她表忠心的时候! 绿曼听懂了贵妃话里的意思,为了家里人的性命,她不得不顶替下所有罪名。 她紧张的心跳瞬间平静下来,她眼里失了光,磕头道:“求娘娘赎罪!奴婢知错,一切皆因奴婢好大喜功为之。” 她不再反驳,一五一十地认下所有罪名,除了没说出韩微以外,其他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见此事与王贵妃无关,太后赶紧说道:“圣上,这宫女奴大欺主,罪罚定不能少!” 楼傆听得乏味,心中只觉得无限讽刺,刚撩起眼皮烦躁得想走,就见坐在门边的小姑娘在那偷偷摸摸地掩唇吃着糕点。 腮帮子一股一股地,怕被发现整个人还故意往前方人身后躲了躲。 好在众人都听着绿曼说话,没人注意到她。 她倒是心大! 韩微实在是饿得不行,她昨夜回宫后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今早也没吃东西就来了。 肚子饿得都有些疼,她怕自己当场倒下成了全场焦点,这才大着胆子悄悄咬了一口。 哪知竟被圣上看到了! 韩微赶紧停下动作,不敢往上方看,欲盖弥彰地举起茶盏挡住自己。 楼傆:…… 这场戏也结束了,楼傆不耐再留在永寿宫,当下便定了话:“拖出去杖毙,贵妃管束宫人失责,罚半年俸禄。” 太后还想说什么,但瞧见楼傆表情,便咽回了话。 王贵妃心中不服,但见太后都不说话,也只得先忍下来。 太后命人赶紧把绿曼拖出去,一脸嫌弃地指着边上的两个托盘:“还有那两个血腥之物也赶紧处理了。” 这次请安出了这么大事,太后也没什么心思再与众人说话。 待楼傆离去后,便简单嘱咐了几句要后宫和睦,早日为圣上开枝散叶,便放了众人回去。 韩微被朝雨扶着回了韶枫殿。 吃了萤飞温着的小半碗莲子百合粥,肚子却依旧坠坠地刺痛,就连嗓子也有些干痒疼痛。 怕是自己昨夜未能好好睡觉,又饿得狠了导致的。 索性今日无事,韩微便打算上床好好睡一觉。 哪知她刚让朝雨替她取下发髻上的首饰,就听萤飞开心地从外面跑进来。 萤飞:“小主,御前的李公公来了!” 韩微心中一紧,立马问道:“圣上来了吗?”不会是来杀她灭口的吧? 萤飞摇摇头,掩唇笑道:“小主怎得这么急了?” 这话听得有些不对劲,韩微也不把首饰重新装点上,直接走了出去。 李禄就站在外面,见韩微出来,先是满面春风地向韩微贺了声恭喜,这才笑道:“小主请准备准备,今夜侍寝。” 韩微:“……”还不如来给个痛快,杀她灭口呢! 作者有话说: 更辣! 王贵妃:被坑惨了! 27、27 锦亲王楼景自下早朝便来乾和宫内等, 等了好一段时间才等到楼傆回来。 他推着轮椅正准备上前说话,但一抬头看到楼傆面色, 他动作又顿住了, 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李禄。 李禄心领神会,跟在楼傆身后无声说道:“永寿宫。” 楼景蹙了蹙眉,像是听到什么令人极其厌恶的话语, 立马扭开头, 跟在楼傆身后进了殿。 李禄挠挠头,没懂自己不过就是说个实话, 怎么就招锦亲王厌恶了。 他还是别说话了吧。 李禄给俩人奉了茶,便低头走出去, 守在门口。 屋内, 楼傆姿态随意地靠坐在龙椅上:“所为何事?” 楼景拱手, 心中斟酌一番道:“暗阁消息, 梁王去了江北, 以探望师傅的名义向程将军府递了帖子求见。可程将军这段时间一直闭门谢客, 一味练武,便拒绝了。” 程将军早年间管理宫中禁军,兼皇子们武教少傅, 每月有一半时间来皇家校场教皇子们骑射武功。 梁王乃先皇第七子,在程将军手下学习过,对程将军以师傅之名称之, 倒也合理。 再者, 程少将军曾是梁王的伴读。 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比与楼傆的君臣关系亲密多了。 与梁王这样熟稔的俩人, 竟拒绝了见面? 楼傆倒是觉得有趣起来:“闭门谢客?” “是, ”楼景道, “已半月有余。” 楼傆沉默着思忖了一会儿,低低笑了起来:“有意思。” 楼景想问这到底有意思在哪,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程将军喜爱热闹,往日但凡从边疆回朝,必得呼朋唤友日日参宴喝酒,如今不知怎得回了长安一趟,竟以疗养身体为由开始闭门谢客起来。 暗阁也查了很久,却毫无线索。 如今他再来问皇兄,倒像是显得他过于无用。 “不用管它,”楼傆单手撑着下颌,问道,“还有吗?” 楼景推着轮椅上前,从胸口内袋拿出一封信交给楼傆。“暗阁在江南渔民那截获了这封信。” 暗阁是楼傆早年间成立的组织,情报往来之所,如今大部分皆交由楼景打理。唯有一对精锐被封为龙隐卫,在宫中为楼傆所使。 楼傆打开信,里面文字与大乾朝全然不同,皆是一些画符一般的字样。 乍一看,倒有些像是佛家梵语。 不知道的人,甚至可能会把这当成是西域传来的佛经。 楼傆驻守边关多年,早已对日昭国的字体了如指掌。 楼景也知晓日昭国的文字,对信中内容也大体了解。 虽跟随皇兄多年,但楼景却觉得自己对皇兄了解甚少,他对楼傆更多的是崇拜和敬畏。 正是由于这种心理,他见楼傆沉默地看着信,心中便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楼傆看完信,淡淡道:“善仿字之人找到一个死了一个?” 楼景顿了顿,略有些惊讶:“嗯,皇兄如何得知?” 朝臣并不是所有人都已被收服,自然不能在他们中大肆宣扬寻人。 故找人一事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偏偏皇兄让他故做遮掩,还要露出点马脚来,这才导致能用之人接二连三地死去。 “能死一个,便能死十个。”楼傆语气淡漠,“朕想找的,他自然拼了命地阻拦。” “皇兄,看时间,此信已寄出半月,需得在三日内写完寄回,否则会引起怀疑。”楼景有些着急,“而我们身边无一善仿字之人。” 楼傆笑道:“有。” 楼景眼睛一亮:“谁?臣弟立刻去寻!” “李禄,”楼傆挥挥手,没说是谁,只让楼景回去休息一天,就当是沐休。 李禄听到喊话,立马走进来:“奴才在。” “今夜韶枫殿侍寝。” 李禄心中惊讶,嘴上立刻应道:“是。” 圣上怎么会突然想起让韶枫殿的那位侍寝?昨天还要杀人了人家,今日就侍寝? 楼景更是诧异不已。 韶枫殿如今就一人住那儿,皇兄先前不还是对韩微厌恶至极,怎得就让人侍寝了? 同样震惊的,除了乾和宫里的人,还有一整个后宫。 圣上已月余没进后宫了。 俞贵人天天送汤都没有多得到一次侍寝机会,这韶枫殿的韩美人怎么会突然入了圣上的眼? 明明都没见圣上与她说过话! 今夜对后宫的妃嫔来说注定难免。 王贵妃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却丝毫没有胃口。 圣上竟然要去韩微那贱人处! 再想到圣上今早给她的那份“大礼”,她便恨得牙痒痒。 定是昨日韩微在冰窖内妖言惑君,说了她坏话,不然圣上怎么会这样对她。 往日圣上一出关,就是要来她这儿听曲养神,如今竟不来了! 她愤怒地将桌面上的东西全扫至地上,喊道:“来人!去寻赵婕妤过来!” * 圣上金口玉言,除非他自己反悔,身为后宫妃嫔,韩微只有听话的份儿。 在楼傆手里两次死里逃生,韩微如今恨不得降低自己存在感,最好让圣上完完全全忘了有自己这个一个人能存在。 只可惜这只能想想,韩微心里苦,根本提不起劲来好生准备。 她破罐子破摔,想着距离夜晚还有好些时间,前脚李禄刚走,后脚韩微便散了发髻,钻进了被窝里。 她身体着实有些难受,昨天的、今天的事儿都没缓过来,晚上就得侍寝。 “小主,”朝雨走至床前,提醒道,“还有好些要准备,得熏香一个时辰,沐浴半个时辰,香脂香膏擦身,梳妆……” 韩微听得头大,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道:“不能先睡会儿吗?” 她声音软糯,整个人被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张小脸来。 被韩微那双格外迷人的眼睛盯着,谁能不心软! 朝雨心中开始动摇:“只能睡小半个时辰。” 韩微喜笑颜开,赶紧钻进被窝:“够了够了。” 朝雨:“……”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套路了? 可转头想到韩美人纯净的眼神,朝雨又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朝雨算好了时间,哪知楼傆根本没按照往常的时间,竟然提前到了。 韩微还没来得及梳妆,只来得及套上薄衫,匆匆出了净室。 哪知刚走进入屋内,她却发现楼傆并没有坐在主座上,反倒是坐在书桌前,姿态闲适地翻着桌面上的纸张。 韩微心跳顿时慢了半拍,一时间记不清自己是否已将替王贵妃抄写的纸张给收起来。 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德妃抄写,她甚至还在屋内练过德妃的字! 韩微紧张地咽了咽,朝楼傆走近了些,弯腰见礼道:“嫔妾恭迎圣上。” 楼傆掀起眼皮,缓慢地在韩微身上扫视了一圈。 韩微头发只擦了个半干,来不及梳成发髻便全披散在身后,一弯腰,青丝便从身侧滑落,露出白皙细嫩的脖子来。 那欺霜赛雪的皮子上多了几条紫红的掐痕,更多了中触目惊心、我见犹怜的美感来。 她周身还泛着水汽,精致的小脸上白里透红的,薄衫被水雾打湿,贴在了身上,显露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来,是一只手便能握得过来的杨柳腰。 每一处都看着极具风情诱惑,垂着脑袋的样子却格外乖巧。 楼傆见她低垂的眼睫轻颤,看起来像是怕极了自己。 李禄见韩美人这般模样就赶了过来,赶紧把屋内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关了门,自己侯在门口。 故此,屋内空无一人。 楼傆突然开口:“过来。” 韩微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过去,乖巧地垂着脑袋,视线却一个劲地往楼傆手里的经纸上飘。 可楼傆比她高上好些,又因着拿经纸的姿势,她根本没办法看到上面写着什么内容。 她只好转移视线,去看桌案上摆着的那些经纸。 好在那些经纸上写着的都是自己用左手练字时随意写的,与右手写的字相差甚远。 甚至在她看来,着实有些不堪入目。 只是这么看来,圣上手里的那张经纸上应当也是她练字的内容。 韩微心定了定。 韩微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知她这点小动作全显露在楼傆眼里。 楼傆也懒得戳破她,只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磨墨。” 他面容平静,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微也猜不透,只好赶紧走过去。她发尾还未干透,有水珠正一滴滴地往下落。 她赶紧撩了撩头发,将头发全都拨至身后,这才开始磨墨。 楼傆刚抬眼,便能看到韩微领口处露出的瓷白皮肤,像是他刚登基时江西上贡的顶级白瓷。 能看出韩微确实赶来得急,有水珠从鬓角顺着脸颊滴落,滑过下颌,又落在颈口处,最后顺入胸前的沟壑之中。 楼傆视线顿了顿,取过旁边一张空白纸,平淡道:“写几个字。” 韩微抬头看他,眼里有些懵懂迷茫。 圣上早来,就是为了让她写几个字? “嫔妾没读过什么书,”韩微服了服身子,违心说谎道,“写不得什么好字。” 楼傆低笑几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向韩微靠近,掐着韩微下巴,迫使人仰起脸来。 极其强烈的压迫感逼得韩微下意识地后退,可身后便是书桌,韩微退无可退。 楼傆将人压在桌案上,凑近了,在韩微耳侧低声说道:“要写,还是要命?”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累了,本来想修完文码字的,结果写着写着眼都要花了,就先去睡了(呜呜) 昨天只修改了一点小细节,不妨碍整体剧情发展。 照理来说JJ显示的应该是“有修改”而不是“有更新”……不知道会给有的读者造成伪更的误会,不过我知道小可爱们都会谅解哒!(有时候还是想稍微修改一下错字、不够满意的句子等等) 至于更新频率的话,我确实是不太能保证,主要是怕说出来了做不到就很对不起小可爱们的等待。但是我会努力哒~之后要是来不及更新,会在文案上请假哒 这章算25号的更新哦! 25、25 楼傆压低了声音, 语气轻描淡写的像是在问韩微是否有心情写几个字。 韩微脊背却瞬间僵硬了起来,她被完全笼罩在楼傆的身型之下, 眼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鼻息间出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男性气息。 她被热气熏蒸后的粉嫩脸颊,显得更有血色了些,甚至就连那精致的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 淡淡的龙涎香在鼻尖萦绕, 韩微十几年来第一次与男人如此接近, 本就紧张的她心跳得更快了。 她甚至能听到从自个儿胸腔里传来的扑通扑通声。 韩微稍稍偏头,与楼傆拉开一点距离。 哪知这点小动作还未来得及做完, 韩微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楼傆揽着腰扯了回来。 俩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隔着双方衣衫, 韩微甚至能感觉到楼傆胸膛的不同寻常的热度。 她上半个身子都被压倒在红木桌案上, 满头乌发散落, 打湿了纸张。 写字与性命, 这两者根本没有一点可比性! 身后桌案的清凉透过衣衫沁入脊背, 韩微咬了咬嘴唇, 脸上红晕散去,轻声道:“圣上若是不嫌弃,嫔妾就献丑了。” 楼傆看了眼她已恢复如常的面色, 冷淡地松开手,拉开了拉开俩人距离。 身上那股强烈的压迫感消失,韩微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取笔蘸了自己刚磨好的墨, 抽了张空白经纸, 在上方写了几个字。 楼傆见她面色沉静认真, 以为这人也还算懂事。 哪知看了一眼韩微笔下的那几个“狗爬式”的字样, 他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韩微:“嫔妾字样丑陋, 怕是脏了圣上的眼,请圣上恕罪。” 楼傆扯了扯嘴角,笑容充满了威胁意味:“你当朕是什么?”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轻点着扶手:“朕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韩微咬牙,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海浪冲上岸的鱼,扑腾着尾巴还想濒死挣扎一番。 哪知道她眼角无意间一瞥,竟瞥到桌角圣上刚放下的那张经纸,纸张上写着好些字。 上面足足有三四个字样,每个字都重复了好些遍,仿佛是三四个人在同一张纸上练的字。 韩微瞳孔骤缩,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毛笔。 楼傆见她变了眼色,那在自己面前想尽力维持冷静的脸添了其他情绪,心情不由地愉悦了不少。 就像是追杀小白兔的大灰狼,发现小白兔东躲西藏,自以为遮掩地很好,却不知道自己随意一跳,就跳入了狼口。 “请圣上恕罪!”韩微心中懊恼异常,她还想活下去,生怕楼傆喜怒无常,一不小心她的脖子就会再被掐一下,那就要没命了。 圣上既然知晓她会模仿字迹,来韶枫殿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写字而不是杀了她,那便说明她这点微不足道的技能对圣上来说毫无威胁。 既如此,她便不会因这事而被处理了。 相通这点,韩微当即服身行礼:“先前有些疲惫,手腕发抖,便写成了这副模样。” 韩微一边说一边重新铺了张纸,在上方写字:“嫔妾这便重写。” 楼傆看着韩微做戏,也不点破,只静静地看向纸面。 既已暴露,再遮掩也没了意义。 韩微便将先前楼傆手上那经纸的内容又重写了一遍。 薄衫下的皓腕细瘦,却偏偏下笔处笔锋千回百战,一撇一捺往来之间就成了另外一副字样。 她写得姿态轻松,若不是楼傆早就得知韩微这几日才刚习得这些字,甚至会以为她自小便连了这些字。 楼傆眼神微沉,取了笔在空白处写字:“楼。” 笔锋犀利狂野,煞气从笔画间扑面而来。 韩微惊了惊,尚未明白圣上写下国姓是为何,就听见楼傆命令道:“写。” 韩微心中略有迟疑,但见楼傆神色不似作假,只得硬着头皮提笔仿。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开始落笔。 纸面上的两个字一上一下,第一眼看去竟是一模一样。 只是毕竟第一次写,细看之下还是能辨出差别。 楼傆看了韩微一眼。他没想到,寻常以擅仿字为名的能人,拿到字帖后都得练上三五天才能仿个大概,而韩微竟看一眼就能写出。 她没怎么去市井与人交流过,便也不知其他人仿字如何。见楼傆这般看她,她还担心是自己哪里写得不好。 韩微心中有些忐忑,额角脉络也突突地一跳一跳起来。 楼傆刚想拿出日昭国的书信,就被门口李禄的说话声打断。 李禄苦着脸,却不得不扬高了声音问道:“圣上,该沐浴用膳了。” 今日圣上过来得早、还未沐浴。身为御前大太监,李禄兢兢业业,恪守本职,最重要的事便是关心龙体,这才不得不打断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事。 韩微眼睛微亮,圣上若是去沐浴,她是否便可歇息了?! 着实是圣上威压过甚,她着实想不通后宫那些妃嫔们是如何敢顶着这威压争宠的。 楼傆起身往外走去,发觉韩微没跟上来,一转头就看到韩微那一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开的表情。 后宫哪个女人不是盼着他多留一些时日。 楼傆脚步未停,嘴上却对李禄吩咐道:“韩美人随侍。” 正庆幸自己能有空闲的韩微:“……?!” 29、29 “是。”李禄赶紧低头跟上。 他心里头一边替韩美人担心这样子会不会被圣上发现, 惹了圣上不快,一边又觉着韩美人这反应着实新奇。 韩微小脸皱了皱, 只得跟在后头。 一行人刚走出偏殿, 就见厅内有一窈窕美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她穿着轻薄的衣装,有风吹过时衣摆轻扬, 显露出袅娜的身姿来。 美人转过身, 露出精致装扮的妆容来。 她似是没想到圣上也在,见到楼傆那一瞬明显动作顿了顿, 旋即眼里迸出惊喜,又立刻行礼道:“嫔妾竟是没想到圣上也在!” 韩微看了眼候在一旁的萤飞, 赵婕妤怎么过来的? 她与赵婕妤毫无接触, 仅在皇后那儿请安时有过一面之缘。 萤飞面露愤怒, 眼神儿似乎气得冒火。 赵婕妤这幅打扮, 定是想来请走圣上! 圣上好不容易来一趟韶枫殿, 小主与赵婕妤毫无交集, 赵婕妤竟敢舍下脸面过来抢人! 韩微见萤飞这幅样子,再看赵婕妤打扮,心中顿时明了。 她还未来得及向赵婕妤行礼, 就见赵婕妤快步向他们走来。 赵婕妤走至楼傆跟前,盈盈弯腰,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飘在空中。她抬眼看向楼傆, 眉目含情:“臣妾给圣上请安。” 楼傆脸上没什么表情, 随意应了一句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赵婕妤笑得柔媚, 走过去拉起韩微的手, 语气熟稔道:“嫔妾先前与韩美人约好了, 要教她舞蹈。今日嫔妾正习了一新舞, 就想着来请韩美人前去。” 韩微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拉开了点距离站在一旁。 她可没说过这些话。 心里虽这么想,韩微却扬起笑脸,配合道:“多谢姐姐想着嫔妾,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看向楼傆。 楼傆淡淡地瞥了眼韩微,没说话。 韩微撞上楼傆眼神,只觉得圣上目光如炬,仿佛自己那些小伎俩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一戳就破。 她忍不住低下头,挪开视线。 肚子好像更疼了些。 赵婕妤本以为自己得多说些话,才能抢走圣上,哪知韩美人竟如此配合。她趁机道:“若是圣上不嫌粗陋,能为臣妾指点一二更是极好的。” 她话语谦虚,眼里却隐隐有些骄傲。 舞蹈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再如何也不会粗陋到哪儿去。 楼傆平静地说道:“练好了再说。” 赵婕妤脸色一僵,她只是自谦罢了,圣上怎么还当真了! 好在她刚来韶枫殿便已打听清楚,转移话题道:“圣上可是要去沐浴更衣?” 她善解人意道:“嫔妾都来了,不如让嫔妾与美人妹妹一道服侍圣上吧?”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一惊,下意识地偷偷看了眼韩微。 他们在宫内服侍各种贵人久了,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这赵婕妤摆明了就是想抢韩美人的风采,把圣上请到她哪儿去。 说不定还想鸠占鹊巢,占了韶枫殿来办事。 众人见韩微垂着脑袋没说话,只能看见微微苍白的侧脸,心中不免对韩美人同情起来。 萤飞见韩微低头,似是难过又无奈的样子,气得差点想冲上前去替主子说话。 还是朝雨拉住她,把人牢牢稳住。 圣上都还没发话呢,她一个奴才冲上前去,不要命了? 楼傆嘴角微勾:“宫中奴才不够吗?” “啊?”赵婕妤抬头,却在楼傆眼中看到讽刺意味,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却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够。” 楼傆收回视线,毫不留情道:“还不走?” 赵婕妤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却无法反击。 李禄见圣上心情不好,赶紧出来说:“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先请回去歇息吧。” 赵婕妤僵在原地,心中又是尴尬又是愤懑。 众人面面相觑,侯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出。 圣上这话里的意思是赵婕妤一个宫妃身份,却偏偏要去抢宫人的活干?! 赵婕妤明明想与圣上亲近,谁曾想圣上根本不领她这份情,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下了她的脸! 萤飞与朝雨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 来抢又怎么样,还不是抢不走! 楼傆不再停留,不等赵婕妤行礼告退,便迈步离开。 韩微向赵婕妤服了服身子,刚一抬头便看到赵婕妤落在自己身上不算善意的眼神。 她心中轻叹,本以为能靠赵婕妤躲过去,哪知竟没成。 “姐姐好意,嫔妾心领了,”韩微对上她的眼睛,冲她微微一笑:“嫔妾先走了。” 韩微说得真诚,赵婕妤却觉得格外讽刺。 她挡在韩微面前:“圣上去洗漱,你又干什么去?” 见韩微鬓角微湿,面色略显苍白,却更衬得这张嫩脸更为娇俏。 她浑身泛着水雾气息,腰肢比她常年练舞的还要纤细,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夺目,嘴角弯弯更是绝色。 赵婕妤掩在袖口中的手不自觉成拳捏紧。 韩微正欲回答,就见李禄去而复返,催促道:“小主,您快跟上吧。” 韩微冲赵婕妤歉意一笑,赶紧离开。 赵婕妤一个人立在厅中,盯着韩微离去的方向,好半天才缓过来。 圣上不要她服侍,却要韩微服侍? 圣上这是嫌弃她?! 周围几个宫人悉悉索索说着话,间或夹杂着笑声。 赵婕妤狠狠地瞪了周围宫人一眼,圣上还在韶枫殿,她不能处置宫人,日后必定饶不了韶枫殿的人! 她咬牙,带着宫人昂首离开。 韩微本以为自己只需为圣上宽衣候着即可,哪知圣上刚进去没多久,李禄就苦着脸出来,请韩微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饿伤了,韩微肚子依旧隐隐泛疼。她半蹲在地上,试图缓解疼痛,朝雨在一旁陪着,面露忧色,对李禄说道:“李公公,小主怕是身有不适,劳烦您向圣上说说?” “圣上洗漱一贯不需要人伺候,”李禄面露难色:“如今指明了要韩美人进去,这……奴才哪敢说呀。” 朝雨还想再说,手却被韩微捏了捏。韩微扶着朝雨的手起身:“没事,我进去吧。” 屏风内水雾弥漫,也比外头暖和不少,使韩微肚子舒服了好些。 她走近了才发现圣上背部经脉虬结,在表层微微突起。 圣上让她来服侍的原因,是怕被人看到他身上异状,发觉异常吗? 韩微不敢多言,取过一旁皂角,揽起楼傆披散在木桶外的长发,安静地为其洗漱。 楼傆突然开口:“炙火毒你还知道多少?” 韩微手上动作一顿,回道:“《山野游医》已残缺不全,嫔妾不敢隐瞒。” 楼傆中这毒已三年,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性情与先前很不一眼,且愈加烦躁,发怒时明明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 身上的异样也愈加明显。 太医怕死不敢多说,但他也知若这毒入了心脉,他必死无疑。 见楼傆没说话,韩微想着终于又掩了过去,哪知她那口气还没松,就见圣上猛地转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拖进了木桶里。 随着“噗通”一声响起,木桶内水花四溅,韩微后颈被楼傆紧紧掐着,整个人压在桶壁上。 她心跳加速,心中立刻戒备起来。 楼傆指腹在韩微颈部来回抚摸,动作轻柔像是调|情,却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仅凭一眼就能看出此毒的人,却说自己了解甚少,”他凑近韩微耳畔,声线幽深,“朕会信?” 韩微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肚子上的疼痛因为紧张愈加明显剧烈。 她咬了咬牙,正准备咬定自己知识浅陋,对此事知之甚少,却听得屋外李禄扬高了声音禀告道:“禀圣上,贵妃娘娘派人求见。” 颈后力道松懈,韩微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跌入水中。 楼傆还没来得及走开,怀中就多了一个人。 他低头看去,韩微紧紧蹙着眉,嘴唇苍白,却因为被咬出了印子而泛着异样的红。 楼傆抬起韩微下巴,就撞上她那湿漉漉的眼神。 韩微双手捂住小腹,眼眶通红,视线都因着水雾而有些模糊。 她忍不住轻喊出声:“疼。” 王贵妃一派人来寻,韩微便喊疼。 楼傆扬眉,侥有性质地看向韩微。 倒是不怕死,竟想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让他留下。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 30、30 楼傆还以为韩微是在做戏, 可见她面色苍白不似寻常,双目紧闭, 像是只被欺负狠的小野猫, 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只呜咽着喊疼。 楼傆从水中哗啦起身,抱起韩微大步向屏风外头走去:“来人!” 他把韩微放在榻上, 低头看了一眼, 眼神便冷下来。 韩微浑身湿透,天色已有些昏暗, 宫人早早点了灯,她身上的薄衫全贴在身上, 在灯下隐隐透露出身上的光景来。 楼傆蹙眉扯过一旁衣服盖在韩微身上。 “怎么回事?” 韩微眉头紧锁, 面色苍白, 额角沁出点滴冷汗, 双手捂着肚子, 痛得都说不出话来, 只能虚弱地摇摇头。 伴随着尖锐刺痛而来的是底下熟悉的涌出感。 楼傆回想了一番,也没想出自己哪里用劲伤到了人。 李禄听着里头一刻不停的动静和哗啦水声,还以为是“鸳鸯戏水”, 进门前甚至还犹豫了一下。 好在身体本能让他及时走进去,这一刚走进,他便惊了。 自家圣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衫站在榻前, 胸口大片肌肤裸露着, 身上水珠都尚未擦干。 从一旁垂落在地上的长发能看出躺在榻上的人是韩美人, 圣上那件贴身的龙袍就披在韩美人身上! 瞥见圣上面色, 李禄心颤了颤, 赶紧低着头上前伺候楼傆穿衣。 身后传来小猫似的痛苦嘤咛声, 楼傆沉声道:“传太医。” 既然装病,那他何不陪着演场戏。 太医赶来的时候,韩微身上已经收拾好了,人也从榻上转移到了床上。 她肚子上贴着朝雨赶紧找出来的暖手炉,面前是萤飞端过来的红糖姜茶。 小腹上的疼痛感总算是稍稍缓解了一些。 太医院院正杨贤已年岁六十,今日本都准备散值回家歇息。哪知竟突然得到圣上传召,刚脱了一半的官服又穿了回去,赶紧拎着药箱,一路跑着来偏远的韶枫殿。 韩微缩在床上,一睁眼就看到杨院正佝偻着身子喘着气,嘴边上两撮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这么点事就喊来太医,着实有点大惊小怪了。 她一向月事不准,入宫以来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的,竟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但这样也好,来了月事就不用侍寝了。韩微苦中作乐地想了想,觉得腹中锐痛都变得可亲了不少。 “杨太医,”韩微不好意思地小声开口,“我……我不过是来了月事。” 杨太医把脉的手一顿,顶着圣上的目光,他不敢抬头看,但好歹心也缓下来了。 不是人命就好。 可哪只把脉把着把着,他竟觉出些不对来。 楼傆:“说。” “回圣上,韩美人此番疼痛是因来了月事,”杨太医收回手,朝楼傆跪下道,“只是韩美人宫内极阴,寒气生袭应当已近十年,日后来月事时应当会气行痛生,愈加强烈。” 韩微只读过些医书,称不上医者更算不得自医。 伯府内也有姨娘来月事时称痛,让父亲去哄。她还以为自己这样是正常的。 近十年…… 韩微突然间想到什么,轻轻咬了咬下唇,情绪低落下去。 十年前她被嫡姐推入湖中,寒冬腊月里被泡了许久,若不是底下正巧有块石头撑着她,她定是撑不到娘来救自己。 只是她人小个矮,不会水,又着实被冰冷的湖水懂得四肢发僵,强撑了一会儿便跌入湖中。 娘若是不救她,便不会失去腹中的胎儿,甚至也不会因流产时体虚熬不过去而丢了命。 杨太医见两位主子都不说话,只得接着说治疗之方:“须得温经散寒,养血祛瘀,温补肝肾阴虚,驱寒通脉……” 等到杨太医把话说完,又写了药方离开,楼傆这才挥散众人,坐到韩微床前。 韩微发丝已被擦干,只有鬓角那些碎发沾着汗贴在脸上。 楼傆慢慢凑近,面上表情冷淡,手上却温柔地替韩微把发丝揽到耳后:“别以为朕不知你在庆幸。” 韩微心中一凛,只觉得圣上贴着自己耳朵的手会在下一瞬掐紧自己脖子。 韩微:“圣上,臣妾没……” “不侍寝也可,”楼傆收回手,从一旁取出几个信封放放在韩微边上,“把这些信都重写一遍。” 他一字一句道:“一模一样。” 韩微万万没想到自己都痛得缩成团了,圣上竟还让她做活! 暴君之传果然名副其实! “三天后亲自交给朕。”看着韩微惊愕的眼神,痛苦又不得不应下的样子,楼傆心情大好,径直回了乾和宫。 至于王贵妃,楼傆不提,李禄就更不敢提醒了。 王贵妃在宫内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来,气得就要将手上的琵琶往地上砸去! 一旁的赵婕妤赶紧拉住,劝道:“娘娘息怒,圣上许是政事过于繁重。” 她抿嘴笑了笑:“再说了,韩美人此次侍寝失败,到底是因为月事还是因为惹了圣上不喜,这可说不准。” 本想着请圣上来熙雅宫赏舞,她便一直穿着轻薄舞裙等着,如今夜深风大,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只想快些回宫去。 王贵妃想到圣上来后宫愈来愈少的次数,情绪才缓了下来。 见赵婕妤冷得发抖,她便不耐地挥挥手让人回去。赵婕妤也就这副身子还有点用,若是冻生病了,她还怎么用人。 赵婕妤低下头,乖巧地告退,却在转身那一瞬间冷了眼神。 * 萤飞与朝雨来月事都不怎么觉得疼,顶多第一天会有些轻微腹涨下坠感,所以见到韩微痛得吃不下饭,就连睡觉都眉头紧缩。 两天下来,整个小脸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不少。 见韩微喝了点粥便要下床去桌案前写字,萤飞赶紧拦着:“小主,您歇歇吧,身子要紧。” 韩微有苦说不出,圣上私下给她的东西,她不好说。 而且只给了她三天时间,要来不及了。 她只摇了摇头,随意寻了个解闷的借口。 等宫人全都散去,她这才打开信封。 “这都什么字啊?”韩微盯着手里的信,喃喃道。 每个字看着就跟小虫子一般,这…… 韩微犯难,只觉得自己就跟最开始被娘逼着练字时一样痛苦。 这不会是圣上另一个秘密吧? 韩微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着架子上的毛笔,毫无动力。 她当初就不应该肚子疼,应该手疼才是。 韩微练了一晚上,直到自己看不出差来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抄写。 吹干纸上的墨,她揉了揉手腕,看着桌上的信纸却又犯难了。 五封信,又不能明着给,这该怎么给? 正巧这时朝雨敲了敲门,在屋外喊道:“小主,奴婢去御膳房那儿端了碗银耳红枣汤来。” 韩微眼前一亮,打开门笑道:“正是时候。” “朝雨,我们去趟御前。” 朝雨:“小主?” 韩微点点头,指了指她手上的食盒:“去给圣上送汤。” 朝雨试探道:“小主不如换一个送?” 这可是御膳房统一送往各宫的汤。 韩微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迟早就要交。再者她真正要送的东西是那些信,而不是羹汤。 不说后宫妃嫔,她所知的便有俞贵人天天送汤。 圣上也不差她这一碗。 朝雨嘴唇嗫嚅,见韩微认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得拎着食盒跟在韩微后面,主仆二人往乾和宫走去。 刚走近乾和宫,韩微就听见前方隐约传来说话声。 “俞贵人,不是奴才不通报,着实是圣上政务繁忙。”李禄打心里佩服俞贵人的毅力,自从禁足解了之后,俞贵人便又开始了日日送汤,日日求见圣上。 即便没几次能送进殿,她都依旧坚持着。 俞贵人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袋子,塞进李禄手中:“李公公,政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身体。这都过了晌午,圣上还未用膳,最起码得用些汤羹吧,若是圣上身子出了差错,你定逃不了干系。” 李禄赶紧把手中的钱袋子还回去:“小主放心,里头点心瓜果都有着。” “李公公,”俞贵人身边的宫女说道,“我们小主在殿前都等了快半个时辰,汤都要冷了。若是日后小主得宠,你如今拦着小主……” 她话未说完,但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十足。 俞贵人也没拦着,反倒是眼神冷下来,颇有些李禄不识好歹的感觉。 李禄本想好言相劝,但俞贵人这般,他耐心也耗尽了。他的顶头主子是圣上,而不是这个“可能”会日后得宠的俞贵人。 “俞贵人,请回吧。”他言简意赅,不等俞贵人回话转身便走。 哪知俞贵人那宫女眼疾手快,竟拉住他衣袖。 “你!”李禄气急,一把抚下那宫女的手。 俞贵人不依不饶:“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李禄冷着脸,正准备说什么,却见韩微走了过来。 “韩美人。” 韩微听见俞贵人与李禄之间的话,心中便有些犹豫,正想转身回去,过会儿再来,却没想到被李禄喊住。 俞贵人转身,对着韩微笑道:“妹妹怎么来御前了?身子都大好了吗?侍寝时来……可真不是个好时候。” 她言语关切,却透着一股子讽刺的味道。 “谢姐姐关心,”韩微没应她,向她见了礼,便对李禄道,“给圣上带了碗羹汤,还请公公辛苦,通报一声。” 韩微语气轻轻柔柔,面上带笑,听得李禄心中格外熨帖。 韩美人可比俞贵人懂多了。 别看俞贵人对韩美人笑,对他们这些奴才可是一副高姿态的样子。 李禄正准备说话,就听俞贵人哎哟一声,帕子掩住上扬的嘴角,可惜道:“那妹妹可真就白走一趟了。” “你不知道吧,圣上政务繁忙,”俞贵人看了眼朝雨手中拎着的食盒,摇头叹道:“是不会见你的,妹妹这汤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韩微一听,差点没压住脸上的笑意。“谢姐姐提醒。” “既如此,”韩微让朝雨把食盒给李禄,“不知可否请李公公代送?” “呵,”俞贵人轻笑出声,“殿内点心瓜果都有,妹妹还是算了吧。” 李禄连忙摆手:“这我可不敢。” 俞贵人心中大笑,连她都送不进去汤羹,韩微一个没侍寝过的末尾妃嫔,居然也好意思想? 李禄脸上堆笑,对韩微道:“小主您还是自个儿送给圣上吧。” “你说什么?”俞贵人立马变了脸色,忍不住扬高了声音问。 李禄转向俞贵人,面上依旧带着笑:“小主没听错。” 他顺便又补了一句:“圣上就等着韩美人您呢。” 俞贵人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扯碎,不是说政务繁忙不见人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更补昨天的!晚点应该还会有一更哒! 30-40 31、31 “李公公, ”俞贵人,“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呢? 是别人都有可能, 怎么会是韩微呢?! 俞贵人再也没心情维持笑容, 连说话都颇有些咬牙切齿。 韩微侍寝不成,圣上愤愤离去,这件事整个后宫都在传。 圣上怎么会专门召见韩微? 她提着一口气, 有些急切地看向李禄。 却见李禄一本正经, 严肃道:“贵人小主,奴才在御前伺候, 可不敢记错圣上旨意。” 俞贵人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体内四面八方都像是岔气了, 疼得厉害, 她不由自主地咳了几声。 她还想说什么, 李禄却已打开了门, 恭恭敬敬地迎韩微进去。 韩微向前走了几步, 突然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扭头笑道:“入秋了,姐姐要注意身体,那冰糖梨子羹还是带回去自己用吧。” 韩微把俞贵人刚说的话又还了回去, 俞贵人先前咳得脸都红了,这下听了这话又气得脸色发青。 李禄关门前,好心道:“贵人若是身体欠佳, 便不宜来御前, 若是过了病气给圣上, 那可不好说了。” 俞贵人:“我……” 她哪里是生病咳嗽, 她是被气得! 可谁知她还没说完, 殿门就在她面前重重关上。 俞贵人碰了满鼻子灰, 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盯着雕花大门看了好久,也没人出来喊她进去。 * 正殿内寂静一片。 四周摆着数量充裕的冰盆,韩微刚踏入正殿,就感觉凉意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在她这几日来月事,特意多穿了些。 这才不至于被冻得直打哆嗦。 坐在阶上之人却只着夏日的轻薄装束,没什么表情地低头批改着奏折。 空气冷冽,龙涎香中还带有若隐若现的清淡的松木香。 韩微弯下身:“臣妾见过圣上。” 楼傆批着奏折,连头也没抬,只挥了挥手。 李禄极有眼色,当下让朝雨放下食盒,便带着人出去了。 待殿门关上,楼傆这才沉声道:“东西。” 韩微从食盒下层取出两份信封,呈上去后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楼傆拆开信封,比对着两边的字样,竟一时间看不出哪份是真哪份是假。 韩微识趣地解释道:“左侧是臣妾写的。” 话音刚落,她鼻尖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楼傆这才从抬起头来,看了韩微进屋来的第一眼。 对方白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打喷嚏时侧转过身,眼睛紧紧闭着。与军中那群糙老爷们不同,韩微的喷嚏声软软糯糯,倒像是小猫叫。 再睁眼的时候,眼框微红,眼里噙着泪水,湿漉漉得看着格外水灵。 他不禁又想到前几天,韩微被月事折磨得起不来身子的样子。 娇气。 楼傆移开视线,抓过一旁的外袍扔了过去。 他畏热,回到殿内便脱了外袍。 韩微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紧张下猛得呼吸,就吸了满口的龙涎香。 她扯下罩住脸的衣服,因着打了喷嚏,声音还有些糯糯的鼻音:“圣上?” “穿着。”楼傆沉声。 虽然有些冷,但也不是不能忍,韩微有些犹豫:“这是龙袍。” 楼傆冷笑:“你也不是第一次。” 韩微一愣,蓦然想起三天前自己被圣上从水里捞出来后,身上披的那件衣服。 楼傆:“穿着,别让朕说第二遍。” 韩微脸上泛起粉嫩的红色,新一横,便闭着眼披了上去。 圣上都说了,她还在乎什么礼制规矩。 圣上就是规矩。 可楼傆身量高大,与韩微相差甚多。 韩微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玄黑的外袍宽大地能罩下两个她! 韩微裹着外袍,只露张精致的脸来。 楼傆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把手中信纸往边上随意一放,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张纸:“同个字体,再写三份。” 韩微眨巴几下眼睛:“现在就写?” 楼傆没什么表情地指了指边上。 韩微顺着看去,这才发现屋内还摆了另一张红木桌子,上方笔墨纸砚具备齐全,就连墨都已经磨好。 “是。”韩微上前走近,手刚碰到信纸,就被另一只滚烫的大手给抓住了手腕。 楼傆扯着手腕把人拉近,冷声道:“若是让朕看到别处还有这种字样出现……” 他力道锁紧:“朕就废了你的手。” 韩微忍着痛回道:“臣妾谨记。” 楼傆这才松了手,看着韩微拿了经纸,迫不及待地走开,快步走到桌前坐下。 韩微揉了揉手腕,心想着早些写完早走,便也顾不上疼痛,取了笔就开始写。 韩微手腕纤细,骨节微微突起,写字时袖口落下,露出一大片似雪般白皙的皮肤上。 把那一圈红色衬得格外刺眼。 楼傆目光从韩微发红的手腕上收回,心中下了结论:果真娇气。 他只不过是轻轻用力,整个手腕竟都红了。 这封信上的内容与先前几封有些相似,但从不同字符的顺序来看,还是能看出不同之处。 圣上又如此小心,要她当面写,韩微先前的猜想在这一刻成了真。 算了算,她竟知道了两个圣上的秘密。 韩微打了个机灵,回神写完手里的字,不能吹干墨汁就想交上去。 哪知刚拿起信纸,先前闻到的那股清新淡雅的松木香却突然在鼻尖涌现。 韩微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圣上正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奏折。 韩微小鼻子动了动,小心地凑过去闻了闻。 果然是这墨的香味。 墨条还摆在砚台上,韩微用帕子裹着手拿起墨条,凑过去闻。 香味清新淡雅,似山间松木,又似冬日霜雪,隐隐中还透着山野乡间的烟火味道。 是松烟墨。 韩微面露惊喜,松烟墨是御供墨之一,坊间极难得到。 娘爱读书也爱写字,曾经向父亲讨要赏赐时讨过一次松烟墨,却因无法买到而作罢。 韩微便从此便记在心里,没想到今日竟用到了。 先前着急没注意,如今细想,下笔顺滑,墨水均一,果真是好墨。 不知她若多给张淑仪多做些糕点、香囊,能否请她买来松烟墨。 韩微想得出神,浑然不知自己全暴露在他人眼中。 更不知因闻墨香,她连鼻尖都染上了一点墨,只觉得有些微痒,皱了皱眉。 楼傆从奏折中抬头,便看到她鼻尖沾了墨汁的滑稽模样。不知怎么的,先前因奏折而烦躁的情绪奇迹般得散了不少。 他眉头舒展,桌案上放着韩微带过来的银耳红枣汤,如今已经散了热,对他来说温度正好。 李禄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韩美人送来的那碗汤被圣上喝了个精光。 这还是第一次! 往日妃嫔们来送汤羹,要么进不来,要么送进来了当作摆设。 唯独韩美人的汤是被圣上喝了的! 李禄赶紧回想先前送韩美人出去时自己的态度,仔仔细细想过一轮,觉着自己下次见了韩美人,态度应当更恭敬才是。 一小太监从外面跑进来,在李禄面前附耳道:“李公公,新上贡的莲瓣兰御花园已打理妥当,预计今日开花,现下是否搬进来?” 莲瓣兰是个稀罕物,每年也就上贡几盆。 李禄不能托大拿主意,只得过去问圣上。 楼傆批着奏折,想也不想就回道:“不要。” “是,”李禄应声,“搬回……” “慢,”楼傆打断李禄,想了想说道,“花赏给韶枫殿。” 李禄愣了愣:“是。” 莲瓣兰连皇后宫里都没有,王贵妃去年讨要过一盆圣上都没给,怎么就突然要赏给韩美人了! 刚在屋内发生了什么?? 李禄好奇得心中火急火燎,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着实难受。 余光瞥见一旁桌子上的墨条,楼傆又补了一句:“寻几块松烟墨,一并送去。” 嚯,又是御供之物。 惊吓多了就适应了,李禄从善如流地应下。 韩微回到宫里没多久,李禄便来了。 随着人来的还有一盆盆的花。 小太监们一盆盆地往里搬着沉重的花瓶,见李禄额头冒汗,韩微让人给他倒了杯茶水,亲自递过去,疑惑道:“圣上为何要送我花?” 今日在乾和宫,还是李禄帮着他说了几句话,也当得起她一杯茶。 李禄却诚惶诚恐,身子弯得极低,这才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如实道:“奴才不知。 他堆笑说:“不过这花是小主宫里独一份的。” 他朝后使了个眼色:“除了莲瓣兰,圣上还赏了小主这个。” 盘子上赫然摆放着几块松烟墨。 韩微惊喜,当下也顾不得满屋子的兰花,徒手拿起墨条细看。 见韩美人心花怒放,李禄不禁感叹,圣上果然是圣上,赏赐不给则以,一给就给到人心坎上了。 韩微本还觉得楼傆这人吓人、脾气也不好,只想着不要再有所接触。 但如今看着心心念念的松烟墨,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起来。 说不定圣上的脾气,是炙火毒所致。 他应当也是个好人。 人人闻之变色的楼傆猝不及防地就被发了张好人牌。 “祝小主早日养好身体。”李禄送到了东西,又留了几个侍弄花草的太监,便回了乾和宫。 前脚他刚走,后脚赵婕妤便摇着团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韩微根本没听到通报声,见着赵婕妤突然出现,还惊了一下。 韩微擦着手上的墨印,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赵婕妤没看她,反倒是充满嫉妒地看着满屋子的莲瓣兰,这兰花极其稀有,很难培育成活,故此只上贡给圣上所用。 往年圣上不喜,便会拜访在御花园里供众人欣赏。 莲瓣兰还有别名,为美人兰。 兰瓣粉中透白,如美人娇嫩的肌肤。 美人兰赠美人……圣上这心思,到底是何意? 听说那捧着花盆的人都要将长街给挤满了! 也不知道韩微在御前使了什么妖法! 王贵妃还期盼着能有一盆花是到她宫里的,哪知全进了韶枫殿。 赵婕妤攥紧了扇柄,她重生一回,是要踏着后宫这些人走上高位,而不是看着人一个个地向上爬! 任何有夺圣宠的人,都是她的绊脚石! “怎么?我不能来吗?”赵婕妤手里拿着扇子轻扇,一步一扭地走到莲瓣兰跟前,手指轻轻抚摸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冷笑道:“你倒是有手段。” 韩微将墨条放回盘子上,让人端下去。“姐姐慎言。” 赵婕妤带来的一宫女快步上前,拦住路。 “拿下去作甚?也让我来看看你得了什么赏赐。” 宫女听话地举起墨条递给她看。 赵婕妤脸上有一瞬间扭曲,再看到盘子上摆放的另外两块,御用之物,竟给了韩微三块! 每年上贡的松烟墨不过十二根,想到这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赵婕妤手上一用力,竟连茎带叶地拽断了一朵花,被宫人们悉心呵护的花一下子就变得乱糟糟的,引人注意的美丽也完全消失不见。 “哎呀,”赵婕妤故作惊讶道,“这可是圣上刚赏的,瞧我这手,竟如此不小心。” 韩微眉头紧蹙,赵婕妤这戏演得实再太差。 “姐姐,这可是御赐之物。” 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可不小。 “既然赐给了你,那便是妹妹你的了。”赵婕妤丝毫不怵,她有事还可以推给王贵妃。 王贵妃还用得着她,不会轻易损了她。 “妹妹不如,送姐姐一些吧。” 她话音刚落,带着的几个宫女太监便开始搬花。 就连那个宫女手上的墨,都准备用帕子包起来带回去。 萤飞和朝雨赶紧上前去拦着。 韩微冷冷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赵婕妤笑得嚣张:“怎么,妹妹竟是如此小气之人?” 赵婕妤话音刚落,殿门口便传来一声呵斥声:“本宫看你是个欠教训之人。” 32、32 “哪个贱婢敢说这种话!”赵婕妤气急, 还未来得及转身看清楚便出声骂道,“拖出——” 话音未落, 细长坚韧的鞭子便在她眼前凌空出现, 劈空而下。 赵婕妤吓得连连后退,赶紧高举起扇子挡在面前。可她反应再快,发髻上的珠花还是被打落在地, 她头皮一疼, 便有几撮发丝散落下来。 “口不择言,”德妃收回鞭子, 快步走到韩微面前,挡在她跟前, 厉声道:“还不快行礼!” 赵婕妤又吓又惊,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将发丝挽到耳后, 又理了理衣裙, 这才慢条斯理地弯腰服身:“嫔妾见过德妃娘娘。” 礼虽行了, 但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 她自入宫起便与贵妃站在了一条船上, 自然与德妃水火不容。 且……想到前世德妃的下场,赵婕妤心中冷笑,一个即将被圣上嫌恶抄家的女人, 有何惧? “娘娘怎么得空来韶枫殿了?”赵婕妤团扇轻摇,恍然大悟般惊呼一声,故意问道, “莫不是美人妹妹也喊了姐姐过来, 要与姐姐分享这些美人兰?” 韩微没想到赵婕妤竟如此颠倒黑白, 忍不住出口道:“我都不知道圣上何时会发下赏赐, 又怎么未卜先知来告知婕妤你?” “我还以为, 这是你讨来的赏赐呢!”赵婕妤暗讽道, “谁人不知你在乾和殿待了一俩个时辰。” 韩微脸色微变,她去乾和宫的时候只碰到了俞贵人。 竟不知俞贵人会这样散播谣言! 德妃张口便骂:“放屁!” 她鞭子甩出去,直击赵婕妤身后宫女的面门。 那宫女被吓得呼吸一滞,再回头手上的松烟墨并帕子一同被卷了出去。 德妃将墨递给韩微:“收着。” 韩微将墨小心地放到朝雨手上, “本宫看你是活腻了,”德妃冷笑,“连圣上御赐之物都敢拿!” “拿了吗?”赵婕妤当即换了个口吻,转身拿团扇一个个指着自己带来的人,“娘娘您看,他们手上可都空着呢!” “你!”德妃被她堵得语塞,赵婕妤说的确实是真话。 “可这花却是你毁坏的,”韩微指着那盆被拽断的美人兰,面露难色,“我觉得此事关于御赐之物,还是请皇后娘娘定夺为好。” 德妃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顺着说道,“事关重大,亭芳,去请皇后娘娘!” 赵婕妤脸色骤变,不管日后皇后是否变成阶下囚,如今却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后一向重规矩,后宫之事从不偏颇。 若是告到皇后那,即便她能推脱,也免不了一些小责罚。 还是再传到皇上耳朵里…… 她身边的宫女突然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赵婕妤眸光闪烁,心中权衡一番,对着韩微说道:“如今妹妹倒是得了圣上宠爱,有了这些御赐之物。” 韩微蹙眉,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 果然只见赵婕妤话锋一转,笑道:“听闻济广伯府不日便要嫁女,美人妹妹不愧得了圣宠之人,看不上亲娘留的那些陪嫁店铺,反倒是做了人情送与嫡姐。” “不可能!”韩微怔愣,被逼进宫前,父亲向她保证,会护好娘亲嫁妆,待她及笄便转至她名下。 如今再过几日她便可及笄,娘亲的嫁妆怎么可能会给了韩微呢! “哎呀,你竟不知吗?”赵婕妤扇子轻摇,话明面上听着像是在夸韩微品节高尚,可实际上那恶意满得都要溢出。 见韩微大受打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的模样,她说得更起劲了:“听说你嫡姐韩雅很是为此感动,要不是妃嫔不得随意出宫,都想请你前去参加婚宴。这份姐妹情连我听了都要落下泪来。” 什么姐妹情!韩雅从小就恨不得她去死,如今竟不要脸地做出这种事来! 库房的钥匙一向由大夫人保管,此事大夫人定脱不了干系! 韩微嘴唇几欲被咬破,咬牙问道:“敢问赵婕妤,济广伯府……何日嫁女?” “这……我可不知,”赵婕妤瞥向德妃,笑道:皇后娘娘前几日头风刚好,需要静养,已将协理后宫之权交给了良妃娘娘。甚至连中秋宴都交给了良妃娘娘。” “只可惜。”赵婕妤摇摇头,看着德妃不再多说。 韩微转身看了一眼,只见德妃听到良妃两个字,整个人便明显紧张僵硬起来。 德妃姐姐与良妃……是有什么过节吗? 瞧见俩人面色,赵婕妤心满意足,她扭着腰肢转身离去:“给美人妹妹的祝贺已送到,既如此,德妃娘娘,嫔妾告退。” 没等德妃说话,她便领着带来的那一大帮子人走了出去。 自韩微入宫以来,良妃便一直称病,周围人对其也甚少谈论,以至于韩微如今除了只在长春宫请安时见过良妃外,竟对其丝毫不知。 韩微抬头看向众人,只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说: 太难过了,家里网坏了……电脑上写的没有了,只能用手机艰难写,今天一直在修网,先更一点~ 33、33 “滚回来!本宫允你走了吗!”德妃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鞭子一收就想追过去。“韩美人问你话呢!” 亭芳在一旁赶紧将人拉住:“娘娘息怒。” “姐姐且慢,”韩微出声劝道, “这事闹大了, 对姐姐影响不好。” “是啊是啊,美人小主说得对。”在这凉爽的秋日里,亭芳急得的额头都冒汗了。“娘娘别追了。” 此事本是赵婕妤的错。 但若娘娘此刻追上去打骂, 不仅失了身份会让众人看笑话, 甚至还会因赵婕妤颠倒黑白胡说一通而受到责罚。 亭芳抹了抹额角的汗,自家娘娘这脾气从小犟到大, 这会儿拦不住,那到时候传出娘娘仗势欺人的流言, 惹了太后不悦可怎么办。 太后本就对程家颇有微词, 若是被太后捉到了娘娘错处, 即便只是一份错也会说成十分。 只是德妃与良妃从不往来, 甚至还有些怕她。 德妃娘娘从小在军营长大, 及笄之前一年才被送回长安, 与这些高门贵女们一道在国子监学过些时日。 良妃名周盈,父亲官至从一品礼部尚书,祖父乃先皇伴读, 众皇子的启蒙太傅,良妃母亲是宣平侯嫡女。 老宣平侯曾为先祖鞍前马后,奋战疆场, 平定天下。先祖念及功绩, 封其宣平侯, 世袭罔替。 当初太后娘娘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四处奔走, 这才替圣上迎了良妃做侧妃。圣上登基后, 即便良妃身子差,却有着协理后宫的权力。 良妃聪慧过人,才华横溢,但身体却不是很好,也不太爱与人相处,有些孤傲。当初不知怎的,德妃娘娘竟在国子监里与良妃起了冲突,反倒被良妃四两拨千斤,随口几句就说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后宫众人知道的不少,但从来没有人敢在德妃面前提起。 想到当初自己在良妃面前吃的瘪,再想如今赵婕妤胆大包天,竟专戳她痛脚!德妃怒气着实消不下去。 “娇姐,赵婕妤既如此想要这兰花,”韩微浅浅一笑,“那我们便送给她吧。” 德妃大惊:“微微你怕了?” “你若想知晓嫡姐何时成亲,我这便给兄长修书一封,喊她打听打听。你亲娘那些嫁妆,也帮你给抢回来。” “别!”德妃一家皆离开了长安,若是为了她才回宫做事,难免会落人口舌。 “我并不是怕,”韩微摇摇头,“她对姐姐你如此不尊敬,是该受到责罚。” 德妃动作停下,往回走了几步。 亭芳见自家娘娘这爆脾气止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韩微:“只不过,这惩罚得有更好更合适的人给她。” 德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正巧撞上韩微灵动狡黠的目光。 “行。”德妃福至心灵,拉住韩微的手担忧道道:“那你娘的嫁妆怎么办?” 韩微咬了咬唇,粉嫩的唇色尽数褪去:“我想出宫。”父亲言而无信,她想亲自去讨个说法。 德妃:“这……出宫并非易事。” 即便她位处妃位,也不能随意出宫。 出宫率先就得经过皇后许可,可如今皇后不见人,便只有良妃了。 这条条道道,皆是难处。 “若是能出得了宫倒还好说,我父兄虽离开长安,但也有不少程家弟子留在长安,也可供你一用。” 但这前提也得是出宫。 且不说圣上那能否同意,良妃除了给太后请安,其余时间都不怎么出门。 韩微与德妃二人在内室商讨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 太监们已经把兰花在厅内摆放得错落有致,有些着急的已经开了花,茎秆上花团晶簇,泛着浅浅的粉白,空气中都飘着股浅浅的幽香。 唯有角落那盆变得破破烂烂,因着被毁了一大半,宫人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先放在角落,如此就显得更破败了。 德妃此次匆匆赶来,为的也是圣上赏赐一事。 韩微并未侍寝,如今又是御墨又是美人兰的,将韩微捧得如此之高,放置于风口浪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德妃暗暗下决定,日后必得好好顾着韩微,免得中了小人之计。 韩微脑子里担心着娘亲嫁妆一事,对着兰花心情倒是很平静。 她命人将其重新收拾,好歹有了点样子。 皇后称病,众妃嫔只需来永寿宫向太后请安即可。 太后近几日也适应了长安生活,心血来潮地要去御花园赏桂,故请安也被安排在了御花园里。 秋风飒爽,天气舒凉,日头晒在人身上也颇有暖意。 韩微穿过御花园的假山丛,刚走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赵婕妤。 “哟,”赵婕妤上下打量韩微,讽笑几声,“真是晦气,竟碰上你。” 韩微面上神情不变,反倒是礼仪周全地向她行了礼。 赵婕妤只觉得韩微这是没了德妃撑腰,心中对她怕得很。 她无趣地撇嘴,刚想绕道离开,便看到韩微身后那宫女手上捧着什么东西,用一块红布罩着。 宫女躬身低头,躲在韩微身后,她差点没发现。 韩微注意到她视线落处,赶紧侧身挡住:“时辰不早了,姐姐快与我一道去请安吧。” 韩微越是遮,赵婕妤越是好奇。 “请安急什么!”她一把挥开韩微,快步上前就想掀开那黑布一探究竟。 山上无岁月,太后在云居山待久了,日日与僧人一同做早课,即便来了长安,也都习惯了早起。 听宫人们说御花园里开了好些野花,就在假山群边上。 人工细养的花总觉得少了些感触,太后在云居山一心修佛,也没怎么赏过野花。 今日又想着来御花园,便干脆早些出门,看看这清晨含露的御花园,赏一赏那假山群中争相斗艳的野花。 哪知她刚走进御花园没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吵闹声。 走近了几步,竟还听到人大放厥词。 请安急什么? 太后身边跟着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听到了这话,吓得赶紧跪倒一片。 太后才回宫几天,竟有人敢对太后不敬! “太后,奴婢去看看。”钱嬷嬷搀扶着太后的手,闻言便冷了脸,请求上前。 太后摆了摆手,看了她一眼。 钱嬷嬷不再说话,只低头恭敬地扶着太后往前走了几步。 韩微被推得往边上踉跄几步,不经意间扫过赵婕妤后方,眸光微微闪烁。 她一稳住身子便赶紧上前,拦住黑布焦急道:“婕妤姐姐,这是要献给太后的。” “献给太后?”赵婕妤冷笑一番,“献给太后你竟还用黑布遮掩!谁知道你献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韩微咬唇,走上前挡着萤飞手中的花盆,“日光渐大,这若是直接见了光便要枯败,我这才用黑布遮挡。” 赵婕妤挥手,身后跟着的宫女便立即上前,用力夺过萤飞手中的花盆,拿到赵婕妤跟前。 “我当是什么,”赵婕妤一把掀开黑布,冷笑几声,“不过是一盆花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赵婕妤手指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与兰花粉白的花瓣对比鲜明。 她将花瓣一片片摘下,随意丢弃在地上:“瞧瞧,这花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敢送给太后。” 赵婕妤将盛开的花朵都摘了一干二净,就连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被她整个摘下,在脚下狠狠碾压。 韩微颤抖着声音,泪水一簇簇地流下,哽咽道:“这是开得最好的一盆花!” “现在是最丑的了,”赵婕妤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将这盆花献给太后了。” 韩微震惊,声音还带了点哭泣后的沙哑:“此般模样,怎可献给太后?!” 赵婕妤掩唇笑了几声:“这样送给太后,才符合你卑贱的美人位份啊。” “贱人还不住嘴!” 赵婕妤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吼。 她整个人浑身一震,转头便看到太后铁青着一张脸,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赵婕妤立即扬起笑脸:“嫔妾……” “啪!” “啪!” “啪!” 赵婕妤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钱嬷嬷打了三个巴掌。 掌嘴力道之大,使她整个人跌落在地,就连满头的珠翠都被打落,掉进一旁草地里。 赵婕妤抚着脸抬头,她嘴角已被打得渗出了血丝,却不得不朝太后跪下行礼:“太后,您为何无故打嫔妾?” 太后板着脸,眼里的怒气不散。 她没说话,钱嬷嬷却心领神会,冲上前又是两个巴掌:“毫无自知之明,嘴巴如此不干净,竟还敢质问太后!” 见赵婕妤满头凌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钱嬷嬷这才收了手。 赵婕妤满嘴血腥,她轻轻张开嘴巴,朝帕子里一吐,边看到帕子上混着血的唾沫。 她着实想不通,太后为何要如此生气! 太后又为何会在这儿出现? 前世太后经常喊众妃嫔来御花园请安,次数多了,赵婕妤便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次也是一样,可没想到太后竟没径直去赏桂亭,反倒来了这假山群! 赵婕妤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怕得厉害,头愈加低了不少。 太后这才缓步上前,冷声道:“看来哀家,只配这被人摘光的美人兰了?” 她虽是问话,但语气森森,听得赵婕妤浑身一抖。 怎么回事!赵婕妤心中方寸大乱,太后竟看到她摘花了? 也不知太后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太后息怒,”赵婕妤挣扎道,“这花是韩美人要献给您,与嫔妾无关啊!” 太后看着在自己脚前哀嚎的人,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甚至还想亲手上前掌嘴。 她刚进宫时便是美人位份,最开始也是受尽嘲讽奚落。 她一步步向上爬,将那些嘲讽自己的人一个个掰倒,这才当上了太后。 若是赵婕妤提起,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身为美人时艰苦的岁月。 而这人进宫便是婕妤,只不过是凭着一身狐媚之术,跳几个舞罢了,竟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甚至破坏韩美人献给她的花! 太后想到这,偏头向跪在后头的韩微看去。 正巧韩微也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哭得像兔子般红彤彤的双眼,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韩微哽咽着说:“太后息怒,嫔妾、嫔妾见这盆花长得格外清丽出尘,这才想着亲自献给太后。哪知道……哪知道……” “好孩子,”太后亲自扶起韩微,满脸慈爱,“这不怪你,永寿宫里还有你送的好些,想必也不会差。” 刚问了宫人才知道,这孩子今日天还未亮,便带那些莲瓣兰来了永寿宫,悉心吩咐了养花的照看事宜,又怕吵着她安眠,这才又走了。 花皆被不懂事的宫人放在了偏殿,太后这才没看到。 她与韩微不过是一面之缘,她甚至都没记住这孩子长什么样,竟能收获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 太后越想,心中就越是感动。 当即拍着韩微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你这份心哀家知道了。” “赵婕妤既觉得请安一事不急,”太后牵着韩微的手往前走去,“那边去御花园门口跪上四个时辰,再来永寿宫请安罢。” “那两个宫女对韩美人不敬,拖出去处置了吧。”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奴婢全是听婕妤吩咐行事的啊!” “太后!”赵婕妤平日里都好好调养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女为悦己者容,脸蛋更是照顾精细,如今被扇了几巴掌,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太清了。 太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拉着韩微往前走。 赵婕妤还想再说什么,钱嬷嬷却不再给她说的机会,粗鲁地拽着她往御花园外走去。 赵婕妤挣扎着想起来自己走,挣扎间,她余光看到韩微扭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双还噙着泪、泛着红的眼里一片平静。 赵婕妤心中突然开窍,瞬间明白了一切,整个人失了力气瘫倒在地…… 她、她竟被韩微摆了一道! 惹了太后不喜,她在这后宫还怎么活下去! 钱嬷嬷嫌弃地直蹙眉,也不亲手押人了,招了两个小太监,便让他们架着人出去。 御花园外往来的人最多,还有好些妃嫔陆陆续续地朝御花园走来。 众人见到她跪在门口,再一看边上看守的太监是永寿宫的人,虽然不知赵婕妤如何惹了太后不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笑话。 赵婕妤往日仗着身后有贵妃撑腰,狐假虎威,没少欺负那些位份比她低的妃嫔。 王贵妃坐在软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发丝凌乱,脸颊红肿,形象狼狈的赵婕妤。 赵婕妤见到贵妃过来,想冲上前却被两个太监拉了回来。“娘娘,娘娘救我!求娘娘去太后面前帮嫔妾说说话吧!” 太后一向喜欢贵妃娘娘,娘娘的话举足轻重,定能让她少些责罚。 满怀希望的赵婕妤看向贵妃,却只看到贵妃眼中满满的冷漠。 赵婕妤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果然,她听到王贵妃说:“没用的东西。” 这下是彻底没了希望。 赵婕妤没想通,她一个重生之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美人摆了一道! 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哭泣着,她心有不甘,她还想往上爬,但这一切就因为摘了几朵花被完完全全遏止了! 往来的太监宫女们对着赵婕妤指指点点,赵婕妤只觉得宫人的目光像是一把把的刀向她刺来,而她身为妃嫔竟沦落到被这些奴才们耻笑。 赵婕妤一时悲从中来,她往日是最注意穿着打扮的人,如今竟然丝毫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气变得阴沉,没多久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打在她身上生疼。 雨势之大,一时间还不会小下去。 韩微也没想到,请安刚结束,便下起大雨来。 她躲在云卷亭中,看着外头雨帘似瀑布般落下。 德妃只让她来云卷亭中等,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会不会被淋雨。 秋雨总是格外寒凉,韩微往亭子里走了走,坐在木椅上。 也不知这亭子里谁来过,石桌上的紫砂茶壶还冒着热气,桌面上用镇尺压着一张纸。 纸面上线条杂乱无章,韩微看了半天都没看出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境。 只觉得这隐隐约约像是两个人。 韩微虽然不擅长作画,但也或多或少看过些画作。大夫人总是会拿着名家画作到她面前炫耀。 在她看来有些名家只是沽名钓誉之辈,画作似小儿手笔,只有寥寥几个才是真名家,画作传神有趣,意境丰满。 下了雨空气又湿又冷,韩微挪开视线,取了茶杯想给自己斟一杯热茶。 她指尖刚碰到茶柄,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道:“你在干什么?” 韩微扭头,边看到良妃披着斗篷朝亭里走来。 宫女小心翼翼地撑着伞,尽量不让良妃淋到一丝一毫的雨滴。 斗篷上围了一圈的白毛,更衬得良妃面色苍白,甚至还隐隐泛着青灰。 良妃五官大气,画着一对柳眉,涂了浅淡的唇脂,也算是有了些气色。 只是她神色淡然,说话也冷冰冰的:“你看到什么了?” 良妃在石上坐下,跟着的宫女立刻收了伞,给良妃倒了被茶。 “看到了一幅画作。”韩微行了礼,指着桌上的画纸,诚实地说。 良妃端庄优雅地抿了口茶,抬头睨了韩微一眼。 让她继续说下去。 韩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良妃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画,这才说道:“回娘娘,嫔妾只看到这画上画了个男子牵着马,马上似是坐了位女子。” “你确定?”良妃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宫女便忍不住开口,指着那团乱涂乱画的纸,难以置信道:“你真看到了?” 韩微点点头。 宫女怀菱惊骇地看向自家主子,果真见到主子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 她再转头看向韩微,眼里满是崇拜——天哪,竟真有人能理解良妃娘娘那鬼画符一般的画作! 作者有话说: 怀菱:竟然有人能看懂良妃这抽象派的画?! 良妃:微微果然是我的知音 韩微:很努力了,眼都要看瞎了才看出来的…… 35、35 韩微注意到怀菱在看自己, 便朝她弯了弯眼。 撞进韩微温柔的眼神中,怀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不好意思地躲开目光。 韩美人竟真如娘娘说的那般, 人美心善。 本来她身为宫女,未经主子们许可,是不能抬头直视后宫这些主子的。 可没想到韩美人非但没有怪罪她, 反倒是如此温柔地回应了她。 怀菱收回目光, 却不想一眼就看到良妃将那画纸拿起。 她悄悄低下头——自家娘娘这画技,着实令她有些不忍直视。 怀菱在闺中就跟着自己, 良妃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的小动作,整个人甚至因为韩微那一番话, 冰冷淡漠的表情也温和了不少。 良妃瞥了眼画纸:“觉得怎么样?” 韩微对画作着实了解不多, 但良妃这么问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嫔妾见识粗浅, 只觉得这图形象而非具像, 意境、物境、心境皆融于画中。微风草动, 两人一马,皆朝自由而去。” 怀菱差点克制不住想抚掌称赞的冲动,韩美人竟与自家主子说的一模一样! “还算有眼光。”良妃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画作, 嘴角弧度还没扬起就被她压下,忍着喜悦淡淡地夸了句。 韩微见她拿起笔在纸上小心添笔,才反应过来。 这画竟是良妃的? 传闻良妃在闺中便是长安第一才女, 坊间曾传言周小姐一字千金, 重金难求。 画作竟如此写意? 幸好自己看懂了些皮毛, 不然惹了良妃生气, 她出宫一事便更不可能了。 “良妃娘娘, ”韩微向良妃行了重礼, 慎重道,“嫔妾有一事相求。” 良妃还在思忖自己的画,闻言只是随意应了一句:“何事?” 韩微咬牙,躬身道:“嫔妾想后日出宫一次,还请娘娘许可。” “出宫?”良妃手下动作顿住,抬眸淡淡地看向韩微,“你可知本宫多久没出宫了吗?” 韩微心中不好的预感顿时升起,她没回话,却听见良妃轻咳了一声,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她的请求:“此事毫无可能,你回吧。” “娘娘,”韩微刹时抬起头,恳求道,“嫔妾必定去去就回,嫔妾生母的嫁……” “任你什么理由,”良妃打断她的话,让怀菱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一字一句道,“都不可能。” 见良妃要走,韩微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赶紧起身想跟过去,却不想怀菱拦住她:“小主请留步。” 韩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良妃离去,直到她单薄的身影里消失在雨幕中才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亭外雨打叶落,韩微的心也跟飘零的落叶一般沉入了地里。 雨势渐小,伞外雨声淅淅沥沥,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就像是打在了怀菱心里,搞得她七上八下,焦急难耐。 在她第十次给良妃整理斗篷之后,良妃忍不住开口:“想说什么?” 怀菱赶紧深呼吸,一口气不停歇地问道:“先前德妃娘娘喊您出去,你为何会去?对韩美人又为何如此冷淡?” 她轻轻喘着气,良妃娘娘从闺中就与德妃起了隔阂,入府入宫以来甚少往来,就连请安时,俩人都面对面坐着,从不坐一处。 哪知今日请安后,德妃竟然板着脸来云卷亭,请良妃娘娘移步叙话,娘娘竟还同意了! 太后回来后第一次请安那天,她便注意到自家娘娘目光时不时会停留在韩美人身上。 带着点疑惑,又带了点欣赏和其他复杂的情绪。 回宫后怀菱试探性地夸了句韩美人好颜色,良妃竟出乎意料地点头赞同了她,甚至还说韩美人是个心善的。 可明明私下如此赞许,为何见面了又如此冷淡,甚至直接驳回韩美人的请求。 良妃冰凉的手指点了点怀菱额角:“朽木不可雕也。”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欣赏不了本宫画作也就罢了,竟连这点门道都想不通。”良妃叹了口气,低声提醒,“你竟没发现亭外梅花林后有人吗?” 梅花树的叶子尚未全部落下,也还能起到些遮掩作用。 若非因天降大雨,地面泥泞,把那脚印显了出来,说不定她也发现不了。 若是她径直应了韩微,反倒可能落人把柄,将韩微往火坑里推。 她身子不好,日后只会枯败得更厉害,若跟前世一样,那便也没多少时日好过了。 重来一世,她可不是来让生活越过越糟糕的,更不可能将韩微推入泥沼。 怀菱张嘴疑惑,摇摇头。 她还是不解。 瞧自家宫女这愚笨痴呆的模样,良妃只得认命地叹气。 良妃回到宫内,便有宫女在候着了。 待良妃屏退众人,这宫女才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良妃抿了口茶暖暖身子,对还是一头雾水的怀菱道:“韩美人想出宫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想见济广伯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经过冰窖事情之后,德妃与张淑仪的关系也亲近了很多,两人时常会在韶枫殿前碰面,又因着韩微想出宫一事,三人便时常一同商量着想办法。 好在婚期定在了八月二十,还来得及。 张淑仪:“不如乔装打扮?跟着采买的太监宫女们出去?” 德妃:“你有人?” “……,”张淑仪亮出满满当当的钱袋子,“目前还没有,打点一下就有了。” 德妃冷笑:“临时打点,毫无忠心可言。” 韩微:“若是直接去求皇上呢?” 张淑仪与德妃齐齐扭头,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她。 张淑仪用手背贴了贴韩微额头:“微微,你没事吧?你竟不怕圣上吗?” 这种事跟圣上说,没走进乾和宫就要被李禄赶出来了吧! 德妃摇摇头,愤愤道:“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有趣,给你嫡姐再赏赐些东西,就为了看你痛苦难堪的模样。” “这……”韩微语塞,认真想了想俩人说的话,竟觉得还颇有几分道理。 众人想了好些法子,皆被互相否决了。 韩微甚至都想不如听德妃的,先将嫁妆抢回来再说。 想着这件事,韩微去永寿宫请安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她坐在末尾,也不会被太后发现。 皇后今日身子刚好些,就来了永寿宫请安。 太后夸赞了几句,想着自己刚回长安,对如今长安城是什么个景象也不太了解,便点了几位新入宫的妃嫔给她说说。 一个个说过去,轮到俞贵人时,她笑着说道:“嫔妾对其他事儿了解的倒是不多,只是听家中母亲说,如今长安城中倒是多了好些郎才女貌的喜事儿。” “哦?”太后感兴趣,“都是哪家的?” “吏部尚书嫡次子听说前几日才办了婚宴……”俞贵人说了几个,太后听着乐得不行。 见太后兴趣不减,俞贵人这又接着说下去,只是说之前,却偏头看了好几眼韩微。 韩微平静地回视她,只觉得俞贵人看她的眼神让人有些不舒服。 太后:“怎么?还有韩美人家中的喜事吗?” 她对韩微印象不错,自然是更想听一听济广伯府中的喜事。 “听说济广伯嫡女八月二十便要成婚,”俞贵人笑意盈盈地说,“是与永安侯嫡子定的亲。” 太后笑着点头:“许宴那孩子长得好,性子也不错。这俩人倒也是郎才女貌。” 俞贵人附和道:“嫔妾也这么觉得。听说韩美人还赠了嫡姐好些礼,都是生母留给她的。” 她话说完,屋内众人陪笑都有些僵硬。 俞贵人虽说得满是赞赏,但将生母留下的东西赠与嫡姐,倒是免不了被人说道不孝。 有些个妃嫔忍不住地,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向韩微了。 韩微万万没想到俞贵人竟会在太后面前直接说出这事,还用这么阴损的话来贬低她! “太后娘娘,那礼……”韩微深呼吸几口气,却始终散不去心中的怒火。 父亲在她娘去世时答应过会护着她周全,会将亲娘的嫁妆完完全全留给她,却转头就忘了承诺,对她不闻不问。 以至于她入宫时,被大夫人限制着只能带些书入宫。 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说出口,说这是大夫人强行抢去的嫁妆,说她甚至都没被通知,前俩天派人打听了才知道具体婚期。 可俞贵人却将她话打断:“那礼送到了你嫡姐那儿,她可是欣喜地很。若非以此理由入宫不合礼法,她都想亲自向你表达谢意呢。” 俞贵人见韩微一向冷静的脸上有了裂痕,心中便觉得格外舒畅。 她将消息透给赵婕妤,盼着赵婕妤能好好羞辱一番韩微,哪知道最后赵婕妤自己却受了辱。 赵婕妤跪完四个时辰,站都站不起来,最后还是被两个太监拖到永寿宫的。 如今又被太后罚了禁足,没太医前去医治,她前几日去探望过一回,那两个膝盖已经肿得老高,疼得赵婕妤在床上直打滚。 且太后没说禁足时间,大抵是一辈子了。 既如此,俞贵人只能自己来了。 韩微若是将事实全盘拖出,她便可顺势说出韩微替姐入宫这般欺君之事。 太后不追求,那是因为太后在云居山不理事,不知道这件事。 入宫这些时日,圣上也没说要处置韩微,甚至还给了她赏赐。 既如此,她只好来太后面前了。 想到那些赏赐,俞贵人心中就嫉妒地发狂。 想到那天在御花园里听到的话,她差点忍不住嗤笑出声。 韩微还想出宫?就凭她也配? 她笑意加深,就等着韩微口不择言。 哪知她没等来韩微开口,却等来良妃接连不断地咳嗽声。 听着良妃的咳嗽声,韩微也冷静下来了,她想了想其中门道,立刻意识到俞贵人这是在挖坑给她跳呢! 韩微举起茶盏,隐约能看到手指还有些颤抖。 若不是良妃,她只怕很难收场。 这一打断,太后也不好再接着问韩微,只得先关怀几句良妃身子。 良妃喝了口茶润喉,这才哑着嗓子道:“听了俞贵人的话,臣妾倒是有一想法。” 太后:“说来听听。” 良妃:“济广伯夫人与其女既如此感谢,那不如就入宫来亲自向韩美人道谢吧。” 韩微起身的动作停下,闻言又坐回位置上。 俞贵人:“良妃娘娘这是何意?” 良妃看也没看她,起身向太后行了礼,说道:“太后您好久没回过长安,宫内也很久没热闹过了。正巧三年之期已过,臣妾便想将中秋宴办得更大些,请上那些诰命夫人与其女一并入宫。”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 良妃这建议倒是实实在在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去云居山这三年甚是清冷。孝期三年,她与母族亲人鲜少来往,本就觉得等到年宴再碰面着实有些久,还想找个理由提前召人入宫。 哪知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良妃竟提出此般好建议。 圣上登基这么些年,宫内就再也没添过皇子公主,趁着中秋宴,许是能有那么一两个女子让圣上看中,后宫人多了,才能多子多福。 想到这,太后便一锤定音:“既如此,中秋宴便要辛苦良妃了。” 良妃浅浅地笑了:“这是臣妾应当做的。” 韩微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上一下的,一下子像是跌落泥地,一下子又像是升到了云端。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若是大夫人与韩雅一同入宫,她便能找机会与她们私下见上一面。 良妃这建议对韩微来说是惊喜,对俞贵人来说那便是惊吓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良妃竟提议将命妇们请入宫!甚至太后还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前几日良妃还冷冰冰地驳回了韩微请求,就说这礼法。 本朝几代下来,一向仅有年宴上才召命妇们入宫。她这才在请安时提起,就为了看韩微焦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的模样,就为了看韩微笑话,见证韩微被太后打入冷宫禁足的时刻! 哪知道!哪知道她竟成了给韩微牵线搭桥的那人?! 这让俞贵人怎么能不气?! 她气得几欲呕血!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手用力攥着帕子,锋利的指甲嵌进肉里,带来阵阵刺痛。 良妃却偏偏看向她,轻飘飘道:“俞贵人既对韩美人如此夸赞,相必对中秋宴这么安排也是满意了?” 俞贵人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她扭曲的面色还未来得及遮掩,就落入了众妃嫔的眼中。 俞贵人咬了咬舌头,逼迫自己违心道:“满意。” 太后自然也注意到俞贵人脸色,但她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不再把俞贵人放在心上。 她在后宫浸淫这么些年,早在俞贵人开口时就意识到了。 只不过是想听听韩微的事儿,这才由着她说。 众人又随意聊了聊,太后便说乏了,散了请安。 俞贵人因着情绪起伏过大,怒火攻心,走出永寿宫时竟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气愤地加快了脚步,却不想没走几步就被德妃的软轿给拦住了。 德妃坐在软轿上,边上站着张淑仪和韩微两人。 见俞贵人铁青着脸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德妃这才说道:“没想到俞贵人消息竟如此灵通。” 张淑仪摸了摸手上的玉镯,笑道:“美人妹妹,还不快来向俞贵人道谢。” 韩微上前一步,向俞贵人服了服身子,笑道:“妹妹在这儿谢过姐姐。” 俞贵人着实不想跟她们多聊:“不必,嫔妾宫中还有事,这便告退。” 她刚想走,张淑仪就走到她面前挡住:“德妃娘娘允了吗?” 俞贵人牙都要被咬碎,却见德妃心平气和、极具耐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鞭子,感受到她视线,还来了一句:“韩美人,说完了再随本宫去趟绣局。中秋宴上你还得接受道谢,得去做几身衣裳。” 韩微:“若不是姐姐提出,说不定良妃娘娘给还想不到这样的好建议。” 韩微:“多谢姐姐为妹妹诸多考虑。” 俞贵人看着韩微满面春风、笑容满面的样子,只觉得格外刺眼。 逼她站着听完韩微道谢,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作者有话说: 俞贵人:小丑竟是我自己?!从此不再想听到谢谢二字 35、35 中秋宫宴前三天, 各大高门贵族家中皆收到了宫中送来的消息。 圣上自登基以来,不喜办宫宴, 也仅有太后回来后会办上几次。侯爵朝臣们倒是有心与圣上拉近关系, 可苦于无门无路,一直都是由心而无力。 如今来了这个机会,自然是抓紧时间千般万般地准备, 务必让妻儿别丢了脸面, 入宫后也好跟宫中的各位娘娘贵人们搞好关系。 “大小姐,奴婢将珍香阁一整套的月季胭脂都买到了!” 韩雅坐在梳妆台前, 闻言立即起身,快步上前拿过婢女手中的盒子。 这几日珍香阁出色的胭脂首饰十分抢手, 更别说这月季胭脂, 实乃极品, 每日仅放货十套。 今日午后便要进宫, 她还担心抢不到, 专门派婢女天将亮就去门口排队了。 “小雅, ”济广伯夫人走了进来催道,“衣着首饰换好了吗?动作快些。” 韩雅细细抚摸着胭脂盒中一个个精致好看的胭脂,取了一个出来, 让婢女收好,留着成婚再用。 “娘,你急什么?”韩雅看着镜子中明艳的自己, 胸有成竹地说道, “韩微在宫中根本不得圣上欢喜。” 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今日进宫, 我倒要好好看看她的惨样。” 大夫人拿帕子掩唇笑了:“她有什么好看的, 倒是我们小雅, 得好好让那些贵女们见识见识你才貌,免得那些人老是嫉妒你的婚事。”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皆齐齐笑出声,迫不及待地期待起宫宴来。 * 韶枫殿内,朝雨与萤飞两人围着韩微转,忙得像两只小蜜蜂。 韩微见她们又紧张又有些小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笑道:“你们不如歇歇?” “奴婢不累!”朝雨与萤飞一同答道。 萤飞取了三套衣裳挂在手腕上,兴冲冲地跑过来:“小主,您选一套。” 其中两套是张淑仪送来的云锦制成的衣裳,还有一套是德妃娘娘带着韩美人亲自去绣局量身制作。 三件皆设工巧妙,萤飞便全拿来了。 韩微看了看,选了件淡蓝的云锦宫装换上。 她从屏风走出来时,屋内的宫人们都看呆了。 淡蓝衣衫上水雾花草隐现,外披一件碧色薄烟纱,整个人似飘渺于山间的仙女一般。宫装精致规矩,穿在纤细的韩微身上,在灯下能隐隐绰绰地看见的杨柳细腰,更显得整个人娇媚无骨,纯净又美艳。 韩微前些年鲜少有穿华服的机会,更别说是这般华服了。 她本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张淑仪与德妃说的“既要去谈判,那定得铠甲上身,从气势上就压倒她们”,心中那些羞意就立刻散了去。 看到宫人这副表情,她便知自己这件衣服选对了。 她走到萤飞面前,故意逗她:“快拿帕子擦擦嘴角。” 萤飞脸一红,赶紧抽出帕子擦,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流口水。 韩微难得精致梳妆一回,坐在梳妆台前让朝雨一个劲地拾掇,弄得她脖子都酸了这才结束。 镜面里的人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面容精致。 韩微嘴角稍稍扬起,镜面中人的眼眸便宛若夜幕中的星辰闪烁,令人挪不开眼。 她位份不够,没有软轿可坐,韶枫殿离宫中正殿最远,故此她带着朝雨与萤飞,提早些时辰出门。 韩微刚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声响。 中秋宴在乐兴宫举行,从韶枫殿去乐兴宫会经过良妃娘娘的舒仁宫。听着响动传来的方向,韩微心中有些尴尬。 面前仅一条道,她若不走,待良妃娘娘对宫女训完话,宫宴可能就要迟到了。 韩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走过去。 良妃娘娘的软轿就停在舒仁宫前,怀菱跪在地上埋着头,其余宫人皆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良妃娘娘说话声音不大,也不疾言厉色,却听得怀菱瑟瑟发抖。 就连韩微听了,都有种听夫子说教的感觉,脊背一阵发麻。 良妃:“痴儿了却公家事,接着说吧。” 怀菱闷闷的声音从低下传来,磕磕盼盼道:“澄江、三……三道月分明。” “呵,”良妃轻笑一声,轻轻抚了抚掌,“何来三道?这几日让你看的书都白看了。你都能记得半月前八珍膏的味道,竟将诗词忘得如此之快!” 怀菱没敢说话,只将头低得更低了。 萤飞跟在韩微边上,听到这话后忍不住悄声道:“良妃娘娘不亏是长安第一才女,竟对手下宫女都如此要求。” 韩微只在亲娘没走的时候去过几日学堂,后便只在家中抄写医术,对这些诗词是一无所知。 或许是去得少了,印象只停留在拿着戒尺摇头晃脑的严厉夫子身上。 韩微心有余悸,想着快速行了礼便走。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① 良妃念出这四句,便注意到一旁有人经过。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不在意地叫起,就接着问怀菱。 韩微走开的时候还能听到怀菱被罚背,重复说着那句“快阁东西倚晚晴”。 直到她走到了乐兴宫,脑海中都始终环绕着这句话。 宫宴上众人的位置皆是安排好的,韩微找到了自己位置坐下,静静地等了会儿,便有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 乐兴宫因是专用来设宴之所,正殿极其之大。正中摆着圣上、皇后与太后的位置,下方便是各妃嫔、朝臣侯爵的位置。 宴会丝竹不断,鼓乐齐鸣。 韩微坐在下方,不远处便是韩雅及大夫人的位置。 眼前的舞蹈精美绝伦,韩微却无心欣赏,只思忖着宴会散后该如何与她们二人说道。 哪知一舞散去,王贵妃突然起身,说道:“秋高气爽,中秋佳节后不久便是秋闱。” 她提了飞花令,建议众人趁此附庸风雅,得趣一番。 太后对王贵妃本就喜爱,宴会上光听曲看舞也是无趣,这会儿听她提到了飞花令,当即便允了。 “哀家觉得极好,”太后偏头,微笑道,“圣上觉得如何?” 楼傆穿着金绣龙纹的玄黑衣袍,坐在高位上饮着酒,闻言没什么表情,只冷声道:“可。” 太后也不期待楼傆能有什么其他反应,得到准话后便让底下众人玩了起来。 韩微听着点点鼓声,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她对诗词着实不会,更别说玩飞花令了。 她连飞花令怎么玩都不知晓。 俞贵人就坐在韩微边上,她无需转头,余光看到韩微脸上的一片茫然,不禁暗喜。 韩雅曾在诗会上嘲讽过其妹韩微愚钝,诗词歌赋样样不知。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韩微令王贵妃在圣上面前失了面子,又令她在整个后宫面前失了面子,如今她要让韩微在所有朝臣命妇面前失面子,让她无地自容! 楼傆无趣地看着底下的人将球抛来抛去,只待喝完手中这壶酒便离去。 哪知他抬眼随处一瞥,就注意到不少官员眼神齐齐避开一处角落。 他往角落看去,便看到了格外紧张的韩微。 能看得出韩微今日是细心妆点过的,五官比往日更娇美了些,蹙眉抛球的样子也依旧美得夺目。 楼傆冷哼一声。 鼓声不小,底下的人听不见,可李禄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秋风吹过,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这天确实是越来越冷了。 飞花令以“秋”、“桂”二词玩了几轮,又有人提议说以“夜色渐晚”的“晚”来玩最后一轮。 韩微前两轮都有惊无险地过了,紧张地躲球抛球着实是有累人。好再熬过这一次,她就能退下了。 鼓声渐息,韩微看着竹球最后传到俞贵人手中,这才舒了一口气。 可没等她放松下来,鼓声又起,就在竹球落入她怀中的那一刻,鼓声停下了。 俞贵人在一旁笑道:“韩美人好运气。”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韩微身上,就连那些先前不敢多看的年轻朝臣,这会儿都正大光明地看向韩微。 前一句是“春潮带雨晚来急。” 韩美人得说出“晚”字在第六个字位置的诗句。 而纵观历史文人诗句,将晚字写在第六个字位置的少有。 众人不自觉地跟着思考,除了少数几个大臣想出来之外,其他人竟一时间脑袋空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诗句来。 楼傆放下酒杯,目光幽深地看向韩微。 他们这些经过科举的才人学子都觉得有难度,更别说是自小养在闺中的女子了。 见韩微没说话,俞贵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美人妹妹,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听闻你从小就不爱去学堂,更别说欣赏诗词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俞贵人可惜道,“这若是说不出来,罚酒可少不得呀。” 罚酒事小,当着众人的面说不出来,面子可就丢大了。 这压力可不小。 韩微偏头,看到俞贵人眼中的幸灾乐祸,突然开口笑道:“姐姐担心得有些早了。” 她先前没说话,只是心中还惊讶着。 良妃在宫前说的那几句话,真是为了说道宫女吗? 良妃明明听到她夸画作而欣喜,却只表情淡淡。虽拒绝了她出宫,却提出请朝臣命妇一同参宴。 事情巧合之多,她实在是忍不住怀疑。 她悄悄看向良妃,却见良妃姿态闲适地饮着茶,手中抱着暖炉,跟众人一样好奇地等着她的回答。 韩微收回目光,嘴角扬起,笑容似春风拂柳,眸光闪耀:“嫔妾可没说不会。” 韩微将竹球放下,嘴角含笑道:“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她话音落下,殿内便响起了阵阵抚掌声。 “她怎么会的?!”韩雅惊诧地扭头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蹙着眉:“我怎会知晓。” 正巧周围有夫人倾过身子,笑着夸道:“济光伯夫人教女有方,难怪让二小姐入宫,原来这二小姐竟有如此才情!” 韩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是在说她的才情比不过韩微吗?! 俞贵人脸色也变得极差,她焦急无措地看了眼王贵妃,却见王贵妃瞥了她一眼,便冷着脸转过头去。 她甚至看到好些妃嫔用鄙夷的目光看她,她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时不时笑出声,像是将自己当成了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韩微会知道?!明明做此事之前她了解得十分透彻,也安排的好好的,怎么还是跟之前一样完全变了?! 众人的抚掌声像是巴掌声打到她脸上。 俞贵人脸色铁青,舌尖都被她咬出血来。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令她心中对韩微的妒意疯涨,更令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深。 作者有话说: 俞贵人发疯倒计时。 ①诗句出自黄庭坚的《登快阁》 35、35 楼傆坐在高处, 他脸上的不耐和乏味早已经消失,他兴味地望向底下。 许是成功逃脱了罚酒, 韩微面上不自觉露出欣喜来, 又抿了口茶来缓解紧张。 因举着茶杯,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嫩手腕, 仿佛他只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韩微丝毫没意识到, 有几滴茶水停留在唇上。屋内灯火通明,光亮下更显得她嘴唇红润鲜嫩, 就连那双眼睛都闪着光,让她本就绝色的面容更为惊艳。 韩微注意到一股威压极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地抬头, 却不想径直撞入楼傆如墨般的眼瞳中。 一股没由来的紧张在心底蔓延。 她又没做错事, 紧张什么。 韩微自我安慰了一会儿, 又深呼吸了几次, 装作没看到一般, 面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楼傆将手中冷酒一饮而尽。 韩微这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半炷香前还对飞花令毫无所知的人,竟能转瞬间就对答出诗句, 其他人可能会以为韩微从小饱读诗书。 但楼傆早已从暗阁那得知,韩微从小被大夫人管制,除了那些医书, 再也没看过什么诗词歌赋。 必是有人告知她。 楼傆锐利的目光在良妃身上一扫而过。 他不经常去后宫, 但并不代表他对后宫一无所知。 不再理会底下饮酒作乐的人, 楼傆扔了酒杯, 起身离去。 圣上刚起身, 众人便注意到了。 当下丝竹乐声骤停,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低头恭送圣上。 圣上不喜宴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喜怒无常更是常态。 如今圣上中途离去,众人非但不敢说什么,更是心中诚惶诚恐地想着若非自己有那些不得体的举动惹恼了圣上。 大家都提着心,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太后在上方笑着说了句继续,这才将心落到实处。 此时的中秋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众人身心放松,笑容满面,与先前楼傆在时的克制完全不同。 殿内又玩了几轮,待到夜幕完全落下,太后提议出去一同赏月作诗。 众人纷纷应好,跟着太后一同前往赏月楼。 “韩美人,”太后笑眯眯道,“你来哀家身边。”今日韩微说出那飞花令时,她心中就连连赞赏。当年她便是在中秋宴上以飞花令获得了先帝青睐。 如今再看到韩微,想到自己以前,想到永寿宫中摆着的那一堆莲瓣兰,太后只觉得这孩子格外亲切可爱。 韩微扬起笑走上前,心中却忍不住苦笑。她本想寻了机会去找嫡姐,还没找着机会竟先被太后喊了去。 跟随众人行至赏月楼下,韩雅还未来得及上楼,便有一宫女悄悄过来,请她借一步说话。 采悦:“韩小姐,我家小主与您一见如故,备了份厚礼,想亲自赠您当作新婚贺礼。” “张淑仪?”韩雅疑惑。这是哪位妃嫔?听着虽不甚熟悉,但想到这宫女口中的厚礼,她不由有些心动。 采悦早有准备,当下温和地笑着说:“永安侯夫人是我家夫人的闺中好友,小主得知你们婚事,想着日后不便出宫亲自道贺,便想着提前将礼物送与你。” 韩雅见这宫女说话有度,形式从容,又想着自己果然是结了门好亲事,就连宫中不相识的淑仪小主都要送她贺礼。 她心里那点怀疑当即消散,似是施舍般勉强同意,跟着采悦从人群中悄悄离开。 因着四妃之一的位分,德妃需得随侍在太后身边,因着这颇位份被困在这儿不得离开。 要不然,待众人仰头赏月之时,她悄悄侧过头,本想看看韩雅人在哪,哪知竟见到采悦领着韩雅离开。 人群中已然没有张淑仪的身影。 德妃这小动作虽做的小心谨慎,却被一旁的良妃看在眼里。 “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听到宫女的惊呼声,扭头便看到良妃苍白着一张脸,咬着牙捂着胸靠在宫女身上,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怎么回事?”太后肃声问道。 良妃靠在怀菱身上,喘着气声音气若游丝:“应当是刚走累了,胸口有些闷,臣妾休息会儿就会好。” 说罢,她便想让怀菱扶着她去一旁石凳上坐下,却不想太后突然关怀道:“身子不适就早日回去歇息吧。”免得扫了她的兴致。 良妃是家事优渥,才情过人,然而她入宫的作用只是为了让楼傆能在朝堂中稳住文臣罢了。 太后不是很喜这书香气满身的妃子,更不想与她多接触。 “是,臣妾告退。”良妃顺势应道,行了礼便靠在怀菱身上,扶着楼梯扶椅缓步下行。 “娘娘,您这是?” 离开赏月楼后,良妃便松开了怀菱,丝毫没有先前那种虚弱的样子。 良妃:“随便走走,透透气。” 怀菱挠了挠脑袋,实在是疑惑极了。早上莫名其妙让她配合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始罚她背诗,韩美人走了就立即让她起来。 如今又假借生病离开,着实令人费解。 怀菱见自家娘娘说是随便走走,但哪知走着走着,竟见着张淑仪和另一位贵女在石亭中说话。 “张淑仪客气了,民女在此先谢过。”韩雅姿态高傲,端出一副高门贵女的矜持模样,眼光却忍不住觎向张淑仪手上的玉镯、身上的云锦以及满头精致华贵的珠翠。 这淑仪小主身上穿戴得都如此价值连城,送的礼定然不小吧? 看着韩雅眼中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贪婪,张淑仪冷笑一声,从石凳上起身,走到韩雅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她打量得认真,韩雅不自觉挺直了腰杆,等着对方对自己容貌身材的夸赞。 哪知张淑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你真是韩微姐姐吗?竟长得如此之丑?” 韩雅面色一僵,维持着自己优雅仪态,咬牙道:“淑仪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不仅人丑,还耳聋。既如此,那就更不配用韩微亲娘留下的嫁妆了。”张淑仪冷声道,“明日我会派人出宫,你将拿走的嫁妆全还回来。” 韩雅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嗤笑出声:“没想到韩微那贱人在宫中竟抱了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大腿。果真是没脑子的。” 采悦上前一步,怒目圆瞪:“韩小姐说话请慎重!” 此刻四周无人,对方又是韩微的盟友,韩雅也不屑于维持什么贵女形象,嘲讽道:“不过是微末商人之女,这种出身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摆谱子?” “如今站在韩小姐面前的,是张淑仪!”采悦强调道。 “那又如何?”韩雅丝毫不惧。她马上就要嫁入永安侯府,圣上都要对永安侯礼遇三分,更何况淑仪一个区区妾事。 待她嫁给许宴,韩微这个狐狸精指不定会怎么来巴结她! 大乾朝的习俗,新婚夫妻二人在婚期降至前不可见面。韩雅已好些天没见着本想着永安侯世子许宴,本想在宴会上与他眉目传情以解相思。 却不想她眼波虽至,对面不远处的许宴竟一脸欣赏地看向韩微。 许世子自言爱诗爱酒爱美人,韩微如今大出风头,怪不得会吸引他的注意。 韩雅眼中的情意瞬间消失,当即恨不得韩微立马消失。 顶着那张脸,就知道勾引人! “韩微她娘嫁到伯府,嫁妆自然归伯府,我身为伯府嫡女,自然是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她语气洋洋得意,斜眼看向张淑仪。 “让我还,不可能。” 哪知韩雅眼神还未落到实处,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就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淑仪竟敢打她?! 张淑仪声音平静,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既然你不要脸,那我就帮你撕了你的脸。” 大乾朝自建立以来,娘亲的嫁妆基本皆是留着给子女,若是夫家到了用妻子、甚至姨娘嫁妆的时候,那这个家也离落败不远了。 平民百姓尚且知晓这个道理,更何况济光伯。 张淑仪心中愤怒的火苗骤然被点亮,商人之女又怎样?若无她爹帮忙,圣上或许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她以她的出身为豪,韩雅竟口出狂言踩低她! 韩雅放声喊道:“来人呐!”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张淑仪冷笑上前,挥手又是一巴掌。 “还不还?!” 看守的太监早就被她支开了。 韩雅在她面前如此嚣张放肆,这能忍?! 也不知韩微那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她都不允许宫中后妃与自己戴一样的首饰,更别说屈辱都到眼前了! 韩雅见求救无望,又被人打得怒火冲天,当下也不再顾及形象,伸手推了回去。“做梦!” 采悦见自家小主受欺负,当下也站不住了,冲上前帮着张淑仪打。 三人一时间打做一团。 不远处的怀菱都看呆了。 这……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良妃眯了眯眼:“怀菱,去向皇后禀告张淑仪被人打伤,需得请太医。” 皇后刚从赏月楼下来,就听着有人来禀告。太后累了已回永寿宫歇息,既有宫人来报,还是被人打伤……此事可大可小,她身为皇后得亲自前去。 韩微听到消息心中一紧,这才发现自己想着嫡姐的事,竟没注意到张树义不在。 她心中懊悔,赶紧跟上步伐。 哪知刚走到石亭,她竟看到韩雅与张淑仪扭打在一块儿,俩人头上的首饰掉了一地,明亮的月光下还能看到地上有不少一团团黑色的东西。 再一看,韩雅头顶竟都被薅凸了一小块。 她披头散发地尖叫着,整个人像个疯子。 张淑仪有采悦护着,只是发髻没了形,凌乱了些,看着倒也还好。 与韩微一样震惊的还有皇后,她甚至都怔愣了一秒,这才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停下!成何体统!” 后边跟着的一众妃嫔命妇们齐齐惊得嘴巴都要合不起来了。 张淑仪一贯没规矩,这是宫中众所周知的,如今跟人打架也不稀奇。 但韩雅好歹是伯府嫡女出身,竟像是市井泼妇一般与人打了起来。 还打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形象全无,简直是令人震惊。 众人又好奇又鄙夷地眼神落在韩雅身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周围多了好些人。 身材肥壮的嬷嬷们上前拉开两人,韩雅额前凌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众人宛如实质的嘲讽之意。 韩雅拨了拨头发,哪知匆忙间越拨越乱,她甚至听到了周围人的讥笑声。 “姐姐,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关慰声,韩雅扭头看去,却见韩微小心翼翼地扶着张淑仪坐下,拿出帕子温柔地给人擦拭额角的划痕。 韩雅脸部抽动,她才是韩微的姐姐,韩微敢装作看不见她,竟不赶紧上前来替她整理仪容! 张淑仪愤怒的表情在看到韩微那一刻便烟消云散,指着地上一处碎玉片,委屈地哽咽道:“她竟还想抢我的玉镯!我不给,她就想砸!” 韩雅:我不丽嘉是,我没有! 她刚想开口,一抬头却撞进周围人鄙夷的眼神中。 韩雅这十六年来都将矜持贵女的形象维护得很好,甚至坊间都传她可与入宫前的良妃相比,称她为小周盈。 众人虽嫉妒她嫁入侯府,但也觉得勉强算是郎才女貌。 哪知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是区区一个玉镯,竟也如此贪心想要? 韩雅浑身狼狈,还被人泼了脏水,心中一口血差点呕上来。她又气又羞,浑身发抖,再也呆不下去。 顾不得礼仪,她双手捂脸,哭泣着跑开。 济广伯夫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里头,周围本围着她的命妇贵女们都悄悄挪开了距离。 身边甚至有人故意讽道:“快去看看吧,别你女儿新婚未到,人先疯了!” 济光伯夫人僵硬地向皇后告退,这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掩面快步走开。 作者有话说: 来更了!祝大家端午安康~ 昨晚实在是太困了,写了一点撑不住了,明天解决嫡姐! 37、37 皇后看着眼前还埋在韩微怀里哭泣的张淑仪, 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得亏太后已经回宫,不然定要大发雷霆。 她让太医上前查看, 见张淑仪没什么事, 这才转身带着笑说道:“俩人到底是年轻有活力。” 她四两拨千斤地说了几句,硬是把两个互相干架,恨不得薅秃对方头发的女人说成了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的好友。 皇后一向沉稳, 在众人心中威望不少, 再者今日是宫宴,涉及后宫妃嫔, 万一闹大了影响皇家声誉,再被圣上知晓, 她们如今站着的几家人都讨不到好。 连韩雅母女二人都离开了, 她们这群看戏的, 是皇后娘娘说什么应什么。 当晚散宴回到府中, 各府皆亮了大半夜的灯。 诸位官员微醺着回家, 被逼着听夫人兴奋地、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整夜。 第二天上朝时大家放眼一看, 入目已有妻室的官员皆两眼发青,精神萎|靡。 众人因此怨念积生,互相聚会时便会聊起此事, 以至于事情过去好些日子了,坊间依旧流言不止。 济光伯夫人刻意提前敲打过下人们,让众人把嘴都瞒严实了, 万不能在大小姐面前闲言碎语半句。 哪只挡住了府内流言, 却挡不住成亲当日府中来来往往的众多人群。 韩雅梳着妆, 听着底下婢女战战兢兢地将流言转述给她, 气得一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洒落在地。 “阿雅, 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刚一进门便看到满屋狼藉, 精心准备多日的首饰珠翠全都被洒落在地。 韩雅气得脸上厚厚的脂粉簌簌下落,露出脂粉下憔悴粗糙的脸。 “贱婢!”她狠狠地甩了转述的婢女一巴掌。 对方细腻的脸庞立即红肿了起来,清秀的模样瞬间变成了不堪入目。 韩雅心中郁气这才缓了一些。“拖出去发卖了!” 婢女闻言当即哭天喊地,明明是韩雅让她念的! 屋内婢女们跪了一地,听见声响也不敢抬头。 而大夫人看也不看叠声求饶的婢女,只挥挥手,便有护卫将人拖了出去。 中秋宴上张淑仪着实对韩雅下了狠手,以至于她到如今都浑身发疼夜不能寐,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大不如前,只能靠着脂粉掩盖。 秃掉的那一处隐隐作痛,如今也只得用发髻掩盖住。 大夫人看了眼韩雅的脸,赶紧招呼道:“还不快给小姐重新梳妆!” 她命人又取出几套新的珠宝首饰,让巧手的婢女用珍香阁的月季胭脂细细涂抹。 “莫在发脾气了,”大夫人让仆从把传话的婢女关入柴房,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就要成亲了,暂且忍忍,入了侯府,她们嫉妒都来不及!” 韩雅点头,努力忍住心中怒火,等她成了侯府夫人,看那群人还怎么说! 待梳妆结束,迎亲的队伍也到了。韩雅以团扇遮颜,出门坐上八抬大轿。 热闹的迎亲队伍绕着长安城走了一圈,这才回到永安伯府。 即便是坐在新房的床上,韩雅激动的心情也难以平复。 她焦急又欣喜地等待着与长安第一公子的新婚之夜,哪知等了半宿都尚未等到许宴归来。 屋内空无一人,她一天下来也没吃什么膳食,饿得饥肠辘辘。 她想开门唤人,却见门外空无一人。 韩雅往边上走了几步,竟不知怎么得走到了许宴书房。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小童,见到她过来明显整个人紧张崩紧,找遍各种借口、死活不让韩雅进去。 可他越是遮掩,韩雅就更是好奇, 韩雅当即整理了下自己仪容,这才不顾阻拦推门进入。 “啊啊啊!” 她刚进入一会儿,屋内便传出刺耳尖锐的尖叫声。 永安侯夫人刚送完宾客回后院,哪知刚走到长廊重,竟见到自家的新婚媳妇尖叫着从书房跑了出来。 若不是身上还穿着红艳华贵的喜府,这般披头散发的模样定是要被她当成疯婆子赶出府去! 联想到今日长安城中的传言,永安侯夫人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成何体统!” 她脚步匆匆地走过去,这一走近,竟看到韩雅满面惊慌,满手鲜血! “怎么回事?”永安侯夫人眉眼一跳,撇开眼去。不好的感觉在心底冒出来,弄得她心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听着永安侯夫人质问的语气,韩雅突然间抬头,露出狰狞仇恨的面容来:“好一个永安侯府,许宴身为世子竟在成婚之日做出这般苟且之事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连笑几声,恶狠狠道,“牡丹花下死的风流事,我定要让人传遍整个长安城!” 她本以为许宴是与宾客往来累了,喝醉了酒怕打扰她便在书房睡下。 韩雅满心欢喜娇羞地推了下许宴,哪知整个人竟直接从榻上跌落在地,衣襟大敞,露出痕迹斑驳和潺潺流血的胸口来。 猝不及防间,她被尚且温热的血溅了一脸。她匆忙上前堵伤口,却一抬头看到榻上还躺着一位女人。 永安侯夫人气得直发抖,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赶紧让人把韩雅制压住,颤抖着身子走进书房。 为了世子爷在读书时能够小憩休息,书房内摆有一张软榻。如今软榻下的红布被鲜血氤成暗红色,软榻上躺着赤|裸的女人,瞪着双瞳,死不瞑目。 而永安侯唯一的儿子、世子就倒在地上,胸口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我儿!!”永安侯夫人凄厉地大喊一声,顿时整个人晕倒在地。 * 济光伯夫人尚未入榻,只刚卸了钗镮,就见婢女连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惊慌失措喊道,“夫人!夫人!侯府把嫁妆退回来了!” 大夫人一惊,披了件衣服就快步走了出去。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济广伯被一队府兵压着出门。 唯有侯府与亲王才有资格拥有府兵。 济广伯屈辱地被人压着,看到她出来,脸色更差了,忍不住怒斥道:“你教的好女儿!” 大夫人被眼前场面惊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踉跄着上前:“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赶紧上前去拦人。“我们与侯府才刚结亲!” “教出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儿,还有脸问?!”永安侯府的总管板着张脸,从怀中掏出一信封摔在地上,哼了一声,“休书收好!” 总管看也不看济广伯夫人惊骇的面容,对府兵说道;“带走!” 手下的人将一箱箱的嫁妆随处乱丢,济广伯府正厅内乱做一团。 大夫人被府兵拦住,只得眼睁睁看着济广伯被强硬带走。 她彻夜未眠,四处打探消息才得知韩雅竟在新婚之夜杀夫,如今人已经被关入了刑部大牢! 永安侯子女稀少,仅有许世子一子,其余皆是几个女儿。如今世子一死,爵位便无法再传承下去。 永安侯夫人痛失爱子,放话绝不会放过济广伯府。济广伯夫人四处奔波,却无一人肯出手帮助。 一夜之间,济广伯府竟孤立无援! 大夫人跌坐在在地上,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嫁妆,她脑中突然一道白光闪过。 不!还有一个人! 大夫人回过神,快速爬了起来,命人赶紧收拾这些嫁妆。 “快快快,快去递牌子入宫!” 她要去见韩微。 韩微身为济广伯府的女儿,定会听她的去求圣上,把伯爷、把韩雅给救出来! 作者有话说: (捏拳)争取明天早点更新~ 38、38 济光伯府与永安侯府结亲当晚闹出人命一事, 当夜就被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济光伯夫人无暇顾及流言蜚语, 天还未亮就向宫内递了牌子, 焦急地等在宫门口。 青月匆匆进屋,在皇后身边附耳几句。 皇后轻应了一声,手中擦脸的动作未停, 依旧是那副端庄优雅的模样。“让她进宫。” 大乾朝礼制之一便是, 若妃嫔母家第一次请求入宫,皇后需得应允。 即便她不是很赞同济光伯夫人入宫, 也不得不应下。 青月低头应是,心中却觉得这段时间以来, 皇后娘娘仿若将一切都看开了, 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就连王贵妃时不时的挑衅都一笑置之。 令她看不懂, 想不明白。 如今侯府世子去世一事闹得如此之大, 听说永安侯早朝前便去了乾和宫请求面圣, 娘娘竟丝毫不感惊讶? “青月,”皇后说道,“往玉棠宫和宣仁宫绕过去。” 只是, 应下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又是一回事。她虽不能明面上护着韩微,但也可借他人之手护一护。 “是。”玉棠宫里的是德妃娘娘, 宣仁宫中住着的是前段日子与韩雅打架的张淑仪。娘娘这是, 想让那二位知晓济光伯夫人入宫一事? 青月不敢多问, 应了一声便低头退去。 待青月离去后, 皇后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眼里浮现淡淡的疑惑。 韩微在伯府中的日子过成那样, 这位济广伯夫人“功劳”不小。 韩雅前世也是在成亲当日丧夫,但从未听说过还有杀夫一事。 只是听说韩雅当晚受到的刺激过大,整个人仿若心神失常,在永安侯府后院痴呆了一辈子。 如今她竟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就连昨夜被抓去侯府的济光伯也被各种折磨,直到今日早朝前,才被永安侯拖拉着入了宫。 这与前世的区别不算大,但也不容忽视。 皇后心中轻叹,不消片刻,面上又是那副优雅淡笑的模样。 * 韩微出了永寿宫,心中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才散去了不少。 她总觉得今天那些妃嫔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像是幸灾乐祸,又带了些怜悯。 韩微细细回想了这几日的事,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韶枫殿里,只去过玉棠宫和宣仁宫。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眼前猝不及防跑出个人来,挡在她面前板着脸说道:“韩微,你竟如此铁石心肠!” 韩微正想得出神,被吓得踉跄着后退,得亏朝雨扶着才没摔倒。 可没等她站稳,就迎来了劈头盖脸的骂声。 济广伯夫人在韶枫殿等了好些时辰,都没等到韩微回来。她实在是等不及了,便匆匆出了韶枫殿,往永寿宫走,果真在路上碰到慢条斯理走路的韩微。 “济广伯府都要倒了!”济广伯夫人愤愤道,“你还不快去求求皇上,济广伯府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眼前的人比宫宴上憔悴了不少,虽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但依旧能看出她的皮肤暗沉无光,眼底发青,眼瞳隐隐泛着红血丝,整个眼皮都肿了一大圈。 才过了几天而已,济广伯夫人竟像是老了几年。 朝雨与萤飞瞬间变了脸色,赶紧上前护住韩微。 这济光伯夫人在小主入宫时什么也没赠,且先前处境艰难的时候没有出现,如今一出现就是尖声斥骂。 竟如此尖酸刻薄! 俩人顿时心中一酸,不约而同地为韩微感到心疼。 只是这人的样子虽变了,但这性子却十分熟悉。 韩微侧开身子,躲过济广伯夫人的拉扯,冷冷道:“既然说我无用,你又为何进宫来找我?” 虽然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韩微却不想再像闺中那般忍耐了。 早在她被逼入宫之时,她就知即便自己再忍、表现得再好,大夫人也从不会正眼看她。 而如今进了宫,她也不需要再仰仗大夫人的面色活下去。 而她的亲生父亲对她冷漠了十年,嘴上说着将她亲娘放在心上,实际上却依旧不断有新的姨娘入府。 济广伯夫人还想再上前,却被萤飞拦住。 她完全没想到韩微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怎么说,气得指着韩微的手都在剧烈抖动:“你……你!” 曾经那个对她惟命是从的韩微怎么不见了! 许是在宫中结识了德妃娘娘,结识了张淑仪,俩人对她的护佑使她底气渐足。 韩微心中丝毫不惧,径直对上济光伯夫人的眼睛。 济光伯夫人见她眼神冷静,心中竟不禁发怵。 再开口,她的气势便没有那么足了。先前的愤怒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你……不管怎么说,你始终姓韩。” 她替韩雅入宫,是带着面临死亡的无限恐惧和忐忑入宫的。但凡她行差踏错,甚至是运道不好冲撞了哪位贵人,她就不可能活下去。 她用命还了济广伯府的养恩,结果大夫人竟还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给了韩雅! 思及至此,韩微说道:“我如今是圣上的美人。” 闻言,济广伯夫人只得把想打亲情牌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君臣不可乱,韩微入了宫,于济光伯府而言便是皇家的人。 她若再以济广伯府压制韩微,难免会被人说成谋逆知心。 在这节骨眼上,断断不能再有这样的闲言碎语生出来。 济广伯夫人心中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再开口,却是姿态摆得极低:“韩美人,先前是民妇做得不够妥善。您瞧,那些嫁妆我都带来了。” 她伸手指向后头,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每个婢女身上都背着三四个包袱。 入宫只最多允许带上两个婢女,更不能抬着箱子入宫,由此只得将嫁妆里的东西拆成包袱。 韩微没说话,只冷着脸皱眉看向那些包袱。 没有亲眼所见里面的东西,她不能相信大夫人所言。 济广伯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赶紧招呼婢女上前,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一一打开包袱让韩微查看。“你看看,可有少掉哪些?” 娘亲留下来的医书,韩微都已经带进宫了。剩下的是一些外祖父母开医馆时留下的珍贵药材,和母亲的贴身之物。 韩微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喊了朝雨与她一同查看。 韩微多推迟一刻,韩雅便要在牢里多承受一刻钟的折磨。 她昨夜去了刑部大牢,给狱卒塞了好些钱才看到韩雅。 韩雅依旧穿着那身红喜服,只是那身喜服不再是干净华贵,反而变得污浊不堪。 韩雅披头散发地躲坐在角落,听见她的声音才哭着过来。 即便是在牢里昏暗的灯光下,她依旧能看到韩雅脸上冒出了一颗又一颗豆大的红疹子,甚至有些已经化脓。 济广伯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的狼狈模样,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只当是牢里阴冷潮湿,脏乱不堪导致的出疹。 因是有些发痒,疹子被韩雅挠破,流出白中带黄的脓水来。 韩雅脸上混着血迹、脓水、脂粉,看着竟极其骇人。 她想给韩雅找大夫却被拒绝。 永安侯府早已打好招呼,不允许任何大夫给韩雅看病。 大夫人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亲自上前帮着韩微查看,可没等她动作,萤飞就上前挡在她面前,冲她重重哼了一声。 大夫人讪讪一笑,只得等着韩微看完。 见娘亲生时经常把玩观赏的玉佩也在包袱里头,韩微这才放下心来。 她点点头,萤飞和朝雨便立即接过那几个婢女身上的包袱。 济广伯夫人眼前一亮,赶紧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想往韩微怀里塞。 见萤飞挡着,她便一边说一边将这些纸张交给萤飞:“这些是济光伯府在不同钱庄里存的钱款,还有一些别院山庄,一些地契,现下都给你” 她第一次弯下腰,将姿态完全放低。她在冷硬的地面跪下,向韩微行礼恳求道:“求求你救救你姐姐!” 济广伯夫人对她一向吝啬,如今不仅舍下面子,更是出了这么大手笔,韩微反倒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更不是她能插手说救就能救的。 “韩雅怎么了?” 见韩微发问,济广伯夫人心中燃起希望,根本不在乎韩微是否喊了韩雅全名,只赶紧将昨夜之事言简意赅地说给她听。 她一时激动,说得又快又急。 “微微,”济广伯夫人放柔了声音,喊着韩微小名说道,“你去圣上面前求个情吧。” 好在韩微听清楚了。 可正是因为她听清楚了,她才明白这件事不是她能过问的。 韩微摇摇头,拒绝道:“我不去。” “你怎么能不去!!”济广伯夫人几欲奔溃,抬高声音反复问道,“你真的不去?” “这件事涉及前朝官员,”韩微极为冷静地分析道,“永安侯府失去了世子,这涉及官爵传承。侯府与伯府之间的争端涉及人命,那是刑部的事情。” 韩微:“我若是去了,岂不犯了后宫不得干政的宫规?” “这条罪责压下来,别说救济广伯府了,济光伯府反倒会因为我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我不去,且不能去。” 若不是韩雅五岁时将她推入湖中,娘也不会为了救她而一尸两命。 如今大夫人竟如此厚颜无耻地过来,让她去救韩雅。 韩微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可这每一句话听在济广伯夫人的耳中不啻于山崩砸下的巨石。 坚硬巨大的石头一个又一个地砸下来,残忍地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地。 她近乎癫狂地大笑几声,面目狰狞地指着韩微道:“早知你如此狠心,如此狼心狗肺,当初灌你娘堕胎药的时候,就应该将你也一并毒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赶不上十二点,超时了……(ㄒoㄒ)~~ 39、39 “你说什么?!”韩微快步上前, 咬着牙问道:“什么堕胎药?” 济光伯夫人见她脸色大变,之前面对她时的冷静荡然无存。 那双与她亲娘像极了的眼睛里浮现出惊骇, 难以置信的情绪。 济广伯夫人心中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没道理阿雅在牢里受罪的时候,韩微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她大声的笑声引得不少路过的宫人侧目。 “你真以为她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吗?”济光伯夫人全然不顾自己伯府夫人的形象,肆意说道:“在你昏迷的时候, 那贱人已被我灌下了堕胎药。” “我亲眼见着她从昏迷中被痛醒, 捧着肚子在床上挣扎痛哭的模样让我至今难忘。” “她拿走了伯爷的全部宠爱,我要她死!!”济光伯夫人尖声着朝韩微扑过去, “你见死不救,你也该死……” 她话尚未说完, 她身上便被人狠狠打了一鞭子。 惊吓之下, 她整个人都跌落在地。 她惊惧地抬头看, 却见德妃娘娘和张淑仪二人站在她跟前, 将韩微牢牢地护在身后。 昨夜被带走的济光伯竟也出现在眼前。 济广伯夫人先是怔愣了几秒, 全然忽视身上的疼痛, 喜极而泣地起身,想要好好看看伯爷。“伯爷……” “毒妇!泼妇!蠢妇!” 可没等她说完,济光伯却后退一步, 指着她愤怒至极地连声骂道,因为过于激动,骂完还喘着气。 济光伯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伯爷, 我……” 张淑仪冷冷地打断:“伯爷, 还不快将人带走?” “等着本宫禀告皇后太后, 告其侮辱皇室吗?”德妃将鞭子甩得哗哗作响。 俩人刚回到宫中, 就得知济广伯夫人要进宫见韩微, 前脚进屋后脚就又走了出来, 快步往韶枫殿赶。 上一世她们对韩微的关注不够,只知晓韩微这段时日会大病一场,大半年都因病无法请安。 可这几日她们与韩微日日见面,都没发现韩微身体有什么不对。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济广伯夫人造成的! 德妃只恨自己下手不够重。 即便律法规定不得私下用刑,济光伯昨夜也被折磨的够呛。他脸色苍白,面色浮肿,即便是因面圣有刻意整理,整个人看着也格外凌乱。 他紧紧地掐住济广伯夫人的手腕,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韩微等人行了跪礼:“还请德妃娘娘、淑仪和美人小主开恩,允臣回去好好教导这妇人。” 张淑仪强硬道:“你倒是想得好。我看一个都不准走,待我禀明太后,我倒要看看济光伯夫人是竖着走出宫还是横着抬出去!” 济广伯神色紧张,好不容易从乾和宫出来,他不想再见一次圣上,那种如芒在背、极度恐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 他用力磕了个头,刚想开口求饶,就听到韩微问道:“父亲,你知道我姨娘是怎么去的吗?” 济广伯闻言浑身一僵,竟是完全不敢再抬起头来。 大夫曾向他说过药汤被人调换的事情,他也曾怒气冲冲地去找夫人理论。 只是那时他差事没办好,正是缺钱需要打点的时候,济光伯夫人一说要断了对他的经济支持,再将他宠妾灭妻的事迹大肆宣扬,毁他名声。 他又退却了。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在床上挣扎,他跟着她一起哭,却没办法救她。 他内心实在是愧疚极了,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事实,只得不断地告诉自己,蒋芙是因她亲生女儿而死,不是他。 他骗了自己十年,因此冷落了韩微十年,甚至在他都要相信这个谎言的时候,遭到了韩微的质问。 济广伯将头埋得更低,嘴唇抖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微见到他这般反应,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忍着泪水,疲惫道:“你走吧。” “微微!”张淑仪还想在说什么,可看到韩微苍白疲惫的脸,转而对济光伯夫妻说道:“还不快滚!” 济广伯连忙拽着夫人往宫外走去。 俩人上了宫外的马车,济广伯夫人想说几句什么,但见济广伯神情不对,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她本想回府了再问,哪知还没等她开口,济广伯回府便去了书房,不消一刻钟便拿着写满的纸张走了出来。 济广伯铁青着脸,将手中的休书甩到大夫人脸上:“滚出伯府。” “你竟敢如此对我!”济广伯夫人拿下掩面上的纸,低头一看,瞧见上面写的是什么时,整个人情绪再也忍不住,当即爆发:“你凭什么休我?!” 济广伯看也不看她一眼:“这些年你自己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随便取出一件都该被休!” 济广伯夫人高声说道:“可我哪一件不是为了你!你若休我,那就别想再从我家拿到任何钱财!” “钱财?”济广伯走进书房的脚又迈了出来,冷笑道:“钱财于我还有何用?” “我如今已不是济广伯,”他朝大夫人一步步走近:“你早就想解决了后院那些女人了吧?如今随你愿了!这些都是拜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所赐!” “不是济广伯了?”大夫人震惊,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你不是济广伯了,阿雅怎么办?她还在牢里!老爷你要救救她!” “阿雅?你还好意思提她?!”他因为怒气脸色涨得通红,逼得大夫人连连后退:“若不是韩雅,我不会被永安侯如此侮辱,更不会被贬职远调!” “这……这”大夫人惊骇,抓住济广伯的衣袖连声问道:“怎么会贬职呢?要调任去哪里?” 随即,她坚定道:“贬职远调我也跟着你,你又何必休我!” 济广伯无情地看向她,目光像是看待仇人一般:“可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将被调任去崖州,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上一任县令不过任期一年,便因瘴气中毒去世。 他本可以在长安城里享受,如今却要因为这个毒妇,在近乎不惑之年时去到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他被贬职,让这毒妇留在长安享受,这绝对不可能! 思及至此,济广伯用力甩袖,将大夫人一把甩开。 哪知济广伯夫人已被她逼至台阶边缘,被他猝不及防一甩,整个人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她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心绪起伏跌宕,从阶上摔下,只来得及感受到腿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便晕了过去。 “谁都不许扶!”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夫人,济广伯一声怒斥,拦住周围犹豫着想上前的仆从。 他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便转身进了书房。 * “让她一个人可以吗?” 德妃站在韶枫殿门口,担忧道:“要么我们还是进去陪陪她吧。”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张淑仪赶紧拦住她。 她前世来韶枫殿的时候,韩微贴心开导她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受到的打击再大,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生命是最美好的东西,活着可以拥有更多的美好,若是轻生,只能带着痛苦离去。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定不会是想不开的人。 而如今韩微主动提出想自己待会儿,她们要做的便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能够好好地开解自己。 德妃想到韩微先前还强忍着情绪,笑着让她们快些回去休息,就觉得止不住地心疼。 蓦地,她像是想到什么,连忙吩咐道:“亭芳,让孙院副明早来这儿一趟。” “采悦,去把我库房里的药材拿过来。”几乎是同时,张淑怡也出声吩咐。 话音刚落,二人齐齐愣住,看向对方的表情皆有些复杂。 德妃:“拿药材何用??” 张淑怡:“娘娘请孙副院又是何意?” 一旁的亭芳和采悦听得满头雾水,甚至还觉得两位娘娘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德妃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随本宫来。” 张淑怡皱眉应了一声,跟着德妃往玉堂宫走去。 白日里还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到了夜间温度却要凉上不少。 萤飞本想伺候韩微歇息,哪知刚端着桂圆红枣粥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开门,便见韩微穿了间暗紫色披风走了出来。 “小主?”萤飞问道,“您要出门?” 韩美人今日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回了宫就在理那四个包袱,那些房契地契的反倒是随意地放在桌上。 韩微点点头,柔声道:“出去走走。” 萤飞抬了抬手中的食盘:“小主先喝点粥吧?奴婢这就去寻了灯笼陪您去。” 韩微拦住她,语气温柔却坚定:“你先休息,我去去便回。” “可……”萤飞还未说完,韩微便往外走了。 她随意取了盏灯笼拎在手上,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各宫宫人也已散职,唯有侍卫在宫内巡视。夜晚的秋风带着凉意向韩微扑面而来,钻进披风里,令韩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昏沉发胀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再回过神,她已走到了风月湖边。 自从上次因不识路而误闯冰窖之后,韩微便下了功夫,好好熟悉宫中各处,每日请安后皆会绕路回宫。 如今虽夜幕低垂,只有灯笼昏暗的光照着,韩微却依旧认出眼前是何处。 风月湖在前朝便已存在,先皇嫌先前的正天湖实在是过于难听,在与后宫妃嫔戏耍时便给它改了名字,取作风月湖。 湖边野草被打理得很干净,有一处石子小道可通往湖边。 月色清亮,秋风吹过,湖面便泛起涟漪,现出粼粼波光来。 风月湖不小,白日绕着走一圈都要小半个时辰,韩微拎起灯笼朝周围看了一眼,可光线昏暗,着实看不到什么人。 入耳的只有细微水声和草丛间的虫鸣声。 应当是没什么人。 韩微将灯笼放置一处宽石面上,扶着边上突起的石壁,缓步往下走去。 湖心停着一叶扁舟,舟尾斜靠着一个体量高大的男人,他只披散着一件外袍,敞露出宽阔健硕的胸膛来。 楼傆饮着酒看向前方,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故此韩微刚走进风月湖,他便注意到了。 眼见着韩微细心地打量了周围,这才放下灯笼往湖边走去。 韩微脚步不停,都快走进水中了。 楼傆这才将手中酒杯放下,他眸光闪过,当即让人摇着船桨往湖边靠。 不过是将济广伯降职远贬,韩微这就想不开要投湖自尽? 作者有话说: 加了点内容~大家可以重看一下哈 40、40 鼻尖是淡淡的青草味道, 冰凉的水流在指缝间穿过,韩微蹲在湖边, 墨黑如渊的湖面深不见底, 恍惚间,她想到十年前。 十年前,她贪玩地跑到湖边, 听婢女那湖边石面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螃蟹。 她也是如此般小心地踩着软泞的泥路走下去, 可没等她伸手捉螃蟹,背后便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 韩微从小也没下过水, 对未知的恐惧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神。她在水中挣扎,口鼻不小心呛进去好几口水。 水草缠住她的双脚, 将她脚踝刮伤勒出血痕, 她努力地睁开刺痛异常的眼睛, 只能看得到漆黑一片。 心脏被压迫得生疼, 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实在是太令人深刻, 以至于即便过了这么些年, 她偶尔都会做梦吓醒。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贪玩,才失去了母亲。所以她学礼仪,守规矩,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是被大夫人的嫉妒和父亲的冷漠懦弱给害死的。 母亲被迫喝药小产的时候,肯定比她落水还要痛苦。 而那个时候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想到母亲临终前让自己好好活着的遗言,再想到这十年来在大夫人面前的委曲求全, 韩微心中不禁涌出一股迷茫且无力的情绪来。 “你想死?”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的男声, 韩微吓了一跳, 连忙抬头看去。 小船靠近了岸边, 船尾挂着一盏灯笼。 就着昏黄的光, 楼傆能清晰地看到韩微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抬头望向他时眼瞳水亮湿润,眼神迷茫又惊吓。 像是在湖边喝水却被人惊扰到的小鹿。 “嫔妾给皇上请安。”韩微愣神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哪知她眼睛随意一瞥,竟看到圣上袒露的胸膛。 她立即借着请安,低下头去。 这只小鹿胆子确实是小,不过是看了眼胸膛就小声惊呼,用手遮住双眼。 韩微垂着头,露出白洁光嫩的脖颈来,她耳尖微颤,染上浅浅的粉。 楼傆面上申请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猎时,他也在皇林中看到这样一只小鹿,在湖边饮水时被他一箭穿喉。 当时他只觉得若有半刻松懈,性命便会受到威胁。如今看着韩微,他竟感觉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来。 倒是没了一箭穿喉的想法。 楼傆好心地拢起外袍:“起吧。” 韩微这才打算站起来,只是心脏还被惊吓得噗通直跳,她依旧不敢抬头,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哪知她在湖边蹲久了,双腿已经没有感觉了,这会儿站起来,只觉得双腿发软,酸麻异常。 她一时间起不来身子,反倒是不小心踩到石子,整个人向前倾去。 楼傆眼疾手快,伸手托扶住韩微。他手臂微微绷紧,双手掐着韩微的腰,竟将人整个都拎到了船上。 韩微只觉得脑子一阵晕乎,再睁开眼,自己居然上了船! 圣上的手还揽着她的腰,因为刚刚那番拎人的动作,圣上的外袍又散开来了,即便是隔着自己的衣裳,韩微都能格外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滚烫的热度。 韩微整个人都被圈在楼傆怀里,即便身后的胸膛有些硬,膈得她疼,她也一动也不敢动。 鼻息间皆是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韩微不敢大口呼吸,只得小口喘着气,轻声道:“谢圣上救命之恩。”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因为紧张,声线还有些颤抖。 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她轻软的声音钻进楼傆的耳朵里,只觉得这番感谢的话说的跟撒娇似的,听得他耳里发痒。 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谢过救命之恩。 倒是有些新奇。 楼傆面上丝毫不显,淡淡应了声,手却没松开。 他又问了一边:“想死?” 韩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圣上先前已经问过她一遍,只是她被圣上的胸膛吓到,才忘了回答。 她摇摇头,认真道:“不想死。” “不管如何,”韩微一字一句道,“嫔妾都不会轻生的。” 楼傆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她白皙细嫩的侧脸,脸上带了点肉,看着很柔软的样子。 先前的羞意已经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倒是冷静得快。 楼傆刚将手松开,韩微便立即往边上挪了挪,坐到了另外一边。 楼傆也没再拉她回来,只是磨搓了下指腹,毫不留情道:“生死可由不得你。” 微凉的秋风朝韩微拂面而来,圣上说话虽冷淡无情,但韩微并没感觉到浓烈的杀意。 或许是先前圣上救她造成的感觉,隐约中,她能感觉到圣上今日心情尚可。 韩微沉默了一瞬,看着远方被风吹动的草丛,开口道:“可嫔妾会竭尽所能地活下去。” “嫔妾曾经落水过一次,在湖中挣扎了好久,曾经很怕水,靠近湖边就会吓得浑身发软。” 楼傆心中嗤笑,女人果真又娇气又软弱。 不过是落水而已,竟还会怕水。 他在心中刚说完,就听见韩微说:“我娘对我说过,只要心生勇气,便可无畏恐惧。后来我经常去湖边,渐渐的也习惯了,不害怕了。” 韩微情绪落寞,一时间竟忘了自称。 楼傆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懒得纠正她。 不惧怕水之后,韩微也曾向济光伯提出过找个会水人来教她。 只是这事被济光伯夫人听到了,大夫人斥骂她不守规矩、毫无体统,罚她跪了三个时辰,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楼傆:“被人推的?” 韩微没想到圣上听了半晌,反倒问了这么一句。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嗯。” “那人呢?”楼傆给自己倒了杯酒,云淡风轻问道,“杀了吗?” “……”韩微转头悄悄看了眼楼傆,摇头道,“没有。” 怪不得外头传言圣上暴君,这般将打杀放在口上,简直就是坐实了暴君身份。 外祖父一家行善积德,治病救人,就连娘亲也从小跟她说要心怀善良,她那时这么小,根本想不到杀人,更不可能去杀人。 就连听到这个字,她心中都有些心有余悸。 楼傆冷哼一声,听在韩微耳里,像是对她的回答不满。 他小时候也曾落过水,不同的是他当时便无师自通学会了水,上岸第一件事便是暗中处置了推他下水的那个人。 他能感觉到韩微对生有着强烈的渴望。 只是他没想通,后宫妃嫔中,其他人还有母族依靠支持,韩微有什么? 若非他先前让暗阁调查,他倒也不知韩微竟从小在伯府中谨小慎微。 这么艰难的活着,何必呢? “活着何意?”楼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世间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世人。 只是站上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后,他却觉得生活着实无趣地很。 若非为了寻乐子看戏,他也不会让这后宫变得如此繁杂嘈乱。 韩微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船随着水波飘到另一处,韩微眼前突然出现点点亮光,她连忙指着前方草丛,扭头对楼傆欣喜道:“圣上快看!” 楼傆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漆黑的夜中突然亮起了点点绿光,在草丛中飞舞闪烁。 这个时节,竟也会有流萤出现? 那些小虫子姿态轻盈又俏丽,似是漫天的繁星撒落,幽暗的绿草间似是星河流动。 韩微心中的困扰刃迎缕解,娘亲在弥留之际只说让她好好活着,并没有将自己死亡的真相告诉她,定是想让她活得开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如今韩雅和大夫人已得到应有的结果,她若是继续纠结难过,沉溺于自责懊恼中无法自拔,那才是完完全全辜负了娘亲的一片心。 浪费了娘亲救的这条命。 韩微柔声道:“圣上,流萤本应在夏日出现,如今已入秋,我们还能看到他们,看到此般美景,这便是活着的意义了。” 她声音温软,却带着震撼人心的坚定力量:“活下来,就能看到更多的美好。” “圣上,”韩微转头看向楼傆,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您在外血战沙场,抵御外敌的时候,嫔妾曾在参加佛会时,听到布衣芒屩跪在佛前,诚心祈求您能领军胜利归来。” “于布衣百姓而言,您带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这便也是意义所在。” 楼傆看着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脸颊,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天上的星光明亮,还是韩微眼中的光闪烁。 他像是突然间知道了何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韩微如今倒像是不怕他了。 他心中多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陌生至极却并不令他讨厌,甚至在他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嗯。”楼傆喉间略略发紧,只简单应了声。他将目光从韩微身上收回,看向草丛间的荧荧绿光。 * 朝雨取了水回来才发现萤飞竟让韩微独自一人出去了,当下也顾不得说萤飞几句,放下水盆就要往外走。 “如今夜晚漆黑,宫中人心叵测,你竟敢让小主独自外出!”朝雨一把拿过萤飞手中的灯笼,急促地朝外走去。 萤飞被她一说,再回想先前小主被关去冰窖的事,顿时吓得浑身冷汗,赶紧跟在朝雨身后往外跑。 哪知俩人刚走至韶枫殿外,就见几人抬着御辇往韶枫殿走来。 朝雨与萤飞互视一眼,心中大惊,连忙朝御辇跪下。 圣上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怎么没人提前通知?小主不在宫内,这下可怎么办? 二人脑中疯狂想着对策,紧张得手心冒汗,甚至都抓不住灯笼柄。 哪知御辇在宫门前停下,李禄脸上堆起笑,亲自上前揽开帘子,恭敬道:“美人小主,韶枫殿到了。” 朝雨与萤飞俩人闻言皆是一愣,难以置信地抬头,就见韩微从御辇上走了下来。 “谢李公公。”韩微朝李禄点头致谢,“公公不如进去用些茶?” 李禄:“小主有心了。只是奴才还得回去伺候圣上。” “小主,奴才这就告退了。”李禄行了礼,就领着一队人走了。 萤飞和朝雨二人这才从地上起来,小跑着走向前:“小主,您没事吧?” 韩微见俩人急得鬓角都湿了,眼里满是关怀,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没事。” 俩人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几下,见韩微确实完好,这才放下心来,服侍韩微洗漱歇息。 过了几日,韩微才在德妃和张淑仪的口中得知韩雅从刑部被放了出来。 只是因为救治不及时,脸部疹子变成了脓疮,实在是没法再见人了。 因着永安侯府在新婚当日便写了休书,韩雅只得回济广伯府。 可她却完全没想到,济广伯已被褫夺爵位,带着家当贬职远调,就连伯府都被封了起来。 韩雅一时间无处可去,在伯府站了好久,看到走过路人指指点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容颜已毁,赶紧掩面往小巷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外祖舅家,却得知母亲已被父亲休妻,不仅断了一条腿,甚至还摔坏了脑子,整日瘫倒在床上,鼻歪口斜,流涎不止。 舅家见她来,便迫不及待地让她赶紧将母亲带走。 韩雅求情无望,只得搬去了城郊村庄,靠着在舅家求来的那些钱租了个农家。 “幸好她将那些嫁妆还给你,还有那些地契房契,不然都得充公。”张淑仪与韩微一同进入永寿宫,想到韩雅如今凄惨的境况,心中就觉得无比畅快。 韩雅往日引以为傲的美貌变成了人见人躲的丑陋,出门只能带着幂蓠。 而伯府的小可怜庶女,竟一跃成为了伯府内最富裕生活条件最好的那个! 韩微心中不免唏嘘,刚想问说什么,却敏感地感知到今日永寿宫内气疯不对,只得先噤口不言。 德妃已在屋内坐着,见韩微走进殿,赶紧示意让她今日需得谨言慎行。 韩微心中虽疑惑,但依旧听了德妃提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便恪守本分,安静地低头坐着。 不少妃嫔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韩微能感觉到有好几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置若罔闻垂头坐着,直到良妃走了进来。 良妃一边走一边低声对怀菱严肃道:“这可是永寿宫!永安侯夫人是太后表亲,你若再闲言碎语,仔细本宫打烂你的嘴。” 她说话的时机正正好好,韩微再怎么假装,却也无法否认自己听清楚的事实。 怀菱一直低着头,似是认错,实际上经过时却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下韩美人。 怀菱忍不住腹诽,娘娘也真是的,明明是想说给韩美人听,每一次都要以教训她的方式来。 上次诗句也是,这次解惑也是。 待妃嫔们来齐了,太后这才从后殿缓缓走了出来。 永安侯因着痛失爱子,伤心过度,因此大病一场,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永安侯这个爵位也即将因无人继承而消失。 永安侯夫人进宫来求太后派太医去府上,又是来向太后诉苦。听得太后这几日心情也不是很好。 今日请安,妃嫔们也明显感觉这气氛与往日不同,皆本分守规矩得很,就连贵妃都没在太后面前随意嬉笑,拿嘲讽妃嫔取乐。 太后坐下后,便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韩微。 她心情不顺畅,连带着早已经看顺眼的韩微也觉得有些不顺眼了。 此事虽与韩微无关,但韩微是济广伯府出身,也逃不了干系。她这几日一直在听永安侯夫人的痛哭埋怨,烦躁之下,她冷冷道:“韩美人,你可知前几日永安侯府发生的事情?” 韩微猝不及防被点名,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知晓些许。” “哼,”太后不满道,“你父亲也算是将功折罪,若非崖州缺人,哪能轮得到他。如今哀家便再罚你三月份例,以示惩戒。” 太后:“你可服气?” 只是罚俸三月,韩微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连忙道:“太后宽厚仁慈,嫔妾感激不敬。” 太后见她态度如此之好,当下皱了皱眉头,也不好再多发作些什么,免得落了个不讲道理的名声。 殿内有人跟着悄悄松了口气,也有人幸灾乐祸,心中嘲讽。 待请安结束,走出永寿宫,韩微这才发现下雨了。 天色昏暗,雨丝绵绵,像是薄雾般笼罩大地。 雨不是很大,但对于宫内这些养尊处优的妃嫔来说却是不能不撑伞出门的。 韶枫殿离永寿宫较远,韩微本想着雨不大,走回去再洗漱就好了。 可张淑仪和德妃硬是不同意,将她拦住。 玉棠宫离永寿宫较近,韩微只好让萤飞跟着亭芳去玉棠宫取伞。 好在永寿宫的宫门口可以躲雨,太后去佛堂念经,若是此刻再返回殿内,必定惹得太后不悦。 故此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站在永寿宫门口,等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取伞归来。 王贵妃坐在软轿上,轿里温软干爽,与外头潮湿雨雾完全不同。 她本想直接回宫,哪知轿子转向时,她余光瞥到与张淑仪交谈的韩微,再想到自己这段时日让人给她的那些教训一个都没给成。 不仅没给成,还让她损失了赵婕妤。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停下,去永寿宫门口。” 王贵妃的软轿刚离开没多久,又转头抬了回来。 轿子停在韩微面前,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张淑仪,却在对方面前看到与自己一样的疑惑不解。 宫女将帘幕拉开,王贵妃就坐在里头,勾起嘴角说道:“韩美人,看来你再怎么讨好太后,也没什么用啊。” 韩微隐晦地蹙了蹙眉,没说话,反倒是张淑仪忍不住回道:“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王贵妃抚着自己鲜红的蔻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牙绯桃色芙蓉出水裙,裙衫勾勒出她丰满别致的身形,头上的金凤穿珠步摇随着她身体微微前倾而摇动:“淑仪妹妹,这你都不懂?” 她轻笑几声,斜眼轻蔑地看向韩微:“本还算是个伯府出身的庶女,如今母家倒了,这出身啊……” “怕是一辈子都坐不上轿辇了。”王贵妃笑着讽道,“韩美人,以后出门可得让奴才们上点心了。” 张淑仪气得都快要炸了,王贵妃去而折返,就为了来嘲讽韩微?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王贵妃竟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先前不过是韩微送了莲瓣兰给太后,请安时太后与韩微多说些话罢了,张淑仪就见王贵妃脸色不对了。可碍于有太后在,一直不敢发作。 今日太后罚了韩微,明眼人都知道韩微在太后面前失了宠,如此好时机,王贵妃怎么能不先来一逞口舌之快。 周围等雨的妃嫔不少,听见王贵妃如此嘲讽,心中也不免嘀咕。 韩微算是被母家给拖累了,她们这些位份大部分都是因着母家地位给的,如今济广伯府已经没了,韩美人的位份算是走到头了。 王贵妃看见张淑仪气愤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愉悦极了。 可她目光看向韩微时,却见韩微面色淡然,像是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冲她行礼道:“谢贵妃娘娘关心,嫔妾日后谨记。” 王贵妃气急,一怒之下差点掰断自己的指甲。先前也是,韩微总是能用这种不咸不淡的表情对着她说话,令她气不打一处来。 “韩美人,”王贵妃脑海中灵光一闪,提议道,“既然我们心意相通,不谋而合,不如去本宫那儿,好好聊上几句?” 王贵妃虽然是提议,但语气强硬,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韩微也没想到王贵妃竟会说出这番话。 雨渐渐下得大了,绵绵细雨变成了哗啦啦下落的雨帘,抬轿的太监在雨中等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浑身湿透。 韩微若是此刻跟着王贵妃走去熙雅宫,必得浑身湿透,颜面尽失。 有不少宫女已经取了伞回来,可那些妃嫔却没有离开,磨磨蹭蹭地消磨着时间,等着看韩微热闹。 韩微拉了拉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张淑仪,思忖间正准备拒绝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跪安声。 众人齐齐探头看去,就见太监们抬着御辇在雨幕中走了过来。 圣上?! 圣上怎么来了?! 众妃嫔眼里迸出惊喜,赶紧让宫女为自己整理仪容,脸上扬起笑,期待着圣上走近。 王贵妃也没想到圣上会突然出现在后宫。朝政繁忙,圣上已好久没进后宫了,如今难得来一次,她定得抓好机会。 王贵妃向下扯了扯领口,起身从轿辇中探出头来。 待御辇停稳后,她对着御辇千娇百媚地行礼道:“臣妾给圣上请安。” 众妃嫔慢了一步,见状也赶紧娇声请安。 “起。”帘子被撩起,楼傆坐在轿辇里面,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韩微。 韩微虽低着头,但整个人的状态却轻松得很。他先前看到的时候,还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楼傆还是忍不住猜测——韩微这是把他当挡箭牌了? 他心中冷笑,果真胆子大得很。 王贵妃媚眼如丝地看向御辇,却见楼傆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反倒是一脸严肃地盯着韩微看。 怎么又是韩微! 韩微有什么好看的! 王贵妃差点牙都咬碎,她心中不断默念着忍,告诉自己不要与韩微一般见识。 连说了好几下,抬头却依旧看到圣上盯着韩微看。 她忍着怒气,扬起笑脸打断沉默:“圣上,臣妾宫中备好了上好的碧螺春,您是否去喝杯茶?” 楼傆不悦道:“上来。”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王贵妃,眼中都嫉妒地发光。 那可是圣上的御辇,王贵妃不愧是贵妃,竟能获此殊荣! 王贵妃也是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怎么压也压不住,就连这糟糕的雨天都抵挡不住她的喜悦。 “是。”她娇羞地应了一声,当即就下了轿。 可她前脚刚踩到湿润的地面,就听李禄谄媚地说道:“美人小主,圣上有请。” 美人?! 哪一个美人? 王贵妃脚下一踉跄,鞋底重重地踩在了水滩上,溅起好些泥泞的污水来。 她眼睁睁瞧着李禄撑着伞,小跑着走到韩微面前:“小主,圣上请您过去。” 韩微只觉得身上除了不远处那股不悦的视线之外,周围妃嫔嫉妒的目光若是能化成实质,这些火把就要将她烧成灰烬了。 “李公公,圣上有什么事吗?”张淑仪有些担心,圣上喜怒无常,万一伤着韩微怎么办? 李禄笑着说道:“淑仪小主请放心,圣上只是请美人小主说说话。” 这话一说,张淑仪更担心了。她活了两世,跟圣上说说话的人不说八成,五成都没了命。 韩微安抚性地拍了拍张淑仪的手背,对她笑道:“别担心,没什么事。” 韩微还是第一个让他等的女人。 楼傆心中怒气上升,忍不住出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坐,你还磨蹭什么?” 众妃嫔:!!!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球球去专栏收藏一下预收文嘛~ 1.《惑君心》 阿婉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年前。 这时,阿婉因才情容貌被王爷买入府中,碰上圣旨赐婚王妃新嫁。 她被王妃献给圣上,进宫后被设计,以秽乱宫闱的名义打入冷宫。 她以为真相迟早会来,可她等到的却是白绫赐酒。 看着王府里满墙红纸,灯笼高亮,阿婉轻笑。 既说她攀附权贵,那她便攀附个至高无上的权贵。 秦泽冷心冷情,后宫美人如云却无一人入他眼。 皇弟大婚之日,他遇到个姑娘,端坐在湖旁滑石上,气质温婉雅致,却突地直起身子,气愤地往湖里掷了颗石子。 清凉的湖水溅起,轻落在秦泽衣摆。 秦泽抬眸,看到姑娘抬起手指,轻柔地搭在唇间:“嘘。” 姑娘手指白皙如玉,纤长细嫩,指间一点朱砂痣。 秦泽心中火气顿散,眸色加深。 “你以为的见色起意,却是我的求之不得” 2.《九零之贤妻良母不干了》 张可颜刚被评上院士,却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年代文中,成为里面三句话带过的炮灰反派她妈。 炮灰她妈是人人眼中的贤妻良母,但儿子女儿没一个瞧得上她,所谓的家庭和睦全靠她隐忍,丈夫日后甚至会为了白月光女主花光了家里所有钱。 看着下班回来躺在沙发上指示她端茶倒水的男人,张可颜心平气和地接了水,洒了他一脸。 去他M的贤妻良母!离婚! 她的时间要花在祖国科研上,而不是被渣男蹉跎! * 离婚后,许彦与一双儿女等着看张可颜的笑话。 许彦:“她一个专科生,大学能进得去吗?” 哪知道等着等着…… 国内顶尖大学发布公告:非常荣幸能邀请张教授来我校任职。 张教授开了科技公司,产品一经问世,老外们都抢疯了! 全国转播的世界级科学家的颁奖典礼上,张可颜作为祖国代表站在正中,受众人赞誉! * 后来,许彦追悔莫及跑去找前妻,却被保安拦在研究院外。 正巧看见前妻走出来,许彦疯狂冲上前:“我们复婚吧。” 张可颜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身后走出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充满占有欲地挡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向许彦,表情冷漠:“您哪位?” 40-50 41、41 竟然还不是第一次坐! 王贵妃暗暗掐紧了手, 养护良好的指甲承受不住力道,在她手心断开, 粗糙锋利的断面隔破了她的掌心。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 双眼嫉妒得发红。 她跟了圣上这么多年,都没坐过一次御撵! 可即便她再不愿,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微坐上御辇。 她随意擦了擦手心的血迹, 将帕子砸到宫女脸上, 怒道:“去把俞贵人喊过来!” 圣上都在催了,韩微也不好与张淑怡多说什么, 只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稍后再与她说明。 上了御辇, 韩微才发现里头竟如此宽敞明亮, 甚至还摆了张矮脚书案。 以往远远瞧着, 韩微只觉得满是皇家威仪, 如今身处其中, 只觉得每一处都尊贵气派, 威压逼人。 而里头最尊重的那位正大马金刀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奏折,韩微进来后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韩微敛眸屈膝, 规规矩矩地向圣上行礼。 她虽然安慰张淑怡说没什么事,但实际上心里也在打鼓。 这几日圣上都没来过后宫,她更别说见圣上了。 她心中忍不住想着, 莫不是前几日自己在风月湖上说的那些话中有哪句惹了声圣上不快, 如今想到了, 要来问她讨个说法? 当时她心情憋闷, 带着想疏解的情绪才说了那些话。事后回想起来, 自己多少有些失了规矩。 更别说那晚她还坐御辇回韶枫殿, 把圣上独自一人丢在风月湖中。 韩微正胡思乱想地心里发怵,她一直维持着屈膝的姿势,腿上也隐隐发酸。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圣上终于大发慈悲地叫起了。 楼傆放下奏折,抬眼看向自觉站至一旁的韩微。 前几日那扬着笑脸,眉眼弯弯韩微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如今人是站在他面前了,却满身透着规矩疏离。 先前等的时候就有些烦躁,如今见了人,这烦躁不仅未解,反而加重了些。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最终落在韩微脸上。 估计是在等雨时淋到了雨滴,鬓角有些湿润,有些许发丝散乱出来,被打湿后贴在脸上。 他刚想收回视线,就见那湿润的发丝上有一滴水珠坠落,那张脸仿佛光滑得不像话,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的弧度快速往下,滑至小巧的下颌角后,又坠入衣领下落不明。 “坐下,”楼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桌案一角的信封,另一只手在宽敞外袍的遮掩下不自觉地磨撮了几下,“看看。” 身上那股骇人的视线终于散去,即便不明所以,韩微也立即坐下,听话地拿过信任。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宫人们见到圣上皆要下跪埋头,这要是不小心撞上圣上的眼神,定得吓得失态,冲撞了圣驾。 信封已经被人打开过,韩微抽出信纸,看到上方鬼画符一般的、熟悉的字样,抬头问道:“圣上,是要……再抄一遍?” 楼傆冷声应了一句,又给了她另一封信:“按照这种字样,抄一遍。” “现在?”韩微忍不住问了一句,即便她会仿自,但也没有只看一眼就能完全仿个一模一样的本事。 楼傆睨了她一眼,仿佛她问了个蠢问题。 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她甚至都不用自己磨墨。 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 韩微不再多问,选了靠近窗户的桌案一角跪坐下来,借着外头的光端详纸上的字样。 只是外头下着雨,光线昏暗,能透进御辇内的广就更少了。 韩微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忍不住先放下手中临摹的毛笔,手虚虚成拳揉了揉眼睛。 奏折上是些毫无意义的恭维话,看了简直浪费时间。楼傆手一抬,刚想将奏折扔到地上,就看到韩微揉着眼睛,像个犯困揉脸的小猫。 她整个人透出些许稚气来,不再跟先前一般安静,给人觉着隔着距离了。 楼傆心情不知不觉间舒缓了些,把奏折放到一边,拿了本新的看。 韶枫殿离永寿宫不近,外头雨声沙沙,里头静静地,也只能听到纸张翻阅和提笔沾墨的动静。 颇有种恬静舒适的感觉。 李禄跟在边上,竖起耳朵听了老半天,也根本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心中对圣上的崇敬之意不禁愈加深重,圣上不愧是真龙天子,温香软玉在侧,竟还能一心朝政。 雨势渐小,李禄收了伞,前方便是韶枫殿,他正准备出声提醒下圣上和韩美人,哪知一旁突然跑出来俩人,径直拦在御辇前,吓得抬轿的人都心神一阵,身形踉跄。 韩微刚试着写了几个字,哪知轿辇突然倾斜,她整个人当即就不受控制地往边上倒去。 眼见着她脑袋就要撞上轿壁,韩微连忙伸手去挡。 一双大手将她整个人揽过,稳稳地锢在怀中。 韩微心中一惊,顾不得自己,连忙低头一看。 果然,事发突然她手中的毛笔还未放下,匆忙间她竟将墨汁滴到龙袍上了! 韩微吓得连忙用袖口去擦,哪知竟越擦越脏。 她心中欲哭无泪,正准备行礼告罪,却被楼傆掐着脸抬起了头。 果然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明明这么纤瘦的一个人,脸上这点肉倒是柔软得很。 楼傆手上力道不自觉重了点,心中那点烦躁倒是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韩微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楼傆:“别擦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李禄的通报声:“圣上,是俞贵人。” 楼傆微不可察地蹙眉,松开手往外走去:“她来做什么?” 韩微揉了揉发疼的腮帮子,赶紧也跟着下了御辇。 俞贵人就站在御辇前面,她已经换了身衣服,与在永寿宫请安时穿得端庄大方不同,如今这身湖绿色娇俏可人,头上戴着的同色宝石步摇也精致好看。 她看了眼韩微发红的脸,又看了看神色不耐的楼傆,像是自己打断了他们什么好事。 她心中一喜,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臣妾给圣上请安。” 楼傆:“你来韶枫殿做什么?” 俞贵人赶紧拿过身后宫女拎着的食盒,温柔道:“臣妾做了些糕点,便想着给后宫的众位姐妹们尝尝。宫中人手不够,便亲自带着过来送给美人妹妹。” 韩微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悄悄抬头,新奇地看了她一眼。 各宫的宫人皆是按照位分安排的,俞贵人如今这样说,不就是在向圣上说自己位分不够高,想让圣上抬一抬。 且人手再不够,韩微一个小小美人,也不值得她一个贵人亲自前来。 “这糕点臣妾自小便跟着母亲学,如今才算像点样子。”俞贵人笑着想将宫女手中其中一个食盒塞进李禄的手中,“还望圣上别嫌弃臣妾手笨。” 李禄看了眼圣上,躲过了:“小主有心了。” 俞贵人见状也不在意,更像是不知道自己先前说话别有深意,面上自然地很。 甚至为了印证味道还可以,她亲自掀开食盒,取了一个糕点递给韩微:“妹妹尝尝。” 楼傆没说话,看了眼韩微。 看来韩微不仅与德妃、张淑怡关系好,就连这新入宫的俞贵人都愿亲自过来送糕点。 花瓣儿样的糕点都递到自己跟前了,当着圣上的面,韩微也不好失了尊卑分本,只得接过糕点小小地尝了一口。 “可喜欢?味道可好?” 糕点入口,酥皮在舌尖炸开,里头香甜暖糯的流心便涌了出来,像是蕴含了奶香,又像是放了不少果脯。层次分明,口感丰富。 韩微诚实道:“姐姐巧手。” 俞贵人听到这话便笑开了,赶紧将宫人手中的另一个食盒递给李禄:“李公公,这下可以收了吧?” “圣上。”俞贵人抬头看向楼傆,眼里满是殷切期盼。 楼傆从小在这深宫长大,对俞贵人此番给韩微送糕点的真实目的也是心如明镜。 已经拂过一次俞贵人的面子,李禄试探性地收下,见圣上没说话拒绝,心中松了一口气。 楼傆淡淡地看了眼韩微,当下也不想再留,让李禄取了那些信,夹在几本书中交给韩微,自己上了御辇就走了。 俞贵人竟也不在意圣上走得如此之快,见圣驾渐渐消失,她转身笑着说:“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俞贵人话表面上听着像是羡慕,眼里却是成功拦住她恩宠的得逞:“圣上竟还赐你书看,妹妹的学识这下可以长进了。” 韩微听着她弯弯绕绕骂人的话,心中烦极了。她当下便勾起嘴角,顺着她的话说:“姐姐快别笑话我了。” 韩微将书交给正巧走过来的朝雨,挡住俞贵人视线道:“姐姐常去御前送汤,如此辛苦,圣上定是赏赐了姐姐不少好东西。” 俞贵人身上动作一僵,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她平日里一直被王贵妃嘲讽,说得就是她事倍功半,送汤了那么些日子,竟丝毫没得到什么赏赐。 这事大家都知道,也是俞贵人心头的一根刺。 哪知韩微如今竟直接摁住她心中的这根刺,往里又狠狠扎了扎。 瞧见俞贵人脸色,朝雨在后头忍不住掩唇,无声地笑了。 俞贵人老是在美人面前一副做作可怜的模样,如今终于是被怼回去了。 俞贵人深吸一口气,出乎意料地没做什么委屈哭泣的可怜模样,反倒是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笑着说道:“我各宫都送了,妹妹便收下吧。趁热吃。” 她如此坚持不懈,韩微也不好再拒绝,便收了食盒回宫去了。 俞贵人看着韩微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久,直到韶枫殿到宫门关上,她才又笑出声来。 回熙雅宫的路上,她嘴角的笑就没落下来过。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会有更新哒~ 42、42 楼傆回了乾和宫, 刚到御案前坐下,就发现边上多了个摆件。 是个印云纹的白瓷花瓶。 云纹似真如天上云朵翻滚一般, 在光润明亮的瓷身上如点睛之笔。 而令楼傆多看一眼的却是白瓷的颜色, 色白似凝脂,在光下甚至隐隐透出点粉来。 楼傆脑海中突然浮现韩微被自己捏红了脸的样子。 李禄顺着圣上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竟有人将这白瓷摆了上来。 他心中大惊, 哪个不要命的东西, 竟将它摆上来了! 圣上一向不欢喜乾和宫内有这些花里胡哨的摆件,先前为此还处置过几个宫人。 李禄连忙跪地请罪:“奴才这就让人把它搬走。” 楼傆:“不用。” “是, 来人……”李禄突然反应过来,圣上刚刚说的是“不用”二字! 圣上竟将这白瓷留下了? 李禄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圣上开始忙碌, 便也不再多想, 安心服侍。 * 韩微刚回到屋内, 萤飞便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迎上来。 萤飞:“小主, 内务府的人刚刚来过, 奉太后之命送首饰过来。” 韩微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躺着一只镂刻双蝶穿花步摇,下方坠着晶粉剔透的璎珞。 她突然间想到刚刚俞贵人头上那支步摇, 鎏金云纹满池娇的花样,坠的是湖绿色的宝石。 “听说这是珍香阁新出的样式,刚制好便送进宫了。”只看了一眼, 萤飞便惊叹不已, “果真精巧好看。” “确实是精巧, ”韩微笑着点了点她脑门儿, 纵容地让她看个够:“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真香阁每季出的新首饰新胭脂水粉都会先呈给太后皇后, 既然是分发给妃嫔的, 那定是按照位份发的。 朝雨先前在外头也注意到俞贵人头上的样式,她又在皇后宫中当过差,对这步摇倒也没那么感兴趣。 只是……朝雨动了动鼻子,疑惑道:“是奴婢鼻子出问题了吗?还是小主您戴着什么新香囊?” 她怎么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梨花香? 韩微将步摇取出来:“没出错,这步摇除了花样别致意外事件,精巧的是这花香的设计。” 刚打开盒子,她便闻到了。 先前俞贵人递给她糕点的时候,她也闻到了俞贵人身上的荷花香。如今看来,香味是步摇上传出来的。 太后赐的首饰,请安时自然得戴上,以示自己对其欢喜之意。 请安时一看,果然不出韩微所料,每一支步摇上的花样不同,花香也不同。 韩微练了几天那新字样,细细检查了,见没什么纰漏后,便准备去乾和宫交给圣上。 只是……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几本诗集,有些犯难。 圣上本意应当是让她临摹,诗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她是否还需要将诗集还回去? 只是圣上当时都明着说是赐给她的,她再还回去,不免会令人多想。 萤飞刚从御膳房取了膳食回来,正巧里头有一碗金玉满堂羹,闻着便令人唇齿生津。 就它了。 “小主,就带这个去御前?”萤飞迟疑,上次送的银耳红枣汤也是御膳房统一准备的,这次的金玉满堂羹也是。 会不会太过敷衍了? 韩微倒是觉得送什么羹汤不重要,重要的是食盒中放着的纸张。 别的妃嫔送羹汤是为了圣宠,她只是为了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两者目的不同。 趁着天色未晚,她赶紧送完便回来了。 说不定圣上看都不会看这汤羹一眼,她又何必多花心思。 韩微想得开,自然也不觉得有负担。 唯有萤飞跟在韩微身后,颇有种手中东西拿不出手的羞愧。 韩微也不是第一次来乾和宫了,熟路之后总是走得快些。 她到乾和宫的时候,正巧撞见李禄关了门出来。 “李公公,”韩微走上前,她指了指身后的食盒,温柔笑道,“圣上可在?” 李禄回头看了眼屋内,一时间觉得有些难办。 说韩美人不受宠吧,圣上却仿佛对她格外关注些,连御辇都让人坐了两次。 可若要说韩美人受宠,圣上却从没召韩美人侍寝过一次。 李禄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最终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回小主,圣上还在忙于国事,恐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不若您将这食盒交给奴才?” 交给李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还不知能否将信纸的事情告诉李禄。 韩微担心,万一圣上根本不打开食盒,她那些字就白写了。 她不仅可能还要再来一趟乾和宫,往严重了说,若是坏了事,还有可能罪责难逃。 韩微正犹豫着,门却从里头被打开了。 王贵妃的贴身宫女素荷从里头走了出来:“李公公,可以传膳了。” 不是说圣上忙于朝政吗? 素荷又怎么会在这里? 里头突然传出一阵柔媚的笑声,娇滴滴黏糊糊的,满含羞意地喊着圣上。 韩微心中大抵有了结果,抬头往里一看,果真是是王贵妃。 王贵妃穿了件长春花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艳若桃李。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楼傆怀里,羞红了脸,外纱要掉不掉,露出圆润的肩头来。 俩人姿态亲密,里头气氛火热,韩微站在殿门口,鼻尖甚至都闻到了殿内传来的甜腻美人香。 韩微只瞧了一眼便立即收回了视线。 她将食盒递给李禄:“李公公,劳烦您了。” 此刻美人在怀,圣上估计也没时间关心这信。 信放的位置与先前一模一样,圣上英明神武,聪慧过人,定能知晓她的意思。 “这……美人小主!”李禄还想进去通报一声,却见韩微都不带回头地走了。 楼傆朝外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王贵妃推开,起身喊道:“李禄!” 王贵妃也跟着站起来,拢了拢肩上掉落的薄纱。 李禄赶紧拎着食盒往殿内走去。 他躬身道:“奴才在。” 李禄细细品了品圣上喊他名字时的语气,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他似是揣测错了圣意。 他当即又紧接着说道:“韩美人刚来送了个食盒,圣上是否尝尝?” 看着与先前那次一模一样的,来自御膳房的食盒,楼傆眉梢轻扬。 韩美人倒是会省事。 王贵妃走上前,笑着说:“公公打开看看。正巧本宫也有些饿了。” 见圣上没拒绝,李禄便将食盒打开。 可见到里头是什么之后,李禄表情便有些一言难尽。 这金玉满堂羹,是御膳房给后宫妃嫔准备的,每人一份。 韩美人竟直接将这个送了过来! 李禄都有些不敢看圣上脸色。 王贵妃笑出声来:“美人妹妹着实有趣,借花献佛,竟直接将这金玉满堂羹送了过来。” 往严重了说,韩美人竟是对圣上毫无尊重之意。 楼傆转头,看了眼王贵妃。 他眼神虽然平静,但却看得王贵妃止住了笑意。 王贵妃咬了咬唇,用手指勾了勾圣上的衣角:“圣上,不如您去臣妾宫中?臣妾正想给祖父写封信慰问几句,圣上文采斐然,指导指导臣妾吧?” 王贵妃的祖父官至国子监祭酒,先皇在世时便将其画像摆入贤臣阁。 王阁老一生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如今科举在即,王阁老在其中举足轻重。 楼傆撒下的网还没到收网的时间,他还需要再做些样子。 “爱妃谦虚了。”楼傆扯了扯嘴角,让李禄把食盒放好,迈步往外走去。 看着前方楼傆高大的背影,王贵妃心中欢喜。 许是今日圣上对她过于纵容,出门前,王贵妃指着御案边上说道:“臣妾觉着那白瓷花瓶精致小巧,很是喜人,圣上……” 她没直说,但语气撒娇,直接表现出自己特别想要花瓶的样子。 圣上一向不喜这些摆件,德妃那双耳瓷瓶,她只是说了一句好看,圣上便赐给了她。 如今这白瓷,圣上应当也是毫不犹豫地赐给她。 王贵妃心中美滋滋的,都已经在想着要将这白瓷摆在何处时,她突然听到圣上说:“还不快走?” 王贵妃愣住,圣上竟然拒绝了?? * 韩微走出乾和宫便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提不上力气的难受。 本以为可能是没吃午膳导致的,哪知走着走着,她整个人愈发无力,浑身酸软。 身上的热度却不断上升,周身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灼得她难受。 她停下脚步,在墙边蹲下。 萤飞连忙上前,却见韩美人面色绯红,双眸紧闭,漂亮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小主您怎么了?”萤飞焦急地伸手在韩微额头上探了探,发觉竟十分滚烫。 她吓了一跳,想赶紧扶起韩微去寻太医。 哪知她刚碰上韩微胳膊,韩微整个人便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萤飞吓得不敢动。 韩微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炉炙烤一般,背后依靠着的墙面似乎格外清凉。 韩微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疼痛令她清醒不少,口腔中艰涩的血腥味令她理智回笼。 此刻她还在宫道上,如今已是晚膳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道上也没什么人。 但不远处便是御花园,还有不少当值的宫人。 她绝对不能放任自己。 韩微勉强睁开眼,却吓了萤飞一跳。 萤飞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小主,您、您……” 韩微眼眶通红,眼尾都因身上的热度泛出血色,泪水氤氲在眼眸上,将她本就不清晰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难以言喻的酥痒从脊背钻上来,一点点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肤,挫磨着她的意志。 她看了眼周围,离这儿最近的地方,就只有良妃的舒仁宫。 “萤飞,”两个字便花费了她不少力气,韩微用指甲用力掐着手中的劳宫穴,企图令自己清醒些,“扶我去舒仁宫。” 萤飞连忙点头,赶紧扶起韩微往舒仁宫方向走去,可没等俩人走几步,身后却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韩美人可是身子不适?”有个太监跑上来,关怀道,“可要去御花园中歇息片刻?” 韩微正要摇头,却突然发觉有人借着暮色昏暗,将自己往边上拽。 她吓得身体踉跄几步,跌落在地。 萤飞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顾不得尊卑规矩,赶紧扶起韩微,拉着人就往前跑。 刚上前关怀的太监见人跑开,当即变了脸色:“还不快追!” 作者有话说: 算85号更新哦~ 43、43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越是进入深秋,晚上就越冷。 俞贵人手脚发凉, 心却因为紧张不断加速跳动着。屋内窗户大开, 寒风吹得窗户咣咣作响,她却置若罔闻地在屋内不断地来回踱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俞贵人惊了一下, 差点将凳子撞倒。 赵婕妤关上门, 这才取下自己黑色的兜帽。 “你怕什么?”见俞贵人竟慌乱成这副模样,赵婕妤嗤笑道, “既然都做了,与其害怕惶恐不如想想是否每一步都做到位了。” 若不是那次意外被韩微摆了一道, 她也不会到现在都被禁足宫中, 只能偷偷出来与俞贵人会面。 她重生一回, 倒是没想到前世默默无闻的韩微竟能让她摔得这么惨。 这口气她咽不下, 这个人非去掉不可。 她冷眼看着俞贵人一口口地饮水缓解紧张, 这段时间观察以来, 俞贵人并不是重生的,且手段也不够高明,是个当棋子的好料。 她这才给俞贵人支招, 让人给韩微下药。 “布置了那么久,我早就查过多次,毫无纰漏。”俞贵人也是第一次使这样的计谋害人, 一开始只觉得畅快, 如今想来反倒是有些后怕。 赵婕妤:“你确定韩微那贱人能中计?” 俞贵人连忙点头:“我亲眼见她将糕点吃了下去。” 像是为了安慰自己, 她连忙说道:“合欢香药劲强大, 但闻一息便可令人四肢困懈, 情动不已。如今我将合欢香的成分拆成了三份, 药效可能略有降低,但绝不会失去作用!” 她将合欢香里的肉苁蓉、紫稍花、鹿茸等混入糕点中,制成里头的流心馅。她给后宫所有人都送了糕点,自然可以摆除自己的嫌疑。 而她早已问过大夫,这些药材的药性在体内需得停留七日才可消去。 后又给家里递了信,在韩微那支步摇上混入了合欢香中的丁香、香附子等成分,丁香的味道去得很干净,只能闻出浅浅的梨香。 俞贵人的娘舅是珍香阁的掌柜,舅母则是调香的大师傅。 若非她有着这层关系,韩雅那张脸也不会说烂就烂。 珍香阁进贡的步摇也是宫中人手一只,太后回到宫中没多久,收到珍香阁上贡的饰品,定会分发给妃嫔,以示自己的宽厚仁心,而妃嫔们必会连着戴上几天,以谢太后恩典。 而这合欢散的最后一味药引,也是最重要的一位,便是平淡无奇的桂心。 俞贵人从赵婕妤中得知,今日御膳房会备上金玉满堂羹,为了让羹汤味道更好,御厨们会放上桂心一同熬制。 待韩微吃了那羹汤,甚至只是闻上那味道,也会引发合欢散的药性。 思及至此,俞贵人的心也稳定了不少。 赵婕妤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眼,心中渐渐升起了防备的情绪。 听了俞贵人这番话,她竟觉得这个棋子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拿捏。 俞贵人虽紧张,但那也是因为第一次做。可她第一次做竟能做得如此细致,为了摆脱嫌疑不惜耗时耗力,如此用心怎能不让人心惊。 “既如此,那便等你的喜报了。”赵婕妤笑了起来。 俞贵人说完,也觉得自己计谋万无一失,心中正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屋外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屋外停下,小太监敲了敲门,低声道:“贵人小主,美人跑了!” 俞贵人大惊失色,连忙开了门让人进来:“怎么回事!” 小太监苦着脸:“韩美人去了趟御前,奴才跟了美人一路,正巧见她在御花园附近犯病,便让人在御花园假山后头等着,准备将美人带过去。” 可他们也没想到,韩美人身边跟着的那位宫女竟如此能跑,拽着韩美人就往舒仁宫跑去。 “舒仁宫?”赵婕妤听了,反倒不紧张了。她悠悠地倒了杯茶,淡定道:“舒仁宫里的良妃娘娘可从来不跟人往来,她性子喜静,除了请安便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韩微跑过去也没有用,根本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可……”小太监咬了咬牙,实话实说:“舒仁宫开了门,将韩美人接进去了!” “什么?!” “咣当!” 茶盏坠落在地,清脆的声响骤然响起,碎瓷片落了满地。 俞贵人难以置信地反复说道:“怎么会?良妃怎么会开门呢?” “小主,”小太监问道,“那假山后头的人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赵婕妤厉声道,“赶紧将人处理了!” 小太监着急地都快要哭出来了:“奴才派人去看了,可是没见着人!” “不可能!”俞贵人面如土色,背后冷汗涔涔,身上的亵衣都被打湿了。为了这个计划,她甚至请了贵妃,如今算算时辰,贵妃娘娘应当已经领着圣上往御花园去了! “糟了!”赵婕妤与俞贵人同时想到了此事,俩人顿时慌了。 若是假山后头的人到处乱跑,冲撞了贵妃娘娘和圣上,她们的嫌疑绝对洗脱不掉! 俩人对视一眼,匆忙往外跑去。 * “人处理了吗?”良妃紧紧盯着屏风那头的人影,只匆匆瞥了眼开门的是怀菱便收回了目光,她紧蹙的眉间满是担忧。 怀菱点点头。 “这件事怕是俞贵人做的,”她低声禀告道:“那小太监见人不在,当即就往熙雅宫的方向跑去了。奴婢听着那人说的话,是要去给俞贵人禀告。” “已经让小李子在那边盯着了,有什么情况随时禀告。” 越说到后头,她越是生气。 俞贵人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在宫中藏了男人,甚至还让他们穿上太监服假装太监。 若不是娘娘今日胃口不大好,她出门取粥时间晚了些,她就救不了韩美人了! 她一开门,就见韩美人和萤飞俩人倒在宫门口,韩美人当时整个人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弓着身子忍着莫大的痛苦,萤飞焦急地往后看了看,喘着气让她救救韩美人。 若不是她,韩美人说不定就会被拖到御花园中被那几个丑陋、肮脏至极的男人们给糟蹋了! 良妃听了怀菱的话,气得指尖都在发抖。 她重生一世,唯一想努力、想改变命运、想保护的人竟差点让人给糟蹋了! 她心中后怕得厉害,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怀菱见自家娘娘脸色,吓得赶紧给良妃倒了温水顺一顺:“娘娘别激动。” 正在这时,屏风那头传来了动静。 良妃顾不得喝水,赶紧起身走过去。 屏风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韩微整个人都泡在了里面,只露出一张极其惨白的脸来。 浴桶里满满的都是水,却丝毫没有散发任何热气。 良妃刚一走进来,就感受到里面的寒意。 韩微在冰凉的水中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热度退下去了不少。她虚弱无力地靠在桶壁上,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趁着思绪还清醒,她细细回想了这几日的情况,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韩微发髻早已散乱,她抬起手摘下头上要坠不坠的步摇,裸露的手臂滚烫发红。 “是合欢香。”对抗药性的过程实在是过于艰辛,体外是冰凉的井水,体内却是炙热灼烧的岩浆。 她整个人都极其疲惫,只有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仅仅是将步摇砸在地上的动作就已经将她力气完全耗尽。 萤飞在一旁看着心疼极了,恨不得自己能替韩美人来忍受这痛苦。 “合欢香!”良妃面色大惊,这可是本朝禁药! 合欢香药性过于强烈,最开始是秦楼楚馆用来控制人用的。后来前朝末代皇帝钟情鱼水之欢,却因着常年耽于享乐,身子体力不够,用多了合欢香,大军打入皇城的时候,他正七窍流血死在了美人身上。 先皇钟爱美人都没打破禁忌用过此药,俞贵人竟敢这么做!! 身上的热度一阵又一阵地涌了上来,韩微闭上眼睛,咬牙屏息将整个人埋进水中。 良妃不忍再看,走出屏风对着怀菱焦急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怀菱将茶盏递给她:“已经派人去请了。” 良妃将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让小李子晚些把人给放出来。” “娘娘?”怀菱不解。 良妃眼里满是漠然,她不争不抢不代表她没手段。重生一世,她早已想清,人死了便是死了,管它死后是否入地狱。 她手上干干净净,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良妃平静道:“待俞贵人到了,再放出来。” 既然俞贵人敢这么做,那便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怀菱张了张嘴巴,最终低头应道:“是。” 等了一小会儿,去请太医的太监便回来了。他跑得急,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跪下说道:“回娘娘,太医院今夜当值的太医都不在。” 宫中每夜当值的太医都会有三个,怎么会一个都不在? “赵婕妤那边请去了一个,说是腿上的伤口又犯了。今夜骤凉,太后似是偶感风寒,便又叫去了一个太医。” 良妃着急:“那还有一个太医呢?!” 太监:“是太医院院正杨贤。” 大乾朝有规矩,太医院院正只需要给圣上和皇后看病和调养身体。其他人若是想请用院正,须得得到圣上或者皇后的旨意。 圣上那边绝对不可以去。 “怀菱,”良妃咬牙,“去长春宫。” 作者有话说: 来晚惹! 44、44 俞贵人和赵婕妤俩人吓得六神无主, 又不敢喊上其他人,也怕提着灯笼被发现, 只得俩人匆忙赶过去。 好在赶过去的时候御花园外并没有圣驾出现。 赵婕妤松了口气, 跑了一路身上出了不少汗,风一吹竟冻得她直直打了个冷颤。 她收紧了自己斗篷,戴上兜帽。虽然此刻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 但她尚处于禁足阶段。 自从上次冲撞了太后之后, 她遇事就小心了不少。 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假山,转身对俞贵人低声斥道:“你怎么寻的人!” 俞贵人被她骂得一抖, 浑身无力,竟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她只给家里托了信, 让寻两个嘴巴牢靠, 好拿捏的男人送进宫来。 这两个男人便是珍香阁上贡步摇时偷偷进的宫。 为了好好藏住这两个男人, 她命他们穿上太监服, 在熙雅宫的柴房中躲了几天。 今日放出来前, 怕这两个市井小民胆小误事, 她甚至还给他们嗅了合欢香。 算算时辰,药效差不多该起效了。 此刻他们到处乱跑,说不定是寻了哪几个宫女躲别处办事去了…… “若是他们寻了御花园当值的宫女, 我们也可放心,”俞贵人心跳如雷,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连忙撑住石壁站起来, “宫女失|贞可是大事, 她们决计不敢多嘴。” 即便是有哪个不怕死的去告状, 明日一早她便将人送出宫去, 再来个死无对证, 也决计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万一不是呢?”赵婕妤冷笑,果真是刚入宫的,想法如此天真。此事若是唐突了圣上,别看圣上面上对后宫漠不关心,但若要实实在在地查起来,那她们必定逃不掉! 俞贵人嘴唇被咬得发白,:“我立刻派人去找!” 她转过身往外走,紧绷着脸,往日看着还是清丽的面容,此刻隐藏在夜幕下,竟看着有些阴鸷。 此事王贵妃也知晓,人之前是藏在熙雅宫的,若是东窗事发,王贵妃跟她是一条船上的,船翻了,谁也上不了岸! 而出谋划策的赵婕妤,她也绝对会咬死不松口,将人一道拉下来! 俞贵人心中想着事,刚走了没俩步,就听到一处假山后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赵婕妤跟在她后头,闻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风吹叶落。 有个尖细熟悉的声音从一处假山后头传来:“喵,喵,喵。” “哪来的死猫。”赵婕妤嘟囔着骂了一声。 “不是死猫!”俞贵人闻声,眼前一亮,“是我宫里的人。” 办事前,为了怕那几个小民药效提前发作,她与看守的两个奴才定好了暗号。 连着三声猫叫,便是自己人,不可随意轻举妄动。 俞贵人回了三声猫叫,对面便没什么声音了。 俩人相视一看,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 假山后头走出个年轻太监来,夜色昏暗,对方低头行了礼。 俞贵人见他身形熟悉,心里的紧张这才缓解了些:“你怎么到了这处!” 那太监头愈发低了:“回小主,奴才见韩美人一直不来,又怕冲撞了其他贵人被发现,这才将人转移到了这边。” 赵婕妤看了眼俞贵人,没想到俞贵人脑子不怎么样,宫中办事的奴才倒是机灵。“去看看人怎么样。” 俞贵人点头附和,太监将人往里领过去,笑着说:“人奴才控制得好好的,小主们请放心。” 俞贵人没说话,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放不放心,得她亲自看过了才知道。 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天上遮月的云朵,借着月光,俞贵人和赵婕妤看着前方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们。 男人被反手绑住,背对背垂头靠坐着。听到了动静,俩人这才抬头望向前方。 借着月光,俞贵人看到他们俩抬头的那一瞬间,双眼变得充血通红,那眼神像是饿了许久的人突然见到了珍馐佳肴一般,渴望得发狂,令人看了心中发怵。 没想到合欢香的效果如此惊人。 赵婕妤见人被绑着,这才放下心来,对太监命令道:“还不快将人处理了!别放在御花园!” “是。”太监在俩人身后恭敬地应了一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两位小主的背影,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伸手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 俞贵人和赵婕妤心中毫无防备,身后的力道又大,猝然间踉跄着往前倒去。 那两个男人手上绑的绳子本就是活结,先前因为被那太监拿着刀威胁,合欢香的药效也没到最最明显的时刻,俩人为了活命,只得尽力按耐住自己的欲|望。 如今突然间身上倒进来了女人温软的、冒着香气的身子,那简直就像是干柴遇烈火,身上压抑的炙热一瞬间喷涌而出,燃烧着他们的理智。 俞贵人和赵婕妤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叫出声,连连喊着救命。 可那太监早已借着夜色跑开了,根本没人能救得了她们。 俩人从小便是养尊处优,那么点力气哪能挣脱得掉做惯了苦力的男人们。 俩人拼尽全力挣扎,赵婕妤身上的斗篷被人拽掉,慌乱间又不知道被谁绊倒,上半个身子撞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本只顾着俞贵人,这会儿突然被打断,撕衣的动作不禁一顿。 趁着这点空隙,俞贵人连忙手脚并用滚了出来。 地上的石子划破了她的手臂,她却恍然未知,只瞪大了眼睛看向被两个男人围住的赵婕妤。 她慌忙地收紧了自己被扯开的领口、袖口,却突然间摸到了袖带里的一个瓷瓶。 俞贵人面色一僵,挣扎了一瞬后,便屏住呼吸,将瓶口打开,扔进人堆里。 她撞进赵婕妤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只一秒便挪开了视线。 她心一横,低头往外跑去。 合欢香成为禁药的一个原因是其药效明显,反应剧烈,另一个原因则是香味散发得很快,行医多年的大夫也不一定能够在香味散完后再辨别出来。 看着俞贵人毫不犹豫地跑开,赵婕妤愤怒地几欲肝肠寸断。 突然,她觉得自己鼻尖仿佛闻到了什么香味,浓郁又迷人,令人有些飘忽,身体发软。 没一会儿,她便感受到了浑身炙热发烫,脑子晕沉得厉害,忍不住去寻找能够带给她凉意的东西。 * 俞贵人刚跑出御花园,便见不远处有浅浅昏黄的光亮着。 她立刻躲了起来,听到王贵妃娇着声道:“圣上,臣妾昨日问了御花园的宫人,说是今夜御花园中会有昙花开放。” “圣上可否陪臣妾一同观赏美景?” 楼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闭目养神:“你的家书。” 王贵妃脸上笑容微顿,下一秒让人停了轿,亲自走到圣驾前,笑着说:“听说这可是最后一批盛放的昙花了,自从新人入宫,圣上都好些日子没陪臣妾了。” “圣上~” 她喊的语调一波三折,听得楼傆忍不住蹙了眉。 这些女人入了后宫,仿若就不会说话了一般。 楼傆不常去后宫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如此。 要么是见了他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么是胆大包天想夺恩宠、在他面前总是夹着嗓子说话,听了令他烦得很。 也就韩微跟他说话正常些。 王贵妃见楼傆没理她,又喊了一声。 楼傆思绪被打断,脑海中韩微沉静又疏离的声音顿时消失。 他睁开眼,起身下轿:“走吧。” 正好他也吹吹风,散散心中忍住的火气。 俩人往御花园里走去,去昙花园得经过假山群。 还没走近假山群,楼傆便听到前方异样的动静。 他面色一冷,对李禄吩咐道:“带着人去。” 王贵妃见楼傆脚步停了下来,又见李禄带了好几个侍卫往假山群里走去,心中暗喜。 她忍住笑意,装作疑惑不解地问道:“圣上?这是为何?” 宫人搬来椅子,楼傆没说话,黑着脸坐了下来,等着李禄回来。 李禄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 他面色尴尬又惊恐,刚走出来就朝楼傆跪下了:“回圣上,里头……里头……” 楼傆厉声道:“说。” 李禄被吓得一哆嗦,磕了个头,闭着眼睛说道:“里头有三人……在假山后头,颠鸾倒凤。” 他口中发苦,心中大喊“这都是什么事儿”。 偏偏圣上来御花园了,撞见这事儿,还怎么放松心情。 “三人?!”王贵妃做作地娇声惊呼,“圣驾在此,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秽乱后宫,有辱圣听,着实该死!” 她想表现出被惊吓到的娇弱害怕,身子也颤抖着作势往楼傆怀里倒,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泄露出一股阴狠的毒辣,甚至于迫不及待的急切——楼傆淡淡扫了她一眼,王贵妃立刻本能地闭上了嘴,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王贵妃是安静了,楼傆脸色却更沉了,他盯着假山方向,命令的声线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嘶哑:“带出来。” 他如何料想不到王贵妃的心思? 从请他去熙雅宫,又让宫人选了经过御花园的这条小径走,再说出“想要深夜赏花”的言语,这一系列举动,敏锐如楼傆,早就看穿了她。 这是一场有目的,有计划的好戏。 只是不知道,这场戏的主角……是谁? 若非是为了看王贵妃究竟能唱出怎样一出戏,楼傆也不会陪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王贵妃要针对的人,能是谁? 楼傆脑海中,一个纤细秀美、娴静若水的身影一闪而过,旁的嫔妃也便罢了,只怕是她…… 倘若当真是她…… 侍卫们已朝假山匆匆奔去,楼傆动了动手指,竟有一丝僵硬:王贵妃既引他来此,为了将事情闹大,必会召唤全宫前来“观赏”,这正是拔除王家在宫中势力的绝佳机会,此时此刻,理当不该有任何事能动摇他。 只是,倘若真的是她,丑事被阖宫上下看去,这个宫妃必然是做不成了。 如有机会,还是周全了她的性命,设法叫她改换容貌,让她出宫罢了…… 楼傆心底涌起一阵异样的阴翳,第一次恍然发觉,自己竟有了情不自禁想要心软的时候。 他的眼睛微微一闭,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侍卫们很快将人拖了出来。 怕污了圣上的眼,他们还给人裹上了外袍,两男一女裹得像三只蚕蛹一般,臃肿狼狈,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 三人被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两个男人药力既卸,已然清醒了不少,本来因为气血上涌而涨得通红的面皮,这会儿青白青白,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二人被裹成了粽子还要滑稽地拼命往地上磕头,把青石板磕得邦邦直响。 正中的那个女人同样知道大难临头,她一头青丝如墨,看得出平时精心保养,这会儿却只是披头散发,遮住大半张脸。 她身上药力尚存,此刻仍在地上疯狂扭动,丝毫看不出昔日身为妃嫔的仪态来。 李禄站在楼傆身后,都觉得没眼看。 王贵妃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得意:她虽心中早有预想,但也没想到场面能荒唐至此,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以圣上的性子,怕不是要大开杀戒才能一泄心头之恨吧! 想到此处,她一边怕,一边又忍不住愈发得意:经过此事,皇上必定恨毒了韩微,韩微即便之前略微得了青眼又怎样,最后不也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小贱人,你嚣张风光的日子到头了! 楼傆眼角余光在王贵妃充满得色的脸上一掠而过,旋即微微抬了抬下颌。 侍卫立刻会意,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强迫那人的脸暴露出来。 “怎么会……?!”见到眼前人的确切五官面容,王贵妃花容失色,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讶异,脱口便惊呼出声。 楼傆盯着女人的脸,瞳孔也不易察觉地一缩。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点内容,晚点会更新的一章~ 45、45 眼前的女人, 头发蓬乱披散,发钗东倒西歪, 满脸通红, 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春情痴态,简直就是王贵妃幻想中,韩微此刻最理所应当的模样—— 然而这个人, 不是韩微, 却是赵婕妤!! 王贵妃登时就冷汗如瀑,膝盖一软, 险些跪倒:“圣上,这, 这……!” 在场众人, 无一人敢冒犯直视天颜, 于是也就无人知道, 楼傆此刻, 竟在不动声色间微微松了一口气。 确认那女人是赵婕妤之后, 楼傆的心彻底定了,他扫视四周,那股掌控全场的凌厉风范再度回到他身上, 视线轻飘飘落在王贵妃脸上:“爱妃,这就是你让朕欣赏的美景?” 王贵妃本就不知计划何时生变,以为的韩微竟变成了赵婕妤, 心下慌张, 再被楼傆这么慢条斯理却语气森然地一问, 当即吓得两股战战, 再也维持不住地在楼傆面前跪了下去:“圣上, 臣妾……臣妾对此毫不知情啊!” 生死一线, 她的演技也发挥到了极致,美目一眨,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哽咽委屈道:“臣妾只是想看看昙花,哪只竟会撞上这、这……这档子事!” 楼傆的劲瘦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木椅扶手,在这静寂到落针可闻的沉默里,像是两声巨鼓在王贵妃心上砸响。 “今晚的昙花确乎美丽,”他的语气轻松而平静,却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跳,“——也的确值得阖宫上下前来欣赏,朕该多谢贵妃美意才是。” 晚风拂动,御花园中开放的白色昙花香气袭人。 王贵妃此时却丝毫没有赏花的兴致,她心头一阵狂跳:方才只顾着辩解,她竟忘了,为了将这件“丑事”闹大,她已派亲信想方设法将几乎全宫上下的人都请了过来,甚至、甚至包括太后! 当时她存的是让韩微从此万劫不复、再也无力翻身的心思,因此下手狠绝,阵势空前,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当好戏换了主角,她的机关算尽都成了作茧自缚的绳索! “圣上……臣妾,臣妾没有……”她还想虚软无力地为自己开脱分辨,却已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轿辇行进声,衣裙摩擦的簌簌声,宫女内侍的细碎脚步声…… 不该来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来得这么快!就好像急着印证皇帝的话,来为他做个见证一般! 王贵妃心中又是懊恼又是焦急如焚,目光情不自禁往楼傆的方向望去,却见楼傆坐在那里,一个光溜溜的人影猛然朝他扑了过去! 定睛一看,那人披头散发,鬓钗凌乱,竟是赵婕妤! 赵婕妤被侍卫拖出来,又是被强迫抬头又是听皇帝与王贵妃对话,饶是药性再浓,多多少少也清醒了三分。 她稍一恢复意识,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回必然是完了,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本能起来死命挣扎,侍卫为了让她的脸露出来,本就将裹着她的外袍扯开了一些,赵婕妤为了求生,一时之间又爆发了难以想象的潜能。 劲头一甩,竟然还真让她生生扑到了楼傆脚下! 楼傆只闻到一阵浓郁的、说不上来什么调性的香气,伴着赵婕妤光溜溜的身躯一起扑过来。 赵婕妤满脸涕泪横流,嘶声嚎哭道:“圣、圣上明鉴,臣妾是被冤枉的!!臣妾万万不敢做那等事,臣妾是被陷害的,圣上、圣上……!” 随着她扑到楼傆脚下那一瞬间,周围伴驾的侍卫也都立即反应过来。 不过一瞬,一柄柄雪亮刀刃齐刷刷拔出,抵在了赵婕妤的脖子上。 楼傆今日却出奇地有耐心,他挥了挥手,令侍卫收刀,而后一脚将赵婕妤踢开,淡淡说:“去寻些冰来。” 众侍卫不敢怠慢,立时有两人应诺,领命而去。 那之后,他又随意揉了揉额角,等那许多脚步声由远及近。 侍卫头领在他耳边低声道:“圣上,这许多人深更半夜前来,极不寻常,要不要臣去阻拦……” “不必。”楼傆淡淡说了一句,抬起眼来,与太后在凤驾上的目光一对,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道,“观众来了,这戏才好开唱。” 王贵妃一向锦衣玉食地被娇惯得紧,极少跪过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前胸后背都被冷汗黏得透湿,膝盖也是阵阵剧痛,不适极了。 此刻听见太后前来的通报,简直像听见了仙乐一般,禁不住悄悄偏过眼睛,往太后的方向看去。 果真,太后瞧见这一地狼藉,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看见跪在一旁的王贵妃,和她对视一眼,这才老大不悦地道:“圣上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贵妃犯了什么大错,要叫她在御花园这又冷又湿的地上跪着?” 楼傆看了一眼王贵妃,唇角微勾,仿佛全没听见她问的什么:“母后今夜来御花园,倒是雅兴。” 太后被他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面色一僵,深呼吸了两下才恢复正常。 她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使人去扶王贵妃,然而王贵妃早已被楼傆吓得腿软,宫女扶了两下,她竟都没能站起来。 直到楼傆不耐地淡淡瞥过来一眼,她彻底失了胆气,干脆依旧俯首在地上乖乖跪着,不再试图站起来。 太后的凤辇脚力最快,紧随其后的便是各宫嫔妃。 此刻虽说夜尚未深,但也有不少嫔妃准备就寝了,匆匆忙忙被王贵妃以各种理由喊过来,鬓发微乱,裙子钗环也不是那么工整。 众人见到楼傆竟然也在,吓得纷纷跪地请安。 王贵妃居于深宫之中,竟有这等能量,短短数息调动举宫上下奔赴一处。 李禄这么想着,都不禁暗暗心惊: 要是圣上震怒于赵婕妤的丑事,没精力注意这些也便罢了。 偏偏圣上冷静沉着如斯,王贵妃这一下可露出马脚来了! 李禄心中诸多感慨,匆忙赶来的各宫嫔妃心内也嘀咕得要命。 她们只看见楼傆便赶紧跪下了,头都不敢抬,但眼下情形究竟怎么回事? 那个在前头呼天抢地喊冤的疯婆子又是谁?? “王贵妃今日请朕前来欣赏美景,良辰美景,朕岂能一人独享?”楼傆不冷不热地道,“平身,都起来欣赏欣赏贵妃献上的‘美景’!” 众嫔妃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看戏,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美景? 但楼傆有令,她们不得不战战兢兢起身,壮着胆子抬头,朝前方望去。 一望之下,妃嫔、宫女们纷纷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啊!” “这是赵婕妤?” “怎么回事?” “赵婕妤不应该还在禁足吗?” “这、这……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这种……” 妃嫔们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婕妤,只觉得脏污了自己的眼睛,赶紧闭上眼睛不往那处看。 先前离开的侍卫也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无数个装满了碎冰的铜盆。 “倒。” 楼傆说了一句,冰便从赵婕妤头上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一盆接一盆,周围看着的人都觉得空气仿佛冷了些,忍不住拢紧了衣裳,更别说倒在冰堆里的赵婕妤。 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原本回复了两三分的理智在刺骨的寒冷中,更是回笼到八|九分,她迷蒙癫狂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 她一抬头,看见周围站着的一圈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嘲讽还有幸灾乐祸。 赵婕妤脸上血色尽失,凄厉地尖叫起来,甚至将倒冰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 她双手捂脸,疯狂地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企图躲避其他人的目光。 可她不知道的是,因着自己的动作,身上本就只随意包裹的布料散乱了下来,坚硬的绳索之下裸露出痕迹斑驳的肌肤。 众人的视线像是一把把利刃,向她扎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她满眼含泪,知道再向楼傆哭求绝无作用,求救地看向贵妃。 王贵妃低着头,嘴唇无声翕动,一眼也不看她:“想想你家人。” 赵婕妤心中最后稀薄的希望终于也破碎了。她崩溃地朝人群中一望,却看到了已然换了身衣服的俞贵人。 “贱人!!贱人你该死!!”她眼神迸发出怒火,挣扎着往俞贵人那边冲去,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该死!” 她家里的人全在长宁伯和王阁老手下做事,如今贵妃此话一出,便是要她为了家族,一人担下所有的罪名。 可她不服,她心有不甘!! 即便只能认罪,她也要痛骂俞贵人这个贱人! 赵婕妤没指明道姓,却骂得十分难听,完全没有往日高傲的样子。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而俞贵人瑟缩着躲得太好,她们只看到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的太后。 难不成……赵婕妤骂的是太后?! 众人心中疑惑,太后再也听不下去,吩咐人将她的嘴堵上。 场上只听得见冰渣子碎落在人身上、地上的声音。 “这两个也一并处置了。”楼傆单手支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眼睫都懒得抬。 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看来圣上这是要当着她们的面让人行刑了。 那两个男人本来已经被吓傻了,这会儿看见侍卫手上亮出来的刀,立马重新弹动挣扎起来,扭动着叫喊着磕头求饶。 夜风吹过,众人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骚|臭味,再一看,那两人身下已然湿了一片,众妃嫔纷纷捂着口鼻皱眉退避。 良妃站在人群后,暗中捏紧了拳,气得手脚发凉:俞贵人这手段真是下贱,竟找这样两个男人来企图脏污韩微。 皇后立在边上,脸上一贯的端庄温柔也消失了,沉着脸看向前方。 圣上暴君之名在外,她一向极不赞同圣上处罚时血肉四溅的做法。 但此时此刻,不得不说,她竟感到一阵难得的痛快! 楼傆眸光扫过人群,众妃嫔反应、态度不一而足,有的鄙夷、有的愤慨、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嫌弃万分……但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身影纤薄,脸色苍白,眉眼之间却带着一股镇定和清澈,像一株干干净净、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白昙。 倒也不能说王贵妃说谎,他在此处,的确看到了平生罕见的美景。 “赵婕妤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楼傆声音冷淡平静,无人看到他的指节已经因极力压抑而微微泛白。 一团火,正在他体内灼灼燃烧,愈演愈烈。 赵婕妤扑过来时他没有在意,等发觉时,那一星火焰早已蔓延到全身的四肢百骸。 那是卑猥的、令人憎厌的欲念之火。 但此时此刻,因为有那个似白昙的人的存在,让这团火也稍微带了那么一点儿真挚与热烈。 “全都退下。”楼傆慢悠悠道,“除了韩美人。” 对上对方诧异的目光,楼傆唇角微勾,维持着声线里最末一丝清明:“你留下,侍寝。”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今天忙了点,后面争取努力更新,如果请假的话会在文案上写的! 45、45 天色渐晚, 韶枫殿却难得热闹起来,瞧见圣上御辇径直往宫里来, 宫人们一时间又惊又喜, 当即忙得脚不沾地。 窗外星光闪烁,韩微站在窗边,任由凉风吹拂在脸颊之上。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惊骇, 太过于出乎意料, 她心情一时间还难以平复。 因着先前泡了冰水,即便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但她脸色依旧苍白。 记忆中的自己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灼烧,又像是坠入冰窖冻得瑟瑟发抖。泡在冰水中的时候, 她恍惚间知晓良妃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不少。 韩微刚从水里起身, 就看到皇后娘娘沉着脸站在她跟前, 屏风外头还传来了太医院院正杨贤的声音。 “还请美人小主尽快从水中起身, 好让臣替小主把脉。” 韩微浑身无力地紧, 撑着桶沿刚站起来就又差点跌落水中。 皇后赶紧扶住韩微,掩住眼中的焦急和担忧,对萤飞命令道:“还不快扶你家小主去床上。” 好在还有帐幔遮挡, 让她能够缓和一二,遮住疲态。 杨贤小心地替人把脉,一旁有皇后看着, 他不得不上十二分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 他再三确认后, 这才向皇后回复道:“回皇后娘娘, 韩美人中的是合欢香, 臣只能开副药暂时压住药性。” “药性若想完全消除, 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硬挺过去,二是发散出来。” 皇后眉间紧簇:“硬挺是否会对身子有影响?” 杨贤摇摇头,眉间轻松:“韩美人体寒,而这合欢香则是至阳之药,两者结合之下,韩美人身上的体寒之症,反倒是有了缓解的迹象。” 圣上从未唤她侍寝过,当时韩微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靠侍寝将药效发散出来。 朝雨进屋更换蜡烛,见韩微站在窗前吹风,怕人着凉连忙关了窗:“小主为何不去洗漱?” 韩微深呼吸:“这便去。” 可她只卸了外衣,就听闻李禄在外头传话,说是圣上喊她过去伺候。 韩微只得又将外衣披了上去,匆匆赶去。 一推门,室内烟雾缭绕,韩微隐约能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肩膀。 不知为何,屋内竟一个伺候的宫人也无。 “圣上。” 韩微行了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走近。 哪知下一秒,圣上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便穿过烟雾传至她耳边:“过来。” 韩微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取过一旁放着的沐巾,试探性地把手放在楼傆肩上。 楼傆肩膀强健,韩微只觉得手下触感硬挺,带着能够灼伤她的热度。 她心中一顿,手上便忍不住瑟缩了几分。 可还没等她收回手,楼傆便将她手腕擒住。 韩微皓腕纤细,楼傆至需两个手指便将其完全控制住。 他略一用力,韩微整个人便被迫顺着力道向前跌去。 先前圣上喊所有人去御花园,韩微一边匆忙用药,一遍让萤飞赶紧替她梳妆。 情急之下,韩微头上的发髻只看看梳出个形状,并不紧密结实,被楼傆这么一拉,青碧玉簪便从松散晃荡的发髻间滑落,坠入水中。 韩微的心仿佛也跟着水声一起上下扑通地跳着。 身上的外衫被拽落,松松垮垮地挂在韩微肩上,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来。 楼傆掀眸,只随意一瞥,眼神便瞬间变得幽暗,身上被压抑了许久的炙热再也无法束缚,从牢笼中挣脱出来。 韩微手腕处皮肤细腻滑嫩,像是一不注意就要从他手中滑溜走。 楼傆不自觉地用了点力道抓紧。 韩微身上的药性尚未完全清除,楼傆刚抓住她的手腕,她便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颤栗酥痒从身体最深处钻了出来。 那股子无力的劲又冒了出来。 俩人相触的肌肤之处像是熊熊烈火,将韩微的理智烧成灰烬。 她再也无法站稳,楼傆只轻轻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拖入浴桶中。 瞬间水花四溅,满头青丝铺散在水面上,将两人勾缠在一起。 水流在身上划过的触感格外明显,下一瞬韩微整个人的思绪都被夺走。 屋外不知何时吹起了风,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纷纷下落。 韩微也不知水流冷热与否,只觉得身上是从未有过的发烫。 水流晃动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间或夹杂着几声破碎的、格外软糯甜腻的声音。 李禄甚至都听到了几声低沉的男声。 李禄跟了圣上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动静。 也不知今夜圣上何时才会就寝。 李禄心中暗惊,赶紧垂下头,只觉得自己听着脸都有些红。 他悄悄往外走开几步,低头收手地站在阶下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韩微整个人又累又困,身上乏力得厉害。 她似一叶孤舟在波涛海浪中沉沉浮浮,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晓。 第二日睁开眼,看着顶上的绣花帐幔,她脑海还很迟钝,只觉得整个人都犯懒,什么也不想动。 比思绪更快回笼的是酸软疲惫的身体。 昨夜的一切在脑海中倏忽而过,韩微抬手遮住脸,掩住满脸羞意。 合欢香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是那般热情迎合的人! 萤飞听见动静,端着水盆走进来。她撩起床幔,轻声道:“小主可要起身?” 韩微闷闷地应了一声。 身边的枕头已经毫无压痕,床的另一半也早已没了温度,不知圣上是何时离去。 比起近乎沉沦的她,昨夜圣上似乎更为冷静,只是力道有些过大,令她即便过了一夜,依旧觉得很疼。 萤飞小心地扶着韩微起身,却没想到韩微身上并无它物,略一动作,锦被就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她身上斑驳暗红的痕迹来。 韩微皮肤白嫩,这痕迹过了一夜隐隐有些发青,足以见得施加之人有多用力。 “小主!”萤飞惊呼一声,“您身上的伤!圣上竟对您如此粗暴?!”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诋毁圣上,萤飞赶紧改口:“圣上竟对您如此在意!” “嗯?”韩微低头一看,连自己都是一惊,难怪她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韩微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淡淡的抓痕,又认命地躺了回去:“寻件袖口长些的衣裳吧。” 昨夜她沉浸其中,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惹得满身痕迹。 韩微起身时间不早,身上又疼,走过去永寿宫得花更长的时间。 她让萤飞朝雨替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匆忙往永寿宫赶去。 可再紧赶慢赶,韩微还是晚了时辰。 “嫔妾来迟,请太后赎罪。”韩微跪下行礼,却不小心牵扯到某个位置,刺痛感传来,令她脸色不自觉地苍白了几分。 韩微刚进门,俞贵人便死死盯着她。 韩微只着淡妆,发髻也很简单,但偏偏越简单的装扮越凸显出韩微面若桃李,身段有致。 她双颊微红,眼角眉梢都不自觉散发着魅意,令俞贵人看得眼热。 她本等着看韩微出丑,从此被逐出宫抑或是在冷宫中半死不活、生不如死地活着,哪知竟阴差阳错之下为韩微做了垫脚石! 韩微入宫这么久了都没侍寝,她却亲手促成了这一件事。 俞贵人心中懊悔地几欲呕血。 此刻看到韩微脸色苍白,鬓角冷汗涔涔的样子,她目光微闪,心中压抑着的那块重石突然间像是轻了不少。 韩微这样子,倒是不像得了圣宠、受了滋润的样子,病怏怏的反倒像是受尽折磨的痛苦模样。 难道,圣上不喜韩微? 想到自己初入宫侍寝后如容光焕发的样子,精神也好得恨不得四处去各宫窜门炫耀。 同样都是侍寝,看来圣上还是更怜爱她一些。 想到这里,俞贵人内心狂喜,看见韩微的样子也没觉得那么刺眼了。 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韩微昨夜才刚侍寝,听宫人说圣上折腾到了半夜三更才叫的水。 她今早来迟也是事出有因。 太后若因此责罚韩微,岂不是明着驳圣上的面子。 太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敲打了几下妃嫔们,让大家都努努力,早点为圣上添儿添女,开枝散叶。 众人齐声应是,夹杂着几份敷衍几份漫不经心。 天已渐渐进入初冬,大乾朝的规矩,每年冬日皇室子弟都得去承德围场去参加冬猎。 圣上也会带上妃嫔前去。 冬猎前准备的东西较多,如今太后也在,皇后便提了出来。 此话一出,韩微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妃嫔们有些坐不住了。 太后在阶上与皇后商量着事宜,底下几人一堆也聊得格外起劲。 韩微从小没学过什么骑射,出门次数也少,听到冬猎,脑海中不禁想象出一副气势磅礴的、人追鸟兽散的画面来。 俞贵人今天就坐在韩微不远处,她用帕子掩住唇,差宫女喊了韩微一声。 见韩微转过头来,她这才扬起纯真友好的笑脸,小声问道:“妹妹可会射箭?” 韩微着实不想与俞贵人多说话,只觉得俞贵人越笑越令她慎得慌。 韩微想着早些答完早些结束,便简单回了一句:“不会。” 俞贵人:“妹妹可会……” 陈常在在一旁听到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径直打断俞贵人的话。“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 “就韩美人这位分,”陈常在鄙夷道,“根本没资格伴驾去参加冬猎。” 每年冬猎能有资格陪圣上前去的,只有位分在贵人之上的妃嫔。 圣上这么些年给人抬位分的次数少之又少。 即便是新人入宫后的初次侍寝,也不过是给一些赏赐罢了。 陈常在看向韩微那张脸,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暗幸。 听闻王贵妃当年便是在冬猎上,以一首江上清风游的琵琶曲入了圣上的眼,这才难得升了位分,且步步高升,直至贵妃。 俞贵人装作第一次知道这条规矩的样子,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满含歉意地看向韩微。 俞贵人:“妹妹不能去,那可真是令人惋惜。” 王贵妃是如何上位,又是如何带着赵婕妤上位的,二者皆发生在冬猎之时。 俞贵人低头抿了口茶,掩住眼中的勃勃野心。 冬猎可是接触圣上、获得圣宠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说: 韩微:互相帮助 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没来得及更新,各位等更的小天使辛苦啦~ 47、47 深秋一过, 天气便渐渐冷了起来,宫中的气氛却随着越来越近的冬猎日益火热。 贵人以上的妃嫔们为了冬猎, 绞尽脑汁想着法子要抓紧机会在圣上面前展现自己。 大伙儿一个劲儿地准备着各种钗镮首饰, 衣裳都准备了好些套。 绣局的绣娘们手都快断了,这才在冬猎前将各宫主子们的绣花云纹大氅给赶制出来。 “外头可太冷了。”萤飞撩开布帘,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带进一股寒意。 朝雨听见动静连忙冲她示意:“嘘。” 萤飞突然反应过来, 连忙捂住嘴巴,将厚厚的布帘稳住, 抵挡外头的寒风。 韩微坐在梳妆镜前低着头,正闭着眼睛补眠。 屋内点着蜡烛,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 隐隐能看出眼下因着睡眠不足而多了些青色。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将手中的毛领大氅打开, 轻柔地盖在韩微身上。 “小主这几日都累瘦了。”萤飞看着韩微细瘦了不少的下巴, 忍不住心疼地轻声说道, “圣上也太不会体贴人了吧。” 朝雨给韩微把最后一支步摇插上,又小心地替她把大氅带子系上,这才敲了敲萤飞脑袋:“被圣上听见, 你不要命了?” 萤飞冲她吐了吐舌头,圣上除了晚上会来韶枫殿,白天可不会来! 再说了, 今日就要出发冬猎, 圣上更不可能听到了。 朝雨无奈地摇摇头, 见着时辰差不多了, 便将韩微喊醒, 去宫门口与众人汇合。 韶枫殿靠近西宫门, 而大乾朝往年冬猎规矩,得从东宫门出去。 韩微得绕着皇宫走一大圈才能走到。 昨夜辛苦了大半夜,她都没好好闭眼,如今身子着实疲乏得很,双腿无力,走着走着步子都在晃。 得亏萤飞和朝雨俩人一人一旁扶着,不然她走着走着都要摔了。 韩微正迷蒙间,突然听到前方有人扬高声音说道:“哟,这不是韩婕妤吗?” 陈常在看着韩微,心中着实嫉妒得厉害。 凭什么她伺候圣上这么些年,位份都没变过。 韩微只伺候圣上一夜,竟又得了封赏还晋了位份?! 如今成了婕妤,不仅在份例上比她多出好些,甚至连她心心念念渴望想去的冬猎,韩微都能去! 回想这几个月,后宫唯二的位份晋升,全在韩微身上了。 被陈常在这么突然一发声,韩微的瞌睡瞬间就被惊没了。 她这几日没睡好,如今正困得紧,被陈常在高声一吓,韩微心脏一个劲地扑通扑通狂跳。 她抬眸一看,陈常在就站在她跟前,也没行礼,只气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用眼神给她瞪出个窟窿来。 陈常在看着韩微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韩微如今整个人都泛着懒,一副被人好好宠\\爱过的样子,本就清丽精致的脸,如今更是吸引人了。 丹唇素齿,不施粉黛却也明艳勾人。 刚走过来的路上,陈常在都看到好几个小太监悄悄盯着韩微看。 她冷哼一声,话里话外满满的酸味儿:“瞧婕妤你这样子,昨晚没少忙啊?” 她昨夜寻了借口派人去御前,说是她头晕,想见见圣上。哪知圣上人没来,反倒是派了太医过来,说给她看看脑子。 那太医替她把完脉后一脸无言,圣上发话了他也不能说陈常在健康无病,最后只得随意寻了个病由。 说什么她肝火上升,气滞郁结于心,得疏肝理气。 这不就是变相地说她肚量小,没事找事吗!想到这,陈常在脸都要青了! 都怪韩微这贱人! 害得她连吃了半个月的逍遥丸,到如今嘴里都泛着苦味。 今日韩微要出发冬猎,而她却要冒着寒风去给太后请安。 想到这,陈常在觉得嘴巴里更苦了。 陈常在话音刚落,韩微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陈常在气呼呼的样子,迷迷蒙蒙间才想起来陈常在生气的原因。 圣驾倒是入了后宫,只是换了个方向,进了韶枫殿。 想到这,韩微忍不住眉头轻蹙。 她刚入宫的时候圣上一个月都来后宫一趟,德妃娘娘和张淑仪都对她说圣上不喜后宫,也不热衷于床榻之事。 她本以为自己因着合欢香侍寝过一次后,圣上便会忘了她。 哪知第二日请安回宫,她便见到了来传旨封赏的李禄。 接着后面几日,圣上便时不时来后宫一趟。 虽次数不多,但次次都来韶枫殿。 且次次令她忙到月明星稀,身上那些青紫好了又有,反反复复,到如今都没完全消下去。 张淑仪与德妃来韶枫殿寻她聊天说话,见她精神不济,又偶然间见到她饮茶时露出的手腕,瞧见上方痕迹,俩人都有些震惊。 张淑仪小心地摸了摸韩微的腰,见韩微略略瑟缩,当即愁眉苦脸道:“圣上这么久没入后宫,估计是憋久了。” 德妃沉着脸,手却忍不住握紧了鞭子。 韩微只得安慰俩人说不碍事。 她第一次没怎么注意到,但那日白日里疼怕了,请安回来后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之后遇上这事,她总是有些害怕想躲,圣上就不免力道大了些。 俩人却依旧不放心,甚至都出主意让韩微不如装作生病躲着算了。 只是韩微也有些心动冬猎,若是装作生病,一时半会儿定是好不了,她便要与冬猎无缘了,她这才将这想法搁置了。 陈常在见韩微竟当着她的面打哈欠,明摆着炫耀自己昨夜侍寝的模样,气得眼瞳大张,愤恨道:“韩微!你这是什么态度?” “常在小主,请您慎言。”萤飞实在是忍不住了,见韩微还有些困意迷蒙的样子,出声冷硬道。 “我同你主子说话,有你这区区奴才说话的份吗?!”陈常在上前一步,作势伸手就要打,“不受尊卑的贱婢!” “陈常在,”韩微将萤飞往后一拉,困意这下是彻底没了。 她这一动作,让陈常在的巴掌落了空。 她看向陈常在,语气平静道:“你既这么多,那么请问我们之间的尊卑又该如何?” 陈常在力道落空,差点跌倒。她人刚被宫女扶稳,就听到韩微这么发问,差点又要跌倒。 她这才突然想起,俩人之间的位份已经完全颠倒。 她身为常在,见了比自己位分高的婕妤,须得行礼。 陈常在咬着牙,僵着身子没动,寒风在狭窄的宫巷里贯穿,将她脸色吹得苍白。 韩微身子没动,淡淡地看向她。 陈常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面前冷嘲热讽,韩微脾气再好也被惹出了脾气。 曾经位份低,她忍了。如今升了位份,她再忍,陈常在的气焰只会更嚣张。 韩微着实是不想再听那些阴阳怪气的糟心话了。 陈常在见韩微态度坚决,她这礼是非行不可了。 皇后最是看重礼仪规矩,若是韩微小人心态,去皇后面前告她一状,说她不分尊卑。 那这件事情就不会是她行个礼,就能解决的了。 她内心挣扎了半天,这才低下头,不情不愿地给韩微行了个实实在在的礼。 萤飞嘴角忍不住上扬,眉飞色舞地与朝雨对视一眼。 朝雨悄悄拉了拉她,让她不要喜形于色,但自己眼中却也满是笑意。 俩人面上都透出了“舒爽”二字,忍不住在韩微身后双双挺直了腰板儿。 “冬猎出发在即,我这便先走了,不打扰常在请安。”韩微微微点头,让人起来后便转身离去。 陈常在看着韩微的背影,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被拧烂了。 * 宫门口的敲锣打鼓声热烈又喜庆,穿过冰冷的宫墙,传到泠水宫中。 昔日着装艳丽、风情万种的赵婕妤如今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简单衣裳,面容憔悴,发丝凌乱。 她扒着窗棂,脸紧紧贴着,丝毫不顾及自己脸会被压得变形容貌受损,看了半天却只能看到清清冷冷的冷宫。 东宫门处热闹的响声隐隐约约传来,她听了半天才想起今日是冬猎的日子。 去年冬猎,她才接着王贵妃的光入了圣上青眼,一举成为了婕妤。 而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她竟成了冷宫弃妃! 想到因自己锒铛入狱的父亲,还有那气急攻心病倒在床上的母亲,赵婕妤恨得将自己手心都掐出血印来。 她扭过头,看向摆在那张蛀断了一截腿的桌面上的白瓷盘子,忍不住冷笑连连。 盘子是今早王贵妃派人刚送进来的,里面放着毒酒,白绫和已然磨好的短刀。 王贵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没用了,就快速地将她这颗棋子丢弃,去寻找更好的棋子。 她哭着跪求王贵妃,哪知王贵妃依旧冷漠无情,竟然都不肯施以援手! “哈哈哈哈………”赵婕妤低低笑了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她似有癫狂的前兆。 她一把抓过后白绫往房梁上一扔,义无反顾地踩上凳子。 王贵妃不仁,那便别怪她不义! 还有陷害她沦落至此的俞贵人,也别想好过! 赵婕妤本以为自己这一世能翻盘晋升,哪知一手好牌被打得稀巴烂。 既然如此,她那些早早备好的东西,也到了该上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会再更新哒~不过也是晚上了,早睡的宝宝别熬夜啦! 48、48 被陈常在这么一打扰, 韩微差点就要迟到。 主仆三人紧赶慢赶,这才在差不多时间里赶上大部队。 东宫门前已有妃嫔们在等着了, 韩微刚在队伍中站定, 一阵风吹过,銮铃的响声在风中传递。 圣驾慢慢往宫门行近,待楼傆从御辇上走下来, 众人连忙低头, 齐齐跪下行礼。 楼傆穿了一身云纹金龙十二章玄色外袍,眉目深邃, 只站在那儿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他目光朝下随意一瞥,就注意到了人群中低头行礼的韩微。 冬季严寒, 好些妃嫔们穿着的皆是即能保暖又能凸显身段的衣裳, 甚至一大早上的妆面精致, 钗环也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品。 而韩微却素净着一张脸, 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头上唯一装点的还是一只简单样式的步摇。 给韩微婕妤的位份着实不符合他的往日的行事作风。 但不知怎得, 想到那日风月湖上的寥寥几语,再想到自己差点就让韩微受到那般屈辱……情绪百般纠结之下,最终还是心中的愧疚之意隐隐占了上风。 提笔后落下便是婕妤二字。 李禄略略抬头, 便注意到楼傆目光所至之处。 他当即心领神会,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副低眉顺眼、专心伺候圣上的模样。 韩婕妤倒是法子不一般, 明明晋升了位份, 要换别人, 早就兴奋至极天天往乾和宫跑着谢恩了。 可偏偏圣驾好几次去的时候, 韩婕妤见着圣上第一反应竟是懵的。 依着他多年服侍圣上的经验, 韩婕妤自侍寝后, 倒是切切实实被圣上惦记上了。 李禄心中分析了一大圈,背又弯了弯,姿态愈加恭敬。 直到扶着圣上入銮驾前,李禄这才带着笑意低声说道:“没想到韩婕妤竟如此怕冷,如今入冬不久竟将那般厚的大氅给披上了。” 他语气轻快,像是真看到什么有趣儿的想说与圣上听。 楼傆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俯身进了御辇。 他心中嗤笑一声,后宫这些妃嫔们都知晓要穿得少些,将自己的身姿显露出来吸引他的视线。 韩微倒是好,怎么保暖怎么来。 李禄跟在边上,非常识相地为圣上实时转述:“这大氅如此厚重,奴才瞧着韩婕妤上轿都难吧?” “李禄。”楼傆低沉的声音从御辇中传出,带着森森冷意和警告的味道。 李禄连忙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侯在銮驾边上。 銮驾内宽敞华贵,楼傆坐在正中,漫不经心地靠在轿壁上。 他眼睫低垂,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正当李禄担忧自己是否会因为话多,从而被圣上下令拔舌头的时候,御辇侧面的布帘动了。 楼傆撩开帘子,銮驾高大,视野也格外广阔。 几乎只是一眼,楼傆就见到了正艰难上轿的韩微。 她位份才刚刚升上婕妤,绣局给的都是些符合低位份小主的兔毛大氅,粗糙又厚重,也就挡挡寒风,起不到什么保暖的效果。 韩微人小小一个,拢在宽敞的大氅里显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昨夜儿被他钳制在床|上的玲珑身段全然掩住,丝毫不显。 楼傆指尖轻轻摩挲,似是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细腻的触感。 韩微肌肤滑嫩,他便忍不住用了点力。 哪知女子竟如此娇嫩,他早上起来粗粗一看,竟仿佛满身痕迹。 今早一看,估计是这段时日被他欺负得狠了,韩微清丽的面庞略有些憔悴,看着似是比那一圈毛领子都要柔软白皙。 她下巴埋在毛领里,从楼傆这角度只能看到韩微挺|立精致的鼻子。 瞧见韩微被冻得发红的鼻尖,楼傆面色渐冷。 外头风大,韩微难道不知道先脱了大氅再上马车吗? 他心中刚想完,就见韩微解开大氅,踩着脚踏,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冷风吹过,将韩微外袍轻轻吹起,从楼傆这个角度,能将韩微那被腰带束缚住的纤嫩腰肢看得一清二楚。 他目光一暗,将帘子放了下来。 李禄赶紧收回视线,又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天子仪仗巍峨尊贵,千人随行,冬日寒风下旌旗招展,华盖翩翩,给这枯败单调的冬日里添了不少色彩。 一行人自东宫门出,浩浩荡荡地穿过长安城,前往承德围场。 韩微根本不知道自己上车时的窘态被人看了去,她一上车便闭着眼睛睡着了。 往日侍寝后,给太后请完安,她都会回韶枫殿再补个觉。 今日起得来,她着实是困得紧,马车行进时又是一晃一颠的,她眼皮子耷拉着耷拉着,不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马车没动了,她才醒过来。 “小主,我们到了。”朝雨替她把大氅围上,这才让萤飞将帘子撩开。 外头清新冷冽的空气霎那间便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冻得韩微一激灵。 鼻息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 韩微精神一震,因睡久了而昏沉的脑袋也轻了不少。 外头声响渐渐嘈杂了起来,韩微走出马车,便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平坦而辽阔,因着入了冬,草地上青黄相接,远处有山林起伏,即便是在冬日,入目皆是郁郁葱葱。 今日虽冷,但天光大好,晴空万里。 韩微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德妃、张淑仪她们也下了马车,正冲自己招手。 韩微刚想走过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她扭头一看,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领着一队人正朝这边快步走来。 承德围场属江北冀州地界,冀州乃镇北大将军楚卓的驻扎之地。 自从接到圣上要来冬猎的消息后,他便早早准备。 圣上刚入冀州地界,他便得到了消息。怕惊扰了圣驾,楚卓带着手下亲兵从练武场徒步赶来,在楼傆跟前十步利落跪下:“臣楚卓恭迎圣上。” “楚将军请起。”楼傆上前几步,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君臣和睦至极地互相寒暄,见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韩微便轻手轻脚地往德妃那边走过去。 张淑仪见韩微走过来,赶紧将自己怀中的鎏金手炉递给韩微:“快暖暖。” 韩微眉眼弯弯:“谢姐姐。” 张淑仪瞧见她精神了不少,心中也开心了。当即又从宫女那儿取出一包点心递过去:“微微,这梅花糕我让人在暖炉上温了一路,还热着呢,你快尝尝。” “圣上还未歇下,你就让韩微吃糕点。”边上突然冒出个清冷平淡的声音,把张淑仪吓了一跳。 她扭头一看,发觉竟是刚下了马车的良妃。 盛放糕点的油纸已被打开,良妃颇有些嫌弃地睨了一眼,糕点捂了一路,都变形了,色香味里头的模样都没了,还好意思让韩微尝? 良妃:“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见过良妃娘娘。”韩微和张淑仪服身向良妃行礼。 “多谢良妃娘娘提点,”韩微眼中亮着光,笑道:“淑仪姐姐也是想着我才让我吃的。” 良妃这些时日身子还不错,因着先前救命的恩情,韩微也常去舒仁宫走动,与良妃欣赏画作,学习诗词。 在一起的时日多了,她便知良妃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偶然间有一俩个妃嫔来舒仁宫向良妃提请求,都是兴冲冲地来,哭丧着脸回去。 张淑仪也暗中瘪嘴,悄悄与德妃眉来眼去一番,听见良妃这话,老大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对啊,良妃娘娘可别多想,我想着韩婕妤一路上也没传过膳,这才想着让她先垫垫肚子。” 良妃看了眼韩微,她本以为韩微是车上带了吃食,这才不下马车。 她看向朝雨和萤飞二人,目光如刀,不满道:“为何不传膳?” 韩微有些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良妃:“……” 德妃在一旁噗嗤笑出声,要不是还有人看着,她就要笑得拍大腿了! 这么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良妃还有语噎的时候! 张淑仪也觉着好笑,但她胆子还没大到敢当着良妃的面笑,当下憋笑憋得脸都要抽筋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德妃娘娘,圣上为何对楚将军如此和颜悦色?” 韩微也觉着有些好奇,向来只听说过圣上对臣子不假辞色,冷漠严苛。如今圣上这副姿态,竟与朝堂内对群臣的样子完全不同。 德妃动了动笑得有些发酸的腮帮子,不甚在意道:“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圣上都是这般。” 重生一回,她也想清楚了,圣上对她的容忍、给她的地位都是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可若一旦圣上对她父兄起了疑心,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好在这一世父兄也依旧听得进她的话,早早将兵权交还给圣上,去了江北。 她怕父兄再次受人蛊惑蒙蔽,犯下大错,只让他们留下了养兵练武的职权,其他的一概不闻。 程家军隐退后,楚卓便成了圣上允诺之下唯一拥有兵权的将军。 如此荣获帝心,能不志得意满吗? 良妃有些站累了,略略靠在怀菱身上,轻哼道:“浅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妃气急,“你真知灼见,你说说!” 良妃没回她,反倒是伸手指了指楚卓身后:“看那个女子。” 她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德妃和张淑仪大呼小叫的惊诧模样。 良妃疑惑地扭头一看,竟看到德妃和张淑仪劫持着韩微先走了。 朝雨留在原地,双手向上,对良妃呈上香囊道:“这是我家小主为您亲自缝制的香囊。里头装着石菖蒲、丹参、首乌藤、陈皮等草药,又辅添了些木槿花的清香,还混了素馨花微甜的香味。” 良妃接过香囊,细细嗅了嗅,果真是清新中带着甜味。 她也算久病成良医,自然是知晓这几位草药是做何用处。 不过是前几日太医过来把平安脉,被韩微撞见了。太医说她心血不足,气血亏虚,韩微听见了,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缝制了香囊给她。 摸着手中纹理细腻精巧的香囊,良妃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她将香囊系在腰间,早已不把德妃和张淑仪抢人那糟心事儿给放心上了。 不管怎么说,韩微心里还是有她。 她见德妃和张淑仪腰间空荡荡的,她有香囊,她们有吗?! 韩微大氅宽大,被拉着走的时候急了些,差点摔倒。 站稳后,她扭头看了一眼,果真看到楚将军身后穿着一位身着水红骑装的妙龄女子,只挽着简单发髻,眉眼灵动,风姿俏丽。 德妃和张淑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那熟悉的面庞,俩人互视一眼,眼中情绪莫测。 前一世在此次东猎中,最为出彩的不是哪个妃嫔,吸引了圣上注意的也不是后宫之人,而是楚将军之女,楚盈盈。 * 圣驾今夜要宴请楚卓将军及一众将领,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韩微听着朝雨打探来的消息,不禁松了口气。 这种大聚会,与后宫之人无关,她今夜总能好好歇息了。 韩微用完晚膳,刚在榻上躺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帐篷外头传来了太监的说话声。 萤飞撩开珠帘走进来,对韩微说道:“小主,镇北将军夫人为后宫各位小主娘娘们备了云山茶。” 冀州云山茶乃大乾朝十大名茶之一,其出名的点就在于云山茶的茶香每一份都不一样,每一份都很独特。 云山茶制作工艺繁复,制茶人之辛苦难以想象。云山茶经过层层商户,最终卖出去时价格昂贵,可制茶人的收益却不是很多。 登基初期,圣上便免了冀州上贡云山茶,还专派特使深入冀州云山,一一免了制茶人三年赋税。 能为后宫妃嫔都备上一份,能看出镇北将军夫人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皇后便派了王公公到各位妃嫔的帐篷里,让妃嫔们亲自去王公公那儿挑选。 韩微本懒着身子不太想动,但见萤飞好奇万分的模样,再瞧着一向情绪收敛的朝雨都有些好奇期待,便又从榻上挣扎起身:“走吧,去选一份再回来。” 说是选上一份,实则也是按照位份。 皇后娘娘最是重规矩,连王公公通知人都是按照位份来的。 位份高的先挑选,位份低的后挑选。 韩微一进帐子,便见里头摆了张长桌,桌面铺了层素白的绸缎,上方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摆着一些云山茶。 韩微满鼻子都是清新怡人的茶香,混着各种浅浅的花香。 香味奇特,实属不一般。 云山茶已经被挑走了好几份,只留下了最后几份。 韩微一一闻过,最终驻足在那泛着柑橘香气的云山茶前。 茶香浅淡,柑橘酸涩,两者混着之后,闻起来却带了些甘松的气息,略有些辛辣,甚至还有种清甜的味道。 只是不知这茶泡了之后尝起来如何。 韩微有些心动,正准备让朝雨去拿,却见眼前突兀地多出一只手。 径直取走了韩微跟前装着茶叶的白玉瓷瓶。 作者有话说: 韩微:怎么又是我侍寝? 楼傆:升位份还委屈你了? 明天也会更哒! 49、49 韩微抬眸, 就见俞贵人从不远处缓缓踱步而来。 那宫女在韩微跟前取了瓷瓶,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俞贵人。 俞贵人将手中拿着的青玉瓷瓶递给宫女。 俞贵人先是闻了闻, 又打开瓶盖, 取了点茶叶在烛光下细细瞧了一会儿,这才仿若刚发现前方还有韩微三人一般,眼中迸出惊喜:“好巧, 没想得到竟能碰上韩婕妤。” 她笑着指了指手中的白玉瓷瓶, 笑着说:“姐姐品味果然超群,这茶香果真独特。” 俞贵人:“难怪后宫这么多姐妹, 圣上独独宠了姐姐这么多次。” 韩微听着她一口一个姐姐,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 再一看她脸上一贯作假的、装作与人关系亲密的面具, 韩微忍不住侧开一步, 微微偏头不去看她。 她语气淡淡道:“妹妹气质也别具一格。我记着, 我们入宫的这几人中, 妹妹还是第一个侍寝的。” 俞贵人听着她妹妹来妹妹去的, 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果真是封了婕妤, 位份高了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谁人不知她一直想侍寝而不得,偏生圣上仿佛忘记有她这么个人一般,再也不召过她。 韩微如今说这话, 在俞贵人听来,那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嘲讽。 俞贵人脸上的笑容微僵,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没想到姐姐记性都这么好。” 韩微与她俩人先后脚进的帐子, 先前见俞贵人去看左侧的云山茶, 韩微便来了右侧。 韩微刚别开头, 就看到俞贵人贴身的宫女捧着青玉瓷瓶站到一旁, 瓷瓶的口还开着, 浓郁的茶香一阵阵地散了出来。 韩微倒还是第一次带有如此浓烈馥郁花香的茶,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瓷瓶里头装着的茶叶与往常的墨绿带褐不同,反倒是浮翠流丹,那朱红的颜色在烛光映照下,若隐若现出紫棠色。 紫棠色? 韩微漫不经心的眼神一顿。 再看时,那抹紫棠色已经完全消失。 韩微收回视线,衣袖下的手不禁微微攥紧。 她得寻个借口,与俞贵人换一份。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想出用什么理由交换,就听见俞贵人说:“没想到姐姐与我如此投缘,看上了同一份云山茶。” 俞贵人抱紧了手中的白玉瓷瓶,眼里满是无辜单纯:“不过姐姐性子这么好,应当会让给妹妹我吧?” “小主!”韩微没说话,萤飞反倒先着急了,“那是我们先看上的。” 朝雨在一旁也冷了脸。皇后娘娘明明说过按位份来选,俞贵人如今抱着韩婕妤看中的瓷瓶就不放手,这是要明抢吗? 周围还有零星几个挑选的妃嫔们也都停了下来,探着头往这边看。 韩婕妤若是将这茶让给了俞贵人,岂不是失了婕妤的颜面? 韩微浅笑道:“妹妹这么喜欢,那你便留着吧。” 周围人悉索的动静都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仿佛自己听错了话。 就连俞贵人都没想到韩微竟然答应了! 她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多说些什么话,才能让韩微松口,哪知才说了一句,就成了。 “这份云山茶茶香延绵持久,”俞贵人连忙反应过来,拿过宫女手中的青玉瓷瓶,塞进韩微手中,“姐姐闻着可喜欢?” 手中的瓷瓶冰凉,韩微手心却隐隐冒出了汗,圆润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将瓷瓶递给朝雨:“喜欢。” 俞贵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神情瞬间轻松不少。 她向韩微服了服身子:“那妹妹便先告退了。” 俞贵人离开后,没有回自己的帐篷,反倒是先去了王贵妃的帐里。 王贵妃斜靠在美人榻上,两个宫女正跪在地上,小心地为她修剪指甲。 明日冬猎前,妃位以上的人皆要穿骑装,待众人入林后方可离场。 她还想陪着圣上入林子,自然是不能留着长指甲碍事。 见俞贵人走进来,王贵妃懒懒地问了一句:“事成了?” 俞贵人点点头,眼中止不住得兴奋:“已经被拿走了。” 王贵妃瞧她那喜怒皆形于色的样子,面上闪过一丝嫌弃,嘴上却淡淡夸赞道:“做得好,你兄长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没了赵婕妤,她少了个用得趁手的人,如今一些事只得让俞贵人来做。 俞贵人闻言,连忙跪了下去:“谢贵妃娘娘。” 她兄长前些日子流连烟花之地时,因着与人争风吃醋,冲动之下失手将花楼里的一位姑娘推下楼梯。 姑娘在众人眼前摔了个血肉模糊,当场就没了性命。 如今兄长在刑部大牢受罚,大乾朝律法森严,她只有求王贵妃才能救兄长一命。 王阁老桃李天下,就有一学生任刑部侍郎。 如今得了贵妃准话,俞贵人心中那块石头也落下了。 她行礼告退,转过身离去,丝毫没注意到王贵妃眼神落在白玉瓷瓶身上。 * 萤飞气得不行,只觉得自家小主着实是性子太好了,竟说把茶叶给人就给人。 她憋了一路,直到回了帐篷,见朝雨把青玉瓷瓶放在桌上,这才忍不住气愤出声:“小主如今是婕妤,又何必让着她区区一个贵人?” 韩微都没来得及卸下身上的大氅,便在桌边坐下。 她敲了敲萤飞的脑袋:“不可胡言。” 朝雨赶紧上前,帮韩微把身上的大氅给解下来。帐篷里烧着炭,火盆好几个,比外头暖和不少。 “小主刚晋了位份,”俞贵人拉了拉萤飞,小声道,“俞贵人那是将小主放在了两难的境地。” 韩婕妤要是不同意,俞贵人指不定会说什么韩婕妤小肚鸡肠,不够大方这种话。传出去甚至会编排成韩婕妤恃宠而骄。 韩微如今心思全在这青玉瓷瓶的茶叶里,也顾不得与她们二人解释。 “将你们的帕子给我。”她将帕子铺在桌上,小心地用茶匙取出最上方的茶叶,又让萤飞朝雨多点了几盏灯,而后便举起帕子细细地对着烛光看了起来。 茶叶从瓷瓶中取出,那股子浓郁的香味便淡了不少。 韩微鼻尖轻动,果真在茶香中闻到了一股极浅的刺鼻的味道,只是先前看到的那紫棠色却没再看见。 朝雨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小主您这是?” 韩微没说话,用茶匙尖细的尾端挑了挑茶叶,脸上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萤飞,你出去一趟。”韩微猛然间抬头,赶紧让萤飞去德妃、张淑仪和良妃的帐篷,“就说我想请她们明日一同品茶,还请明日再开封瓷瓶。” 虽已入夜,但这云山茶格外新奇罕见,万一她们心血来潮今夜就泡了杯茶品尝,那就糟了! 韩微催得急,面上焦急得很,萤飞来不及多问便匆忙出了帐子。 韩微让朝雨又去取了块素白的布,将茶叶悉数倒了出来,用茶匙尖细的背面小心地挑开卷起的茶叶,将里头的丹红色细末一一剔出。 好在只有顶层的茶叶上有,不至于剔得她头晕眼花。 韩微剔了一些,又留了一些,这才让朝雨用手帕护着手,把茶叶都给收回去。 看着帕子上红到发紫的一小堆粉末,朝雨面上疑惑。 这云山茶中有这样的粉末,泡出来的茶还怎么清澈? 就这样还能被称为好茶? 朝雨:“小主,这红色的是什么?” 韩微将装着粉末的帕子收好,放入黑色的木盒中,妥善地收在梳妆台最下方的抽屉里。 “毒药。”说这话时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桌上的水渍,语气平静,仿佛是说着今晚月色不错。 她指尖沾了点紫红色粉末,粉末色深,却在接触水的那一瞬间化为无色。 朝雨瞳孔微缩。 这便是韩婕妤先前让她用帕子收茶叶,又让她好好洗手的原因吗? 萤飞刚撩帘子进来,闻言吓得差点脚下一滑,摔个屁股蹲。还是朝雨眼疾手快拖了拖她,萤飞这才稳住身子。 韩微却还似没事儿人一般,一边净手,一边笑着对朝雨吩咐道:“明日圣上出发冬猎之后,你先去请良妃娘娘来一趟。” “是。”朝雨低头,垂落的眼睫中闪过一丝凌厉。 如果韩微没猜错的话,这是红升丹。 红升丹生长于炎热潮湿之地,五年开花,十年结果。一旦被人采摘后,其果实就变得极其易碎,人们见到时往往是果实碎了之后,红色的无光辉的粉末状。 入水瞬间无色。 传言红升丹可以用于活死人、生白骨,即便是疮面腐肉,用了此药都能升出宛如婴儿般的肌肤来。 它只需一点便能疗效奇特,却也伴随着剧毒。自前朝起,便有规定任何医馆内不许存有一钱以上的红升丹,且得去官府备案留档。 医馆用药也多谨慎,一般不用红升丹,即便入药,也最多只能添上芝麻粒大小。 自先皇登基以来,有人寻到了毒性低微的白升丹,与红升丹药效类似。虽见效慢,但也算有奇效。 红升丹渐渐成了禁药。 如今这云山茶中,每一片茶叶里含有的红升丹,可远远超过一个芝麻粒。 镇北将军夫人献上这些云山茶,可知里头含有红升丹? 若德妃她们那边的茶中没有红升丹…… 韩微眼睫低垂,脑海中浮现今夜前去取茶时的情形。 俞贵人是故意与她交换的,还是只是单纯地想抢她看中的茶? 夜已深了,韩微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床上,听着外头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声,被印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渐渐浮现了出来。 韩微外祖家世代行医,因着医术精湛,蒋氏医馆便代代传了下来。长安城内的百姓若是有些什么不适,皆会来蒋氏医馆这家老字号来看病。 外祖父一向好善乐施,心肠软,便接了个别的诊室不愿治疗的痈疮患者,还免费为其治病。 哪知明明行的是善事,用的药也十分妥当,可那人还是死了。 且死状凄惨,不忍目睹。 后来衙役在那患者家中搜出未拆封的药包,里头装了近乎三钱的红升丹粉末。 不说蒋氏医馆中尚未买入过红升丹,且外祖行医多年,更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然后喊冤不久,又有人吵上门来,说是蒋氏医馆医死了人,医馆中也被搜出近乎五十两的红升丹。 外祖父因此入狱,外祖母忧思过度,伤心成疾,一时没抗住,病逝了。母亲蒋芙为了救外祖父,这才答应了追求她多日的济光伯。 这件事是蒋芙心中的刺,扎着她疼了一辈子。 韩微从小抄写医书,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母亲想让她为外祖一家伸冤理枉。 这么些年,韩微但凡有出去的机会都会去各大药铺打听红升丹。 然而她却一次也没见着过。 仅凭医书上的描写,她也不能完全确认。 韩微想了大半夜,迷迷糊糊地才靠着床栏睡了过去。 朝雨守夜进来,赶紧将韩微身子放平,小心地为她盖上被子。 出门前,她脚步停顿,深深地看了一眼梳妆台。 此趟冬猎,因着一贯身子体弱,只有良妃娘娘带了随身太医。 其余随行的太医,除了七日一次的平安脉之外,皆得传了才可入帐诊治。 韩微怕惊动他人,这才先与良妃说了这件事。 “你别碰,”良妃身上还穿着骑装,听到是韩微帐子里的人来请,她没换衣服就赶来了。 她让怀菱赶紧把韩微手中的黑木盒子拿下,脸上表情极其严肃,“怀菱,你去把李太医请来。” 怀菱应声,赶紧出了帐子。 她眉头紧蹙,上上下下看了韩微好几眼:“这茶你没用吧?可有哪里不适?头晕吗?可否想吐?你尽管说,李太医是本宫心腹,嘴巴紧得很。”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又拉着韩微转了好几圈。 韩微被问得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觉得格外温暖。“娘娘,嫔妾没用,人也没事。” “娘娘,你可将云山茶带来?”韩微正了正色。 良妃点头,指了指装有梅花糕的食盒下层。 良妃:“既无事,那先用些糕点吧。”她声线平淡,眼睛却时刻关注着韩微。 见朝雨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将糕点取出,她忍不住冷冷地瞅了眼朝雨:“韩婕妤,你这宫里的人可得再调教调教。” 韩微看了眼朝雨,朝雨这才赶紧取下食碟。 这梅花糕……韩微观察了一下,发觉这糕点的形状与昨日张淑仪拿出来的梅花糕一模一样,只是卖相更好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良妃脸色,却发觉良妃正等着她尝。 韩微抿唇,掩住嘴角笑意。 没想到以书为友、清风明月的良妃娘娘竟也会有这番小心思。 韩微极给面子地吃完了一整个梅花糕,这才打开良妃带过来的瓷瓶,倒出茶叶细细查看。 良妃的云山茶中,毫无朱红粉末。 韩微心中松了口气,良妃表情却森冷了不少。 李太医很快便赶了过来。 他先是轻嗅了嗅,又用银针探入那堆红色粉末,再取出来时,浸入粉末中的银针已全然成了黑色。 看着在茶盏中消失于无形的朱红粉末,李太医吓得胡子发抖,浑身冷汗涔涔,他连忙跪地:“回良妃娘娘,是……是红升丹!” 良妃沉默几秒,冷冷笑道:“好啊,先是合欢香,后是红升丹。” 她轻轻地抚了抚掌,眼神锋利:“真当本宫协理六宫的权力是摆着看的吗?” 作者有话说: 50、50 午膳后不久, 外头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号角声激烈又昂扬。静默了一早上的外头突然间热闹起来。 韩微昨夜睡得浅, 只在天将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迷瞪过去。午膳还未用, 整个人便困得不行了。 如今正睡得好着呢,就被号角声给吵醒了。 朝雨掀开床帏,就见韩婕妤眼睛要睁未睁的, 精致的小脸因为在被窝里睡了一会儿, 白里透红,粉嫩剔透得很。 “小主, 圣上回来了,”朝雨将软绵绵的韩微扶起来, 因着怕人着凉, 她依旧将韩微用锦被裹得好好得。“可要起身?” 韩微听着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惊呼声, 宫人妃嫔们兴奋的谈话声, 这才慢慢清醒, “起吧。” 她没资格去送圣上出狩, 但迎圣上冬猎归来是后宫妃嫔皆要做的,她若是不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冒出来。 再者……韩微揉了揉眼睛, 想到早晨良妃与她说的话,赶紧打起精神起身。 良妃拿走了她所有的云山茶,也不知是要作何用处。 韩微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良妃娘娘只交待她, 让她在圣上冬猎归来时出门迎接圣上, 最好让圣上看到她。 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意, 但韩微还是点头应下了。 或许是良妃娘娘沉静的性子, 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受了良妃娘娘的恩惠, 不知道怎么的,韩微心中对良妃就有种莫名的信任。 萤飞一直热着手炉,见韩微起来了,赶紧拿过大氅给她披上,又将手中温热适宜的手炉递给韩婕妤。 可刚走出帐篷,韩微心中就不禁有点后悔。 气候仿佛比昨日更冷了,寒风一吹,冻得她整个人当即打了个冷颤。 昨日抵达围场之时,远方山林还是郁郁葱葱一片。 也不知道昨夜何时下了雪,韩微远远眺去,只看得到满目皑皑,山头林间皆是堆了厚厚的雪,可围场驻扎之处却是干燥一片,不见一朵雪花。 长安落雪次数不多,韩微看着远方那点白,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听闻冀州寒冷,还以为能亲眼见着大雪纷飞,满地银装素裹的模样。 冬猎的队伍从不远处浩浩荡荡地走了回来。 韩微耳边似是传来了一阵虎啸,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循着声看去,竟真有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关在笼子里,被侍卫抬着过来。 虎身庞大得吓人,它眼睛上插|着一只箭,黑雕翎箭羽上还滴滴淌着血珠。因着眼睛受伤,老虎正焦躁疼痛地在笼子里踱步,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就连那股子威风凛凛的气度也因此消去一大半。 韩微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生生的老虎,不禁又新奇又诧异。 这样的庞然大物,竟被圣上给拿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可还没等她看清楚猛虎模样,就敏锐地觉着身上落着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韩微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头往一处望去,直直撞进楼傆的眼中。 楼傆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他穿着一身玄黑的骑装,腰间束着金丝龙纹祥云的腰带,脊背挺直,黑发用鎏金嵌玉的金冠束着,低头向下看时仿佛是在傲睨一切,整个人透着与身俱来的威仪和贵气。 呼啸而过的风扬起他玄黑色的大氅,许是刚狩猎归来,身上还带了些煞气。 韩微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小白兔,心中竟莫名有些紧张,只得略显慌乱地挪开眼,关注那只猛兽去。 楼傆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韩微整个人被裹在宽大的大氅中,脸上还带着些许困意,白玉般的手在眼睛上揉了揉,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模样。 老虎突然间发出一声咆哮,韩微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又胆小又好奇的模样让楼傆觉着饶有兴味。 他视线略略往下,便看到韩微因为受惊而不自觉轻张的嘴唇。 红唇细嫩,沾着盈盈水光。 楼傆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周围传来将领们兴奋的声音,他们谁也没想到只不过是第一日狩猎,圣上竟仅凭一人之力便活捉了这只足有四人宽的老虎! 楼傆神色淡定,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抬着猛虎的队伍便停住了动作。 他身后当即跑上来一个穿着骑装的娇俏身影。 “圣上还是与先前一般英勇。”楚盈盈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风神俊朗的男人,眼里满是倾慕与崇敬。 楼傆淡淡应了一句,略一抬手,一旁的李禄便跑了过来。 李禄:“圣上?” 楼傆:“去把韩婕妤叫过来。” 楚盈盈神色一顿,扭头一看,便看到李禄带着一个容貌姝丽女子走了过来。 “圣上。”韩微规规矩矩地行礼。 可还没等她跪下去,就听见圣上出声道:“拿着。” 韩微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圣上解开大氅,丢入她的怀中。 手上突然间多了个重物,韩微差点没站稳。 但楼傆就像是知道似的,伸手轻轻一扶,就将人给扶稳了。 韩微与圣上靠得近,能感受到对方扶住自己时健硕有力的臂膀。 她身上冷得很,手脚都是凉的,圣上的手却温暖异常。 她还是第一次抱着男人的衣物,闻着鼻尖隐隐传来的龙涎香味和血腥味,她耳朵尖忍不出染上粉色。 李禄站在一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他悄悄抬头看向韩微,见着韩婕妤被冻得略略发红的鼻尖,当即心中了悟。 他不再纠结,识相地垂手站在楼傆身后。 韩婕妤这哪是捧着圣上的大氅,这是捧着圣宠呢! 楚盈盈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前世此次冬猎,她根本没看到过这个所谓的韩婕妤。 圣上一向不喜人亲近,如今竟将衣物交给一个女子! 看着韩微与楼傆站得紧密,她当即上前一步,关怀道:“当年一别后,盈盈一直挂念圣上。故此次冬猎,盈盈在父亲那磨了好久,才让他允我过来。” 她双颊绯红,略带羞意道:“那年……圣上的伤是否已经完好?” 手中的大氅还残留着圣上身上的温度,韩微抱在手上,虽有些重,但着实温暖很多,比手炉暖手的效果都要好些。 她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了想,原来这楚将军的女儿与圣上以前是有什么渊源吗? 楼傆看了眼乖乖抱着大氅的韩微,淡声道:“有心了。” 他话说得冷淡,楚盈盈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又朝楼傆走近一步:“那盈盈便放心了。” 她看了眼韩微,正准备开口,却见楼傆抬脚往外走去。 “站着干什么?”楼傆看了眼韩微,“跟上。” 除了被窝,就属手上的大氅最暖和。韩微正觉着舒适,根本没注意楼傆和楚盈盈之间的交谈,更没注意到圣上已经迈步走开。 她闻声赶紧跟上去。 楚盈盈也想跟着往前走,却见李禄笑眯眯地拦住了她:“楚小姐冬猎一趟,想必也是累了。” 楚盈盈看着前方离去的两人,压下心中的焦急,回笑道:“多谢李公公关心。” 良妃站在自己的帐子前,看着与前世冬猎时一模一样的狩猎成果,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重来一世,与前世不同之处实在是过多。 如今见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老虎,她便放心了。 圣上满载而归,今夜定会设宴庆祝。 而此般宴席并不是谁都能去的。 她让韩微走出来,且务必站在圣上触目可及之处,是为了让圣上想起自己还有个刚封赏的婕妤。 入了圣上的眼,夜宴上便能顺理成章地放上韩微的位置。 良妃站得远,一眼就看见圣上刚回来,目光便落在了韩微身上。 她眼神微动,垂下眼帘,掩盖住心底那点细微的刺痛。 “娘娘,您不上前去吗?”怀菱扶着良妃,突然间觉着自己扶着的手有些发凉,“娘娘,奴婢给您换个手炉吧。” “不用,”良妃抬眸,眼中皆是清明冷淡,“回去吧。” 怀菱小心地看了眼良妃面色:“是。” 良妃转身时看了眼乖乖跟在楼傆身后的韩微,眼中不禁有些担忧。 也不知圣上喊韩微过去是做什么。 楼傆倒也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楚盈盈颇有些聒噪罢了。 韩微又拿着他的大氅,便将人一同带了出来。 俩人走了一路,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楼傆停住脚步,转身便看到韩微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神色平静,丝毫没有那些妃嫔见着能有伴驾机会的兴奋。 想到先前让人侍寝时,韩微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震惊,楼傆心情顿时差了不少。 “李禄,”楼傆冷冷道,“送韩婕妤回去。” 李禄连忙应是,心中却嘀咕圣上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手上温暖的大氅被拿走,韩微还有些可惜。 不过圣上的大氅宽大,重量也着实不轻,她手都有些发酸。 想到不用与圣上多相处,她心中又松快不少,当即行礼告退。 帐子里等着不少军机大臣和文官,见圣上冷着脸走进来,心中不禁发怵,将要禀告的事情在肚子里又重新打了便腹稿,生怕说得繁杂了惹得圣上不快。 文物百官们走后没多久,楼傆批着奏折,对着空无一人的帐子出声道:“说。” 帐子里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一个穿着黑衣的侍卫。 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呈上一个黑木盒子。 楼傆抬头一瞥,便见到黑木盒子里放着一方素帕,帕子隐隐映出血色来。 侍卫低声禀告,言简意赅道:“韩婕妤在其云山茶中发现了红升丹。” 楼傆笔尖一顿:“呈上来。” 韩微的云山茶? 楼傆目光移到放置在一旁的大氅上,鼻尖隐隐闻到一阵熟悉的淡香。 楼傆不喜熏香,文武百官也不敢在衣物上熏香后来见他,许是被韩微抱过一会儿才染上的。 能抱着大氅回来,应当是还没用过茶。 红升丹被禁了这么多年,居然在这儿出现了。 韩微倒是见识不浅,先是他身上的炙火毒,如今竟连红升丹都识得。 侍卫膝行向前,恭敬地将黑木盒子放在御案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圆肚白瓷瓶来。 打开白瓷瓶的盖子,里头赫然是满满的鲜红泛紫的红丹升粉末。 侍卫当即将自己所得的情报与圣上一一细说。 楼傆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瓶,又将其扔入侍卫怀中:“把它放回原位。” 侍卫诧异抬头,却见圣上神色不似作假,立马应下。 楼傆嘴角微勾:“谁动了它,便断那人一条腿。” 侍卫心中一凛,立刻领命离去。 楼傆看着手中的奏折,眼神微沉,会试在即,突有三五位学子突发时疾,病程进展快速,待店小二发现时人已经惨死在屋里。 仵作查验后却毫无结果,只说是学子们情绪失调,过度紧张诱发疾病导致的。 暗阁的人也派出去查了好些日子,每每有线索之时皆被切断。 这么巧的时间里,这红升丹又突然在承德围场出现。 楼傆手指轻点桌案,眼中兴致顿起。 既然要做局,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有话说: 呜呜,有点卡文 50-60 51、51 韩微回到屏风后没多久, 便得了圣上要举办夜宴的消息。 承德冬猎持续三日,圣上冬猎第一日便得了一头猛虎, 实在是值得庆祝。 楚将军当即便提出要设宴, 众将领官员们也都沉浸于狩猎的兴奋中,自然是高呼赞同。 此类夜宴,后宫中往年皆只有嫔位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 韩微在外走了一圈, 手中的暖炉早已经没了温度。 摸着手中冰凉的暖炉, 韩微心中微动。 她拉开梳妆台匣,里头的黑木盒子完好无损地躺着, 就连里面包着红升丹的帕子的折痕也一如昨日。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朝雨打了热水进来给她净手, 这才将黑木盒子放了回去。 她抬手卸下盘着发髻的木簪, 吩咐道:“朝雨, 备水沐浴。” 她想她知晓良妃娘娘为何让她出去, 让圣上见着她了。 果不其然, 韩微沐浴完, 刚擦干头发,就听见有人传话说总管李公公来了。 李禄不仅来了,甚至还带了赏赐。 “小主, ”李禄让人打开匣子,“此乃金镶宝花玉簪。” 韩微略有些惊讶,她只不过是帮圣上拿了一路大氅, 竟也能得了赏赐? 太监们很是上道, 当即将匣子往前递了递。 韩微低头看去, 匣子里铺着柔软舒适的锦缎,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巧夺天工的簪子。 簪子工艺精巧, 剔透的宝石雕刻成莲瓣兰的模样, 看着竟与真兰花一模一样。 想到那被自己尽数献给太后的莲瓣兰,再看看眼前这栩栩如生的簪花,韩微突然有点心虚。 她知晓自己瞒不过圣上,但这簪子要制成也并非一日之工……圣上这是在暗示她献花一事? “今日夜宴,还请小主别忘了前去。”李禄躬身,笑着说完后便让人将匣子交给朝雨。 韩微应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公公今日格外客气。 李禄低着头转身离去,韩婕妤虽已卸了先前的发髻,但他记得清楚,先前跟着圣上回帐子的时候只用了个简单素雅的木簪子。 这韩婕妤果真是有法子,一句话都不说,就让圣上上了心。 圣上应下夜宴一事后,便让他带着簪子来传话。 李禄心中着实佩服,就差对韩微竖起大拇指了。 “李公公请慢。”韩微喊住人,让萤飞送上一个手炉,“请问公公,此次宫宴上可是妃嫔们皆去?” 韩微只问了妃嫔,而没问是否是位份之上的妃嫔。但李禄在宫中这么些年,有些话只说一半就能知晓下一半,加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再看萤飞递过来的手炉,古朴简单,最重要的是极其小巧,怕被人发现的时候放在袖袋里即可。 既不失了规矩,还能保暖。 李禄心中熨帖,当即便停了下来,恭敬道:“回小主,今日夜宴以庆贺为主,圣上仁慈,念着后宫众人,便允了所有妃嫔参宴。” 李禄离去后,韩微看着匣子里的簪花,虽觉得有些过于高调,但还是让萤飞给她簪上。 她去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抬头粗粗一看,果真多摆出了好些位置。 巧合的是,她下方坐着的竟就是俞贵人。 其余人的空山茶中皆没有红升丹,独独她的茶中有,是个人都很难不怀疑到碰过茶的俞贵人手上。 俞贵人刚走进帐子,就注意到韩微正在看她。 她心中咯噔一声,眼神下意识地就飘开了。 只一眼,她就知韩微并没有用过空山茶。 可她今日早上还听人说韩婕妤与德妃等人一同品茶。 她等了整整一日,都没等到韩婕妤突然暴毙的消息。 现在一看,韩微不仅没中毒,甚至面色红润,细腻光泽,肤若凝脂白嫩,头上戴着的那支宝花簪子更是将人衬得格外娇艳动人。 俞贵人心中慌乱不已,一抬头便撞上王贵妃的询问的眼神。 好在众人陆陆续续进场,她只装做自己没看懂,躲了过去。 再回神,韩微已经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 即便是今日不用那茶,也总有用的那一天!俞贵人桌案下的手互相掐紧,告诉自己绝对没什么问题,红升丹如此罕见,必定不会有人认识它! 此次夜宴由楚将军一手操办,韩微刚一进帐子,便觉得这帐子里镶金嵌玉的,奢华至极。 而后上的菜色也是山珍海味俱全,皆为珍馐佳肴。 只是韩微心中藏着事,没什么心思想用珍馐。 她悄悄地抬头看向良妃,却见良妃娘娘一脸平静淡然地用着薯蓣红豆饼,丝毫看不出什么。 冀州地广人稀,草原上畜牧养马,还有牧人养了羊。今夜为了庆祝,楚将军更是命人宰了好几只羊。酒过三巡后,便命人带着烤全羊上来,分发给众人。 这些皆是在草原上自由奔跑的羊只,与长安城中豢养的羊肉味道完全不一样。 众位跟着圣上过来的长安官员们吃得满面油光,吃到后头甚至觉着有些发腻。 正当众人想寻些茶解腻之时,鼻尖隐隐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昂首一望,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皆捧着已泡好的茶。 茶香独特,一看便是云山茶。 这茶香……… 俞贵人看着摆放在自己桌案上的茶盏,茶盏内茶水清澈透绿,茶香宜人,她却像是看到什么豺狼虎豹似的,眼中浮现出惊恐之意。 她身子微微后仰,竭尽全力地拉开自己与茶盏的距离。 这就是她给韩微的那一份茶! 韩微竟将她拿出来了?! 她怎么敢?! 俞贵人心中大惊,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做,刚建设好没多久的内心瞬间崩塌。 “好茶。”众人只觉得茶香独特,口味涩中带甘,回味无穷,忍不住高声夸赞。 良妃适时出声:“韩婕妤慷慨,这些云山茶皆是韩婕妤一人所出。” 众人一听,连忙举起茶盏,齐齐向韩微道谢。 哪知茶盏刚举起来,话都还没说出口,帐子里便传来清澈脆响的声音。 大家的目光皆齐刷刷地落在满地碎瓷片和还冒着热气的潮湿地面。 良妃嘴角微扬,语气轻柔和缓,却听得俞贵人满头冷汗:“俞贵人这是为何?” 良妃:“怎么不想试试这茶,反倒是将其摔了呢?” 她笑了笑,在众人眼中是清冷美人笑,在俞贵人眼中却是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恶意:“莫不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点!没赶上十二点前(捂脸) 52、52 “没有问题!”俞贵人慌乱之下脱口而出, 声调不由自主地调高。待话说出口,她才发现众人的目光已经齐齐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她喉间发紧, 心脏皱缩, 根本不敢与其他人目光相对。 她眼中满是心虚紧张,一眼便能看穿。 “良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俞贵人垂下头,用帕子掩住半边脸颊, 装作是正在擦泪, 不出一会儿,便哽咽着声音道, “嫔妾只不过是第一次参加这般夜宴,一时心潮澎湃又有些紧张, 便不小心手滑摔了茶盏罢了。” 她抬起头, 眼里泪光盈盈, 两条细眉皱起, 清秀的脸上似是安了天大的委屈:“嫔妾只不过是无心之失, 连这茶也是第一次见, 哪里有何不妥。” 她怯怯地抬头,看了眼圣上。 见圣上一味饮着酒,并没有与众人一般关注她, 俞贵人心中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不甘。 听闻自己也有资格参加夜宴,她激动得将自己带来的最精巧的首饰钗环都戴了上去, 衣着也是极显身形。 圣上为何不看她? 俞贵人眨巴着眼睛, 忍下心中怨气, 转头看向韩微, 语气十分柔弱:“良妃娘娘这么想, 可是韩婕妤这茶真有何不妥?” 她说得像是无心之话, 可一瞬间又将话语的中心转到了韩微身上。 韩微眉头微拧,放下手中茶盏问道:“俞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本就猜测毒是俞贵人所下。 宴会初始她便关注着俞贵人。更别说茶刚呈上的时候,她见俞贵人慌乱且震惊的模样,心中那点猜测已经稳了十分。 “如今满座用的皆是同一瓷瓶里的茶叶,”德妃悠悠开口,轻抿了口她面前热气蒸腾的云山茶,这才继续说道,“况且,这茶可是镇北将军夫人昨夜才献上的。” 镇北将军楚卓与她父亲的关系说不上什么好。 那人野心勃勃,一直妄想取代她父亲的位置。 如今能给人找点不愉快,她自然是要找的。 德妃虽看不惯良妃一贯端着的、仿佛高高在上的那般模样,但这么些年她对良妃的性子也了解得不说十分透彻,也有七八分。 良妃身后还有还有周家、有宣平侯,不可能干出这种给众人集体下毒的蠢事儿来。 想到这儿,德妃又十分心安地又喝了口茶。 肉吃多了,确实需要茶水解解腻。 她一句话,又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了镇北将军身上。 良妃瞧了她一眼,眼中难得有了赞赏之意。德妃瞧见了,心中隐隐生出种骄傲之感,忍不住挺了挺胸脯,坐正了身子。 德妃娘娘从容饮茶的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用完茶后又丝毫不见她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众人听着德妃娘娘的话也觉得言之有理,当即目光在俞贵人和镇北将军之间来来回回。 “贵人怕是多心了。”这火兜兜转转又烧到自己身上了,镇北将军也不能装傻不开口,只得拿出一副武人大大咧咧的老实模样,乐呵呵地开口道,“这茶是内子亲自挑选而来,献给各位娘娘小主的,怎么会有问题?” 将军夫人连忙扬起笑,应和道:“民妇仔细选了的,绝不会出错。” 这茶是她献上去的,若是出了问题,镇北将军府定脱不了干系。 她看向俞贵人,眼中不悦一闪而过,快得几乎看不见。 盈盈准备了这么久,本想借着此次夜宴大放光彩,哪知竟被这俞贵人摔茶盏给耽搁了! 俞贵人咬唇,无辜道:“嫔妾也只是随口一说,云山茶如此珍贵,嫔妾稀罕都来不及。若不是良妃娘娘问起,嫔妾也不会……” 韩微心中怒气渐起,明明是俞贵人下得毒,竟还敢将脏水泼到良妃娘娘身上,实在是气人! 她咬了咬牙,压下心中怒意,忍不住出声道:“既然俞贵人也稀罕我的云山茶,那不如再用上一杯?” 她双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俞贵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细细品尝。” 楼傆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饮着酒,目光却穿过人群直接落在韩微身上。 女子杏眸微瞪,气得双颊绯红,小脸都圆鼓鼓的。 在他位置上望下去,能看见韩微置放在身侧的手捏成了小拳头。 帐子内点着烛灯无数,亮如白昼,他看到韩微脸上凝脂般的皮肤在血色的映衬下似是比头上的金镶宝花玉簪还要剔透。 这般神情活现的模样,与在他跟前安静乖巧的样子全然不同。 没想到乖巧的小白兔,也有龇牙气急的样子。 着实有趣。 楼傆眼中噙着笑意,被这群人聒噪争论弄得烦躁的情绪已烟消云散。他心情颇好地帮衬了一句:“给俞贵人再来一杯。” 圣上都开口了,宫人哪有不听的道理。 甚至在俞贵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前的桌案上已经放上了一杯热气蒸腾的、新倒上的云山茶。 俞贵人掐紧了指尖。 这帮狗奴才,该轮到他们办正事的时候磨磨蹭蹭的,端茶倒水这奴颜婢膝的事儿做的倒是干脆利落! “俞贵人,品品这茶如何?”良妃微笑。 满座皆将目光停留在俞贵人身上。 俞贵人盯着眼前的茶盏,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被逼到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 韩微那瓷瓶的茶里被她下了毒,红升丹粉末极其细腻,容易飘散。她虽只在上方铺洒了一层,但不能完全保证下方的茶叶中一点也没染上。 她对红升丹的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含有剧毒的药。 那些人喝了没什么问题,可能只是时间不够。 她还未攀爬到妃位,尚未获得至高无上的荣宠,她才不会傻到去喝明知有毒的东西! 俞贵人心中思索再三,刚做好了准备开口,就被张淑仪给打断了。 “俞贵人,为何还不尝?”张淑仪就坐在俞贵人边上,见她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喝,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噢”了一声,起身碰了碰瓷壁:“贵人请放心,我看这温度适宜,也不会烫嘴。” 俞贵人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张淑仪将她的话都说完了,还让她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圣上的口谕在,俞贵人只得硬着头皮端起茶盏。 镇北将军夫人屏息,紧张地关注着她,生怕她一开口就是“茶叶有毒”。 韩微见她这副纠结犹豫的姿态,心中断定她定是不会用这茶的。 果然,俞贵人的嘴唇都快碰到杯沿了,不知怎么得,她手一抖,竟将茶水完全抖了出去,湿了满桌。 她哎呀一声,装出一副懊恼可惜的模样:“这茶还是有些烫手。” 张淑仪着实要被她这副做作姿态给气笑了! 俞贵人这手抖的毛病可不小,先前请安时将热茶抖到韩微身上,如今轮到自己饮茶了,不是抖落了茶盏就是抖掉了茶水。 这本事,不去酒楼帮厨可惜了! 良妃前世虽不怎么与人相处,但后宫众人的秉性她还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俞贵人对他人恶毒,对自己可是惜命得很。 她本也没指望俞贵人真能狠心大胆地喝下。 良妃:“看来贵人是真不放心这茶。” 德妃满脸疑惑,又喝了一口:“这茶满口留香,实乃佳品,温度高些才能将茶的味道完全激发出来,俞贵人倒了两杯茶,着实可惜。” “是啊,”张淑仪跟着说道,“俞贵人可真是贵人事多,别人是七窍玲珑心,俞贵人这心里怕是十窍都有了吧?” 韩微听着张淑仪和德妃俩人配合的话,觉着俩人分外可爱,她心中暖暖的、像是被什么充实了。 有友如这三人,她还有什么怕的呢? 俞贵人开口欲辩,可良妃早就等着她一次次地避开茶水,让众人对她的信任度降到最低。 她若不给机会,先前俞贵人哪能多说上几句,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再留有机会让她多嘴。 良妃一句接一句:“这茶在韩婕妤那儿也算是留了一夜,俞贵人心中有怀疑也是正常。也是本宫思虑不周,只想着韩婕妤如此慷慨大方,必不会出什么事儿,忘了应当让太医们查验后再命宫人呈上来。” “圣上,”良妃起身,向楼傆请旨,“还请圣上应允,宣召太医查验茶水是否有不妥之处。” 皇后就坐在楼傆边上,待良妃话毕,跟着说道:“良妃言之有理,为了稳固群臣之心,还请圣上下旨。” 楼傆:“宣。” 良妃眉梢轻挑,圣上此次倒是应答得很快,也免了她多费口舌了。 圣上话语言简意赅,却铿锵有力,宛如巨石将俞贵人重重地压倒在地上。 她心跳如雷,放在桌案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抬头向上方望去,王贵妃正一脸气定神闲地拨茶。 俞贵人连忙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慌。 她心中任抱有侥幸,红升丹是贵妃娘娘交给她的,若是折了她,贵妃娘娘也脱不了干系! 再者,这茶是韩微献上的,良妃主动分发的,就连圣上的御案上都放了一杯。 若是有毒,韩微和良妃二人都难辞其咎! 想到这,俞贵人心中稳了不少。 这么多人都用了茶,若查出茶水无毒,她自然就成了被冤枉被小人恶意揣度的那个。 到那时,她再委屈姿态一摆,脆弱可怜的模样定会惹得圣上心疼! 俞贵人心中越想越觉得这一切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良妃这话说来说去的,反倒是为她铺路! 她甚至期待起太医的到来。 良妃低头,装作理自己微微发皱的衣袖,掩住眼中浓浓的嘲讽意味。 有的人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出声,生怕多说多错;有的蠢人虽长了颗头颅,四肢健全,却脑袋空空还自以为是。 作者有话说: 良妃:太笨了,随便打打 么么哒宝贝们,早点休息昂~明天也会更哒! 53、53 圣旨刚下没多久, 太医院院正杨贤便领着五六个太医匆忙赶来,诚惶诚恐地跪在下方。 楼傆轻抬了下手, 李禄当即扬高了声音道:“验毒!” 经过俞贵人这一茬, 已将茶水迅速喝完的,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等着太医过来查验,还没将茶水喝完的, 早早将茶盏推得远远的, 生怕再碰着一丁半点的。 杨贤率先查验的是楼傆的那杯茶。 自中了炙火毒之后,楼傆一贯偏好冰凉的东西, 故此夜宴至今也只用了冷酒,云山茶一口也没用。 李禄在一旁紧张地盯着, 生怕银针变黑, 杨院正一开口便说出茶水有毒来。 他心中始终不敢相信韩微会这么做。韩婕妤这才刚刚封赏晋位, 圣上今夜还送了赏赐, 这若是当场下毒, 说句难听的, 也太过狼心狗肺了。 好在杨太医面色一松,举起银针示意:“回圣上,茶水无毒。” 楼傆淡淡地应了一声, 面上表情丝毫未变。 底下太医们查验的工作也在持续进行。 韩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李太医按照顺序,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俞贵人跟前。 俞贵人虽将茶水洒了一大半, 但杯底还有残留, 如今天冷, 桌面上的茶渍也没干透, 都可以用来查验。 李太医弓着腰, 规矩地向俞贵人行了礼, 这才低头嗅了嗅茶水,又将茶盏中的茶叶取出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再将银针插入。 俞贵人小心地观察了下李太医的表情,出声问道:“李太医,这茶水是有毒还是没毒?” 可李太医根本没来得及回她,银针从茶水中拔出的那一瞬间,他便吓得大惊失色,双股颤颤,连忙朝楼傆跪了下去。 他吓得连嘴唇上方的胡子都在剧烈抖动:“禀告圣上,这茶……茶里有毒!” 满座宾客当即呆若木鸡。 竟真有毒?! 韩微听到,李太医话音刚落,就有人发出小声地“呕呕”声。 她看着李太医饱受惊吓的、十分眼熟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惊叹,李太医在宫中行医这么些年,变脸的本事倒是练到家了。 李太医高举手中发黑的银针,抬头飞速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惶恐道:“茶水中毒性巨大,银针甫一进水便通体发黑。” 其他人没把他这一眼放在心上,心思全集中在那根黑得吓人的银针上了。 只有良妃嘴角弧度极小地勾了一下。 李太医此话一出,夜宴上人心晃晃,楼傆扫了眼愣在原地的太医们。 太医们被圣上锐利的眼神一扫,当即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加快动作,给官员们一一查验过去。 俞贵人的茶不仅被李太医查验过一次,甚至连杨院正都亲自查验了一次。 诸位太医查验到最后,竟只有俞贵人的茶是有毒的! 满座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都是同一瓷瓶里的茶,怎么就一个人有毒? 俞贵人先前都还洒了两次,一直拖延着不肯喝,这是知道自己的茶中有毒吗? 她又怎么会知道? 俞贵人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众人打量猜测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俞贵人脑子转得飞快,愣神一瞬后当即吓得踉跄着后退几步。 椅子在地上发出兹拉的刺耳声响,俞贵人带着哭腔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帕子似是都要被泪水浸透,泪眸一抬,就满怀控诉地看向韩微:“韩婕妤,你为何要给我下毒?” 韩微坐在位置上,冷静反问:“你为何认为是我下得毒?” 俞贵人:“这是你的茶,自然是你下的毒。” 她嘤嘤哭着从桌案后走了出来,柔柔地面向圣上跪下哭诉:“求圣上做主!臣妾自认与韩婕妤并无抵牾,每每皆是顺着韩姐姐心意说话行事。哪知……哪知韩姐姐竟然……” 她眼泪簌簌而下,在场不乏有些年轻的官员,见着这样一个清秀丽人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不免生出些不忍来。 人也不是傻的,也不会自己给自己下毒吧。 听闻韩婕妤是刚封的位份,莫不是圣宠在身,容不下其他人了? 身后、周围的谈论声虽小,韩微却依旧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俞贵人还在那哭着:“臣妾只想与后宫姐姐们好好相处,一同侍奉圣上。哪知韩姐姐得了圣上您的宠爱,竟这般容不下我。竟想毒死臣妾。” 楼傆听着她满口的胡言乱语,放下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地看向俞贵人。 俞贵人还想再说,突然间觉着周围的温度降下去了好多,一下子莫名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夜宴也持续了好一会儿了,大概是炭火快烧完了吧。 满座皆竖起耳朵听着这一出大戏,可眼角余光一掠,竟看到圣上满脸不悦地坐在上方,当即那点看戏的心思就烟消云散了。 这种涉及后宫妃嫔的腌臜事儿,被群臣们听到了,确实是会发怒。 韩微也没想到俞贵人竟如此不要脸,这份云山茶是俞贵人过来与她换的,自己下得毒,竟能装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模样! 她暗自捏拳,正想开口,就听见良妃在上方冷静说道:“俞贵人这话,本宫倒是不敢苟同。” “这茶虽是韩婕妤献出来的,但却是从镇北将军夫人那儿来的,再者还是本宫命人泡茶斟茶的,”良妃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令俞贵人一时间哑口无言,“俞贵人都没等查验清楚,就直接将罪名往韩婕妤身上套……”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你与韩婕妤之间有无抵牾本宫不知,但本宫却能听出你对韩婕妤的恶意。” 俞贵人大骇:“良妃娘娘怎可这样想?!” “嫔妾只是合理地猜测罢了。”俞贵人看看韩微,又看看良妃,“良妃娘娘莫不是与韩婕妤一道的,不然怎么会……” “放肆!”皇后坐在高位上,忍不住出声呵斥,“既然是没证据的猜测,那便不能随意说出来污蔑人!” 皇后沉着脸说道:“宫规早有规定,不可无证据随意揣测他人,污蔑造谣!谣言惑众这个道理还需要本宫再教你一遍?” 皇后一开口,即便俞贵人再不愿,也只得将这不守宫规的罪名应下。她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嫔妾谨记。” 楼傆朝韩微看去,只见韩微委屈低着头,明明气红了眼,盈着泪花,小巧的鼻头也是红彤彤的可怜样儿,却还使劲咬唇忍着。 他将目光挪开,他不是很想看到韩微这副委屈受气的模样。 楼傆手指轻点了点桌面:“韩婕妤有何话说?” 帐子里的炭火确实是快烧完了,韩微又解了大氅,被冻得鼻子眼睛都红了。 俞贵人不仅往她身上泼脏水,甚至还想拉着良妃下场,心思着实恶毒。韩微抬头望去,见良妃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当即开口道:“清者自清,臣妾愿让人搜查帐篷以证清白。” 俞贵人大惊,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韩微这是疯了吗?!! 她当时给韩微的茶中下了红升丹之后,并没有来得及将那包收着毒药的油纸给处理掉。 如今那油纸还在她帐子里,若是圣上让侍卫们去搜,一搜便能搜到! 俞贵人赶紧说道:“圣上,如今人多口杂,那帐子可是妃嫔处所,岂能容男子随意进出!” “俞贵人此言差矣,”良妃起身向楼傆服身行礼,夸大道,“圣上,宫中出现毒药,如今是下在俞贵人的茶中,若是毒下在御茶之中……” “良妃娘娘言之有理!人心险恶,为了龙体安康,不得不防。”德妃眉头紧锁,义正言辞道,“臣妾愿让人搜查帐篷。” “臣妾也愿意。”张淑仪也起身行礼跟着说道。 三妃中的两位妃子都同意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几人话音刚落,王贵妃便看到眼前不断有妃嫔朝臣起身,自愿让搜查帐篷。 她甚至都没开口,圣上便同意了韩微的提议。 王贵妃指甲掐进手心,圣上竟愿意花这样多的时间洗刷韩微的嫌隙。 韩婕妤那几天的侍寝真是捞到了不少好处! 为了防止众人回去偷藏东西影响判断,在坐的所有人皆不得离开帐子。 帐篷里的炭火又新添了一份。 镇北将军坐在原座上,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他有些焦急地往外望去,只盼着那些侍卫们只搜查毒药,其他的一概不多翻看。 昨日刚与人通了书信,他还未来得及销毁,还放在帐子里。 虽然他早已经藏在隐蔽之地,但他心中依旧是万分紧张。 楼傆将镇北将军极力掩藏的焦急神情全看在眼里。 他眼眸幽幽,命李禄给他斟上酒。 他开始期待能搜出什么来了。 侍卫队们搜查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带着一包昏黄的油纸走进帐子。 帐子撩起时,楼傆敏锐地看到帐外龙隐卫朝他拱手,随即便一闪而过。 看见眼前极其熟悉的外壳,俞贵人下得差点跌坐在地。 她心脏如鼓槌敲打,一下又一下,速度快得令她心脏都疼了起来。 王贵妃低头,注意到俞贵人求助的眼神,当即心中无奈,只得稍稍抬了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俞贵人看是看懂了,但依旧心慌得厉害。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侍卫禀告。 “回圣上,发现了这包东西。” 杨贤得命走了上去,打开油纸,见里面躺着厚厚一层红得发紫的粉末。 他惊呼:“红升丹?” 有不少人还有些疑惑,扬长了脖子看。 “红升丹乃我朝禁药,”杨贤连忙跪下,“虽有治疗痈创、令皮肤再生的效果,但病人的不良反应也非常严重。内服之后会立即出现恶心呕吐,中焦失调,甚至会里急后重、排便不爽。” 好毒的药! 众人听了心中连连后怕。得亏这药没下在他们身上。 自己要得的东西已经拿到,楼傆如今耐心也出奇地好:“哪里查到的。” 侍卫看了眼皇后,咬牙道:“在皇后的帐子里。” 不可能! 韩微怎么也没想到这药竟然会在皇后的帐子里。 良妃先前看她,向她示意,她便知自己梳妆台上的药粉不会被发现,想着能证据确凿地给俞贵人定罪,不让她再随口污蔑他人,韩微这才提出搜查帐篷的想法。 韩微看向皇后,这才发现皇后也在看她。 皇后见韩微脸上震惊表情过后,便是坚定不疑。 她心中蓦然间软下去了一大块。 先前怀疑试探都在此刻不复存在。是不是前世的韩微又如何,她总归是欠了韩微一个人情。 她什么都没做,竟能获得韩微如此坚定的信任。 俞贵人也没想到竟然会在皇后帐子里出现! 她慌乱的心跳慢了下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王贵妃嘴角闪过一抹得逞的笑容。 王贵妃都是重来一世的人了,想事情自然不会如此简单。 她要做,就要将事情完全做绝,不留余地! 皇后与圣上相敬如宾这么些年,侍寝次数一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却还始终占着后宫之主的位置。 不过是比她早入府几个月罢了,国公府的嫡小姐又如何,出身比她好又怎么样,这一世还不是要被她掰倒!! 皇后心胸狭隘,嫉妒妃嫔,毒害妃嫔,嫁祸他人。 想到这几项罪名即将落在皇后身上,王贵妃心情便大好。 皇后落下去了,只有身为贵妃的她才有资格登上皇后之位! 王贵妃待侍卫说完话,终于开口道:“皇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凤眼轻挑,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皇后娘娘,您母仪天下,虽有良妃帮着您协理六宫,但也不能给区区一个贵人下毒吧?” 皇后面上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后宫皆是姐妹,本宫一向一视同仁。” “难怪了,”王贵妃拿帕子掩唇,藏住上扬的嘴角,“皇后娘娘这嫉妒心果真是一视同仁。” 她话已至此,至于潜台词是什么意思,该懂的都懂。 这事情从摔茶盏开始便是一波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连当朝皇后都牵扯其中。 他们听了不会让圣上恼羞成怒,齐齐砍了他们脑袋吧?! 大家越想越想立马离开,却又舍不得离开。 皇后一向端庄自持,如今除了如此丑闻,着实是新鲜。 然而更新鲜的还在后头呢! 楼傆见那侍卫欲言又止的模样,命令道:“还有何话说。” 侍卫跪地,再次磕头:“卑职还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之徒,如今人已被钳制在了帐外。” 良妃抬眸看了眼皇后,皇后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楼傆单手撑颌:“宣。” 很快,一个灰头土脸,跛着脚的中年太监被带了上来。 他衣冠不整,能看出是挣扎过一番才被抓住的。 他浑身虚软地被带进殿内,抓着他的侍卫手一松,他便整个人瘫软在地。 王贵妃瞥了他一眼,见他跛脚便也没把人放在心上。 直到他出声求饶,王贵妃这才认出来这个人。 怎么会这样?! 王贵妃手捏紧了帕子,她牙都要被咬碎,他怎么会被抓住!! 作者有话说: 让我猜猜,各位聪明机智的小天使是不是已经猜到那太监的腿是咋回事啦? 本来想把这个事情完全写完的,实在是太晚了,明天一定会写完啦! 54、54 俞贵人一脸迷茫, 看着眼前瑟缩求饶的太监,一时间没相通这个人是谁, 又是干什么的。 王贵妃手忙脚乱地拿起酒杯, 猛地灌了一口。她一向注意仪态,如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酒水被她洒落在手上、桌上。 韩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后和良妃。 从红升丹在皇后帐子里被查出来,再到这个跛脚太监被拖进来, 皇后的神情似乎都格外冷静。 良妃娘娘虽一贯冷静, 但此事涉及国母,在帐内官员都恨不得闭目塞耳, 大气都不敢出的情况下,良妃娘娘还如此冷静…… 韩微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 茶水是同一壶中倒出来的, 查验出来却偏偏只有俞贵人的茶水中有毒。 李太医的懂装不懂。 她不可避免地猜测, 或许这毒是李太医查验的时候刚下的。 俞贵人与良妃娘娘的每一句对话, 看似是在对抗, 实则却是将自己一步步推入良妃娘娘的陷阱中去。 思绪缜密, 布局之深令人赞叹。 韩微低下头, 不禁红了眼眶。 良妃娘娘明明应该是满身书香气,举杯对月,诗画为友的才情佳人, 却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将自己陷入这云波诡谲之中。 侍卫一五一十地将搜查时的情况禀告给楼傆。 韩微这才知晓,皇后帐子里的毒药, 竟是这太监偷偷摸摸放的! 侍卫们搜查得动作很快, 太监根本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一茬, 慌乱中无处躲藏又不小心撞倒了花瓶, 被侍卫们当场抓获! 跛脚太监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 别的话不说, 只一个劲地求饶。 腿上的伤口根本没经过治疗,他跪着磕头的动作牵扯到断裂的腿骨,疼得他冷汗淋漓,面如土色。 别人以为他本就是跛脚的人,实则却不然。 昨天他得到王贵妃旨意,让他将一包东西放到皇后的帐子里。 夜半三更,他看到皇后贴身宫女青月起夜出了帐子,他赶紧偷摸进了帐子。 他自小练过些功夫,动作很轻。 本想抹黑藏在皇后的床下,哪知他刚一进帐子,腿上却不知道被谁用石子打了一下。 石子很小,带来的力道却不容小觑,只一下就透过皮肉将他的胫骨打断。 紧接着,蜡烛就点了起来。 他眼前突然光亮一片,他反射性地用手挡了一下,再睁眼,便是长春宫总管王公公领着三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一棒子将他打倒在地。 当晚他被带到皇后和良妃面前,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听从皇后和良妃的话,今日演了这么一出。 王贵妃听他这说错了的时间,再看良妃饮茶时淡然的模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她恨得牙根压发痒,差点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碎。 这虽然是自己下的旨意,但皇后面子上还是要做一下的。她面上难得带了怒气,质问道:“你听了谁的命令,竟敢做出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来!” “我……”太监慌乱抬头,眼神胡乱飘动,却在看到某一处后瞳孔皱缩。 王贵妃手里把玩着一个简单的银簪,那是他为贵妃娘娘办事前刚给待嫁的女儿打好的簪子! 若不是家中欠债过多,他也不会被逼入宫成了太监。 他重重地向楼傆磕了个头,想到贵妃先前交代过的话,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同样跪在地上的俞贵人。 “是俞贵人,”他语气逐渐坚定,“是俞贵人吩咐奴才做的这件事。” 他将下命令的人换了一个,十分具体清晰地说出了当时的对话。 “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俞贵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是谁指示你做的?是W……” “俞贵人!”王贵妃扬高了声音,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有着隐藏着的警告意味,“你身为俞大人嫡女,一向知书达理,修养过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听到父亲的名字,俞贵人当即哑了声,她双目赤红地看向王贵妃,却只看到对方冰冷威胁的眼神。 她神魂俱灭,却不敢再随意嘶吼出真相。 父亲如今已与长宁伯绑在了一起,她若是说出真相,势必会牵连家族。圣上也会调查王贵妃,调查长宁伯和王阁老…… 那样一来,大厦将倾,必定无人生还! “是我……”俞贵人似是浑身失了力气,整个上半身全都匍匐在地,不再挣扎地喃喃道,“臣妾有罪,是臣妾命令她做的。” 坚硬冰冷的酒杯砸向俞贵人脚边,摔出清脆的声响。俞贵人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即死死贴住地面。 在文武百官面前承认下这般歹毒之事,数罪并存,丢了皇家颜面,圣上必定不会轻饶她! 楼傆目光在王贵妃身上掠过,眼中一抹厌恶一闪而过。 他倒是不在乎什么皇家颜面,他自小便知,皇宫大院才是聚集了最肮脏人心的地方。 里层如此黑暗,又何必在乎外在是否光鲜。 只是在撒网捕鱼的时候,发现自己捕到的是几条浑身发臭的鱼,总是会让心情差上几分。 “罪人俞氏心思歹毒,污蔑他人,数罪并存,着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关下去!”他冷冷地落下一句话,起身拂袖离去。 在座之人连忙起身行礼,感受到圣上不悦的心情,他们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直至完全不见身上身影,这才抹了抹额上被吓出的冷汗。 冬猎的第一场夜宴便在这样的丑事中潦草结束。 韩微离了宴席,没直接回自己的帐子中去。 朝雨跟在她身后,见她往关押俞贵人的帐子方向走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主,那是俞贵人关的地方。” “嗯。”韩微点头,脚下却没停。 韩微:“我还有些话想问她。” 朝雨心中疑惑,却也没资格拦着韩微,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没想到韩微不仅要去见俞贵人,甚至要不带她独自去见俞贵人。 “小主,这不妥。”朝雨急得团团转,“若是俞贵人死到临头对您做出什么事儿来,这可怎么办?” 韩微心意已绝,她需要知道俞贵人的红升丹是从哪里来的。 她没有错过太监刚被拖进来时候俞贵人脸上的迷茫。 门口就是看守的侍卫,俞贵人也被卸下钗环,只着单衣关着,韩微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来做什么?”俞贵人坐在椅子上发着呆,看到韩微走进来的一瞬间立即站了起来。 如今她已罪名狼藉,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自从入宫以来,韩微就像是她的克星一样。同样的招数,明明她在别人身上用得好好的,在韩微身上却丝毫不见效。 她厌恶韩微,却也想离韩微远远的。 韩微不在意她的态度,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若不是有德妃等人帮着,她或许早就被俞贵人陷害,也不可能站在这儿了。 韩微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红升丹是谁给你的?” 俞贵人心中立刻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我都认罪了还要我怎么样?” “红升丹不是你的,”外头有人看守,韩微声音很轻,里头透出的态度却十分坚决肯定,“你为什么要替人抗下这个罪名?” 俞贵人看了她好几眼,放声笑了好几下,这才嘲讽说道:“韩婕妤倒是心善,先前想着给我定罪,如今罪名定了,还想着为我脱罪?” 她高声道:“红升丹是我的,毒也是我下的。” 俞贵人语气中的恶意宛如实质,整张脸都因为恨意、愤怒、不满等等情绪变得扭曲:“我昨日跟你换茶就是为了毒死你!你怎么还不死!!” 她激动异常,朝韩微步步逼近。 面对她肆意的谩骂,韩微心中异常冷静。 她往边上走了一步,突然开口:“王贵妃也想毒死我。” 俞贵人满腔愤恨和怨怼正没处发散,韩微突然的问话并没有影响她的发泄。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对!我们都想你死!若不是你抢了圣上……”她话赶话地斥骂,却猛然间发现自己中了韩微话语中的圈套。 果真是王贵妃。 王贵妃出身书香世家,怎么会有红升丹这般毒药的? 韩微深深地看了一眼懊悔震惊的俞贵人,向她服了服身子,趁俞贵人不注意,转身便匆忙往外走去。 直到帐子被撩开,俞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赶紧冲出去,却被侍卫们的长剑拦住,太监们毫不留情地把她拖回帐子,用力将她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完了! 彻底完了! 俞家要毁在她手上了! 俞贵人呆呆地倒在地上,浑身失了力气,直到李禄带着人走了进来。 李禄在她跟前蹲下,让身后的太监把托盘端上来:“俞氏,对这个可眼熟?” 俞贵人无神的双眼开始聚焦,托盘上放着一个浅口琉璃盏和一杯清酒。 琉璃盏上赫然放着一小堆红中带紫的粉末。 俞贵人连连后退:“死阉人!!你要干什么!!” 李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里满是漠然。 * 朝雨远远地跟在韩微身后,手里还抱着韩微的大氅,她看着前方纤细的身影,眼里满是担忧。 韩婕妤自从帐子里出来后便情绪低落得很,让她不要跟着,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小寒将至,夜晚温度低了很多,月似银勾在天上散发出浅浅的光晕,韩微却丝毫没感觉到寒冷,即便她已冻得双手冰凉。 今日夜宴上搜出的量来看,王贵妃手中藏有的红升丹数量不少。 王贵妃身处后宫,要得到红升丹必定需要宫外协助。 她宫外的人又是作何要用到红升丹?外祖一事会与王家有关吗? 众多问题浮现在脑海中,将韩微脑子塞得满满当当。 她专注地思忖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走到哪儿了,直到耳边传来“哎哟哎哟”两声,她才注意到自己竟走到了营地边缘。 韩微低头,便看到脚前咕噜噜滚过来一根长的圆木梆子。 一个年迈的更夫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向营地跑来,营地有重兵把手,他只能站在围栏之外。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更夫在外不断作揖,脊背佝偻得厉害,“老头子手上无力,一不小心竟让这梆子滚了出来。” 韩微捡起梆子,走到围栏边上。围栏虽高,但其是用多个粗木搭建而成,韩微完全可以将圆木梆子从缝隙中递出去。 韩微:“举手之劳,老人还请注意身体。” 更夫似是眼神不够好,韩微递过来的时候,还举起灯笼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去拿。 “贵人心善,必有大恩大德!” 更夫连连作揖,韩微偏开身子躲过,温声客气了几句,他这才走开。 朝雨连忙从后头跑上来,给韩微披上大氅:“小主您没事吧?” “没事,”韩微这才感觉自己身上已被夜风吹得凉透。“更夫掉了梆子而已。” 她拉了拉大氅,裹紧了自己,也遮掩住更夫刚塞入她手中的纸条。 作者有话说: 来咯! 55、55 冬日的夜风在帐子外呼啸地吹着, 萤飞带着寒意从外头快步走进来,让太监们把新烧好的炭盆摆在韩微床前。 “小主, 奴婢就在外头, ”萤飞服侍韩微躺下歇息后,便拉上屏风出去了。 韩微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萤飞均匀的呼吸声, 她这才悄悄起身, 从枕下取出那张纸条,就着炭火微弱的火光打开来看。 瞧见上方字样, 韩微眼瞳皱缩,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手心竟隐隐冒汗。 纸张上写着几行小字, 字体狂放潦草, 却与一般的草书不同, 这些个字每一个都缺头少尾, 甚至还会多上一撇一捺, 让人看了满头雾水。 一般人看不懂,但韩微却对此极其熟悉。 娘亲在她启蒙时,教她识的字便是这种字样! 这是蒋氏医学独有的字样, 专门用来书写那些独家方子。 韩微将纸上的内容记下,这才将纸张扔入炭盆中。纸张又薄又小,几乎是碰到炭的那一瞬间就燃成了灰烬, 连火光都是一闪而过。 见萤飞并没有注意到她动作, 韩微这才动了动自己僵冷的身子, 起身回床。 据娘亲所言, 因着红升丹一事, 蒋氏医馆迅速落败。外祖这一生除了娘亲并没有对谁亲自传授过自家医术, 医馆里的其他几个大夫并不知晓蒋氏医学的字样。 这会是谁的字? 济光伯府已不复存在,她又入了深宫,这人又如何知晓她行踪的? 会是那位白发苍苍的更夫吗? 韩微心中疑惑一个接一个,不管如何,为了当年真相,她总该要寻个机会出去与写这字的人见一面。 她心中下了决定,这才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韩微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怎么得竟梦到了娘亲。 窗外满是杨柳飞絮,彼时她只不过是刚能拿稳毛笔的垂髫小儿,却被娘亲从被窝中拉了出来,逼着坐在桌前练字。 娘亲年轻的面容清丽秀美,婉约中又带了几分艳丽,明明是这般好颜色的人,盯着她练字时却分外严格。 韩微坐在椅子上,没写几个字便有些心浮气躁。她偷摸摸看了眼娘亲,见娘亲正在认真看医书,便起了小心思。 她人小腿短够不着地,小脚便晃来晃去,企图悄悄地滑落到地上,躲开习字这一苦事。 哪知她脚尖还没触碰到地,娘亲手上的医书就砸到了她脑袋上。 娘亲砸得很轻,却将韩微头上的小揪揪吓得颤了颤。 “你还知道怕呢?”娘亲温柔又不失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过是写几个字便要偷懒,不许。” 她只得苦着脸坐回位置上,脾气却犟起来,怎么都不肯动笔。 娘亲也不看书了,见她这般不听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风从窗外吹进,将桌案上的医书吹得哗啦作响,韩微在翻页声中听见娘亲极轻地叹息,带着怅然和悲伤:“若是爹与师叔在,哪能由你这般态度学字?” 韩微醒来时,觉着眼角有些疼,眼皮子也有点难睁开。 朝雨从屏风后头凑近来,见了韩微一眼便被吓到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盆走过来:“小主?” 韩微见她大惊失色的样子,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她坐在镜前,这才发觉不对。 她见着自己微肿的眼皮和红彤彤的眼角,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在梦中哭过了。 朝雨看了眼萤飞,无声问道:小主昨夜睡得可好? 萤飞摇摇头。她在外没听见小主辗转反侧的样子,哪知过了一晚上竟成这样了。 朝雨眉头微蹙,也不再多问,只让萤飞赶紧去打盆盐水来,再取些冰回来。“小主,今夜楚将军备了篝火晚会,圣上早已下令,让后宫妃嫔们皆去参加。” 如今小主眼皮肿了也不好上妆,这若去了,岂不是会被有心人笑话。 韩微随意地点点头,心思还在那张纸条和昨夜的梦里。 她将身上的玉佩拿了下来,玉佩只有巴掌大,通体碧绿如嫩柳,正中雕刻出一片杏林的模样,反面底部刻有“芙”字,下方缀着的浅色流苏已经有些发旧。 娘亲只说这玉佩是长者所赠,有没有可能就是她口中的师叔? 韩微还想着事儿,人却被朝雨带到了榻上,又是盐水敷脸,又是脸上按跷,弄了好久才结束。 好在她眼皮肿得不是很厉害,按跷后便完全消了肿,只是韩婕妤面皮细嫩,眼角那抹红却没这么快消下去。 韩微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见萤飞将早膳拿进来,不等朝雨说话便连忙起身:“先用膳吧。” 本想着圣上冬猎会晚些回来,哪知韩微刚用过早膳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声响。 她只得赶紧出去迎接圣上。 刚走出帐子,韩微就听见前方传来黏糊地令人发麻的女声。 “圣上~”王贵妃扭着腰肢快步走过去,她装扮精致,严严冬日里依旧穿着轻薄,快步行走间裙摆摇曳,发髻上的金玉步摇也跟着左摇右晃,在冬日的暖阳下绽放出刺眼的光来。 韩微眼眸微沉,俞贵人昨夜获罪,今早才被押解回长安。如今见王贵妃神色,竟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锦衣绣袄,珠翠满头。 王贵妃身若无骨般贴近楼傆,在外人看来俩人之间亲密无间,实际上却始终留有距离。 重生以来,她觉着圣上对她的态度比前世冷淡了不少。一开始她还敢像以前一样粘着圣上,在圣上面前娇气讨要。 可经过先前几件事儿,她如今是不敢了。 昨日冬猎,圣上都没怎么理过她。御马健硕,奔腾起来谁也追不上,她跟着去是为了与圣上一同策马,哪知竟连圣上背影都瞧不着,简直就是自讨没趣。 她今日便不再跟着了,只早起梳妆等着圣上回来。 心中虽有些发怵,但她还是用手指勾了勾楼傆的袖口,轻晃了下身子,娇声道:“圣上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圣上可以对她冷淡,她却不能不争宠。 她拼尽全力,才从长宁伯府的众多姐妹中脱颖而出,被送进了王府,成了圣上的妃嫔。 折了那些人又如何,她绝不会停下向上的脚步,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妃位。 王贵妃眼神渐渐坚定,心中胆子渐大,手指一点点向上,企图贴上楼傆胸膛。 哪知楼傆一个转身,竟让她的手直接落了空。 王贵妃神色一僵,却见楼傆拔出身上长剑,从侍卫手中的袋子里挑出一只奄奄一息的火狐来。 火狐极其罕见,更别说这般大小的成年火狐。 圣上冬猎三年,从来没猎到过火狐,就连白狐也只猎到过一只,却因着程将军打了胜仗,程将军一开口讨赏,圣上便赏给了德妃那个贱人。 楼傆剑上的这只火狐全身毛色火红似火,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在阳光下泛起莹润的光泽。 众人皆惊呼一声,莫不好奇地盯着看。 王贵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先前因着没触碰到圣上的失落和尴尬也已销声匿迹。 程将军如今已成不了什么气候,德妃也没搅不起什么波澜,圣上又一贯与皇后无话。 如今圣上当着她的面将火狐拿出来,应当是要赏给她的吧?! 王贵妃脸上笑意愈深,声音也愈加甜腻了。她走过去撒娇道:“恭喜圣上,今日竟收获了一只火狐。” 她不舍地将视线从火狐身上挪开,丹凤眼里波光涟漪:“圣上,臣妾今年冬日尚未有件新斗篷,这火狐皮毛如此旺盛柔软,若做了斗篷定然暖和。” 她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边上的侍卫太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侍卫们不敢直视贵妃与圣上交谈,早早就将头低了下去。 周围接驾的妃嫔们却看完了全程,也听了个完整。 她们嫉妒地盯着前方,气得恨不得将手中的暖炉摔了。 王贵妃都这般讨要了,圣上必定会给吧? 楼傆眉梢轻挑,剑尖微垂,火狐便掉回了袋子里。“李禄,拿下去做斗篷。” 李禄连忙应声,将火狐带了下去。离去前,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王贵妃喜上眉梢的模样,心中啧声。 圣上只说是做斗篷,可没答应给王贵妃。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这一点写完的,结果肚子疼晚了点,先发上来一章,明天再更~小天使们早点睡昂 55、55 王贵妃的眼睛都要粘那火狐上了, 恨不得立即就穿上身给众人看看。 她双颊微红,丹凤眼里眸光流转, 看向楼傆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黏在楼傆身上:“圣上, 宫人们已备好了膳食,还有滋补养气的玉竹乌鸡汤,炖了一上午, 如今正是肉软味鲜之时。” 王贵妃媚眼如丝, 声音轻软,听着便令人遐想万分:“圣上不如去臣妾帐子里用午膳?” 楼傆淡声:“不用。” 他丝毫没把注意力放在王贵妃身上, 将马匹交给侍卫后便踱步往御帐走去。 王贵妃看着楼傆高大挺拔的背影,心中却一点也没有被拂了面子后的挫败愤怒之感。 圣上走得如此之快, 怕是火狐难捉, 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其捉住。 她看了眼随行侍卫空空如也的手, 心中愈加笃定。昨日猛虎野兽, 今日仅有火狐, 可见火狐罕见难捉。 如此珍贵的火狐皮毛要给她做斗篷, 这足以显示她盛宠不衰。 父亲也别想再往后宫送人!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昂首离去,没见着楼傆走去御帐前, 往韩微那处淡淡地扫了一眼。 韩微所站之处与楼傆有些距离,她还是第一次见着火狐,但见过昨日的庞然大物之后, 火狐色泽虽独特奇异, 但也不至于惊得缓不过来。 隔得远了看不太清, 又见王贵妃理所当然地将其当作所有物, 韩微那点好奇心便很快就散了。 “竟然是火狐!”张淑仪小声惊呼, “这可是价值万金的皮毛!传言火狐身上阳气重, 它的皮毛做斗篷最是暖和。” 韩微还是第一次听说火狐毛能有这样的功效。 张淑仪见她感兴趣,赶紧将自己听来的一股脑儿倒出来:“圣上封王爷时,刚到封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剿匪。传言剿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匪窝,那些土匪听着圣上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其中一个匪窝里便有着一张火狐皮。” 她摇摇头:“只可惜那匪地种了好些毒草,圣上一把火烧了匪窝,那火狐皮也变成了灰烬,只有随军之人见过。” 父亲为圣上送粮草,不免要与那些士兵交流往来,一来二去便知道了好些圣上的英勇事迹,回家后日日说与她听,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匪徒穷凶极恶,奸杀掳掠无所不用极其,韩微虽尚未离开过长安,但也听说过好些封地民众多受其害。 韩微只知众人私下称圣上为暴君,竟不知道圣上将封地匪徒完全清剿干净。 她心中大震,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一直以片面的说辞来看待圣上。 “不过长宁伯府家产万贯 ,对女儿又一贯大方得很,怎么会少了贵妃入冬的斗篷。”张淑仪就站在韩微边上,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韩微掩下心中对圣上的愧疚之意,又见张淑仪毫不顾忌形象的纯真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心中也兴起了点调皮的小心思。 她将手从大氅里拿出来,故意戳了戳张淑仪的脸颊:“看看,我们淑仪小主嘴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冷了?”张淑仪将韩微的手握住,搓了搓。 韩微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我自小一贯如此,绣局的大氅保暖,并不觉着冷。” 张淑仪已在多方面照顾她好些,太后罚了她的份例后张淑仪便送来好些东西,硬是让她收下。 韩微心怀感激,却也不想让她再担忧自己了。 她晃了晃张淑仪的手,笑道:“你的手倒是暖和,怕不是气得?” 张淑仪果真被她一句话转移了注意,被韩微调笑得脸颊微红。 她恼羞成怒地轻捏了把韩微的脸颊:“我是为谁气呀?你辛辛苦苦侍寝,身上那点印子都还没完全消去,他竟也不知道给你赏点!” 韩微失笑,不好意思道:“姐姐怎么又说起我了?” 张淑仪连忙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去我帐子里暖暖。” 话毕,她忍不住摸了摸韩微的脸,又戳了戳,略带兴奋道:“都已经及笄了怎么还会有小奶膘啊?” 前世认识韩微的时候,她身子十分瘦弱,似是风一吹就要倒一般,脸上都瘦得没肉了,更别说小|奶膘了。 韩微红着脸,赶紧把她往帐子里推去:“姐姐快回去吧。” 楼傆先前虽与李禄说着话,但余光早就注意到韩微,见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头与张淑仪说话、时不时又看看火狐,只觉得神情十分灵动,他看着竟觉着心情莫名地愉悦了很多。 哪知再看一眼,竟看到张淑仪肆无忌惮地揉捏着韩微的脸颊。 楼傆剑眉冷蹙,眼里渐渐浮现出不满,偏开头大步往御帐走去。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本就觉着天气寒冷,不知道怎么得,突然间仿佛更冷了些。 圣上走得又快,顾不上给自己搓手暖和暖和,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也不知道圣上这是怎么了,身上的气势骇人的很。 李公公可快回来吧! 正在吩咐人的李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精神一震,怕不是圣上不放心他,正念着呢? 思及至此,他精神大震,强调道:“这火狐皮毛珍贵,剥皮时可不能染了血,制成斗篷时可千万要一直熏着兰香,可别让这畜生的味道和血腥味儿染上了。” 他一字一句道:“今夜就得做好。” 众人闻言一顿,还是绣局的掌事嬷嬷忍不住开口:“公公行行好,可否宽限几日?如今已到了午膳,这斗篷若想制得好,这么点时辰可不够啊。” 她苦着脸指了指身后的三位绣娘:“李公公,当初您让我们跟着来冬猎,只说制斗篷,可没说要一日之内便缝制好。这,这我只带了三个绣娘……” 圣上吩咐要做的斗篷,样式款式自然是要精美,从绣线到花样,每一种都得精挑细选,若真要今夜做好,那三个绣娘可不得把手都给累酸了! 李公公丝毫不为此动容,只冷着脸道:“圣上吩咐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只管听着做着便是,那有推三阻四的道理。” 他似笑非笑,伸手做了个请字:“不如嬷嬷您自个儿去圣上面前说道说道?” 昨日圣上在林子里寻了一天都没见着火狐,只有那头猛虎自个儿撞上来,圣上便吩咐他先用虎皮给韩婕妤做件夹袄。 可哪知猛虎搬回来时咆哮了一声,将人给吓着了。 如今猛虎被关在珍兽园里,也不知圣上要如何处置它。 钦天监说明日寒气更甚,好不容易得了火狐,还早早地赶了回来,怎么能拖呢? 嬷嬷听了这话,当即疯狂摆手,她不要命了才敢去圣上面前说道。 只不过是废几个绣娘的手,养几天就好了,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李公公放心,今夜定能做好。” * “娘娘,那几个绣娘一整日都未出过帐子了,”宫女垂着头,恭敬地说道,“奴婢听说李公公下了死令,说是今日夜间就要将斗篷做好。” 王贵妃正闭眼坐在镜子前,让宫女给她描眉,闻言睁开眼睛,眼里光彩大放:“真是如此?” 宫女点点头:“奴婢打听得清楚,就是这样。” 王贵妃眉头舒展,眼含笑意,自己主动拿过宫女手中的青雀头黛,亲自给自己描起了眉。 出发冬猎前,她见绣娘也跟着出来,还觉着奇怪,如今想来竟是圣上早就想好了要给她做斗篷! 圣上竟如此将她放在心上。 王贵妃心中激荡,将带来的钗环首饰选了又选,耗费时间之久,差点就要错过今日的篝火夜宴。 冀州草原广袤,其中最为肥美之地便是承德围场,篝火夜宴乃是冀州特色,先皇在世时每年冬猎必定会举办一次篝火夜宴,如今已成了习惯。 昨夜帐子里的夜宴严肃正经,又出了俞贵人那档子事儿,诸位官员们将领们早就被憋坏了,舞女们都带着草原的狂放和热情,让众人看得直呼精彩。 篝火夜宴的规矩没有昨日帐内夜宴的多,众人皆可诗词随性。妃嫔之间的位置也不似昨日的一人一座。 天寒,篝火夜宴又是在外,良妃身体不适便告了假。 德妃与张淑仪已参加过两次篝火夜宴,早就拉着韩微坐到了一起。 以前还想着要如何争宠上位,如今没了这心思,二人通体舒畅,浑身轻松,倒是想好好与韩微一同享受一下篝火夜宴上的特色美食。 有德妃在,即便边上还有个空位,也没人敢来坐。 韩微心中还有些担忧:“娇娇姐,这座位于理不合,会不会……” “不会不会。”德妃豪放地摆摆手,将一小碗点心挪到韩微面前:“微微,你尝尝这个。” 张淑仪也不甘示弱地将合意酥拿了过来:“你尝尝这个。” 德妃瞪了张淑仪一眼:“奶白杏仁汤才是佳品。” 张淑仪不屑:“合意酥才是佳肴!” 眼见着这俩人又要起争执,韩微赶紧两头安抚,将两份糕点皆拢入怀中:“姐姐们,我每样都尝尝可好?” 韩微都说了,德妃与张淑仪俩人自然是没意见。 楼傆入座没多久,就见德妃与张淑仪俩人将韩微团团围住,差点都要见不着韩微的身影。 他面沉如水,不悦地摆了摆衣袖。 李禄见状,赶紧上前作势就要倒酒。 楼傆看着前方,冷冷道:“没规矩。” 李禄斟酒的动作瞬间僵住,圣上这是在说他? 他脑海中将自己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动作又回忆了一边,实在是没觉着哪里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顺着圣上的眼神看过去。疑惑不解的心一瞬间就被点亮。 他换左手拿着酒壶,试探性地说道:“圣上,奴才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竟伤了手。不如奴才让张福过来伺候?” 楼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抖得过分的手腕。 李禄心跳如雷,紧张地差点就要跪下说实话了。 见他都要撑不住了,楼傆这才开口说道:“酒壶放下。” “是。”李禄抹了把头上的汗,赶紧将酒壶放在桌案上。 王贵妃见圣上往她这儿看了一眼,眼含羞意地抬头,便看到圣上独自一人斟酒饮酒,李禄竟只侯在一旁。 她眼眸一亮,机会来了。 王贵妃赶紧起身,往前走去。 她今日用了十二分心来装扮,本身又是绝色佳人,走动间更是夺人眼球。 楼傆鼻尖一股香风飘过,紧接着就看到桌案上的酒壶被王贵妃拿了起来。 王贵妃珠翠满头,在灯下光芒璀璨。 楼傆却觉着晃眼得很。 王贵妃嗲着声音道:“圣上,臣妾给您倒酒。” 楼傆慵懒地向后一靠,淡声道:“不用。” 王贵妃酒壶都倾倒了,今日赴宴又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因这一次拒绝而退却。 “圣上,臣妾愿意,”王贵妃倾身向前,她腰带束得极紧,从楼傆角度看去,完全可以看到她显露出的优越身材。 哪知楼傆目光不知道放在何处,竟直直地越过了她。 宴上也不只她与圣上两个人,王贵妃身子顿了顿,只得略显尴尬地起身。 她循着圣上的视线看去,竟发现圣上是在看韩微那个小贱人! 韩微用了一口奶白杏仁汤,她红唇柔嫩,乳白色的浓稠的汁水不知怎么地竟沾到了上唇。 她下意识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下,更显得嘴唇莹润可口。 楼傆目光微沉。 楼傆:“李禄,召韩婕妤。” 李禄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几乎是楼傆一下令就立即应了。 他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赶紧走至阶下,去请韩微。 王贵妃:!!韩微这贱人! 她气得拿不稳酒壶,竟不小心将酒水洒到了自己的裙衫上。 王贵妃大惊:“圣上,臣妾……” 楼傆看了她一眼,抑制着心中的不悦:“滚。” 王贵妃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楼傆,胸脯剧烈起伏。 圣上刚刚,是让她滚? 两世以来,圣上都没对她说过这个字! 她颓然地踉跄了几步,若不是还有宫女扶着,她定要无力地跌坐在地,失了仪态。 韩微见李禄走过来时,还还有些惊讶,她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嘴唇:“公公,您莫不是听错了吧?” 李禄满脸堆笑:“错不了,就是婕妤您。” 德妃蹙眉,与张淑仪对视一眼:都没宫人了么?竟要微微去倒酒! 李禄见德妃与张淑仪满脸不悦,还当是二人吃醋呢。 怕圣上等急了,也怕韩微受到怨怼,他又请了一遍。 韩微也不想让李禄为难,便带着满心疑惑地去了。 因着好几处都点着篝火堆,韩微也不觉着那么冷,便脱了大氅,贴身锦袄之下着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①,腰带束紧,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来。 许是这几日休息得好了,她整个人神采奕奕。 她肤如凝脂,五官本身便是精致绝艳,先前又擦过嘴唇,唇上血色便深了几分。 似冬日红梅,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采撷。 楼傆眸色加深,说出口的声音竟有些暗哑:“过来。” 李禄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新酒壶新酒杯,及时摆在了韩微面前。 韩微没走到楼傆身边,只站在桌案前。她双手修长,纤细白嫩,看着一点也不丰润却将骨节包裹得十分柔和。 楼傆看着她莹润白皙的手举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不知怎么得竟想起来了几天前。 这人的身子似乎是格外勾人些。 他从未有过情难抑制的时候,却在这人身上屡次出现。 红烛帐暖,情动时他强硬抓住这人的手,只觉得柔弱无骨,十分滑腻柔软。 那时指尖隐隐透着诱人的粉色,可如今却是通体雪白,指尖甚至隐隐泛着些青色。 楼傆心中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消失,他命令道:“朕让你过来。” 韩微不知道怎么地竟惹了圣上不悦。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轻叹一口气。 她将刚倒好的酒壶放至一旁,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圣上。 楼傆见着韩微似小猫般湿漉漉的试探眼神,不由地抿直了嘴。 他只是这么一说,总不能将人吓哭了吧? 韩微想了想,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往前走一步,圣上表情便松动一分。 她才敢肯定,圣上说的“过来”原来是让她去边上斟酒。 韩微心中一松,快步走至楼傆边上,想举起酒杯递过去。 哪知她手刚伸出来,就被另一只灼热厚实的手掌给紧紧握住。 韩微白皙的脸上涨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杏眸眨了眨,试图抽出手,却被圣上淡淡地警告了一眼,手被人握得更紧了。 韩微耳朵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粉色,肌肤相触之间,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圣上那烫手的温度,通过她冰凉的手指,传至四肢百骸。 夜风拂过,篝火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窜动,韩微却没有再被冻得打颤。 李禄低眉顺眼地侯在一旁,嘴角却悄悄上扬了几分。 夜间的风吹着极其地刺骨冻人,王贵妃看着圣上与韩微双手相牵,忍了又忍,精心装扮、捯饬了很久的脸还是因为怒气变得扭曲。 被酒水洒湿的裙衫变得如冰般寒冷,她紧紧地抓住宫女的手腕撑住自己。 宫女面露痛苦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觉得手腕间像是被人用针狠狠扎了进去。 王贵妃胸中怒火熊熊燃烧。 就让韩微这贱蹄子一回。 待她穿上火狐斗篷,势必要让韩微看看清楚,谁才是圣上真正宠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百度…… 不能忘记我还有个甜文标签!感情进步一大步!(小鸡骄傲.jpg) 明天也会更哒! 57、57 楼傆手上轻轻用力, 便将人拽入怀中。 韩微一时不察,直到自己倒在一个结实宽阔的胸膛, 浑身上下被源源不断的热度所包围的时候, 才意识到自己与圣上的姿势有多令人遐想。 她红着脸,着急忙慌地想要起身。侍寝时圣上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 此般行为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韩微都不敢抬头看, 只觉得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满是谴责之意。 她着急忙慌地想要起身,却不想越是着急之下越是慌乱, 她手刚撑在一处柔软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起身, 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她直起身子, 不明所以地抬头。 楼傆咬牙, 撞进韩微懵懂澄澈的眼神里。 都侍寝几回了, 这人还是不懂吗? 好在韩微力道也不算重, 疼痛感转瞬即逝, 但楼傆却不敢让人再继续挣扎。 他沉着脸,将韩微一把拉起,单手解开身上的斗篷, 扔给她。 韩微差点整个人都埋在斗篷之下,她看着怀中厚实柔软的斗篷,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又不是没有宫人, 圣上怎么一次两次都要让她拿着? 她往边上看了一眼, 李禄正垂着头, 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她。 楼傆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平静道:“拿着。” 手冻得如此冰凉, 竟还想将这斗篷给别人。 韩微闻言, 只得乖乖地抱着斗篷。 御座之处没有一处炭盆,篝火堆也离得较远,韩微离开楼傆胸怀,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一阵寒风吹来,她便觉着有些冷了,唯有怀中的斗篷柔软又温暖,她不由地抱紧了斗篷。 王贵妃刚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回自己的位置,哪知一抬头竟看到韩微满脸羞红,媚眼如丝地靠在了圣上怀中。 宫女刚给她腿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就被她怒不可遏地一把拽落在地。 圣上只不过是拉了一下她的手,她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 韩微这贱人平时摆出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这时候倒是顺杆爬得快!! 王贵妃犹如被利箭狠狠扎入心脏,痛苦异常,外界的寒冷 韩微那位置本应该是她的!! 王贵妃低下头,遮住眼中满满的恶毒之意。 她本想着留韩微一命,如今看来是要加快速度将人除去! 眼前景象着实碍眼得很,她不欲多留,当即便借口更衣离去。 众官员们相视一笑,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镇北将军夫人朝上方看了一眼,与众人眼中的笑意不同,她虽然附和地笑着,但眼底却是满满的嘲讽。 她还以为这位韩婕妤是有多么的天姿国色,妩媚动人,才能让圣上拒绝了王贵妃。 如今这么看来,也不过是五官端正比一般人清丽了些。她摆了摆袖,心中不屑道,这韩婕妤与盈盈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 有一婢女走近,附耳对她低声说了什么。 她眼中一亮,伸手拉了下镇北将军的衣袖。“盈盈准备好了。” 镇北将军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他随即起身,扬声对楼傆说道:“圣上,冀州民风独特,有一舞名为篝火舞,其舞姿妙曼,实属赏心悦目。” 他拱手道:“圣上可要一观?” 楼傆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笑:“传。” 从来承德围场第一日,他便等着楚卓动作。 没想到才两日,楚卓便等不及了。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篝火舞之后有何深意。 官员们见圣上应得快,似是对篝火舞也十分好奇,心中却不由地对镇北将军楚卓更高看了几分。 看来楚将军在圣上心中地位不低,只一提议,圣上便应了。 楚卓对楼傆应得如此之快倒是不做怀疑,圣上何曾拒绝过往后宫增添美人。 他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屑地轻哼一声,如今不过是看个篝火舞罢了。 楼傆似是饮着酒等着美人入场,实则却将楚将军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楚卓拍了拍手,便有一群身着轻薄的舞女鱼贯而入。 冀州民风果真独特,她们只着着薄纱舞衣,露出白皙纤瘦的腰肢,裙衫披帛随风飘扬,围着篝火的姿势格外轻盈灵动,正中那位舞女尤其。 一举一动之间韵味十足,绕着篝火舞动时似是能掌控火苗一般。窜动的火苗随着她指尖跳动,纤腰扭动柔软异常,舞姿却不失力道,身上绑着的舞铃响动得时快时慢。 她身上一刚一柔完美结合,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双眼发直。 韩微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与火共舞的舞蹈,着实新奇,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可不知怎么得,她觉着正中那位舞女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直到一舞毕,正中那位舞女跪下,面纱被风扬起一角,她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韩微悄悄看了眼圣上,楚将军之女耗费如此大的力气,怕不只是献舞那么简单。 韩微心中欣赏的好心情突然间低了几分,她顿觉无趣,便低头尝起点心来。 宫人早就在她跟前摆上了好几份点心,毕竟是圣上所用,与韩微先前见着的那些点心吃食还是有很大不同。 御案上的糕点冒着水气,哪知韩微刚一入口,便觉着满口冰凉。 圣上这儿的点心竟是冰饮! 她面色一变,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含在口中等它变得温热了再咽下去。 因着口中含物,她肉乎乎的两腮略略鼓了起来。 楼傆往边上一看,便看到她懊恼又无法的样子,想到今早张淑仪的举动,楼傆心中一动,竟也冒出想要伸手揉捏这张脸的冲动。 韩微好不容易咽下这口冰饮,却觉着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冻僵了,她朱唇微张,忍不住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皓齿。 楼傆眼神瞬间暗了几分,他喉结上下滚动,克制地偏开头,却听见韩微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微蹙,冷声道:“李禄,送韩婕妤回去。” 韩微听见他话中冷意,再看了眼跪在下方的楚盈盈,心中了然。 她当即识趣地起身,将手中抱着的斗篷交给一旁宫人,恭敬地行礼告退。 楼傆见着她突然平淡下来的神情,又见她规矩疏离的态度,一股烦躁之意在心中突然窜了出来。 不知怎么得,他竟突然伸手拉住韩微,沉声道:“帐子里有朕送你的礼物。” 韩微愣了愣,在脑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圣上莫不是觉着她碍事了,这才随口放出句话来缓和一下她的心情? 韩微心中本没想什么,如今意识到这事儿,反倒是真有些不喜了。 她嘴角抿直,态度恭敬却丝毫看不出得了赏赐的喜悦:“谢圣上。” 楼傆觉着不对正待问,韩微却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安静地从一旁离去。 楚盈盈在地上跪了许久都不见圣上开口询问,因为跳舞而暖起来的身子也变得冰凉起来。 为了能够惊艳到圣上,她刻意穿得少了些,如今吹着冷风,却有些后悔了。 圣上没开口,她也不敢起来。 楚卓看了眼跪在正中瑟瑟发抖的女儿,再看上方与韩婕妤说着话的楼傆,赶紧给手下示意。 那位将领心领神会,赶紧起身,抚掌喝彩道:“这舞果真不同凡响,敢问楚将军,这位才情如此出色的女子是?” 楚卓大笑着起身,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实不相瞒,此乃小女。” 楼傆看着韩微离去的背影,听见楚卓这话,似笑非笑道:“楚将军如此用心,竟舍得让爱女出来献舞。” 楚卓面色一僵,他怎么觉着圣上这话里有话。 楚卓笑了几声:“小女与圣上一别便是四年,盈盈一直记着当初共患难的情谊,当时情况紧急,感恩圣上在物资匮乏之下依旧为她留了水与吃食。小女练了好久的舞就为了今日献给圣上,还望圣上不嫌弃。” 他嘴上说着让圣上别嫌弃,实则却告知众人圣上与楚盈盈四年前就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 原来是有着共患难的情谊在! 众人看向楚盈盈的目光变得不一样起来。 德妃与张淑仪皆冷冷地看向前方,楚将军这话与前世果真一模一样。 楚盈盈前世便也是靠着这一舞,顺理成章地入了宫,一入宫便被封为婉仪。 皇后坐在楼傆边上,见他将韩微召来又将人赶走,心中已是不悦。 如今听着楚卓的话,她心中不禁冷笑几声。 倒是正好,若是楚盈盈与前世一般,那她倒要与人将这两世的账都好好算算。 韩微尚未走远,依旧能听得身后传来的话语声。 刺骨的寒风将身后楚将军的郎笑传入她耳中,她听见圣上平静地应道:“允,封婉仪。” * 韩微刚走回帐子,就见萤飞兴奋着迎上来:“小主,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下宴了吗?” 朝雨替韩微解开大氅,赶紧示意萤飞别问。 萤飞一惊,当即就想转移话题,却听见韩微笑着说:“何事如此开心?” 她语气温柔,一如往常。 朝雨挂起大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韩微。小主竟然不生气吗? 萤飞倒是没想这么多,她闭口不言,却笑容满面,赶紧让韩微走入里间:“小主快来看!” 韩微见她这般神神叨叨地,失笑地跟着走进去,却在看到整齐摆放在榻上的斗篷时停住了脚步。 “这是……” 萤飞赶紧兴奋地说道:“半个时辰前绣局的掌事嬷嬷来了一趟,将这新做好的火狐斗篷送了过来。说是圣上吩咐的,李公公一早上便催了,她们忙不停地赶制了一天呢!” 韩微韩微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圣上说的礼物竟真有礼物。 这火狐如此珍贵,竟就给她做了斗篷? “小主快试试。” 斗篷一穿,身上立即暖和了好多。 韩微指尖的冰冷逐渐散去,她伸手摸了摸,这火狐皮毛果真不一般,触手丝滑柔软,穿上后都不用再抱着暖炉取暖。 王贵妃气得早早离了宴,没亲眼见到楚盈盈被纳入后宫。她在帐子里等了一整天,等到深夜都没等到人送来火狐斗篷。 翌日一早,她醒了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宫女:“圣上可有命人送斗篷来?” 宫女伺候着她梳妆,摇头道:“回娘娘,没有。” 王贵妃细眉皱起:“绣局这几个人怎么做得事儿,都过了一夜了也没做好。” 宫女为她梳着发髻,不敢多说一句。 今日冬猎便要结束,按往年,为了彰显大乾朝国威,承德围场的梅园内会办上一场马上箭术赛,妃嫔皆得到场。 王贵妃刚走出帐子,扑面而来的寒意便将她冻得脸都要僵了。 她看了眼身上这件长宁伯府新送入宫的兔毛斗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坐在轿辇上,一路吹着寒风到了梅园。 哪知轿辇刚停下,王贵妃正准备下轿,却在看到前方景象时瞪大了双眼。 她猛得转头,在宫女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本宫问你斗篷,你一无所知,没用的东西!” 王贵妃几乎将牙都要咬碎,这火狐斗篷为何会在韩微身上!! 作者有话说: 更啦! 看看晚上能不能给大家再更一章~ 王贵妃很快就会下线哒,别急! 58、58 今日的气候明显比昨日冷了好多, 韩微醒来时,被窝里一丝温度也无, 暖炉也早已凉透, 一碰便冻得人赶紧缩成一团。 她着实是不愿意出门,但穿上斗篷出来时,那股冻得人瑟瑟发抖的寒意却悄然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甚至觉着斗篷还在隐隐发热, 将温热传至她身体的每一处。 这火狐斗篷与普通的大氅比起来,暖和的不是一丁半点。 朝雨跟在韩微身后往梅园走去, 见韩婕妤气色格外地好,不禁感叹道:“圣上这火狐斗篷送得可真及时。” 她看了眼韩微, 接着说道:“圣上虽不苟言笑, 不怒自威, 但还是把小主您放在心上的。” 韩微随意点点头, 敷衍之意昭然若揭。 如果圣上把她放在心上, 那又为何昨夜应允了楚婉仪入宫? 圣上的心怕是得宽广如大海, 广袤如草原才能装得下后宫的三千佳丽。 韩微心里清楚得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火狐斗篷确实是个好东西。 且她根本没想到这竟是圣上吩咐了专门做给她的。 思及此,韩微内心悄无声息地柔软了几分。 在伯府的时候, 从未有人关心过她冬日是否觉着寒冷,是否需要添衣。 万万没想到,进了这人人趋之若鹜又云波诡谲的后宫, 反倒能收到自己一直渴求的关怀。 发觉圣上给她赏赐的时候, 不得不说, 她内心是喜悦的。 她应当是要去谢恩的。 韩微思忖该何时去谢恩、如何谢恩,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梅园。 刚走到梅园口, 她就听见一声兴奋的喊声:“微微!” 张淑仪飞快地跑过来, 拉着韩微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兴奋道:“这不会是火狐斗篷吧?” 德妃从后头走了过来,细细看了看韩微面色。 与前几日的略显苍白不同,今日的韩微白里透红,小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斗篷裁剪合身,将韩微整个人包裹在内,却丝毫不显得臃肿,直让人觉着韩微娇小纤细。 她只露出张精致的脸来,与往日素雅简单的装扮不同,火红的皮毛衬得韩微五官间多了几分绮丽,整个人变得艳丽起来。 她眼瞳清亮透彻,红唇不点而朱,尖细的下巴小巧又精致,火狐柔软的皮毛在冷风中微微颤着。 这只火狐体型较大,身上的皮毛做完斗篷帽檐后还有多余,绣女们不舍得浪费,如今这火狐柔软鲜艳的皮毛围住韩微的脖梗,只隐隐约约露出一小截雪白纤细的皮|肉来,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她与张淑仪并非不想送韩微一件斗篷,只是每次询问,都只得到韩微温柔的拒绝,笑着对她们说不冷。 韩微前世能一个人在佛堂里过着清苦的日子,且从不说自己有多苦多累,德妃便知韩微并不是能心安理得获得她人帮助的人。 她与那些贪婪无度的附骨之疽完全不同,韩微心怀感恩,会将他人对她的好一五一十地放在心上。 德妃与张淑仪观察了这些时日,早已知晓韩微与她们不同,韩微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若她们二人一味地送韩微东西,反倒会加重韩微的心理负担。 她们本就是想让韩微这一世过得快意舒适,又怎么能做出适得其反的事。 故此她们只是偶尔送些应急之物,当作是姐妹间无伤大雅的分享。 如今圣上送给韩微斗篷,倒是不用与她们一般担忧斟酌,恰恰是最合适不过的。 德妃理所当然地想着,若是圣上送的礼不够好,她们还瞧不上眼呢! 她摸了摸斗篷上的毛,果真柔软温和。她满意地点头:“还算是做了件人事儿。” 韩微失笑:“娇娇姐可别乱说。” 德妃虽尚未指名道姓,但就是怕有心人听了去,换个样子传出去就糟了。 德妃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张淑仪:“微微不管她,我爹送了些新首饰过来,你陪我挑挑。” 德妃:“本宫乃妃位,张淑仪你这是何意?” 张淑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相处久了,她便知这德妃娘娘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哄一哄便好了。 她正想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声:“韩微!” 韩微被这声吓了一跳,乍然间根本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她转身一看,王贵妃正满脸怒气地朝她这边快步走来。 王贵妃指着韩微,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竟敢偷盗火狐斗篷!” 此话一出,韩微三人齐齐愣住:?? 韩微神情疑惑:“贵妃娘娘这话是何意?” 王贵妃重重地哼了一声,高耸的胸脯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剧烈起伏:“没想到你竟不要脸至此,做出偷窃这种事。” “这火狐斗篷如此珍贵,是你区区一个婕妤能用的吗?”王贵妃高声质问,将周围逐渐赶来梅园的人都引了过来。 她见着边上围着的人越多,心中越是得意。 昨日在韩微身上吃的亏,今天她都要找回来! 她要让众人、让圣上看看韩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撕开韩微这层虚假的外皮,让众人看看她内心是多么得丑陋至极! “没想到你竟如此贪婪,连这层脸皮子也不要了都要将这斗篷穿出来。”王贵妃冷笑几声,满意地注意到周围人对着韩微身上指指点点。 “贵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德妃将腰间缠绕着的鞭子取下,“你身为贵妃,竟还如此随意污蔑人。” “我?污蔑人?”王贵妃笑了,眼神发冷,“韩微她配吗?” 张淑仪:“贵妃娘娘,请您慎言!” 她着实气得不行,贵妃娘娘这是瞎了眼吗?! 她指着韩微身上的斗篷说道:“这斗篷裁剪得如此合身,是圣上命绣娘专门为韩婕妤所制。” 王贵妃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说,讽笑道:“韩婕妤香囊绣得好,不过是裁剪斗篷的功夫,一晚上也就了事。” 韩微没想到她竟笃定了自己身上这件火狐斗篷是偷的,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若是继续纠缠下去,怕是于皇家颜面有碍。 她平静道:“贵妃娘娘要如何才相信这是圣上赏给嫔妾的?” 王贵妃:“你敢不敢到圣上面前去问?!” 韩微笑了:“这有何不敢。” 她余光瞥到后方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倒是贵妃娘娘,是否肯舍下脸与嫔妾一同前去讨个真相。” “本宫定是要去。”王贵妃不假思索地应下。她要亲眼见着韩微痛哭流涕的样子! “好,”韩微点头,“若是贵妃娘娘污蔑臣妾,那又该如何?《周易》云‘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且有荆轲负荆请罪,磕头认错,贵妃娘娘该如何道歉?” 王贵妃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韩微。她竟不知道韩微还有如此胆大的时候,竟想让她磕头认错? 她咬牙道:“你做梦!圣上这件火狐斗篷是做给本宫的,绝不可能赏给你!” “你脱下来!” 看着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依旧穿在韩微身上,王贵妃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就想伸手亲自解开韩微的斗篷。 韩微面色平静,目光淡淡丝毫不惧。 王贵妃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碰到韩微衣领,她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握住。 力道之大,她疼得当即就变了脸色。 楼傆甩开手,不悦地看了眼韩微,低声问道:“怎么不躲?” 韩微眨巴了几下眼睛,眼中水光粼粼,煞是透亮好看。她眼眶微红,看了眼楼傆才低头,轻声道:“臣妾不知道贵妃娘娘是要做什么。” 她声音软绵绵的,音量又轻,听着像是撒娇一般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楼傆眼中的那点不悦,不知怎么得,竟一下子消失得不见踪影。 王贵妃被甩得跌跌撞撞了走了好几步才稳住,她正欲斥骂,一抬头却看到了楼傆的身影。 她欣喜若狂,顾不得发疼的手腕,赶紧走到楼傆面前,恶人先告状:“圣上,韩婕妤竟敢偷盗火狐斗篷!” 楼傆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这是朕赠与韩婕妤的。” 作者有话说: 更啦~商量个事儿,我想开个防盗,大概比例是40%,24H,应该是不影响大家正常看文的;如果是从V前开始追的、已经看过倒V章节的宝贝们应该也不会受到影响哒! 宝贝们早点休息昂! 59、59 楼傆说得不咸不淡, 话传入王贵妃二中却像是惊天响雷一般,震得她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她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就连德妃与张淑怡也怔愣住,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楼傆。 圣上刚用了“赠”,而不是赏。 这是圣上的随口一说还是……? 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完全不同。 德妃心中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她偏头看了眼韩微, 只见韩微眼中困惑一闪而过,秀气的眉毛轻蹙了一下。 对一个没有心的人动心, 是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 不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韩微先前说的也是赏。 再看韩微这副堪称平静的样子, 与那些受了赏赐的妃嫔们欣喜若狂、恃宠而骄, 且恨不得一直黏住圣上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向韩微的眼里不禁多了几丝崇敬之意。 前世今生的韩微都比她清醒。 王贵妃终于缓过神来, 她抬起手, 指着韩微身上的斗篷, 只觉得手臂分外沉重。 她忍不住再问了一遍:“这火狐斗篷,是圣上您赏给韩婕妤的?” 张淑仪倒是没想这么多,她瞧见王贵妃这副受伤的表情, 就觉着心情舒爽。 她当即忍不住开口道:“圣上已说得如此明确了,娘娘您还听不懂吗?” 王贵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执着地看向楼傆, 却见他面上浮着淡淡不悦, 却并没有反驳张淑仪的话。 王贵妃红着眼睛质问道:“您赏别的不好吗为何赏这个?” 明明, 是她先说想要火狐做斗篷的。 因着样貌出色, 她在伯府中要什么有什么, 姐妹们捡着的都是她挑剩下的。入了宫也是如此, 太后与伯府家关系匪浅,圣上因着王阁老的关系又对她的要求尽数答应。 她本以为重生之后,她应当是会更快地坐上皇后之位,哪知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楼傆面沉如水,语气冷然:“朕做事还要听你的?” 王贵妃身子一颤,周围随行的宫人们听见圣上语气不悦,当即就吓得跪了下去。 重生以来就没有一件顺事儿,各种打击接踵而来。 王贵妃往日若想废了一个人,只需随口吩咐即可。 可如今她身边可用之人一个个被废,今日又见着韩微抢了她东西,心中一时气急,竟全然忘了仪态这回事。 她看着圣上的目光,又感受着身边的指指点点与嘲讽低落的细碎声响,只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剥皮侮辱的人。 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地上,一向嚣张张扬的样子收敛,变得委屈可怜。 “还请圣上息怒,贵妃娘娘从小在其祖父祖母膝下长大,定是最守规矩的,”突然间,一个女声从后方传来,“贵妃娘娘应当是气急了才这般,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韩微循声望去,昨夜新封的楚婉仪从人群中款步而来。 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珠钗满头,妆容浓烈,似是比昨日献舞时更加明艳,却遮掩不住眉眼间令人遐想的疲乏之意。 只是她昨日穿着清凉,今日却厚厚地裹了起来,硬生生将这女子纤细体态变得臃肿了一些。 张淑怡见楚婉仪这副样子,当即低头躲在韩微身后,捂住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了。 韩微能清晰地感觉到张淑怡一个劲颤抖的肩膀,示她小幅度地拍了下张淑怡的手臂意她控制一下。 韩微虽没觉着哪里好笑,但也要被张淑怡给逗笑了。 她垂下眼脸,心中困惑:今早上萤飞还同她说,楚婉仪昨日封位后便入了御帐,直至月明星稀才出的帐子。 看这时间,应当也是受宠才会弄到如此之晚。 楚婉仪今日穿着的是普普通通的宫装,圣上竟忘了给人赏赐吗? 楚婉仪走到王贵妃身边,柔声安慰道:“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您说是吗?” 王贵妃猛得抬头,满心的羞辱和痛苦如被一盆冰水悉数泼走。 她倏然间清醒过来。 王贵妃急声道:“对,对!圣上,臣妾只是一时冲动啊!” 她面上泫然欲泣,带上几分真心实意的伤心难过小跑着上前几步,企图躲进楼傆怀里。“圣上,臣妾并非此意。” 她用帕子捻了捻眼角的泪水:“若非臣妾在乎您,臣妾也不会如此。” 她面带羞愧道:“圣上您问祖父,他是只晓得的,臣妾只对在乎的人急躁。” 贵妃一番话情真意切,眼中含泪,看着着实惹人怜爱,想让人疼惜。 韩微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适,抬头望向楼傆。 听见这话,楼傆眼睛微眯。 他没躲开王贵妃的投怀送抱,反倒是将人揽在怀里,顺着说道:“贵妃性情温顺守礼。” 圣上表情变化虽快,但韩微却注意到楼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凌厉。 圣上心里想着的,似是与做的不同? 德妃见着王贵妃紧紧贴在楼傆怀中,只觉得自己眼都要被这腻歪的动作给刺瞎了。 她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什么,当即开口问道:“圣上既已说出实情,那贵妃娘娘便是错骂了韩婕妤。” 德妃目光如炬,恨不得将王贵妃那娇柔做作的样子烧个干净。她一字一句道:“那便请贵妃娘娘道歉吧。” 王贵妃神色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德妃这贱人竟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道什么歉? 她堂堂贵妃,身处妃位之首,都有责罚后宫妃嫔的权利。 如今不过是错骂了一个低等婕妤几句,韩微配吗? 思量至此,她当即娇着声音,手指在楼傆胸膛上滑动:“圣上,臣妾……” 楼傆抓住她的手指,眼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他虽愿逢场作戏一番,但也由不得人放肆。 王贵妃这才想起他们尚在梅园口,圣上又一向不喜与人多接触,能让她靠在怀中便已经天大的恩宠了。 她只得悻悻收回手。 “贵妃娘娘,”德妃讽笑着说,“您怕不是想逃了这道歉吧?” 楚盈盈将王贵妃的满脸不情愿看在眼里,她眸光闪烁,当即笑着开口:“《左传》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贵妃娘娘品德高洁,守礼知法,怎么会逃呢?” 她扭头看向王贵妃:“贵妃娘娘,您说是吧?” 王贵妃听了这一番吹牛拍马的话,自己也觉着她是个品德高洁,守礼知法的人,当即不由得有些轻浮得意起来。 她堂堂贵妃,根本不屑于跟一个婕妤计较。 再者,她当着圣上的面低头认错,不更显得韩微这人跋扈,斤斤计较。 两厢对比之下,圣上应当更是高看她一眼。 王贵妃心中越想越对,当即离开楼傆,走到韩微面前,昂着头道:“韩婕妤受宠封赏,倒是本宫认错了。” 韩微却不如她心中想的那样,心安理得、态度倨傲地接受她的道歉。 韩微反倒是俯身向她行了礼,摆足了礼貌的态度,柔声道:“贵妃娘娘果真心胸宽广,嫔妾自愧不如。” 贵妃一听这话,又见韩微态度谦逊,当即自得意满起来。 她转身撒娇:“圣上,您都好久没陪臣妾了,臣妾说好回长安后写家书给祖父,好好与他分享一番冀州风土人情的。” 韩婕妤得了火狐斗篷又如何,还不是要对她低头! 楼傆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笑意来,他嘴角上扬道:“过几日朕便带你去冀州城看看。” 王贵妃欣喜若狂:“多谢圣上!” 与圣上同游!她想都不敢想! 自圣上登基以来,从未有人有过这样的机会。 她得意地觑了一眼韩微等人,赶紧随着圣上的脚步往梅园内走去。 德妃被她这眼神气得不行,拿鞭子在空中狠狠甩了几下。 因着怕误伤到韩微,她鞭子甩得很长,不远处灰尘被纷纷扬起,冷风一吹便齐齐往一处吹去。 楚婉仪刚想走上前与韩微说话,嘴巴才张开便被风喂了满嘴的尘土泥沙。“韩婕妤,我……呸呸呸!”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上还会更新哒~(可能会稍微修一点点这章的用词用句啥的,不影响内容发展) 猜猜皇帝宠幸了楚淑怡没? 楼傆冷脸:朕已经在申请进男德班学习了 50、50 德妃不悦地睨了眼灰头土脸的楚婉仪, 毫不留情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可没忘这个人还帮着王贵妃说话。 再想想前世她们几个在楚婉仪入宫后渐渐败落,虽无任何证据证明是楚婉仪做的, 但一点也不妨碍她不喜欢这个人。 她可没忘, 前世她在宫宴上出事时,只有韩微替她说话,楚婉仪可是低着头一句不说。 楚婉仪理着鬓发的动作一顿, 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整句话, 就遭到德妃如此直白的嫌弃。 明明前世,她以同在军中成长经历开口, 俩人相谈甚欢。 德妃甚至将她当作自己唯一说话的朋友。 今生俩人还未相处,德妃竟像是对她已经有了偏见! 楚婉仪抬眸, 目光落在韩微身上。 前世这一年的承德围场冬猎并没有这个韩婕妤的身影, 这一世却有了这个人。 她本应该在冬猎第一日宴席上便给圣上献舞, 被封为婉仪却因为韩婕妤云山茶一事拖到了昨夜。 甚至…… 楚婉仪垂下眼眸, 前世她封位后便侍寝, 荣宠加深, 赏赐无数。 可这一世竟全然不同!她暗暗咬牙,只觉得身上那股子几个时辰熬出来的冷意还在四处游走,即便穿了再多的衣裳都无法抵御。 一路走来, 她见着其他妃嫔欣羡的目光,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苦! 圣上昨日根本没有宠幸她! 她如此疲惫是因为圣上让她跳了一晚上的篝火舞。 想起这个,楚婉仪心中就来气。她自认容貌不俗, 前世圣上也对她夸赞有加, 哪知昨夜圣上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 便让人燃起了篝火, 让她再跳一边。 最先她还以为圣上是迷恋自己的舞姿, 可等到她一遍又一遍地跳、圣上却一杯皆一杯地饮着冷酒, 直至三更篝火熄灭才喊停。 彼时她浑身无力,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精致的妆面已经变得斑驳,浑身冻得瑟瑟发抖,舞衣轻薄而不无法抵御寒冷,她努力抱紧自己却无法感觉到一丝温暖。 而她心心念念的圣上,此时才抚掌朗笑,漫不经心地夸了她几句,让李禄将赏赐给她。 圣上神色清明、毫无醉意,略略扬了下手,这才允诺她离去。 她被冻了一夜,又跳了一夜,身上一摸都跟冰似的。 病了就无法侍寝,昨夜又着实被冻怕了,她今日便多穿了一些。 而她遭受的这一切,似乎都离不开韩微这个女人。 楚婉仪再抬头,先前被风|尘吹的狼狈已全然不见,头上凌乱的发丝也被宫女理好收入发髻中。 她脸上笑容明艳又真诚:“嫔妾来与众位姐姐们问声好,还望姐姐们日后多多照顾。” 张淑仪毫不客气地回话:“只怕我们的照顾之法你无无福消受。” 楚婉仪再能忍,也被这句口无遮拦的话被噎住了。 她倒是忘了,张淑仪这人无知却自信,仗着家里那点臭钱在宫中作威作福。 婉仪位份在淑仪之下、婕妤之上。 韩微自然是不好受她这份礼,得她叫一声姐姐。 她不动声色地移了下脚步,避开楚婉仪的礼。 “婉仪姐姐过谦了,”韩微浅笑着说道,“姐姐昨夜伺候圣上辛苦,可千万要注意身子。严寒冬季最易着凉,切不可穿过多也不可穿过少损伤身体。” 楚婉仪笑嘻嘻掩唇说道:“多谢妹妹关心!能够伺候圣上,是我的福气。” 韩微看着她眼底的青灰浅笑不语,再看她拿着帕子掩唇时露出的白净手腕,韩微便猜到她怕是没真侍寝。 圣上让她侍寝,十次有九次中会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她每日晨起,手腕上都会青一圈。 楚婉仪昨夜舞姿勾人,应当是让圣上把|持不住才是。 楚婉仪见韩微这儿问不出什么来,边上还有两个位份比她高的妃嫔,给人的压力感危机感特别严重。 她心中发怵,面上却丝毫也看不出来:“这儿风大,我便先行一步,姐姐们也要快些入园,听闻赛马马上就要开始了。” 德妃与张淑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言自语,楚婉仪等不到回复,面上也不尴尬,笑了笑便走了。 只不过看这韩微的样子,德妃与张淑仪护着的态度,楚婉仪便知宫中需要留心的,便是这位韩婕妤了。 韩微与王贵妃两人,还是王贵妃更好拿捏。 楚婉仪想起王贵妃欣喜离去的那副蠢样,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明面上她是为了帮王贵妃解围,实则却在暗中在众人这儿坐实了贵妃冲动急躁情绪。 可笑王贵妃还真以为她在帮着说话,竟直接顺着应了下来。 随后她又以夸赞王贵妃的形式,让王贵妃给韩微道歉。 “她应当是在试探,”看着前方楚婉仪离去的背影,韩微略略思忖,便将自己想到的说与德妃与张淑仪听,“她前面说的那几句,表面上是为了王贵妃,实际上却是两面都想做好人。” 德妃与张淑仪皆是真情性之人,弯弯绕绕地想得不多。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但韩微还是想给二人提个醒。 “若是,”韩微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我……” 她后面的“多想”二字还未说完,就被张淑仪给打断了。 张淑仪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微微可真聪明。” 韩微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听见张淑仪的夸赞忍不住红了脸。 “微微你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还想提醒你,楚婉仪那种人两面三刀,做的跟想的完全不一样。”德妃表情严肃,认认真真地警醒。 随后拉着韩微往梅园内走去,她状似无意地,极其顺口地说道:“你可千万别跟她交好。” “对对对,”张淑仪也反应过来,赶紧跟上来,“可别把她当朋友。” 俩人絮絮叨叨,似是在教导第一次外出的幼子该如何小心“人心险恶”一般,直到各自需得在相应位置上坐下,这才停住了念叨。 韩微心中暖流涌动,只觉着这番絮叨比身上的火狐斗篷都要来得暖和。 她在座位上坐下,一抬头便能看见王贵妃倚靠在圣上边上,姿态亲密,满面幸福的笑容。 良妃坐在韩微上方,余光一瞥便看见韩微表情不对。 本与德妃等人有说有笑地进来,怎么看了眼圣上,韩微笑都敛住了? 良妃低头抿了几口热茶,韩微莫不是对圣上上心了? 韩微低下头,借着衣物遮掩,手指轻轻抚摸过身上的玉佩,暗暗忖度。 若是圣上与王贵妃出游,她是否也能寻着机会出去? * 圣上要与王贵妃不日便要一同出游的消息如插了翅膀一般,跑马塞都没结束,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件事。 圣上虽说了要低调出行,不要惊扰当地百姓,但事关天子,再低调,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 韩微等了几日,终于等到圣上与王贵妃一同离开了承德围场。 德妃几人面带忧愁地看向屏风后头,没过一会儿,里面便走出个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清丽美貌的佳人来。 韩微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简单的发髻中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住,若是不看她那张脸,光看这身衣裳,倒真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 德妃上手摸了摸,蹙眉道:“你哪来的这种衣裳?” 张淑仪家境殷实富裕,怎么会有这么粗糙难看的衣裳? 张淑仪掂量了下手中的荷包:“有钱就行咯。” 当他们听到韩微说要出去时,都惊了一跳。 妃嫔若没有圣上应允,是不得私自离宫,同理,在承德围场的她们也不得私自离开。 可她们从未见过态度那么坚定的韩微,想要劝解的话就这样留在了嘴里。 此番事关重大,韩微也是心中思忖纠结了好久才决定将自己要出去一事说给她们听。 若是圣上突然归来,姐姐们骤然发觉她不在,慌乱之下还会想着替她隐瞒,反倒会露出马脚来,最后惹祸上身。 换言之,韩微与她们先商议好,事情也就能徐徐图之。 “微微,你把钱拿着,”张淑仪将荷包塞进韩微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德妃不去看张淑仪这副“我钱多”、“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样子,将手中一个细长条状的小竹截交给韩微:“你记得把那匕首给带上防身,这竹截里装着辣椒水,若是遇到歹人,你别怕,直接朝他眼上倒去。” 韩微失笑,“我就去与人见一面,不会出什么大事。” 那张纸条上将路线写得十分具体,连她从承德围场离去后在那个岔路口转弯都写得一清二楚。 良妃就坐在一旁,冷笑一声:“你就拿这副模样跟着采买的队伍出去?” 她放下茶盏,泼冷水道:“还没走出围场,便会被侍卫拦住。” 德妃与张淑仪俩人面面相觑,韩微若是想随着采买的队伍出去,势必得与那些人打点好,张淑仪虽用了钱,但也得有协理六宫之权的良妃用权威震住,那才能让人真正地闭嘴做事。 “怀菱,”良妃扬手,“给韩婕妤上妆。” “上妆?!”德妃与张淑仪还困惑,却见怀菱打开一个小盒子,从里头拿出不少瓶瓶灌灌,开始在韩微脸上涂抹。 不稍一会儿,韩微脸上便多了好些麻子黑痣,连五官都与先前不太相似,乍一看,竟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样子。 德妃狐疑地看了看坐在一旁老神在在饮茶的良妃,突然想到从前在国子监,她与良妃起冲突时,她只不过是轻轻地一推,第二日良妃便带着淤青的额角来了国子监。 那时良妃身边便是怀菱伺候着,那淤青的额角怕不是怀菱画上的吧?! 怀菱恭敬道:“小主请放心,这妆容碰水后便可消除干净,不会对小主容貌产生影响。” 采买的人已交了货,事不宜迟,韩微将玉佩放入怀中,便跟上队伍中,低着头装作推车的样子,竟顺顺当当地出了承德围场。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还是写姐妹团一起battle坏人写得畅快(捂脸)不过这也是重要的部分,皇帝不会真的跟王贵妃去玩的!下一章就会解释了!大家等得辛苦了,今天这章评论发红包(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不评论该怎么发红包………) 60-70 51、51 今日冀州天色大好, 暖阳高照,似乎将那股子透心凉的冷意都驱散了不少。 王贵妃坐在马车上, 抬眸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圣上, 嘴角的笑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圣上昨夜还批改了一夜奏折,今早却一大早就陪她出来了。 此番心意,是何等用心。 她又抬头看了眼圣上。 她坐在身侧, 阳光从马车窗的罅隙中照射进来, 落在圣上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剑眉星目上也闪着光, 愈发显得人如神工雕琢般俊美。 王贵妃入宫后见到圣上的第一眼,便知自己寻到了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这才将一整颗心都放在了圣上身上。 马车停了下来, 李禄穿着一身富贵人家的总管衣裳, 撩开帘子, 低声说道:“圣上, 贵妃娘娘, 灵宝阁到了。” 灵宝阁乃是冀州珍宝汇聚之地。冀州与友邦三国互通往来,许多宝石瓷器及其各种稀罕物这儿都有。 价格昂贵,进出之人也是非富即贵。 王贵妃眼睛一亮, 当即期待地看向楼傆。 楼傆这才睁眼:“走吧。” 王贵妃被宫女扶着下了马车,直奔珍宝阁而去。 楼傆见她心焦难忍却又得守着礼的样子,便开口说道:“你去自个儿挑选。” 王贵妃得到这一句准备, 行了礼后便欣喜若狂地离开雅间。 雅间的门一关, 楼傆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随即指尖点了点桌面, 不耐道:“人呢?” 房梁上候着的人立即飞身而下, 跪地俯首:“参见圣上。” 只见他身量与楼傆相差无几, 五官面容经过易容,也变得如出一辙。 只要不是贴脸细看,定是察觉不出。 楼傆脱下身上这套碍事的衣服,转身换上一件店内杂役才会穿的普通短打,离开了珍宝阁。 * 韩微随着采买的队伍出了城郊,紧绷的身子才松了下来。 她悄悄地离了队伍,按照纸条写着的路线往西郊杜家村走去。 暖阳虽好,但也有微风吹拂,韩微这才惊觉自己冒了一身冷汗,风一吹冻人得很。 她却无暇顾及此事,良妃与她说,圣上会在日落前归来,时间紧迫,她要赶快赶去杜家村。 好在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多,即便是有几位书生、伙计见着背影身段姣好的韩微,想上来搭话,却在韩微转身见着真容后吓得不轻,连说认错了人。 韩微有些不解,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将她认错? 好在杜家村也不算太远,韩微走了一个时辰便走到了。 只是她入宫之后,走动的次数较少,更别说这般秉着一口气,快步地朝前走。 待寻着更夫的农宅时,她已双腿颤颤,沉重得无法再抬一步。 农院围了一圈半人高的篱笆,发黄的竹竿扎得严严实实,上方缠绕着的藤曼也已经枯萎发黄,只剩下细线般的茎秆。 韩微看了看里头,前院里只有一佝偻着背砍柴的老人家。 她等了一会儿,才等着人转过身来。 透过篱笆的缝隙,韩微见着这老人家正是那夜给她纸条的更夫! 韩微心定了定,这才将被汗水完全湿漉的匕首放回袖袋里。 她从未独自出门过,一路上又有不少人搭话,她心中觉着不安稳,便一只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拿着装有辣椒水的竹截。 她尚未将竹截收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斥骂:“你是谁?怎么鬼鬼祟祟的?” 韩微被吓了一跳,听这声又不是很友善,下意识地便开了竹截口,闭眼朝前泼洒而去。 韩微听得耳边惊呼一声,她忙睁开眼看去,眼前站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子,皱眉恼怒地瞪向她。 他背着背篓,一身白衣上已经沾了点点红色,若不是他躲得及时,沾上辣椒水的便不是他的衣服,而是脸了。 见着这副场景,韩微有些不是所措。 白衣男子五官俊朗,衬上白衣似是一副世外仙人的面貌,一开口却全然不同。 “你是谁?丑成这样还有必要……”他咬牙切齿地说,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却眼尖地看见韩微身前露出的一点点流苏。 有些眼熟。 白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玉佩拿来。” 韩微没想着眼前这人竟知道她身上带着玉佩! 她心脏砰砰直跳,从衣裳内侧取出玉佩,只给人看了一眼便收在了手里。她竭尽全力稳住颤抖的声线:“你是谁?” 白衣男子却不回答,反倒是皱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了她好几眼,嫌弃道:“你是蒋芙的女儿?身骨看着像,这面貌怎么能生得这么让人难以直视呢?” 说完,他便挪开眼去,似是再多看一眼都会减几年阳寿一般。 韩微一愣,这人竟能知晓她娘的闺名? 韩微试探性地开口:“敢问先生,您与我娘是旧相识?” 白衣男子将背篓解下,专心理着里头的草药,不去看韩微一眼:“不然我为何喊你到这儿来。” 韩微心中估摸了下,这位白衣男子瞧着年岁应当比她娘亲要小上好些岁,怕不是祖父收的弟子? “您是我娘的师弟?”韩微上前一步,“您约我来这儿见面是为何?” “师弟?”白衣男子抬起头,表情有些古怪,“为何这样说?” 话刚说完,他又赶紧将视线挪开。 韩微诚实道:“您看着似是及冠不久。”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衣男子放声大笑,这才动了动都快要笑僵的脸,心情大好道:“还算是懂事。” 他说:“只不过,我不是你娘的师弟。你应当喊我师叔祖。” 韩微怔愣:“师叔祖?” 白衣男子笑了一声,说道:“你娘的名字还是我取的。你娘幼时身子不大好,紫芙功效广,我便让你爹给她取了芙字。” 听见这话,韩微心中便信了十成。 娘亲名字的由来,只在闲聊时对她说过,就连济光伯都不知晓她闺名何来。” 韩微服身喊道:“韩微见过师叔祖。” “把你娘的玉佩给我看看。”白衣男子点点头,提起背篓哼着不成调的歌往农院里走去。“进来说话。” 韩微连忙跟上。 还没等她跟着人进屋,白衣男子便忍不住开口道:“你爹是长得得有多难堪,才能生出你这样的来?” 韩微眨了眨眼睛,迷惑不解。 直至白衣男子提及蒋家医术败落至此,竟然自个儿脸上那点麻子都治不好,韩微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那点妆都还没卸。 韩微有些不好意思:“师叔祖,我脸上的……是妆面,遇水则无。” 白衣男子闻言,赶紧让刚走进屋的更夫替他打盆水来。 “把脸洗干净了再同我说话。” 韩微只得先将妆面洗净。 看着脸上逐渐光洁白皙起来的韩微,与蒋芙像了个六成。 白衣男子眼神中的怀疑散去,姿态也比先前更放松了一些。“这样还能算是能入眼。” 哪里是能入眼而已,更夫与其娘子入内,见着韩微真是的样貌,当即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夜天黑,事情又急,更夫只确认了韩微是画像上的那个人,交了纸条就快速离开。 哪知百日里一看,这位贵人竟样貌竟如此的天姿国色!双瞳纯澈带笑,只瞧了一眼便让人沉溺在她眼中的温柔笑意之中,更何况那似神女般精致的面容! 更夫的娘子不会说话,缓过神后,这才对着韩微竖起了双手的大拇指。 韩微接过更夫娘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问道:“师叔祖,您在纸上说有事相告,请问……” “不急。”白衣男子打断她的话,他与蒋芙多年未见,更何况是素未谋面的韩微。样貌可以变,玉佩也可以偷拿,若要他真的相信,将那事全盘说出,韩微还得当着他的面写出蒋氏医学的字样。 白衣男子将背篓交给更夫,交代道:“去拿笔墨纸砚,让这位姑娘写几个字。” 韩微听见这话,便知对方对自己仍抱有怀疑。 也在情理之中,她朝更夫说道:“老人家,麻烦您了。” 更夫却一脸为难:“这……杜大夫,老朽目不识丁,家中怎么会有笔墨纸砚。” 他话音刚落,哑巴娘子赶紧拉住他,指了指隔壁的宅院。 更夫突然间想起,隔壁宅院里原是住了个秀才,进京赶考后便不再归来,只托他多加照看老宅,允他里头的书籍可随意翻看,留下的纸张也拿去用。 他一年洒扫一次,去年扫洒时还见着里头摆了笔墨,也不知能否有用。 更夫欣喜,正要转身离去时,白衣男子突然开口喊住他:“让韩微去拿。” 他要看看,这人会不会担心事情败露,趁机逃离。 韩微面容恬静,平静应下:“请师叔祖稍等。” 宅院就在边上,走过去用不了多久。 她缓步往前,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一直有着一股打量的视线。 宅院内寂静无声,因着近乎一年没打扫了,门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韩微顺着更夫说的方向往书房走去。 可刚走近书房,她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警戒起来。 书房内似乎有什么动静。 声响极轻且一闪而过,她根本听不清楚。 她不敢再大步迈进,反倒是在廊下拣了根掉落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去推门。 门只推开一条极小的缝隙,韩微便觉着有一股凌厉的冷风吹出来,下一秒她手中的树枝便被人拦腰砍断。 若是她用手推门…… 韩微心中一阵后怕,捏紧了手中残留的树枝。 老人家不是说这宅子里久不住人吗? 那刚刚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天尚未黑,韩微却觉着脊背发毛,指尖发冷,她忍不住悄悄地搓了搓手臂。 这书房是进还是不进? 她看了看手中的残枝,心一横,谁说写字只能用笔墨,树枝蘸水也可以在地上写字! 她正欲悄悄后退,却听见屋子里头传来拔剑时剑身晃动的铮鸣声,她吓了一跳,几欲转身就跑。 预想中的剑风并没有刺穿她的身体,反倒是架住她的脖颈。 韩微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冒汗。 锋利的剑刃与她肌肤紧紧接触,只需稍稍用力,她便有可能性命不保。 冰凉的触感带着无处可逃的危机感将韩微包围,她觉着脖间传来一阵刺痛,似是被划破了皮。 韩微状似无法挣扎地垂下手,她咬着牙没说话,怕一开口便暴露自己的惊慌失措,趁了歹人的新。 袖带里的匕首因着她的动作而向下滑了一些,正巧可以让她缩手碰到手柄。 韩微不动声色地紧紧握住匕首。 以剑劫持的人没说一句话,只是将韩微往书房里带去。 书房内昏暗一片,纸糊的窗户关着,透不进多少光亮。 韩微被人押进屋,骤然间从亮处走到暗处,眼前一片漆黑,只得闭眼适应。 她听见前方有人说:“放开她。” 男声低沉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听在韩微耳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韩微睁开眼,心中似有感触般,屏息凝神地循声看去。 哪知仅这一眼,她当即浑身僵住,不寒而栗! 圣上?!圣上怎么会在这?! 作者有话说: 52、52 室内似死一般的静寂, 屋内仅有圣上和两位带刀侍卫。 随着楼傆一声令下,侍卫架在韩微脖子上的剑当即收了回去。 韩微胸脯剧烈起伏, 努力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室内久不见阳光, 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阴寒,韩微本就惧冷,如今身上又穿着不暖, 指尖几乎是瞬间就变得冰凉。 圣上不是同王贵妃一同上街去了市集, 又怎么会在这儿? 韩微紧张得浑身僵硬,似是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和慌乱的呼吸。 书房因久未有人来, 也经年未打扫,人一走动, 门一开空气中便尘埃弥补。 满屋的书籍久久未见阳光, 让这屋子里又多了股霉味。 韩微从未来过这样的地儿, 闻了下鼻间便忍不住泛痒, 却不敢在楼傆面前放肆地将喷嚏打出来。 她忍得辛苦, 眼尾渐渐染红, 眼中那点水色也仿佛多了一些。 楼傆抬眸看了一眼,却没想到看见一个泪眼汪汪的韩微。 他心中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曾经在冰窖里都没哭, 如今竟是被侍卫吓哭的吗? 还是说……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才哭的? 他忍着身上钻心挖骨的疼痛,咬着牙问道:“你来这儿做甚?” “我……臣妾,”韩微乱了呼吸, 匆忙想要解释, 却脑子一片空白。 一呼一吸间, 她竟从这满屋子的灰尘和霉味中闻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韩微抿唇, 反问道:“圣上你受伤了?” 楼傆坐在书桌后面的木椅上, 大半个身子都被阴影遮住, 看不清表情。 韩微这才发现,圣上身上穿着一套布衣百姓的粗布短打,短打有些发皱,甚至有些破败。 圣上哪件衣裳不是绣局精心准备花费上数日数月才能裁制完成,如今这堪称破烂的衣服,竟穿在了圣上身上。 鼻息间的血腥味愈加浓郁,韩微蹙眉看着坐在书桌后的圣上,光线虽暗,却能依稀间看到圣上苍白的面色。 圣上身中炙火毒,终年体温高于常人,内火外延,怎么会出现这样孱弱的面色? 韩微猛然想起,方才圣上说的那句话也不似往日那般铿锵有力。 虽政务繁忙,但韩微每次见着圣上,都觉着他通体尊贵,满身威仪,似是有办不完的事儿,花不完的力气。 圣上每夜忙到深夜,第二日天未亮便神采奕奕地起身去上早朝。 又怎么会有这般虚弱的声音? 先前迅速的开门关门将冷风吹入屋内,楼傆头上发丝凌乱,往日由宫人束得端正的发束已经不成样子,不少散乱的长发被冷汗打湿,贴在楼傆脸侧。 他坐的姿势乍一看与平日里相差无几,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不怒自威,一举一动间皆是天家威仪。 似是注意到韩微看过来的视线,他阖下双眸,剑眉拧在一处。 像是苦苦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不悦韩微试探的目光。 韩微却对他的反应置若未见。 她见着圣上紧抿的嘴唇血色尽失,变得干枯而苍白。 虽靠坐着,但脊背却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些,整个人只骤缩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可就是这一瞬间,韩微发现楼傆胸膛的起伏趋于平静,似是呼吸都有些困难。 肩膀上,隐藏在阴影下的短打有一处色泽加深。 韩微心中那点忐忑已然消失不见,她定下心,攥紧了湿漉的手心,迈脚上前了一步。 刚收起刀侯在一旁的侍卫浑身紧绷,手紧紧握住剑柄,准备着随时拔剑,却思及圣上刚刚冷声命他放人,他又不敢再轻举妄动。 俩人距离近了一些,刺鼻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郁。 果真受伤了。 只是这粗布染血的颜色……韩微心尖一颤。 圣上不仅受伤……甚至是中毒了? 从破损的布料、肩头下浅红的窄布来看,圣上的伤口已及时被妥善处理,然而不知为何,伤口却源源不断地渗着血,将那滇红的窄布变得深红。 如果再不止血,圣上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昏迷,气阴亏虚而致阴竭阳脱,生命垂危! 韩微脑海中瞬间浮现师叔祖整理背篓时,里头新采的药材,其中便有一味药名为仙鹤草,可挤出茎叶汁水于伤口之上,快速止血。 “圣上请稍候。”韩微来不及多想,只匆匆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跑去。 侍卫的剑身尚未出鞘,楼傆便低声警示道:“收回去。” 侍卫手上动作停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韩微跑出屋子。 他眼中愤怒之意骤起,正欲开口,却见楼傆头微微后仰,沉默不语。 侍卫低头,将话给憋了回去。 可心中那股气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虽不知韩婕妤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她身为后宫中人,竟见到圣上受伤后只说了寥寥几字,甚至连一句关怀都没有就转身离去。 这一跑,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侍卫捏拳,贵妃娘娘都不愿意救圣上,更别说是区区一个婕妤了。 女人果真是心狠薄情! 今日圣上离开珍宝阁后,便径直去了兰若寺祭拜。 兰若寺后山清冷,荒无人烟,仅有主持知晓圣上在此为人立了往生牌位。 他们二人自圣上封王后便跟了圣上,年年护卫圣上来此祭拜,不想这次竟出了问题。 二人侯在门口,等反应过来冲进去的时候,漫天箭雨已朝向圣上飞速而去。 慈悲怜悯的佛像咧嘴笑着,口中却吐出一支又一支锐利淬毒的箭来。 圣上反应及时,以蒲团为盾,内力化风,将剑雨一一击落。 侍卫用剑将剑雨全部拦截,见佛口不再吐箭,他便以为危机已除,心中一松。 二人正欲护着圣上离去,哪知刚转身,便见一只穿云箭破空而入。 庙宇薄弱的窗纸根本无法抵挡尖锐的箭尖,风驰电掣的长箭直奔圣上心脏而去。 若不是圣上躲闪及时,那支箭刺入的便是圣上的心脏。 屋外空无一人,势必是早有的埋伏! 箭刚入身,圣上便单手握箭羽,面不改色地将箭给拔了出来。 鲜血潺潺涌出,色泽却由鲜红逐渐变成暗红。 若一直留在寺中,怕是会有更多的埋伏等着他们。 他护着圣上下了山,妥善安置后便私自离去寻了贵妃娘娘,请她回去寻杨贤过来。 哪知入了珍宝阁,竟需得过了层层关卡,才能见着珠帘后的贵妃。 王贵妃正挑选得起劲,突然听闻有侍卫求见,大好的心情被打断,面上不愉。 她坐在珠帘后头,手中把玩着玉镯,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不屑地觑了一眼侍卫手中的牌子,便转身离去。“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 圣上好端端地坐在雅间等她,这人不过是一个低等侍卫,根本不配同她说话,平白扰了她兴致。 侍卫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信物尚未拿出,就被赶了出去。 圣上知晓此事后,竟似一丝都不意外,只嘴唇微勾,凉薄地轻笑了几声。 楼傆声音十分平静:“不用白费力气。” 箭尖入身的那一刻,他便知这箭上的毒不简单。 拔箭不久,他身上就开始忽冷忽热,又似万条小虫顺着血脉四处奔走啃咬。 疼痛从心脏发出,传至四肢百骸,默不作声地吞噬着他的意识。 他能明显得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流失,躲进此处后竟连呼吸都觉着疲累。 “还请圣上允臣将杨太医带过来。”侍卫跪地请求,圣上伤势惨重,失血过多,若是再强行走动,定会加重伤势。 只要圣上应允,不管何种方法,他们都会将杨太医带来。 楼傆合眼,神色看不出异常,他淡声道:“不用,此毒无解。” 身上的炙火毒本就是世间奇毒,杨贤身为太医院院正,也只知听说过此毒,却不知晓如何解毒。 如今两毒在身,除非东陵医圣立刻出现,否则他药石无医。 可暗部寻了多年,其他医者大夫皆寻到,将人带回长安城。独独东陵医圣行踪飘渺,每每寻着蛛丝马迹去找人时,却只见到人去楼空。 楼傆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心中倒也不慎诧异。 他闭目思索着后事,却没预见韩微会出现在此地。 * 韩微匆忙跑回农宅,一步未停。 那白衣男子若是她师叔祖,那便是外祖父的同门,外祖医术高超,师叔祖医术应当也查不到哪儿去。 不管怎么说,总比她只看了几本书,纸上谈兵的要好。 韩微心中焦急,也顾不得酸软的膝腿,快步跑回农宅。 白衣男子正闲适地坐在屋内,一边用着茶,一边怀抱着背篓小心翼翼地拣药分类。 一抬头,他就见韩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急得小脸都白了不少。 他放下茶水,慢条斯理道:“急什么,我说了等你写字便会等你写字。” 韩微从未这般跑过,身上累得厉害,就连喉间都干得作呕,几欲说不出话来。 “师叔祖,借草药一用。”她努力吞咽了几口,顾不得什么规矩尊卑,拿了草药便往外跑去。 虽只相处没多久,韩微却注意到师叔祖对背篓中的草药格外上心。 依师叔祖的性子,她若是低眉顺眼、礼节俱齐地向他求助,说不定要磨上好久。 如今豁出去脸皮子拿了这药,师叔祖定会追上来。 侍卫看着神色淡然的圣上,满心焦急。 谁知“稍侯”是等多久? 韩婕妤这么久都没来,定是不会来了。 他正欲违反圣意出门寻杨院正,却见门被人从外推开。 韩微攥紧了手上的草药,小脸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变得苍白,衣衫也也有些乱了。 她一贯怕冷,冬日里也不怎么出汗,此刻额角却沁出一颗颗汗珠。 午后的阳光从外倾泻而入,洒入满室光辉。 韩微深深呼了口气,这才往屋内快步走去。 楼傆掀起眼眸,便看到韩微踏着光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静静地看着韩微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周身折磨人的疼痛似在这一刻消散。 楼傆起伏平缓的胸膛,在此刻又开始了跳动。 作者有话说: 呜呜更辣!明天也会更哒!我没想到我这章从七点半写到了现在…… 本章给辛苦等更的宝贝们发红包昂~ 53、53 侍卫根本没想到韩婕妤竟还会回来! 韩婕妤甚至都没来得及平缓呼吸, 便去了圣上跟前。 看着韩婕妤沉静忙碌的身影,侍卫二人皆又惊又喜。 后宫之人重权逐利, 心早就被阴谋诡计给浸黑了。 先皇在世时, 妃嫔为了身后母族,使出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争宠、害人,他跟在身上身边也见得多听得多了, 自然是对妃嫔有了刻板的印象。 如今这印象却被韩婕妤给打破了。 韩婕妤平日里对圣上也不甚多热情, 享有这些年圣宠、一直将圣上放在嘴上的贵妃都如此冷漠,没想到韩婕妤竟能在离去后又回来! 因着怕草药掉了, 韩微攥得很紧。 入宫这段时日以来,她不需要再侍奉大夫人, 平日里也就简单做些糕点, 又有萤飞朝雨服侍着, 手自然而然得得就被养得娇嫩了不少。 因着还没被挑拣干净, 仙鹤草茎叶虬结在一起。 仙鹤草叶形如鹤喙, 边缘如尖锐的利齿。 将手中草药松开, 放在桌案上,韩微才觉着手中有些刺痛。 叶缘上已沾染上了点滴血迹。 好在书房光线昏暗,不易察觉。 她无暇顾及自己, 一抬头见圣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韩微略一思忖,便猜圣上是在疑心这味药是何作用。 韩微从未见过这般脆弱面色的圣上,心中一软, 柔声解释道:“此乃仙鹤草, 茎叶汁水有收敛止血的功效。” 她一边解释, 一边快速挑拣。 光用手来挤压汁水会浪费很多, 桌案上的纸张已经发黄变旧, 写几个字还勉强可以。 若是用来挤压汁水, 定会破损得厉害。 再者纸张上布满灰尘,着实不适合。 韩微四处看了看,最后盯住了自己的衣摆。衣裳是新做的,总归是干净些。 粗木麻衣,应当是比较好撕开的吧? 她低头,手拽紧了衣摆左右,用力一扯——预想中的撕拉声根本没有出现。 她不信邪,又努力试了一次。可她实在是有些高估自己的力气,别说是撕拉声了,布料甚至都没变形,只是十分给面子地变得皱巴巴。 楼傆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农民需要时常劳作,身上穿的粗木麻衣又怎么可能一撕就破? 止血只能治标不治本,且他症结所在是身上的剧毒。 但见韩微凝着小脸,认真为他忙碌的样子,楼傆心中突然觉得轻松起来。 如今再去质问韩微是如何离了承德围场,又是如何到此地已没必要。 他淡淡地看了眼边上的侍卫。 侍卫当即迅速熟练地扯落身上的布料,递给韩微。 时间不过一瞬。 “……”韩微接过,“多谢。” 箭伤在楼傆肩上,韩微一心想着快些止血,当即也没多想,她站在楼傆边上,伸手便是去解楼傆衣襟。 一旁两个侍卫看着都惊了,想上前又觉着不好上前。 楼傆也没想到,韩微竟没有吩咐侍卫前来上药,反倒是自己动上手了。 楼傆穿得并不多,解开外衣后便是里头的亵衣。直至韩微扯开他亵衣衣领的那一瞬,他才伸手抓住韩微的手。 女子的手柔若无骨,又因着先前跑了一段时间,抓在手里软绵绵又暖呼呼的,让身子越来越冷的楼傆有些舍不得放手。 他喉间发紧,掀眸望进韩微的眼里,低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低沉暗哑,眼眸漆黑如墨,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人只稍看上一眼,便会被掠夺走全部心神。 韩微心中莫名多了中异样的紧张之情。 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耳尖也忍不住发红,她沉静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回道:“圣上,汁水只有滴落在伤口处才能止血。” 她说的有理有据,楼傆也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过激,当即将手松开,只盯着韩微看。 身上始终落着三道视线,明明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应急的事,可不知道为何,韩微扯开亵衣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心里不知道怎么得竟有些心虚。 韩微猛然间想起,这是她第二次扒开圣上的衣服。 那时的圣上穿着绣龙金丝的黑衣,高高在上睥睨众人,拿捏她的命,在圣上眼中仿若就跟拿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如今,不过几月,她手中竟握着圣上的性命。 韩微极力控制,才让自己因压力而颤抖的手稳住,别浪费汁水。 依着出血印迹来看,圣上的伤口在心口外侧三寸。 韩微本以为可能会是剑刺伤,哪知道拉开亵衣后,看着那形状可怖,血肉外翻的伤口,心脏骤缩。 这该有多疼。 伤口被草草处理过,比最开始的样子要好上很多。 但看着依旧骇人。 也不知圣上中了什么毒,如此重的伤势,圣上竟只是微微蹙眉?! 若换成是她,定是要痛晕过去。 室内光线昏暗,依照侍卫们警觉防备的态度,让他们开门透光着实有些不太可能。为了别浪费药,韩微只得低下身子,凑近了上药。 楼傆眼皮子愈来愈重,朝外涌动的血流速度逐渐变慢,他的思绪也渐渐变得空白,脑袋昏昏沉沉,似是下一秒就能失去意识。 就在他要陷入黑暗之前,身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楼傆出于本能,一把攥住韩微手腕。 他睁开眼,视线恍惚了好久,才看见距离自己极近的韩微。 圣上的力道不重,并不影响她上药。 韩微自觉地解释道:“先前的血流有些已经凝固,伤口有些不太好找。” 她声音轻柔,似一片羽毛轻轻抚过楼傆的心脏。 近距离的五官看着精致地过分,似是为了让楼傆相信,她还抬眸看了眼楼傆。 美人眸里满是似水温柔,楼傆那一瞬间竟有了想要沉溺其中的荒唐想法。 他哑着声开口,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圣上声音很轻,轻到韩微都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在此般非人痛苦之下,圣上竟还注意到她的伤口吗? 意识到这一点,韩微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涌动。 脖子上只被侍卫的剑划出了一道小口子,来回奔波间已经结痂了。 若楼傆不提起,韩微都要忘了这件事。 “不碍事。”韩微温柔地笑了笑,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韩微软软的声音钻入楼傆的耳朵,他静静地听着,见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了。 楼傆恍惚地看着韩微的脸,手无力地垂下。 他闭上双眼,脸色明显比之前更苍白。 脑海中很多画面蜂拥而来,似有黄沙漫天下的策马御敌,又有冰天雪地中,幼年时的他独自一人恐慌无望地朝尸体走去。 一幕幕似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快速转过,最后停留的,是他母亲站在风月湖边,面无表情地看他在水中四处挣扎,说出口的话比浸了碎冰的湖水还要冰冷:“能帮本宫扳倒静妃,你也算是死得价值。” 湖水淹没他的口鼻,强烈地窒息感令他浑身疼痛,却让他思绪格外清晰。 原来他自从出生以来就渴求的母爱是如此丑陋。 他拼了命地往上游,钻出水面的那一刻,却看到母亲娇弱地在父皇怀中哭泣。 他看见父皇诧异的眼神,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楼傆心中想要争辩的话顿时没了说出口的欲望。 楼傆独自一人沉默地上了岸,却不知道怎么得,扭头一看,看见的竟是蹲在草丛中的韩微。 韩微仰着小脸,冲他笑弯了眼,指着天边温柔道:“看,是不是很美?” 他顺着韩微指的方向看去,天边皆是星星点点的流萤,将漆黑的夜幕照亮,让他冰冷的身体也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直到仙鹤草再也挤不出汁水,韩微这才将手松开。 因着一个姿势用力久了,她手指僵硬,一动便传来一阵阵钝痛, 她试了试,想将手从圣上手中抽出,却不想圣上力道出奇地大,她只挣了一下,非但没有挣脱,反倒是让圣上抓得更紧了。 韩微无法,只得让楼傆牢牢抓着。 见圣上已经精神不济,韩微不禁着急,师叔祖怎么还没过来? 难道是她想岔了?师叔祖并不在乎这一点仙鹤草? 韩微暗自懊恼,这要是因此她的判断偏差,误了圣上病情该如何是好。 她着急地出声,想喊侍卫帮她一把:“两位……” 哪知她话刚开了个口,两个侍卫神色一凛,快速地将剑拔出。 可下一秒,两颗石子便打到了二人的手腕上。 可剑身的光只亮出了一瞬间,剑又跌回了剑鞘之中。 门被人随意推开,侍卫们齐齐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着天青色衣衫男子依靠在门框之上。 男子双手抱臂,看了眼屋里的情形,幸灾乐祸道:“哟,屋里要多个死人了啊。” 韩微没想到,师叔祖竟还是换了身衣裳才追了过来。 她焦急出声:“师叔祖,还请您救救他!” 男子拍了拍手,乐道:“你倒是说对了,我看他这快死的样子,只有我才能救得了。” 侍卫见他态度如此猖狂自傲,对圣上一丝敬畏也无,当即呵斥道:“大放厥词!我们爷身上的毒,唯有东陵医圣才能救治!” 圣上乔装打扮,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们自然是不能随口说出圣上身份。 男子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看着侍卫的眼神十分纠结。 “啧,”他摇了摇头,“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回骂你了。” 他朝韩微抬了抬下颌:“凭什么让我救他。” 仙鹤草一般人只用于晒干入药,用作安神助眠。唯有他师傅教过他与师兄,仙鹤草茎叶的汁水有止血的奇效。 当下医术传授需得拜师,经过重重考验入门后才可学得一家经典。 韩微年纪不大,且尚未拜过师,却能知道仙鹤草此般用法。 他便知韩微定是蒋家后人。 他眼神在韩微和楼傆紧紧交握的手上游离,啧啧两声:“你们什么关系?” 这丫头不是入了后宫吗?怎么竟与这男子拉拉扯扯的。 看着她着急的小模样,俩人关系像是不一样。 “他是我……”韩微表情一滞,脑子飞速转了几圈,最后蹦出两个字来:“义兄。” 两个侍卫当场就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反驳。 “义兄?”男子目光落在俩人手上,调笑问:“他怕不是你的情郎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有一颗双更的心……(被打) 54、54 隆冬下的夜幕总是来得早些, 似是午时刚过没多久,天色已经墨黑一片。 冬日夜凉, 也没什么人出去串门唠嗑。 袅袅炊烟的散入天边, 家家户户皆亮起来灯,在昏黄的烛光下用着晚膳。 唯有村子最边上一户农宅里,烛光亮如白昼, 即便是入夜了也炊烟不断, 厨房里热气蒸腾,柴火劈里啪啦的声音透过木窗传了出来。 韩微从厨房里端了水盆, 谢过哑巴婆婆后便转身离去。 “啊——啊!”哑巴婆婆却放下手中的活,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韩微尚未出声询问, 手中的木盆便被哑巴婆婆抢了过去。 似是怕韩微误会, 哑巴婆婆一个劲地张着嘴巴啊啊说话, 又看了看韩微带着细小伤口的手, 不断摇着头。 韩微试探性地问:“婆婆您想帮我端过去?” 哑巴婆婆盯着韩微看, 用力点了点头。 还没等韩微回答, 她当即把韩微的问句听成了肯定,端着木盆快速往西侧屋子里走去。 韩微没想到婆婆年纪大了,还佝偻着背, 竟有这样好的力气。 西侧屋子里灯火通明,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见是韩微, 才将手中的剑放下, 让人进来。 韩微推门进去, 屋里头浓郁的药味便扑鼻而来。 青衣男子正弯着腰, 将楼傆身上的银针一一拔除。 她快步上前, 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师叔祖, s……他如何了?” “圣上”二字将要脱口,就被她给收了回去。 “死不了。”杜泽将银针收好,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随口回了一句。 韩微行至床边,楼傆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下午如死人般的青灰要好得多。 他□□着上身躺在床上,被子只被人十分随意地扔在了他身上,连小腹都没遮盖住。 韩微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一时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去看,只得硬着头皮快速地替楼傆盖好被子。 即便是这样躺着,依旧能看出楼傆身上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好看。 他胸口的伤已处理干净,用干净整洁的纱布给包裹了起来,纱布几乎将他大半个胸膛都遮掩住。 伤口已不再流血,他神色看着也平静了很多。 捻好被角,韩微这才惊觉自己刚竟紧张地忘了呼吸。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缓了缓。 青衣男子自顾自倒了杯茶,觑了眼韩微,坐在桌边摇头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哑巴婆婆视线落在韩微身上,眼神温柔却又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她屈膝向杜泽服了服身子,得到首肯后便默默出门出了。 韩微转身走至桌边,替杜泽斟了杯茶,双手奉上:“多谢师叔祖出手相救。” 她没想到,自己的师叔祖竟然就是名满大乾朝的东陵医圣杜泽。 传言东陵医生有着活死人的本事,每每皆能起死回生,世人闻之事迹,无不震惊。 杜泽哼哼两声,这才接过茶盏:“这还像点样子。” 他用了两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也是运气好,有你为他相求。若是换做旁人,我才不管他死活。” 炙火毒本就是世间奇毒,他游历这么多年,中此毒者不过见了两个。 炙火毒毒性霸道,绝不能与其他毒并存。 两毒交战之下,毒性加剧,中毒之人不会立刻死去,反倒会经过整整三个时辰的非人的痛苦后才会意识丧失,在疼痛中死去。 若非他早年前在东陵游历时碰见过此毒,且为此花费了数月时间研究如何解毒,这男子今日必死无疑。 韩微看了眼依旧昏迷的楼傆,低声问道:“师叔祖,他还要昏睡多久才会醒来?” 她与德妃等人说好,天黑前必定回去,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杜泽:“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两日,这得看人。” 韩微有些苦恼,圣上若是长久在外,怕是会有些麻烦。 今日来本想问外祖父的事情,哪知竟出了这档子事。 杜泽偏头看了眼出神的韩微,问道:“想什么呢?” 他放下茶盏,随意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如今人已没事,接下来一月换药清余毒即可。不过………” 他勾唇笑道:“你这胆子倒也是大,入宫后竟还敢找小情郎。” 那三个字一出,韩微脸便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她若坚持她与圣上之间只是清白的义兄妹关系,师叔祖定不会相信,更会因为她的不够坦诚而不救人。 韩微无法,这才大着胆子,将圣上认作了自己的……情郎。 师叔祖与外祖有同门情谊,又十分珍重娘亲的玉佩,想来看在外祖父和娘亲的面子上,也会应下自己的请求。 她脸色微红,声音里带了点娇羞之意:“师叔祖可别笑话我了。” 杜泽正色:“我夸你呢!有魄力,这点像我。”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们身份悬殊,一个宫中妃嫔,一个不过是店中打杂的,根本不可能。你确定要救这个人?倒不如趁此机会断了你的念想,人死灯灭,再无瓜葛。” “不不,”韩微着急出声,“他不能死。” 注意到杜泽怀疑的眼光,韩微低下头,装作一副情深难抑的样子:“我……我辈子非他不可。” 二人说着话,没人注意到楼傆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动了动,又不知道听见了哪句话,手指猛得颤动了一下,转而又凝住不动。 作者有话说: 先来一点,明天再多更一点 85、85 这位小情郎可是与皇家之人?” 韩微神色微僵。 杜泽闻言都气笑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 说短却也能活个几十年。你确定这几十年都要跟他偷摸好着?” 他勾唇笑道,语气里是明晃晃的讽刺:“我猜你们俩年头到年尾也见不了几回, 见不着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既如此, 何不早些剪断这关系。” 韩微欲哭无泪,师叔祖为何如此执着于让她与圣上断了。 这是她说能断就能断的吗? 她刚扯下这谎,又有非圆不可的理由, 当下只得逼着自己假话真说。 韩微心中斟酌两句, 抬眸看向杜泽说道:“可见面一事于我而言便已经是最大的喜悦了。我在等候他的时日里,因着这一份对于见面的期待, 心中便能时时刻刻欣喜雀跃着。等着将我所见的鸟语花香、冬日暖阳与他共享,这便足够了。” 她语气格外认真, 杜泽愣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顿了顿, 末了偏开头, 吐出两个字:“痴儿!” 韩微浅笑:“我娘说, 世人但凡陷入情爱的, 皆是痴儿。” “只是有人痴得喜悦, 有人痴得苦涩,”韩微说,“酸甜苦辣各不相同罢了。” 杜泽神色有一瞬间恍惚, 盯着桌上的茶盏良久。 久到韩微都以为他不会再追问自己时,突然听见他又喊了声:“丫头。” 韩微心复而又吊了起来。 杜泽沉着张脸,神情是韩微从未见过严肃:“你娘跟你说过我什么吗?” 韩微没想到他问的竟是娘亲的事儿, 心中一松。 她没多想, 略一思忖便乖乖答道:“娘亲说你教她识字很严厉。” “什么?”杜泽额角突突起跳, 脸上表情也跟着裂开。 韩微以为他是没听清, 又实诚地重复了一边, 紧跟着又补了一句:“娘亲说师叔祖您板起脸的样子常常凶哭她。” 她小时候, 顽皮不爱写字,静不下来,娘亲就总是拿师叔祖来吓人。 印象里她总以为师叔祖是个满脸凶相,虎背熊腰的老头,哪知竟是眼前这人。 光看相貌,非但不能止小儿夜啼,反倒是能令少女怀春。 韩微顿了顿,见杜泽没说话,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杜泽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冷声道:“假的!”他那些年偷买的糖葫芦看到都是喂了野猫了! 韩微悄悄看了他一眼,觉着娘亲说的话真对。 杜泽见她这副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气得当场就要拂袖离去。 可刚打开门,就见老更夫站在门口,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对杜泽敬道:“杜大夫,药材我都分好了,您可要去看一眼?” 杜泽闻言,转身对韩微喊了一句:“你也过来。” 韩微看了眼屋内躺着的楼傆,再见门口两个侍卫一板一眼地守着,便点头跟着去了。 只是弯弯绕绕地走了一会儿,韩微却发现他们一行人去的地方并不是白日里晒草药的地方,反倒是后院的一处柴房。 说是柴房,却也被打扫得干净整洁。 哑巴婆婆早早便在柴房内等着了,见着杜泽带着韩微过来,她眼眶一热,当即颤巍着双腿跪了下去。 韩微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服,可哑巴婆婆却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就连老更夫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朝韩微一个劲地磕头。 韩微:“老人家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力气小,俩人态度又坚决,根本扶不起。 她赶紧求助地看向杜泽。 杜泽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地看了好一会儿,见韩微急的都要跟着跪下了,这才出声道:“起来吧,像什么样子。” 他话音落下,老更夫与哑巴婆婆身形一僵,却也不敢说什么,抹抹眼泪便互相扶着站了起来。 “说吧。”杜泽在木凳上坐下,又扔了把椅子给韩微,让她坐下。 韩微看了看这情形,心中隐隐有着种预感:“是与我外祖有关吗?” 杜泽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坐下,我看他们又要跪下了。” 见韩微在椅子上坐下了,老更夫这才低着头,面容羞愧,哽咽着开口道:“我与这婆子,对不起蒋大夫。” “当年我们替邺城王家做事,也不做什么,做的仅有一事,便是押送红升丹去各地。” “有律法在,老百姓哪敢再去制红升丹。当年的大乾朝,唯有邺城王家拥有那些奇珍草药,哪管朝廷禁或是不禁。” “若不是我们夫妻当年运送红升丹来长安,也不会让蒋大夫遭奸人陷害!”老更夫哽咽,粗哑的嗓音里满是愧疚,“当年来了长安后,老婆子便染了风寒,病情凶险至极,各处医馆都不愿收治,唯有蒋大夫妙手仁心。可谁知……谁知病好的第二天,蒋大夫竟就被人诬陷入了狱!” 二人躲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医馆内搜出大量违反律法的红升丹,这才如同被天雷当头一击。 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被自己间接连累。 这番打击不可谓不打。夫妻二人虽运送着毒性极大的红升丹,但这也是生活所迫,心中仍能分得清善恶是非。 此事一出,二人也不想再去当这间接杀|人|犯,便辞了此活。 哪知还没走出王家商铺几步,他们就遭到了追杀。 王家人心狠手辣,杀手追了他们一路。 夫妻二人狼狈地逃了一路,若不是杜泽出手,二人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老婆婆的嗓子便是那时中毒哑了的。 老更夫|夫妻二人说着说着便跪了下去,韩微起身避开了他们,却不再如先前一般将二人扶起。 他们应当跪拜的不是她,而是外祖父母,是因此而家破人亡、被迫嫁入济广伯府的娘亲。 韩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所以,如今是已寻得栽赃之人了吗?” “没错,”杜泽点头,“当年长安城内新开了一家‘仁同医馆’,与蒋氏医馆间隔不过半条街。仁同医馆的东家不会医术,看诊坐诊的皆是新招来的大夫。” 他语气发冷:“而那位东家,是王家大夫人的表亲。” 有着这层关系在,想到手红升丹,不过是提一嘴的事儿。 韩微心中一紧,不知怎么得,竟突然想到曾有一次去舒仁宫与良妃说话时,良妃曾与她说过宫中妃嫔母家。 王贵妃的父亲长宁伯,似有一胞弟去了邺城从商,当时那人决定一下,便遭到了长安城中众多世家贵族的嫌弃。 就连长宁伯都劝了许久,只可惜其胞弟心意已决,兄弟俩闹了不愉快,就此断了联系。 这念头在脑子中起来,便怎么也消不下去。 如若长宁伯果真与其胞弟恩断义绝,几十年不联系,那其胞弟又为何要将大量的红升丹运往长安,甚至是为此开了条路。 只是不知道邺城王家,是否真的就是长宁伯的胞弟。 韩微问道:“你们可知邺城王家的当家老爷叫什么名字?” 老更夫点头如捣蒜:“我知道,叫王弘德。” 韩微默默将名字记下,待回去见着良妃后再问。 杜泽见韩微神思深重,当即又说道:“今日约你到此,一是见你一面,让你知道还有个师叔祖在;二是为了让你知晓此事,让你外祖父在你心中留个清白印象。 韩微摇头:“娘亲从未信过外祖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信。” 杜泽神情莫测,眼眸却沉了下来:“所以你娘果真是与你父亲真心相爱才甘愿为妾的?” 蒋氏医馆出事时,他回了趟师门,哪知再回来得到的便是蒋家家破人亡,蒋芙入伯府为妾的消息。 “不是。”韩微出声果断,神情落寞,“娘亲说当时外祖在牢中染上重病,外祖母也心神大伤。娘亲本以为……” 本以为入府为妾就能救人,哪知非但没将人救起来,反倒是误了一生,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韩微话音刚落,桌面上的几个茶盏便齐齐碎裂开来,碎瓷片炸落一地,吓了她一跳。 杜泽咬牙切齿道:“该死。” 他拳头捏得很紧,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韩微眉头微蹙,观察了下他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道他这二字是在骂谁。 杜泽淡淡地看了眼老更夫。 老更夫当即拉着哑巴婆婆,借口有事先出去了。 柴房的门被关上后,杜泽这才问道:“你那位小情郎,可是皇亲国戚?” 别以为那男子穿个打杂的衣服,他就会天真地以为真是个店内打杂的。 谁见过哪个打杂的人会有贴身侍卫的? 他语气认真:“如若你听过东陵医圣这个称呼,那定也知晓我从不救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皆虚伪假面,喜欢守着面子上的那点光鲜,实际上暗地里却比池底淤泥还要脏污。” 他咬牙道:“我最厌恶那些人。” 这段时日朝廷之人一直在寻他,他躲去崖州,却不想在那儿竟碰见曾经的济广伯,这才知晓韩微竟入了宫。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长安一趟。 他本以为,济广伯将心心念念的人迎入府中,定会好好相待。哪知人年纪轻轻地就去了,连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被逼着入了宫。 即便是将济广伯揍得鼻青脸肿也难解他心头之恨,故而离去前,他给人下了毒,神情会日渐恍惚,只会是当成崖州生活清苦,曾经的伯爷难以忍受,精神不济而已。 如今听了韩微的话,他才觉得自己那毒着实是下得轻了。 他应当让济广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微心脏突地一跳,紧张地咽了咽,脑子转得飞快:“正想与师叔祖您说,他为了押镖方便,才会经常假扮成他人。” 杜泽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她离去:“既如此,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韩微面上表情淡然,实则背上冷汗涔涔。 杜泽若是再多看她一会儿,她便要败下阵来了。 杜泽看着紧缩的房门,忽地沉沉叹了口气。 这丫头紧张成那样,难道以为能骗得过他? 罢了。 * 农家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些。 昨日事情发生得太多,韩微心绪难定,想了大半夜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哪知道天还只是蒙蒙亮,就被高亢响亮、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给吵醒了。 走出房门时,哑巴婆婆已经起身,正朝她房门走来,见她醒了当即喜上眉梢。 她走到韩微面前,服了服身子,这才示意了下手中的木盘。 韩微本想避开她的礼,却因着自己刚睡醒,反应有些迟钝,再回神,哑巴婆婆已经行完礼了。 木盘上放着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郁苦涩草药味的凝膏,边上留了张纸条。 纸上字体龙飞凤舞,缺笔少划:“自己情郎,自己换药。” 韩微怔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赶紧将纸条给收了起来。 她还是不能直视“情郎”二字。 “谢过婆婆。” 韩微端着木盘往西侧屋子走去,屋门口站着一步都不肯挪的两个侍卫今日却不见踪影。 韩微还以为是圣上醒了,侍卫去了屋内。 她敲了敲门,却不见人来开门。 她等了等,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的光并不是很亮,韩微剪了灯芯,又换上烛油,这才将灯罩罩上。 圣上余毒未清,师叔祖说前三日需一日三次地换药,总是亮堂些,才好换药。 楼傆闭眼躺在床上,睡着的姿势如同昨日,丝毫未变,就连被角都未起一丝皱褶。 “圣上。”韩微凑近楼傆耳边,轻声喊了几遍。 圣上却依旧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韩微心中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圣上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昨日还有侍卫可以帮忙,今日那二人不知去了哪里,韩微又不好喊哑巴婆婆或者老更夫过来,只得自己独自一人替圣上换药。 只是楼傆体格高大,韩微若要换药,须得将人从床上扶起才行。 她看着上身赤|裸的楼傆犯了难,在心中给自己好一番鼓气打劲后,她将木盘放置在矮凳上,自己坐至床边,努力将圣上扶起。 可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她累得手都在颤抖了却还没扶起圣上。 韩微小脸累得红扑扑的,喃喃道:“再来一次,若还是不行,还是喊人来吧。” 她双手撑在楼傆肩上,用力往前一推。 没想到,这次竟成了! 韩微面上欣喜,当即也顾不得手臂酸疼,就动手拆了楼傆身上的纱布。 好在杜泽昨日缠的纱布并不难,韩微试了一下便解开了。 韩微坐在床边,用自己细瘦的肩膀抵住楼傆,动手将一圈圈的纱布解开,解至最后一圈,她正准备撤走纱布时,余光一瞥,动作瞬间顿住了。 满室静默中,突然响起楼傆的声音:“你看到了什么?” 韩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挪开一步。 “咚!” 身体与床板碰撞的闷声在屋内响起。 哪知楼傆根本没想到韩微反应会这么大,更没想到自己靠得好好的,人竟二话不说就走开了。 韩微看着楼傆躺在床上,疼得直蹙眉,脸色不禁白了几分:“我……我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赶上啦~ 55、55 楼傆沉默了半晌, 这才面无表情地起身。 动作虽有些迟缓,却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仿佛先前撞着伤口痛得面容扭曲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韩微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自己刚刚反应着实是有些过于紧张。 圣上还受着重伤, 她就这么一松手,让人砸了下去。 圣上喜怒无常,万一当场下令要了她的命那可怎么办? 她苦着张脸, 也不敢看圣上脸色。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小脚挪啊挪的,不知道怎么得就挪开了几步。 楼傆脸色铁青, 眼见着人都要退到门外去了,忍不住出声命令道:“过来。” 话音刚落, 韩微脚尖顿住, 当即就迈着步子快步走了回来。 楼傆低头看了一眼, 胸口纱布已被人解开, 上方还残留着用药后的暗黄残渣。 能看到昨天还血肉模糊的伤口被处理得很干净, 血污已经完全消失, 伤口处虽还有疼痛传来,但比昨日要好上太多。 最重要的是,身上不再冷热交战, 钻心噬骨的疼痛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除却身体还有些无力之外,他竟没觉着哪里不适。 如今已入了腊月, 每月月初时深受炙火毒影响的他, 如今竟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身体的温度也没有以前那般灼热。 折磨他多年的世间奇毒竟就这么解了。 暗部寻了这么多的医者大夫, 皆束手无策。唯有东陵医圣行踪飘渺, 手段了得, 这么久以来暗部派了好些人去,都寻他无果。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困境下遇上东陵医圣。 他看了眼乖乖站在床前的人,韩微从小在济广伯府长大,又是如何认识东陵医圣? 想到昨夜昏昏沉沉中听到的话,他沉默了一瞬,决定暂不深究。 韩微苦着脸不敢抬头,小手绞着刚拆下来的纱布一角,试图转移话题:“圣上,我……臣妾先给您换药吧。” 让圣上多看着她尽心尽力侍疾的样子,兴许就能从轻发落。 楼傆抬头看向她,屋内光线晦暗却丝毫不影响他视物。 韩微穿着一身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比较粗陋的衣裳,头上的发髻也绾得十分简单,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 明明浑身上下皆是普通至极的装扮,面容却姝丽清纯,脸上未施粉黛,反倒是有种温柔纯净的美貌,令人移不开眼。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秀眉微蹙,一副苦恼的模样。 楼傆靠在床头,直至韩微的角度完全看不见他的后背时,这才淡淡道:“你刚看到了什么。” 韩微听着他不似询问的语气,自知无法再蒙混过关。 她心中也似破罐子破摔,干脆抬起头,一五一十道:“一个胎记。” “胎记?”楼傆低声复述了一遍,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眼睑半阖,“你不怕吗?” 在韩微看不见的角度,他双手垂放在棉被上,指尖攥紧了被面。 身体于脑子先行一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敢抬眸看韩微的眼神。 一股从未有过的担忧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韩微她……会与那些人一样害怕吗? 会觉得他是天煞孤星吗? 他自嘲地想到,或许韩微对他的感情在看到他背上那个恐怖狰狞的印记时,便要烟消云散了吧。 那印记丑陋异常,连他自己见了都觉着极其厌恶,更别说是韩微。 楼傆眼瞳漆黑如墨,眼神阴鸷,眼底酝酿着狂躁的风暴,情绪隐隐有些难以控制。 炙火毒的毒性巨大,并不是一次就能完全解除,更何况他此次又被激发了留在身体里的全部毒性,情绪翻涌起来的速度极其快速。 似是韩微一旦点头应是,那被他极力压制的情绪就要喷涌而出。 韩微也没想到圣上竟然会有此一问。 侍寝时往往是灭了灯的,且韩微每次都疲惫至极,根本没去注意过圣上背上是什么样的。 每次第二日起身服侍时,圣上也已穿上亵衣,她只需服侍圣上穿外衣即可。 昨日杜泽替圣上包扎伤口的时候,她正巧去了厨房打水,回来时伤口已经包扎得严严实实。 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圣上身上的印记。 如今换药时见着了,她还以为圣上要责备她没规矩,竟敢直视圣体,还敢误伤龙体。 哪知竟是问她怕不怕。 韩微心中微胀,有些难以置信还有些不知道从而来的喜悦。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且温柔道:“不怕。” “怕你就走……”楼傆冷着声说到一半,突然发现韩微说的竟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他心脏跳动得快了些,精瘦结实的胸膛上下起伏,令与距离心脏不远处的伤口隐隐有了裂开的痕迹。 楼傆却对伤口处传来的疼痛置若罔闻,抬眸死死盯住韩微,压抑着情绪沉声问道:“你不怕?” 他声线低沉暗哑,听着似乎是有什么不同,可若是仔细听,能听出嗓音里隐隐颤抖的紧张。 韩微点点头,柔声道:“不怕。” 楼傆望进她的眼里,那双眼里似是一汪清泉,蓄满了温柔的水,他的眼神一旦撞入,便被舒适的水流完全包裹住。 心中翻滚着的暴戾焦躁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不见踪影。 韩微眼神澄澈,做不得假,眼里倒映出楼傆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楼傆人生首次狼狈地偏开视线,不敢与韩微对视。 楼傆:“为何不怕?” “为什么要怕?”韩微反问。 楼傆眼底的惊愕一闪而过,当即又被淡漠的情绪掩盖。 他嘴角抿直,一言不发。 韩微将手上染了草药的纱布给收起来,用木羹调着碟子上的凝膏,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新的纱布上。韩微:“胎记是人出身便带来的,自己无法选择。” 韩微:“小孩子身上有胎记,那是为了在转世投胎时,让娘亲更好地辨识自己、找到自己。这个烙印,是神仙留下的福泽,怎么会怕呢?” 蒋芙还在世时,伯爷对这好不容易纳入房中的人格外上心,也宠爱有加,但凡她说要出府,便从不拦着,只派几个随从跟着。 韩微跟着娘亲出去过几次,其中有一次就在一家酒楼前,撞见店小二将一对母女给赶了出来。 母女俩狼狈地站在酒楼门口,被众人指摘唾骂。 小时候的韩微并不知晓这是为何,一开始见着人多还以为是什么热闹,拉着娘亲就要过去看。 哪知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小女孩半边脸上淤青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如此丑陋不堪就不要出门,还想在我们这儿吃饭?!把客人吓跑了看我怎么找你们算账!” “快滚快滚!” “丑八怪!丑八怪!” 小孩子童真的声音在人群中反复说着诛心的话,韩微那时不过三岁小儿,第一次见着这样面目的人,当即就吓得躲进了娘亲的怀里。 娘亲搂着她,安抚着她,让随从前去挥散人群,将母女俩给带出来、带着人去了另一处酒楼雅间。 小小的韩微不懂:“娘亲为何要如此?” 娘亲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柔:“微微怕那位小姐姐脸上的胎记吗?” 韩微懵懂地点了点头。 娘亲却指着那对亲密的母女,笑着说:“每个孩子都是天上神仙的孩子,需要转世投胎,神仙为了让孩子们寻个喜欢的娘亲,才会在孩子身上留下印记,以方便寻认。” “这是神仙留下的福泽。” 小时候的她似懂非懂,却清晰地记得那位小姐姐说话举止与常人无异,且与她的娘亲十分要好。 自那之后,她便知道所谓的“丑八怪”其实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爱在娘亲怀里撒娇爱笑的孩子。 如今再见着圣上背上的胎记,或许圣上幼年时人小显得印记较大,如今那肩背宽阔紧实,红色胎记只不过占据了极小的部分。 韩微觉着都不如年节时贴的门神骇人,又怎会怕呢? 神仙留下的福泽…… 楼傆将韩微的话在嘴里说了几遍,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竟有了解开的迹象。 他身体骤然放松下来。 他动了动手指,松开已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被面,面上的神情也松动了不少。 原来不仅刘嬷嬷一人这么想。 在韩微眼中,这个恐怖狰狞如魔鬼样式的胎记,是神仙留下的福泽吗? 可笑的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父皇,却在见到他背上胎记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的却是“魔鬼”二字。 如今的太后当年还只是淳妃,先皇妃嫔众多,淳妃难得侍寝,好不容易怀上了,自是万般小心,就等着生出个皇子来,一飞冲天。 哪知孕期过度进补,胎儿太大以至于她生产时难产。 她一度以为自己要因着胎儿命丧黄泉。 好在她拼着一口气,拼死拼活地生下这个孩子。 哪知还未借着龙子飞黄腾达,淳妃却发现幼子背上长了一个似是荧祸星的红色胎记,再想派人去拦住赶来的圣上已经来不及了。 淳妃多次派人来请,先皇也想着他生子辛苦,怀着见儿子时欣喜的心情就来了。 哪知入殿后看到的第一眼竟是楼傆身上狰狞可怖的胎记。 适逢那时蜀中地动山摇,就连长安都能感觉到地动。 天将异相,楼傆出生时又带有这样一块胎记。 淳妃非但生子无功,反倒是因为生了个灾星而受到先皇冷遇,就连妃位都因此丢了,被降位份为嫔。 淳嫔气急,将这一切不满情绪都发泄在楼傆身上。 万分期待的皇子变成了厌恶至极的东西,被她随意丢弃在一处窄小荒废的小院里。 楼傆自懂事起来,便只有一个奶嬷嬷陪着他长大。 淳嫔从未来见过他一眼,只有奶嬷嬷一直陪着他,养着他。 他因身上的胎记受到兄弟姐妹的嘲讽、叱骂,他们朝他身上丢石子,让宫人剥他衣服,用尖锐的石子划破他背上的皮肤,令本就骇人的胎记变得更为狰狞。 他满身是血地跌在地上,那些所谓的手足也怕出了人命,这才一哄而散。 他浑身冰冷,手止不住地颤抖,说不出是疼的还是吓的还是气的。 楼傆满身是血地回到小院,冷着脸质问刘嬷嬷,为什么只有他身上有这种印记,而那些人都没有。 他因这印记失去了母亲父亲,因这印记饱受冷眼屈辱,他受够了,所以这才第一次不反抗,任由那些人划破他的皮肤。 刘嬷嬷老泪纵横,眼里满是心疼,她颤抖着给瘦小的楼傆上药,哽咽着说:“这是佛祖神仙赐给殿下的福泽,殿下可别这么想了。您日后福泽深厚着呢!” 楼傆不信。 伤口好了,但背上的印记却顽强地依旧存在。 他不再去试着除了它,他不想再见到刘嬷嬷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求他别伤害自己的话了。 他漠然地认下了自己是天煞孤星、是魔鬼的传言。 楼傆认了二十多年,如今再次听到了这句话。 他突然间不想认了。 楼傆抬头看向正在调药的韩微,晨辉从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星星点点的金光落在韩微洁白无瑕的脸上发上,像是她身上亮着光一般。 窗外鸡鸣鸟叫,楼傆却只能听见自己胸口处传来响亮的、有力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jj好卡呀,没赶上12点前(呜呜) 明天应该能写到微微回去啦! 85、85 韩微一边调着药, 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偷看楼傆。 圣上沉默无言良久,面上神色却比先前看着要缓和很多。 那股子压迫得人无法呼吸的感觉终于不见了。 “圣上, ”韩微说, “该换药了。” 师叔祖交代了要每日定时换药,眼见着时辰差不多,天都要亮了。 楼傆心神放松, 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不是说是情郎吗?” 韩微端着碟子的手一抖, 差点将整碟子药膏给倾倒在地上。 “什……什么?”她脸羞得满脸通红,就连露出的脖颈上都泛上了淡淡的粉。 圣上怎么会知道“情郎”一事? 那时圣上不是已经没意识了吗? 除此之外圣上还听到了什么? 韩微羞得恨不得当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好不再见人。 楼傆却神色十分自然,似是说出那般令人羞窘的话不是他一般。 “如今不在宫里, 也不在围场, ”见韩微又羞又慌, 不知所措的样子, 楼傆说道, “我乔装出来, 自然是不想泄露身份。” 他直起了身子,将脊背暴露在韩微眼前:“上药。” 韩微深深吐出口气,却在看到圣上背部时, 眼神一滞。 因着先前一撞,圣上伤口已经有些渗血。 换药时需得将先前残留的药渣清除。 韩微用水沾湿锦帕,小心翼翼地替圣上擦着药渣, 她冰凉的指节碰到圣上皮肤时, 她能明显感觉到圣上浑身一僵, 随即皮肤紧绷起来。 韩微有些困惑, 明明床榻之上肌肤相触、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为何只是碰到脊背, 圣上竟会这样反应? 想到先前解开纱布时圣上不同寻常的反应,韩微心中一凛,手上动作愈发细心了。 圣上势位至尊,曾经她误闯入冰窖,见着圣上遭受炙火毒折磨的景象都差点被掐脖子赐死,更别说如今受了伤,体虚异常的狼狈模样。 虽用情郎身份遮掩,但韩微清楚,这只能个暂时掩饰的借口,她绝不能真的以此身份看待圣上。 她眼睑微阖,心中紧张,尽量不去看圣上的伤口。 浓密纤长的睫毛簌簌颤抖,韩微抬着手戳啊戳,戳了好几次都没碰到正确的地方。 她正欲再使一次,手却被人抓住。 楼傆低声命令道:“睁眼。” 韩微睁开眼睛,目光便直直撞入楼傆漆黑如墨的眼中。 明明是命令的语气,为什么跟以前有些不同? 似是更温柔了些? 掌心里的小手柔弱无骨,冰凉的指尖对楼傆来说正是最适宜的温度。 他有些不想松手,却也不想因此吓着韩微。 楼傆松开手,手中那滑润柔软的小手便立即缩了回去。 他脸色冷了几分,沉声道:“上药吧。” 韩微听他这语气又似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着实是有些想不通。 圣上果真喜怒无常。 * 楼傆身体强健,且百战沙场,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自然是不把这点箭伤放在眼里。 但他身上的余毒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清除的。 三年多来,炙火毒已经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如若再等上一年,待毒性侵入心脉,那杜泽即便再施针也无法清除余毒。 如今只需得每日一次为楼傆施针解毒,施上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将毒素完全排除。 前三日楼傆都被勒令不准离床,直至第四日杜泽把脉过后,这才允他走动。 不知怎么得,韩微总觉得师叔祖不甚喜欢圣上,每日施针时都冷着脸,换药一事全都交给了她。 除了换药一事之外,其他时间概不允她去西侧屋子,一有时间便让她去学着辨认草药。 “你既然是蒋芙的女儿,那也要多学点医理药理,”杜泽将一箩筐的草药扔到韩微面前,自己反倒是闲适地坐在藤椅上,嗑着瓜子果干,“你为那小子用了我的仙鹤草,这几日便帮我筛药晒药用以补偿。” 仙鹤草并不是什么奇珍异草,只是韩微用了草药是事实,自认理亏,没有一丝犹豫便应下了,日日勤垦为师叔祖处理这些草药。 杜泽见她悟性高,且记性也好,又考了她一些医书经典,却见她各个经方都倒背如流。 他本只是因着蒋芙,才会见韩微一面,如今见韩微竟有如此奇才,才知蒋芙虽入了王公贵族家中,却也在好好培养韩微。 杜泽甚至在思考,要么干脆就别让韩微回去了。 济广伯已经发配崖洲,蒋芙也不在了,韩微不若随他学医,浪迹江湖。 杜泽越想约觉着此法可行,又试探着教了韩微一些毒理、药理与医理,发觉这孩子果真是个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医学奇才。 每日待韩微换完药出来,杜泽都要谆谆教诲,说上几句。 这日,韩微刚走出西屋的门,杜泽便将人拉至一旁,将自己的想法又一次一五一十地对韩微说。 韩微杏眸圆瞪:“随您学医?” 杜泽见她这样子,不乐意道:“我堂堂东陵医圣还教不了你了?” “不是不是,”韩微连忙摆摆手,“只是……” 她已离开承德围场多日,也不知道德妃张淑仪他们会担心成什么样。 若非怕信遭人围截,她定是要送信过去的。 “如今你已经离宫,也离开那什么破围场了,”杜泽循循善诱,掏心掏肺,语气却像是在哄骗小孩儿一般,“正好是离开的时候,你又何必回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你看看你,瘦得脸上都没肉了,出来时还穿着破布麻衣,”他一脸的痛心疾首,“后宫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韩微哭笑不得:“那是为了出来才换上的。” 杜泽却不信,又说了几句好话,见韩微不为所动,瞬间冷了脸。 “还是说……”他说道,“你舍不得皇上,舍不得你这小情郎?” “师叔祖,”韩微也没想到杜泽竟会这么说,她赶紧说,“我只是……” “她是舍不得。”楼傆推开门,面若寒霜地大步走了过来。 他强势地将韩微拢入怀中,看向杜泽的眼神宛若利箭,“她不会跟你走的。” 杜泽双手抱臂,冷哼一声,“你说不会就不会?” 楼傆居高临下,冷淡地睨了他一眼,嗓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微本可以锦衣玉食,奴仆环绕伺候,若是跟了你,那便是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杜泽毫不示弱地回视:“后宫那般吃人的地方,锦衣玉食也是心惊胆战。日日怕自己小命不保的日子,还不如逍遥江湖来得自在!” “师叔祖,”眼见着两人都要吵起来了,韩微赶紧开口拦。 她刚说了这三个字,肩上便传来一丝痛意。她连忙道:“我得回去。” 德妃、张淑仪和良妃帮了她许多,她尚未还清恩情,自是不能这般潇洒自如地离去。 更何况,她尚未弄清楚王贵妃家中与邺城王家的关系。 她有非回不可的理由。 更何况,圣上就在此处,她当着圣上的面谋划出逃,岂不是明摆着干蠢事吗! 她话音刚落,肩膀上的力道便松了不少。 楼傆看着韩微的侧脸,心中不禁动容。 外面天高海阔,无拘无束,韩微却甘愿为了他留下。 “我……我这辈子非他不可。” 韩微娇羞的话似在耳边再次响起,楼傆心脏鼓胀,一时间竟有种想将人狠狠拥入怀中的冲|动。 杜泽却大受打击,他没想到韩微态度竟如此坚决,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一甩袖便走了。 楼傆离开围场已整整四日,自清醒后,他便靠着暗卫传递消息。承德围场中也只说圣上龙体有恙,需要静养。 虽事发突然,但往日这些时辰是他脾气最为暴躁难忍的时,谁都不想见也谁都不愿意见他,倒也说得过去。 他醒来后第一日便让暗卫传话,免了妃嫔去向皇后日日请安。如此以来,韩微便也能多掩藏几日。 今日暗卫传信而来,说镇北将军今日已求见三次。 如若他再不回去,那便不一定能遮得住了。 镇北将军敢大着胆子在他毒发的时间求见,倒也是有意思。 想到曾经中毒的时间,楼傆眼神暗了暗。 是夜,暗卫离去后不久,楼傆坐在桌前,窗牖大开,冬夜的冷风从外呼啸入内。 楼傆掀眸,看向窗外冷声道:“有话直说。” 半晌后,杜泽穿着一身蓝衣出现在窗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杜泽嗤笑几声:“倒也算是有本事。”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的惊诧却做不得假。他武功之高已是世间少有,从未有人能在他不愿主动现身时发现他的行踪,而小子竟然只坐在屋内就发现了他。 他正了正色:“微微与你回宫后,若被我发现受了委屈,到时候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无需你多言。”楼傆冷冷地回了一句。 杜泽散漫惯了,又因着一身本领一直被吹捧,如今碰着楼傆这副冷淡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心情不好。他当即威胁道:“看来你是不想清身上余毒了。” 楼傆没回他,却给自己倒了杯茶,丝毫不受影响。 杜泽皱眉,这世上除了他,难道还有人能解炙火毒? “邺城王家。” 杜泽正在苦思冥想,却听见楼傆突然说了这四个字。 他瞬间戒备:“你想说什么?” 楼傆却神情淡然自若:“朕令王家覆灭,换你随微微回宫三年,如何?” 若非误打误撞来到此处,暗阁还不能如此迅速地找到击败王家的突破口。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韩微。 杜泽眯了眯眼,看来圣上是不想再掩盖身份了。 先前他将错就错,借着自己应当是不知圣上身份,这才肆无忌惮地对圣上无礼。 皇帝是怎么知道他与邺城王家的恩怨的? 只是……不得不说,楼傆这个提议,着实是落在杜泽心坎上了。 他游历世间这么多年,只遇到过韩微这一个好苗子,着实是不想松手。 不然也不会日日游说韩微随他去。 他身上这点本领,还是要传下去才有存在的价值。 “你怕了。”楼傆见他沉默,适时出声。 杜泽去了那么多地方,什么艰难险峻的地方没去过,从未怕过。 不过是后宫,小小的地方他能怕?! 他护不住蒋芙已是心中之痛,今后去后宫护着韩微,倒也算是对蒋芙的补偿了。 杜泽被激了起来,当即豪言壮语回道:“我怎么会怕!到是圣上您金口玉言,还请说到做到。” 楼傆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自然。” 作者有话说: 回去搞事儿! 58、58 “娘娘, ”一身穿浅碧色宫装的宫女撩开帐帘,紧紧护着手中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 快步走至屏风后头, 垂首恭敬道:“东西取回来了。” 王贵妃坐在榻上,闻言当即坐直了身子,挥退为自己揉手养护的宫人, 命令道:“打开。” 帕子掀开, 里头赫然是一个黑糊糊的药渣小山堆。 帐内摆设奢华辉煌,炭盆火盆十足, 将屋子里暖得宛若春日。 鎏金熏笼里燃着香,使这帐子中皆是一股牡丹花香。 然而这满帐子馥郁的熏香却在帕子打开的瞬间变成了苦涩呛鼻的药味儿。 王贵妃当即用帕子捂住鼻子, 皱眉嫌弃道:“都说这良药苦口, 这药闻着都这么苦, 韩微那贱人怕是病得不清吧?” 这几日圣上身体不适, 又适逢朝中政务繁忙, 便勒令妃嫔禁止去御帐探望。 冬日寒凉, 圣上顺道也免了妃嫔日日去向皇后请安。 王贵妃一向不乐意去见那装模做样假端庄的人,如今圣旨一出,倒是正和她心意。 她手中捧着一雕花鎏金手炉, 上方的牡丹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周身雕纹细致真切, 是那日她与圣上去珍宝阁时买下的。 当时她与圣上都准备回围场了, 然而她余光一瞥, 竟一眼便瞧中了这手炉, 她尚未出声, 圣上便命李禄替她买了下来。 王贵妃摸了摸手炉, 只觉得心中依旧喜悦得紧。 韩微那贱人得了火狐斗篷又如何,圣上还是最关心她! 她本想趁着不请安的日子里好好地给韩微一个教训,哪知她尚未出手,韩微那贱蹄子自个儿就病了,说是伤寒。 果真是没福气享用那火狐斗篷。 这一病,韩微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帐子里整日熬着药,就连与她那儿隔了大老远的王贵妃都闻见了那股子药味。 听闻德妃与张淑仪日日前去探望,出来时候皆脸色沉重,就连协理后宫的良妃都去看了几次。 王贵妃听到宫人打探来的消息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韩微病得这样重,怕是她不用出手,人就病死了! 王贵妃每日都等着韩微病死的消息,然而等了四五日,反倒是先等到了楚婉仪。 她想着楚婉仪先前也算是帮她说过话,再者前世又是个懂事会看眼色的人,对她也颇有尊敬,想着这一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便让人进了帐子。 哪知楚婉仪向她行礼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告知她“韩微不在承德围场”。 笑话,这怎么可能呢! 妃嫔若想私下离开承德围场,得先经过圣上同意不说,出门需得宫人随侍。 韩微那两个宫女,朝雨和萤飞皆在围场内,一个取药一个熬药,从未见过有谁离去。 “贵妃娘娘,嫔妾人微言轻,”楚婉仪坐在一旁,见这药渣,便让身后站着的太医走上前去,“韩婕妤是真病重还是假病重,只需令太医瞧上一眼这药渣,辨一辨这药是治何病症的,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王贵妃斜眼觑了眼浅笑盈盈似是胸有成竹的楚婉仪,懒懒地倚靠回美人榻上:“看吧。” 她倒是不太相信,韩微平日里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没那个胆子做出这档子会被杀头的事儿。 楚婉仪见王贵妃不信,心中也不气恼。 王贵妃不过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只有这副皮囊生得还算好看,内里实在是蠢得可以。 前一世她将人耍得团团转,更何况这一世。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取得王贵妃的信任,那样她所需的出头鸟便有人做了。 太医向两位主子行了礼,这才走至药渣前,细细辨别了里头残留的、依稀还能看出形状的药,又亲自尝了尝,心中万分肯定后,这才躬身禀告道:“回贵妃娘娘,此乃安神补气之药,本应没有这么浓重的苦味,只是里头的黄莲剂量多放了几钱,混合着莲子心,便将这苦味药味放大了十倍不止。” 安神补气?! 王贵妃猛得坐直了,脸色十分不好:“可否用于治疗伤寒?” 太医摇了摇头:“此药方只有安神补气之功效,寻常康健之人也可用之,若是得了伤寒用此药,非但不会病好,反倒会因用药不当,治疗不及时而使病情加重。” 王贵妃捏紧了手炉,伤寒并非小病,一不小心就能要了人命。 不会有人做出这等自戕的蠢事,那便只有一个说法了。 楚婉仪见王贵妃面色凝重,眼中喜意一闪而过,随即贴心道:“娘娘如今该信嫔妾了吧。嫔妾也是偶尔经过韩婕妤帐子时,闻着药味过重,心中觉着不对,这才多嘴问了句太医,哪知竟误打误撞发现了此事。” 王贵妃冷声:“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非楚婉仪今日与她说这事,她怕是要错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了! 一个能让韩微永无翻身的好机会! 王贵妃当即起身,不过一瞬便做好了决定:“巧儿,将这药渣带上。” 她眼神中泛着狠意和欣喜,即将要把韩微碾入尘埃,令人永无翻身之日,这种感觉光是想想都觉得畅快。 可她尚未走出一步,便被楚婉仪给拦住了。 王贵妃当即瞪了过去:“你敢拦本宫?” 楚婉仪低头行了个礼,掩住眼中的嘲讽之意:“嫔妾不敢,只是嫔妾觉着,此事应当让后宫妃嫔们都引以为戒。” 她抬起头,一副耿直的模样,似是全身心地为了王贵妃着想:“娘娘可利用此事杀鸡儆猴,正是在宫妃中树立威仪的好时机。” 楚婉仪:“娘娘若是直接带着药渣过去,难免会落人口舌,得个居心叵测的名声,甚至会有人说您以小人之心,肚量狭窄,竟时刻监视妃嫔。” 王贵妃凤眼上扬:“本宫看谁敢如此编排!” 她看了眼楚婉仪:“这药可是你提出来让本宫查的!” “确实是嫔妾,”楚婉仪心中厌恶至极,却也不得不继续做样子,“这点还请娘娘放心,嫔妾自会应下此事。只是,为了娘娘的名声着想,我们还得寻个由头前去。” 王贵妃:“你说,什么由头?” 楚婉仪笑了笑,轻扬了下手,身后跟着的宫女便走上前来,呈上一串珊瑚玉珠手串。 她说道:“韩婕妤病重许久,贵妃娘娘心善体恤,前去协礼探望。” “如此以来,娘娘博了个贤良大度的名声,又能将韩微的罪名公之于众,”楚婉仪语气柔和,将王贵妃的心说得痒痒的,“何乐而不为呢?” 王贵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就按你说的办。巧儿,将那日圣上在珍宝阁给本宫买的那副顶簪拿过来。” 那是个嵌宝石云纹头雕梅顶簪,传言那宝石来自西域,产量极少,似碧海湖泊,又似澄澈蓝天,色泽好看得紧。 她得让韩微好好看看,圣上对她才是最上心的。 楚婉仪行在王贵妃身后,看着高高坐在轿辇上的王贵妃,她脸色冷了下来。 就让王贵妃再嚣张几日,待她垫脚入了妃位,位居皇后,再将人处置了不迟。 * 韩微的帐子里烧着好几个炭盆,屋内几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眉目间皆忧心忡忡。 朝雨守在帐子口,萤飞在屏风另一侧煎着药,屋内静得只能听见火星劈里啪啦的声音。 张淑仪焦躁地拨弄了下炭盆,说道:“这都第五日了,微微还没回来,干等有什么用?” 她气急,却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是花些银子多问几个人的事儿,你们干什么拦着我?!” 冬日里,良妃身子一贯不太好,如今即便坐在炭盆边上,也依旧裹着大氅。她脸色略有些发白,闻言冷冷地睨了眼张淑仪:“本宫劝你还是别当韩微朋友了,你那脑袋是用作摆设吗?” 张淑仪:“良妃娘娘你!” 良妃冷声说道:“花银子是小事,若是将韩微不在围场之事泄露出去,微微就要被你害死了。” 张淑仪正欲争辩,听了这话,当即偃旗息鼓。 良妃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有钱确实是能获得消息,差人办事,但那也不能保证没有人过河拆桥,拿着两家人的钱,送着两家的信。 德妃唰得起身,指着外头的道:“那请问聪慧的良妃娘娘,现下又该如何?若是韩微在外头遭遇不测,那又该怎么办?” 如今圣上忙碌倒还好,回宫之日迫在眉睫,韩微若是再不出现,光靠“伤寒”怎么瞒得下去?! 良妃容姿淡定:“你不要小看了韩微。” 前世,她们一个个地皆遭遇不信,韩微却能险中求生活下来,凭借的绝对不是运气。 她病入膏肓,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的时候,是韩微去太医院取了药,亲自熬了喂给她,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不那么痛苦。 彼时韩微已经为了德妃在殿上公然作证,被圣上责罚在韶枫殿禁足半年,扣除一年份例。 她既然说要出去,便不会只是脑子一热莽撞下的想法。 “韩微不联系我们,一是可能被事耽误了,”良妃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藏在大氅中的手不禁收紧,“二则是怕连累我们。” 心中虽不断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相信韩微,良妃面上表现得再淡然却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担忧。 德妃心中一痛,咬牙道:“我才不怕她连累!”前世是她连累了韩微,这一世她又怎么可能做个抛弃姐妹的苟且之人! “压低你的嗓子,”良妃看了她一眼:“你别连累她。” 德妃面色一僵,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帐子外朝雨高声喊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三人神情凝重地互看一眼。 良妃:“张淑仪,你去床上躺着,千万别转过身。” 匆忙交代完,德妃与良妃快步往外走去。 撩开帐帘一看,二人这才发现外头来的不止王贵妃一人! 来承德围场的,除了皇后,所有妃嫔们都到了! 王贵妃站在前头,皮笑肉不笑道:“哟,韩婕妤的帐子里可真是热闹。” 她眼神往里飘了一眼:“不是说生病吗?怎么你们都过来了?” “良妃娘娘,您身子不适,也不怕过了病气?”她瞥了眼良妃苍白的脸色。 良妃:“劳驾贵妃娘娘担心,本宫帮皇后协理六宫,有妃嫔病了,过来探望是应该的。” 王贵妃嗤笑一声,她倒是要看看,这二人能为韩微瞒到什么时候去! “见过良妃娘娘,”楚婉仪从后头走上前,接过贴身宫女手中的匣子,笑着说道,“韩婕妤久病未愈,贵妃娘娘心中挂念,便喊了我们一起来探望探望。” 说着她便想往前走去。 德妃上前一步,挡在帐子口,冷冷道:“韩婕妤生着病,需要静养。” 王贵妃扭着腰肢向前走了几步,鼻尖轻嗅几下,哼笑道:“德妃娘娘与韩婕妤关系倒是好,也不知待了多久,连身上都染上药味了。” 她扭头看向良妃,眼神丝毫不退让:“本宫体恤你们一个个的都陪了韩婕妤许久,也该早些回去歇息了。” “巧儿,”王贵妃扬高声音,“走,我们去看看病重的韩婕妤。” 她重重地说了“韩婕妤”三个字,身边跟着的宫女巧儿当即便埋头往里冲,身边跟着的太监也只向良妃三人随意行了个礼,当即就粗鲁地推开朝雨,为王贵妃让道。 良妃没想到王贵妃竟然会不顾礼仪身份,直接硬闯,她焦急地看了眼德妃。 德妃与她心有灵犀,在良妃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便抽出了腰间束着的鞭子,挥鞭打在了欲强行闯入的太监身上。 太监被疼得嗷嗷直叫,背上厚重的层层太监服竟被德妃这一鞭子给打破,隐约露出里头被抽红的皮肉来。 身后跟着的妃嫔见德妃竟当众动起手来,吓得连忙停住脚步。 王贵妃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德妃!你竟然当着本宫的面如此放肆!” 德妃收回鞭子,鞭尖在空中甩动,传出猎猎响声,像是一鞭子打在了王贵妃身上一般。 “贵妃娘娘,您怎么就听不进去人话呢?”德妃嗓音冷峻。 王贵妃凤眼怒瞪,德妃这人简直粗鄙!“德妃!本宫位份在你之上!” 谁也不肯让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楚婉仪上前柔声劝道:“姐姐们何必动气,贵妃娘娘也是一番好意。” 她也没想到,贵妃竟然被德妃一鞭子就给唬住了! 当真是没用! 不能进入帐子里,还怎么揭穿韩微不在的事实!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悄悄给巧儿使了个眼色。 巧儿是她娘亲为她在宫中铺好的眼线,如今留在了王贵妃身边,心中的主子却只有她一个人。 楚婉仪上前挡住德妃的视线,笑道:“德妃姐姐还请将鞭子收起来。韩婕妤在里头休息,您在帐子外舞刀弄枪的,就不怕冷风吹进去使得韩婕妤病重吗?” “静养,”她语气加重,“更是要安静才是。” 王贵妃一听,当即跟着说道:“本宫看里头怕是没人吧?不然你怎么前口说着静养,下一瞬就开始打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勾起嘴角,讽刺道:“别以为动静闹大了圣上就会来给你撑腰。” 圣上一贯不理睬后宫嫌隙之事,先前虽然给过德妃一些恩宠,但也从未进入后宫替人撑腰过。 德妃闹得大了,非但讨不到好,反而会更衬她的意! 她话音刚落,帐子里便起了争执。 “你怎么突然闯进来的?!”朝雨厉声呵斥道,“谁准你进来的!” “贵妃娘娘,帐内无人!” 良妃心中骤紧,不可能!张淑仪还在床上躺着,怎么可能无人?! 德妃神色一变,愤恨地瞪了一眼楚婉仪。 定是这人搞得鬼!刚插入她与王贵妃之中,估摸着就是为了遮掩她的视线! 楚婉仪面露惊诧,似是从未料到里头无人,惊吓地用帕子捂住了嘴唇:“不是说病重吗?怎么会无人呢?” 德妃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人做作的假模假样,当即匆忙地往帐子里赶去。 良妃神色焦急,当即只给怀菱一个眼色,让人拦着妃嫔,自己快步往里走去。 帘子撩起,外头的凛冽的风霜呼啸着吹入帐内,火盆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冷风裹挟着一股从未闻到过的药味在良妃鼻尖拂过。 良妃因着自小身子不好,吃药长大的,对药味也较为敏感。 且帐子里的药味闻了四五日,她即便是睡梦中都能分辨出来,更何况是清醒时。 她脚步一顿,心中缓缓冒出一个想法——韩微回来了? 王贵妃领着人冲了进去,却不想径直撞见正在与张淑仪一同饮茶的韩微。 韩微穿着一身藕色宫装,未施粉黛,三千发丝如瀑般散在身后。 她脸色苍白,看着倒真像是在床上躺了几天、刚起身的模样。 良妃心中吊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这才觉着身子发软,靠在了德妃身上。 德妃整个人都呆住了,小声喃喃道:“是微微回来了吗?” 良妃无声笑了,伸手轻拍了下德妃手背:“清醒了吗?” 德妃瞥了她一眼,赶紧揉了揉自己手背,却见良妃撑不住自己快要倒下时又站直了身子让人靠着。 韩微见一大群人闯了进来,放下手中茶盏,对王贵妃行礼后,不解道:“贵妃娘娘这是?” 王贵妃死死盯着韩微,不是说里头没人吗?! 难道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鬼吗?! 楚婉仪脸色变了变,她也没想到韩微竟然在屋里! 她派人守了韩微的帐子五日,日日都发现这药渣是安神补气用的,且从未见过韩微从帐子里出来透过气! 对了!药渣! 楚婉仪赶紧抬头看了眼,巧儿被朝雨钳制住,瞧见楚婉仪的眼神,当即用力挣脱。 可朝雨哪会让人轻易逃脱,她手如硬石般死死钳住巧儿。 然而巧儿真实意图并不是想挣脱出去,她只不过是想让身上带着的药渣掉落出来。 拧动间,包裹着药渣的手帕从袖袋滑落,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帕子散开,掉落出漆黑的药渣来。 王贵妃余光见了,当即高声喊道:“太医!” 好在她带着楚婉仪直奔韩微帐子而来,没让太医回去,不然还真差点忘了这等重要的证据。 “韩婕妤,”王贵妃快步上前,让宫人拦住想要处理药渣的萤飞,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还请问你一句,这是什么?” 张淑仪瞳孔骤缩,看见那熟悉的药渣,瞬间如坐针毡。韩微回来得急,她尚未同韩微说过她与德妃良妃的计谋! 韩微顺着王贵妃的目光粗粗地看了一眼,好在这几日杜泽日日教她辨药,虽不能当即说出里头都放了哪些药材,但结合帐内的药味和这药渣的颜色,她还是能判断出,这是安神补气的药。 张淑仪放在自个儿腿上的手紧张得冒汗,却在下一秒被一只干净清爽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韩微的手带着凉意,虽未给张淑仪一个眼神,却让张淑仪奇迹般冷静了下来。 韩微及不可察地冲面带担忧的良妃点了点头,随即面向王贵妃淡声道:“是安神补气的药。” 王贵妃领着众人冲进来,手中必是握着一些证据。 回到帐子里的那一瞬间,闻见这浓郁的药味,她便猜到了良妃她们为她寻的借口。 意识到这点,韩微心中满是暖意。 “好啊!”王贵妃轻轻抚了抚掌,“看来你也知自己罪责深重,唯有坦白从宽才能减轻责罚!只可惜……” “贵妃娘娘,”韩微打断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一片疑惑,眼底十分纯澈,“娘娘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微眨了眨眼,反问道:“嫔妾哪里罪责深重了?” 韩微此话一出,直接让众人听懵了。 等等,韩婕妤不是得了伤寒吗?怎么用的是安神补气的药? 韩婕妤谎称生病,又怎么会获罪? 王贵妃见她嘴硬,又是一副全然不解的茫然模样,想着她也没多少时日好继续这样无知,当即大发善心道:“你借口得了伤寒,实际却是私自出宫。” 她扬声道:“如今证据确凿,你竟还敢嘴硬。” 王贵妃面上止不住得得意,她等着看韩微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 哪知韩微竟冲她浅浅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她满怀歉意道:“嫔妾只与圣上请旨外出过,竟忘了同贵妃娘娘通报一声。” 她话音刚落,这帐内不少人听着便觉着不对了。 王贵妃虽身为贵妃,却无实权,掌管后宫事务的是良妃,协理六宫是良妃,韩婕妤若是真得了圣上许可,自然是不需要向贵妃通报。 先前众人或是为了看戏、抑或是为了除去这个近来受宠的人才跟着过来的,然而如今韩婕妤此话一出,众人便了悟自己是被贵妃利用了,心中便忍不住对贵妃生出股厌恶的情绪来。 王贵妃听见韩微这话,反倒是笑了出声:“韩婕妤惯会说笑。” 她敛了笑意,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来:“圣上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会同意见你,甚至还允诺你这个荒诞的请求!” “来人!把韩婕妤抓起来!” 张淑仪当即起身,拦在韩微面前。 德妃手中的鞭子凌空挥出,甩在意欲往前的宫人脸前,吓得人紧急停住了脚步。 楚婉仪在一旁听着韩微的话,也觉着韩微这人怕不是真的病傻了,竟敢拿圣上当挡箭牌说事! 她是觉得圣上从不为了后宫琐事入后宫,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吗?! 想到这儿,楚婉仪眼睛瞬间一亮,当即装作一副心直口快的样子说道:“圣上这几日皆未见过后宫之人,韩婕妤又是怎么请的旨?” 她的话给了王贵妃莫大的信心,当即昂着头颅,居高临下道:“韩婕妤,你敢拿圣上当借口,敢不敢当着圣上的面,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韩微轻轻拉了下张淑仪的手,反走到张淑仪前面。 韩微正等着她这句话呢,当即配合着惊讶道:“贵妃娘娘,您……您要请圣上?” 德妃与良妃当即心又吊了起来,楼傆那人喜怒不定,后宫妃嫔的痛苦、斗争之于他而言不过是场吵闹的戏罢了。 他心情好可能会过来添把柴,心情不好是绝迹不会过来的! 张淑仪也惊得掩不住情绪,当即扭头看向韩微。 这三人的反应皆被王贵妃看在眼里。 韩微表情有些踟蹰,在王贵妃眼中那便是心虚的表现。 王贵妃当即挥了挥手,吩咐道:“巧儿,快去请圣上过来!” “是。”巧儿狠狠瞪了一眼朝雨,用力一甩手,快步走了出去。 贵妃令下,朝雨不过是区区宫女,是没资格阻拦的。 她眼神略有些怜悯地看向韩微,仿佛就在看一个在火上濒死挣扎的小虫一般。 圣上是绝对不可能过来的。 到那时,即便良妃德妃再护着韩微,她也能名正言顺地将人拿下,顺便再得个好名声! 众人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韩微,等着巧儿独自一人回来。 等了一会儿,众人听着外头传来了动静。 下一秒,李禄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圣上到!”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双更赶上了! 59、59 众人面露诧异, 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直到听见帐外李禄又说道:“圣上当心。”她们这才相信自己的耳朵,圣上是真的来了! 今年新入宫的几位妃嫔中, 也就韩微位处贵人之上, 跟着来了承德围场。 故此帐内或坐或站的妃嫔皆是旧人,那是从王府里跟着入宫的,无人不知圣上一旦忙于朝政, 是丝毫不会理睬后宫妃嫔的。 管你是送汤也好, 身体不适求见圣上也罢,从未有人请得动过圣上。 就连王贵妃以前都没请动过。 如今王贵妃不过是派了个小宫女前去, 竟让圣上过来了! 几位妃嫔艳羡的目光皆落在王贵妃身上,再看她手中捧着的那个做工精良的手炉, 更是羡慕了。 王贵妃也没想到, 自己竟这么轻易地就请到了圣上。 她面上一喜, 赶紧朝门口迎去。 圣上不来, 韩微的罪责自然是由她说了算。然而圣上来了, 由圣上亲口定下的罪责, 那可是比她口中的重上千倍百倍! 不过是小小婕妤,圣上怎么可能会批准她的私事! “参见圣上。”李禄刚撩开帘子,便看到王贵妃扬着笑脸侯在跟前。 他赶紧向王贵妃行了礼, 退到一旁。 楼傆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屋内,在韩微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他收回视线,略略抬了下手:“起。” 末了, 他又补了一句:“都坐吧。” 看着韩微在桌前坐下, 他这才状若无事般走到边上坐下。 已经让人把舒适宽敞的椅子挪过来的李禄:…… 他赶紧冲人挥挥手把椅子撤下去。 那椅子离圣上较近, 所以圣上才坐的吧! 与楼傆共坐一桌, 张淑仪整个人都坐立难安, 怎么感觉怎么不对。 她忍了忍, 还是选择起身站到韩微身后去。 前世圣上对她不闻不问,将她打入冷宫,她早已对圣上失去了那为数不多的情谊,如今只剩下本能的畏惧和厌恶。 此番情绪之下,她又怎么可能愿意跟圣上坐在一起。 楚婉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动声色地退到了王贵妃的身后。 看到圣上坐的位置,楚婉仪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 怕被圣上发现,她赶紧垂下头,装出一副娴静的模样来。 不知为何,圣上刚走进来时,她心中竟隐隐有种不安感。 且伴随着圣上落座,这种不安感逐渐放大。 她看向王贵妃的背影,眼神微沉,希望王贵妃不要拖后腿。 王贵妃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才发现那张桌子旁竟只坐了圣上和韩微二人。 她已坐好,当着众人的面再换位置显得太过刻意。 王贵妃眼刀狠狠地瞪了眼韩微,随即起身向楼傆禀告到:“圣上,韩婕妤信口雌黄,非但胡乱编造欺骗众人,甚至就连您她都骗!” 楼傆好整以暇地用了口茶:“骗什么了?” “她明明身体无碍,反倒是谎称自己得了伤寒,”听到圣上这番感兴趣的问话,王贵妃当即马不停蹄地数落起来,“……被臣妾戳穿后,她竟还敢说已将此事告知过您!” 她趾高气昂地蔑了眼韩微:“韩婕妤私自出宫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还拿圣上您做挡箭牌!” “拿朕做挡箭牌?”楼傆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他往边上看了一眼,却不想径直撞进韩微澄澈见底的眼瞳中。 韩微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楼傆心中觉着好笑,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面上却依旧冷峻:“韩婕妤怎么说的?” 听见楼傆竟还接着问,韩微本稳操胜券的心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圣上明明答应过她,若有人发现她不在,问起她来,她只需将事儿全往圣上身上推就好了! 总不能一个时辰前刚说过的话,这会儿便忘了吧?! 韩微有些焦急,圣上没问她,她也不能开口。她当即心中生出一股子气,抿直了嘴角。 亏她还照顾了圣上整整五日! 楼傆眼角余光见到韩微白嫩的小脸蛋略略鼓了起来,贝齿轻咬着下唇,抬眸看向他时眼中水光潋滟,水灵的眸里明晃晃地显露着内心的情绪。 明明是对自己生气的样子,楼傆反倒是觉着可爱极了。 似是从杜家村开始,韩微便不在他面前做出那副冷静平淡的样子了。 王贵妃见圣上冷淡地瞥了眼韩微,只当是圣上厌恶极了。她当即得意道:“韩婕妤口出狂言,竟将私自外出说成是得了圣上您的应允!” 良妃攥紧了德妃的手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若是李禄身边的太监动了,”良妃低声道,“你先拦着。” 德妃心中也紧张异常,当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也没想到圣上竟出现了。 本以为韩微会拿圣上做借口,是摸清了圣上不可能会来。 被王贵妃拿了药渣,伤寒这个借口自然是用不下去了。 现在就等着良妃再寻一个新的借口,保下韩微。 德妃眼神坚毅,即便圣上雷霆大怒,她们也要保下韩微! 哪知等了一会儿,圣上面上竟一点怒气都不显! 王贵妃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楼傆,心中喜不胜收。 圣上定是气极了! 她看韩微这下还如何与她争宠! 楚婉仪瞧见韩微焦急的模样,心中的不安才减少了一些,期待地等着圣上给韩微下旨定罪。 楼傆放下手中茶盏,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韩婕妤所言不假。” 王贵妃:“还请圣上处置……”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哑了声。 圣上刚是说了什么?? 她瞪大双眼,眼里是迷茫,又是惊诧。“这不可能!” 李禄适时出声道:“贵妃娘娘,当初韩婕妤求旨后便出了承德围场,朝中事务繁忙,此事便没被张扬出去。” 韩微心中绷着的弦瞬间松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指冰得厉害。回来时正撞上王贵妃领着人过来,匆忙间她也来不及更换衣裳,只在农家衣裳外套了件简单的外袍。 杜家村离承德围场不远,快马急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只是冬日寒冷,急行时风吹在脸上似刀割得疼。 韩微冻了一路,自然不是那么快就能暖和回来的。 屋内虽燃着火炉和炭火,但紧张之下她还是觉着有些冷。 韩微正想借着广袖遮掩,在桌下悄悄搓手暖一暖,却不想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冰凉的指尖便落入一个滚烫的掌中。 韩微神色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坐着的圣上。 圣上这是? 她试着抽了抽手,却不想圣上握得紧,根本容不得她挣脱。 她看着圣上俊朗的面庞,侧脸下的五官轮廓如刀削斧刻一般,紧紧交握的手中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韩微骤然间想起,她在马上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的时候,是圣上将她拢入怀中,用大氅护着她,对方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头上,替她遮挡着冷风。 她半阖眼帘,心中冒出个荒诞的想法。 只不过这想法只存在一瞬便被她否决了。 圣上怎么可能暖她的手呢?应该是怕她乱说话,警示她呢。 张淑仪站在韩微身后,听了圣上的话,心中还来不及欣喜,竟一低头就看到圣上紧紧握住了韩微的手。 她瞳孔震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没看错吧?不喜与人接触的圣上竟然主动牵韩微的手?! 张淑仪偏头看了眼德妃与良妃,俩人视线受阻,并看不见这桌子下、广袖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听到圣上的话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悄悄低头,见韩微面容淡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担忧。圣上剑眉星目,英俊非凡,后宫妃嫔鲜少有不动心的。 可这位天子却是个无心的,若微微也动了心。 张淑仪脸色沉了沉。 “圣上……”王贵妃喃喃地喊了一声,她没想到韩微这贱人竟真与圣上汇报过! 她如今骑虎难下,旁人又齐刷刷地看着她。 本想借此将韩微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哪知自己竟成了笑话! 冰凉的小手在自己掌中逐渐变得温热,楼傆心中隐隐有种满足的情绪。 他握着韩微柔弱无骨的小手,看向王贵妃的眼神却异常冷淡:“朕应下的事还需同你说?” 王贵妃从呆愣中回神,快速摇头:“不……不是的。” “圣上,臣妾只是、只是觉着韩婕妤行为有异,”王贵妃红了眼,心上人的冷淡与不悦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最锋利的那把刀,将她那颗心割得痛不欲生。 她急于为自己辩解,然而心中越急,她说得越是颠三倒四,词不成句。 楚婉仪见她这般慌神的样子,实在是听不下去,当即出声道:“圣上,贵妃娘娘心中挂念韩婕妤,想来探望韩婕妤,这才发现此事。” 巧儿立即上前,将手中的红木匣子打开来。 其他妃嫔见状,也立即拿过身边宫女手中的匣子,表明自己的来意。 圣上明显不悦,若是将她们与贵妃一同论责,那她们岂不是被无辜牵连了吗! 众人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谁能想到她们看戏不成,反倒可能要受罚。 楼傆甚至都没抬眸:“过来探视,礼反倒拿在手中,探视的规矩倒是好。” 话音刚落,韩微便眼睁睁看着桌子上瞬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匣子。 王贵妃死死盯着自己的红木匣子,脸色扭曲了几分,那顶簪宝石如此罕见,可是她最欢喜的! 竟就这么白白给了韩微!! 楼傆余光瞥见她的神色,沉声道:“你身为贵妃,尚未了明真相便来韩婕妤帐中滋事寻衅,着实是有失身份。” 他嗓音里警告意味十足。 王贵妃当即慌了神,连声求饶道:“圣上,臣妾、臣妾也是为了您着想,怕韩婕妤无视规定……” 楼傆却不耐再听她多说,直截了当道:“回宫后给朕好好闭门思过。” 王贵妃跌坐在椅子上,怀中还抱着“圣上”送给她的暖炉,明明暖炉不重,她却觉得双手无比沉重。 圣上竟罚她禁足! 她满身狼狈地离开韩微的帐子,转身便用尽全力给了楚婉仪一巴掌:“贱人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楚婉仪心中想着事,丝毫没有防备,瞬间珠钗都被打落在地,人都踉跄了几步。 她忍下心中憎恶和屈辱,面对王贵妃谩骂一言不发。 楚婉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今日之仇,她定要让韩微百倍地还回来! 进入腊月后,天气愈发冷了起来,一行人在腊八前回了宫。 韩微怕冷,一路上便裹着火狐斗篷躲在马车里不出来,身上暖洋洋的便又一路睡了回去。 哪知刚回到韶枫殿没多久,韩微竟听到赵婕妤在冷宫中自戕的消息。 同一时间舒仁宫中,一小太监躬着身子走了进来,跪在屏风外头说道:“给良妃娘娘请安,这是奴才从冷宫中搜出来的东西。” 他双手高举,手心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张。 怀菱从屏风那头走出来,取过小太监手中的信纸,恭敬地递给良妃。 良妃坐在桌前,眼前是新倒的茶,茶水热气蒸腾,雾气缓缓上升,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瞧见纸张最下方落着赵婕妤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内容~赵婕妤就是之前冷宫中被贵妃逼着自|杀的那位…… 70、70 “娘娘, 奴才也是看见有宫女偷摸着走出冷宫,这才发现的。”小太监跪在地上, 一五一十地汇报道, “那宫女说是要去乾和宫找圣上,奴才一看此物,便立即拿了过来。” 协理六宫三年, 良妃手中的人也并不少。 信纸上还沾着污渍泥泞, 看着丝毫不起眼。 然而良妃在看见信纸上内容的那一刹那,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纸, 指尖泛白,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喉间痒意, 连连咳了出来。 怀菱见状, 赶紧将茶递给良妃。 “娘娘小心身子。”怀菱眼中满是担忧, 入冬后良妃娘娘身子总是会更弱些, 如今又是舟车劳动回到宫中, 更是不宜伤神了。 良妃抿了口茶, 因着咳嗽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怀菱,过几日你派人跟着内务府一同去熙雅宫。” 俞贵人已被圣上贬入冷宫,她在熙雅宫中的行头是不允许带入冷宫的。 内务府自然回去收回那些宫中置办的东西。 赵婕妤信中将那合欢香藏匿的地方写得清清楚楚, 地方隐蔽,内务府即便去收东西也不会找到。 怀菱见良妃面色凝重,当即面色严肃地应了下来:“是, 娘娘请放心。” 她看着良妃苍白的面色, 忍不住说道:“娘娘, 一路上您也累了, 不如先去歇息吧。” 良妃点点头, 却不甚在乎。 这副身子早已经从里头烂到了外头, 随便动一动便疲乏得狠。 她将手中的信纸好好折叠起来,交给怀菱:“仔细藏好。” 此信若只是随意上交给圣上,说不定都没有机会公布与众。重要的东西只有在合适的时机拿出来,才有存在的价值。 天色渐晚,冬日里的夜风割得人脸颊生疼,吹在人脸上那便是一阵刺骨的寒意。 韶枫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白日里内务府说是得了总管李公公的话儿,在原定的炭火数量上又翻倍地送了炭火过来。 且这些炭火皆是上好的凝香炭,平日里只供给妃位以上娘娘们使用。 炭火一旦烧起来,便有股浅淡的梨花香,沁人心脾。 韩微睡了一路,如今虽入了夜,却一点睡意也无。 她干脆起身,让萤飞替她点了灯。 朝雨将床幔撩起,用柔软的丝绸替韩微散开的青丝轻轻绑住。 韩微睡了一天,脑袋都有些昏沉,她怕绑紧了韩婕妤头疼,如今又无需侍寝,她便只将发丝简单束在身后。 朝雨轻声问:“小主睡不着吗?” 韩微苦着张小脸,颇有些懊恼:“我起来写几个字。” 今日一上马车便犯困,她竟忘了师叔祖今早给了她一本典籍,让她记忆里头的方歌,说是明日便要查背。 后宫妃嫔回宫后,皆会请一次平安脉。圣上给了杜泽极大的自由,允他在宫中只诊治韩微一人。 韩微翻出那本典籍,粗粗看了看,竟发现上头有三四百首方歌! 一想到明日便要将这几百首方歌都背下来,韩微便觉得身上压力有些大。 韩微自小抄写厚重的典籍抄写惯了,记忆也在一次次抄写中练了出来。 抄过一遍,她才能将这些方歌完全记住。 然而这厚厚一本,即便抄写一遍也要花上一俩个时辰。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炭火静静燃烧的声音和笔尖在纸上写过的沙沙声。 楼傆开门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宁谧的场景。 女子浓密柔软的发丝松松垮垮地绑在身后,偶有些调皮的发丝垂落下来,散在女子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因着屋内燃着炭火,比往日暖和许多,韩微穿得并不多,亵衣外只披了件青色外袍,露出一小截纤细白嫩的脖颈。 楼傆喉间发紧。 明明身上的余毒在日益减少,楼傆却在跨入屋内的那一瞬间觉着身上热得厉害。 他大步走了进去。 李禄还想跟着,可脚都还没来得及抬,眼前的门便咣当一声关了起来,撞了他满鼻子的灰。 他还是第一次被圣上关在门外。 往日里侍寝时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李禄打击巨大,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的时候,就见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萤飞和朝雨俩人一脸懵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圣上怎么这个点过来了?甚至都没人提前通报一声。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面面相觑。 韩微抄得入神,正欲蘸墨时却发现跟前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手上一抖,便将刚蘸满墨水的笔尖甩了出去,墨点好巧不巧,竟直接滴落在楼傆身上。 韩微心中一紧,当即不知道是改先行礼还是先道歉:“圣上,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朝雨一向稳重,怎么竟不提醒她圣上来了? 她眼神快速地扫了一圈,却见屋内伺候的人一个都没有,只有她与圣上两人。 她神色慌乱,一时间忘记手上还拿着狼毫,便想要上手替身上擦拭。 楼傆失笑,他只不过是安静地站在韩微跟前,她也能被吓一跳。 胆子竟这么小吗? 楼傆伸手抓住韩微的手,将狼毫取下,低声说道:“无碍。” 韩微还疑惑圣上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直至被圣上拉至身前,鼻尖隐隐闻到那一股药味,她才猛然间想起来,圣上身上还有伤呢! 如今伤口已隐隐愈合,换药次数虽减短至一日一次,却还得坚持用药。 师叔祖将圣上箭伤所需的药膏交给了她,她竟忘了此事! 楼傆见韩微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再见她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看,他心中了然,随意道:“今日回宫后朝政繁忙,晚来了些。” 听到这话,韩微心中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眉眼弯弯,不着痕迹地将手从楼傆手中挣脱开来:“臣妾现在就去将药拿出来,还请圣上稍坐片刻。” 韩微转身往另一处走去,小手轻拍着胸脯,幸好圣上事忙,不然知道是她忘了,这就糟了。 她将散落的发丝撩至耳后,露出被炭火热度熏得染上一丝绯色的耳朵。 楼傆直勾勾地看着韩微离去的背影,灯光昏暗,他却能清晰地看到韩微白嫩的耳尖泛起了红色。 他嘴角轻勾,看来韩微不仅胆子小,还容易害羞。 韩微取了药回来,便见圣上已经坐在了床上。 她愣了愣,心中虽觉着有些怪异,却也没多想。 已连着替圣上换了好几天的药,韩微熟门熟路地替圣上宽了衣。 玄黑的亵衣解开,圣上宽阔紧实的胸膛便完全敞露在她跟前。 一股紧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迎面传来,令韩微呼吸一滞。 她面上神色平稳,手上拆绷带的速度也没慢下来,白嫩嫩的小脸却逐渐染上了粉色。 虽然已替圣上换过好几次药,她却依旧有些羞赧。 韩微低着头,眼睛也不敢乱看,只全神贯注地看着圣上的伤口,替他换药、上药。 全然不知自己身后的束带掉落下来,如瀑般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视线被遮挡时她才觉着不对。 柔软细嫩的发丝飘落在楼傆身上,带来一股如羽毛轻挠的意。 这股痒意从肩上泛起,却渐渐传到了心中。 韩微还在认真地为他绑着纱布,楼傆身体紧绷,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 他额角隐隐沁出汗珠,某个地方甚至胀得有些发疼。 “微微。”楼傆嗓音低沉暗哑,努力压抑着心中汹涌翻滚的情绪。 韩微闻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在下一秒发现了不对劲。 圣上刚是在喊她小名吗? 韩微还未来得及惊讶多久,收拾药罐子时她眼神忽地瞥见圣上衣袍下隐隐有处隆起。 她疑惑抬头,却直直撞入圣上浓黑深邃的眼里。 眼里情绪浓烈,令她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圣上,”韩微脸颊烫得厉害,磕磕绊绊道:“杜太医说余毒未清……不可行房事。” 70-80 50、50 “嗯。”楼傆沉沉地应了一声。 他的嗓音沙哑浑厚, 如在地底下沉埋了数十年才被取出的上好佳酿,令人只听上一句便觉得沉醉其中。 韩微双颊绯红, 手紧紧抓着药罐子, 纤细白嫩的手指贴在冰凉的瓷罐上,却丝毫不解热意。 对方强烈的、具有侵略性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韩微紧张地深吸了口气, 浓重的药味便涌入她的鼻间。 韩微有些发晕, 师叔祖这药的味儿明明不重啊,怎么会呢? 圣上滚烫的手心贴在她的发丝上, 有力的手指穿过她如瀑般的发丝,将灼|人的热度传给韩微。 韩微垂着眼,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抖着。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被风吹打在屋檐上, 窗棂上。 楼傆不知何时凑近了些。 韩微刹那间似是只能听到男人压抑的喘|息声, 对方呼吸间喷洒的热气钻入她的耳里, 令她心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韩微浑身僵硬, 完全不知所措。 东猎前,圣上来了韶枫殿皆是直奔主题,俩人之间最紧密最多的交流莫过于床榻之上。 韩微一向谨小慎微, 即便有机会与圣上说上几句,也是扮着乖巧安静的样子。 今日她不仅弄脏了圣上的龙袍,甚至还拒绝了圣上。 她心中打着鼓, 突然间感觉头上落下了个什么, 柔软滚烫, 一触即退。 韩微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叹声。 随即她便落入一个滚烫紧实的怀中。 韩微丝毫不敢动, 一时间, 她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脸颊烫还是余毒未清的圣上热。 楼傆指尖在韩微青丝里轻轻摩挲, 他面上表情如初,但说话的声音却完全出卖了他。 他嗓音比之前又暗哑了几分:“朕去沐浴。” 楼傆松开韩微,看着眼前这个脸热得都快冒烟的人儿,嘴角轻轻上扬。 他没忍住,又摸了摸韩微发丝,捏了捏韩微柔嫩细滑的脸蛋。 韩微杏眸圆瞪,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圣上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手感好到出乎意料。 楼傆却很快收回了手,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袍,动作间衣摆翻飞将某处完全遮掩住。 他起身站了起来,凛凛身躯遮住烛光,在韩微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你先睡吧。” 韩微乖乖地点点头,直到圣上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才被关门声惊醒。 圣上去净室沐浴,那她药岂不是白上了? 韩微心中纠结得狠,等下怕不是要再上一次药? 一想到要再面临那种令人呼吸一窒的场景,韩微便忍不住倒再床上。 她将自己埋入柔软蓬松的枕间,辗转反侧。 哪知圣上此次沐浴着实有些久,韩微等着等着,竟不知道何时睡着了。 楼傆带着满身冷气,再次走进屋内,一眼便发现韩微已经睡着了。 身躯娇小的女子未盖锦被,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烛灯已快要燃尽,昏暗的光线却像是给女子渡了层旖旎惑人的光,纤细的一只手便能轻松圈住的腰肢在光下若隐若现,韩微随意披散的外袍散开,紧紧贴在身上,显示出臀|部挺翘圆润的形状来。 楼傆目光在韩微身上滞留了许久,直到韩微翻了个身。 看见韩微手里还攥着那药罐子,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楼傆不喜他人触碰,以往在战场上受了伤,大夫处理伤口后,他皆是自己上的药。 夜间风雨渐渐大了起来,天边一道光亮闪过,将漆黑一片的屋内照亮,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响雷。 韩微正睡得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抖,可还没等她从睡梦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她便被揽入一个温热宽阔的胸怀。 有人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令她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因着不安而紧紧蹙起的秀眉也松散开来。 韩微的心在这一刻觉着格外安宁,似是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哄她睡觉时的样子。 楼傆睡眠浅,警觉性高,雷电尚未闪现他便已双目清明。 哪知韩微却被响雷吓了一跳,双眸紧闭,吓得喘|息急促,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楼傆下意识地想将人推开,却在那一刹那间意识到了躲进怀里的人是谁。 推人的手反倒变成了抱人。 女子娇软带香的身躯紧紧贴着他,楼傆却来不及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学着奶嬷嬷小时候安抚他的动作,拍着韩微轻轻颤抖的身体。 人缓了过来,又沉沉睡去,楼傆的动作却没停,反倒是将人又拢紧了些。 窗外电闪雷鸣不断,韩微却再也没被惊醒过一次。 华阳宫内的楚婉仪却被一声声雷电声惊醒。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愣愣地望着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的窗。 贴身宫女诗荷赶紧走来,将窗户关紧:“小主,如今未时刚过,您再睡会儿吧?” 楚婉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慌乱已经完全消失。 “倒杯茶来,”她起身靠在床头。 雷电将她从梦中惊醒,梦中的情形却依旧历历在目。 前世她毁了德妃,毁了皇后,踩着王贵妃一路登上了皇贵妃之位。 册封大典上,圣上独自坐在高台之上。 烈日狂风之下,她挺直脊背走向圣上,却在抬眸的那一瞬间撞进圣上冷淡如冰的眼神中。 圣上深邃的眉眼里有嘲讽,有不屑,有着不明的笑意,令她一瞬间便毛骨悚然。 她身上瞬间泄了气,挺直的脊背也不禁弯了几分。 圣上锐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刺破她厚厚的一层面具,将内在丑陋不堪的自己完全暴露出来。 她一时间被吓得慌了神,册封大典后便病倒了,再次醒来便又回到了冬猎前三月。 前世为了拔除拦路的妃嫔,她皆亲自吩咐人做事。圣上那眼神是否就意味着圣上其实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却未出手制止? 意识到这一点,楚婉仪心脏狂跳了起来,身上血液翻涌。 再回想那个眼神,楚婉仪竟觉得那笑意中还含有一丝欣赏! 圣上是否对她有意? 一旦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楚婉仪心中情绪便起伏得厉害,她随口问道:“圣上今夜可有入后宫?” 诗荷正倒着茶,闻言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打翻。 她抖着手将茶水递给楚婉仪,轻声道:“圣上今夜去了韶枫殿,至今未出。” 楚婉仪用茶的动作一顿。 前世韶枫殿只住着一个叫不上名号的才人,如今这位才人竟成了婕妤。 想到冬猎时圣上对韩婕妤的维护,再想到韩婕妤出色的样貌身段,楚婉仪眉头紧锁。 直觉告诉她,韩微这个人会是她这一世的变数。 圣上身中炙火毒,按时间来看,已活不了多久。 她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升上妃位,变成皇贵妃,皇后! 若是圣上只不过是将韩微看做玩物,聊以慰藉,她倒是可以考虑救圣上一命。 没有人能够在她辛苦铺了这久的路上挡住她前进的脚步。 楚婉仪抿了口茶,问道:“钱嬷嬷是你的姑母?” 诗荷紧张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随着楚婉仪在冀州,长安城中并未有人知晓她亲姑母便是太后身边的钱嬷嬷。 “怕什么?”楚婉仪见她这副样子,柔和地笑道:“你的父母兄弟还好好地活在冀州,家中店铺生意也好,你应该放心才是。” 诗荷在她面前虽一副怯弱模样,但每次楚婉仪安排的事,她都能完美做好。这才是楚婉仪留下她一家人性命的主要理由。 哪知她话说完,诗荷的紧张非但没缓解,身子反倒是抖得更厉害了。 诗荷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嗓音,声音极轻:“多谢小姐。” “如今在宫中,按宫中的规矩来。”楚婉仪睨了她一眼,说道,“明日你便将王贵妃因韩婕妤禁足的消息,说给钱嬷嬷。” 诗荷:“是,小主请放心。” “退下吧。”楚婉仪让她把床幔放下,合上眼眸。 今日回宫,她便听说太后身体不适,免了她们这几日请安。 钱嬷嬷是太后的亲信,以太后和王贵妃之间的勾当,太后知晓了定会做些什么。 说不定连这病好起来的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作者有话说: 72、72 一整夜的风急雨骤, 直到天将亮时才停歇。 韩微往日睡眠算不得有多好,总会夜半十分惊醒一俩次, 又或者乱梦一夜。 昨夜却一夜无梦, 以为于她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自从娘亲去了之后,她总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韩微侧转了个身子, 瞥见一旁放置的枕头, 神情微怔。 这才想起昨夜圣上留宿在韶枫殿了。 韩微心中一惊,伸手探去, 发觉外侧锦被里已经凉得彻底。 她竟忘了起身伺候圣上更衣! 萤飞从外头进来,见韩微匆忙起身, 都来不及好好穿衣, 连忙迎上去:“小主这是什么了?遇见什么事儿这么急?” 韩微忙问道:“何时了?圣上已经走了吗?” 萤飞心领神会, 当下便明白韩婕妤担忧什么。 她伺候着韩微更衣, 笑道:“圣上已经走了, 临走前李公公吩咐了奴婢们不要惊了小主安睡。小主请放心。” 韩微慌乱着急的心这才稳了下来。 “吓死我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妃嫔伺候圣上更衣是规矩, 入宫以来她生怕自己哪里坏了规矩,被人揪着错事责罚将罪。 想到可能出现的麻烦,她宁愿守好规矩, 凡事忍一忍。 只是她竟没想到,圣上会说出这番话。 萤飞听见韩微这话,掩唇笑着说:“小主怕什么?” “如今这宫中, 就算您最得圣宠了。”她扶着韩微起身, 言语颇有些得意, “圣上一回宫就来了咱们韶枫殿, 可真是让人羡红了眼。” 她喋喋道:“今早奴婢去御膳房取膳食, 连那御膳房的宫人都对奴婢客气了许多呢!” 韩微笑着轻点了下她额角:“你可别得意忘形。” 旁人以为她盛宠浓重, 一回宫便侍寝,实际上则不然。 不过是唯有她一人知晓圣上受了伤。 圣上伤口一日未愈合,她就得日日替圣上换药。 思及此,韩微提醒道:“萤飞,做事待人须得谦虚谨慎、不矜不伐。” 萤飞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 韩婕妤一向心善低调,又生得貌美无双,得盛宠那也是应当的。 萤飞理所当然地想着,却不敢再说。 她绞了张脸帕递给韩微,转移话头道:“早膳一直温着,小主可要先用了早膳再去前厅?” “前厅?”韩微问道,“是谁人来了吗?” 萤飞点头,笑道:“小主您忘了,今日杜太医来请平安脉,一早就在前厅等着了。” 韩微净面的动作一僵,当即连声道:“快,快些梳洗!” 糟糕了,昨夜纠结着要替圣上上药,今早又起得晚,她竟忘了要背那些方歌! 待韩微匆忙洗漱完,拿着那本经典去前厅的时候,朝雨正准备为杜泽倒上第五杯茶。 韩微挥退前厅伺候的宫人,接过朝雨倒的茶水,亲自端了过去。 杜泽正翻着从楼傆那儿要来的前朝典籍藏书,一抬头便看到跟前站了个人。 笑意盈盈地端着茶,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蒋芙拿着被罚抄的十几幅字帖,笑吟吟地交给他。 杜泽被这笑容恍了眼,直到韩微出声这才惊醒过来。 “师叔祖请喝茶。” 杜泽轻哼一声,接过茶盏道:“还算是懂事。” “把手伸出来,我先看看。”他将茶盏放到一旁,反倒先给韩微把起脉来。 他今日刚到太医院,楼傆便派了人来,让他晚些日子再考校韩微。 圣上允他随意翻看国库里的医学典籍,这点面子他还是给的。 本以为韩微出了什么事,哪知现在一看,面色红润有光泽,比先前看着体寒气虚的样子好多了。 杜泽一边把着脉,一边说道:“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年纪轻轻的,体寒倒是不轻。如今早些开始养身子,别像宫中那些病怏怏的妃嫔,动不动就病倒。不然我这一身医术岂不传不下去了。” 韩微:“谁病倒了?” “……”杜泽颇有些无语,“你关心别人做甚?” 韩微却再问了一遍,态度异常坚决。宫中常年生病的妃嫔也就良妃一人,良妃一向不会与她多说自己的身体。 想到回宫路上良妃所在轿辇里传出的咳嗽声,韩微便有些心焦。 杜泽只好如实道:“就你之前求过我的那个良妃。” 他是为了韩微才入得宫,以他厌恶王公贵族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再去与他人牵扯上关系。 且他远远看过一眼良妃,距离病入膏肓也不远了,救起来颇为费劲。 他一旦插手,说不定还没将人救好,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故此即便韩微求了几次,他都没同意,反倒是拿此引|诱韩微点头,随他学医。 韩微一听是良妃,当下便坐不住了。 她尚未开口,杜泽便先说道:“我手中这本典籍尚未看完,还要回去给你开个养身子的方子,先走了。” “师叔祖!” 韩微看着他疾步离开,见拦不住人,当下也暂时不管了,连忙喊了朝雨萤飞出门往舒仁宫走去。 * 永寿宫。 太后靠在床头,额上绑着嵌东珠王母驾鸾额带,丝毫没有病重灰败的面色,反倒是神采奕奕地把玩着一个硕大的红珊瑚玉佩。 红珊瑚玉本就难得,更别说是这么大一块。且色泽纯正,无一丝裂痕,凤纹玉佩一看就是专门为她制作的。 “太后,臣妾伺候您用早膳。”蒋嫔端着一碗冒热气的银耳莲子燕窝粥走了进来,讨好地笑着走至床前。 太后赏识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红珊瑚玉佩说道:“难为你,有心了。” 她刚放话出去说不用请安,当夜蒋嫔便来了永寿宫探望,还送了她成色如此之好的红珊瑚玉佩。 今日又是早早地过来侍疾,果真是懂事到她心坎里了。 太后用了口粥,只觉得自己被长宁伯气到疼痛的胸口都好了些。 前些日子她命长宁伯为她献上盏琉璃灯来,哪知一向听命与她,要什么给什么的长宁伯竟借口手头拮据,支支吾吾推囊着不肯。 她差人问了几句,长宁伯竟无一次爽快应下的,反倒是明里暗里说着她索|求|无度。 太后一听,当场便气着请太医了。 这些年她一直护着王贵妃,又暗中压下长宁伯做下的好些腌臜事儿,长宁伯便懂事地替她搜罗世间珍宝。 没想到如今竟推脱了起来! 是觉得王贵妃已坐稳贵妃之位,用不上她了吗? 太后越想越气,连口中的粥都觉得无味。 “撤了吧。”她摆摆手,不欲再吃。 珠帘撞动的清脆声响传来,太后看了眼走进来的钱嬷嬷,问道:“圣上来了吗?” “朝政繁忙,圣上下了早朝便去了御书房议事,这会儿怕是来不了。”钱嬷嬷走至床旁,替太后揉着额角。 太后面露不悦:“都不知道先来探望母后,朝政比哀家性命还重要?” 钱嬷嬷与蒋嫔二人一时间皆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钱嬷嬷才说道:“圣上定是心中念着您的。太后,为了您的身体,可不能不用早膳啊,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了,定是心疼极了。” 她深叹了口气,说道:“贵妃娘娘禁足熙雅宫,本就万分歉疚不能前来侍疾,今日一早便托人送来了好些人参补品。” 钱嬷嬷将王贵妃送来的珍稀药材一五一十说了个遍,这才愁道:“贵妃娘娘有心无力,已是心焦到嘴角都起泡了。” 太后一听这么些礼品,再一听王贵妃竟被禁足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被禁足了?” 蒋嫔收好粥碗,安静地听着钱嬷嬷将王贵妃前去找茬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说成了韩婕妤仗着圣宠欺侮王贵妃,逼得圣上给王贵妃禁了足。 “蒋嫔,可真有此事?!”太后厉声问道。 蒋嫔看了眼钱嬷嬷,蹙着眉,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圣上在冬猎时依旧心系朝政,韩婕妤却时时缠着圣上。” 她心中却是幸灾乐祸地想道,王贵妃那嘴角起的泡,怕不是担忧导致的,而是心有不甘被气的吧。 钱嬷嬷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蒋嫔却丝毫不在意钱嬷嬷会如何看她。 她陪着钱嬷嬷演戏,自然是谢她都来不及。 此次去了冬猎,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做了一个梦,而是真的重生了一回! 她父亲官至工部尚书,故此一入宫她便被封了嫔位,哪知道这么些年,她竟一直都没有升过位份! 其他那些母族衰败的也就罢了,他父亲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差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办得漂亮,圣上竟也不升她的位份。 她想起前世记忆时,正是韩微被晋了美人。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宫中发生的许多事皆与她前世的记忆不符,她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心生胆怯便一直在观望。 直到她在东猎上见到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楚婉仪,也是那一舞便被封为楚婉仪。 父亲从小便要求她恪守本分,她便安分守己,即便心中疯狂地渴求盛宠,苛求升位份,却也不敢显露分毫。 然而她前世看着楚婉仪一步步登上皇贵妃之位,被压抑许久的心也变得沸腾起来。 再见到楚婉仪入宫,蒋嫔就决定要同楚婉仪一般争一回,这才主动前来永寿宫侍疾。 “不过是区区婕妤,”太后冷哼道,“就知道使那些狐媚勾人的本事儿勾着圣上。” 蒋嫔思忖了一会儿,陪笑道:“太后息怒,许是入宫不久,规矩还不太熟。” 太后被这话激起了脾气,怒道:“不懂规矩还怎么伺候皇上!” 她看了眼本分垂着脑袋的蒋嫔,说道:“蒋嫔,你一向守规矩又懂事,你去教教规矩。” 蒋嫔一脸的受宠若惊,紧接着又惶恐道:“臣妾仅是嫔位,怕是……怕是不够格。” “你是嫔位,她是婕妤,怎么没有资格。”太后给钱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让钱嬷嬷陪着你,你去好好教教。”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她不用白不用。 她最是厌恶那些狐媚子,先皇便是被那些女子勾得失了魂! 蒋嫔不敢拒绝,当下便行礼应下,弯腰垂首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意再也克制不住。 她早就看不惯韩微了,凭什么她一个家族败落的人,竟能在短时间内连晋两次! 她若替太后下了韩婕妤面子,不仅为自己立了威、在太后面前得了好,甚至还得了王贵妃一个人情。 殿试在即,王贵妃的祖父王阁老在圣上面前一言可抵万字。 想到自家兄长,蒋嫔觉得这真真是个一剑三雕的好事儿。 她心中激荡起来,由钱嬷嬷陪着,立即往韶枫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来不及了… 73、73 许是上辈子压抑憋闷地太久了, 蒋嫔自出了永寿宫便马不停蹄、一路匆匆走到了韶枫殿。 韶枫殿离永寿宫并不近,她心中憋着一口气, 就等着来韶枫殿吐出来, 故此倒也并不觉着远。 然而钱嬷嬷就不这么觉着了。 她在宫中多年,且又身为太后亲信,宫里那些奴才宫女们一个个都敬着她, 就连一些位份地位的妃嫔都好言好语地同她说话。 如今她相当于是拿着太后的旨意过来压阵的, 哪知跟着蒋嫔一路快走,阵还没压好, 人倒是先被累得气喘吁吁。 钱嬷嬷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一旁的小宫女身上,她胸膛起伏喘得厉害, 两条老腿颤颤发抖, 看向蒋嫔的眼神就不怎么友善了。 她语气装似温和, 实则暗含不悦:“小主您先请。” 蒋嫔虽然也累,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能借此讨好太后和王贵妃, 还能为嫔位争得面子, 便生出满身力气来。 钱嬷嬷再怎么说也是个奴才,与宫妃一起时,哪有命令宫妃作事的道理。 然而蒋嫔一向低头惯了, 钱嬷嬷又是替太后为她压阵来着。她也没多想,听了钱嬷嬷的话便亲自去敲了门。 哪知只有个小宫女为她们开了门,进了韶枫殿, 她们才发现韩微竟然不在这里。 蒋嬷嬷坐在椅子上, 警醒道:“老奴还得回去向太后交差, 小主您看?” 蒋嫔本只是想过来狐假虎威一番, 可如今一想到自己脚都走得酸了竟然找不到人、太后那边还等着回话, 当下气就上来了。 她甚至觉得韩微离开韶枫殿, 可能就是打听到她要过来,故意让她走了个空。 “去舒仁宫,”她一字一句咬牙道,“把韩婕妤请回来!” 小宫女听她语气不对,当即应声往外快步走去。 韶枫殿里发生了何事,韩微还不清楚。 她一走近舒仁宫,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怀菱坐在廊下煎着药,哭得一抽一抽的。 见韩微来了,她赶紧抹了抹眼睛迎上去:“小主,您怎么来了?” 韩微看了眼煎药的砂锅,又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咯噔一声。 良妃娘娘怕是病得不清。 韩微柔声道:“我做了个香囊,送给娘娘。” “韩小主您来了,娘娘定会开心。”怀菱想到自家娘娘时时戴在身上,即便没了香味还要将其好好地存放在梨花木盒里,当即便快步领着韩微进去。 娘娘甚喜韩婕妤,见着了说不定精神就好起来了。 韩微一走进屋内便是极其冲鼻浓郁的药味,外头的药味散发在空气里,并不怎么冲鼻,依这味道来看,良妃怕是将药当成饭来吃了。 韩微听着屋内努力压抑克制却始终不断的闷咳声,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良妃床前。 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韩微忍不住落下泪来。 前几日还同她说笑的人如今却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不过几日,本就瘦削的人如今已经瘦得没了肉,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那双眼睛平淡得很。 仿若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寒冷的冬日里,良妃却因着接连不断的咳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甚至额角都沁出晶莹的汗水。 怀菱刚准备去倒水,却见韩婕妤已经亲自倒好了水,走至床旁小心地扶起良妃,喂她缓缓喝下。 她一言不发,动作却格外的小心细致。 良妃喝了水这才缓过来。 她抬头一看,却看见韩微紧抿着嘴唇,眼中盈满了泪水。 她轻轻地笑了声,原本好听婉丽的嗓音却因为咳嗽变得粗哑难听:“不是都及笈的人了吗?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爱哭?” 她语气满不在乎:“不过是多咳几声罢了,过几日便好了。” “姐姐怎么会突然病了?”韩微细心地替她捻好被角。 屋内虽燃着炭火,但良妃的手却依旧冰冷。 韩微这段时日跟着杜泽学医,虽说不能很好地融会贯通,但也比普通医者学得快很多。 她本以为良妃只是普通的心血不足,气血亏虚,可她如今看良妃面相却不是如此。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良妃不怎么将自己的病放在心上,反倒是伸手戳了戳韩微脸上的软肉,“瞧这小脸,严肃起来我都要怕了。” “姐姐莫要调笑我了。”韩微挤出笑来,趁势抓着良妃的手腕把脉。 她学医时日不多,但从这脉象来看,良妃的病绝对不简单。 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一日五六次的汤药下去,也不应该病得如此厉害。 良妃身处病中,没与韩微说上几句便已精神不济。 韩微怕扰了良妃休息,记下良妃现有症状和脉象后便离开了。 她脑中想着事,步子走得也慢,哪知回宫的路走到一半,竟被一小宫女拦住了路。 她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宫女。 小宫女行了礼:“给韩婕妤请安。蒋嫔还在韶枫殿等着您。” 韩微略略一想,便知她口中的蒋嫔是谁。 蒋嫔话并不多,她也从未与蒋嫔有过什么往来。 如今竟来了韶枫殿等她? 怕是来着不善。 韩微笑着说道:“蒋嫔姐姐怎得如此客气,独自来我这偏远的地方,应当我先去拜访才是。” 小宫女见韩微态度温和,又笑脸温和,与沉闷阴气的蒋嫔性子完全不同,看着便让人觉着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她当下便多说了两句:“蒋嫔小主并不是一人去的,钱嬷嬷且陪着呢。” 钱嬷嬷? 韩微暗自忖度,太后不是尚在病中?为何要派人前来? 自罚了她份例后,太后便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请安时韩微安静,太后自然是更不愿意同她说话的。 如今突然派人过来,怕是来者不善。 小宫女并不贴身伺候,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韩微本想花时间好好想一想良妃的病情,哪知还要回宫去应付这些人。 走进前厅,见着坐在主位上的蒋嫔,韩微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俩人神色。 蒋嫔正欲端起茶水,一抬头见韩微回来了,她当即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道:“韩婕妤倒是贵人事忙,等得我茶水都凉了。” “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韩微嘴角略略上扬,笑得恬静和煦,她朝钱嬷嬷点了点头,极其自然地在一旁坐下。 蒋嫔哼了一声:“怎么?我还不能过来了?” 韩微还没回话,就听见她接着说:“韩婕妤,圣上不过是多看了你几眼,你便这种态度。” 韩微差点都要气笑了,她倒是不知自己是何态度了。 蒋嫔位份虽比她高,但这儿是韶枫殿,她与蒋嫔未有嫌隙,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上火的吃食,一见着她就开始喷火。 韩微嘴角的笑淡了几分:“我不过是个婕妤,哪里能左右圣意。”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招数,”一旁钱嬷嬷还看着,蒋嫔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当即说道:“你身为婕妤,竟敢蛊惑圣上责罚贵妃娘娘,此乃一过;圣上刚冬猎回宫,正是朝政繁忙的时刻,你竟诱得圣上来韶枫殿,此乃二过。” 她眼神不善地上下扫了扫韩微,眼里立刻又流露出嫉妒的神色来。 前世根本不知道还有韩微这号人物,这一世她沉浸于整理记忆,又担心受怕的,竟不知韩微相貌如此绝色! 明明衣着色彩清淡素雅,却衬得五官艳丽,许是这段时日承受过恩宠的缘故,眼角眉梢间都带着迷人的魅意。 冬日里衣着厚重,她穿着却更显身姿绰约,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处肌肤若冰雪。 蒋嫔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 她相貌普通,入宫因着父亲官职封了位份后一直都没有侍寝的机会。 她极力寻着机会去见圣上,可每次都无功而返,连着两三次,她面子上也挂不住,便只能干着急。 想到这段时日来,韩微竟从区区一个才人,升到了婕妤,她心中的嫉恨之火便熊熊燃起。 朝雨将一雕花鎏金暖炉递给韩微,又给韩微上了杯茶。 韩微将手放在暖炉上,轻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蒋嫔当日也在我帐中吧?” 她没将暖炉拢进袖中,故此蒋嫔和蒋嬷嬷一眼便看到了那雕花鎏金暖炉。 韩微指尖轻轻敲了敲铜制的暖炉,厅内当即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来。 “这暖炉还是蒋嫔姐姐探望我时送的,”她直视蒋嫔,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我觉着好用,这几日便一直在用。姐姐怕不是忘了吧?” 韩微:“姐姐若是忘了,当日还有好些妃嫔在场,也慷慨地送了好些礼,可以聊几句回忆回忆。” 蒋嫔神色先是一僵,随即尴尬地看了眼钱嬷嬷。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平白无故送出去礼,妃嫔们心中皆呕得不行,她若再提起,那绝对就是众矢之的。 她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却因为韩微说的是实话,她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韩微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蒋嫔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轻抿了口茶,又道:“当日我说的皆是实话,是贵妃娘娘不信,也是贵妃娘娘请的圣上。再者,我也没这么大本事能够左右圣上的决定,这所谓的‘过一’怕是无稽之谈吧?” 蒋嫔:“你!” 韩微:“至于‘过二’,那更是凭空捏造了。自承德围场回宫,我一直在韶枫殿中,从未走出过半步,又如何诱圣上?” 蒋嫔没想到韩微看着恬静乖巧的一个人,反驳起话来竟让她插不上一句! 蒋嫔焦急地想了很久,却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钱嬷嬷见她这般笨口拙舌的样子,心中着实是不屑。 若非蒋嫔今日到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卖了个好,太后定是想不起这人来的。 她看不下去,提了一句:“贵妃娘娘好心探望,一颗心全系在圣上那儿,自然是考虑周全了一些。” 钱嬷嬷笑了笑:“婕妤小主非但不拦着圣上责罚,甚至还在回宫当日侍寝,这怕是不合规矩。” 韩微都要气笑了,这是哪门子规矩? 入宫第一天,她学规矩的时候,嬷嬷可没说过这些话。 贵妃找她的麻烦,意欲将她处置而后快,她难道还要拦着圣上对贵妃处罚? 再者众人眼中的侍寝,实则是上药。 她替圣上换药,在她们眼中竟还不合规矩了? 往日里太后一直说着让她们多照顾照顾圣上,明里暗里说着圣上入后宫次数太少是因为后宫妃嫔不够得人心的源由。 韩微笑道:“钱嬷嬷,您这话的意思是指圣上召人侍寝不合规矩?” “老奴可没这么说!”钱嬷嬷被这话吓了一跳,微胖的身子当即抖了一下,脱口推罪,“韩婕妤你怎可如此曲解!” 韩微没回她,只抬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钱嬷嬷被她这眼神惊了一下。 蒋嫔这时缓过神来了,当即说道:“韩婕妤,你竟敢一直借圣上名号来推脱。” 过来的路上她便派人去打听了,圣上如今还在御书房,那儿离韶枫殿更远。 依着圣上冷淡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过来的。 韩微即便再伶牙俐齿又如何,位份摆在这儿,只能听她的! 想到这儿,蒋嫔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太后尚在病中,听闻你如此不合规矩,当即便忧心忡忡。事关皇家颜面,便命我与钱嬷嬷一同教教你规矩。” 她摆出太后的名号,钱嬷嬷也适时点头道:“还请韩婕妤配合,莫要让老奴难做。” 萤飞站在韩微身后,听了这几句话气得双拳紧攥。 见着钱嬷嬷与蒋嫔那副模样,她恨不得撕破脸皮,冲出去与人好好说道! 蒋嫔就是见不得小主受宠! 朝雨见她怒目圆瞪,赶紧拦住她。 萤飞若是此时出去,一旦说错了一个字或是做错了一个动作,皆会被她们扣上不守规矩的名号。 奴婢不守规矩,定要说主子管下不严,这反倒是害了韩婕妤! 韩微眼神冷了下来:“如何教规矩?” 蒋嫔见韩微两个宫女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万分得意,袖口一甩,便将一旁摆着的茶水挥落在地。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厅内响起,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地,青瓷片飞溅开来,砸到韩微脚前,只差点就要刺伤脚尖。 韩微丝毫不乱,连裙摆都未晃动。 反倒是蒋嫔,因着躲闪不及时,宽大的袖口被冒着热气的茶水溅湿,差点烫着自己。 她从主座上跳了起来,用力甩着袖子,甩了几下却突然感觉到厅内气氛有些不对。 蒋嫔僵硬着身子,手臂撑开,看见钱嬷嬷难以遮掩的嫌弃的表情,她心中羞愤不已。 再看韩微闲适地坐在那儿喝茶,自己这副慌乱的样子仿若就是个跳梁小丑。 她面子挂不住,当即将所有的脾气发在韩微身上,对韩微扬高了音量道:“韩婕妤!你这宫中奴才怎么做的事,怎么倒的茶水!” 韩微没答话,反倒是自己喝了口茶。 明晃晃地告诉她,宫女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蒋嫔自己。 钱嬷嬷:“韩婕妤,这规矩不如就从倒茶开始吧,伺候茶水……” “钱嬷嬷,”韩微打断她,笑意盈盈地说道,“说到规矩,我想起来了。” 钱嬷嬷被她打断话头,一时间猜不到韩微要说什么,顺着她的话问道:“小主想到什么了?” 韩微眉眼弯弯,笑眯眯道:“我回来坐在您面前也好些时候了,嬷嬷似是没行礼?” 钱嬷嬷老态粗糙的脸有一瞬间扭曲。 她伺候太后多年,替太后教训掌掴过多位妃嫔,其他人见着她也敬重她。 久而久之,她也觉着自己应当享受他人的敬重客气。 如今被韩微点起来,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奴才! 朝雨在一旁适时出声:“小主没记错,钱嬷嬷一直在位置上坐着呢!” 萤飞小声嘀咕:“教规矩的不守规矩,倒也有趣儿。” 她声量虽小,却让厅内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钱嬷嬷着实觉着屈辱,却也寻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狠狠地瞪了几眼这两个净说实话的宫女。 韩微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看着她。 蒋嫔见韩微竟胆大包天去刁难钱嬷嬷,当即往前站出一步,厉声道:“韩婕妤!如今要教你规矩!” “钱嬷嬷乃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今是奉了太后之命来的,”蒋嫔瞪眼道,“你竟想违抗太后的命令不成?!” 韩微脸色沉了沉,太后要让她重新学规矩,她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蒋嫔见韩微不敢说话,便得意洋洋道:“韩婕妤,请吧。” “重新为我斟一杯茶来。”她故意刁难,话里话外皆带着满满恶意,“就按奉给圣上的礼来。”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低沉响亮的男声:“哪来的礼?” 听见这声音,蒋嫔还愣了一下,待钱嬷嬷撑着身子起身,疯狂给她眼神示意,她才知晓刚说话那人竟是圣上! 她抬头,便看到一个身量高大挺拔,俊美无俦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蒋嫔只远远见过圣上,如今近距离见到,心神瞬间便荡漾起|来。 她脸上染上羞意,行礼时扭着腰肢,努力地将自己的不过尔尔的身姿展现出来。“圣上万安。” 楼傆眼神丝毫没放在她身上,他将韩微扶起来,顺势坐在了她边上。“起吧。” 韩微:“谢圣上。” 她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手从圣上手中抽出,这才随着楼傆坐下。 她虽嘴上道谢,但面上却是神色冷淡。 不知怎么得,明明不是圣上的问题,她竟对圣上露不出笑脸来。 楼傆眼神落在韩微唇上,粉嫩的唇瓣抿紧,微微嘟起,将主人的情绪显露无疑。 蒋嫔喜滋滋起身,抬头看到圣上竟与韩微坐在一处。 她正欲说话,背上却被钱嬷嬷戳了一下。 糟了!她身后的位置才是主座! 她从未与圣上如此近距离相处过,刚刚竟忘了让开! 蒋嫔正欲动作让开,楼傆却先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草草地看了一眼,对眼前这个女子着实是毫无印象。 李禄站在楼傆身后,极有眼色地躬身,附耳小声道:“工部尚书之女蒋嫔。” 圣上登基前一直在血战沙场,连府里何时被太后塞了女人、又塞了多少个女人一概不关心,更别说能记着人了。 蒋嫔见圣上一开口便是关心自己,喜悦当即胀满了胸膛。 看来韩婕妤所谓得宠,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她装模做样地掩着笑,斜睨了眼韩微,冠冕堂皇地说道:“臣妾受太后旨意,前来教韩婕妤规矩。” 楼傆神色冷淡,眼神锐利:“规矩?” 蒋嫔点了点头,丝毫没意识到圣上情绪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一副假意谦虚地说:“臣妾身处嫔位,且太后觉着臣妾规矩守得极好,便对臣妾委以重任。臣妾想着万事须以圣上为先,便先教教韩婕妤奉茶的规矩。” 李禄看了眼蒋嫔,忍不住在心中摇了摇头。 御书房里议事议得好好的,一个侍卫进来低声禀告了几句,圣上便丢下御书房里的文武百官,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甚至都没有坐御辇。 他一路追得快要累死,一回神竟看到圣上迈进了韶枫殿的大门。 他心中咋舌,蒋嫔如今竟还敢这么说,怕是“凶多吉少”。 恰在此时,一宫女斟了茶端上来,尚未奉给楼傆就被叫停了。 “韩婕妤。”蒋嫔叫了声韩微,见圣上没说自己,又见圣上看了眼韩微,当即就觉着圣上这是赞同她的话了,毕竟这可是太后下的旨! 她等着看韩微的丑态! 她一副命令的语气:“还不快给圣上奉茶!” 楼傆浑身散发着冷气,正欲说话,却见韩微起身,端过宫女手中的茶水。 韩微款步走至楼傆跟前,屈膝行礼,并不看楼傆:“圣上请用茶。”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听在楼傆的耳朵里仿若撒娇一般,带着点小脾气的娇嗔,径直说到他心底去了。 楼傆心神微动,接过茶盏的同时将人又扶了起来。 蒋嫔盯着韩微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错来。 “圣上,韩婕妤屈膝时……” 她兴奋地说着话,欲拿韩微屈膝角度不够说事,却见圣上喝了口茶,随意开口道:“韩婕妤此茶奉得深得朕心。” 他淡声道:“李禄,传旨下去,升韩婕妤为熙妃。”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大家久等了!本章给宝贝们发红包,亲亲 74、74 “什么?!”蒋嫔惊骇至极, 脱口而出,“凭什么!” 话尚未说完, 她就觉着周身气压瞬间低沉了不少, 一股浓重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威压沉沉落在了她身上。 蒋嫔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将头埋得极低。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青石砖上,剧烈的疼痛传至全身,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敢质疑圣上。 圣上杀人如麻, 喜怒不定,上一个惹圣上不悦的赵婕妤已经在自缢在了冷宫, 尸身也只是草席随便一裹便扔了出去。 赵婕妤母族虽背靠王贵妃,但也丝毫不敢多说话, 反倒是夹紧了尾巴做人, 谨言慎行起来。 重生一世, 她只想着争一争, 竟忘了圣上的性子。 这样的男人, 并不是她说争, 便能争得到的。 蒋嫔止不住地后怕,却又着实不甘心。 凭什么韩婕妤奉个茶就能被升位份?! 婕妤往上还有淑仪、婉仪、嫔、贵嫔……圣上竟越过这些位份,脱口便是妃位。 妃位, 她上辈子不能望其项背的位份,如今韩微竟轻轻松松,万分简单地拿到了! 甚至还给了封号。 光明兴盛寓为熙, 熙熙和乐, 此般寓意如此美好珍重的词, 竟就给了韩微! “朕不想再说第二遍。”楼傆冷冷道。 他根本没把蒋嫔放在眼里, 他扶起韩微的同时, 又将人拉到了自己身旁。 韩微杏眸微张, 澄澈明净的眼里透着惊讶和一丝慌乱。 圣上这是在干什么? 韩微想往边上去,整个人却被楼傆拉近了些。 再挣扎下去,她怕是就要跌在圣上身上了。 楼傆早在韩微耳尖染上粉色的时候,便发现了。 他不禁莞尔,脸上冰冷的表情也有一丝松动,先前那股上位者强劲的威压也缓了下来。 李禄就候在楼傆身后,韩微没感觉到的威压,他倒是实打实地感受了个彻底。 即便是伺候圣上多年,他依旧打心眼里敬畏。 就在他差点控制不住要跪下去的时候,韩婕妤走近了圣上。 刹那间,仿佛冰雪皆消融。 他笑眯眯地看了眼圣上与韩婕妤紧紧贴住、上下交叠的袖口。 看来圣上对韩婕妤……哦不对,熙妃娘娘心思不浅。 先前已有一次被韩微挣脱开手,如今楼傆早已有了准备,绣有祥纹金边的广袖下,宽大温热的手掌将绵软滑嫩的小手紧紧包裹住。 楼傆修长有力的五指穿过韩微细嫩的指间,不容拒绝的将人扣住。 即便没有暖炉,韩微都觉得手很暖和,甚至还有些灼|热。 她不敢多动,这种亲密的接触与曾经的床第之事完全不同,仿佛在无形中又多了些什么。 韩微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只觉着自己被圣上牵住手的那半边身子都酥软了不少。 “微微,”楼傆嘴唇微勾:“你如今已是妃位,可惩戒那些不懂事的妃嫔。” 蒋嫔闻言,将身子埋得更低,浑身颤抖着挪动膝盖,跪向韩微。 她嗓音里带了哭腔:“熙妃娘娘,嫔妾、嫔妾也是听太后旨意行事的啊!” 她心中那是一万个后悔,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后宫这些女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每个人都吃人不吐骨头。 圣上此话一出,就相当于将她交给了熙妃,任打任骂任罚,她绝不能发出任何怨言。 比起性命,此刻的委曲求全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韩微见她连磕了好几个头,完全丢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一时间也被她变脸速度惊到了。 楼傆见韩微轻蹙着眉困惑的样子,胸腔内已经变得有温度的心底又软了几分。 微微总是这般心善温柔。 他冷声道:“传旨,蒋嫔降为美人。今日便留下来好好伺候熙妃。” 他锐利冰冷的眼神扫过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言的钱嬷嬷,眼底厌恶之情一闪而过:“至于你,滚去韶枫殿外的宫道上,跪三个时辰。” 既然不给韩微行礼,那边让她行个够。 钱嬷嬷年岁已高,这要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跪上三个时辰,也要走不动路,更何况是年老的钱嬷嬷。 钱嬷嬷不敢多说,能在圣上面前留下这条贱命已是大吉。 她连连磕了几个响头,也未起身,直接膝行到了韶枫殿外,跪在了刺骨寒风里。 摸着韩微不再冰凉的指尖,楼傆心中微胀,升出股莫名的自豪来。 楼傆又交代了李禄几句,这才松开韩微的手回御书房去。 蒋美人呆愣地看着圣上离去,直到李禄留下的小太监李时催她干活了,她才如梦初醒般啜泣起来。 蒋美人情绪失控,韩微看着也觉得心情不大好,便让萤飞带她出去,做些不到她跟前的活。 萤飞早就气得牙痒痒,如今有这机会,当即朗声应下,与李时小公公一道,将蒋美人带了出去。 韩微本以为楼傆不过是随口一说,帮着她应付蒋嫔罢了。 哪知楼傆离开没多久,李禄又领着十几二十个宫女太监回了韶枫殿。 “熙妃娘娘安,”李禄满脸堆笑,示意后头的宫女太监上前,“这些都是圣上给您的赏赐。” “这些宫女太监,皆是伺候您的新人,都是奴才去内务府一个个仔细挑来的。娘娘若是用着不称心,奴才便去立即换一个。” “长乐宫已在修整,不消三日便能入住,还要委屈娘娘在这儿多住上几日。” “长乐宫?”韩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长乐宫乃先帝册封皇贵妃的住所,皇贵妃随先帝殉情后便一直空关至今。 听闻长乐宫内富丽堂皇,异常雍容华贵,。 而且在所有妃嫔的寝宫中,那处离圣上的乾和殿最近。 永寿宫中,太后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回来,直至夜幕降临,她才见着被四五个小太监抬进来的钱嬷嬷。 钱嬷嬷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脱皮,双腿抖得根本站不住。 她趴在太后床边,哭诉着将韶枫殿里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太后听得直捂胸口,气得用力一甩,什么东西就被她从床上甩了出去,碎成了五六块。 看见那满地的红色碎玉,太后心痛如刀绞,当即又晕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说: 精神不济,头痛一天了,直到七八点钟才好一点,提前说一下:可能明天会小小改动一下本章内容,应该不影响观看和剧情衔接。 75、75 有御前的人盯着, 即便萤飞安排什么活,蒋美人都得接下。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萤飞去了耳房, 一进屋便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再定睛一看,竟是多盆凝香炭! 韩微刚被封为妃位,内务府的人动作再快也不可能立刻送了这么多凝香炭来。 蒋美人心神大震, 死死盯着眼前的凝香炭, 双眼通红。 这怕是之前就送过来的! 即便再不愿相信,她也不得不认清事实——韩微在圣上心中是不一样的。 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圣上说赏就赏了。 她双手颤抖地端着凝香炭盆,换成以前, 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着凝香炭。 她心神恍惚地端着炭盆往外走, 一抬头却见李禄带着圣上新赐下的赏赐进了韶枫殿。 做着粗使宫女的活, 蒋美人心中屈辱得紧。 然而这些屈辱在看到那如水般的赏赐时, 又变成了更重的打击。 蒋美人放下炭盆, 转身就跑向前厅, 自虐般地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巨石从高耸的山峰坠落,将她砸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若不是、若不是她今日为了讨好太后和王贵妃, 若不是她当着圣上的面故意找茬,说不定韩微还没有升得那么快。 那可是长乐宫,乾和宫出来转个弯便到了! 她竟亲手促成了韩微的恩宠, 让人获得了熙妃的称号。 蒋美人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赏赐, 越看越觉着心痛, 越看越觉着后悔。 她若是同前世一般不争, 她还是个嫔, 如今只剩个最低等的位份了! 蒋美人忍不住哭泣起来, 却在注意到韩微的目光的瞬间狼狈地转身逃开。 她魂不守舍地做着粗活,直到夜幕落下,这才被准许回去。 可就在她灰头土脸地准备离去之时,蒋美人听到殿前的传话声。 圣上竟又来了韶枫殿! 她不顾礼仪地狂奔而去,想再为自己求情争辩,却只见着圣上的衣摆消失在屋内。 她尚未接近,便被李禄拦了下来。 “蒋美人,请回吧。” 话音落下,蒋美人便被两个太监干脆利落地拖到了殿外。 她跌落在韶枫殿前,痴傻地看着眼前缓缓关上的大门。 重来一世,她不过是换了个路走,竟走出了这样的结局?! 当晚,蒋美人便病倒了。 * 说是不消叁日,长乐宫便能休整好,可韩微没想到,不过第二日便已好了。 李禄又亲自来了一趟,同样又是领着好些宫女太监,笑容满面道:“娘娘有什么需要带的,只管吩咐就成。” 于是昨日刚送入韶枫殿的诸多赏赐又一件件地送去了永乐宫。 这些搬运的宫女太监们一路上经过了好些个宫殿,一趟还没结束,整个后宫就都知道了。 昨日蒋美人为难韩婕妤,圣上见着了,竟直接蒋韩婕妤升为了妃位,还赏了一大堆的赏赐! 众人心中嫉妒地不行,皆眼热地看向永乐宫的方向。 熙妃去了永乐宫,定是得意坏了吧! 韩微将搬宫事宜交给了朝雨,尚未来得及细看永乐宫,便去了舒仁宫。 她写了张字条,让萤飞带着去太医院寻杜泽。 杜太医是圣上亲招进宫的,太医院院正又得了圣上的话,自然是不会过多管教杜泽。 杜泽便也乐得自在,天天去藏书阁拿了经典古籍,在太医院寻了个舒适地儿惬意地看着书。 萤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边思忖一边抄着古籍。 哪知看了一眼韩微写给他的纸条,他当即横眉冷竖,重重地哼了一声:“带路,去舒仁宫!” 韩微这丫头,竟敢说有他治不来的病! 这天底下,他东陵医圣治不好的病,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萤飞看着杜太医怒气冲冲离去的样子,掩唇笑了起来。 果真被熙妃娘娘猜准了! 她当即跟了上去,领着杜泽往舒仁宫走去。 杜泽刚走进舒仁宫,便看见韩微已替他斟好了茶,笑意盈盈地等着他了。 杜泽:“……” 糟糕,被这丫头激将法激着了! 看来这丫头不仅学医是个好苗子,连人性也观察得很彻底,他们二人不过相处一月有余,韩微竟将他摸透了。 他心中懊悔,却又对韩微口中“疑难杂症”好奇地很,当下便紧绷着脸站在门口,不再往前一步。 “师叔祖,此病症着实难解,我翻了好些医书都没寻着解法,还请您看一看。”韩微往前走了几步,将茶双手呈给杜泽。 她态度异常谦逊,给足了杜泽台阶下。 见杜泽将茶接过,韩微吊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杜泽医术精湛,药到病除,连圣上的炙火毒都能解,圣上身上那窟窿似的箭伤都能治,更别说良妃的病了。 此病表面上看着像是伤寒,实则却脉象紊乱,内里病机与伤寒毫无关联。 甚至有中毒的脉象。 只是那脉象极其微弱,不仔细辨认,根本辨认不出。 韩微医书看得虽多,但真正上手辨病却没多久,她怕自己判断错了,这才想了这个办法把杜泽请来。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杜泽对医术的骄傲与自信皆显露在脸上。韩微求了多次不得,这才用上了激将法。 杜泽喝了韩微的茶,人也来了,不看上一眼也说不过去。 他走到床边,床幔撩起卷在左右两侧,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子,相貌生得大气端正,然而脸色苍白如纸,皮肤之下明显泛着青紫。 她双眸紧闭,费力地喘息着,似是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所有力气。 杜泽不过看了一眼,脸色便凝重起来。 “将沉香挪近些。” 怀菱下意识地看了眼韩微。 因着良妃娘娘身子不适,她便将宫内的所有熏香都撤了。 然而今日熙妃娘娘过来的时候,只看了一眼良妃,便让她点上赶紧点上沉香。 沉香香味浓重,她怕娘娘闻了不适,这才放在了稍远处。 后宫之人都知道,这杜太医是随着圣上从承德围场回来的。 圣上看重的人,那必定是有本事的。 杜太医也说沉香……怀菱心中一紧,赶紧将香炉挪到了良妃床前。 “沉香可辟邪强志,益气和神,入脾调中。”杜泽淡淡地觑了她一眼说道,“若不想你家娘娘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三日就不要断了沉香。” 怀菱心中一紧,止不住地后怕,她应当早些听熙妃娘娘的! 杜泽把脉结束,又看了眼良妃面色,末了这起身问道:“丫头,你说是何源由?” 韩微能够看重此人,又请他来,那必是亲近的人。 他都当着宫人的面接了韩微的茶,自然是不惧宫中规矩的。 韩微略一思忖,沉吟道:“良妃娘娘如今从脉象上来看,气滞血瘀严重,虚实紊乱,五脏郁结。” 她顿了顿:“虽是先天不足,但病成这样却是可能因为中毒。” “不可能!”怀菱脱口而出,“娘娘每日膳食皆由奴婢试吃过,为何奴婢没中毒?!” 杜泽翻了个白眼:“每个人的体质皆有不同,你不过是试吃又不是吃一整碟,即便毒药下在饭菜里,你吃下去的毒也微乎其微。” 怀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眼眶迅速翻红,哽咽道:“那……那怎么办?杜太医,求您救救我家娘娘!” 她自小陪着良妃长大,见良妃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悲从中来,哭泣道:“娘娘打小身体就不好,吃了这么多年药了,哪知也时好时坏。” 韩微心神微动:“你可有良妃自小吃的药方?” 怀菱点头:“药方有,奴婢这便去拿来。” 杜泽赞赏地看了眼韩微,坐在桌边,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怀菱很快将药方拿了过来,交给韩微。“这药方是良妃娘娘十岁那年,仁同医馆的李济世李大夫给配的。” 韩微神色微顿。 当年栽赃外祖父的医馆,便叫仁同医馆。 “李大夫以妙手回春闻名长安,当初良妃娘娘也如今日般病得严重,用了该药方后不过两日便好了,面色也红润了很多。”怀菱抹了把泪,困惑道,“难道药方不对吗?” “哪里是不对,”杜泽冷哼一声,将药房随意丢弃在桌上,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完全就是有毒!靠着提前消耗人的精力来获取虚假的疗效。” 怀菱大惊失色:“不可能啊!娘娘确实是好过一阵子的!” 韩微摇摇头,脸色极差:“你也说了,是一阵子。” “这药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韩微指着药方,冷声道:“然而良妃先天不足,用药量与常人不同。这药方上的药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了几分。” “甘草与芫花药性相反,乌头与白蔹相反,藜芦与芍药药性相反。”韩微咬牙:“这药方上却将这三对药性相反的药都写了上去!” 这六样药乃常用药,普通的大夫或许不知这些药一起用会有副作用,然而那位李大夫既能闻名长安,定然也是有些医术的,怎么可能这三对一对也不知? 再者观察这药方,这六味药的剂量皆比其他药重上一俩钱。 若说这是巧合,也是要人命的巧合! 怀菱面色大骇,吓得后退一步:“这……这不可能啊,那可是仁同医馆的李大夫!” 仁同医馆如今可是长安城中除了太医院最好的医馆了! 因着小时候用过有效,入宫后良妃娘娘也一直服用该药方,竟一直没想着给太医们看一眼! “你说什么?”杜泽突然问道,“哪家医馆?” “长安城西街的仁、仁同医馆。” 韩微与杜泽相视一眼,心皆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关于仁同医馆,在第85章有写。 宝贝们要是忘了的话,可以去看一眼昂。 不过不看问题也不大,亲亲~ 75、75 韩微面色冷凝, 同仁医馆十几年前开出这个药方,这么多年了竟未被人发现吗? “什么也不会的人, 不过是翻过几页医书就当是名医了, ”杜泽看出她的疑惑,冷笑道,“若有大船遮风挡雨, 小舟又何惧风险。” 同仁医馆能在长安打响名声, 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 杜泽让怀菱取了笔墨纸砚过来,略一思忖便果断下笔, 写下诊治的药方。 “早就知道仁同医馆不是什么好货色!”杜泽愤愤说道,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一整套银针交给韩微, “我说穴位, 你来施针。” 救后宫妃嫔并非他本意, 然而这位良妃娘娘是因仁同医馆才病成这样的, 他却是要好好救一救了! “那李济世当初不过是个初入医门的学徒, 竟被传成医术高超的大夫, ”杜泽讽刺地笑了一声,“仁同医馆真是好本事。” 仁同医馆新开之时,李济世曾来蒋氏医馆请教过一次两次, 杜泽撞见过一次,当时还觉着此人性命与医学颇为有缘。 如今想来,这可真是个孽缘! 先是栽赃搞垮了蒋氏医馆、增添自己名声, 后又颠倒黑白、将无用之人宣扬成名医。 真本事没多少, 虚假的名声倒是看得紧。 “好。”韩微正了正色, 将银针一一摆开。 男女有别, 再者若想将良妃体内的毒素完全排出, 一次俩次的施针是不够的。 韩微让怀菱去取清水, 待人走后这才将自己的疑虑说给杜泽听。“师叔祖,你可知邺城王家与王阁老有何关系?” 杜泽写着字,头也没抬:“你不需要关心这个。” 韩微有些着急:“你早知他们关系?” 她前几日在回宫路上问了良妃,得知长宁伯的双生兄弟的名字便叫王弘德。 “世家大族扎根许久,你不过是一个人,即便算上我,也不过是两个人,”杜泽听见屋外脚步声传来,不欲与韩微再说,只斩钉截铁道,“你顾好自己,别再管此事。” 圣上已应诺了他,自然会做。 他只需等着好消息即可。 韩微意欲再说,却见怀菱开门进来。 杜泽将药方交给怀菱,又嘱托了好些煎药时的注意事项,诸如何时由猛火转为温火,何时需要将单独的药加进去。 怀菱抱着手里的药方,紧张地记下,生怕哪一处记错了会出问题。 然而杜泽说得又快又多,怀菱又不能过耳不忘,待人说完,她一回忆,发觉自己竟只记得最开始几句。 她欲哭无泪地抬头看向韩微。 她脑子愚钝,着实是记不住啊! 韩微早知杜泽性子,定是不耐再说这些繁琐的注意事项。她便趁着杜泽说话的功夫,用剩下的笔墨纸砚将其都写了下来。 韩微柔声道:“拿着吧,取药煎药时,你定要亲自看着。” 怀菱又是感动又是激动,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谢熙妃娘娘,奴婢、奴婢这就去!” 她还未来得及同熙妃说,太医昨夜来诊治时,深沉地叹了口气,说良妃娘娘命不久矣。 那时她心跌倒了谷底,整夜守在娘娘床前以泪洗面。 万万没想到,熙妃娘娘过来探望了一眼,竟有办法救人! 怕耽误了用药,怀菱跪下对韩微磕了头便匆忙跑了出去。 * 楼傆体魄强健,杜泽配制的药膏疗效又好,不过几日他身上的箭伤便好了七七八八。 宫中药草皆上品,他身上的炙火毒清除的也很快,原以为四十九日才能清除,然而不过几日,便已清除干净。 凝香炭在屋内静静地燃着,清新淡雅的香气在屋内散开,烛光在灯罩里跳动,在墙上映出两个距离极近的身影。 拆开纱布,看见曾经血肉模糊的伤口长出粉色的新肉,韩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明日她便不需要再为圣上换药了。 圣上已经连着大半个月都来长乐宫了。 太后这病也不知怎么得,听说本来都快好了,结果又是心口痛又是头风发作,太医们都去了好几轮。 后宫妃嫔们的请安便又往后推了推。 不用去请安倒是正合韩微心意。 这段时日她几乎是醒了便去舒仁宫,一直待到晚膳时分才会永宁宫。 圣上结束早朝后一般都会去御书房或是乾和宫处理朝政,只有晚膳前后才会来她这儿换药。 这段时日良妃已经好了许多,人也变得越来越有精神。 明日师叔祖会再去把脉复诊,她得跟着过去。 韩微想得出神,直到手腕被人抓住,她这才恍然惊醒:“圣上?” 楼傆剑眉微蹙:“你在想什么?” 他问几遍韩微在长乐宫住得可好,皆未得到回应。 “没什么,”韩微挪开视线,淡声道:“圣上伤势已好全,已不需要再换药了。” 楼傆听出她话里的冷淡,却没什么脾气,反倒是勾起唇角,抓着人的手腕,将人拉进自己怀里。“生气了?” 韩微挣开手,坐直了身子闷声道:“臣妾不敢。” 良妃娘娘病了这几日,她不信圣上丝毫不知。 她日日跑去舒仁宫,身上都粘染了药味,圣上不可能闻不见。 可圣上却从未去过一趟舒仁宫。 薄情冷性莫过于此。 她嘴巴上说着不敢,可表情却不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楼傆想到韩微在农庄时说的那些话,心也软了几分。 这几日他夜夜留宿长乐宫,今日暗阁有事等着禀告,他刚拆了纱布就要回乾和宫,无法留下陪韩微。 若是韩微心中没脾气,那反倒是怪了。 楼傆神色柔和,伸手将要起身的韩微又拉进怀中。 他摸了摸韩微散下的发丝,声线醇厚又不失温柔:“朕明日便来陪你。” 韩微从未停过圣上这般说话,心中觉着不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鼻息间满是楼傆身上极为浅淡的龙涎香味,韩微顿了顿,也没挣扎,应道:“圣上以朝政为紧,臣妾无碍。” 这几日她与圣上同床共枕,一开始颇有些不适应。 以前侍寝时,她皆是睡在床榻外侧,以便第二日起身伺候圣上,可这几日不知为何,她睡着睡着自己就睡到床里头去了。 圣上早上也不要她伺候,偶几次她醒得早,竟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圣上怀中,将她那点朦胧的睡意一下子都惊没了。 可她见圣上面色,却是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是习惯了一般,即便她睡前睡在外侧,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必定是在里侧。 最为重要的是,圣上如今已完全清了炙火毒,与她同床共枕时却一次也未行那私密事儿,只将她搂得紧。 现下是寒冬,韩微怕冷,圣上身体温热,韩微这才让自己忽视某处硬|邦邦的异样,就当是被大型暖炉抱着睡觉,倒也安眠。 只是晚也被硬棍膈着,早也被硬棍膈着,韩微心中总还是有些怪异。 今夜圣上要去忙朝政,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可惜没了大型暖炉,得让萤飞朝雨往被窝里多放几个小手炉。 韩微说得真诚,说得善解人意,楼傆心中反倒是有些愧疚,一回乾和宫便吩咐李禄去库房寻了好些珍宝玩意儿送去长宁宫。 御书房内,暗阁侍卫早已候着了。 “圣上,微臣已将邺城王家全都缉拿,这是他们供出来的制药坊所在。”侍卫恭敬地递上清单,若非圣上提点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寻到突破口,顺着草药运送的链子找到邺城王家。 邺城王家自知做的生意是无法摆在台面上的,故此狡兔三窟,他们废了好些功夫才寻到老宅所在。 楼傆看着纸上满满当当的数十个制药坊,眼中满是凌厉寒意:“将这些毒药坊都给烧了,其余制药坊换成暗阁的人。” “是!” 楼傆冷声:“将人命留着,好好问话。” 再无坚不摧的铁桶,但凡有了个缺口,那便再也不复坚固。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关系紧密又繁复,楼傆放纵了他们三年,暗中扯出的线不少,就等着寻个明确的理由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先皇昏庸沉溺女色,征收赋税严重,楼傆接手时,朝廷内外已满是蛀虫,国库亏虚严重。 楼傆用雷雳风霆的手段收拾了不少人,如今是时候彻底处理干净了。 临近年关,要处理的政事不少。 会试结束后不少学子出现身体不适,已严重影响到了后面的殿试。 殿试一拖再拖,且如今年关将近,那些滞留长安的学子需要派人安置,且有折子呈上来说不少地方风雪交加,厚重的鹅毛大雪压垮了房屋、堵住了村庄进出的道路,灾情需要楼傆及时派人处理。 楼傆忙到深夜才歇下。 身体虽疲惫,他却毫无睡意。 不过是十几日,他竟已经习惯了抱着韩微睡觉,如今怀中少了个软绵绵香喷喷的人儿,他觉得颇为不适。 他干脆起身又忙了一会儿,直到早朝前才眯了一会儿。 可就这短暂小憩,他竟又梦到了先前在农庄时的生活。 韩微为他换药,贴心地喂他喝药,膳食也是亲自端进屋里。 冬日的明媚阳光下,他看到韩微在院子里晒着草药的恬静模样,只觉得心中又胀又暖,只希望日子一直这般美好下去。 故此下了早朝,他便吩咐李禄去长乐宫。 李禄伺候着楼傆上御撵,提醒道:“圣上,最近白日里熙妃娘娘都在舒仁宫。” 楼傆顿了顿,冷声道:“去舒仁宫看看良妃。” 楼傆到了舒仁宫,并未让人通报,带着李禄直接走了进去。 舒仁宫内药味浓重,李禄刚走进去便忍不住掩了下鼻子,悄悄偷偷一看,圣上却依旧面色如常。 刚走近主屋,楼傆便听到韩微温柔询问的声音。 李禄极有眼力见儿地将门悄悄打开。 韩微正与良妃说着话,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姐姐,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 韩微接过怀菱递过来的药碗,小心地吹了吹,见着不冒热气了,才放到良妃跟前。 良妃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微微,你将药放着吧,我自己来。” 韩微冲她笑了笑:“无碍。姐姐身子体弱,先天亏损治疗不及时,又用了那药性相克毒副作用巨大的方子导致的,如今才刚好,定是没什么力气。” 她将一颗蜜饯喂给良妃,眨巴眼睛笑道:“日后有着你锻炼的日子。” 良妃所用汤药要在膳前用,一碗汤药用完,正好粥也变得温热。 李禄觉得自己周身越来越冷,他却不敢摩搓双手取暖,他身子愈发躬了下去,心中颇为疑惑。 熙妃娘娘与良妃娘娘和睦友爱,圣上为何脸色越来越差? 吓得他都不敢大喘气,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楼傆看着韩微亲自吹凉了粥食喂给良妃,又拿帕子仔细地替良妃擦着唇角,脸色逐渐变黑。 韩微先前照顾他的时候,从未亲手喂他吃过饭、没有在他用药后亲手喂他蜜饯、更没有细心地注意着是否噎着及时拿茶水。 他本以为韩微照顾他已是体贴细心,哪知今日见了才知道,真正的体贴入微竟是这样的! 两者对比起来,韩微对良妃的照顾那才是真正的照顾! 他那样又算得了什么? 他都站在门口这么久了,韩微竟丝毫没有注意到。 怀菱正欲出门更换暖炉,哪知一转身竟看见圣上站在门口。 她吓得匆忙跪下:“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韩微闻声,一抬头就看见昨日还对她说话温柔的男人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眸中情绪翻滚,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作者有话说: 呜呜来不及双更了,大家久等了,发红包补偿一下昂!明天也会更哒! 77、77 李禄在一旁都要哭了, 圣上的脸色可真吓人呀! 后宫娘娘们和睦这不是君王们都盼的吗?圣上怎么这副表情? 韩微愣了一下,正欲起身行礼, 可她还未出声就看到楼傆沉着脸大步离去。 李禄慌忙地看看熙妃娘娘, 又慌忙地看看圣上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只好赶紧追了出去:“圣上!” 他着实纳闷儿,圣上不是说来看良妃娘娘吗? 怎么就在门外看了一眼, 都没进去说两句话就走了呢? 良妃懒懒地躺在床上, 丝毫没有起身的意向。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韩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笑什么?”韩微有些担忧, “圣上是生气了吗?可他为何要生气?” 良妃笑吟吟地看着韩微:“你觉得呢?” 韩微皱眉,极其认真地想了想:“是因为我没听到通报声, 接驾慢了?” “你确定?” 良妃见她表情不似作假, 似是真的不知圣上为何阴沉下脸。 良妃轻笑出声, 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这么看来, 楼傆这段时间虽夜夜留宿长乐宫, 但并没有得到微微的心啊。 没想到圣上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 韩微见她笑得开心, 神采奕奕的样子,只觉得更困惑了:“圣上这些日子都没来瞧过你,今天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走了, 姐姐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良妃:“他又不是来看我的。” “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良妃笑着说道,“我与圣上之间没什么情分, 他没什么理由亲自过来看我。” 韩微拧眉, 有些生气:“可姐姐你是良妃。” 良妃娘娘还为圣上协理六宫, 帮着皇后操持宫中事务, 劳心劳力, 圣上应当过来看一眼。 良妃:“确实是妃位没错, 但这是因为我身后的家族封的。” 韩微与后宫其他的妃嫔不同,若是一般人,恨不得她早些去了,巴不得圣上一步都不要踏入舒仁宫,一眼也不要分给她。 良妃虽然身体常年虚弱,但她眼睛看得清,心也想得通透。 后宫这么多妃嫔,几乎没有人不醉心圣上。 圣上他剑眉星目,高大魁梧,通身的雍容贵气没有一个世家子弟能够比得上。 而这满身的贵气中,又饱含了百战沙场的冷冽肃杀感。 即便圣上不怒自威,不经常来后宫,甚至性子喜怒无常,但只要他将态度稍微放柔,很少有人能够抵抗他的魅力。 良妃心中忍不住苦笑,她只不过是因为这幅身子,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清醒罢了。 而如今,她只想着安稳地活下去,与韩微德妃等人一同聊天聊地,赏花赏月便够了。 良妃想到圣上离去前的眼神,顿了顿,给韩微解释道:“他给我协理六宫的权力,一方面是让我有能力自保,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制衡世家。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又何必非要他亲自探望。” “圣上虽然不来后宫,但这后宫的事哪一件能瞒得了他?”良妃指了指床旁摆着的空药碗,“若是圣上不允诺,你当这些品相良好的药材是怎么来的?” 韩微眼眸微顿,杜泽新开出来的药方中需要用到不少奇珍妙药。每一株草药单独拿出来都能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珍品。 这些珍品往往不会放在太医院,而是存在国库中。 若圣上真对良妃漠然忽视……那这些药材势必是拿不到的。 良妃见韩微面色,知她已经想通了。 她入宫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圣上很清楚。 她从未争宠,是因为她心里也明清,她对圣上不抱希望、没有感情。将心比心,她自己都不愿与圣上多接触,又何必强求圣上关怀备至。 况且,她有韩微照顾,心中已是十分熨帖。 听了良妃的话,韩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误会圣上了。 圣上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 只是…… “那圣上为何生气?” 良妃失笑:“你确定那叫生气?” 韩微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不然叫什么?” 良妃顿住,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缓缓说道:“确实是生气。”只不过是打翻了醋坛子的生气。 她让怀菱把暖炉递给韩微,随口问道:“昨晚没睡好吗?眼下都青了。” “……嗯。” 韩微有些不自在,昨日刚睡下去时倒还好,可过了半夜,暖炉已经没了热度,银制的暖炉在被窝里似是变成了冻人的冰块,一碰就透心凉,将她迷迷糊糊冻醒。 换上新暖炉,又花了不少时间,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点也不踏实,早上起来时还有些恍惚。 良妃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笑着让她要多注意休息。“我这儿有怀菱就够了,你先回去好好歇会儿吧。” 韩微放心不下,等杜泽来了亲自把脉,点头说无碍后这才放心地回了长乐宫。 昨夜睡得不好,韩微回来后先在暖阁里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到了晚膳时分。 冬日的夜来得早,韩微起身的时候明显感觉比前几日都要冷上不少。 朝雨从外头将膳食拿进暖阁,见韩微起来了,赶紧过来伺候。 “入夜后天冷了好些,娘娘可别冻着了。” 韩微点点头,听话地多穿了一件。 待坐到桌旁,她便觉着不对了。“为何要摆两套碗筷?” “圣上今日不来吗?”萤飞正将莲子银耳粥端给韩微,她记着今早上李公公还让他们晚上仔细伺候呢。 百合银耳粥蒸腾着热气,韩微用勺子轻轻拨了拨。 屋内还留着一丝窗缝透气,韩微偏头看去,外头漆黑一片,宫人们压着嗓音说话,只能听到外头冷风的呼啸声。 韩微想到圣上白日里看她的眼神,淡淡道:“撤了吧,外头风大又冷,圣上应当不会来了。” 萤飞与朝雨两人面面相觑。 直到韩微见俩人一直不动手,掀眸看了一眼,萤飞朝雨这才赶紧收拾起来。 只不过表面上很急,实际上动作却慢吞吞得很。 韩微也不点破她们,自顾自地低头用着粥。 哪知才用了一口,屋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圣上到!” 韩微着实没想到圣上还会过来,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跟前站了个人。 烛光被对方宽阔的身影给遮挡,韩微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韩微抬头,便看到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圣上万安。” 她声音软软的,听着便很乖巧。 楼傆本憋着一股子气来的,见她这副样子,火气顿时散了大半。他坐在榻上:“过来。” 韩微慢吞吞地挪过去,站在楼傆边上,不知道圣上喊她做什么。 楼傆也没说话,室内寂静一片。 宫人们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暖阁内只有韩微和楼傆二人。 最终还是楼傆没忍住,先开口问道:“没什么话说吗?” 他等着韩微向他解释,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羞涩才没有亲手为他用膳;又或者是因为俩人在外、要注意隔墙有耳,所以才对他不如对良妃那般温柔小意。 甚至是因为他伤的是左侧肩膀,右手还能正常用膳才不喂他的也好。 总之不管寻什么理由,他最渴望听到的,还是韩微亲口告诉他,再同他说一遍——他在韩微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是非他不可的。 韩微抿了抿唇:“圣上今日怎么过来了?” 楼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韩微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再睁开眼,她便已经被圣上压倒在榻上。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她周身浮现。 楼傆以强势地、不容拒绝的姿态将人压在榻上,他双手撑在韩微两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朕说过今日会陪你。” 韩微抬眸看向他漆黑如墨的眼里,轻声道:“臣妾以为您生气了。” 楼傆闻言一愣,先前浓烈得如深渊地狱般骇人的墨色已悄悄散去,反而添了几分期待。 他缓缓靠近韩微,声线压低,韩微耳边开口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朕生气?”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带来一股难|耐的酥痒,韩微想动却没什么空间给她挪动。 “是因为,”这个问题韩微想了一整日,也只能想出唯一一个理由来:“臣妾去舒仁宫没同您说吗?” 楼傆舒了一半的嘴角顿时停住,转而抿成一条直线,冷声反问:“你觉得朕会为了这个生气?” 不是这个的话,还能是因为什么? 韩微着实是想不通。 楼傆看到韩微迷惑的眼神,心中那股子气又汹涌地涌了上来。 他极力压抑着情绪,撑在两侧的手臂紧绷:“若是遇见德妃生病,张淑仪生病,你是不是也会这样照顾她们?” 韩微脱口而出:“这是自然。” “好,很好。” 楼傆怒极反笑。 原来他在韩微心中,与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在韩微心中,他所占有的地方甚至、甚至可能还不如她们。 即便不愿意相信,但楼傆心中却异常清楚——这就是事实。 他以为韩微只对他一人好,可原来韩微不过是心善罢了。 “圣上?”韩微很明显感觉到圣上情绪不对,暴戾且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她,她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 韩微尚未说完的话被汹涌激烈的亲吻给覆盖住。 榻上铺着又厚又软的毯子,韩微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缩紧,被宫人整理整齐的毯子顿时被抓得皱皱巴巴。 楼傆双手缩紧,搂着韩微的腰,将人贴近自己。 圣上从未这般吻过她,韩微顿时慌了心神,当下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迫地仰头,承受着圣上的亲吻。 韩微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楼傆才放开了她。 她浑身发软,轻轻喘着气,抬头愣愣地看向楼傆。 圣上为什么要咬她? 对方刀削斧刻、棱角分明的脸紧绷着,指腹用力在韩微唇上摩擦。 韩微形状姣好的嘴唇已经有些微肿,原本粉嫩的唇色也变得鲜红欲滴。 对方的唇瓣柔嫩甜美,像是上好的佳酿,令楼傆一品便欲罢不能。 韩微脸嫩,又白生生的,红唇上还沾染着一丝血迹,两者相映之下更显得她美色惊人。 楼傆眸色暗了几分,说出口的嗓音暗哑低沉,包含着复杂而又浓烈的情绪,他一字一句道:“我与她们不一样。” 韩微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楼傆却从她眼底看出了懵懂不解。 满心期待顿时落了空。 楼傆心中因着亲吻而起的那点旖旎心思顿时消散,他心中憋着一股气,憋得胸口生疼,却又不舍得发泄在韩微身上。 他只能轻轻地咬一口,让韩微记住这种感觉。 韩微迎着他吃人的眼神,只觉得怕是下一秒,圣上便要将她拆|吞|入|腹。 可下一秒,身上禁锢的力道被松开。 韩微支起身子,看着门被圣上打开,屋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将圣上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楼傆的话在风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朕等你想清楚。” 屋门很快被关了上来,朝雨走进来,看着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再想到圣上冷着脸扬长而去的身影,忧心道:“娘娘,您与圣上怎么了?” 韩微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也平复了下来。 她摇摇头,抬眸时像个迷路的幼儿:“我不知道。” * 圣上去了永乐宫,没待多久又阴着脸出来的消息,没过几天就被人传到了楚婉仪的耳朵里。 彼时楚婉仪正在修剪花枝,听到这消息,她嘴角高高扬起:“知道了。” 圣上这人,怎么可能会一直对一个人感兴趣。 能对韩微生出几分兴味已是了不得,怎么可能会放上真心。 她放下剪刀,让宫人把插着红梅的白瓷瓶拿下去。 楚婉仪心情大好地走回房间,开始挑选珠钗:“忆翠,待下了早朝,你便去乾和宫,说御花园里的红梅开了,请圣上与我一同赏梅。” “是,奴婢这就去。” 楚婉仪看着镜中清丽的可人,嘴角笑意逐渐加深。 她正愁寻不到机会让圣上看见她的好,没想到不过几日,就有人亲手送了过来。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她怎么能不“趁虚而入”。 韩微被升为熙妃又如何,她定要让圣上知道,韩微比不上她。 作者有话说: 78、78 楚婉仪对镜梳妆了大半个时辰, 将自己妆点得光彩照人、明艳万分这才满意地起身。 她本就长得灵动俏丽,因着在冀州自由无虑地生长, 眉眼间带着股自由洒脱的意味, 如今仔细装点后,更是夺人眼球。 “圣上见了小主,定要移不开眼了。”诗荷扶着楚婉仪起来, 走动间步摇轻晃, 玉珠碰撞的响声好听又清脆。 楚婉仪满意地笑了,她看了眼外头日光:“忆翠去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了, 应当快回来了。” 楚婉仪轻应一声。 华阳宫离乾和宫着实有些太远。 她有些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坐上皇贵妃的位置。 到那时, 还有熙妃什么事!圣上如今不过是新鲜感罢了, 待这新鲜感过去, 圣上眼中只会有她一人! 一旁服侍的宫女收好首饰钗环, 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小跑着跟在楚婉仪身后连连赞道:“是呀, 宫中似小主这般貌美的人可不多!” 刚听到这话时,楚婉仪勾唇,露出得意的笑来, 可将这话放嘴里再回味一遍,她就察觉出不对来了。 她脸色沉了下来:“不多?” 宫女生得瘦弱,见她突然变了语气, 吓得浑身发抖, 瑟缩起来, 看着更瘦小了:“奴婢……奴婢糊涂了, 奴婢该死……” 楚婉仪反倒笑了一声:“告诉我, 还有谁?” 小宫女瞧见她这森然的笑容, 胆都被吓破了,哪敢说,只一味自责道:“奴婢该死!求小主开恩……” “确实该死,”楚婉仪朝她步步走近,伸手抓住宫女的发髻,拽着头发逼人仰起头来,“死之前把话说清楚。” 她自小在冀州骑马射箭,手上力气着实不小。 诗荷看着宫女面露痛苦,心中瑟缩了一瞬,低下了头不再去看。 楚婉仪却丝毫不在意这宫女,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这后宫安插人手。 虽然她入宫不久,但惩治一个宫女还是不在话下。 这华阳宫中也没人敢将这事传出去。 更何况,这宫女先前是在太后宫里伺候的。谁知道她被派过来是否是别有用心。 她早就想寻个借口将人给处置了赶出去! 她脸上还带着笑,可这笑容在瘦弱宫女的眼中,却比不笑还要可怕。 宫女哆哆嗦嗦,上下牙齿磕磕绊绊了好一阵子,头皮被拽得越来越痛,这才忍不住哭喊道:“是、是王贵妃……” 她哭泣着求饶:“求小主息怒,奴婢、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听谁说的?”楚婉仪轻飘飘地松了手。 “太、太后娘娘……”宫女跌倒在地上,磕头道,“太后平日里夸过几次,奴婢便以为、便以为………” 几次? 怕是次数不少吧,不然这宫女怎么能脱口而出那句话。 楚婉仪理着衣衫,淡淡地斜睨了瘦弱宫女一眼:“你入了我宫里,那便是我宫里的人了。” 宫女连连磕头,泪水洒落在地上:“奴婢对小主绝对忠心耿耿!求小主明鉴!” “那好,”楚婉仪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茶,云淡风轻道,“来人,将她带去掖庭。” “小主!小主!”瘦弱宫女吓得膝行几步,想要到楚婉仪跟前求饶,哪知还未近身,人就被几个太监给拖了出去。 她哀嚎着:“奴婢是太后分给华阳宫来伺候您的呀!小主!” 楚婉仪却自始自终都未看她,任由人被拖出去。 这宫女倒是提醒她了。 王贵妃如今被禁足,毫无用处,本以为太后能自己做主给王贵妃解禁,再好好收拾一顿韩微。 哪知太后如此无用,派了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蒋嫔过去,反倒让韩微升了位份。 想到前世因着自己从未“孝敬”过、太后便对她态度轻蔑,再想到今世太后竟敢往她宫里安插眼线…… 楚婉仪冷笑一声,王贵妃迟早对她俯首称臣,再美也无用,至于这老不死的,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她绝不允许太后再对她指手画脚。 瘦弱宫女刚被拖出去没多久,忆翠便回来了。 她手里依旧拎着食盒,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难看瑟缩。 迎上楚婉仪的眼神,她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说:“小主,圣上政事繁忙……走、走不开人。” 忆翠将头埋得很低,丝毫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她带着食盒去了乾和宫,求了李禄公公许久,李公公这才帮她进去通报了一声。 哪知李公公进去后没多久,里头就传来了茶盏砸落的破碎声,吓得她浑身一抖。 她自觉不好,果真没过多久,李公公便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让她赶紧走。 还说、说以后都不许来了。 可这话,她哪敢同楚婉仪说!楚婉仪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若是说了,定要安她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想到这,忆翠更是整个上身都贴在了地上。 楚婉仪眉头一皱,吓得诗荷当即绷紧了身子。 圣上前世都没拒绝过她的请求,这一世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忙了? 楚婉仪没说话,见沉着脸思忖一会儿才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太后。” 瞧见忆翠这幅奴颜婢膝模样,她满意地笑了笑。 既然贬了个太后宫里的人,那自然得去太后宫中说一声。 况且太后病了这么久,她总该要做个样子,再让太后这病更严重一些。 瘦弱宫女一路被拖到了掖庭,她哭喊了一路,直到抓着她的那几个太监受不了了,才搜出块帕子将她嘴堵住,到了掖庭将人一扔便迫不及待地跑开了。 看着挺瘦弱一姑娘,怎么嗓门儿这么大。 掖庭里的嬷嬷前脚好脾气地送走了太监们、说定会“好好照顾”这宫女,后脚便拿下了瘦弱宫女塞嘴的布条,礼貌道:“叶素姑娘,娘娘已经在宫中等您了。” 叶素脸上再也不见先前的瑟缩怯弱,她点头笑道:“多谢嬷嬷。” 话毕,她换了身衣服从掖庭后门走了出去。 * 良妃病了这些日子,皇后过来探望了几次,又送了好些补品、药材过来。 德妃与张淑怡打着陪韩微的名号,也时常过来。 说是过来看韩微,却给她带了好些解闷的玩意儿,良妃跟她们逗逗嘴,看看韩微三人互相打闹,倒也不觉着闷。 只是见到今日张淑仪摘了红梅过来,她被关了几天而渴望外面世界的心反倒活络了起来:“微微,不如我们去赏梅吧。” “好呀好呀,”张淑仪当即拍手赞同,“那儿梅花开得可好看了!” 韩微却有些担忧:“姐姐,万一被冷风吹冻着了怎么办?” 良妃笑着捏了捏韩微的脸:“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不是对我身子情况了然于胸吗?” 杜太医前几日便说她好得差不多了,后面调理身子是个长时间的事儿,急不来,如今就是多走动,将精气神儿找回来。 韩微见她确实是想出去,再见怀菱手里已经抱着了厚厚的斗篷,正准备点头就听见德妃说道:“得了吧。” 她在一旁吃着韩微做的糕点:“良妃你这身体好不容易好了,再去外头吹个风,等下又倒了。倒了还要让微微辛苦照顾。” 她抬头看了眼韩微,心疼得不行:“小脸上肉都没了!” 韩微失笑,忙解释道:“我不累,还有怀菱顾着呢。” “程娇娇你倒是身体好,”良妃已经能起身走动了,她走到德妃边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无视德妃话语中的酸意,嘴角一勾,笑道,“接着吃,你这般魁梧的身子、风一吹确实不会倒。” “你!”德妃气得差点被呛到。 魁梧这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吗?! 良妃堂堂才女怎可这么说?莫不是她这段日子真的丰腴了? 德妃被这想法惊住,却又觉着良妃这般才情出色的人不会用错形容词。 她心中顿时慌恐起来,当即放下手中糕点,抓着鞭子一脸凛然:“确实没在梅林中练过鞭子。” “走吧。”良妃牵着韩微的手,德妃话尚未说完,俩人便走到了门口。 韩微扭头一看,怀菱手中不仅抱着斗篷,甚至还拎着个木盒,木盒尚未关紧,露出作画用的紫豪笔尖来。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良妃早就算好他们会同意了。 * 乾和宫内,李禄上前为楼傆新斟了盏茶。 楼傆面无表情地批着奏折,好了便扔在一旁,又取了本新的,丝毫没有用茶的意思。 李禄欲哭无泪,他怎么知道圣上竟会丝毫不给楚婉仪面子。 楚婉仪入宫这些时日,安安稳稳地待在华阳宫中,也从未过来送过汤羹。 如今第一次派人过来求见圣上,他总不能不传话吧。 哪知这一传话竟惹了圣上不快。 李禄不敢再想,走到阶下,慌忙扑通一声跪在楼傆跟前:“奴才错了,还请圣上息怒。” 楼傆没回他,甚至头也没抬。 李禄深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数落自己的罪责:“那梅林中红梅开得极好,奴才本想着圣上忙了这么久,去赏梅休息会儿也好,所以这才为楚婉仪传了话,还请圣上宽恕。” “你倒是想得周到。”楼傆沉声开口,眉眼冷漠至极,“你若再随意放人进来,就不要继续当值了。” 李禄连忙趴伏在地上,诚惶诚恐连声道:“奴才不敢了!” 明明先前妃嫔过来送汤送羹送点心,圣上心情好时还会收下,怎么今年去了趟冬猎,回来后便不允许人送汤羹了? 李禄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眼楼傆脸色,却又被吓了一跳。 圣上明明面无表情,可天子威仪,他看着就惧怕。 不怕圣上的,怕只有熙妃了吧。 李禄脑海中突然冒出刚宫人禀告的内容,他连忙又磕了个头,问道:“圣上,乾和宫内可要摆些梅花?” 楼傆处理朝政时不喜他人多话,往日里也都是批完当天奏折才会歇息。 今日李禄不知怎么的,先前放人进来也就算了,现在竟还问他这种蠢问题。 乾和宫什么时候放过花花草草了? 楼傆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禄当即绷紧了身子,状似无意道:“听闻熙妃去了梅林,奴才还想着请熙妃娘娘折几枝梅花过来呢。”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圣上。 只见圣上笔下一顿,飞速批改奏折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圣上将笔重重放下。 李禄连忙低头跪好,不敢再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甚至以为圣上要继续忙朝政时,他才听见圣上听不清什么情绪地说道:“去梅林。” 作者有话说: 家里电脑暂时用不了,用手机打字很慢,就先更一章吧~明天争取多更,可能还会小小修一下(捂脸) 发红包补偿一下等更的宝贝们! 79、79 御花园里虽种着不少长青树, 但入了冬,御花园里都没什么花开着, 少了那些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 只光秃秃的树枝绿叶看着实在是有些无趣。 而梅林里交替种着红梅白梅,韩微一行人刚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清新怡人。 虽天寒地冻, 但树上的每一朵花儿都开得格外有精神。今日风不小, 一阵冷风吹过,花瓣便簌簌落下, 顺着风的方向飘洒。 梅林里的梅花昨夜尚未开放,今日竟全开了。后宫中不少妃嫔都带着宫女过来赏梅摘梅。 一转头见着三位娘娘携手走来, 她们皆被吓了一跳。尚未等韩微她们开口, 那些妃嫔们主动行了礼, 立刻识趣地往另一个角落赏梅。 良妃德妃本就惹不起, 张淑仪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 更何况还有个新册封的熙妃。 万一冲撞了, 那可了不得。 见她们如此,韩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欲开口, 哪知一扭头就见德妃抽出鞭子,凌空甩了起来。 鞭身划破空气而猎猎作响,光是那破空声, 韩微就能想象到这鞭子万一打到人身上, 那该是有多疼。 她又瞧了眼梅林角落, 果然, 那些妃嫔见着德妃练鞭子, 面露害怕, 下意识地走得更远了。 韩微失笑,看来她们走开反倒是未雨绸缪了。 张淑仪见韩微站着不动,赶紧将人拉进了园子里:“微微,我带你去看开得最好看的那树梅花!” 她好不容易将韩微从舒仁宫里带出来,自然要让韩微玩得尽兴!光看德妃耍鞭子有什么意思! 良妃大病初愈,便留在了云卷亭中。她让怀菱取出作画用具放在石桌上,看着前方玩得开心的三人,她嘴角也带上浅笑,开始作画。 她刚在纸上落下一笔,怀菱便赶紧说:“娘娘,奴婢去煮茶。” “去吧。”良妃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专注于自己的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怀菱实在是没好意思再看纸上的东西,赶紧走开。 自家娘娘的画作,她实在是没那欣赏的眼光。 韩微自小在伯府后院,即便出门也不能随意走动。这么些年,她倒也是第一次见着开得如此艳丽的梅花。 似是被张淑仪兴奋外放的情绪感染了,再想着其他妃嫔离自己远远的,韩微心中也起了玩闹的心思,与张淑仪在梅林中像两个垂髫小儿般追逐打闹。 幼稚,却也分外可爱。 韩微跑得有些累了,身上也热乎了起来,便去亭子里让朝雨帮自己解了斗篷。 她再回林子里找张淑仪的时候,就见张淑仪手里拿了把伞,笑盈盈地看着她:“微微,斗篷解了要冷的吧?” 她一脸可怜兮兮:“风一吹好冷呀,你可以帮我打伞挡风吗?” 韩微看了眼垂首侯在一旁的宫女。 张淑仪当即上前两步,搂着韩微的细腰撒娇道:“好微微!” 韩微被她晃得受不了,只好笑着应下:“好好好。” 哪知她接过伞,刚准备打开,张淑仪便立即大笑着跑了开去。 楼傆刚走进梅林,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 艳红的花瓣自上而下随风飘落,穿着浅色罗裙的女子身姿曼妙,裙摆翩飞,精致秀美的五官上带着纯净的笑容,杏眸微微弯起,眼中星光灿烂。 那一瞬间楼傆似是忘了呼吸。 胸腔瞬间变得灼|热,血液在体内如沸水滚烫,心脏以从未感受过的快速频率在体内跳动。 直到韩微娇软的笑声传来,楼傆这才回过神,眼角余光注意到李禄还呆愣地看向前方,楼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身上越来越冷,察觉到周身的危险气息,李禄赶紧手动合上惊掉的哑巴,将头垂得很低。 他心中止不住惊叹,熙妃娘娘可真绝色啊! 楚婉仪悄声走近,正欲上前同圣上说话,就发现圣上的目光一直注视在韩微身上。 她攥紧了衣袖,丝毫不顾身上这件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弄皱了会损了衣裳。 她脚尖停住,反倒下意识地换方向走了几步。 将自己隐藏在楼傆斜后方。 从华阳宫去永寿宫,会经过御花园。哪知就这么巧,她刚经过御花园,远远就瞧见御辇停在了御花园前,高大挺拔的男子从奢华的御辇上走了出来,大步往园里走去。 楚婉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当即转身随着圣上一同走进御花园。 圣上朝政繁忙,如今怕是想来御花园散散心。 她怎么能错过这般好机会!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圣上在拒绝了与她一同赏梅之后,竟亲自来了梅林! 来梅林也就罢了,毕竟天寒地冻唯有梅林中景色好些。然而……楚婉仪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眉开眼笑、与人打闹的韩微,心中顿时起了股无名火。 圣上来了梅林,不去亭里坐着,不去林间赏梅,竟只站在这角落,盯着韩微看?!! 还看了这么久! 楚婉仪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缓解愤怒,眼中却怎么也掩不住对韩微的嫉妒。 因着已经同张淑仪打闹过一阵子,韩微脸上氤氲出诱|人的粉色,白皙如雪的小脸蛋变得白里透红,精致的眉眼染上笑容,那神采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楚婉仪清楚韩微确实是样貌不俗。 她心中又惊又怒,几乎要撑不住身子,她手上一用力,竟生生折断了一根粗壮的花枝。 她手上的力道顿时无处可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向一旁,吓得连连惊呼出声。“圣上!圣上!” 韩微正同张淑仪打闹,哪知一回神竟听到有人在喊圣上。 她立刻停了下来,循声看去。 楚婉仪发髻上的钗环闪着光,步摇随着她身子倾倒而剧烈晃动。 她貌似受了惊吓,柔柔弱弱地倒向圣上那边。 韩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楚婉仪是与圣上一同来的吗? 她悄悄拉了下张淑仪的衣袖,对楼傆服身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韩微垂下了头,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细嫩的脖颈,令楼傆来不及看出她的情绪。 楼傆眉头轻蹙,丝毫没有给楚婉仪一点眼神,反倒目光紧锁在韩微的身上,迈步上前走去。 楚婉仪算得稳稳妥妥的侧躺入怀,瞬间落了个空。 她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好在诗荷就站在她边上,连忙撑住了她。 看着大步朝韩微走近的圣上,楚婉仪气得差点将满嘴的牙给咬碎。 没等诗荷将她完全扶稳,她便立即追上去。 不过就是一瞬间,她便从满腔愤怒中清醒过来。 她与圣上站得近,在韩微眼中,定是自然而然地会想成圣上是与她一同前来赏梅。 楼傆身量高大又腿长,一步顶女子好几步。 楚婉仪加快了步子,几乎是小跑着上前,试图紧紧跟在楼傆身后。 圣上既能与韩微不欢而散,那俩人之间定是有嫌隙。 她只需要上前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定能让俩人之间的嫌隙变得更大! 想到这,楚婉仪心中便生出无限力气,也不觉得自己追得腿累气喘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会更哒!宝贝们追更辛苦啦! 80、80 楚婉仪弄出的动静不小, 这梅林中赏梅之人又不少,妃嫔们见着圣上竟然过来了, 当即又大着胆子往梅林里走去。 “啪嗒!” 良妃蹙眉看向走入园子里的人, 兴致盎然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她气得扔了手中的紫毫,脸上笑意全失, 快步走向韩微。 她便站韩微身前这才朝楼傆行了礼, 对韩微保护的态度一目了然。 怀菱见良妃连斗篷都没穿,吓得赶紧抱了斗篷追出来, 为良妃披上后就垂首候在一旁。 德妃听见动静的那一瞬间便停了动作,此刻站在韩微身前, 借着行礼若无其事地挡住了楼傆的目光。 楼傆本想亲自扶起韩微, 却被良妃和德妃两人完完全全遮挡了路。 他在韩微几步前停住,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嗓音却淡淡:“起吧。” 梅林里的妃嫔皆应声而起。 楼傆目光扫了一圈, 第一次对这后宫的莺莺燕燕感到了不耐。 从出宫建府到登基后三年, 他对后宫的女人都只是个看戏的态度,有跟没有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可如今,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些人。 良妃看了眼圣上的表情, 眉梢轻挑,拉住想要冲动说话的德妃。 “圣上今日好兴致,与佳人赏梅, 臣妾就不打扰了。”良妃嘴角挂上浅笑, 目光掠过楼傆身后赶来的楚婉仪。 她看得清楚, 圣上目光一直停留在韩微身上。 可这又如何, 心里想着韩微还带着人来恶心她们吗? 良妃心中有气, 她虽然不愿与人多争辩, 但膈应一下圣上也是可以的。 微微单纯年幼,若是被圣上一俩句拐跑了那颗心…… 楚婉仪好不容易追上来,她在楼傆身后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自己的呼吸。 听见良妃这么说,她抿唇娇羞地笑了笑,眼中情意几乎都要溢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不久前她似是与圣上发生了什么。 她当即羞赧道:“良妃娘娘莫要调笑嫔妾了。” “只不过是这梅花开得好,引得人来罢了。”楚婉仪语气谦虚,可在场的人谁都能听得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她丝毫没有否认良妃口中的“与佳人赏梅”。 德妃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做作。” 韩微站在良妃身后,听见楚婉仪这话,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 楚婉仪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的,女为悦己者容,想到这,韩微轻轻抿了抿唇。 楼傆眼含警示地瞥了眼楚婉仪,干脆利落否认道:“良妃看错了。朕并非与楚婉仪同行。” 楚婉仪脸上的笑容差点裂开,她咬了咬牙,这才稳住面上表情。 圣上竟当中驳她面子?! 她父亲为圣上驻守冀州,手握兵权,圣上如此器重父亲,竟当着众妃嫔的面驳她面子?! 楚婉仪心中惊骇万分又怒气冲天,周围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和轻笑声传来,似是在明晃晃地看她笑话。 良妃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圣上,轻蔑了眼楚婉仪:“原来真是暗香疏影引人来啊。” 楚婉仪被她当众嘲讽,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话的的确确是自己先说出去的。 她只好咬着牙应下:“娘娘们不也是吗?” “良妃身子初愈,如今天冷,臣妾们便先退下了。”韩微不欲再同楚婉仪多言,她扯了扯良妃等人的衣袖,朝楼傆行礼后便打算退下。 楼傆满腔火热在韩微冷淡的态度下已经完全冷却。 “熙妃,随朕来。”他冷静下来,喊住韩微。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停留在韩微身上。 韩微不得已又走了回来。 德妃忍不住说:“圣上,熙妃同臣妾还有事。” 楼傆眼露寒意地看了德妃一眼,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到韩微不悦的面色。 他突然想起,韩微前几日同他说的话。 说不定,德妃在韩微心中的位置比他还重。 楼傆心中有些不悦。 他不再去看德妃,反倒牵住韩微的手,对李禄吩咐道:“既然楚婉仪喜欢赏梅,那便摘一些亲自送去长乐宫。” “圣上!”楚婉仪惊住,连忙欲开口,却见李禄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婉仪小主,您眼光好,定能亲自挑选出开得最好的梅花。” 李禄挥了挥手,身后便立即跟上来一个小太监:“好生伺候着婉仪小主,到时候可别忘了为婉仪小主引路。” 圣上虽带着韩微走了,但良妃等人都还在。 听见李禄补的这话,德妃与张淑仪当即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德妃故意问道:“不好看可怎么办?” 李禄笑着恭敬道:“自然是选到好看的、熙妃娘娘满意了为止。” “此举甚好,”张淑仪满意地点点头,“这么一大片梅林,可得仔细挑啊,楚婉仪。” 她重重地说了后面三个字。 淑仪位份比婉仪高,即便楚婉仪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咬牙应道:“请淑仪姐姐放心。” 良妃睨了她一眼,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笑意:“走吧,让楚婉仪好好挑选。” 楚婉仪看着她们仨人的背影,气得手都在抖,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仪态。 让她去给韩微摘花?! 她又不是宫女,凭什么让她摘花?! 还亲自送去永乐宫,圣上把她当什么了?伺候韩微的小宫女吗? 楚婉仪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诗荷身上,她重重地喘了喘气,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诗荷手腕上,面色不过是扭曲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样。 诗荷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却不甘发出一点声音。 她笑了笑:“李公公请放心。” 她有心送,倒要看看韩微有没有这个本事拿! * 楼傆宽大滚烫的手紧紧地握住韩微,往御花园外走去。 韩微小手被拽得有些疼,她身量没有楼傆高,再努力步子迈得也没有楼傆大,只得小步跑着跟上。 楼傆只是气韩微对他冷淡,可在看到韩微在自己身侧追得辛苦时,那点气立即就消散了。 他放缓了脚步,手上力道也松了开来。 哪知他力道一松,韩微就想挣开手去。 楼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五指不容拒绝地插|入韩微的指缝:“就这么不愿意同朕执手?” “圣上,”韩微停下脚步,心中纠结了一瞬,还是摇头否认了。 若是她说真话,说自己不愿意,万一圣上脾气上来了,要处置她可怎么办? 她轻轻晃了下俩人紧紧相牵的手,声音软糯:“臣妾只是手疼。” 韩微似撒娇的语气听得楼傆心中一软,什么火气什么嫉妒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看去,韩微那双白嫩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手上多了几道红印子,看着颇有些骇人,似是受了什么惩罚一般。 楼傆心中莫名用上一股愧疚之意,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韩微的手整个握住,轻轻揉了揉,僵硬地问道:“还疼吗?” 韩微有些呆住,圣上这是在帮她按揉缓解疼痛? 手上再痛也抵不过这般惊吓,更何况圣上松手后她便不痛了,只是印子看着吓人罢了。 韩微有些不自在,连忙说:“不疼了不疼了。” “嗯。”楼傆低声应了一句,手上却没松开。 他似是捧着什么极其易碎的宝玉,用着自己从未用过的力道轻柔地按着,用自己灼热的手心去温暖韩微带着凉意的手。 楼傆解开身上厚实的大氅,披在韩微身上。 只是这大氅过于宽大,刚一披在韩微身上,下摆就拖地了。 “圣上,臣妾不用……” 韩微一句话还没说完,楼傆便开口道:“不披着就到朕怀里来。” 韩微:…… 她默默地拉紧了大氅,不消一会儿,她身上便满是楼傆的味道。 御花园很大,弯弯绕绕地,走出去还需要一会儿。 李禄追上来的时候,天上突然飘雪了。 好在钦天监早就禀告过今日会降雪,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李禄与随行的太监当即撑开两把伞,上前为两位主子遮雪。 哪知他刚走上前,手中的伞就被圣上拿走了。 李禄愣了愣,连忙拉住另一个太监,自个儿躲进了伞下。 那太监吓得魂都要没了,心想着自己不会因为当差不利而被圣上凌迟吧? 他挣扎着向上前,却被李禄牢牢拽住。 他哭丧着脸:“李公公,奴才……” 李禄低声啧了一句:“知道是奴才还不察言观色!” “你要是这会儿子上去,那才是要受罚!”他翘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眼中满是笑意。 太监在纷飞的雪中抬头看了一眼,惊得嘴巴大张,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凑过去,磕磕绊绊道:“圣上……圣上竟然亲自为熙妃打伞?” 李禄点了点头。 他算是发现了,这熙妃啊,在圣上心里那是真不一般! 韩微也没想到,天生尊贵的圣上竟会亲自为她撑伞。 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圣上侧脸轮廓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薄唇轻抿着,虽撑着伞,却掩盖不住通身贵气与威仪。 伞外是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伞内是缓步前行的俩人。 自从封妃之后,韩微便有了自己的轿辇。 楼傆将人送上了轿,他克制住想将人带回御辇的冲动,低声道:“朕等你想好。” 韩微顿住,尚未想好说什么,楼傆便退了出去。 他能感觉到,他松手让人上轿时,韩微紧绷的身子瞬间就松了下来。 楼傆放下轿帘,同时也遮住了眼中的暗色。 他给韩微时间,但绝不可能松手。 他淡淡地看了眼抬轿的宫人:“仔细伺候着。” 宫人们被他这眼神看得人一抖,手一缩,紧紧握住了肩上的轿杠:“奴才遵旨!” 楼傆看着韩微上了轿辇,这才转身离去。 韩微坐在轿辇里,她听着动静,小心地掀开轿帘朝外看去。 这要是换成以前,她做梦都想不到圣上会给她撑伞,还亲自先送她上轿辇。 圣上手中的伞已经到了李禄手中,韩微只能看得见他高大挺阔的背影。 韩微略有些苦恼,圣上让她想清楚,可她想了那些天,觉着圣上哪哪都与良妃她们不同。 男子与女子不同之处本就不少,她跟着师叔祖学医后,知晓的不同之处就更多了。 圣上让她想清楚……是要想什么? 韩微正欲放下轿帘,目光却突然停在了某处。 圣上穿着玄衣,明明有李禄撑着伞,可他左侧肩膀处的颜色却暗沉了不少。 李禄伺候圣上多年,绝不可能犯这种损害龙体的错误。 韩微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圣上刚刚就走在她左侧。 她身量娇小,与圣上走在一起时,不过是到圣上下颌。 俩人共撑一把伞,按照圣上的高度,风雪自然会钻伞中空子扑到她脸上。 可刚刚那一路,她从未经受过风雪铺面。 当时没察觉,如今细想来竟是圣上为她撑伞的原因吗? 她缓缓放下轿帘,身上还披着楼傆的大氅,任由外头风雪再大,她却丝毫不觉着寒冷刺骨。 韩微将自己温热的手放在了左心口,轻轻蹙了眉,耳尖却悄悄染上了粉色。 那处跳动的频率快得有些不正常。 * 楚婉仪看着满院子的几十棵梅树,越看越气,正欲随意折几只了事,天却突然变了。 冰冷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毫不留情地刮过她的脸颊。 她头上珠钗戴得多,发髻也沉得很。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压得,她头疼得很。如今再被这寒风一吹,她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稳。 楚婉仪连忙折了几枝梅花,正欲离去,却见李禄留下的小太监躬身一扬手,指了另一个方向:“婉仪小主,长乐宫往这边走。” “……” 楚婉仪深吸了口气:“我知道。” “小主请。”小太监话语虽恭敬,可态度却平淡一般得很。圣上对楚婉仪什么脸色,他身为天子近侍,自然是清楚得很。 更何况,别人不知,他们这些殿前伺候的都知道,这位楚婉仪,着实是有名无实。 楚婉仪看着前方领路快走的小太监,胸口闷气无法散出,一时间不管是胸口还是脑袋都疼得厉害。 她顶着风雪往长乐宫走去 待见了韩微,她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楚婉仪心中不断想着法子,手中梅花越看越气,甩手将那梅花枝全都丢给诗荷。 哪知冲动之下没注意,不小心被折断后变得尖锐的枝干划破了手心。 血珠立即沁了出来,低落在地上。 她愤怒地就想夺了梅花枝踩在地上,却在接过梅花枝的那一瞬间改了主意。 枝干虽细,却粗糙膈手,更别说那折断处,一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木屑嵌进肉里。 她低低笑了起来。 圣上定是瞧上了韩微的好颜色。 这梅花可是圣上亲自让她送的。 她倒要看看,在韩微不小心自己毁了容的情况下,圣上还会不会垂怜韩微! 只要一想到韩微那张娇嫩如花的面容变得骇人可怖,楚婉仪便通体舒畅。 韩微就应该同前世一样,留在韶枫殿里等死,而不是现在这样出尽风头! 楚婉仪垂下衣袖遮住手心的伤口,不被前方太监发现。 只要韩微亲手接过这些梅花,她就能毁了韩微那张脸。 到那时,她只需要露出自己受伤的手,再反咬一口,定能洗脱嫌疑! 一想到自己能将韩微踩入泥里,楚婉仪头也不怎么疼了,她加快了脚步,也不觉得前方那小太监走路快了,反倒是嫌人走得慢了。 小太监一脸迷惑,这楚婉仪先前不还是斥骂他走得太快吗?怎么一下子就改变想法了? 给熙妃娘娘送梅花这等自降身份的事儿,楚婉仪竟也做得如此积极? 楚婉仪满心期待地走到了长乐宫前,等着宫人开门将她迎进去。 哪知,宫门是打开了,走出一个看守宫女来。 “带路吧。”楚婉仪下颌微扬,姿态高傲。 看守宫女朝她行了礼:“还请小主将梅花给奴婢就好。” 楚婉仪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她好歹也是个婉仪,韩微竟然不让她进去?! 不过是封了个熙妃,还这般嚣张了?! “圣上旨意,”看守宫女笑了笑,“奴婢也是奉旨行事。还请小主稍等片刻,待奴婢先将梅花给熙妃娘娘过目。”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借昨天更改一下更新作息的……现实告诉我,我太天真了 呜呜让小可爱们久等啦~(づ ̄ 3 ̄)づ这章也给你们发红包吧~ 明天会更哒! 80-90 81、81 楚婉仪浑身僵硬, 只得眼睁睁地瞧着看守宫女将梅花枝抱了进去,又干脆利落地关了宫门。 宫门啪得一声在楚婉仪眼前关上, 楚婉仪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整个人似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脸色时而铁青时而涨红。 自小到大,她还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 楚婉仪手指紧攥, 掌心的伤口尚未愈合又因这力道而裂得更开, 鲜血缓缓流了出来。 她目光阴鸷地盯了宫门看了许久,这才低头装作咳了几声, 皮笑肉不笑地给看着她的御前小太监留下一句:“我身体疲乏,先回去歇着了。” 尚未等人应下, 楚婉仪就带着诗荷走进了风雪中。 没料想到今日会下雪, 诗荷就没带伞出来, 如今只得扶着楚婉仪顶着风雪朝前走。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霜雪吹打在楚婉仪脸上, 似刀割似笞打, 自小养尊处优的脸被刮得生疼, 她咬着牙脚下一刻不停。 今日耻辱,她定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回了华阳宫,四周绕着炭盆, 楚婉仪依旧面色晦暗。 诗荷出去备了个暖炉回来,瞧见她脸色,心中瑟缩了一下, 却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 低声道:“小主, 老爷来信了。” 楚婉仪思绪回笼, 接过暖炉的同时也接过了父亲秘密送进宫的信。 父亲驻守北地, 常有匪徒作祟, 当地也有不少匪徒与关外游牧民族勾结,建成一个强大的匪窝。 她重生的时候,正是父亲准备去剿匪的时候。 这剿匪的活儿前世是德妃父兄二人承下的,不知为何这一世会是父亲受到这个旨意。 楚婉仪刚重生回来,脑子里混乱不堪,疯狂回忆才告知父亲剿匪时一定要注意的事儿。 看到满面红光、成功剿匪回来的父亲,她一颗慌乱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此匪窝凶险之极,前世就连德妃的兄长也不能全身而退,虽成功废了那匪窝,身上却连中三箭,人差点没了。 自从那次听了女儿的话,剿匪时死里逃生,楚卓便对这个不甚在意的女儿态度不一样了。 楚婉仪深知要趁热打铁,经历过前世,她更是少走了好些弯路。 不过是遇上事情前含蓄低调地说上几句,待事后楚卓发现她的话说中了,看她的眼神便渐渐从怀疑、戒备变成了坚定、火热。 女儿次次都能说中,且替他规避风险,楚卓直接将楚婉仪看作了主心骨,遇上大事皆会先问一下女儿有何见解。 楚婉仪快速看完纸上的内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纸张在她手里皱成一团。 诗荷候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也不知等了多久,楚婉仪这才动了。 她将纸张丢入炭盆中,火苗很快便蹿了上来。 诗荷被这火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炭盆看去,哪知这一看,竟看到一个“反”字。 诗荷顿时吓得三魂俱失,纸张燃烧的速度很快,她再看去时纸张已成了灰烬。 劈里啪啦灼烧的声响中,她听见楚婉仪轻轻笑出了声。 即便离炭盆很近,诗荷却依旧被吓得浑身发冷,僵硬在原地丝毫不敢动。 * 楚婉仪送来的梅花经过好几个宫人之手,去掉了枝干上的倒刺等可能伤着人的东西,这才呈到了韩微面前。 韩微瞧着枝干上东倒西歪、奄奄一息的梅花,颇有些惊讶:“楚婉仪竟觉得这梅花开得好?” “大抵楚婉仪的眼光也就这样吧。”萤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颇有些期待道,“娘娘不如让她再去重折几枝。” 韩微看了眼外头风雪,摇头道:“算了。” 毕竟是镇北将军的嫡女,圣上亲口承下的婉仪。 想到这,韩微抿紧了粉唇。 圣上让楚婉仪在宫门等已是下人面子了,若是她还真让人冒着风雪重新去折,这后宫里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她呢。 韩微刚想让朝雨去回了楚婉仪,却得知楚婉仪自称身体不适自己先回去了。 萤飞听了又被气得直跺脚,直说楚婉仪不够尊敬熙妃,目无尊卑等等。 朝雨沉思了一会儿,煞有其事道:“不如奴婢去禀告圣上?” “免了免了,”韩微哭笑不得,伸手揽住她,“风雪如此之大,歇着吧。” 韩微倒是懒得同楚婉仪打交道,楚婉仪虽不礼貌,但也省了麻烦。 刺骨的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即便身处暖阁,也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寒凉。 韩微站在床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轻薄冰凉的雪花很快就在掌心融化,长安每年都会下雪,只是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晚些, 乾和宫距御花园比长乐宫远,也不知圣上是否已经回去。 圣上为她撑伞时湿了衣衫,外头又这么冷,不会生病吧? “娘娘,您怎么站在窗口?”萤飞走过来,给她披了件外衣。 韩微猛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脑子里竟想着圣上! “赏雪。”她寻了个借口轻轻应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去。 御前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心细如发,她着实是想多了。 萤飞将窗关紧,看着熙妃突然间红了起来的耳朵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赏雪还能让熙妃娘娘赏得脸红? * 这场雪接连下了三四天,这才渐渐渐渐小了。 韩微晨起打开窗户,就看见外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空气清新又冷洌。 抬头看去红墙绿瓦也都被白雪遮掩,积了厚厚一层。 宫人们正努力扫着积雪,唰刷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太后大病初愈,如今雪也小了,后宫妃嫔们自然是要去请安的。 长乐宫离永寿宫可比韶枫殿近多了。 韩微起身没多久,御膳房的人就拎着热乎乎厚重的食盒过来了。 萤飞帮着将早膳摆好,笑道:“圣上对娘娘可真好。” 自从韩微被封为熙妃之后,韩微每日膳食便由御膳房的人亲自送来了。 这宫里,除了圣上、太后与皇后,从未有过一个妃嫔能享此殊荣。 第一次送来的时候韩微还在舒仁宫照顾良妃,等她回到长乐宫,知道此事时御膳房的人已经送成习惯了,甚至都与萤飞朝雨份外熟稔。 都已经享受了这么些日子,再突然说拒绝,没个好借口,韩微着实不好意思去提。 眼前的红枣枸杞粥冒着丝丝甜味,白米被煮得软烂入味,细滑的口感入口即化。 御膳房的小太监见韩微用了好几口粥,这才松了口气,拜礼告退。 他得日日向李禄公公禀告熙妃用膳情况,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例行报告。哪知有一次熙妃用得少了,他回御膳房的路走到一半,就被人架着去了乾和宫。 他一个送膳的小太监,一辈子也见不着圣上几次,更何况是这架势,吓得他差点尿裤子,丝毫不敢抬头看向圣上,脑门抵在冰凉的石砖上,哆哆嗦嗦地报出熙妃不喜的菜名,还有那些欢喜的菜品。 他满心忐忑焦灼地等着圣上发作,哪知他说完后,圣上竟将他放了。 他想破脑袋了也想不出来圣上这是啥意思,总不能是圣上只是为了知晓熙妃娘娘喜好什么不喜什么吧? 小太监退出去时悄悄看了眼熙妃娘娘,脸却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一旁的萤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熙妃柔柔笑了起来,那一刹那似是春风拂面,令人心动不已。 小太监拎着重重的食盒,鬼斧神差地想到:熙妃生得这样好,说不定圣上就是为了知晓熙妃喜好呢?! 韩微用了早膳,便赶去永寿宫。 去的时候不少妃嫔已经在了,她如今升了妃位,正好可以与良妃德妃坐在一处,张淑仪见自己没法与韩微坐在一处,气得直嘟嘴,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韩微连忙用眼神安抚了她几下,又让朝雨将带来的香囊拿过去给她。 手中的香囊做工精良,绣面虽不如绣局的绣娘那般精巧,但也格外别致,刚到手中便有一股淡淡的混着药香的清香,令人心神安宁。 张淑仪只瞧了一眼便十分喜欢,正欲同良妃德妃炫耀、扬眉吐气一番,哪知道一抬头却看到德妃良妃手中都有了个新香囊。 张淑仪:……… 不管!张淑仪骄傲地迎上德妃眼神,拿到了香囊她就开心! 圣上都还没有呢! 韩微看着三人的眉眼官司觉着好玩,忍不住笑了几声,就听见太监扬高了音调:“太后到!” 韩微朝前看去,与太后出来的还有个王贵妃! 德妃低声道:“她怎么出来了?” 王贵妃本该在禁足中,可如今却搀扶着太后的手腕,姿态格外亲密地同太后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王贵妃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的韩微,她脸色冷了下来,俯身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太后笑眯眯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太后手腕上套了个成色十足的红玛瑙手镯,她轻轻拍了拍王贵妃,冷眼睨了下韩微。 韩微心中一紧,能明显感觉到太后对她的不悦。 她在最上方坐下,又让人摆了个椅子给王贵妃坐她旁边,俩人姿态格外亲密。 王贵妃脸上带笑,眼中满是得逞的得意。 想让她禁足,也得看看太后同不同意。 若非韩微,她也不会被圣上禁足,关在熙雅宫这么些天。 要不是楚婉仪提醒她让她送礼求助太后,还帮着她去太后面前说话,她还要再禁足好几个月! 韩微眼眸低垂,虽说她最开始给太后送莲瓣兰,得了太后一次撑腰,罚了赵婕妤,可后来太后为了王贵妃给韩微冷脸,又莫名罚了她几个月的月例,韩微心中对太后早已无感。 “哀家前几日病重,便免了你们请安,”太后巡视了一圈在坐的妃嫔,说什么客套话,直入主题道:“可哀家没想到,有些日子没见,这后宫竟多了个不懂规矩的人!” 殿内瞬间噤若寒蝉,大家心中皆打着鼓,快速思忖着近来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规矩的事儿,惹得太后不快。 太后的目光直直看向韩微,冷声道:“熙妃,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韩微起身行礼,语气分外平静,丝毫没有王贵妃期待的惊慌失措。“回太后,臣妾不知。” 王贵妃狠狠地瞪了韩微好几眼。 韩微抱着良妃的大腿又如何,太后若要开口罚人,良妃只有闭嘴的份儿。 太后也没想到韩微态度虽恭敬却平淡,她顿了一会儿,这才重重哼了一声,高声斥骂道:“果真是个没规矩的!” 钱嬷嬷先前在韩微那儿受了罚,如今得了机会,立刻积极起来,恨不得能将自个儿没有的面子找回来。 她接到太后眼色,当即冷声道:“熙妃娘娘,太后身处病中,你非但不前来永寿宫侍疾尽孝,反倒去舒仁宫照顾良妃娘娘。太后与良妃,孰轻孰重你难道心中不知??” 良妃如今病好了,脸色本红润了不少,可听见钱嬷嬷这话,脸色顿时就青了。 太后这是觉着她不配受到韩微的照顾? 良妃心中充满嘲讽,不过是装模作样的生病,堂堂太后竟还敢有脸拿出来说! 钱嬷嬷有些激动,说话的音量就有些响亮,整个永寿宫正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熙妃娘娘,你非但不向太后尽孝,反倒卯足了劲儿缠着圣上。” 太后冷声开口:“如今年关在即,朝中事务繁忙,你这般着实有失分寸。” “本以为你是个好孩子,可哀家听闻你对自己亲生父亲都冷漠至极冷漠,任由他贬往崖州,就足以见得你是个没孝心的!”太后厉声道,“如今哀家倒是感受了个切实!” 太后与钱嬷嬷讲了一通,听得韩微脑袋有些嗡嗡作响。 明明是太后下了旨意,让后宫妃嫔不要去请安叨扰她,怎么如今倒是倒打一耙责备她一个人来了。 韩微心中都要气笑了,竟还将伯府的事儿拿出来指责她。 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都被气得有些苍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任由太后与钱嬷嬷喋喋不休。 太后说着说着,自己脾气都说上来了,再一看韩微抿唇不承认的倔强模样,当即气得将红木桌子拍得咣咣作响:“还不快跪下!” 大乾朝的规矩,后宫之人若是升到妃位,见着圣上也只需要矮身见礼。 唯有犯了错,这才得跪下。 如今太后让韩微跪下,那摆明了就是要当着全后宫的面惩罚她! 作者有话说: 亲亲宝贝们 82、82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即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几人如同一座座大山,将韩微围在了里面。 在坐的妃嫔们小声惊呼, 又怕太后发现自己, 将这把大火烧到自个儿身上,她们又连连用帕子遮掩住大张的嘴唇。 即便她们只是看着,也觉得心中压力倍增。 也不知道太后这次回宫是怎么了, 先前罚了个赵婕妤, 如今又要来罚熙妃娘娘。 众人心中虽有疑虑,却丝毫不敢出声为韩微说话。 良妃面色冷了下来, 抬眸看向王贵妃。 王贵妃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侥有兴致地看着被围在里面的韩微。 她就坐在太后身边, 韩微向太后跪下, 那就是朝她跪下。 她倒要看看, 一个向她跪地叩拜的人, 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牙尖嘴利。 楚婉仪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脸上露出与众人一模一样的惊诧, 甚至还巧妙地带了一丝慌乱。 可她帕子掩盖下的嘴唇,却高高扬起,彰显出她内心的喜悦。 见这阵仗, 良妃蓦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扭头刚想示意怀菱,却突然想起, 怀菱根本没有同她一起进来。 她突然间意识到, 王贵妃与太后她们是有备而来的。 从最开始让宫女们在殿外候着, 到如今对韩微的斥骂, 怕都是计划好的。 她本想让怀菱去乾和宫寻圣上, 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韩微这次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韩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她实在是不想应下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与身材壮实的嬷嬷相比,韩微身量着实有些纤细娇小。 她站在人群中,丝毫没有要跪的意思。 韩微咬了咬牙,平静开口道:“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眼中一喜:“那你还不——” 可没等她将话说完,韩微便开口打断了她。 “只是,”韩微声音微扬,丝毫没有惧怕,声线稳固没有一丝颤抖:“太后不要人侍疾的旨意传遍了整个后宫,臣妾敬畏您,自是不敢违背。难道太后要臣妾违抗您的懿旨?” 太后脱口而出:“你敢!” 韩微点点头:“臣妾不敢。” 殿内瞬间静得只能听得到呼吸声。 太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王贵妃。 王贵妃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韩微在这种情况下竟还敢给太后下套! 太后也是,竟自己应下来。 韩微打破寂静,接着说道:“再者,臣妾并不觉着自请去照顾良妃有何不妥。” 太后这般着实是无理取闹。 韩微想到良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便气得眼眶都红了。“太后您曾言,望后宫和睦,齐心服侍圣上。难道臣妾与良妃和睦也成了错?” “至于臣妾父亲,”韩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圣上下的旨意,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自知父亲有罪,又怎能罔顾律法,请求圣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法外开恩?” 韩微每一句话都说得着实在理,就连围着她的嬷嬷们心中都有了些动摇,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都缓了不少。 熙妃娘娘大义灭亲,这等胆量,这等气度,这等牺牲,她们是真的比不上。 王贵妃冷笑几声:“熙妃在这儿逞口舌之快是何用意?” 她扬声道:“百善孝为先,为太后尽孝乃是大事。太后仁慈,这才说了不要人侍疾,可我们却不能没有孝心。你自己不孝,竟还敢自鸣得意?” 太后一听贵妃这话,当即觉得十分有道理。她板着脸质问:“熙妃,你刚刚是在质问哀家?” 太后将茶盖扔了出去,砸落在韩微脚跟前,碎瓷片溅了一地:“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还站着做什么?”太后呵斥着命令道,“让她给哀家跪下!” 那几个嬷嬷虽有些犹豫,却听惯了太后的命令,当即要踢向韩微的膝窝。 “熙妃若是没有尊卑,今日便不会冒雪过来请安。”德妃扬高了声音,一鞭子打在了准备动手的人手背上,疼得人连忙抽手护着。 德妃着实是忍不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站起来说道:“太后,回宫当日,您便下了旨意,让我们别来扰您,如今怎么倒是我们的错了?” 太后没说话,看向德妃的目光带着不悦。 德妃往日也算是有规矩,每逢节日送的礼都甚得她心。 如今这般莽撞出口,直接反驳她,伤她的脸面,着实是个不懂事的。 太后冷脸道:“谁给你资格在殿内动手的?” 德妃捏紧了手中的鞭子,她冲动了。 “熙妃娘娘人虽未到,却给永寿宫送了好些珍贵药材。”张淑仪起身,指着桌上的茶水,立即接着道,“这玉露茶不就是熙妃娘娘送给太后您的吗?” 她笑得讽刺:“熙妃碍于您的旨意,无法亲自服侍,便送了礼过来,难道这也不算尽孝?” 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被她们一个俩个说得有些许心虚。 这玉露茶是外朝来贡,都在圣上私库里,连她这个太后也没有。 圣上却在韩微封妃时将这茶赏给了韩微。 太后当时听见这个消失,心中很是不甘,却又碍于面子不好直接去问韩微讨要。 然而正当她在永寿宫抓心挠肺地渴望时,韩微却派人将这玉露茶送了过来。 太后顺理成章地收下了这份礼,并且连着用了好几日。哪知今日竟忘记换了。 “德妃娘娘,张淑仪,”王贵妃生怕太后念及韩微的好心软,赶紧开口,“依本宫看,你们这是脑子糊涂了吧?” 良妃眉间轻蹙:“贵妃娘娘,你此话何意?” “太后何时下旨说过不许妃嫔侍疾?”王贵妃轻笑着点了点在坐的人:“良妃娘娘不信,不如去问问她们。” 张淑仪都惊了,青天白日的,王贵妃竟敢这样颠倒黑白?! 韩微透过嬷嬷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众妃嫔都低下了头,丝毫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 韩微心冷了下来。 王贵妃却有些得意:“不如本宫点个人出来问问。” 她这一点,就点了陈常在。 陈常在脾气不好,且先前与韩微生了嫌隙,此事后宫众人无人不知。 王贵妃此时点了陈常在出来,其心昭然若揭。 良妃冷声道:“王贵妃,你点其他人做甚?本宫、德妃,张淑仪皆认下太后发过懿旨一事,这已足够证明。” “可……”楚婉仪小声开口,撞上良妃眼神后又瑟缩了一下,活脱脱像是自己受到了良妃眼神威胁,吓得不敢开口。 太后见了,立刻撑腰道:“你说,大胆说!” 楚婉仪这才松了口气,一副“即便受到威胁也要说出实情”的样子:“这后宫谁人不知,良妃、德妃与张淑仪同熙妃关系好,好姐妹之间为了彼此扯谎,也是情深意重,能理解。” “放|屁!”什么冲动不冲动的,德妃不顾自己仪态,仿佛又回到了不需要端着的军营,对楚婉仪吼道,“你理解什么了!本宫还不屑扯谎!” 楚婉仪被她骂了这一句,十分明显地抖了一下,看了眼太后,这才鼓起勇气说道:“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假传懿旨的事儿出现过。” 她没有明确地指责韩微,然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却让座下的人惊住了。 难道真是她们记错了? 王贵妃赞赏地看了眼楚婉仪,看来这人还有些作用。 她艳红的指甲指向陈常在:“说吧,可有收到太后懿旨?” 陈常在沉默了一会儿,朝太后跪下,叩首时应道:“臣妾收到过,就在圣上从承德围场回宫当日。” 韩微愣住,陈常在这回答着实是出乎意料。 若不是陈常在没跟着去承德围场,她说不定还不会想起前世的一切。 前世的韩微不知为何被贬去了佛堂,即便是那样低位的身份,却敢站出来为德妃作证。 陈常在那时对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人,着实有些敬佩。 哪知再睁眼,发现自己重来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明明前世她对韩微敬佩,这世却各种给韩微使绊子找茬。 她的心情着实复杂到了极点,听闻韩微又升了位份。 她数着众人回宫的日子,生怕韩微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惩治她、刁难她、斥骂她,哪知回宫这么久了,韩微丝毫没有要争对她的意思。 反倒是王贵妃,一直都在明晃晃地利用她。 良妃本该病入膏肓、骨瘦嶙峋地躺在床上,可自从她与韩微关系亲密起来,身上竟一天比一天好,如今瞧着面色红润了不少,甚至还长了一些肉。 前世默默无闻的韩微一转眼成了熙妃,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只不过是内心挣扎了一瞬,便选择站在韩微这边。 “听到了吧?”王贵妃胸口成竹地笑了起来,却在听到陈常在的话时,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她说她接到了太后懿旨。”皇后突然开口。 王贵妃眼睛似要喷火,她怎么也想不到,陈常在明明那么厌恶韩微,竟会放弃这等打压人的好时机,甚至反过来为韩微说话! 她嘴唇张张合合,却被气得不知如何反驳。 皇后起身朝太后服了个身,语气平静道:“太后,儿臣也收到了您的懿旨。” 太后愣住了,皇后一向不会反驳她的话,更不会与王贵妃一般计较,平日里只要大规矩上不犯错,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当众说出来?! 她是中邪了吗? 太后死死盯着皇后的脸,可对方依旧面容端肃,语气不轻不重:“太后,若非您亲口下的旨,那便可能是传话的小太监假传懿旨混淆视听了。” 太后:“你!” “儿臣有一计,不如将那传话太监寻来,好生盘问?”她温和地笑道,“放入慎刑司,不出一个时辰,便能说实话了。” 良妃目光落在稳坐在前方的皇后身上,皇后依旧端庄素雅,丝毫没有受到太后发怒的影响。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皇后身后,那儿空无一人。 良妃心脏突得跳了跳,若她没记错的话,皇后是带着宫女进来的。 那这个宫女如今去哪儿了? 王贵妃急得都要冒汗了。 怎么能去寻传话太监呢! 那太监若是应下假传懿旨,韩微的罪便定不下来;那太监若是不应下假传懿旨,那便是太后与她在胡言乱语,硬给人安罪名。 无论哪一点,结果都是不敢想的。 她本想趁着圣上早朝时处理了韩微,哪知竟被这些人一言一语拖到了现在,外头的雪都要停了! 王贵妃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太后开口了:“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似笑非笑:“原来哀家的话都做不得数了,竟还要大动干戈用到慎刑司问话。难道一个奴才的话竟比哀家的话还重要?” 皇后:“儿臣并非此意。” 太后冷笑:“哀家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皇后身子不适,脑袋都糊涂了,那年宴你也不用去了,好生在宫里养着吧。” 皇后愣了愣,表情平淡地低头应道:“是,儿臣——” “太后!”韩微没想到太后竟二话不说就罚了说出实话的皇后。 皇后曾帮她多次,她实在是不想连累皇后受罚。 韩微声线发冷,脸上表情也沉了下去:“皇后娘娘不过要找出实情,太后您又何必下罚?” 韩微着实气得不行,对皇后又满心愧疚。 太后摆了摆手,挡住韩微的那几个嬷嬷立即散了开去。 她冷冷的目光在韩微身上来回扫视。 自从她当了太后,已经很久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争辩了。 韩微自己争辩不够,竟还有这么多人帮着她说话! 就连一向不偏颇的皇后都为了她来反驳自己! “熙妃,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太后看向依旧挺直脊背站在那儿的韩微,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扬声道:“哀家说了这么多,熙妃没一句遵守的。” “既不想在殿内跪下,那你便去永寿宫外跪着,好好反思!” 韩微对这后宫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太后心中有了危机感,她虽与楼傆有了协议,一年只回宫一次,但她绝不允许在自己回宫时,在妃嫔面前失去绝对的尊严。 曾经的她受过太多的屈辱,腆着脸讨好了不知道多少人,才从美人一路爬到了妃位,再汲汲营营地谋划着去除了先皇的众多妃嫔与子嗣。 她在荆棘路上走过,浑身沾着血才坐上了太后的位置,自然是不允许有人像韩微这样挑战她的权威。 外头的雪虽然小了,但地面上却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韩微若是听话去跪了,这条腿定是要废了。 德妃着急得不行,连连看向良妃,让她赶紧想办法。 良妃按住她蠢蠢欲动想要挥鞭的手,双手冰凉,语气却坚定:“再等等。” 皇后能够在韩微中了合欢香时,毫不犹豫地请来太医院院正,就说明皇后的心并不坏,甚至还有可能对韩微的感情不普通。 若是以往,皇后定会将妃嫔中药的事上报,公事公办地查证。只是这样,妃嫔的颜面便无法保全。 良妃看着坐回位置上的皇后,心中一个想法越来越坚定。 或许皇后从很早以前,便开始暗中护着韩微。 或许,皇后也与她一样,是重生的。 韩微抿着唇,泛红的眼里有着倔强:“臣妾无罪,为何要跪?” “哀家的话你敢不听?”太后气得拍了下桌子,“谁给你的胆子!” “朕。” 太后尚未顾及自己拍疼的手,听见这话便慌忙抬头朝外看去。 她怕不是听错了吧? 这个时间,圣上应当还在早朝,怎么会突然过来? 她与圣上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她心里也很清楚,圣上并不喜来她这儿。 再者,先前圣上冷脸离开韩微那儿,又好几日不入后宫,太后心中便以为圣上对韩微失去了兴趣。 后宫美女如云,不差韩微这一个。 太后见惯了先皇更新换代的次数,圣上前些年又丝毫不拒绝她召进宫的妃嫔,她便以为在美色上,楼傆也同他父王一样。 若不是算准了这些,她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开始责罚韩微。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楼傆竟会为了韩微过来! 身量高大的男人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韩微转身,看向沉着脸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楼傆。 圣上还穿着上朝时的龙袍,金龙绣纹在玄衣上惟妙惟肖,带着极具压迫性的威严。 韩微却注意到圣上肩上色泽暗了好几处,鬓发也有些微湿,跟在后头的李禄跑得气喘吁吁,衣裳都有些凌乱。 大冬天的,李禄额角都跑出汗了。 他一抹额头,头发也已经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雪花给弄湿了。 想起在走到永寿宫时听到太后的那句话,李禄心中一阵后怕。还好他见着青月前来求助时,一听是关于熙妃的,不敢有所怠慢,立即去向圣上禀告。 他本以为圣上会等早朝后再处理,哪知圣上听了便立即叫停了早朝,转身便快步往永寿宫赶来。 御辇跟在后头,都赶不上圣上的步子,可把他追得失了半条命。 隔了一会儿,青月才从外悄悄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在皇后身后候着。 楼傆一进殿,便看到站在殿中、眼眶通红的女子,她纤弱娇小地站在那儿,身后站着几个嬷嬷,脸色有些苍白,还有些茫然。 不知是不是被太后吓得。 楼傆心脏猛地一抽,脚下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走到韩微跟前,将女子冰凉的手握进手中。“跪了吗?” 韩微呆愣愣地摇摇头,也忘了抽手。 楼傆剑眉紧锁,抬眸看向太后时,眼神极其锐利,似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了太后的胸膛。 太后被吓了一跳,哆嗦着想喝茶缓一缓,却不小心将茶盏碰落在地,茶水瓷片掉落一地。 她强装镇定,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来:“圣上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楼傆拉着韩微坐下,让李禄给韩微送上一个暖炉,这才缓缓开口:“太后大病初欲,朕不能来?” 圣上乃天下之主,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哪有什么能来不能来的道理。 太后再怎么逞威风,也得听圣上的话。 以前的皇帝还会因着一个“孝”字敬着太后,认真听取太后的意见,而楼傆…… 太后对这点心知肚明,这孩子心里丝毫没有“孝”这个字。 太后颇有些不知所措:“自然是要来的。” 王贵妃也没想到皇上会出现,她眼中亮光一闪,正欲上前,却突然想起自己被圣上禁了足,是靠太后才出来的。 且今日这事,是她闹出来的…… 圣上是否会因此憎恶她? 王贵妃目光紧紧跟着楼傆,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焦急。 妃嫔们也都惊住了,直到圣上在上方正中坐下,这才齐齐回神行礼。 楚婉仪低着头,只觉得掌心的伤口突然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圣上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难道韩微就这么好吗? “起。” 楼傆面色冷淡,一言不发时散发的威压十分沉重,压得妃嫔们都不敢抬起头来。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请个安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楼傆见韩微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太后今日为何要罚熙妃?” 太后见他不过是扶了下韩微,坐下这么一会儿,都没同韩微说过什么话,反倒是先开口问她。 她心中定了定,清了清嗓子道:“熙妃不孝,非但不侍疾还屡屡驳哀家的话。” “不过是跪下认罚罢了,”太后越说越气恼,丝毫没注意到楼傆的眼神,“熙妃着实目无尊长,毫无尊卑可言。” 楼傆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飘飘地问道:“依照太后您的意思,朝中犯言直谏的官员,朕都应当将人惩处了?” “那怎么行!”太后立即应道,脸色严肃。 楼傆嘴角微勾,却无一丝温度,冷得可怕:“母后既然清楚不能无罪罚人,又为何要罚跪熙妃?” “谏言的官员直言不讳,触犯天颜,难道不是不顾尊卑?” “哀家、哀家……”太后说了几声,却发觉自己被圣上回得无话可说。 楼傆脸上笑意加深,却看得太后与王贵妃两人毛骨悚然,背后冷汗淋漓,“太后又为何要罚人呢?”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太后手腕上的红玛瑙串,轻笑道:“莫不是大病初愈,补药太过而火气旺盛?” 李禄站在楼傆身后,忍不住嫌弃地看了眼太后。 圣上若想知道这后宫的事,那便每一件事能够瞒住他。 太后竟还以为圣上不说,便是个好拿捏的吗? 天上翱翔的巨龙,又怎么可能被人钳制在地上,不过是卧地休憩罢了。 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楼傆的样子着实可怕。 楼傆丝毫没注意到太后被气疯的表情,他喊了声李禄,命令道:“既然太后火气旺,永寿宫的炭火就不用供应了。” “逆子!孽畜!你怎么敢!”太后气得不行,当即就跳了起来,钱嬷嬷本想上前去拦,可听见太后骂的这几个字,她丝毫不敢动了,只能瑟瑟地跪趴在地上。 这大冬天的,没了炭火还怎么活下去啊!! 作者有话说: 83、83 在座的妃嫔皆不敢言, 甚至将头埋地更低了。 丝毫不敢多嘴一句,也不敢眼神乱瞄。 圣上虽说得云淡风轻, 但那一词一句中的压迫感做不得假, 明明殿内是正正好好的温度,他们一个个地却都觉得额头冒汗。 王贵妃更是被圣上这一罚吓得不行,整个人愣在那里, 久久不能回神。 楚婉仪躲在人群之中, 表明莫测地盯着楼傆看。 她的心情经由最开始的震惊,已经变成了愤怒与嗤笑。 圣上竟然为了韩微, 当众打太后的脸面? 楚婉仪用打量的目光注视着韩微,这个前世毫无存在感的女子, 如今到底是有何迷人之处, 将圣上迷成这样? 在座的妃嫔众多, 竟无一人替太后开口。 太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想喝口茶冷静一下, 却只碰到桌面上湿漉的茶渍。 若是她先前不罚皇后, 皇后定会站出来为她说话。而她刚刚才斥责了皇后脑子糊涂,皇后自然是不可能多嘴了。 太后心中又是怒到极点又是懊悔,她怒着脸, 心中却已经转了百转千回,抬头一看,自己的“好儿子”依旧在那慢悠悠地、姿态闲适地用这茶, 甚至还让李禄去给熙妃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暖暖。 太后气得在心中直骂。 逆子!不孝的东西, 不先给她倒茶, 倒是去给别的女人献殷勤去! “你、你竟敢断哀家炭火?!”太后忍无可忍, 又拍了下桌子怒斥。 楼傆闻言, 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虽只是一眼, 却仿佛是一座巍峨高山,将太后压得喘不过气来。 太后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已经不是之前仰头看向自己、满眼都是对母亲渴望的孩子了。 曾经那个对她无比渴望、有着满腔信任的孩子已经被她推入了湖中,而眼前这个男人,是踩着无数人鲜血坐稳皇位的天子。 太后心颤了颤,立马改了个话头:“哀家不过是用熙妃说笑罢了。” “熙妃封妃入主长乐宫时,哀家还在病中,”太后笑着说,“如今病好了,就想着同熙妃贺喜。熙妃这是知礼想着谢恩才跪的,圣上怕是误会了吧。” 她看向韩微,眼神施压,企图让韩微为她说话,应下她的借口。 韩微杏眸微张,着实是被太后这说谎不打草稿的熟练度给惊呆了。 她默默地偏开头,装作没见到太后眼神的样子。 她虽然不想惹事,但也不想自己委屈被辱后还这么轻易简单地放过,甚至还要配合辱自己的人、给他人面子。 圣上的出现着实在她意料之外,只是不知怎得,她竟有一种圣上在,定不会让她吃亏的感觉。 圣上宽大粗砺的手包裹住她时,对方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手心传来,给了她一种无言的却无法忘怀的安全感。 钱嬷嬷一听太后这话,像是跌落悬崖的人攀到了一根藤蔓,寻到希望的她立即磕头为太后说话:“请圣上明鉴,太后宅心仁厚,不会是想恭喜熙妃娘娘,并无苛待之意啊!” 她服侍太后这么些年,早已与太后同荣辱。 太后若是没了权势,那她之么多年陪伴太后在云居山的清冷日子那真是白白浪费了! 回到楚将军那,她一个没了用处的老人,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她只能努力护着太后,护着自己富贵生活。 “是吗?”楼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韩微身边空荡荡的只有一盏茶的桌子。 太后被他这么一看,顿时明白了。 哪有贺喜人不送贺礼的?!更何况她还是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贺喜时没有贺礼相送,说出去怕是整个大乾朝的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太后咬了咬牙,脱下手腕上的红玛瑙串,让钱嬷嬷递给韩微。 她扯着嘴巴,笑得极其勉强:“熙妃,这红玛瑙串乃是西域罕见之物,不仅个头大,而且成色也好。” 太后越说,越觉得心在滴血。 这红玛瑙串镯子在她手上都没戴上三日,她日日小心把玩,如今竟要亲自送给韩微。 “熙妃你颜色好,这红色最衬你了。”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反倒笑着看向了皇后。 这红玛瑙串的颜色是正红色,在这宫中,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用上正红色。 她说出口的这句话,看着像是在夸韩微,实际上却想挑起皇后对韩微的愤怒。 哪知皇后低头安安静静地饮着茶,状若未闻。 她挑拨离间的话似是一阵风吹过,消失在空气中。 钱嬷嬷积极地膝行至韩微跟前,双手将这手镯高举过头,献给韩微,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韩微看了眼楼傆,注意到对方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后,便收下了这红玛瑙串。“谢太后。” “不必多礼,”太后是怕了,如今楼傆还在,她倒是不敢让韩微再跪了。 楼傆:“嗯。” 他虽应了下来。却没有喊停不追究的意思。 太后心痛如绞,但还是下了狠心一字一句道:“钱嬷嬷,快去把我备好的贺礼拿过来……” 钱嬷嬷愣了愣,当即响亮应了一声,飞速进了里屋。 再出来时,她身后跟了好几个宫女太监,每个人手上都拖着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是奇珍异宝。 有十年才产一颗的夜明珠、洁白无瑕的和田玉镯、独一无二的、王家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的独山玉如意……… 库房里东西那么多,随便拿个吃灰的就行,钱嬷嬷这个没眼力见的,竟将她近几日放在心尖上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看到那零零散散几十件宝贝,太后心中是万般不舍得,可她已当着圣上的面说了这话,那便不好再出尔反尔了。 她将自己依依不舍粘在贺礼上的眼神挪开,这才偏开眼不再去看,心痛万分却还要挤出笑容说道:“熙妃,这点小小心意,你可别嫌弃哀家。” 这后宫的人啊,哪一个不是给她送礼,曾经的她收礼收到手软,根本不会想到还要这样一天。 还要笑着将这些宝贝送给别人。 如今只盼着韩微识相些,能够推诿不要这些礼。 哪知韩微待她说完话后乖巧温柔地笑了笑,眼中一丝狡黠一闪而过:“多谢太后恩典,臣妾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韩微眉眼弯弯:“臣妾定叫贴身宫女好生保管存放。” 太后头疼得厉害,身子颤颤巍巍,气得根本站不住。 韩微竟真收下,要将她这些宝贝都带走?! 作者有话说: 84、84 琳琅满目的物件一个个地在众人眼中呈现, 良妃坐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太后对熙妃果真是疼爱极了。” “倒是叫臣妾们吃醋,”她笑着说道, “太后如此慈心, 臣妾定要在写家书时多赞上几句。”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太后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出了这么大的血, 相比能安分个一段日子了。 过了年, 太后就要回云居山,此后倒也不用再担心了。 良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楼傆, 本不愿韩微与圣上多接触的心在此刻动摇了几分。 她暗自忖度,皇后又是如何能猜出圣上定当会来? 圣上与韩微前几日关系冷淡, 后宫众人是有目共睹的, 甚至连“圣上已经厌倦了熙妃娘娘”的传闻都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皇后也是重生的……据她所知, 前世圣上与韩微并无什么接触。 良妃暂时先将这疑惑压在心下, 待回去后再细细思考。 张淑仪看了眼良妃眼神, 当即心领神会, 也跟着笑说:“臣妾父亲走商时都未必见过这些珍宝,太后如今却全拿了出来,臣妾也要好好同父亲夸您大方爽气!” 太后胸脯不断起伏, 只有用力深呼吸才能缓解心中无尽的痛楚。 德妃松开手中的鞭子,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很多:“太后一片慈心令人感动,臣妾父亲听了定会无比宽慰。” 她们一人一句, 每一句话都如锋利的箭尖将太后扎得遍体凌伤, 太后气到现在, 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 先前一直不说话的皇后开口了:“青月, 你去帮熙妃收着。” 原本应当是韩微的宫女收下这礼, 然而如今这正殿内只有皇后和太后有贴身宫女随侍。 韩微立即起身,眉眼弯弯地向皇后道谢:“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太后怒目瞪向皇后,哪只皇后又低下了头,一副认真忏悔的样子。 楼傆看了眼韩微脸上真情实感的笑,看向皇后时眼里都闪着光。他淡声道:“李禄,愣着作甚。” 李禄立即应道:“是,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他小心地看了眼楼傆面色,见圣上没有任何不悦,心中大定。他立即同青月一起,动作利索地当即招呼了好几个宫人,将这些东西都收了送往长乐宫。 太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珍宝一个个离去,心如刀割、念念不舍地再看上最后一眼。 韩微低头喝了口茶,试图掩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这种被姐妹们护着的感觉真好。 她因着憋笑,肩膀细微地颤了颤,待再假装用帕子擦干唇上茶渍后,这才抬起头。 哪知一抬头,她就撞进了楼傆含笑的眼里。 黑漆漆的眼瞳本入深渊地狱一般可怕,可她今日再细看,圣上生得凌厉肃杀的眉眼中却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若圣上不来,她今日怕是要出大丑了。 如今圣上不仅来了,甚至还让太后反过来赏给她这么多东西。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感。 楼傆的眼中像是拥有无限引力,一不小心便会将她吸入其中。 好在楼傆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他沉声道:“时辰不早了,朕还有事先走了。” 皇后当即跟着告退。 韩微与良妃等人相视一眼,也跟着服身告退。 太后如今正沉浸于痛失宝物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她们。当即甩了甩手,别开头不去看人。 待殿内空无一人之后,太后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去。 好在钱嬷嬷跟在身边,立即好生扶着,她这才没跌落在地上。 太后刚在椅子上坐稳,便用力甩开钱嬷嬷的手。 若不是钱嬷嬷选了这些东西,她也不至于如此心痛! 钱嬷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了下神,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收手低眉顺眼地候在太后身侧。 桌上终于放了杯姗姗来迟的茶,太后端起茶盏的指尖微抖,明明是清香回甘的茶水、入口却变得无比苦涩。 太后呸一声吐了出来,将茶盏砸向钱嬷嬷:“没用的东西!” 钱嬷嬷被滚烫的热水浇了一身,丝毫不敢叫痛一句。 她立即跪了下去,以额贴地:“太后息怒,奴婢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强词夺理!”太后气得不行,“来人,将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人,也不至于因此要了人性命,若是换成其他不懂事的宫人,她早就让人处置了! 如今只是二十大板,不过是简单泄她心中愤怒的十分之一罢了。 对待身边的老人,她到底是存了几分心软。 钱嬷嬷胖硕的身子瑟缩了几下,她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还想说话,身子却被人架起往外拖走。 “太后!求太后宽恕!奴婢是有苦衷的!”她哭喊着挣扎着,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板子拍在肉上的清脆声响,混着凄厉的哀嚎哭叫声。 太后被钱嬷嬷求饶的哭喊声叫得头痛,她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过了好久,直至外头声响停歇,钱嬷嬷被拖进来,太后这才仿佛刚听见声响似的,睁开了眼:“说吧,什么苦衷。” * 待御辇离去后,众妃嫔恍惚间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韩微,看向韩微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圣上如此为熙妃造势,熙妃明显是圣眷正浓。 不管将来如何,就说当下,她们再也不敢嘲讽挑衅熙妃了。 在这后宫中,获得圣宠才是最重要的。 有圣宠在,如何锋芒毕露都无所畏惧。 众人这才惊觉,熙妃自从入主长乐宫以来,便没有其他妃嫔可以随意进出,就连被圣上罚去送梅的楚婉仪都不得进入。 思及至此,众人看向韩微的眼神更是敬了不少,连一丝嫉妒之意都不敢有,恭喜的话都得在腹中深思熟虑后再出口。 韩微被人围着,颇有些不适应,笑着简单回了几句,看见不远处陈常在走过,她立即说道:“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妃嫔们自是不敢没眼色地拦人,立即让开了道。 “陈常在,”韩微快步追上陈常在,真诚道,“今日多谢你为我说话。” 陈常在僵硬着脸,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目光落在韩微脸上,眼前这个女子比前世要好看很多,明明依旧是这样的五官样貌,可这一世可以明显看出韩微活得比前世好很多。 脸上皮肤光嫩柔软,前世瘦得没多少肉的脸如今也变得莹润饱满,一举一动之间皆能看出神采。 她不过是说了实话,当不得韩微刻意同她道谢。 但不得不说,见韩微如此,她心中还是欢喜极了。 韩微见陈常在不说话,还以为陈常在心中还是芥蒂先前俩人之间的嫌隙。 “陈常在若是有空,可来长乐宫坐坐,同我说会儿话。”韩微脸上露出笑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常在莫要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 陈常在点点头,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 她憋了半天,低声道:“你都是妃位了,怎么还用‘我’来自称。” 韩微愣了愣,颇有些失笑。陈常在就是在想这事想了这么久?“不过是同你说话,无碍。” 陈常在抬头看了眼韩微,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熙妃娘娘早些回去歇息,嫔妾先走了。”她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地僵着脸,脸上却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韩微抿唇浅浅笑了:“嗯,注意休息。” 陈常在僵硬的脚步顿了顿,再抬脚时差点踉跄着要摔倒。 萤飞和朝雨扭过头去偷偷笑了,没想到陈常在听了娘娘的话还会害羞。 韩微轻轻地点了下两人,笑着说:“别笑了。” 萤飞与朝雨连连点头,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瞬间消散。 韩微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眼中的笑意也散了。 她静静地看向楚婉仪。 楚婉仪本想等韩微先开口问她,哪知韩微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楚婉仪忍了忍,直至身边经过几个巡视的侍卫,她这才屈膝行礼:“嫔妾见过熙妃娘娘,恭喜娘娘获了赏赐,看得嫔妾着实羡慕极了。” 韩微似笑非笑地说道:“婉仪客气,不如你回永寿宫再试试?” 楚婉仪被她这话给噎住了,圣上都走了,她再回永寿宫那就是触霉头的! 她眉头轻蹙,换上一副担忧的面容:“嫔妾没有娘娘身上的恩宠,自然是不敢的。” “只是,太后往日鲜少给人赏赐,如今倒像是……”她欲言又止,将那“逼迫”二字显露在脸上,她似是真情实感地为韩微担忧,“怕是太后要对娘娘您怀恨在心了。” 她看了眼韩微,却发现韩微并没有被她这几句话给吓到,面容依旧平静。 韩微淡笑道:“楚婉仪怕是多想了,太后宅心仁厚,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楚婉仪看了看韩微表情,确实是毫无慌乱之意。 她轻笑出声:“熙妃娘娘有圣上依靠,自然是不怕的。不过,娘娘可知太后对珍宝为何如此看重?” “或许在太后心中,珍宝甚至比圣上还要重要?”楚婉仪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此话一出,韩微果然变了脸色:“为何?” 楚婉仪脸上笑意收了起来,神情严肃,眼底却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 她倒要看看,韩微知道了圣上做的那些事之后,还能不能在那人的怀中撒娇卖乖。 只要韩微心中厌恶,她的恩宠便不会长久! 作者有话说: 85、85 “嫔妾听闻, 圣上刚出生时身上有不详之兆。” 俩人走出去,离永寿宫远了, 楚婉仪这才轻声开口, 她脸上布满愁云又隐含焦虑不安,似是对即将要说出口的辛秘十分忐忑。 韩微蹙眉,肃声道:“传言之所以为传言就是因为不真实。” 楚婉仪:“……” 韩微一点都不配合, 这让她怎么说得下去! 楚婉仪深吸一口气, 这才打算继续开口。即便她内心想得如何,她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受影响:“不知娘娘在侍寝时……可有见着圣上的身子?” 俩人站在安静隐秘的角落中, 雪已经停了,天还是有些阴沉, 几步之外还有三个贴身宫女望风, 她不用担心这话会被人听到。 韩微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 “你这是何意?” 楚婉仪:“你可有见到过圣上的后背?” 她这世虽没侍寝过, 可前世她却伺候过圣上。她不信, 那曾经吓得自己整夜难眠的图案, 韩微会一丝畏惧也无。 韩微突然间明白了楚婉仪指的是什么。 曾经侍寝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的,她只能在最开始勉强维持清醒,没过多久思绪便沉浸其中被圣上完全掌控, 哪里还能去细细观察圣上的身体。 若不是在农庄时为圣上换药上药,她怕是一直都不会知道圣上的后背上还有个胎记。 楚婉仪不过是侍寝了一次……竟知道了吗? 心中忽得被一阵酸涩的情绪倾占,韩微忍不住轻轻皱起秀眉。 楚婉仪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见韩微这样, 心中窃喜, 韩微果然记起来圣上后背那块丑陋的胎记了吗? “听闻圣上的出生是被下了诅咒的, 他后背上的胎记就是证据, 那是魔鬼的印记。更有国师断言圣上是天煞孤星。”楚婉仪煞有其事地说道, “太后便寻了一处宅院,让当年的圣上独自生活,只给了个奶嬷嬷陪着。” “太后后来也曾怀过几胎,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那几胎不是坐不稳胎便是腹中胎儿早夭——听说这些都与圣上有关。” 楚婉仪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惧怕的表情:“圣上如今都未有皇嗣,怕是先前害了太多兄弟后,上天降下的惩罚。” 流产的次数多了之后,先皇便对太后失去了兴趣和耐心。 先皇子嗣众多,根本就不在乎太后她一人的孩子。他有千千万万个女人为他生孩子。 而圣上这个皇位,来得也不干净。被圣上远发边疆封地的人,怎么能够赢得过在皇城里的皇子。 这中间必得是用了太多狠戾残忍的手段。 不然先皇为何在圣上登基后几天便驾崩了。 楚婉仪将前世所得知的事情一一说与韩微听,圣上本就有暴君之民,如今在她口中,更是一个草菅人命、为了权利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魔鬼。 “太后早年间受苦太多。”楚婉仪重重地叹了口气。“圣上的性子如此,又对她漠不关心,这才寄情于礼佛,把玩物件。” 自古以来皆是“百善孝为先”,圣上这样一个不孝父母,不爱手足之人,任谁都会唾骂。 一个无心无情只看中手中权利的人,一个多年来都不愿与生母多说一句的人,如今竟为了韩微放下早朝,亲自踏入永寿宫。 即便她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圣上如今对韩微是上了心的。 圣上与韩微之间矛盾越大,圣上更有可能会因此而分心朝政。 楚婉仪压下心中升起的嫉妒之情,内心变得坚定起来。 如今她的家书应当已经到了父亲手上。 她已应下父亲,为其做里应外合,只待来日大军踏入长安,她便不会再受到圣上喜怒的桎梏。 她将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一呼百应。 “不过熙妃娘娘,皇上虽不孝,但对您有情,您倒是不用担心。”楚婉仪见韩微冷着脸,心中窃喜,嘴上却虚情假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试探性地说:“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您应当不会怕吧?” 话虽这么说,她却对韩微恐惧愤怒的表情充满了期待。 “本宫怕什么?”韩微却突然勾唇笑了。 她讽刺道:“怕圣上幼年孤苦,生母不爱吗?” 楚婉仪愣住:“什么?” “怕圣上征战沙场,驱敌万里?”韩微笑意不达眼底,“还是怕圣上杀贪官污吏,还政治清明?” 她依旧能够记得圣上在被自己看到胎记时紧绷的身子,母不慈又何来要求说子一定要孝? 若非圣上自己爬上了风乐湖,又哪来的太后。 最开始她也会受到流言所影响,觉得圣上残暴无度。而圣上若真是残暴无度,农庄的老夫妻又为何会夸赞圣上?为何圣上甫一登基便下旨大赦天下,减免税收? 先皇在世时候,税收苛刻,民众苦不堪言,圣上大可延续其父王,然而他没有。 楚婉仪是自己献舞入宫的,如今却在她面前这样诋毁圣上。 韩微心中涌上一股愤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以后莫要让本宫再听到这些话。”韩微冷声道,“否则,休怪本宫不给情面。” 楚婉仪还想说话,却在看到韩微眼神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韩微不欲再与楚婉仪多说,当即转身离去。 楚婉仪看着韩微怒气冲冲的背影,怔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韩微竟然敢教训她?! 她咬了咬牙,瞥见诗荷抬头看她,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在这阴暗的角落中响起,诗荷捂着脸咣当一声跪了下去:“小主息怒!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楚婉仪将打人的那只手递给她。 诗荷瑟缩了一瞬,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为楚婉仪按揉略略泛红的手心。 楚婉仪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当下便冷静了不少。她见着韩微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心中突然明白,韩微这是恼羞成怒了。 任谁发现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实则是个杀人如麻罔顾纲常的魔鬼,心中都不会好过。 退一步讲,不管韩微信不信,她刚说的那些话都已经留在了韩微心中。 韩微与圣上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 思及至此,楚婉仪心情好了许多。 她收回手,对诗荷笑道:“莫怕,回去吧。” 诗荷不敢多说,只规矩怯弱地应了一声,跟在楚婉仪身后。 韩微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绕了个弯,竟撞见了圣上。 圣上站在宫道上,并未乘坐御撵。 他面色沉静冷淡,看不出喜怒,身后却跪了一堆的宫人。 李禄苦着脸躬身站在身后,见到韩微便立即使眼色。 早在永寿宫时,他便发现圣上的目光有在良妃、德妃和张淑仪身上停顿。 李禄一开始还觉得疑惑,跟着望去时,看到那三位主子身上绣法一致的香囊时,心中那点疑惑一下子就解开了。 本该要去御书房议事的圣上,不知道怎么得竟绕了个道,又走到了此处。 李禄没什么武功,自然是听不到韩微和楚婉仪之间在说什么,只当是圣上是专门在等熙妃。 可楚婉仪和韩微那些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楼傆的耳朵里。 韩微心中一紧,圣上这是……在等她? 这儿离谈话的地方不远,圣上会不会听到了? “臣妾给圣上请安。”韩微向前走了几步,给俩人之间留出充足的距离,这才请安行礼。 “起来。”她尚未服身,人便被扶了起来。 楼傆看着眼前乖巧垂首的人,根本想不出她先前发火怒斥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以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信吗?” 圣上果真听到了。 韩微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或许她说的是实情,但臣妾只信自己所看到所感觉到的。” 楼傆:“若朕告诉你,你信吗?” 韩微惊愕地抬头,却撞进圣上漆黑的眼瞳之中。 她却丝毫没有怯弱躲闪之意:“信。” 不过是一个字,却让楼傆沉重的心情完全消散。 “她说的大部分也是实情,”楼傆说道,“只是朕并未亲自下手害过太后的其他胎儿。” 先皇那么多妃嫔,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未停歇。有那么多现成的棋子在,他根本不需要耗费任何心力。 自会有人不让太后再有机会生下孩子,生下皇子。 韩微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眼眸弯了弯:“臣妾信您。” 楼傆没想到她都不问一句,竟直接就信了自己。 他心中触动,面上却未显露出来。 大雪刚停,空气依旧冷洌,韩微又在外站了好久,手中的暖炉早就不起作用了。 楼傆眼神略过韩微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克制地说道:“回宫去吧。” 韩微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小跑着到楼傆跟前,仰起俏生生的小脸,认真地说道:“臣妾并不觉得圣上做错了。即便有错,那也是太后有错在先,您不要放在心上。” 楼傆顿了顿,缓缓点了点头。 膈在心中二十多年、难以释怀的事,仿佛就被这一句话敲出个缺口来,那些令人不悦、烦躁的情绪通过这一个小口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楼傆伸手捏了下韩微的脸:“朕知道了。” 他突然说道:“朕从未宠幸过楚婉仪。” 他语气非但不随意,甚至还有些慎重。 给韩微一种圣上专门解释给自己听的感觉。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韩微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慌乱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圣上。”可跑了几步,韩微却又停住了脚步。 她粉嫩的小脸微红,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脸上,为她渡上一层浅浅的却又格外迷人的光晕。 “臣妾做了香囊,圣上可要?”她犹豫着问。 她声音怯生生的,软软糯糯并不响,楼傆却立即停住了脚步。 “嗯。”楼傆面上波澜不惊,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令人不讨厌。 韩微从身上解下香囊,递过去时羞红了脸,就连白嫩的指尖也染上了浅浅绯色。 楼傆表情不变,人却往前走了几步。 “帮朕系上。” 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 近到韩微能够清晰地闻到圣上身上浅淡的龙涎香,和香囊散出来的清浅的药香。 楚婉仪若想回华阳宫,也要经过此处。她本以为韩微早已换道往长乐宫走去,哪知她竟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金灿灿的阳光从天上洒落在俩人身上,高大挺拔的男人低头,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姣好,俩人之间的氛围像是与外界竖起一道分界线,将他们这些人都隔绝在外。 楚婉仪指尖狠狠地掐进手心,尚未好全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十指连心,可即便是掌心的刺痛都不能掩饰她心中的愤怒和嫉妒之情。 韩微不应该对圣上横眉冷对吗?! 为何还要亲自为圣上系香囊?! 而圣上一贯冷肃的脸,在看向韩微的时候竟变得这样柔和! 这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作者有话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这章我写了三遍,还是用手机写好的…… 大哭!垃圾电脑一直在死机,本以为更新了系统就好了,然后彻底黑屏了!! 我决定抛弃它!换个电脑! # 85、85 韩微回到长乐宫的时候, 杜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与杜泽一同等她的还有满屋子的繁华炫目的珍宝,华阳宫的正殿在珍宝的映照下变得璀璨生辉。 熙妃娘娘没有回来, 长乐宫的宫人也不敢自作主张直接将其放入库房之中, 依照规矩,还需熙妃娘娘亲眼过目了礼单之后,才能处置。 而如今, 这长长的礼单被杜泽拿在手中, 他一边吃着桌上的糕点,一边上下翻看:“熙妃娘娘, 这些东西里单拿出去一个,就可值普通百姓过上一辈子。” “怪不得大家都想要与皇亲贵族结亲。”他调侃道, “太后如此大手笔, 你就是现在跟我走, 这些也够我们用一辈子的了。” 韩微失笑,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一贯沉稳的朝雨板着脸, 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还请杜太医慎言,熙妃娘娘是不会同你走的。” 杜泽扬眉:“你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朝雨立刻冷下脸。 韩微见局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赶紧打断:“朝雨,帮我换个暖炉来吧。” 朝雨低头应是,出门前还用力地瞪了眼杜泽。 杜泽:“………” 韩微掩唇轻笑:“师叔祖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话了, 朝雨会当真的。” 杜泽但凡寻着机会就想撺掇她离开, 偶然一次被朝雨听到了, 朝雨立刻急得不得了, 生怕韩微一口应下, 当夜就不见了人影。 朝雨当晚守夜时一刻都不敢闭眼, 第二日伺候韩微时,眼下乌青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将韩微吓了一跳。 偏偏杜泽还喜欢与她对着干,一来二去的,俩人之间就这样不对付了起来。 杜泽每次过来,总会呛朝雨几句, “我可没说笑。”杜泽甩甩手,语气十分随意,“你若真想跟我走,这皇城还拦不住我们。” “只不过,如今外头局势……”他话说到一半,思及什么又停下没说,顿了顿,装作思忖了会儿才继续开口道,“前几日让你看的那几个医案看了吗?” 韩微:“已记下了。” 杜泽当即便考校了几句,韩微皆能对答如流。 朝雨手捧着暖炉走进来递给韩微,待韩微答完了,这才问道:“娘娘,这屋里的赏赐?” “先不放库房。”韩微将礼单又交给了杜泽,“师叔祖,这几日雪下得大,就连皇城中都有几处屋子被压倒,更别说城中郊外的普通百姓。你可否帮我将这些东西转化成米粥衣物等送给民众?” 杜泽讶异:“你不要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属实珍贵,他第一眼看去时都挪不开眼。 韩微摇摇头,她如今宫中已有很多珍宝摆件,先前大夫人给了她一堆的地契房契,圣上虽贬了父亲,却没收回那些产业,升位后又是各种赏赐,她用不到这些。 这些与其留着观看把玩,不如换成更有用处的东西,拿到需要用的地方去。 杜泽见韩微表情不似作假,也正了正色。“你有心了。” 行医多年,也曾试过收几个徒弟,只是那些人中略有才智的不肯花工夫,肯花功夫的又有些愚钝。 韩微这孩子既聪明又肯努力,如今欠缺的就是实练。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教人,那便不能教出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 “你猜的没错,这场大雪来得猛又来得久,城外不少农庄都被压倒了,受伤的民众不少,还有些不知何由而腹痛剧烈的病人。”杜泽提议,“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生病之人剧增,城中不少医馆都人手不够。你若真想帮助百姓,不若随我出宫,一同去治病救人。” 韩微惊喜道:“我可以治病救人了?” 杜泽笑着说:“立刻上手肯定不行,先跟在我身边,等适应了再上手不迟。” 韩微羞赧一笑,脸颊微红,刚想点头却突然想起来:“我、我如今身处后宫,出宫一事格外繁杂。不一定能出宫。” 曾经母亲嫁妆被给了嫡姐时,她就生了想出宫的念头。 其中道道关卡多不说,就连入宫多年的良妃德妃等人也不能轻易出宫。 她如今才刚升妃位,出宫的机会更是渺茫。 韩微将这个中缘由说出来,杜泽听了嗤笑道:“你直接去问圣上不就行了吗?” 韩微:“圣上?” 杜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圣上定会同意的。” * 乾和殿前,王贵妃已经跪了好久。 圣上不仅断了太后的炭火,甚至还罚了她份例不允她参加年宴。 份例是小事,可不能参加年宴对她来说才是难以接受的。 按照以往惯例,后宫妃嫔不论位份高低皆可参加年宴,只有那些犯了大错的,才不允许参加。 年宴上,只要妃嫔的家人是在长安任职的,那她们就可与家人短暂团聚。 若她父亲知晓她被罚了不许参加年宴,面上定会挂不住! “娘娘,您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巧儿跪在边上,想将暖炉递过去,却被王贵妃拒绝了。 王贵妃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可依旧倔强地看向紧闭的乾和殿大门,圣上不会这么对她的,她只需要再跪一跪,圣上便会亲自出来扶她起来。 李禄送官员出来,看了眼面色苍白跪地不起的王贵妃,心中不禁唏嘘。 再进去时,他试探地说道:“圣上,这大雪过后怎得更冷了?外头的地儿也没干透,贵妃娘娘也不怕跪着湿了衣裳。” 楼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批改。 李禄心中一紧,不敢再说,只垂首安静地为圣上磨墨。 看来圣上,也只是对熙妃娘娘一人温和罢了。 王贵妃又跪了小半个时辰,她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没受过这种苦,腿长又冷又痛,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 她强撑着坐起来,巧儿连忙过来搀扶,哽咽道:“娘娘快些躺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呀。” 她抽泣了两声:“圣上许是忙好了才允熙妃娘娘进去的,娘娘您别放在心上。日后圣上定会来咱们……” “什么?!”王贵妃尖声打断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染上红色。 她晕过去前,圣上不是谁也不见只见朝臣吗?! 韩微是怎么回事! 巧儿似是怕她受打击太大,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在她逼迫下说出实情。 王贵妃胸脯剧烈起伏,用力喘着气,手下的被面被她攥成一团。 韩微那贱人! 竟敢趁虚而入! 滔天的恨意将她吞噬,王贵妃眼眶都泛起红色,面色可怖得很。 巧儿吓了一跳,哭着道:“娘娘!娘娘您别气,熙妃哪比得过您啊,圣上不是最喜欢听您弹琵琶了吗?” 琵琶。 王贵妃缓了缓神,面无表情道:“把本宫的琵琶拿来。” 巧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拿了琵琶过来。 王贵妃看着自己许久未碰过的琵琶,上方镶嵌的宝石都已经蒙尘,原本闪亮夺目的光泽已经变得暗淡无光,仿佛像是在嘲讽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伸手拨弄了下细弦,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细嫩的指间立即沁出血珠来。 王贵妃盯着琵琶看了许久,久到巧儿忍不住想开口时,她抬手,将琵琶用力砸向地面。 尖锐的铮鸣声和重物砸地时的沉闷声响在屋内响起。 无数个宝石从琵琶上掉落,不知道滚去何处,而这名贵的琵琶却已经碎成四分五裂。 巧儿小声叫了一声,吓得跳开一步。 王贵妃心中有痛,却更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悲凉。仔细想想,自从韩微入宫以来,圣上就从未到她这儿来听过琵琶。 圣上不来,琵琶再好,技艺再高又有何用? 巧儿见王贵妃一脸颓然,心中有些着急。 王贵妃若是因此失去斗志,她这棋子可就要废了! 巧儿连忙上前递了杯茶:“娘娘身子要紧啊!伯爷刚差人送了好些精致的玩意儿,说是表少爷献上来。奴婢这就去拿来给您看看?” “表少爷那医馆生意,还要仰赖伯爷和您呢。”巧儿低声道,“表少爷说他那附近开了家医馆,处处与他对着干。” 王贵妃不甚在意:“处置了便好,这种小事还来问本宫。” “娘娘您是贵妃,自然要听您的吩咐。”巧儿加重了“贵妃”二字,笑着拍了会儿马屁。“您身后还有伯府在,祖父又是内阁大臣,熙妃哪比得过您。” 王贵妃听了她的话,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不少。 也对,韩微的父亲都被贬了,她即便成了妃位又如何,拿什么跟她比。 韩微这般羞辱她,她定不会放过这贱人! * 韩微没想到,圣上竟真应了她出宫的请求。 “圣上?” 楼傆见她惊诧地不知如何开口,小嘴微张的模样,只觉得韩微可爱极了。 他向韩微招招手:“过来。” 韩微乖巧地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小声道:“您金口玉言,不会反悔吧?” 楼傆轻轻捏了下掌中柔软的小手,忍不住将人揽进怀里。 他在韩微耳边低声说道:“朕说到做到。” 他声音低沉磁性,听得韩微耳朵有些发麻,身子也不紧软了几分。 韩微脸上悄悄染上红晕。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得寸进尺的话:““臣妾可以去五日吗?” 楼傆神色微顿,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看着韩微脸上露出笑来,楼傆严肃道,“在宫外万事要小心。” 自从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便决定要尊重韩微的每一个想法。 韩微若想出宫,他便派人暗中护着。 只不过被一堆人暗中看着的感觉并不好,他并不打算告诉韩微。 韩微略红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待东西备齐,第二日杜泽便带着韩微出了宫。 韩微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离开威严沉静的皇城,走入喧嚣鼎沸的闹市。 直到杜泽在外说了一声,马车才停了下来。 韩微戴上幂篱,在朝雨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圣上不放心她一人单独出来,命朝雨陪侍。 眼前是一家医馆,医馆门口人群络绎不绝。 韩微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上方匾额上写着的那几个大字。 她甚至掀开幂篱的黑纱一角,就为了能够看得仔细,她神思有些恍惚。“这是……” “蒋氏医馆。”杜泽从后头走过来,颇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韩微困惑:“……知道什么?” 杜泽叹了口气,幸灾乐祸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还说什么。” 他巴不得多看会儿圣上的笑话,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说出实情。 他本以为是圣上与韩微商量好之后,才叫他出宫重开一个医馆。 哪知韩微竟不知情。 “走吧走吧,跟我进屋看病人去。”杜泽催促道。 “嗯。”韩微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匾额。 那字龙飞凤舞,气场滂沱又隐含金戈肃杀之意。 她善仿字,好些字体但凡看过一次便能记住。 眼前这字,是圣上的字。 她好像明白,为何师叔祖会说圣上一定会答应,圣上在听到她请求时又应得如此干脆了。 87、87 大雪刚停了没几日, 便又下了场大雪。 虽不如先前那般下得久,但也下了一天一夜。百姓们本以为这下能过个好年了, 哪知大雪刚过没多久, 城里城外生病的人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家中只要有一人生病,不出两日,这一户人家每个人都跟着病了。 城里城外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每一个医馆皆人满为患。 一开始医治的大多是因大雪压倒房屋后被砸伤的百姓, 后来渐渐的,伤寒的患者便多了起来。 大部分病患皆面露潮红身有高热, 四肢酸痛无力,喉咙干涩, 头目皆痛。 韩微第一次同师叔祖碰见这样的病人时, 只以为是大雪天受了寒, 可没想到每一个看似受寒的病人皆这样的症状。 给一个新入医馆的受寒病人扎完针, 韩微快步走入里间。 为了方便医治病人, 观其面色, 她早已摘了幂篱,只用一层深色的纱帘遮面,露出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来。 “师叔祖。”韩微轻喊了一声。 杜泽正站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前寻着医书, 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见韩微想摘了纱帘说话,当即喝道:“将纱帘戴好, 净手。”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于严肃, 他顿了顿又说道:“找我什么事?” 他答应过圣上, 带韩微出来必得护她周全。 这面纱本是素色, 只是被药泡上七天才变成了这般深色, 可抵御时疫及其他传染病症。 “我觉得这些病人的症状有些不对。”韩微沉吟片刻, 将自己心中疑虑说了出来,“这些受寒病人,我担心他们是……” “瘟疫。” 杜泽面容严肃,肯定道:“你没猜错。《周礼》言‘四时皆有疠疾’,我查阅了前些年长安城内冬日时节的气候,皆未又如此大雪,也未如此寒冷过。非时之气可生疫。” 韩微没想到,竟然真是瘟疫! 瘟疫蔓延速度飞快,且普通伤寒治法绝对无法治好瘟疫。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帮助灾民了,患有瘟疫之人需得隔绝外界,她若是仅依医馆名义,此事施展难度极大。 她需得将这事告诉圣上。 韩微脸色沉沉,眼中满是忧虑:“今日‘伤寒’的百姓还在医馆中,然而百姓患病本就情绪焦躁低落,若是同他们说是瘟疫须得隔绝起来,怕是会引起百姓骚乱。” “此次虽是瘟疫,却不严重,”杜泽说道,“如今不过是初期,控制得当并不会引发骚乱。且除夕将至,百姓也都留家团聚……这些事,就交给圣上担忧好了。” 杜泽将笔递给韩微:“你既已知这是瘟疫,可有解法?” 韩微点头:“是有一要方,只是还需师叔祖确认。” 她将所用药材用量一一写下:“我观其病症及脉象,看似虚证却为实症,用药需得温和调理,不可激进,否则只能解表而不能解里。” 杜泽细细端详韩微写的药方,欣慰道:“不错,这正是我所想的方子。先将这药方给医馆内的人服下吧,再同人说说。” 他游医多年,瘟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来医馆遇到第一批病人时,他便发现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至今才完全确认。 长安城这场瘟疫,只需不与病患共用杯盏碗筷便不会被传染。 “至于隔绝外界一事,”杜泽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屋外,“圣上很快便会处理。” 韩微在医馆内已待了三日,看了不知道多少个病患,本想着再过两日便回宫,可没想到竟会碰上瘟疫。 如今她不能回去,也不敢回去。 当天下午,官府的人就将各个医馆都围了起来,并张贴了告示,得伤寒者暂不允归家,医馆内的所有人暂不允归家,直至病好。 * 王贵妃尚未来得及行动,就听闻长安城内可能起瘟疫了,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韩微竟然出宫治病救人去了! 她惊诧地停下了梳妆的动作。“私自出宫?” “不是,”楚婉仪摇头道,“是圣上亲口允下的。” 后宫妃嫔一旦入宫后,出宫手续繁琐,基本没有出宫的先例。而如今外头这形势,圣上竟敢让韩微出宫? 还允韩微去做那低贱伺候人的活儿。 楚婉仪心中满是浓浓的轻蔑之意,抬头看向王贵妃的时候却换成了一副欣羡的表情:“圣上对熙妃娘娘可真好啊,算起来到如今,都允她出宫三四日了。” “圣上对娘娘您情根深重,若是您提出想出宫,圣上必定应得更快!” 王贵妃面色一僵,她也曾求过多次圣上让她出宫,然而圣上从来都是置之不理,从未应带过她请求。 楚婉仪这句话无非是往她心中捅刀子,偏偏她还不能拔出来告诉大家圣上从未允诺过她此事,她面子上挂不住。 “她还去治病,她能有什么本事?”王贵妃抚着手上艳丽的蔻丹,眼神却十分狠毒,“说不定都要死在瘟疫之下!” “娘娘此言差矣。”楚婉仪停顿了几秒,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她真懂医术……又或者是运气好治好了病人,那名心所向便会是熙妃。” “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熙妃很快就会变成熙贵妃。” “闭嘴!”王贵妃厉声道,“她凭什么!” 若是韩微封贵妃,又有封号那她便是低人一等,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楚婉仪见王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气得不行,她心中得意,面上却十分为贵妃忧虑的样子:“娘娘不必为此事烦心。” 王贵妃瞥了她一眼,深呼吸吐出口浊气,这才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楚婉仪浅浅笑了,眼中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这次,她要让韩微被百姓厌恶,要让她知道自己不配坐上妃位,不配住在离圣上乾和殿最近的长乐宫中。 * 蒋氏医馆就开在同仁医馆对面,同仁医馆在长安城内开了十几年,积累的名声远胜于刚开的蒋氏医馆。 不少‘伤寒’病患见同仁医馆里实在是人太多,队伍过长,也不知何时才能轮到自己,这才选择去了蒋氏医馆。 哪知过来几天,病也没见好,头依旧疼得厉害,甚至不允许人走了! 蒋氏医馆的大堂内停留了好些人,皆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外头,正门外站了不少侍卫,每个人腰间都跨着刀,将普通老百姓看得人心惶惶,怒气与不满只能在心里慢慢积累。 一开始对面的同仁医馆也无人进出,然而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就在被官兵围堵的第二日清晨,同仁医馆竟渐渐有人走了出来。 有胆大的,当即就扒在门框上仔细地往外看。 从蒋氏医馆走出来的人,各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丝毫没有病态,仿佛没生过病一样。 “那不是卖包子的李包子吗?我记得他也得了伤寒,为何如今看着如此康健?难道没生病?” “不可能,他跟我一道来看病的,只不过他去了同仁医馆。” “啊?难道说同仁医馆已经将他身上的伤寒治好了?” “这才一日不到!” “同仁医馆内有李济世李大夫坐镇!听闻李大夫妙手回春,任何难症到了他手里都会变成轻症,原来是真的!” “我好后悔,早知今日,就算同仁医馆人再多,我也要在那儿排着!” “我看这蒋氏医馆的大夫就是个庸医,根本不会看病!”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语气格外愤慨,一下子就将百姓们的怒火给点燃了。 “就是就是!若不是庸医,为何同仁医馆里的人已经能回家,我们伤寒还没好!” 吃了两日药,四肢酸软虽缓解了些,但依旧胸闷头疼。百姓们被关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里,耐心逐渐消耗,这句话就仿佛将火把扔到了油堆里,瞬间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庸医!庸医!”一个脊背佝偻、皮肤黝黑的庄稼汉用力地用自己手上的扁担瞧了瞧地。 众人一听,也跟着高喊起来。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砸椅子的,韩微本在屋里看着药童熬药,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哪知她刚掀开帘子,就有人将药屉扔了过来。 药屉里存着的朱砂粉末朝韩微迎面扑来,朱砂可治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然而却不能直直入眼。 若是这暗红色的粉末飞入眼中,定会使双目失明。 韩微来不及躲闪,只能匆忙抬起手,用广袖遮掩。 朝雨吓了一跳,没想到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做乱。 她连忙拉过韩微,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熙妃不被朱砂撒到。 然而朱砂粉质极细,朝雨动作再快,还是有不少朱砂沾上了韩微的衣袖。 她今日穿着浅碧色的衣裙,朱砂一旦沾上,那暗红色便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你这女娃娃!年纪轻轻本事没有,竟还敢随意开药,害得我们留在这儿!”那庄稼汉挤出人群,愤怒至极,抬手就想将扁担砸过去。 可这扁担刚抬起来,尚未落下,便被人挡住。 韩微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板着脸的高大男子,手握着扁担一头,看上去只不过是轻轻一用力,那庄稼汉便随着扁担一同跌到了别处。 大堂内闹事打砸的人见到这动静,下意识地停下了手。 他一言不发地挡在韩微跟前,可脸上的表情与冷漠至极的眼神无一不彰显着他的深意——若是再敢动手,下场只会更惨。 韩微接过朝雨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眼睛。 还好她躲闪及时,眼睛里并没有飞进朱砂。 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男子,韩微心中轻颤。 这人……她曾经在农庄时见过,是圣上的贴身暗卫。 作者有话说: 果然人不能立flag……实在是对不起大家(跪)发红包补偿一下,以后决定只说个第二天更不更新的预告(哭) 明天会更哒! 88、88 圣上一直派人在暗中护着她! 韩微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 本因着人群打砸医馆而生起的烦躁忐忑瞬间消失殆尽,心口涨涨的暖暖的, 心底反倒生出股勇气来。 医馆门口的匾额是圣上提的字, 医馆内的药材样样好品质,杜泽来京城不过几月,若没有人帮忙, 是根本没办法立刻开出这样大的医馆来的。 这是圣上为她开的医馆, 不能被人这么糟蹋了! 韩微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身上沾染了朱砂、灰尘后变得有些脏乱衣裳, 她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令那些一时冲动的百姓安静了下来:“我确实年岁不大, 但治疗‘伤寒’的药方是东陵医圣所出, 绝不是乱开药乱治病。” 她与杜泽想的药方相同, 自然也可说是杜泽想的。 东陵医圣闻名远扬, 百姓之中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韩微此话一出, 人群便骚动起来。 “东陵医圣?!” “哪一个大夫是东陵医圣?” “若是东陵医圣, 那还怕什么,安心吃药等着就好了!” 庄稼汉从地上爬了起来,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声, 他眼神闪了闪。 想起家中放着的那二十两银子,以及事成后还会到手的三十两银子,他立即高声质疑道:“你说东陵医圣就是东陵医圣吗?在座的谁见过东陵医圣?” “没有。” “我也没有。” 听见人群中一个接一个的否定声, 庄稼汉略有些得意, 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他的扁担已经被暗卫折断, 他便顺势将断成两截的扁担往地上一砸:“你说慌都不打草稿, 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让我们老百姓怎么能够放心看病!” “万一你就是坑我们的钱,我们就是有苦也说不出啊!” “我们这医馆能开这么大,”门外有人扬高了音量,嗤笑道,“还稀罕你这点钱吗?” 众人齐齐循声看去。 杜泽与门口侍卫说了几句,便领着一批百姓走了进来。 因着这次瘟疫,如今外头路上已经戒严,不许随意乱走动,一些酒馆铺子都关门了。 长安城内其他医馆的大夫对类似于伤寒的瘟疫束手无策,按伤寒治法反倒是越治病情却严重。无奈之下医馆大夫只得同侍卫说,请求将患者送往其他医馆救治。 杜泽今日便是去其他医馆审查情况,打算将病人分批带回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个杏林医馆的孙大夫,孙大夫已知天命,医术虽不高,但为人忠厚,十分的好脾气,在长安城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如今这位好脾气的孙大夫,一走近医馆,看见满屋子疮痍,气得脸上胡子都一颤一颤的:“你们!东陵医圣亲自为你们医治,你们竟敢砸了他的医馆!” 大堂里百姓们一双双充满怀疑的表情在听到这话后,立即迸射出惊喜的光来。 连孙大夫都说是东陵医圣!那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有希望了! 庄稼汉见不少人态度神情已经软了下来,他心中焦急,若是不能将事态闹大,将这女娃娃送入官府,那他即将到手的三十两银子就要不翼而飞了! 先前闹事的那几句话已经是他想破脑袋,关在这儿想了三天想出来的,如今被东陵医圣一打岔,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从同仁医馆走出来的包子李听见对面的动静,凑了过来。 他听了一大半,早就想说话了,奈何没法走进来,只能站在外头喊话:“你们怎么还被关着呢!还没治好吗?” 医馆的大门尚未关紧,韩微扭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包子李的脸色。 神采奕奕,看着竟比正常人还要红润健康。 同仁医馆用的是什么药方,竟如此有效? 韩微心中疑虑,下意识地看向杜泽。 她与师叔祖一同商议过,此次瘟疫须得慢治,否则适得其反。 而同仁医馆的治疗速度,明显与他们相悖! 杜泽也注意到包子李健康得不正常的面色,他在心中冷冷地笑了笑。 “李大夫给我吃了一贴药,”包子李平常吆喝惯了,声音格外洪亮,“如今全好了,甚至立马都能做上十笼包子。你们这再关下去,一天天的得花多少铜板吃药啊?” 庄稼汉一听这话,连忙应道:“可不是!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辛辛苦苦田里忙活了一整年,这下倒好,全给了蒋氏医馆了!” 吵闹的几个大多是病情不甚严重,还能行动自如的病患,还有那些陪着病重家人一同前来的人。 大多都是庄家户,生活与富贵丝毫搭不上边,平日里都习惯了省吃俭用的,一听到这庄稼汉的话,当即就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忧虑。 “包子李说得对,同仁医馆一贴药便能吃好,我们还在这儿花好几贴药的钱作甚?” “蒋氏医馆开得这么大,说不定正是要趁机捞钱弥补空缺!” “我病了这么些日子都没好,这蒋氏医馆的人草菅人命,到时候我若拖久了病死了,只说是伤寒的事,他们大夫倒好,还能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这大夫也不配当大夫!按我说,应当要去京兆尹府去告他们!”庄稼汉高声道,“耽误我们吃药,让我们的病治不好,这就是要人命啊!就该被关起来!” “告他们!” “关起来!关起来!” 人群不过安静了一小会儿,便因为包子李的话再度沸腾起来,甚至比先前打砸时情绪更为激烈。 朝雨紧张地挡在了韩微身前。 杜泽沉着脸,跟暗卫分别站在了韩微两侧。 “闹什么闹什么!”门口的侍卫听见吵闹,转身不耐地拔刀以示警戒。 百姓们被吓了一跳,大堂内瞬间噤若寒蝉。 韩微从朝雨身后走出来,扬高声音说道:“各位,此次治病用药,不需要你们出一分一毫。” “在坐所有人,都有蒋氏医馆免费治病。” 她声线轻柔,语调平静,在百姓耳中却似石块砸入水面让水花四溅,有些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韩微,却在撞上韩微澄澈明净的眼瞳时飞速地低下了头。 她本就是想来赈灾济贫,如今碰上瘟疫,早就想好了不收百姓钱财,只是前几日忙于看病开药忘了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哗然。 免费看病? 那他们还担心什么?药效慢些,总归是能治好伤寒的吧。 包子李在外突然间大笑出声:“李大夫说了,这伤寒与往常不同,格外棘手难解,只有他的方子才有效。蒋氏医馆免费看病又怎么样?能不能将人治好才是正事儿!” 庄稼汉愣了愣,重重点头:“包子李说得对!我不要在这儿治了,我要去同仁医馆!” 有几个病人已经高烧了几日,他们的家人陪在边上,看着自家人躺着受苦受难还不能回家,心情已经糟糕透顶,如今又听了这些话起起伏伏,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们将家里人托起来,就想往外冲去。 “同仁医馆一贴药的钱,我还是出得起!” “留在这儿就是等死!” “等我去同仁医馆治好了,定要去京兆尹府告蒋氏医馆!” “蒋氏医馆何错之有?”门外传来声响,百姓们停下往外推桑的动作,一抬头竟看到京兆尹朝蒋氏医馆走来。 他身后还跟了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虽衣着色深花纹鲜少,却能看出布料柔软有质感,是好料子制成。 男子通身的尊贵气度令人看上一眼便不自觉地紧张,身上的气势逼人,根本无人敢直视其脸庞。 百姓们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下一秒便不自觉跪倒在地。 大冬天的,京兆尹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抹了把汗水,忐忑至极地想往后看,却丝毫不敢扭头,只得沉着脸,看向前方跪了一片的百姓。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也会更哒~ 89、89 室内噤若寒蝉, 众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前闹得凶、大声吵闹的人这会儿子皆将头埋得深, 恨不得额面钻进地里去,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时间, 众人耳中只能听到一些极力压制却分外紧张的喘|息声, 哼哧哼哧得,引得人将目光投向发声的人。 庄稼汉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大半个身子都伏趴在地上, 撑着地面的双手簌簌颤抖。 这可是京兆尹!可不是一般的朝廷命官啊! 京兆尹曾破过一奇案,引得不少百姓前去围观。庄稼汉当时挑了点山中野货来卖, 凑巧在升堂时见过一眼。 如今只看了一眼, 发现是那位明察秋毫的大人, 他之前那因着贪财而蓄起的胆立刻便被吓破了。 更不敢去看那边上气势吓人的男人。 站在京兆尹边上的人虽不知是谁, 但见京兆尹那恭敬小心的态度, 站在那人身后一步不敢随意越前, 就算庄稼汉眼光再如何短浅,也清楚地知道那男人是自己不能冒犯的贵人! 京兆尹抬头悄悄看了眼圣上,等着圣意。 可圣上一个眼神都没给到他, 只面沉如水地盯着前方,眼中黑幕沉沉,看不出什么心思, 却令人不由地胆战心惊。 京兆尹心中忐忑万分,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处理这一烂摊子——圣上微服私访, 身边侍卫仆从都没带几个, 摆明了不可暴露身份! 瞧瞧眼前这乱糟糟一片, 都将圣上气成啥样了! “此次瘟疫棘手难办, 多家医馆都束手无策。长安城中的患者成百上千,蒋氏医馆却毫无怨言地接受病患,且还免费医治!你说,何错之有!” “限人走动是朝廷下的令,门口看着的是衙门派来的,你若觉着错,莫不是觉着本官做错了?!” 京兆尹字字铿锵,越说越气,煞气凌然,吓得那庄稼汉和直面他的几个百姓软作一团。 这可是朝廷官员,他们哪敢怪罪! 虽不知圣上为何微服私访,但这对他来说确是个不小的考验。 大雪压坏的房屋尚未修建完好,这一场瘟疫却成了燃眉之急。 长安城身为皇城,瘟疫若不控制,那还了得! 京兆尹略一拱手,态度极其礼貌,问道:“还请东陵医圣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哼。”杜泽冷哼一声,“看我做什么?” 他毫不客气道,“我徒孙想出的治病方子,亲自诊治照看的病患,还用自个儿的私钱来抵药钱,你这话跟我说可没什么用!” 杜泽游医多年,凭这一身医术,多得是人求他,态度自然被捧得高了。 京兆尹一听这话,心中苦笑,这满屋子的学徒,东陵医圣的徒孙是哪位啊? “大人请放心。”听了师叔祖的话,韩微颇有些无奈。 她早就想开口了,先前一直不好插话,如今终于寻得机会:“蒋氏医馆自当是竭尽所力,直至瘟疫散去。” 她态度温和,出口的声调温柔又有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让京兆尹上下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京兆尹松了口气,他躬身朝韩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正欲开口,便被韩微打断了。 “大人无需多礼,”韩微微侧过身子,避开这礼,柔声道,“医者与人当仁心相待,如今能将人彻底医治,除了瘟疫才是正事。” 瘟疫尚未完全清除,如今这礼,她受不得。 韩微目光掠过众人,却独独不敢去看圣上。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瘟疫最忌患者四处走动传染他人。还请诸位暂且忍耐,不消三日,病情便会大好。” 韩微给出的方子是杜泽看过查验过的,本就是对症下药,用的又都是好药材,再病弱的人,三天时间也够完好如初了。 京兆尹将韩微的动作收入眼中,先前着急没怎么看,如今一听这话,他这才抬头望向韩微。 只见韩大夫衣裙赃物,身形却站得笔直,丝毫不显慌乱瑟缩之意。 韩微戴着暗纱,模样并不看真切。可那一双露出的眼眸确实形状美极,顾盼生姿,可以窥见样貌绝非凡品。 京兆尹略微看得久了一点,突然就觉得浑身上下如坠冰窖,冻得厉害。 “多谢韩大夫!韩大夫乃杏林表率,德医双馨。”他下意识地走动了几步,站在圣上侧后方:“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韩大夫诊治病人了。” 他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下面色冷硬的圣上,依旧有些琢磨不透。 圣上让他跟着过来,却一句圣意都没说,只冷着脸盯着前方。 百姓治病的事如今都解决了,圣上为何面色依旧没有松动? 京兆尹刚被韩微安抚好的心,如今又因着自己的猜测而七上八下起来。 朝廷命官都这么说了,那这些跪下的百姓还有什么话好再说的,当下跟着谢道。 “多谢韩大夫!” “多谢韩大夫!” 众人跟着拜谢起来,病未痊愈不可外出走动是朝廷的旨意! 生了病,最好的地方便是医馆了,更别说这是个可以免费医治的医馆。 韩大夫说三日便会好,那他们暂且再等上三日——没瞧见门口那些个带刀侍卫吗! 一刀下去可都得放血! 他们可不敢硬闯出去。 先前叫嚣严重的那几人都缩成一团,期望京兆尹可别将他们拉出去示众。要不是那庄稼汉…… 众人心中齐齐想起那庄稼汉,心中怨恨愤愤而起,死死瞪着角落那屁滚尿流人。 京兆尹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自然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还去杀几个挑衅闹事之人——等瘟疫结束了,这些被他记录在册的人,他得一个个收拾了! 蒋氏医馆内事儿可算是解决了,京兆尹浩浩荡荡地引着一队百姓来,安顿好人之后,这才离开。 他刚离开蒋氏医馆,正准备向圣上禀报一下情况,哪知抬头一看——哪还有圣上的身影! 韩微出来的时候,内屋里药童还煎着药。 如今她衣上沾了朱砂,是不能回去煎药了,更别说诊治病人。 杜泽也明白这点,韩微尚未开口,就挥挥手,将人赶去厢房,自己留下给那些新进来的病患们诊脉。 韩微看着师叔祖蹙着眉,一脸不耐却仔仔细细把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朝雨同韩微一起回了医馆后院的厢房,只是韩微见她身上也沾上了不少朱砂,怕那药性透过衣物侵到皮肤上,当即让她也回自己屋里去更换梳洗。 韩微关上门,一直绷着的身子这才松了下来。 她看着自己撑在门上微微颤抖的手,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将脏污的外衫给褪去。 这些她日子一直在不停地照看病人诊治病人,说不累那是假的。 “为何叹气。” 韩微刚净完手,兀得就听见屋内低沉的男声响起,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将水给打翻。 她堪堪扶住盆沿,转身看向前方朝她步步逼近的男人,心脏随着对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起来。 “圣上……你、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三次元前段时间赶进度,实在是太忙了,万分抱歉! 留个言,给大家发红包吧 90、90 被京兆尹留下的病人们皆面面相觑, 没瞧见前方椅子上坐着的东陵医圣的脸都黑成那样吗?! 闹了这么一通,韩大夫去换衣裙了, 杜大夫又不发话, 医馆内其他的大夫、学徒都不敢擅动。 众病人心中惴惴不安,身上的痛楚愈加明显了些,大夫们不会不给他们治病了吧? 医馆正厅已经人满为患, 却无一人敢闹事惹事, 安静地只能听见因疼痛而不由发出的呻|吟。 杜泽怒瞪:“你站这儿做什么!” 若不是圣上,他这儿哪会多这么多病人!留几个衙役给他有什么用?也不怕累着微微。 李禄丝毫不恼, 笑眯眯道:“杜大夫医术精湛,我站边上仰慕仰慕。” 他正正经经行了个礼, 恭敬道:“圣上口语, 医患众多, 可别累着杜大夫, 我需得留下来帮一帮杜大夫。” 李禄面上认真, 丝毫看不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仿佛所说即所想。杜泽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当他不知道圣上往哪去了! 跟着微微去了不算,居然还让人拦着他, 他心眼有这么小吗! 杜泽愤愤地喊着病人们一个个排好队,心中铿锵下了个定论:圣上才是心眼最小的那个! 这会儿可没人敢不听话了——没瞧见刚惹事的那庄稼汉被四个衙役给单独看守了起来吗! 那四个人高马大,腰间佩刀, 一瞪眼就看着十分凶残的衙役, 将庄稼汉围在里面, 吓得人裤子就没干过, 大冬天的, 一个劲地哆嗦, 连药都不觉着苦,抖着手一口就闷了。 有这个鸡在前头,他们哪敢再去当后头的猴啊。 杜大夫抬手一挥,唰唰写下药方交给眼前病人,皮笑肉不笑道:“记住,若没有韩微韩大夫的方子,不出半月你人就没了。” 那病人吓得一抖,紧紧握住药方:“多谢韩大夫!多谢韩大夫……多谢杜大夫,” 有了这一个开头,接下来的每个病人在看诊结束后都会带上这样一句谢。 杜泽听得耳朵都累了,却也不好去斥骂那些对他诚恳道谢的百姓,他只能愤愤不甘地瞪了一眼慢悠悠往后院走去的李禄——这小太监可算是走了! 不去圣上跟前伺候,反倒把那冷面不通人性的皇帝留在微微面前,可别把他家微微给吓着了! 李禄丝毫不在意身后那眼刀,只放慢了步调。 熙妃娘娘这些时日都没见圣上了,这会子见到圣上亲自过来,定是欢喜。 欢喜不欢喜的韩微不知道,惊吓是没错了。 韩微此刻只着中衣,为了方便行事治病,她穿着衣衫皆比较单薄,煎药时明火不断,室内并不冷。 如今褪去外衫,只剩下中衣,室内又无火盆燃着,外头寒凉的空气从窗缝门缝间钻进来,韩微回神,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红,微凉的手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楼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距离韩微只剩一步时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细,中衣贴身,掐出极细的腰肢来,楼傆只那么看上一眼,曾经触碰过的嫩滑的感觉便立即涌上心头。 触及曲线隆起处,他目光猛得一沉,略显肆虐的目光将韩微扫了个遍,却在被发现时收回了视线,只留下墨色深邃的眼眸。 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儿,他喉头滚动,稍偏开眼,发觉韩微瑟瑟颤抖的身子,他眉头紧了紧,快速脱下身上的大氅,大步向前,将人完完全全裹了起来。 那一点距离根本不给韩微反应时间。 待她意识到时,楼傆已经站在她面前,俩人近得呼吸可闻。 韩微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鼻尖满是龙涎香的味道,香味霸道地将她层层包裹,似是无处可逃。 她一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一眼撞进楼傆专注的目光中。 室内寂静一片,外头风声呼啸,呼吸间只能听得外头传来的喀嚓声。 院中枯旧的枝桠被凛冽的寒风吹折,待春日,又是新绿上枝头。 韩微惊醒,不自觉地舔了下唇,移开视线。她眼睫簌簌抖动,轻声开口:“圣上,您、您不冷吗?” 楼傆盯着韩微,声音略显暗哑:“不冷。” 他甚至觉得身子热极了。 眼前那红润软嫩的嘴唇,变得湿漉漉的,泛着水色,诱人得紧。 楼傆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低头看向桌上的茶盏。 圣上都咳嗽了,还不冷吗?韩微注意到楼傆视线,当即上前一步说道:“杯中茶水粗糙,臣妾给圣上换……” “不用。”话音刚落,楼傆便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散散身体的火气。 韩微怔愣,连耳朵都染上了绯色。 那……那是她刚进屋时喝剩下的。 楼傆面色如常地放下茶盏。 他刚拿起杯盏,就闻到上方沾染着韩微身上清浅的香气,还混着一股药香。 楼傆已明白心中对韩微的感情,可如今俩人在外,自是不好随意孟浪,如此也算是饮鸩止渴了。 前方的视线热烈地有些令人不适应,韩微双手收紧了大氅,微垂着脑袋道:“今日多谢圣上解围,今日是出宫第五日,臣妾可否……再多加两日?” 两日用药、针灸后,病患们便可彻底清除病痛,第三日只需再喝一剂固本强身的药即可。到那时,她才能安心回宫。 只是不知圣上可会允她? 韩微略有些紧张。 听到这话,楼傆心中略显失落。 “嗯。”楼傆抬头抚上韩微的头顶。 柔软微凉的发丝在手下顺滑得不可思议,楼傆轻叹一声,将女子温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我等你回宫。” 楼傆温热干燥的薄唇擦过韩微的耳朵,听着钻入耳朵里低沉的嗓音,韩微身子忍不住软了下来,心中某处也仿佛传来细微的破碎声,露出里头的柔软来。 “好。”韩微靠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中,低声应下。 楼傆今日出宫隐蔽,不好多留。 他为韩微将大氅细细系好,目不转睛地看向韩微白嫩绝色的脸庞,眼中深沉的情绪全被隐藏在温柔之下。 待此次回宫,一切该入套的,皆能解决了,待那时…… “宫外不如宫内,记得小心身子。”楼傆收回手,再怎么不舍,如今也得走了。“治病时,别累着自己。” “圣上。” 女子白嫩纤长的手指拉住楼傆袖口,抬起脸,眼眸清亮带笑:“我为你换个香囊可好?” 楼傆不言语,眼神却变得火热起来。 韩微正等着回应,可没想回应未等到,眼眸却被一双手给遮住。下一瞬,龙涎香的气息近到不可思议,嘴唇被重重碾下。 耳鬓厮磨间,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以及暗哑的应声。 直到最后,韩微整个人都软在了床上,系好的大氅也散乱了开来。 她脸颊红扑扑的,坐在床上的时候甚至都回不过神来。 眼神随意一飘,还能看到地上散乱的一些草药。 她双手捂脸,却掩不住那满身的娇羞。 李禄见着圣上出来,瞧见圣上那松展的眉头,心中便有了成算,笑眯眯地跟在后头。 鼻尖却明显闻到了一股与龙涎香不同的药香味。 “圣上,”李禄小心开口,“这香囊……” 香囊依旧是熙妃送的那个,只是香囊口怎么还漏了片叶子出来? 楼傆低头一看,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韩微红着脸,软着身子,颤抖着手为他换香囊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热。 他将漏出的草叶子放了回去,淡声道:“何事。” 李禄连忙道:“香囊精致,香味别致,实属佳品。” “嗯。”楼傆心情大好地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李禄连忙跟上,心中大惊。圣上何时会是注意这些小玩意儿的性子!不成想,熙妃在圣上心中地位竟如此之高! 当夜韩微忙完外头药馆的事,满身疲惫地回屋时却发现屋内温暖如春,四处角落皆燃了炭盆,噼里啪啦地发着声响。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上疲累仿佛一下子就卸了下来。 * “可是当真?”王贵妃直起身子,挥退宫人,惊喜道:“那贱人果真被人砸了?” 巧儿用力点头:“回贵妃娘娘的话,千真万确,伯府传来的消息。且表少爷手下大夫医术高超,据说凡是去了他那儿的病人,每个都早早治愈回家了。” 她躬下身,为贵妃轻轻敲着腿,谄媚道:“且听闻每个患者都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曾得过疫症。” “哼,”王贵妃躺回榻上,脸上满是讽刺,“那贱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圣上也真是,怎么就给她升了妃位。一个自甘下贱的人,也配当宫妃?” 王贵妃越说,心中越是不忿。 韩微也就那张脸看得过去。 可如今,讨了出宫的恩典又如何,还不是在长安城里丢人现眼。 也不知圣上可知晓此事? 巧儿悄悄抬起头,见着王贵妃一脸思索的模样,越发弯了腰,手上动作更为轻柔。 过了不知多久。 王贵妃懒懒道:“巧儿。” “奴婢在。” 她瞧了瞧手上鲜红的蔻丹,冷笑道:“将这消息传给楚婉仪,让她在宫外使人做件事。” 如今年关将至,封笔前圣上事务繁多,如今毫无动静,定是尚未知晓。 既然这事情不够大,最起码不够大到圣上知晓,那她就来添把火。 让韩微出丑的样子暴露在圣上面前,在全长安城的面前。 到那时,她再会什么狐妖魅术,圣上也绝不会姑息! 巧儿乖顺地低头,眸光闪烁:“是,娘娘。” 不过是一俩日的功夫,长安城郊那些被官衙警示后安分的百姓突然变得有些浮躁。 人人都讨论着城郊包子李准备大摆筵席的事儿。 如今雪灾刚过,城郊农民们为了过个好年,没得瘟疫的都在连日忙着盖房子,得了瘟疫的整日苦药相伴,日子说不上过得有多好。 反倒是这包子李,从仁同医馆痊愈回来后,直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决心摆个几桌,请同村的人一同乐呵乐呵。 那几个与他一道痊愈回村的,俱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直呼着帮忙摆宴。 也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从李家村传了出去,从城郊传到了城内。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原本对蒋氏医馆观望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 “什么东陵医圣,连瘟疫都治不好。” “可能是个冒名的,那女娃娃看着就不像是吃苦学医的,哪能当大夫呢。” “这不是拿百姓的命不当命吗?!” “我们都被骗了!” “我家那口子可还在蒋氏医馆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报官!” “圣上不会不管我们!” “对!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报官!” “报官!” 街口的人碍于带刀衙役的威压,不敢往里冲,群起积愤之下,皆高呼着往府衙走去。 哪知走到半路,突然撞见一队形色慌张的人,拉着辆牛车往这条街跑来。 隐约能看到车上仿佛躺了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全文完】 91、91 俩队人迎面撞了个脸, 竟不知为何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地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有人仔细看了看牛车上的人, 惊骇到:“这不是包子李吗!”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牛车, 只见躺在牛车上的人盖着床厚被子,露出张发黑的脸来,嘴唇青紫得吓人。 正是那红光满面离开仁同医馆, 说要请客吃饭的包子李!只见他眉头紧锁, 双眼紧闭,嘴唇微张, 似是喘息都累得很,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看着他发黑的面容, 心中发骇:“这是怎么了?” 推着牛车的几人这才惊醒过来, 急急将车往前推, 慌里慌张地往前冲, 因蒙着脸, 只能闷声吼着:“别挡着了别挡着了!” “蒋氏医馆可在前头?可还治人?” “这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仁同医馆可真是个黑心肝的!猪油蒙了心的!” 城中想去报官的几人来不及阻拦, 让牛车冲进街里,最后只来得及拽住最后一个汉子,细细问了一番, 这才明白了情况。 原来那包子李今日本该请客吃饭,这招呼都打出去了,同村的人却发现他家今晨却一点炊烟都没升起, 等到日上三竿了都没见着门打开。 乡邻心中奇怪, 又想着怕不是包子李舍不得出这钱临时反悔, 便好奇地过去查看。哪知敲门没人应, 好不容易撬开了窗, 只见得包子李摔倒在地上, 脸色发青乌紫,只有力气抬抬手。 众人见他身体突然大变,立马便想到了近来的瘟疫。乡里乡亲的这几天不该接触的、远的近的都接触了个遍,众人心中惶惶然,吓得赶紧拿了衣服捂嘴就将人带了出来。 “可别碰我了!”这汉子说着人就往边上挪,扯了扯面上遮脸的歪歪扭扭的衣服,忿忿道:“要不是我听韩大夫的,说是要蒙脸捂鼻,你们怕也要染上了!” 话音刚落,扯着他衣袖的手立马收了回去,在路边石头上赶紧擦了擦。 “这碰上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得赶去蒋式医馆看看。不过你们这是急忙干什么去呢!” 本想去报官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答不上来。 这官……可还要报? 队伍中的瘦小个子的见状,悄悄后退几步,连忙转身跑开。 那汉子可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被松开后就往蒋式医馆方向跑去。 且说几人推着牛车来到医馆处,尚未来得及扭头敲响蒋式医馆,就听得仁同医馆霹雳乓啷地吵了起来。 窗户都被人用桌椅给砸开,里头的病人皆面如土色,站着都两股颤颤,讲话一句三喘。有个身子骨还算好的书生,指着个穿锦衣华服的胖子吼道:“医者仁心,你这医馆医的是什么!” “我儿,莫跟这掌柜多扯!”一老太太从书生后头颤颤巍巍地拄拐出来,“走!去见官!” “见什么官!见什么官!”那肥头大耳的胖掌柜捂着额头,凶狠道:“我表姐就是那宫里贵妃!那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见官?笑话,大爷我就是官!” “你医死了人,竟还有脸如此狂妄!”那年轻人指着人的手都在颤抖,“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可没绑着你进我医馆!”那胖子得意道:“医馆可是贵妃娘娘开的,你告了官也是你自个儿吃不了兜着走!” 他冷笑几声,目露凶光:“我看你就是想讹本掌柜!本就给你医好了,现是你自个儿身子不行,还赖我身上,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胖掌柜拿下捂着额头的帕子,上头沾了血。 他手一抖,抬头面容狰狞道:“你敢打我!贵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那可是我亲表姐!” 他这话一出,不仅屋内的人气得直抖,连窗外听着的人都义愤填膺地骂道:“贵妃娘娘又如何!百姓的命难道不是命!” 此次瘟疫波及人数众多,更别说包子李还回村大摇大摆晃了几天,这段时间接触的人不知凡几…… 细思极恐,加上那仁同医馆的胖掌柜如此厚颜无耻,高傲自大,不将人命当命,当下医馆内闹得更厉害了。 但凡能起身的人,都冲胖掌柜围了过来。 那胖掌柜想躲开却逃不出人群,身上的绫罗绸缎被拽得东一片西一片,仁同医馆内传出阵阵杀猪般的喊叫。 韩微本在安稳把脉的手被这叫喊声吓得一颤,刚想抬头看看是哪儿的叫声,就见窗口处、门口处都有几个人在焦急地探头。 "韩大夫!救命啊!" 韩微来不及细想,起身便朝门口走去。 待韩微收治好这些病人,那仁同医馆的吵闹声早已安静。 韩微也早就将之抛于脑后。待彻底安置好病患百姓,交代好医馆内事务,已是第三日清晨。韩微刚更衣出门,就见医馆门口蹲守着李禄。 "李公公,您这是?"韩微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日光微熹,这个时辰,李公公难道不应陪圣上去早朝? 李禄笑眼眯眯,恭敬地行了礼:"熙妃娘娘,圣上口谕,吩咐奴才来接娘娘回宫。" 韩微心中一紧,昨日忙忙碌碌,回房后难得可以睡个整觉,便将与圣上的两日之约忘了个一干二净。"李公公,圣上可有……" "娘娘!圣上在宫中盼着您哪!"李禄一见韩微神色踌躇,当下人精地接过朝雨手中的包袱,"您回宫,奴才们可都高兴坏了!" 朝雨没护住包裹,本紧绷着一张脸,却在听到这话时破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韩微脸色微赧,白嫩的耳尖泛上绯色。 韩微:"李公公可否再稍等片刻?" "听凭娘娘吩咐。"李禄连忙应下,圣上可是说了,一切以娘娘为先。 韩微缓步往另一座院子走去,朝雨连忙将挂手上的狐毛大氅给熙妃娘娘披上。 行至杜泽的院子前,就见几个药童正在来来回回搬东西,手上皆是洒扫之物。 韩微快步上前,叫住一人问道:"杜大夫可说去哪儿了?" 那药童一见是韩微,连忙停下脚步,放下手中东西,鞠了个躬。他从袖口去处一信来,恭敬地双手奉上:"医圣有言,若见着韩大夫,便将此信奉上。" 韩微接过信,之见薄薄一层,打开后里头竟也只有一句话: "天空海阔任鸟飞,江湖何处不潇洒。" 那洒脱肆意的字眼在信纸上翻腾,仿佛冲着严寒叫嚣,韩微眼前仿佛出现了师叔祖举着一杯酒,对一切不甚在意地轻蔑一笑。 是她狭隘了。 韩微转过身,将信交给药童:"劳烦你们打扫了。此物烧了吧。" 药童闻言,咧嘴一笑:"嘿!可真被医圣说准了。韩大夫您稍等。" 他连忙跑开,不知去哪儿取出一物来,捧着来到韩微面前。 "韩大夫,医圣说,若您吩咐我们将这信烧了毁了,那便将此物交给您。"药童有模有样学道,"这才是学到了精髓!" 韩微打开手中的匣子,里头摆着一本厚厚的书,上书名为:医圣心得。 那字,一看便是师叔祖所写。韩微翻开一看,果真是师叔祖的行医记录,里头所记方药,病种分辨,齐全宏大,乃是巨著。 句著下方,还摆着一张张契纸,有钱庄存钱的、有药园的、甚至还有皇宫边上前朝王府的地契…… 厚厚一叠,令人拿着烫手。 这便是"精髓"? 韩微哭笑不得,收好匣子,谢过药童。 深冬的清晨,寒意随风往人身上钻,她却觉得心中无比温热。 见到李禄,韩微笑道:"回宫吧。劳烦李公公。" "唉!奴才就等您这句话呢!" 回到长乐宫,一切皆如出宫前一样,仿若她从未出宫过一般。 韩微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用了点心,屋内被碳烘得暖洋洋的,她窝在床上看了看《医圣心得》,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待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外头的萤飞听见动静,连忙撩了帘子进来:"娘娘。" 隔了这么久没见娘娘,萤飞心中惦记,老早就在屋外候着了。她连忙为韩微倒了杯水,念叨着行至床前:"回娘娘,现已过午时,小厨房的人时刻候着,奴婢进来前已吩咐他们……" 床幔被撩起,萤飞忐忑地捧着杯子,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便见着韩微浅笑着盯着她看。 "还未过个年,萤飞便长大了。" 萤飞见着眼前美人柔和的笑意,立刻红了眼,哽咽道:"娘娘惯会笑话奴婢。" 韩微喝茶时,萤飞整理了下情绪,又恢复成长乐宫一等大宫女的稳重模样。 熙妃娘娘回宫这一上午,不仅圣上来了一趟,张淑怡、良妃、德妃,就连皇后娘娘都派大宫女送了礼来。 "德妃娘娘他们留了话,问您可愿一同用晚膳。" 韩微笑了起来:"愿,你立刻托人回话去,便在长乐宫摆晚膳吧。" 萤飞:"奴才这就去。" 韩微用了午膳没多久,正坐在榻上看书晒太阳,就见德妃便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赶来了。 韩微脸上立刻涌出笑意,放下书便迎了出去,见前方三个笑意盈盈的人,她没忍住向前一步。 韩微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张淑怡抱了个满怀。 "微微!你终于回来了!" "啧,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德妃故做嫌弃,眼睛却盯着韩微不放,仿佛连韩微是否少掉一根头发都要看出来。 良妃拿帕子掩唇笑了起来,缓步往前:"情之所至,何乐而不为。" 她笑着揽住韩微的手,一贯苍白的脸如今也得有光彩了许多,泛着浅浅的健康的红色。 "良妃你不地道!"德妃见状,连忙上前,试图将三人全都抱住。 四人热热闹闹地闹了好一通,这才在榻上坐下。 德妃从婢女手中接过瓜子,迫不及待地要将今日早朝发生的事与韩微说。 "你不知道,今日早朝,圣上大发雷霆,听说摔了好些东西,连御茶都砸到了好些老臣身上,你猜猜是什么事?"德妃一脸神秘。 良妃憋着笑,罕见地配合道:"你快与微微说说。" 张淑仪笑眯眯地将宫女递给她的瓜子仁放到了韩微跟前的冬梅 韩微瞧见他们表情,猜测许是与自己有关,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扯着德妃衣袖轻晃了几下:“德妃姐姐,你快说嘛。” 屋外的阳光正好,冬日的阳光柔和温暖,照在人身上晕开一层浅浅的光,将韩微的脸照得愈发白嫩剔透,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了阴影,垂头时便能滑落至挺立翘嫩的鼻上。 德妃见着韩微乖巧的模样,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有女儿的心态怕也莫过于此,当下立马一五一十地将早朝的事说了出来。 屋外仅有微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地忙活着,又得了楼傆命令,只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缩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干着活。 李禄忐忑地抬眼看了看圣上的身影,心中直范嘀咕。 圣上晾着御书房等候的军机大臣们赶来探望熙妃娘娘,怎得不令人通报,反倒是在这儿檐下呆站许久。 听着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的话音,李禄心中大骇,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去请罪。 这后宫打听前朝大事,可是大忌!更别论如此大肆讨论。 可李禄腿还没来得及弯曲,就见圣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他吓得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里头愈讲愈精彩,仿佛真跟在早朝上见到的样子。李禄等了许久,都不见圣上发火,心中一琢磨,倒也是琢磨出点东西来了。 如今前朝叛贼已被捉拿,德妃娘娘母家临危受命,已出发前去清剿叛贼余孽。 这个年注定是要在外过了。 贵妃与楚婉仪皆被打入冷宫。 宫中叛贼势力也在早朝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处理了。如今这皇宫遍地皆是圣上的眼,如果不是圣上默许,后宫的娘娘们怎么可能知晓这些事。 圣上又如此急切地来到长乐宫…… 李禄心中越想越觉得有理,圣上是为了讨熙妃娘娘欢心啊! 楼傆不知李禄心中想了几道弯子,他目光近乎贪恋地在韩微脸上停留许久。 今日早朝事毕,心中那股相见她的欲望便从未消退过,只听得她在休息,这才压制着。 如今过来,见着韩微,心中的思念反倒变本加厉。 他目光冰冷刺骨地看向德妃衣袖,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又深深地看了眼韩微,这才转身离开。 韩微心中似有所感,扭头往窗外看去,却正巧看到庭院中的那颗腊梅开了,微风拂过花瓣,送来阵阵扑鼻清香。 她真没想到,仁同医馆竟与贵妃关系如此密切。这些年仁同医馆只顾着赚钱,背靠着贵妃娘娘这颗大树,放肆大胆地做了好些不顾人命敛财的事情。 这些事在今日早朝中被言官一一弹劾。 就连贵妃暗中吩咐人来蒋氏医馆闹事,胡乱散播留言一事,也被京兆府尹报了出来。 听说百姓们异常愤慨激昂,跪在府衙前哭着喊着求个公道。 圣上也“痛心”地将贵妃一家通过楚婉仪联系叛贼的罪证抛了出来。 今日早朝上那群官员们异常团结一致,集体口诛反叛。 “我看圣上还算有点良心,”张淑仪懒懒道,“没让人往你身上泼脏水,还给你立了名。” 良妃抿了口茶,道:“这是他该做的。” 她就想今年新上贡的安溪铁观音怎么没一点消息,原来早就被圣上送到韩微这儿了。 往年圣上都不在意这些俗物,如今心中有了人竟也懂得在这点小事上讨人欢心。 良妃心中感慨万分,细细打量了一圈长乐宫,虽处处细致入微,却也挑剔出几点不好来。 良妃一言仿佛如石子砸入水池,溅开许多赞同的水花。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确实应当如此!微微值得最好的。” 韩微脸颊泛红,将盘子里的果脯点心往她们面前推去,笑道:“姐姐们可别再打趣我了。” “是是是,”德妃笑了半天,想起来一事,“听说贵妃被赶去冷宫的时候,还在准备年宴的衣裳首饰,听闻这噩耗,死活不肯走,挣扎间绫罗绸缎、翡翠珠玉洒了一地。” “她倒是想得挺美,在冷宫做梦去吧。”张淑仪毫不留情地啐道。 想起曾经贵妃那些所作所为,屋内热闹的气氛瞬间冷静了下来。 人已经被关至冷宫,一切尘埃落定,竟也有种恍惚的不真切感。 韩微让宫女给大家续了茶水,打破这份凝滞:“姐姐们今日不是来看我的吗?咱们聊些开心事儿可好?” “好!” 德妃连声应道:“微微说的对,我带了些酒,咱们就当是提前过个年!” 年宴上觥筹交错,礼法至上,哪能畅快淋漓地聊天吃酒。 张淑仪:“德妃娘娘酒带的好!” 良妃:“可。” 韩微失笑,也跟着道:“醒着就一同玩乐聊天,醉了就在我这儿歇下。” 四人喝着喝着,竟真的喝醉了。 待楼傆过来长乐宫,就见着一桌子酒鬼,也就良妃喝得少了些,还没醉得不省人事,只是睁眼看到他后,便立马倒在桌上双眼紧闭。 楼傆光注意着趴在桌边,托着红嫩两腮的韩微了。 韩微迷瞪瞪地扭头,就见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朝他走来。 “圣……圣上?”韩微一点点地吐字,声音软糯,听在楼傆耳里,仿佛跟撒娇似的。 楼傆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屋外走去,估摸着她们喝的是果酒,身上一点刺鼻的酒味也没有,只剩下清甜诱人的香味,勾得楼傆忍不住在韩微嘴上轻咬了一口。 楼傆只觉得唇上的触感又软又嫩,与温热诱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后,又岂是轻咬一口能结束的。 韩微本就喝得醉了,又被人抱着亲了好一会儿,因着不擅呼吸,眼睛都还睁不开,只微张着小嘴轻喘着气。 楼傆看了一眼,扭开头,哑着声令道:“将她们都送回去。” 李禄老早退出屋内,在门外应道:“奴才遵旨。” 楼傆脱下身上大氅将韩微紧紧包裹,不漏一丝缝隙,这才抱着人大步离去。 李禄早就得了吩咐,今夜无需跟着圣上。他刚准备寻几个扆崋嬷嬷来扶起娘娘们,就见娘娘们已经睁开了眼,这会儿正相视着笑呢! 韩微小脸因着酒力被烧得粉嫩,身上也感觉烫呼呼的,外头的冷风一吹,反倒感觉舒爽了很多,连着晕晕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她将手从大氅中伸出来,白嫩细滑的手指揉了揉眼睛,这才惊绝身边景色在飞速后退。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圣上竟带着她在“飞檐走壁”! 韩微吓了一大跳,双手连忙紧紧环住楼傆脖子,将头埋在对方宽阔温暖的怀中。 韩微闷闷的声音在泠冽冷风中被吹散:“圣上,您是要带我去哪儿?” 楼傆没说话,只是将人搂得更紧。 耳畔冷风刺骨,胸膛却热得发烫。 韩微悬在空中的心,逐渐被耳边沉稳规律的心跳声安抚住,她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放松了身子让楼傆抱着。 女子柔软的发稍随风飘舞,轻拂过男子上扬的嘴角。 “微微。” 楼傆温柔地附耳道:“睁开眼看看。” 韩微被平稳地放下,整个身子却依旧被裹在楼傆跟前,男子温热宽阔的胸膛为她挡住了来往的凛冽寒风。 韩微抬头,一眼望进满城繁华。 临近年关的长安城灯火通明,万盏明灯照亮了纵横交错的道路,满城的烟火气仿佛透着黄亮的灯光从下方钻出,恍惚间韩微还能听到摊贩们的吆喝声。 韩微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被大雪压垮的长安,又变回了往日模样,真好。 楼傆静静地站在一旁,瞧见韩微恬静美好的脸,满心都是软的。 他将韩微裹紧在怀中:“微微,这长安,是因你而变好的。” 韩微怔愣一会儿,正想开口说话,就听见楼傆略有些踌躇地开口:“你可愿余生…每年年关与我共赏长安美景?” 韩微没说话,却低头看向了前方。 时间缓慢过去,楼傆心中苦涩。 余生时间还有很多,他还可以一步一步来。 放手却是觉得不…… “好。” 女子带笑的声音随风飘过,打断了楼傆的思绪。 楼傆反倒被惊喜吓呆。 韩微转过身,带笑的眉眼弯弯。 她从没想过,圣上竟会忐忑她的心意。 她将手架在楼傆脖子上,仰着白嫩嫩的小脸笑着重复了一遍:“好,那以后每年,圣上都带我来看赏长安美景。” 楼傆平淡的心如石落湖中,水花飞溅,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哑着声道:“好,每年,余生。” 话音刚落,远方发出“嘭”的一声,墨黑的天幕被烟火炸开,无数朵灿烂夺目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高楼上紧紧拥抱的俩人。 韩微仰头,闭眼感受着圣上细致温柔的吻。 俩人之间的温暖让她的心也落到实处。 韩微犹记得当年心中“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忐忑,对未来彷徨失措,而未来…… 身畔知己好友常伴,与圣上余生赏景。 未来的一切都是期待的,美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这本书连载了太长的时间,从开篇到结尾,伴随着我的三次元的人生迈入新的旅程。 开文时还是那三年,现在都放开了…… 希望读者大大们的生活都能更加精彩,未来值得期待! 下一本《惑君心》计划会在5月份左右开吧,立个flag存十万稿再开! 对未来一个小小期待:不断更地码完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