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 1.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穆山显苏醒时,冷白色的天花板倒映在眼前,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若有似无。他翻身坐起,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细小的血珠刚渗了出来,就被他随手抹去。 他扫视了一圈,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窗外散着薄雾,偶尔能听见两声鸟鸣。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零零碎碎的个人用品,里面有个钱包格外惹眼。 他随手打开,从里面取出身份证,翻过背面,上面露出一张熟悉又冰冷的脸。 穆山显,男,26岁。 金铃市人。 信息没错,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穆山显若有所思,把证件放回钱包,脑海中忽然响起一段滋啦滋啦的声音,像被干扰的信号重新恢复连接时发出的响应。 “017。” “宿主。”系统的电子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些许歉意,“我刚收到通知,两分钟前主脑服务器受到了干扰,导致传送时发生了错误。” 主脑系统里一共存三万六千多个世界,存储了这么多的数据,偶尔出现一些bug也不足为奇。但对于穿越者来说,传送功能故障仍旧是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情。 要是被错误传送到了不擅长的末世世界里,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能用积分保住性命就已经算是不错了,更不要妄想什么完成任务。 但穆山显显然是其中的一个异类,别人避之不及的末世生存、丧尸恐怖类的任务,对于他来说却是信手拈来。 他像是在炼狱血海中游走的一把刀,冰冷锋利。 “现在是什么世界?”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然而不知怎么的,017却突然哑了口。 不知怎么的,在这阵难言的沉默中,穆山县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 主脑的剧情库里有无数存在着bug的世界,当快穿者修正掉错误剧情后,就可以获得积分。传闻中现在位列于积分排行榜第一的那个人,主脑实现了他任意一个愿望。 但可惜到现在还没有第二个人打破传说。 穆山显现在距离榜首只差两千积分,如果能通过任务,就往前又迈进了一大步。 系统快速给他加载了一遍剧情。 主角受谢景出生在一个豪门家庭中,父母恩爱长幼和睦,他继承了母亲出众的五官,又遗传了父亲的善良多情,自己也足够争气,可以说,只要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人生一眼望过去看不到一道坎。 然而就是天之骄子,也没能过得了情关。 谢景与男友相识于大学,严正洲比他大两岁,是当时的学生会会长。某次社团活动中他对谢景一见钟情,很快就对他发起了追求。 严正洲英俊高大又温柔体贴,谢景很快就被他打动,两个人正式走到了一起。到现在,这段恋情已经度过了第四个年头。 然而在旁人眼中看来是芝兰玉树、天生一对的爱情背后,却已经腐朽不堪。 严正洲追人时热情浪漫,但他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几年下来也不像以前那么珍惜了。从前他喜爱的温柔,慢慢变成了他口中的呆板、无趣、不解风情。 失去了那份新鲜感,谢景在他眼中做什么都不对,只是碍于谢家的权势,他又不敢轻易提出分手。 于是严正洲开始在外面勾三搭四、脚踏好几条船,但回到家后又开始对谢景冷暴力,言语羞辱、打压他的自尊心。 这些谢景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昔日对他温柔体贴的爱人逐渐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他尝试用各种方式去挽回这段感情,但得到的永远都是对方的若即若离和各种挑剔。 故事的背后,谢景终于知道了爱人出轨的真相。他怎么都没想到四年的感情换来的竟然是背叛和羞辱,谢景没能承受得住这份打击,最后选择在一个雨夜跳楼自杀。 穆山显此次的身份是多金温柔的深情男二,他需要把谢景从严正洲的打压之中救赎出来,让他不再沉迷过去。 看完剧情之后,穆山显沉默了三分钟。 当他把这个烂俗的故事来来回回翻了三遍、但还是找不出任何和情爱无关的剧情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017刚才会支支吾吾。 他连姓名都没记住,通篇看下来只看到了谁爱谁谁又不爱谁。在他看来,这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么? 穆山显经历过的世界没有上千也有成百,这却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痛。 “直接把这个任务做失败处理吧。”他说。 没必要在这个世界里浪费时间。 017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调出面板正要做登出处理,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017停顿了片刻,疑惑地说,“可能是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完全修复,现在不能登出。” 原本的红色退出键现在变成了灰色,怎么设置都无法进行下去。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因为bug才传送到这个世界,出现突发状况也并不意外。 但如果这样,那就只剩下完成任务这条路了。 “那就这样吧。” 穆山显对各类意外已经司空见惯,他起身换上常服,收拾东西准备去办理出院手续。 他语气平静,明明是第一次经手这类拯救治愈系的情感任务,却没有丝毫慌乱。017原本还有一些担心,但看到宿主的反应,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穆山显从来不沉迷在某种情绪里,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他永远能够在一团迷雾的死局中找到隐藏着的、唯一的破局点。 他拿上手机钱包,去护士台办理出院手续,之后他翻找了原主手机里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来接。 “宿主,谢景现在正住在您楼下的病房,您要不要先去看看?”下楼时,017提议。 两天前,谢景开车回家时,因为外面下着雨马路有些湿滑,一辆小货车从旁边突然窜了出来,谢景急忙打方向盘躲避,却不慎撞到了后面开过来的小轿车。 车辆碰撞,两个人都受了些伤。 而那个受了无妄之灾、得了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的倒霉蛋,显然就是他的“宿主”。 穆山显淡漠道:“如果有机会,会见到的。” 017跟他合作了这么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不打算见了。 穆山显并不是它接受的第一位宿主,但却是最特别的一位。他沉默寡言、能力出众,对于剧情任务的处理也一直有自己独特的判断。 017时常觉得,他没有人的情感。 这话或许听起来有些荒谬,它一个AI竟然在判定人类的感情。但它实在是无法想象,在这个世界里,一向理智淡漠的穆山显要如何扮演这个从天而降的爱慕者、拯救者。 . 周二傍晚。 穆山显从锻炼器材上走下来,停止了运动手表的计时。他解开手上的绑带,透明的汗水凝在他□□的腹肌上,对面摆放的镜子映照出他匀称的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擦了擦汗,进浴室冲了个澡。 出院的这一个星期,穆山显快速熟悉了下自己公司的业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017一直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周末才提醒了他一句:下周有一场酒会,商界大鳄都会过来。 但更重要的是,这是关键剧情点。 和谢景吵架了半个月的严正洲会出现在这次的晚宴上,谢景去找他道歉和好,可是最后两个人却闹得不欢而散。体会到了严正洲对他的冷漠,此时正是谢景心里脆弱的时候,这是最好的插足点。 距离晚宴开场只剩下两个小时。 穆山显从浴室里出来时,司机正好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在楼下了,随时可以出发。 金铃市的五点正是晚高峰,即便他们提前两个小时出门,也依旧被堵在马路上,只能枯燥地坐在车里,看窗外的车流像蜗牛一样缓缓流动。 穆山显一直闭目休憩,仿佛这片烦躁和他无关。等快到酒店时,他才缓缓道:“兑一把arex军刀。” Arex军刀是他从前最常用的一把冷兵器,这把刀握把处非常舒适,小巧锋利,方便随身携带。他用了很久,一直存放在系统的空间里。 “???” 017但凡有人身,估计眼睛都已经瞪圆了。 “宿主,这个世界不能随意使用暴力。”它连忙提醒,“您如果直接杀了严正洲,谢景的心理状态会直接崩溃的!” 目标人物的心理状态崩溃不是件好事,严重的时候整个世界的逻辑都会跟着崩塌,为了安全起见,任务进度要清零重来。 但穆山显道:“那又如何?” 017顿时愣住了。 “我的任务是让他脱离情绪控制。”他语气平静,“但怎么救,我说了算。” “……” 017明白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通关,杀了严正洲,任务绝对会失败,但同样地也会被强制退出这个世界,这才是穆山显的目的。 是了,它怎么会认为宿主到了一个救赎剧本中,就会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破题呢?如果有必要,谢景也只会是受摆布的一枚棋子。 穆山显从不手软。 · 六点十二分,穆山显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装走了进去,他个子高挑、相貌冷峻,系着一条提花真丝领带,斯文的单排扣都掩盖不住周身的气质,刚入场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虽然这里的大多数人没见过他,但并不妨碍都听过他的名字。 穆家的大公子常年坐镇在曼谷的公司,直到穆老爷子身体不好了,才回来接管国内的产业。这些早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 穆山显随手取走了一杯酒,往角落走去。 017看他的目光似乎在搜寻谢景,松了口气,“宿主,他们在东南,四点钟方向。” 谢景原本是不打算参加晚宴的,他父母一向低调,谢景不管公司,很少参与这类场合。严正洲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大摇大摆地过来交际,没想到被堵了个正着。 他们赶到时,剧情刚好开始。 严正洲站在角落里,因为担心被人看见,特意侧了侧身,正好挡住了穆山显的视线。 “我没有在躲你,不要闹了。” 从这个角度,穆山显只能看到严正洲的侧脸,长得还算端正,只是表情有些许不耐,“之前你到公司找我的事就算了,但我现在在工作……” “人家明明只是去附近买咖啡,根本没打扰他上班。”017忍不住吐槽,“是他带秘书吃饭回去时碰巧撞见了,自己心虚。真是强词夺理。” 谢景能遇上这种渣男,也真是倒了霉了。 是么? 穆山显若有所思。 017说完才突然想起,等会儿严正洲就要挂了,它解释剧情也没什么用。倒是希望宿主能等谢景走开了再刀,要不然谢景刚和男朋友吵完架、转头就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 也未免太可怜了。 “正洲,你误会了。” 一道声音朦朦胧胧地响起,穆山显微微一顿。那声音格外温柔,像山间清泉淌过一样,带着一点独有的江南语调。 他下意识抬眸,想看清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知道你忙,只是我联系不上你,很担心。”谢景解释,“上次的事是我——” 严正洲打断,“我说了,现在不想谈那些。” “但是……” “我知道你在意我,小景,但是我们之间需要一些距离。”严正洲皱眉,“你不觉得你黏我太多了吗?” “你每次给我发消息都不分场合,吃没吃饭要问,会开没开完也要问,有时候回到家,我工作了一天很累,还要挤出笑脸来跟你打电话。” “小景,我是真的喜欢你,但也是真的喘不过气了。我拜托你,留给我一些空间,留给我们彼此一些空间,让我想想清楚好吗?” 严正洲一口气说下来,连个停顿都没有。 这番话听得017都不由得叹气。 谢景的关心被他盖上了黏人的罪名,正常情侣的联络被他说成是不分场合。纵然是再十全十美的人,在他这儿也得挑出两根刺来。 谢景好半天没说话,只是过了很久之后,才脆弱地问了一句:“你是厌烦了吗?” 严正洲没有正面回答:“你冷静一下吧。” 说完那句话,他就离开了。 他一走开,被遮挡了许久的谢景终于露了出来。他眼角含着泪,一张白皙漂亮的脸,愣是哭得眼睑和鼻尖通红,看着分外可怜。 严正洲在的时候他一直忍着,怕哭出来让对方厌烦,直到他转过身,泪才落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隔着空气都觉得泪水滚烫。 穆山显目光微抬,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2.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谢景快步走进洗手间里,打开了水龙头。 自来水从上至下喷涌而出,他手心拢着水,一下一下地把脸打湿,冲走了两颊泪水淌过的痕迹,他只能借着细碎的水流声掩盖声音。 像小动物发出的阵阵呜鸣。 卫生间的灯光分明是暖黄色,但却照得那张过分消瘦的脸还是雪一样的惨白,连那微微颤抖的肩膀都像是玻璃做的,不堪一折。 穆山显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连017都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正疑惑时,他忽然向前走去。 “等等,宿主!” 017眼睛睁大,主线人物和任务目标死亡,这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分量,“谢景如果死了,世界不仅会崩塌,还会倒扣积分——” 穆山显置若罔闻。 谢景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好不容易收起情绪,刚要起身,忽然瞥见身旁一抹阴影。 他抬起目光,触及对方时,微微吃了一惊。 这人……好高。 这是谢景对穆山显第一眼的印象。 他个子不算拔尖,但也有一米七八,可眼前这人目测应该快有一米九了。再加上他刚才洗脸时弯着腰,之间的身高差距便更加明显,还带着一股影影绰绰的、难言的压迫感。 他的视线被水珠挡住,看得不太分明,但仍旧能辨认出那是那张过分出色的脸,五官立体优越,带着些许锋锐和冷厉,让人难以忽视。 不知怎么的,总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穆山显的目光轻轻扫过他,语气像机械一样冷淡:“你还要占用多久?” 谢景回过神,连忙让开。 “抱歉。” 他声音很轻,穆山显的视线望向他睫毛上的水珠,发现他的脸衬托得比刚才还要白,像是沾湿的宣纸,洇出半透明的颜色。 穆山显收回目光,走上前去洗了手。 谢景原本想离开,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机还放在水池旁边,这男人身材格外高大,往那儿一站就遮挡了大部分视线,谢景没办法越过他,只好站在一旁等候。 好不容易等他离开,那股压迫感也终于消失。谢景松了口气,刚要去拿手机,却发现台面上忽然多出了一包纸巾。 再抬头时,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 穆山显刚从卫生间出来,一旁的几个人余光瞥见他,顿时一亮,立刻走了过来。 穆家权大势大,在金铃市是难以动撼的根基一样的存在。纵然穆家人再低调,但只要顶着这个姓氏,就会吸引无数人打量和攀附的目光。 穆山显神色如常,有人笑着过来跟他攀谈的时候,他没推托,但表情始终淡淡的,不怎么热络。 不只是那些人,就连017也不明白。 刚才那样好的机会,穆山显却没有动手,它原本以为宿主不会放过谢景,但也还是放过了。 宿主到底想做什么呢? 017心里疑惑,但没有过问。它隐隐约约觉得,宿主似乎没有那么急切想要离开了。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来穆山显几乎没有休息,如果脱离这个世界,那又要回到之前无止境的杀戮了。不管这个任务能不能成功,017都希望他能在这个安详平和的世界里,度过一段不错的假期。 穆山显并没有在宴会上待太久,剧情结束之后,这个场景对他已经失去了用处。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想多了解一些行业的信息,但可惜的是,这一趟还是浪费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寂静,大概是觉得有些闷热和无聊,司机稍微降下了车窗。路边野猫的叫声传了进来,像一根要断不断的线。 穆山显微抬眼睑,不知怎么的,联想到了那个人。 “他叫什么?”他忽然问。 017微微一愣。 他想了想,觉得宿主应该不想了解严正洲。 “谢……景?”系统试探地回答,“景色的景。” 景色的景。 一看他的表情,017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它也是没想到宿主根本就没记住主角的名字。 这是有多不上心啊。 “你之前说,”穆山显若有所思,“如果我杀了严正洲,他的精神状态会崩溃?为什么?” “!” 017精神一振。 太难得了,穆山显以前接任务甚至都不用他解说,看一眼世界背景就了解了,它这个系统活得跟挂件一样,毫无用武之地。此刻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它便滔滔不绝地解释了起来。 “因为这个时候谢景深爱着严正洲,不管对方对他有多么冷漠,他心里始终还惦记着以前的情分,想要修补这段感情。但如果严正洲此时死了,那他就是死在了谢景最爱他的时候。” 什么叫白月光,什么叫意难平。 失去的再也没办法弥补,不管他生前多坏,记忆总是会加上一层美化的光环。 017滔滔不绝地说完,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自从跟宿主绑定之后,它还以为再也不会有当情感解说这一天了。 果然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能等到。 “根据我的推断,如果您当着谢景的面杀了严正洲,那他的心理状态会彻底崩溃,世界崩塌的概率是99%。如果严正洲突然死于‘意外’,那么主角受触发伤心欲绝效果,在他死后跟着自杀的概率为70%,任务还是会失败。” 对于这类有深情buff的主角,强行让他们分开是没用的,只能慢慢陪伴他走出伤痛。 穆山显闻言,那双锋锐的眉慢慢拧了起来。 大概这种爱情至上的准则,在宿主这种利己主义者看来,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017沉默不语,但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 它觉得宿主对待谢景明显的态度有些特别,但具体为什么,017也说不出来。 在穆山显度过的这千百个世界里,像谢景这样漂亮温柔、善良体贴的人太多太多,多到让他觉得像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 穆山显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乏味可陈,可又总有那么一瞬间莫名吸引了他的注意。 但要说更多的,也没有了。 “您是打算拉谢景一把吗?”系统问。 哪怕是从局外人的角度看,谢景也依旧是个可怜人,他被信任的恋人背叛、蒙在鼓里,在一遍遍的质疑声中只能怀疑自己。 宿主可以帮他打破这个剧情设定的循环。 但穆山显最后只吐出一个淡淡的“不”字。 017怔了怔,但也没有太意外。 此刻的穆山显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谢景遭遇的这一切他已经目睹过,但不同情、不批判,也不认为值得他去拯救。 · 此后,穆山显大约有半个月都没有再碰到主线剧情。这也意味着谢景和严正洲的感情线并没有发生转变,还维持着原来的状态。 这段时间里,宿主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公司上下井井有条,他似乎完全适应了这个崭新的身份,把017看得直傻眼。 一般的快穿者在接到任务后,总会想方设法地去接近主角,毕竟他们预知剧情,可以创造出无数个偶遇的场合。 但是像宿主这样全然不在意主线剧情,完全由他们自己发挥的,还是闻所未闻。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复仇商战文。 对此017真的是急得抓心挠肝,它眼睁睁看着无数个和谢景接触的机会擦肩而过,心中疯狂扼腕长叹,但又说不出什么劝告的话来。 彼时,007和穆山显都知道,他们终有一日会再和谢景相遇,只是没想到来得会这样快。 …… 这日,穆山显照常在办公室里加班,等到8点多,他才走出了公司。 “穆总,还是回山水别居吗?”司机问。 原先按照辈分,老穆总还没完全退下来,大家该称呼穆山显为小穆总。 只是这位上司总有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手段果决老练不像是新手。大家面对他不由得多了几分恭敬,就这样一声声传了下来。 “嗯。”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地打着窗户,水渍滑过昏黑的玻璃,留下一条条清晰的纹路。没过多久,雨势逐渐转大。 司机打开电台放了几首柔缓的音乐,路程很长,这个点马路上车辆不多,他忍不住念叨了两句:“这几天天气不好,我看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了,晚上可冷得很,穆总也要注意身体啊。” 穆山显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快穿者不需要担心身体健康,系统会为他们调试到舒服的数值,在特定的模式下,伤口和病情可以快速恢复。当然如果有剧情需要,也可以伪造出高烧、昏迷等症状。 当然,穆山显一般用前者更多。 沉闷的气氛缓缓地降落在车厢里,017敏锐地察觉到宿主心情有些许波动。 大概是因为下雨了。 穆山显没有特别的喜好,但唯一讨厌的就是雨天。 他曾经在雨天出过车祸,导致身体在这场意外中沉睡不醒,至今灵魂还在虚假的时空飘荡。 穆山显对之前的事闭口不谈,系统只知道他在各个副本间来回,就是为了回到他真正的世界。 偏偏这次穿过来,又是雨天和车祸…… 穆山显半垂着眼睑,神色淡漠。 017打开面板,正想偷偷调整数值让这场雨快点结束,忽然看到了什么,连忙提示,“宿主,现已检测到主角受的活动痕迹,谢景现在就在附近!距离20米,距离15米,距离5米——” 017不必再播报了。 隔着被打湿的车窗,穆山显看到谢景蹲着缩在711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他身形单薄,在这浓黑的夜晚没有半点存在感。 谢景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地下波澜的水面发呆。 他在等雨停。 3.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下雨天路上湿滑,为了安全,司机开得并不快,昏黑的夜景缓缓带过,反而更显朦胧。 穆山显隔着车窗,淡漠地望着。 谢景在雨雾中那样不起眼,不是017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 距离3米,距离0米,系统提示—— 您已偏离目标人物。 017叹了口气,不忍再看。 然而下一秒,穆山显微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慢慢靠边停下。 系统都做好放弃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它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解说:“他在这里等严正洲。” 穆山显嗯了一声。 自上次吵架之后,严正洲一直冷着谢景,直到半个月过去,在此期间他一直都没收到对方的消息,这才想起忘了打顿鞭子后应该再给颗糖。 这天午休,严正洲终于有空给谢景打了电话,说想为那天吵架时的不理智和不冷静道歉。 每次都是如此,他道歉时的语气总是真诚,但并不妨碍他下次吵架时依旧冷漠。谢景很难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于是提出了见面。 他想和对方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如果努力之后依旧没有好结果,那他也愿意接受。 但严正洲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严正洲一会儿说明天要出差,一会儿又推脱要加班,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可谢景说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他时,严正洲也没有直接拒绝。 谢景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八点,咖啡店关门后,他无处可去,只能在便利店的屋檐下躲雨。 但结局依旧让人失望。 靠在路边的汽车一直没有走,谢景没有察觉。 他有些冷,也有些饿,但是又吃不下东西,发给正洲的短信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打车软件上面显示司机还有四公里的距离,大概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谢景抱着膝盖,看着滴答滴答的水潭发呆。 片刻后,那辆黑色的宾利打开了车门,一个中年男人打着伞下了车,匆匆地走了过来。 那脚步沉重又带着些许仓促,连带着周围的雨声忽然更重。谢景侧脸靠着胳膊,等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才疑惑地仰起头来。 全然不知道自己冻得脸色苍白。 陈司机看着都觉得可怜,说话的语气也放缓了些,“天晚了,您早点回去吧。” 说着,又递来一把干净的雨伞。 谢景微微一愣。 深灰色的伞面低调、干燥,没有被雨打湿的痕迹,还带着几分被车内空调吹暖的温度,伞柄处印着寻常司机不会购买的品牌logo。 他没有指名道姓,却像是知道谢景是谁。 谢景下意识看向那辆车的后排座,可惜车窗严丝合缝地关着,夜幕笼重,难以看清。 他犹豫片刻,小声问:“您是?” 陈司机笑了笑,“我是穆家的司机。” 穆家? 半个月前,他出车祸时不小心撞到的那辆车,车主好像是叫…… 穆山显? 谢景忽地抬眼,握紧了雨伞。但可惜这片刻的功夫陈司机已经回去了,那辆他刚才一直没注意到的车停在路边,车灯一直亮着,却没有立刻离开。 雨雾中,后车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个人的眉眼。 穆山显按下车窗,细密的雨裹挟着阴冷又新鲜的空气,从外面飘了进来。 “走吧。”他说。 陈司机应了一声,“是,穆总。” · 从那晚之后,017的提醒就越发明目张胆了。 办公室改方案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提醒他谢景在3公里以内的某家餐厅和朋友吃饭;穆山显让秘书订票去外地出差的时候,提醒谢景正好也要去这个地方旅游写生。 就好像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底线一样。 最让他难以忍耐的是,某次会议中,他正在发言,系统的电子音突然在耳边滴滴播报:“谢景低血糖晕倒了!谢景低血糖晕倒了!” 于是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大老板突然卡住,神色晦明难辨,过了好几秒才重新续起了话题。 那场会议之后,穆山显忍无可忍,直接打开了屏蔽模式,设置时长168个小时。 为了保护宿主的隐私,往往屏蔽模式会在洗澡或解决生理需求等场合自动打开,这种模式下系统是无法联系到宿主的,也无法读取到宿主的当前页面,只能等待宿主主动唤醒。 还有一种手动模式,适用于难以辨认当前情景的情况下,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屏蔽和屏蔽时长,不过最长也就一个星期,以免发生意外。 在此之前,穆山显从来没有主动开启过这个功能,只当这玩意是个摆设。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听不到系统聒噪的声音后,心情都更加舒畅了。 017在小黑屋里关了一个星期之后,出来明显老实了许多,没敢再挑战宿主的权威。 但是这几次试探下来它已经发现了,在宿主空闲的时候,他对自己发出的提醒容忍度会较高;但当他生活忙碌的时候,那么就算谢景当着他的面跳楼,穆山显也不会多给一眼。 对他而言,谢景就像他路过丛林时偶然发现的一株新鲜漂亮的花,他记得的时候会出于观赏的目的,过去看两眼,顺手浇上水。 但前提得是他记得。 这天,穆山显正在核对账目的时候,秘书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穆总,”秘书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我这里收到了一份邀请函,是寄给您的。” 这类的商业信件不少,穆山显没有在意,直到他听到秘书的后半句,“是一位姓谢的先生。” 穆山显笔尖微微一顿。 耳边传来一阵嘀嘀的电子音,017闻到八卦的气息立刻从休眠模式苏醒,只是不敢轻举妄动,好奇地观望着宿主的反应。 从传送到这个世界后,满打满算,穆山显只和谢景有过两次正面的接触。其他时候,大多都是穆山显从他这里旁观到谢景的动向。 穆山显按兵不动了一个多月,系统都要闷得熄火了,没想到最后先主动的竟然是谢景。 这就是主角的行动力吗! 此刻017脑海中已经锣鼓喧天、鼓炮齐鸣,然而实际上的办公室依旧是一片寂静。 “穆总,您看……这个要怎么处理?” 穆山显沉默片刻,“送上来吧。” 他虽然没有主动制造过相遇,但也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身份。谢景猜到他是谁并不稀奇,但按捺了这么久,突然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联系,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看着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秘书很快把那封邀请函送了上来。 棕咖色的主色调,复古又优雅。信封握在手中,稍微弯折手腕,可以看到隐隐流动的暗光。里面的邀请函是凹凸印刷,信纸的版面设计像一枚古典船票,纹络是一只手绘的梅花。 那印子很浅,却格外淡雅、出众。 里面的内容也十分简单。 谢景『野梅』个人画展 展出时间:10月11日-10月15日 展出地点:金辉街379号艺术中心 落款还手写了他的名字。 穆山显回忆起那日宴会中那张泪水滑过、眼睛红肿的脸,再看笔下飘逸灵动的字迹,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将他们联想成同一个人。 017小声说了句:“谢景很有才华。” 在原本的剧情中,谢景是个自由画家,他对光和色彩的运用总是有着独特的见解,风格也是浓烈的外光派,笔触却自由洒脱、生动活泼。 严正洲起初也是被他的才华吸引,但是步入社会后,他逐渐发现谢景的职业并不能给他带来助力。慢慢地,谢景在他眼中就变成了不务正业,是需要他去体谅包容的家里蹲对象。 他一笔笔算着恋人为自己带来的利益,却没想过,谢景从来没拿这些要求过他。但凡谢景有挑挑拣拣的想法,怎么可能轮得上他? 穆山显指腹轻轻划过信纸,忽然觉得有些粗糙,翻过来才发现背后还贴了一张小小的信笺。 [穆先生,谢谢您那晚的帮助,我已经将您的伞整理干净,等待归还。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希望我能为上次的事故当面给您道歉。 期待您的到来。] 最后标注的日期是昨天。 谢景身体不好,从小就有心脏病,他家里人担心有后遗症,就让他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他父母原本想要补偿车祸的损失,但是回过神时,那位车主却已经离开了。 谢景去护士台查询,却也只知道一个名字。 穆山显。 017也没想到,剧情兜兜转转地竟然还绕回了主线,在原本的走向中,谢景为车祸的事向他道歉,“穆山显”对他一见钟情,又在晚宴上遇到了楚楚可怜的主角受,倍加怜惜。 从此,才有拯救主角出泥潭这一说。 但现在……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宿主,”017小心翼翼地问,“您会去吗?” 穆山显收起那份邀请函,随手放在了抽屉里,目光落在一旁的日历上。 “不会。” 017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11号到15号都被圈出了圈,那是他下周出差的日子。 时间撞上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他们当天赶回来,画展估计早就已经关闭了。更何况,穆山显不会放弃工作去赴一个无足轻重的邀约。 这是显而易见的。 它叹了口气,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滋啦滋啦两声,随后消了声,也没了电。 4.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穆山显这趟出差明显忙碌了许多,白天考察完工厂,晚上回去还要开视频会议。 前阵子清溪的工程获得了立项批复,各项手续都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开始着手招标了。这是他醒来之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自然十分重视。 017这段时间跟着穆山显到处跑,也不像前几天那么呱噪了,老老实实地当个挂件,为宿主提供一些便利的帮助。偶尔打开面板看到谢景的活动状态时,它犹豫了一阵,但还是没提。 宿主这几天忙得每天只有五六个小时的睡眠,017即便再同情主角受,也无能为力。 估计再待几天,穆山显连谢景是谁都要忘了。 结束了工作后,他们终于回了金铃市。 平稳的高铁上,商务舱都是西装革履的成年人,几乎没人聊天,除了列车员推着小车吆喝走过,车厢内格外安静。017正在后台无聊地四开玩斗地主,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穆山显的声音。 “今天几号了?” 他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017起初还没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反应过来后赶紧关闭游戏,回答:“宿主,今天是16号。” 说起来,主角受的画展好像早就过了时间,要是昨天这个点说不定还来得及,但现在…… 听到答案后,穆山显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下了高铁,司机得到消息,车子早就在外面等候。穆山显刚一上车,就听到司机说:“穆总,董事长说了,让您等会儿回家吃饭。” 从医院出来后,穆山显就一直在公司待着,也不怎么跟家里人交流,偏偏他忙的还是正事,也没有理由阻拦。原身父母早亡,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老爷子直接让司机把他接过来,就不用再多跑一趟。 “再忙也不能天天不着家”。 这是董事长的原话。 穆山显系安全带的手停住,他看了一眼手表,“不着急,你先载我去个地方。” “去,”他顿了顿,“金辉街379号。” 017:“!” 金辉街? 那里不是谢景举办画展的地方吗? 它搜索了一下谢景的定位,发现对方现在距离金辉街差了好几公里,应该是碰不上了。 如果早一天说不定还有可能,但现在…… 他叹了口气,但没敢出声,怕再被拖进小黑屋,只悄摸摸提高了接收器的音量。 司机愣了愣,但左右一想眼前的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便松开了离合,“是,穆总。” 金辉街位于金陵市最繁华的市区,一排排高楼大厦矗立在街道两旁,来来往往的行人在紧迫的红绿灯倒计时下从斑马线上匆匆穿过,街道的另一旁却是还未完全翻新的老城区。 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一新一旧仿佛两片天地,格外割裂。 艺术中心就正好位于这片老城区和新大厦的衔接口处,黑白色相间的冷色建筑物格外显眼,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附近堵得不行,根本没有停车位,穆山显索性让司机停在远处,他下了车,徒步走过去。 谢景画展的展厅就在艺术中心,穆山显进去的时候,外面早就已经撤掉了相关的宣传海报。 从电梯上去到达四层,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正在打扫的工作人员。按理说,昨天闭展的时候就应该开始收拾了,但似乎到现在才开始。 灰白色的石膏墙壁透出冰冷的气息,弧形隔断墙隐藏住了后面的空间,更显神秘感。 谢景的画依次挂在走廊的墙壁上,顺着过道慢慢看去,外墙上陈列的大多是静物和风景画。 射灯的光自上而下地降落,照亮了一幅幅不同主题的画作,时而温暖柔和,时而幽深神秘。 谢景的作品多为油画,笔触虽然粗糙,但整体上来看却显得更加自由。他擅长捕捉光影,构图开阔明朗,色调充沛质感鲜明。 就比如画中泛起涟漪的湖水,细看才会发现其中有淡蓝、淡黄、淡紫等多种颜色的交织,用色精准老练,才能描绘出这种透明轻盈的质感。 穆山显停在了其中一幅画跟前。 这幅画名叫《雨夜》。 《雨夜》画面多以深蓝和墨黑着色,一改前几幅明朗温暖的色调,显得格外湿冷。和前面色彩瑰丽大胆的那些作品相比有些灰扑扑的,不太起眼,游客如果看到,估计晃一眼就过去了。 它并不瞩目,却吸引了穆山显的目光。 五十厘米宽的油画板,游客停在画前,不由自主地跟着绘制出来的角度,自下而上地仰望。 画纸上,缓缓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的皮肤一半苍老龟裂,一半又冰冷细腻,但又用冷白淡蓝和浅灰色过渡,格外自然。 它捧着一把白色绣球花,在冷光的照耀下,圆润的绣球花瓣泛出接近透明的颜色,但却又团簇垂皱着,一朵朵的花瓣细看,仿佛立体的水滴。 没有雨,但好像又都是雨。 017轻轻呼出一声:“宿主,这是不是……” 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穆山显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指尖,停顿在玻璃前,画中的手比他的更纤细些,但也更有力。 他认出了。 那是谢景的手。 白色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和光明,那只手隔着遥远的时空向他伸来,像是要带他走出泥潭。 一个正深陷泥潭为之痛苦不能自拔的弱者,竟然还会有治愈和救助别的弱者的念头? 这听起来有些荒诞。 还很不自量力。 “先生?” 不远处,工作人员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匆忙走了过来,“抱歉,这场画展已经结束了,还请您赶紧离开……” 穆山显收回手,“这幅画售价多少?” 工作人员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那副《雨夜》,不确定地问:“您是想购买这副吗?这副画是作者临时放在这里保管的,不做展出——” “所以出售吗?” 工作人员被他问得一顿,过了几秒后尴尬无措地说了句您稍等,然后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017憋了半天没敢打扰,等人走后才小声说:“宿主,您收藏这幅画是想……” 穆山显没有回答。 017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快步回来,这次态度好了许多,“您好,这幅画目前售价三万元,您拍下后留个联系方式和住址就可以了,我们会帮您包装好,最迟明天下午就能送到您家。” 穆山显正要刷卡,听到其中一句忽然顿住。 “……需要留联系方式?” 他眼中情绪晦明难辨。 工作人员不知道这位明显不缺钱的买主为什么迟疑了,他忐忑回答:“这是为了保障您的权益,您放心,没有您的允许,我们是不能透露您相关信息的。如果您担心隐私问题,也可以选择匿名。” 匿名购买,那作者也不会知道买家的信息。 “不了。”穆山显提了提唇角,慢条斯理道,“还请你们务必通知给作者……开单吧。” · “小景,你这次运气太好了。”张晓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第一次办画展就能有这样的效果,这几天我看到好多人过来拍照,在讨论你是谁。” 谢景坐在咖啡店靠窗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拿铁。他静静地听着,过一会儿才道谢:“我这几天不在画展,那边的事都要麻烦师兄你了。” “嗐,你千万别和我说谢不谢的,要真论起来,也是我得谢谢你帮我找了份工作,不然我真得收拾铺盖滚回老家了。” 谢景浅浅笑了笑,没说什么。 “说起来,”张晓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买家留了姓名和联系方式,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待会儿我连同捐款的明细一起发给你。” “好。” 谢景又跟他聊了两句,余光里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便简短地结束了电话。 “正洲,你来了。”他微微坐直,“想喝点什么吗?还是我帮你点?” 距离上次吵完架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明明是相伴多年的恋人,但此刻,谢景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局促和紧张。 “你帮我选吧,跟以前一样。”严正洲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随口问道,“你刚才跟谁打电话呢,我看你一直在聊天。” 谢景说:“跟张师兄聊了两句。” “还在弄你那个画展?” 他短促地嗯了一声。 画展的邀请函谢景也给了他一份,只是那阵严正洲没什么空,就放在了一旁,后来也忘了这事。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彼此都无话。 严正洲搓了搓额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这次约会,不,应该说只是普通的见面,也是身不得已。毕竟就算不是为了维系和谢景的关系,他也要应付谢家。 这段时间他太过冷淡谢景,谢家那边已经知道了,旁敲侧击地警告了他两句。谢家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他们在一起,这些年来也没给严正洲什么助力,但严正洲好歹也是谢景的男朋友,靠着这层关系,还是让他享受到了一些便利。 他顿了顿,起了个话头:“你要是真喜欢画画,我帮你联系联系当个大学老师,这样也不累。” 大学老师起码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也清闲。但是像谢景这样的自由画家,撇去赏光的亲朋好友,正儿八经能为他作品买单的能有几个? 在严正洲看来,这无异是在浪费时间。 “我只会画画,不会教。”谢景垂着目光,语气平静地回答,“我的水平也还没到可以教人的地步。” 大学老师而已,还需要多少水平? 严正洲话到嘴边,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又咽了回去。 他们之间经常发生争执,这样的场景并不少,理念不同谁都说服不了谁,矛盾自然无解。 “小景……” 他刚要开口,就听到谢景的手机嗡了两声。 严正洲手臂搁在桌上,手机震动他也能感受到。谢景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手机看了眼屏幕。 这半秒的时间,都让他等得有些不耐烦。 “谁的消息?”他点了点桌面,“又是张晓?” “嗯。今天有个人来买画,是张晓帮我去负责的,他刚才说把买家的联系方式给我。” 谢景放下手机,不想浪费难得的见面时间,然而严正洲听到这几句,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有人买你的画?不是骗子吧?张晓给你卖家的联系方式干什么,卖家想找你?他认识你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谢景一时间没来得及回答,严正洲却嫌他太慢,直接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谢景根本来不及阻止,“正洲,你——” “我这是为你好。”严正洲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买家多半是龌龊的有钱人,你哪知道他怀着什么心思?” 说着,他熟练地划开面容锁,点进消息推送。 张晓确实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图片,他扫了一眼直接略过,点进了第二条文字信息。 买家:穆山显 电话:199xxxxxx36 他所有不满的表情瞬间顿在了那一刻。 “……穆山显?” 他缓缓念出声,这三个字逐渐和印象中的那个穆家对应了起来,严正洲疑惑地问:“他怎么会买你的画?” 别说他,就连谢景都怔了。 张晓打电话过来时,他还觉得奇怪,虽然画展是昨天结束的,但是他在租展厅的时候多订了一天,好方便搬运整理他的画。 按理来说,今天应该没有游客。 可还是有一个人来了,他看过《雨夜》。张晓说他很喜欢,也不在意价格,谢景才肯割爱出售。 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是穆山显。 穆山显怎么会买他的画? “我之前找遍关系都联系不上他,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碰到……”严正洲喃喃道。 谢景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快速把那条消息转发给自己,又删除了聊天记录,才把手机还给谢景,“就是工作上有些交集,但也不算太多。” 他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谢景顿了顿,按下心里那点不适后,才缓缓说:“上个月我出车祸,你还记不记得……” 严正洲只听了前半段他出车祸不小心牵连穆山显的故事,了解情况后就开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光明正大地琢磨起了心事。 金铃市最近流传的传闻里,除了唯一的孙子穆山显回国掌权这件事外,还有一件事和他息息相关,那就是穆家最近有个项目落地的事。 虽然还没有正式的文件,听说前阵子穆山显去外地出差就是为了这个,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可是投资近十亿的大项目啊,人人都盯着这块肥肉,想从中分杯羹。 这几天他为了投标的事腿都快跑断了,可穆山显依旧是一点不露,严正洲连跟公司前台多说几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能见上一面。 上次酒会倒是听说穆山显也来了,但他当时跟谢景吵了架,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就出去抽了几根烟,结果回来就听到了对方已经离开的消息。 事后,严正洲还有些生谢景的气,没想到兜兜转转,穆山显竟然就在他们身边,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要是他们公司能够中标,那到年底他的职位还能再往上动一动…… 严正洲的眼底暗了暗。 匆匆结束这次见面后,他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之后打开短信,照着上面的数字拨了出去。 长久的忙音之后,对方终于接起。 “你好。”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穆总,”严正洲暗自舒了口气,他握着手机,措辞恭敬礼貌,“您还记得您下午买了幅画吗?对,是谢景的画。我是他的朋友,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请您吃顿饭,就当是……感谢您照顾我们家的生意。” 5.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助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一旁正在通电话的穆总。穆山显目光微敛,指尖点着桌面,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这通来电没有持续太久,他的语气也不冷不热,助理猜测两个人应该认识,但是不怎么熟。 挂断后,穆山显对他说:“继续。” “好的。”助理微微绷直了背脊,说话的语气都小心翼翼,“本期公司的经营资产规模有小幅度的增长,但是和上期数据相比,下增长幅度比较低……” 穆山显用笔尖抵着工作笔记,没有开口。 他无瑕注意助理说了什么,因为此刻愤怒的017正在他的脑内上蹿下跳。 “他竟然还敢打过来!” 明明是合成的电子音,却能听出情绪的起伏,“您的联系方式明明是留给谢景的,他明明知道,还敢借着谢景的名头约您见面……” 要不是刚才017侦测到了严正洲的活动轨迹,看到了他偷转短信的记录,估计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人脸皮也太厚了! 和异常激动的017相比,穆山显没有丝毫波澜。 所谓的道德标准只能绑架有道德的人,但像严正洲这种人是无法约束的,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么他们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穆山显不否认自己也是利己主义者,只是他不屑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比我预估的时间还要早一些。”穆山显摇了摇头,“看来他不够有耐心。” 他合上文件,对助理道:“今天先到这儿吧。后天上午我不会过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后处理。” “好的,后天有个晨会,不过也不要紧。”助理又顺口问了句,“您那天是有什么事吗?” 要是需要用车,他也好提前安排。 穆山显起身,“约了人打高尔夫。” 助理愣了愣,心想他们穆总平时也没这爱好啊,但嘴上还是说:“那一定是场精彩的比赛。” · 金铃市近日多云,白天也是灰蒙蒙的,映得草皮颜色都格外深沉。 穆山显戴着一顶防晒帽,遮住了饱满的额头和些许碎发。他难得穿得这么休闲,上身一件黑色长袖polo衫。虽然款式简单,但剪裁恰到好处,显得他肩膀宽厚,腰身细窄,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他个子很高,严正洲其实也有一米八了,但是站在他身边愣是被衬得普普通通。 “叮——” 一声脆响下,穆山显挥出一杆,白色的小球按照预计的轨道飞向果岭的方向,消失不见。 一个完美的上杆动作。 一旁的教练赞叹:“漂亮!” 严正洲笑道:“穆总,您看着不像是不经常打高尔夫的样子,这可比我熟练多了。” “会打和打得好是两码事。”穆山显把球杆递给一旁的球童,“高尔夫是一项需要技巧和耐心的运动,可惜我没什么耐心。” 说着,登上了一旁的球车。 严正洲赶紧跟了上去,“说起来,之前小景车祸时,听说穆总您也在那家医院,只是当时比较匆忙,也没来得及去探望您——” 穆山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严正洲顿了顿,终于省去了那些废话,“听说您清溪的项目要开工了,最近正在准备招标…… ” 球车开过平缓的小道,向球落下的方向驶去。 从发球台到球道期间开了六七分钟,严正洲对他们公司的产品做了详细介绍,说得嘴都干了,但穆山显始终没什么反应,兴致不太高的模样。 没有打断他,但也没有回应。 等到下车的时候,穆山显才回了一句:“低价竞标可是违法的。” “低价竞标是,但低价竞争可不一定。”严正洲笑了笑,“这批货是积压的库存,和新款相比只有使用功能上有些许差别,贵公司完全可以放心使用。” 说着,他往前一步,压低了音量。 “穆总,我方是诚心接标的,您如果愿意,这批设备我们给您让利8%,这样您的成本也能压下来,大家都皆大欢喜。您觉得呢?” 趁着聊天的空档,017已经顺利侵入了对方公司,拿到了严正洲口中那批库存的质检报告。 “他在说谎。”它对比扫描了一遍文档,“这个骗子,他们积压的那批设备已经是三年前的型号了,这个参数完全达不到投标标准。” 说得花里胡哨,其实就是以次充好。 另一头,严正洲还在滔滔不绝,“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另外签一份补充协议,这样验收也是合格的……” 穆山显打断他的话,“该你了。” 严正洲愣了愣,“好。” 生意场上急不得,这趟见面他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能不能成,还得看后续努力。 他看了地形,估算着距离,拿了只九号铁杆。 球击出去的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方向击偏了,落地点不是很好,虽然还在球道上,但这个方向很容易打到远处的障碍区里,非常考验技术。 和他相反,穆山显这一杆击得十分漂亮,目测落点已经进入了果岭区域。虽然只是四杆洞,但如果稳定发挥应该能打个小鸟球,顺利结束比赛。 “您这技术,可比我那些球友们厉害太多了。”他夸赞了两句,“听说穆老爷子球技也一绝,看来您是得了他的真传,可惜我是没机会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了。” 他这番吹捧也算是十分卖力了,甚至还做了穆家人的功课,然而穆山显却并不受用。 “继续。” “好。” 严正洲落了个冷脸,倒也不尴尬。 穆山显的态度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他的背后是整个穆家,豪门的太子爷,当然有资格这么高傲。只可惜他应该挑个五杆洞,要不然还能再拖一拖,多跟穆山显说几句话。 球车缓缓开到果岭附近,严正洲打完自己的,转头看向一旁穆山显的身影,又有些羡慕和感叹。 可惜他没有一个好家世,谢家看不上他,也不会给他助力。但凡他有个比穆山显还优秀的出身…… 这群人还会狗眼看人低么? “说起来,”一旁的穆山显撑着球杆,没有急着打第三球,“你是谢景的朋友?” 严正洲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聊到谢景。 闻言,穆山显目光落在严正洲身上,过了半秒后,他才问:“是哪种朋友?” 他语气平淡,就像是随口聊一聊,但不知怎么的严正洲还是莫名地产生了一丝不快。 只是这点微妙的情绪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他扯了扯嘴角,避重就轻道:“很好的朋友。” 穆山显轻轻哼笑一声,有些耐人寻味。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一记推杆,那动作明明很随意,然而那颗比鸡蛋还要小一些的高尔夫球却稳稳当当地越过斜坡,顺着他想要的轨迹落进了球洞。 “Hole out。”他说。 击杆进洞,比赛结束。 · 穆山显没有留下来吃午饭,换了衣服后直接走了。 坐车回公司的路上,017松了口气。 这场比赛打得实在无聊至极,好几次它都想直接帮宿主进球了,没想到穆山显愣是忍到了第三杆才结束。不过宿主竟然会问那种问题,也是出乎了它的意料。 “您态度不明朗,这次都没留下来吃饭,严正洲应该也知道希望渺茫了。等回去后他估计就要找到主角受让他帮忙,牵线搭桥。”017小声说。 上次见面后,严正洲也恢复了和谢景的联系,他好不容易高兴两天,马上又要伤心难过了。 穆山显却说:“那不是很好么?” 017:“……” 是它错估了,原来宿主只是想看热闹。 只是之前怎么没发现,宿主还有这种恶趣味呢? 下午结束工作后,穆山显没留下来加班,上次出完差,他没有立刻回去,穆老爷子很不满意,这几天看他都看得格外紧,总让他早些回家。 原主的奶奶前几年中风,脑子也已经不太清楚了,穆老爷子也是个不善言辞的性格,穆山显回到家后也就陪两个老人吃顿晚饭,别无他言。 吃过晚饭后,穆山显正在书房里看书,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便没有动作。 017忍不住提醒:“宿主,这是谢景打来的。” 穆山显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动静。 直到过了三十多秒,他才不急不缓地按下了接听键。 嘟的一声后,过了半秒,谢景温柔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穆总……晚上好。” 穆山显放下手中的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你好。”他嗓音低沉,“谢景。” 6.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透过听筒传来的磁性的嗓音有些许失真,却与那天在卫生间擦肩而过的声线渐渐重合。 穆山显好像猜到了他会打过来。 “穆先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在忙吗?”他回过神来,带着些许歉意,“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穆山显瞥了眼看到一半的书,“还好,刚处理完工作。” 言下之意就是有空。 谢景放下心来,“上次在画展没碰到您,还有些遗憾。不仅没来得及将伞还给您,那幅画也……” “我是为艺术买单,这点你不用太在意。” 穆山显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夜深人静时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就好像加了混响,暗哑低沉。 谢景微微把手机拿开了些,不太自在。 “可是……” 那幅画他是以自己、陈司机和穆山显为灵感创作的,结果被灵感本人买下了这幅画,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的画有生命力。” 穆山显微抬目光,望向了挂在书房墙壁上的那幅画,花瓣颜色在冷光的照耀下更显透明,仿佛是春雨料峭时枝头开出的一捧花,隔着一张纸和寥寥几笔,似乎都能感受到散发出来的淡香。 又冷又明亮。 “我很喜欢。”他说。 谢景一怔,原本要说的话顿时忘了。 两年前刚毕业的时候,他的导师,也就是中美的副校长,想让他带一些作品过去参展,好用自己的名气帮学生铺一铺路。但可惜的是当时严正洲的事业正好遇上危机,谢景为了帮他每天跑上跑下到处走动关系,根本没有时间准备作品,最后只能放弃了这次机会。 “野梅”是他毕业之后办的第一个个人画展,作品数量虽然不算多,但也为此筹备了快一年。 闭展的那天,谢景缓缓沿着走廊绕过一圈,每一张画他都细细地描摹了数千遍,看到最后一面空出来的墙壁,他忽然想到了《雨夜》。这些年他好像一直在得到又失去,遇见又错过。 于是他把那幅画挂了上去,就好像时隔多年,终于能够弥补当初的遗憾。 “谢谢。”他清了清嗓子,“您……喜欢就好。” 穆山显唇角轻微地弯了弯,那弧度并不怎么明显,转瞬即逝。 “我年纪很大么?”他调侃地问。 谢景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么说的原因,顿时有些窘迫,“不、不是。” 穆山显今年也才26岁,只比他大3岁,可以说跟年纪大完全不搭边。只是谢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有些底气不足,才下意识地用了敬称。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转移了话题:“穆先生这段时间方便吗?” “怎么?想请我吃饭?” 谢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穆山显不急不缓地点了点桌面,“方便是方便,但也得看是谁请,为什么请。” 这句话带着些许深意。 谢景张了张唇,不知如何回答。 严正洲下午回来后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找机会和穆山显见了一面,又说生意谈得不顺利,如果这个项目拿不下来,恐怕还要在现在的位置上熬几年。谢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无能为力。 谢家和穆家并没有太多交集,穆山显常年在国外,今年才刚回国,根本没有什么交情。他不知道正洲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帮上忙。 耳畔静悄悄的,台灯的光像一层纱,缓缓铺在书桌上,他的手腕压在书页的一角,移开时上面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折痕。 穆山显余光瞥见,便轻轻将它抹平。 片刻后,谢景开口。 “为了……一位朋友。”他低声解释,“但不全是,也诚心想跟你道个歉。” 穆山显忽略了后半句,“朋友?” “是。” 他反问:“不是爱人?” 谢景不由得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 虽然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和严正洲的关系,但有些场合是不适合这么光明正大说出口的。他们更多以这两个字代称,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是朋友,也是爱人。”他说。 穆山显神色微淡,不知在想什么。 “下次见面的时间我之后会发给你。”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不必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严正洲找过我了,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要‘好好’珍惜。” 什么? 谢景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 017全程看得目瞪口呆。 谢景是个很敏感也很聪慧的人,宿主都这么说了,估计过会儿他就会反应过来,严正洲是借着自己的名头才见到了穆山显,否则穆山显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虽然是耍了些手段,但还不至于闹到分手的地步,真正伤人的是穆山显最后那句。如果不是严正洲亲口对穆山显说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谢景前一秒刚承认是爱人,后一秒就被当面推翻。 ……杀人诛心。 宿主这离间计玩的,只打生存本实在是太屈才了。生存本往往要面对死亡压力和精神压力,不是常人能够面对的,有些人过完一个末世世界后就要在休息站休息大半年,才能抹掉心里的阴影。 但情感类任务就不一样了,完成后获取的积分虽然没那么多,但是和现实世界适配度比较高,容易有代入感,攻略难度也比较低。 它实在想不通,宿主为什么每次都要选那种脏兮兮又鲜血淋漓的任务,就好像在自虐一样。 穆山显挂掉电话后,反应倒是很平静。 “017。”他说,“你觉得谢景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话从穆山显嘴里说出来,实属难得。 017刚要张口,穆山显就道:“别拿你那套东拼西凑的模板说辞来糊弄我。” “……”017赶紧把从主线剧情里提取到的几个关键词删掉,认真想了想,“我只是个AI,不能判定人类的情感,但如果一定要我总结的话,我觉得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谢景和严正洲完全不同,严正洲遇事永远是向外责怪世界,他会埋怨为什么自己出身不够优秀,而不是满足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但谢景有一颗柔软体贴的心,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所以才会陷进PUA的陷阱里。 因为珍惜因为重视,所以才更容易受伤害。 017问:“宿主,您认为呢?” 学习人类的情感是穿书系统的必修课,系统本身就是为宿主量身定制的武器,每一次宿主的反应和反馈都会被它列入数据库,不断进化分析,好在接下来的任务中提供相应的便利。 穆山显微闭双眼,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他才回答:“不太聪明。” 滴滴的电子音在他耳边响了两声,017道:“谢景IQ为125,这个数值……应该不算笨。” 穆山显闻言,轻轻笑了笑。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的状态还是要比在生存本中放松一些。以前一年四季都是冷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现在偶尔也会笑了。 “智商再高,也不代表就不笨。”他说。 “???” 017怀疑自己和宿主说的不是一回事,不过它也没在意,美滋滋地开始安排起了“约会”的时间。 · 谢景挂了电话,默默坐了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嘎吱响了一声,严正洲穿着风衣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气。他手里提着一袋东西,里面装着几板方正的盒子包装,塑料袋子上写着文德超市的字样。 “打完电话了?” 严正洲脱下外套,看他还呆呆愣愣地坐着,笑了笑,走过去揽住他的腰,想亲他的侧脸。 但他的唇还没落下,谢景就侧过身避开了。 严正洲一怔,空气也连带着停滞。 “路上有点堵,回来得稍微晚了一点,等久了吧?”他当没看到谢景的动作,手指拂过他的头发,安抚地问,“药吃过了吗?要不我先去洗澡?” 谢景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推开了严正洲的手。 “我没什么心情。”他低声说,“你先回去吧。” 严正洲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闻言,刚才还弯着的嘴角又一点点地回落了下去。 7.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湿漉漉的雾气沾染在浴室的玻璃门上,水声渐停,穆山显刚换完衣服出来,017的声音跟警报一样猛地在他脑海中响起,狼吼鬼叫。 他这才想起,为了保护隐私,洗澡时屏蔽模式是自动开启的。算上他进浴室的时间,017应该已经嚎了快二十分钟。 “要是这么有精力,就去小黑屋里继续。”他淡淡道。 这一句比什么恐吓都管用,017立马住了嘴。 穆山显擦了擦头发,随手打开了系统面板,等看到一条条刷屏的动态后,才明白017到底为什么激动,原来是等不及看八卦了。 活动日志: 9点32分,谢景在书房发呆。 9点46分,严正洲买完生活用品回家。 9点47分,严正洲试图求欢讨好,被拒。 9点48分,两人爆发争吵,严正洲指责谢景。 9点52分,严正洲生气出门。 9点55分,谢景平复好心情,去洗澡。 10点21分,严正洲开车到秘书赵佳家。 10点23分时内容就变成了一片空白,直到谢景洗完澡出来,才变成了和他有关的内容。 017咳了咳,含蓄解释道:“空白的就是隐私内容,日志不会里详细描述……” 原本穆山显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它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你们还要设置这些?” “我们的系统面向全年龄段用户开放,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感,身临其境——” 017扫了眼后台,趁着主神系统不注意,偷偷解释,“其实我们一开始是不做这类剧情的,是有些宿主有这方面的癖好,就喜欢看别人哔——不好意思违禁词自动和谐了。总之宿主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为您打开,您想看什么口味的这边都可以定制……” 穆山显打断:“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017闭上了嘴,有些可惜。 宿主之前完成的世界里,别说18+了,连感情线都没有,搞得它难得碰上一个就跟那卖火柴的小机器人一样,激动得不行,嘴里念叨着:先生买一个吧,真的很好的,先生。 穆山显翻了翻日志,忽然看到右上角处有个回放小按钮,点开后提示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他很少打开活动日志,只会偶尔看两眼。因为日志太细碎,基本上都是017帮他播报重点,以至于他到今天才发现还有这个功能。 穆山显输入密码,可以选择日期和当天事项进行查看。他点开谢景在书房发呆的那段,画面瞬间切换成了3D视角,谢景伏在桌面上,柔软的发丝垂着,遮挡住了他的眉眼。 他滑了滑,才发现这个功能很有意思,可以360度放大或缩小调整视角,画面放到最大,谢景脸上细微的毛孔都清晰可见。因为是已经发生的剧情,所以不能互动,除此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刚才017火急火燎的,应该就是想让他看回放,毕竟活动日志寥寥几句话也看不出什么。 他若有所思,“所有剧情都能回放?” “那当然……不是。”017一个急转弯,“只有被您指定的目标才会保存剧情,主角属于默认,所以不可更改,不过不重要的剧情信息会被定期清理,您可以点收藏,这样就不会丢失了。” 就算它们系统计算和储存功能再强大,也不可能把所有NPC的剧情都完善到这么详细,那太占内存了。为了省事,每个世界都是从宿主选择抵达后才开始载入相关数据。 像有些宿主留恋某些世界,在那里待了几十年还不肯走,数据冗长得后台都开始卡顿,系统就会让世界爆发地震、旱灾或者水害等,借此清理掉一部分内存。 不过017就没有这个烦恼,因为穆山显通关的速度很快,从来不会在世界里停留。 穆山显嗯了一声,随手把刚才那段点了收藏,然后关闭了系统面板。 · 夜晚,谢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一直在翻看他和严正洲的聊天记录。 其实以前是很多的,一天说的话翻都翻不完,但这两年随着严正洲升职后工作越来越忙,话也越来越少,现在一页就可以度过好几天。 谢景并不是会非常依赖伴侣的人,他有父母,有朋友,有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但严正洲对他的情感需求似乎还要少,大约只占十分之一。 他时常觉得,越爱越寂寞。 谢景又想起穆山显在电话里说的话,那是在提醒他吧?他19岁时才开始恋爱,严正洲是他的初恋,他父母知道后非常反对。那时谢景刚毕业,为了和对方在一起他索性直接公开出柜了,这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随便一问就知道。 如果只是这一点,谢景还没有那么在意。 约见面的那天,师兄给他发了买家的信息,谢景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抽走了手机。那时候,严正洲看到短信后反应明显有些异常,喃喃地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还给他。 当时他没有发觉不对劲,直到现在才渐渐地把这两件串联了起来。 是不想让他牵扯到工作,还是单纯不相信他?既然不想让他知道,又何必回来找他呢? 谢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好像他在对方的心里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只有在被需要的时候才会得到几句好言好语,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充满了欺骗和隐瞒。 谢景想了想,还是给严正洲发了条信息。 [我约了穆山显见面。] 他先发了这句,还在斟酌怎么说,严正洲已经把投标书发了过来,又补充了一句。 [招标书还没出来,我给你的只是个草案,还有下调的空间,你帮我看看他怎么说。] 谢景只好把后面打的删掉,重新写。 [你还没睡吗?] 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过了一会儿,严正洲才回他。 [昨天有份文件还没整理,早起去公司。] [你睡吧。] [好,中午好好休息,你缺觉的话会头痛。] 谢景等了一会儿,感觉心脏有些不太舒服,再看一眼健康手表,已经提示了房颤。 他起身去吃了颗药。 谢景是早产儿,先天心脏不好,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虽然不能自愈,但好在不算严重,日常吃药好好预后就没什么事。 也因为这样,这几年爸妈问起他和严正洲怎么样了,他都是报喜不报忧。 如果让他们知道…… 谢景心乱如麻。 叮的一声,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新短信。 谢景原本以为是严正洲的回复,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是穆山显发来的。 [明天我有时间,你呢?] 原来是约见面的时间。 [有的,我那天都有空。] [晚上七点,你到了就先进去。] 说着,穆山显给他发了个餐厅的定位。 [好。] 谢景点开看了一眼,发现这里离他家、离穆氏集团挺近,差不多十五分钟的车程。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穆总这么早就去上班吗?] 穆山显没有回答,谢景也没想着能跟他聊聊天,刚要放下手机,来电铃声就响了起来。 谢景愣了两秒,才接起,“……喂?” “我也没那么热爱工作。”穆山显关上水龙头,“刚洗漱完,等会儿去跑步,你呢?” “什么?” 穆山显颇有耐心,“我说,你也是刚起?” 他从卫生间出来,脚步声忽远忽近,话音落下后,耳边传来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应该是穆山显在冲泡咖啡。直饮机的水流声咕嘟咕嘟,哗啦哗啦,悦耳动听。 “我……”谢景看了眼身上的睡衣,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也刚起,等下出去吃早饭。” 不知为何,穆山显轻轻笑了笑。 谢景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有些局促。 但穆山显没有多言,“知道了,那明天见?” “好,明天见。” 穆山显挂了电话。 谢景放下手机,呼出一口气。 或许他潜意识里并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个可怜虫,所以才撒了那一句谎,但反而显得更可悲。 没过多久,穆山显发来了一张图片。 谢景刚点进短信页面,指尖就顿住了。 穆山显大概是路过书房时顺手一拍,所以有些随意。透过半掩着的门,棕褐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已经裱了框的画,些许阳光从书房半开的窗透进来,落在画布上,那是他画的《雨夜》。 谢景把图片保存,放大缩小来来回回看了很久,细细地观察花上的水珠,手背上粗糙的纹路,那些他用笔触留下的痕迹。 他看了一会儿,好像心也变得宁静。 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8.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画展虽然已经结束了,但谢景却没闲下来。 前一阵他和师兄张晓正在筹办创建个人工作室,老师听说后就联系了他们,说是想给他们介绍一个展馆的文化宣传类的工作。 钱虽然不多,也比较辛苦,但是跟着能学点东西拓宽一些人脉,是件好事。 油画专业本身在国内的就业方向就比较窄,和其他热门的设计类相比,招生年年都困难,也是毕业即失业的典型代表。 谢景家境优渥,哪怕他再籍籍无名,家里人也供得起他。但张晓就不一样了,他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康家庭,原本家里还有些闲钱,只是自从前几年家里人生了一场大病后,储蓄渐空,养家糊口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谢景和师兄这几天天天跑展馆,根据主办方的设计要求,草稿画了一版又一版。有时候忙到忘记洗手,回到家后才发现手和衣服都脏兮兮的。 严正洲这两天倒是热情了一些,见不到人就短信电话不停歇,有一次还特地做了谢景爱吃的饭菜,兴冲冲地直奔他家。可惜当时谢景正在工作室,手机静音没接到他的电话。 次数多了,严正洲也会不满,说些“再忙也不能忘记吃饭”,“这么晚才回家又辛苦又不安全”这类的话,谢景回到家累得动都不想动,还要跟他好声好气地解释。 严正洲知道他有主意,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便转移话题说起投标的事。 谢景支着胳膊靠在沙发上听他长篇大论,要是睡着了,还要被严正洲晃醒,抱怨他敷衍。 等到晚上,严正洲就走了,没留下过夜。 大抵谈了多年还没结果的情侣都是如此,吵完架后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些情绪和矛盾没有消失,也没有和解,只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被暂时锁进了魔盒。 就这样一点点的积压,直到分崩离析。 · 星期五这天,穆山显收拾完东西从办公室里出来,助理看见,有些意外,“穆总,您这会儿是要回家了吗?” 穆山显脚步一顿,“怎么了?” 助理抱歉地说:“陈叔跟我请了假,说是要带女儿去看病,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陈叔就是穆总的司机。 往常即便是周五,穆总也会加班到八九点才离开,司机原本想晚上七点回来也是来得及的,只是没想到穆总今天下班这么快。 “你让他好好照顾女儿,等有空了再过来。”他看了眼表,也差不多到时间了,道,“你也下班吧。” “好。”助理点点头,又问,“那您呢?” 自从上次的车祸之后,穆山显就没再碰过方向盘。平时司机在的时候,不是必要情况,开车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发生意外。 “没事。”穆山显道,“我自己开。” 017也没在意,还以为他是和往常一样交给自己来操控。但等到了停车场,穆山显坐到驾驶座上绑好安全带,俨然一副要自己上手的模样,它顿时惊了。 “宿主,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在此之前,穆山显和众多宿主一样都会选择自动驾驶模式,系统会帮他们选定最优路线,全程不需要任何操控,再省心不过。 当然也有一些宿主喜欢赛车,这纯粹是个人爱好,但显然穆山显并不在其中,尤其他还是因为车祸身亡,所以从来不碰这些。 “有什么问题?” 穆山显话音落下,汽车的轮胎碾过平滑的地面,加速向前驶去。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自己开车了,刚才挂挡的时候,手腕还有些僵硬。但是车辆一启动,潜藏在他脑海中的肌肉记忆好像立刻复苏了。 格外熟悉。 他的车速不慢,直到驶出停车场后,墨黑色的车身加入下班高峰时潮水一般的车队后,车速才缓缓降了下来。017原本想疏散一些周围的车辆,但看他已经轻车驾熟,也没有再动作。 “您怎么突然对这个有了兴致?”它问。 “也没什么。”穆山显左转转入另一条车道,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笑了笑,“只是想起快回去了,所以提前熟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世界里,还没有017这样先进的科技。 017默不作声。 音乐在车厢里缓缓流淌着。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问:“如果您能回去的话,想做些什么呢?” 穆山显没有回答。 他绑定快穿系统后,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个世界,体验过太多全新的事物和职业,早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他只想早些回去,早点找回自己的身份。 在这里待得太久,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没过一会儿,他的车缓缓停在了餐厅门口。 这个点来来往往的路人格外多,再加上是周五的晚上,一路过来马路两旁人群泱泱,主厅里也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穆山显推开包厢,里面的人已经等候很久了,他身形清丽俊秀,坐姿挺拔,带着一种难得的温柔又坚韧的气质。包厢的顶光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温柔明亮。 谢景闻声抬头,看到是他,站起身迎接。 “穆先生,”他温声说,“晚上好。” 说着,他主动伸出了手。 谢景的指节白皙修长,指尖修得圆润干净,格外漂亮。穆山显微微垂眸,和他相握时,碰到了谢景指腹上被画笔被磨出来的茧。 一触即分。 “晚上好。”他缓缓道,“谢景。” ·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意点了一些。”谢景递给他菜单,解释道,“这些都是店里的招牌菜,我之前吃过,味道还不错。” 他接过菜单,放在一旁,“按你点的来吧。” “好。” 穆山显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等他回过头来,谢景手里忽然多出了一个礼物袋,手臂微弯地递向他。 他挑了挑眉,“给我的?” “是,但也不是。”谢景笑了笑,“前段时间我舅舅看到了这套不错的青花釉里红,拍下来转送给了我。但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听说穆老爷子喜欢钻研茶道,这东西放在我那儿也是浪费了,还不如我借花献佛……” 穆山显挑了挑眉,“献给哪尊佛?” 明知故问。 “献给穆老爷子,”谢景回答得也很有情商,“希望他老人家能原谅我撞了穆总的车,还害得他孙儿住了院,我在这里先赔罪了。” 穆山显轻笑,没再为难他,“知道了,他老人家不会跟你计较的。” 过了一会儿侍者推门进来,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两个人都不是热闹活泼的性子,聊天时氛围也是安静平和的。 穆山显不是很饿,等对面的人吃的差不多后,就放下了筷子。 谢景感觉到了什么,也跟着默默放下。 “其实今天我来找您,还有另外一件事。”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标题宋体加粗,即便外面包着一层封膜都能清晰看见内容。 穆山显面色平静,已经预料到了。 他抬起手要接。 但谢景却没有递过去。 “正洲说希望我能够把这个带给您,”他缓缓说,“虽然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也知道私下里接触投标人是违规违法的,属于串通评标。” 穆山显怔了一瞬。 直到刚才他都还游刃有余,但是谢景的这番话却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我不能害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违法。”谢景垂下目光,他的指尖按着投标书,手腕明明那么纤细,但却坚决有力,“穆先生,谢谢你今天能来,也谢谢你拒绝我。” 回去后他会如实跟严正洲说,他在给招标书之前说了这些话。但凡对方不是个傻子,都不会跟他们再有任何私下的协商。 谢景这一步格外果断,直接把严正洲所有退路都断了。 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到现在为止才真正看清了谢景的眉眼,眼前的印象也逐渐取代了脑海里那张模糊的带着泪痕的五官。 半晌后,他才道:“知道了。” “谢谢你。”谢景这才露出一个笑,“穆先生。” · 从餐厅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云层密密厚厚,看不见一点星光。 谢景伸出手,在空气里感受风的存在。 017悄悄弹出了一个提示框,十分钟后会下雨。宿主一向不喜欢下雨天,谁知道积雨云刚好吹到了这片天空。 穆山显收回视线,余光里看到谢景把那把墨黑色的伞递给他,“穆先生……” “你留着吧。”他说,“会用到的。” 谢景看了眼阴沉的天色,没有再拒绝。 金铃市日落得早,市民们也没有夜生活的意识,虽然才将近9点,但是街上车辆已经少了很多,只有几辆轿车和电动车偶尔经过。 “那——” 谢景刚想跟他道别,手机就嗡嗡地响起。 穆山显正好站在他身边,正好扫到来电人的名字,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走到一旁。 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穆山显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谢景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风一吹,那些零碎的字句还是隐隐绰绰地传了过来。 “出来了,现在在门口。” “嗯……知道了,我等会儿打车回去。” “好,晚安。” 谢景挂断了电话。 穆山显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手里夹着一根还没点燃的烟,光线被一旁的锐利的墙挡住,倾斜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察觉谢景的视线,他也望了过去。 “结束了?”他问。 谢景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嗯了一声。 从铃声响起到挂断,满打满算都没有一分钟。 好在对方没说什么,把烟重新塞回了烟盒里。谢景默默地看着他整理,过了片刻,他忽然穆山显说:“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谢景迷茫地抬起头,那双眼在柔和的暖光下格外干净清澈,皮肤都白皙平滑,绒绒的。 “你和严正洲,现在还是恋爱关系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沉寂,连风声都停了下来。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晦明难辨。 这个问题确实很冒昧。 谢景沉默了很久,才道:“穆先生,这个对您来说应该没那么重要。” “看来不是了。” “不是那样的!”谢景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平的情绪,他微仰着视线,胸口起伏,这一幕从远处看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十分可怜。 “我们只是在冷静期——” 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餐厅的光从侧面打来,谢景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穆山显站在跟前,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完全遮住,压迫感十足。 穆山显面色平淡,“什么是冷静期?” 明明是问句,但却听不出任何疑问的语气。 谢景没有回答,他偏过头,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很快语气也恢复了平静。 他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9.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这个点老爷子已经歇下了,穆山显没回老宅,改道直接去了自己的公寓。 推门进去时,宽敞的客厅里一片漆黑,门缝外透进来一束光,倾斜着落在地板上。落地窗外小雨连绵,视野朦胧,分外安静。 穆山显接了杯温水,坐在阳台的靠椅上,借着天光看向窗外的风景。远处高楼林立,在茫茫的雨雾中露出一片棱角锋锐的阴影。 他摩挲着杯沿,忽然问:“谢景在做什么?” 017数据微微波动。 “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所以我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017:“……” 宿主还好意思说,谢景情绪低落还不是因为他么?搞得它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怀疑,总觉得宿主似乎有欺负、逗弄主角受的恶趣味。 不过这些话它也只敢暗自腹诽了,系统也是有使用寿命的。017自认还在壮年,不想那么早退休。 “和往常一样。”它老老实实地回答,“刚洗完澡,给爸妈打电话说晚安……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才更加显得不寻常。 穆山显抬眸,看向远处黝黑沉重的天空,玻璃隔绝了室外的风声,马路两旁的杨树被吹得枝叶飞舞,仿佛一出静默的哑剧。 他放下水杯,轻声道:“要下暴雨了。” · 大门密码锁滴滴响起的时候,谢景还躺在床上。他隐隐约约感觉是严正洲来了,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嗓子跟刀片刮过似的疼痛。 昨晚晚上刮风下雨,谢景忘记关窗,睡到半夜被冻醒,赶紧爬起来关上,但还是着了凉。 “小景,你在么?还睡着?” 严正洲喊了两声,就又没了动静。 谢景伏在枕头上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进来,就披了件衣服,慢慢地扶着墙走了出去。 玄关处挂外套的架子空空荡荡,只有一双湿润的皮鞋放在地上,旁边靠着一把湿漉漉的伞。客厅没开灯,严正洲正站在桌边,皱着眉翻看桌上的文件,神情认真、严肃。 谢景倚着墙,冷不丁地道:“在看什么?” 严正洲肩膀弹了一下,明显被吓了一跳。等转身看到是他后,才松了口气。 “没什么,就看看投标书有没有错误。”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刚醒么?又熬夜画画了?” 谢景摇摇头,“你帮我倒杯水吧。” 严正洲原本想摸摸他的发,手抬到一半,听到这句话后就收了回去。他左右看看,找了个干净杯子倒了半杯温水,递给了谢景。 谢景慢慢挪到沙发边坐下,握着杯子一点点地喝水。他侧脸也生得漂亮,这么昏暗的光下,也能看出那优越挺拔的曲线。 “知道你工作忙,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歹是这么多年的恋人,说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严正洲放缓了语气,“我今晚留下陪你?” 谢景喝完了那半杯水,轻声说了句好,然后摸索着靠了过来,枕在了他的肩上。 大概是累了。 严正洲的心柔软了一瞬,摸了摸他的脸,感觉有些微热,但也没太在意。毕竟刚从被窝里出来,暖乎乎的很正常。 “我跟领导请假了,明天可以不去公司。”他低声说,“昨晚下暴雨了,吵得我后半夜都没睡着。想起之前我们去川明岛玩,也是一个暴雨天,我们被困在岛上,走不了……” 那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他才发现他们也有过温馨快乐的时光,只是时间流逝,那些记忆也随之模糊了。 他絮叨地说着,谢景偶尔嗯两声,严正洲看他反应平淡,自觉没趣,便慢慢止住了话。 “昨天你们聊得怎么样?”他重提正事,“穆总反应如何?说了些什么?” 谢景沉默了一会儿,等眩晕和耳鸣缓过之后,才慢吞吞地坐正。 “我跟他说,”他垂着眼,声音几不可闻,“这属于串通评标,建议他不要这么做……穆总就没说什么了。” 他话音落下,严正洲那刚才还微微扬着的唇角下一秒仿佛被熨斗烫过似的,不见一点弧度。 “……你说什么?” 谢景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我希望你能和其他投标方公平竞争。” 严正洲眉头紧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谢景,”他猛然起身,“你是不是疯了?” 这种话,是能和穆山显随便说的吗?! 谢景掌心贴着沙发的棉麻布料,他缓缓抬起脸,那张漂亮的五官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可惜都被黑暗掩去了,无法看真切。 “你既然知道,”他声音微哑,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还要去做?” 那天严正洲说,他们公司的产品很有竞争力,只是缺少一个展示的机会,希望他能在穆山显面前提一提,不会有其他影响。 谢景本来想拒绝的,但是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直到见面的前两天,他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聚会,席上有位好友提到他们设计院竞标的事,他才知道这是违规的。 可是严正洲却从来没告诉他。 这不是第一次了,谢景相信,如果不是他自己发现,对方恐怕会一直这样瞒下去。 为什么,是他不值得信任么? 严正洲呼吸微微一滞,他扭过头,冷硬地道:“你根本不懂这个项目对我的重要性。” “我是不懂。正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还记得你以前跟我抱怨过不干实事还抢下属功劳的上司,你说你不要成为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你要凭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往上走……” 严正洲打断他,“人脉难道不是能力之一么?还是因为你有了,所以才来嘲笑我?” 谢景撞上他冰冷的目光,一时间顿住,想说的话都忘了。 他从没见过对方这种神情。 “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你全家都是有钱人,都是不需要不择手段的人,我呢?我能靠什么,我只有自己。”他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冷笑一声,“你多高贵,你只要随便画两笔,就有大把的人上来吹捧你,说你有灵气说你牛逼,毕竟你可是中美副校长的得意弟子啊。” “可是谢景我告诉你,你以为他们夸的是你的才华?不是,他们夸的只是你背后的权势,夸你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妈!而我呢,哦原来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你才会说我是忘了初心,不择手段的小人,你是这意思吗?” 谢景脸色微白,“不是的,我——” 严正洲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又为我做了什么?我在公司被总监穿小鞋,我被同事抢走了单子,这些你知道吗?” “你身体不好,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你只要提一句,他们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可唯独在我们俩的事上,他们看我怎么都看不顺眼,明里暗里地瞧不起我。谢景,你让我怎么想?你真觉得我是圣人,可以毫无芥蒂吗?” 这一通炮轰下来,谢景已经哑口无言。 这些话,严正洲憋在心里很久了。 他当然知道有些事和谢景无关,但挤压的情绪总需要发泄。他常常憎恨谢景有这么好的先天条件,却硬生生地浪费在了无关紧要的事上。张口闭口都是什么创作艺术,其实就是自恃清高。 谢景说不出话,指尖微微发抖。 可严正洲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别哭。” 他只能解释,他没有哭。 这样的吵架也不是头一次,严正洲一直对他的家庭、工作甚至对他的交友都很不满。谢景为此也做了许多努力。除了工作,他的生活里几乎一直在迁就对方,但似乎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好像要再付出多一些,再努力一些,才能在严正洲心中拿到及格分。 可是要做多少,才能证明是‘爱’的呢? 他也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后,谢景先服了软,“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别生气……” 他垂着下巴,轻轻地拉着严正洲的袖子。严正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从这个臣服低头的姿势中获取到了难以言说的掌控感。 “小景,我刚才的话是说得重了些,但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别再让我失望,好吗?” 他缓了缓语气,你这辈子就没正经上过一天班,这些都是职场里惯用的手段,你以为他的账就干净么?大家都一样。” “告诉我穆总是什么反应,一个字都别漏,我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谢景的肩膀一直在不可控制地发抖,但是严正洲没有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穆山显……” 谢景没有把穆山显拉下水,只说自己提醒对方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严正洲不相信,又逼问了几句,谢景才迟钝地想起临走之前穆山显问他的问题。 他话音落下后,严正洲起初疑惑了片刻,随后表情突然变了,握着谢景肩膀的手也紧了紧。 谢景吃痛地喊了一声,但他没听到。 那一瞬间,严正洲忽然想起那天打球时,穆山显也问了他差不多的问题。 “你是谢景的朋友?” “哪种朋友?” 什么情况下认识不久的人会问出这种问题? 严正洲脸色铁青。 他真是太大意了,谢景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好几年,外面的人也大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他就想当然地忽略了这一点—— 穆山显并不知道。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 穆山显在外待了那么多年,手段估计比常人高明得多。自从他回国后,这两个人又是车祸,又是买画的,这么多接触的机会,自己怎么没想到…… 严正洲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怒火。 谢景是有魅力的,他竟然会被别人看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手。 “你以后不要再跟穆山显接触,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厌恶地警告,“也别随便跟人说我们在冷静期,知道么?” 只是分开,又不是分手。 他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来觊觎。 谢景抬起目光看着他,那张曾经那么熟悉的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他垂下眼睑,点点头,“……知道了。” · 严正洲离开后,谢景简单地把玄关的水渍擦了擦,又接了杯热水,喝完后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他翻了翻医药箱,正在看感冒冲剂有没有过期,外面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起初谢景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温柔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小景,你在家吗?” 谢景愣了愣,那好像是他妈妈。 宋秋萍女士牵着一条油光水滑的浅金色金毛,按了一会儿门铃都没反应,还以为儿子不在家,正要走的时候,门锁忽然咔哒一声—— 金毛嗷呜两句,前爪搭在门上,用力一顶。 深棕色的门顺势推开。 “这孩子……怎么出去的时候没带好门呢?”宋秋萍嘀咕了两句,她推门走了进去,习惯性地打开灯,光线陡然一亮,照亮了一抹人影。 宋秋萍吓了一跳,起初还以为是严正洲,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家儿子。 谢景坐在沙发前,一脸怔怔的,“……妈?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我刚带小红去洗了个澡,回来路过你这儿,小红一直叫,我想着它肯定是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听到自己的名字,金毛嗷呜嗷呜了两声,不等宋秋萍帮它擦脚,衔着牵引绳哼哧哼哧地就冲到了谢景怀里,嘤嘤地蹭他。 格外黏人。 谢景笑了笑,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 “正洲呢?还在上班?正好我给你俩做几个菜,等下他回来就能吃了……” 宋秋萍擦了擦手,话还没说完,转身看到茶几上的小医药箱时愣了两秒,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心绞痛了?” 她说完才发现儿子脸色苍白得不正常,赶紧摸了摸脸,顿时吓一跳,怎么会这么烫! “量过体温没有?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她心疼地问,“这会儿头晕不晕,胸闷吗?” 谢景靠在宋秋萍的肩膀上,像小孩子一样。半晌后,才拖着重重的鼻音说:“嗯,难受。” 10.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咕嘟咕嘟的水声从外间传来,谢景额上贴着一片退烧贴,靠在床头慢吞吞地吃南瓜小米粥。 小红乖乖地趴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哈哧哈哧地吐气,拔丝口水拖得老长,但也没有吵闹,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小主人身旁。 等宋秋萍进来时,它才起身晃了晃尾巴,走过去蹭了两圈。宋秋萍摸了摸它的头,喂了两块蒸熟的南瓜,小红便美滋滋地衔到一旁吃了。 “怎么样了,还难不难受?” 谢景摇摇头,刚才他是刚和正洲吵完架再加上生病不舒服,所以情绪有些低落,本身没什么大事,这会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在宋秋萍此时已经是草木皆兵,谢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非要自己亲自看过才能确定。谢景还没来得及开口,看她已经把体温计拿出来了,只好把话吞了回去,乖乖让她量体温。 37.8℃。 还有点烧,但和刚才比已经好了不少。 宋秋萍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唠叨:“之前听你电话里说最近工作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再忙能至于忙成这样吗?一整天的饭都吃不上,要不是我过来看了一眼,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谢景哭笑不得,本想说哪有那么严重,但看到宋秋萍的眼神,还是咽了回去。 “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这八个字完美诠释了他的病史,小时候的谢景免疫力差,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心脏还有问题,从小到大没少让父母操过心。 “你快点好起来,我也懒得念叨你。”说着,她余光扫到墙壁上的时钟,“正洲这会儿还在公司么?他们老板也是,这个点了都不放人,外面还下这么大的雨呢。” 宋秋萍还以为他们住在一起。 谢景浅淡的笑意顿了顿,含糊道:“……他们公司最近有个新项目,所以下班晚。” 好在宋秋萍没有怀疑。 她是听她爸说过近期有好几个抢手的工程,不过她们夫妻俩不管家里的生意,对这些也不了解,“忙是好事,但你们俩都还年轻,以后路还长……” “嗯。”谢景不想再聊这些,转移了话题,“妈,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宋秋萍道:“我就是来看看你,还能有什么事?” 不过说来奇怪,司机开车经过公寓时,她往外看了眼,暴雨如注,她想这个点儿子应该在展厅工作,原本没打算在路边停下…… 结果小红突然叫唤了起来,抬着两只爪子搭在车窗上,一直在做刨的动作,眼睛还一刻不错地望着不远处的公寓楼,宋秋萍安抚了一会儿都没用。 “我正给你爸发消息呢,吓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我寻思着它可能是想你了,就带它过来看看。” 宋秋萍也纳闷,小红平时不爱叫唤,是一只特别让人省心的乖狗狗。她思来想去,觉得说不定是宠物的感应,便奖励地摸了摸地摸了摸小红的背。 小红睁着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晃了晃尾巴。 宋秋萍没有待太久,临走前,她还试了下大门的门锁,不放心道:“小景,你回头换个电子锁,这个没有自动落锁也没有提示音,太不安全了。” 谢景应了两声,等听到宋秋萍离开的脚步后,靠着墙壁呼了口气,不知怎么的,心里稍微轻松了些。 · 这次吵架的影响可谓不小,017每次从休眠状态里苏醒过来,都能听到嘀嘀的情绪提示—— 谢景面上一如既往,像是没什么烦心事,然而这两天的心情指数就没高过40,黄红色的曲线贴着横轴缓慢飘动,基本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每次和严正洲聊过之后,谢景都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抑郁期。只是他不擅长也不习惯跟别人倒苦水,有什么事总爱憋在心里,从来不和别人抱怨。等到其他人发现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场暴雨,却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金铃市地势平坦开阔,城内的下水管道设施也比较老旧,经常排水不畅产生积水。普通降雨量还能应付应付,但一到这种特大暴雨,市民们就只有卷起袖子扫水倒水的份。 没过几天,马路已经被淹得七七八八,到处都是到小腿的积水,草叶花的根茎泡在潭里,隐隐散发着一股臭味。路上驶过的车辆淌过水坑时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老天爷不给面子,暴雨连下好几日,眼看停车场里都是积水,车辆进出都不方便,穆山显索性给员工们放了两天的假,如果之后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再改居家办公。 穆山显刚接了通电话,是穆家的阿姨打来的,连着几天刮风下雨,老爷子腿脚吃不消,一到晚上关节骨疼得睡不着,再加上下雨天医生过来不方便,就索性和老太太搬去医院疗养了。 “知道了,”穆山显说,“我等会儿去看看。” 017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些许抱歉。 一般情况下,系统拥有修改天气的权限,可以根据宿主的需求自行调整。但也有一种情况是系统也无法更改的,那就是关键剧情。 因为必定会发生,所以系统也无法改变。 穆山显第一次见到谢景时,就是关键剧情的触发点。在原本的走向中,谢景和严正洲争吵时正好被人看见,此后流出了两人感情不和的传言,原本看在他是谢家儿婿选择跟他合作的甲方也转头签了对家,严正洲因此迁怒于谢景,但又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态度愈发恶劣。 但是随着穆山显参宴,剧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宾客的注意力都在宿主身上,没人关注到角落里还有人在争吵,这段剧情就平稳地揭过了。 这次的特大暴雨也是关键剧情之一,严正洲跟同事一起去外地出差,但是却落下了重要的资料,按理说还有电子存档不碍事,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同事不小心把水泼到了他的电脑上,导致电脑主板烧坏,暂时没办法使用。 弄丢了明天开会时要参考的资料,严正洲心急如焚,只能打电话让谢景帮忙。 然而谢景去他家找资料时,意外地在垃圾桶里翻到了两个卫生套…… 接下来的剧情,光是想想都有些心梗。 谢景看过后无言良久,与其说气愤,还不如说懵了,想不到也不敢想发生了什么。 但是考虑到工作要紧,他还是把对方需要的资料送了过去。当天机场航班全停,谢景只能买动车票去。他在车上坐了四五个小时,出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然而却没见到严正洲。 过来取资料的是他的同事,听对方说,严正洲临时有事不能过来,所以让他来取。谢景也只能按下心里的失落,把文件交给了对方。 然而所谓的有事只是借口,真正原因是严正洲看到谢景上车的消息后才想起,卧室的垃圾桶还没有清理。更别提他这次出差带了秘书,明面上开着三间房,但秘书的洗漱用品还留在他房间里。 他不敢、也不能让两人碰面。 穆山显挂了电话,就看到系统屏幕闪了闪,那是017在提醒他时间。 距离谢景接到电话还有三个小时。 “走吧。”他说。 穆山显离开办公室,按下了去负一层的电梯。在等待的过程中,017莫名焦虑了起来。 “宿主,要不我帮您兑一张npc事件卡?”它提议,“指定谢景的父母突发恶疾,亲人出了状况,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但是也太吓人了吧,这得多严重的急症啊。 谢景不得担心死? 话还没说完,它自己否决了建议,“或者我们在严正洲家投屏播放他的黄色小视频,我可以现在就生成数据,长达十分钟,只要拖住谢景让他错过最后一列班车就行了。” 系统无法在关键道具上做手脚,例如让车票售空、或者是销毁原文件,这些都违背了关键剧情的触发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他们可以让谢景在过程中被绊住脚步,只要去不成,那也算是改变了剧情。 它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妙的点子。 然而穆山显并不在意,“黄色不是违禁词?” 017:“……” 它们只是面向全年龄,不是被禁言了。 宿主的关注点总是奇奇怪怪,017一脸郁闷,正要给他多出几个主意,就听见穆山显道:“谢景不会去。” 他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几分肯定。 017安静了下来。 宿主说谢景不会去,那就一定走不了。只是不知道他会怎样剧情…… 万一翻车了,那不是傻逼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为0.1%,但017还是莫名担忧起了这样的局面。 好在意外状况没有发生。 下午四点半,严正洲给谢景打了第一通电话,和原剧情里发生的对话所差无几。但没过多久,他又打了第二通,告诉谢景不用过来了。 ……合约方临时换了地点,改约在金铃市见。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017此前也猜测过宿主会如何应对,但却没想到被宿主拿来破题的,却是剧情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每个世界里都存在着一些角色,这些人表面上说是主角的朋友或是表哥这类的亲戚,然而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正经的用处,单纯就是填补人际关系用的。 楚缜就是这样的工具npc。 要不是活动日志里出现了这个名字,017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色,却是大势的楚氏集团继承人。严正洲这次接触的合作对象,刚刚好就是集团下一家被太子爷用来镀金当踏板的子公司罢了。 更巧的是,楚缜还是“穆山显”的好友。 楚家的根基虽然在外市,但和穆家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大学时楚缜和“穆山显”是同学也是室友,情谊自然更加深厚。 穆山显查到这一层后,给楚缜打了个电话约他叙旧,在外出差的楚缜闻言一拍屁股,转头就带着整个团队跑到金铃市公费旅游来了。 领导开心,底下人摸鱼也高兴,真正倒霉的也就就只有严正洲了。 毕竟,他才是这个项目的主负责人。 在原本的剧情中,谢景冒着大雨千里迢迢送资料过去,一句好都没落着,因为没有班车,当晚还险些找不到地方住宿。然而这一通电话下来,局面就完全反转了。 想必现在严正洲已经急得满头汗、盯着手机疯狂刷新,查看还没有回程的车票了。 017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严正洲从主角受那里拿走的运气,从现在开始要一点一点慢慢偿还了。 它忍不住感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宿主却道:“未必。” 穆山显从未有扮演救世主的打算,也没有这样的兴趣,他只不过是往那堆快要熄灭的柴火上浇了瓢热油,饶有兴趣地看他们愈烧愈烈而已。 · 严正洲买完车票过后,关键剧情点也算告一段落。017赶紧调小了市内的降雨量,只在严正洲头顶上添了几朵积雨云。 虽然缺德,但很解气。 穆山显到医院时已经是五点多,崇仁意愿建在郊区的怀鼎山上,环境安静清雅,远离城市,空气都清新许多。尽管已经是深秋,但四周依旧是郁郁葱葱。 穆山显推门进去,穆老爷子正在院子里跟着打太极,老太太这会儿还算清醒,坐在旁边听陪护跟她聊天,看到孙子进来,张着微瘪的嘴啊了两声。 “山、山……” 中风之后,她说话就不怎么清楚了。 穆山显走过去,老太太闭上嘴,握住了他的手臂。再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手掌也是皱巴巴的,带着些许褐色的老人斑。 穆老爷子打完一套太极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到这一幕,哼了一声:“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还不如别来。” 穆山显道:“嗯,等会儿就走了。” 这一圈都是山路,秋冬时分太阳落得早,估计下山的时候天都要黑了,早点回去也好。 穆老爷子:“……” 陪护适时地递来了他的拐杖,穆老爷子缓缓接过,“听说你最近和谢家小子走得近?” 谢姓不算小众,但能让穆老爷子提起的谢家,在金铃市内也没有几个。他知道也并不稀奇,老爷子年纪是大了,但还耳聪目明着呢。 穆山显没回答。 穆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了数,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那孩子身体不好,从小被家里人疼得跟什么似的……你们若只是普通结交,那也无妨,只是别让人看了笑话。” 他这番话带着些许深意,穆山显也没接话,漫不经心地问:“跟什么似的?” 穆老爷子愣了愣,“什么?” 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问的是“被家里人养得跟什么似的”这句,老爷子顿时一阵语塞。他不就随口一说么,这还有什么指代? 这难道很重要么? “不过,”他收回手,“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 这句倒是实话。 闻言,老爷子便不再多问。 穆山显没在医院待太久,跟医生聊了聊二老的身体状况,没什么事后就离开了。 他们毕竟不是穆山显真正的亲人。 下山时,天色将晚,最后一点橙红的日光点缀着远处墨黑色的山头,几只山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留下一两道清晰的剪影。 色调美得有些不太真切。 穆山显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铁打的身体也有些累了,好在这段路也没什么行人和车辆,可以放心地交给017去驾驶。 他靠着车枕,闭目休憩了没几分钟,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再睁眼时,017已经放缓了车速,路边传来几道细碎的说话声。 “是,我们在怀鼎山东边的那条公路上……” 抛锚的车停在马路边,车主站在车头前打电话,顺带充当警示的路障。几个小孩子围在车边,大约七八岁大,穿得都很简朴。有的蹲在泥地里挖草根,还把脏手往嘴里放。 只是刚放到一半,就被大人拦住了。 “还记得刘老师跟你们说过什么吗,刚玩过玩具的手要洗干净,不可以放在嘴里,会闹肚子的。” 谢景穿着一件深灰色半高领针织衫,显得脖颈更加纤细修长,背影都格外有气质。他弯下腰,把那个玩泥巴小孩的手掌轻轻展开,用湿巾一点点擦干净。 “变成小花猫了。”他点了点小孩沾了泥点的脏脸,“等一下,等擦干净了再玩。” 那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上下拍打着空气,谢景说话的时候,她嘴巴也一张一张地,模拟出拍打时的声音。 穆山显的车缓缓停在路边,降下车窗。 “谢景。” 他声音不高,但在空旷安静的山野里显得格外清晰。谢景看到他的一瞬间,微微一愣。 “……穆先生?” · 谢景开着手机手电筒,照亮了车头。穆山显看了一会儿,直起身。 说着,他合上车前盖,“蓄电池亏电了,没什么大事,用我的车搭火线给你们充个电就好。” 刘老师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真切地感谢:“太谢谢你了穆先生,要不是你,我们还得在山上多留一会儿。大人倒没事,就是孩子……” 他们这一车有五个孩子,白天的时候两个大人还能看住,但等到晚上天一黑,周围乌漆嘛黑的,就特别容易出事故。 穆山显没说什么,把车开了过来,车头对齐。 再下车时,谢景已经从后备箱里找了一截三四米的电线。穆山显接过,利落地将黑红两条搭火线接到相应位置,等搭完后,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已经沾上了黑色的油污,身上也带着些许汽油的味道。 谢景抽出湿巾下意识地刚想帮他擦干净,手臂刚抬起来就顿住了。 他忘了,眼前的不是小孩子,是个二十六岁比他高也比他结实的成年男人。 谢景指尖微微一颤,刚想说些什么化解尴尬,穆山显余光瞥见,顺手接了过去。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听起来问得是两个人,但他的目光却只定定地望向谢景的方向。 “今天是……”谢景低声解释,“小青葵的活动日。” “活动日?” “是我们带孩子们出来‘放风’的日子。”刘老师在一旁补充,“原本应该有三个老师一起过来的,但是这两天一直下雨,墙皮潮得一直掉,其他两个老师都留在院里整修。所以今天就只有我和小谢带他们出门……” 017小声地在一旁补充,“小青葵是一座儿童福利院,里面收容的都是残障儿童和弃婴。” 虽然才七八岁,但在这儿长大的孩子都更敏感,更懂得看人脸色。为了不让他们感觉到被区别对待,老师们平时都尽量避免直接提‘福利院’这三个字,要称呼时都用小青葵来代替。 谢景则是福利院的志愿者。 穆山显看了眼地图,怀鼎山已经在金铃市比较偏远的地方了,但小青葵还要更边缘一些,越过怀鼎山,还要再往北开二十分钟。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着急。 下过雨的山路并不好开,大雨冲刷过后,多得是泥水路,稍有不慎就可能出意外。 “你们两个带着这么多小孩也不方便,”穆山显道,“我送你们一程吧。” 三个大人在,就算有事也能照应一些。 刘老师差点就要点头道谢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看了眼谢景的神色。 谢景迟疑了片刻,但想到这么多孩子自己和刘老师确实有些照应不过来,还是道了句谢。 “拜托你了。” 穆山显目光看向那个抱着谢景小腿的那个小女孩,碰了碰她的辫子,一触即分。 他收回手,“上车吧。”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夜幕笼罩,天色渐晚,两辆车一前一后地从山路上驶过,黝黑的树林格外安静,冷白色的车前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黑色轿车的车厢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谢景两手各抱着一个孩子哄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小男孩约四五岁的模样,动来动去地翻找收纳盒里的东西。 谢景看见了,连忙阻止:“小晨,不可以动哥哥的东西……” “没关系。”穆山显把掉出来的皮夹重新放回去,“让他玩吧,没什么重要的。” 车是017在开,穆山显余光里看了眼小晨,他只在谢景说话时抬头,谢景没再喊他的时候,他就自顾自地摆弄着一个微型的魔方挂件,他没有尝试着去解开魔方,而是用指甲去抠两个黄色方块旁边的红色。 “小晨有自闭症。”谢景抱歉地解释,“他……这类孩子比较特殊。” 除去大众普遍认知的社交困难和沟通障碍之外,自闭症儿童其实还会有一些刻板行为,他们常常不了解物体的具体功能,但是很容易被其中的一些细节吸引。 小晨的父母是一对进城务工的年轻人,此前他们一直生活在大山里,不要说接受义务教育了,小晨的母亲甚至没有上过学。 在察觉到孩子的异常后,父亲认定他们是生了个智障儿,不想承担这份责任,于是瞒着老婆把孩子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谢景说:“我到小青葵做义工的第一天,下车的时候听到旁边的树从里有动静,过去一看才发现里面藏了个小孩。” 那个孩子就是小晨。 小晨当时才两岁多,被他发现时,正在地上爬来爬去地捉蚂蚁,浑身脏得不行。谢景把他抱回去后,给他洗澡换衣服,每周末都来小青葵探望,但是小晨依旧不怎么亲他。 或者换句话说,他对任何人都亲近不起来,就好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谢景持续到小青葵做了快两年的义工后,小晨才慢慢地和他熟悉了起来,如果活动日谢景请假来不了,那小晨也不能出去玩。 因为他根本不听其他老师的话,而且会到处乱跑,发脾气,老师们经常找不到人。 穆山显默默听完,道:“他很喜欢你。” 在自闭症儿童的世界里,喜欢这件事要比寻常的更加珍贵。 旁边的小女孩听到他的话,鼻子上还冒着泡,含糊不清地学他的话:“喜欢,喜欢。” 谢景笑了笑,帮她把鼻涕擦干净,继续讲起了小晨的事。 收留小晨的过程不太顺利,当时的小青葵因为资金紧缺,已经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了。院长在发现他之后,先去查了院门口的监控,通过警方联系了孩子的父亲。 但是对方坚持那不是他的孩子,各种耍赖不愿意认领,孩子母亲虽然有想要带回来的心,但是碍于丈夫的威压,就放弃了。 谢景知道后,在资金上给了他们不少帮助,小青葵才慢慢地摆脱了困境,坚持了下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那道温柔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催眠的效果,身旁的两个孩子慢慢地睡着了。谢景话音落下,才发现穆山显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抱歉,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他歉意地说,“很无聊吧?这些事。” 穆山显道:“也没有。” 换个人他未必愿意听,但谢景的话还好。 谢景笑了笑,但神色又有些落寞。 穆山显从后视镜里看到,若有所思。 他接触谢景的时间不长,但也大概了解了他的脾气。严正洲和谢景不管是家世、性格还是三观都是天差地别,谢景怎么会看上他呢? 017闻言:“……” 大概是眼神不太好吧。 穆山显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说到底谢景也只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人物,他的喜悲早在世界生成的那一刻就定好了。 提线木偶罢了,怎么能做主自己的人生。 没过多久,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小青葵福利院到了。 穆山显把车停在大门外,下车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两三展路灯亮着,用旧的灯泡底下发黑,灯光照亮了在旁边绕来绕去的飞虫。 院长已经等很久了,看到有车开过来连忙去迎接,她并不清楚穆山显的身份,听刘老师说似乎是谢景的朋友,才放下了戒心。 穆山显环顾了一圈,即便夜色模糊,也能感受到福利院设施的破旧。 大门带铁的部位已经生了锈,一眼望去,基本都是两三层的小矮楼,建在外场的娱乐设施也能明显看出年代的痕迹。 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西服,站在儿童乐园一旁显得尤为突兀。 “穆先生。” 穆山显回过头,谢景坐到了不远处一架秋千上,正朝他招手。院长和刘老师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院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顿了顿,缓步走过去。 这架秋千明显要新许多,看上去是新添置的,还带着些许新家具的味道。虽然下过雨一片潮湿,但谢景已经把座位擦拭干净了。 穆山显看了眼铁凳,秋千是给小朋友们做的,位置也放得比较低,他扶着栏杆坐下,伸出腿时西装裤微微紧绷,绷出了些许褶皱。 谢景不禁笑了起来。 他也伸直了腿,比穆山显要短了一小段,牛仔裤往上一缩,就露出了一截清瘦白皙的脚腕。 云层遮住了月光,只剩下些许落在他们身上。秋千并不宽敞,穆山显一落座,空气都收窄了许多。 “穆先生。” “嗯。” 谢景抚摸着那条栏杆,感受着上面冰凉的气息,“穆先生,这是你出资购买的秋千。” “什么?” 谢景手指合拢,比了个方框的形状。 “还记得你买的那副画吗?”他眼角微弯,“买一送一,喏,赠品现在在这儿了。” 风声从远处一阵一阵地荡过来,传到耳边时,只剩下树叶簌簌的响声。穆山显目光落在他眉梢间,久久没有移开。 半晌之后,他才收回了视线。 “嗯,看到了。” 穆山显话不多,谢景也逐渐习惯了,他弯下腰,从脚边摘了朵白色的野花。 他轻轻摸了摸花瓣,穆山显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说:“以后可以不用叫我穆先生。” 谢景仰起脸望向他,柔软的发丝侧面倾垂着,在风中轻轻飘荡。 他脸上露着些许疑惑,但也没有在意。穆先生这个称呼,是有些太正式了。 “那……穆哥?” “好。” 谢景笑了笑,起身,朝他伸出手。 “时间不早了。”他说,“你该走了。” 再晚回去,就真不安全了。 穆山显握住,借力站了起来,“你呢?” “我……” 谢景本想说他留在这儿,他在这里有房间,将就着睡一晚,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穆山显却抢先一步,“一起回去吧。” 谢景刚要婉拒,就听他淡淡道:“好像要起雾了,等下开车得小心些。” 听到这句,谢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上次他们出车祸,就是在一个雨天的夜晚。 他想也是,从这儿开回市区起码要一个小时,穆山显一个人回去确实有些危险,有他陪着,起码困了还能说说话,累了也能倒个班。 就是不知道穆山显还信不信任他…… 谢景想到此处,点了点头,“好。” · 严正洲托着行李箱好不容易从人挤人的车厢里挤出来,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下一秒,背后就响起了即将关门的提示音。 金铃市到邻市的动车一天就只有三班,他赶着发车前的四十分钟才开始买票,早就已经没有座位了,他和秘书甚至没分到一截车厢。 周围来来往往的乘客很多,三个多小时的动车,严正洲只能站完了全程,腰酸背痛不说,一出来看到外面还在下雨,心情更是暴躁到难以言喻。 路上的时候,他给谢景发了微信,让他到火车站来接自己,但是一直没得到回复,想打电话的时候手机却又碰巧没了电。 出站旅客太多,他和秘书都冲散了,再这样下去,等会儿打车都付不起车费。 他东翻西找,好不容易从钱包里还剩下一张百元现钞,下电梯准备打辆车回家。 然而大雨如注,这种恶劣天气,司机都不乐意出来拉客了,上车点处僧多肉少,排了老长一条队伍,过十几分钟才能等到一辆车。 严正洲又饿又累又冷又困,但是又无计可施,最后一班公交已经开走了,他硬生生地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打到了车。 等回到家,他哆哆嗦嗦地按上指纹锁的时候,大门却没有任何动静—— 锁没电了。 “……” 严正洲眼前一晕,忍不住骂了句草。 其实一天前电子门就发出过提示,但是他当时急着出门,想着回头让谢景帮忙去充个电,结果给忙忘了。 真特么的倒霉到家。 严正洲一拳砸在门上,牙咬得腮帮子都疼,一腔怒火不知往何处发泄。他只能跑到楼下便利店,请店员帮忙扫了个充电宝。 手机一开机,他就打给了谢景。 漫长的提示音过后,电话终于接起。 “谢——” 严正洲刚不耐烦地吐出一个字,就听到耳边传来了陌生的、磁性又深沉的声音。 “哪位?” 他的心一瞬间沉了下来。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严正洲呼吸一停。 这个声音…… 是穆山显。 他听出来了,绝对不可能认错,但打给谢景的电话为什么会是他来接? 严正洲喉头一紧,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对谢景虽然有诸多诟病,但谢景有一点是他挑不出毛病的,他和旁人来往时很有分寸感,是个足够忠诚的伴侣,从来不会让严正洲有这方面的担心。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景和穆山显这么熟悉了? 他明明跟谢景说过不要跟姓穆的来往,如果只是偶然遇到,谢景为什么不告诉他,甚至到现在没回他的短信,就那么忙么? ……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严正洲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但是想到对面是穆山显,又只能含恨把话咽了下去。厌恶归厌恶,但只要他们公司还指望和穆氏合作,但他就不可能和穆山显翻脸。 “你谁?”他装作没听出来,沉声道,“我是谢景男朋友,让他来接电话。” “男朋友”这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生怕对方没听明白。 严正洲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发现,他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轻笑。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他。 “稍等。”穆山显话音落下,过了几秒后严正洲听到他似乎在跟身旁的人说话,“回来了?你男朋友的电话。” 谢景刚从罗森出来,袋子里装着两瓶水和几个饭团,闻言愣了愣。 正洲给他打电话了? “他打了好几次,我看电话一直在响,担心有什么急事,就帮你接了。”穆山显帮他接过袋子,语气随意,“你介意么?” 这话说的,严正洲暗自冷笑一声。 他接都接了,还能说介意么? “没事。”谢景下意识地调小了手机音量,换了右手来接,“怎么了,正洲?”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严正洲语气里几乎掩饰不住怒意。但想到穆山显就在旁边,说不定能听到他们在吵架,那口气就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怎么不回我短信?” 谢景拿下来看了眼屏幕,才发现严正洲陆陆续续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 不知怎么的,手机也没提示。 “我当时在忙,没看到。”他解释。 严正洲给他发信息时,刘老师抛锚在半路,他一直忙着照顾小孩,根本没空看手机。 严正洲给他打电话时,他们已经开了四十多分钟,谢景看穆山显有些疲惫,就主动提议靠边休息,他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两人份速食,打算填一填肚子再上路。 算下来,他离开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没想到刚好和严正洲的电话错开了。 谢景说的是实话,严正洲心却一梗。 平时谢景联系他时,严正洲最常用的说辞就是工作忙,敷衍但好用,无论什么时刻什么情况都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谢景也会拿这句话来堵他的嘴。 “……行。”严正洲缓缓吐出一口气,额角青筋横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 他话没能说完,电话就中断了。 “喂?喂?” 谢景纳闷地放下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他出来了一天,也没机会充电,能□□到现在才关机也算是奇迹了。 穆山显见他在身旁的背包里一阵翻找,左顾右盼,道:“你可以用我的手机打回去。” 车里虽然有充电口,但却没有充电线。 谢景犹豫了片刻,担心严正洲找他有急事,便点了点头,“谢谢你,穆、穆哥。” 突然要改口,他还有些不太适应。 穆山显眼睑微抬,这一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客气。” 气氛缓慢地在座位之间流动。 谢景小心接过,穆山显已经帮他解开了屏幕,他的手机是几年前的型号,看上去应该使用频率不高,主页格外简单,是一片灰白。 穆山显下的软件很少,也没有用文件夹分裂,大多按照功能分门别类地排列着。 严正洲的电话谢景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按下一串数字,通讯录跳出了已经添加好的名片,大概是上次严正洲联络后顺手保存的。 看来穆山显当时留给他的是私人号码。 谢景回过神,拨了出去。 嘟嘟的提示音在耳旁响了很久,严正洲一直没接。谢景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再拨打过去时,对方这次倒是有了反应——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 谢景指尖紧了紧。 这场景太熟悉,他甚至能猜想到接下来的发展。严正洲生气的原因,谢景其实也能猜出来,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谢景:“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还是等回去后再跟正洲联系吧,现在多少不太方便。说着,他把手机递了过去。 穆山显却没有接。 微黄的灯光照亮了前排的车座,他的手臂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外送来凉爽清透的夜风。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掠过,望向对方。 “不加个微信么?” 谢景迟疑了片刻,他原本想拒绝的,但转念一想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如果不是这次巧合,估计他们之后都不会再联系。 现在拒绝反而会让气氛尴尬。 “好。” 谢景输入一串id,点击添加,穆山显坐在一旁,视线稍微一转就能看到他的头像。 是一只金毛。 “这是我妈妈养的狗。”察觉他的目光,谢景解释道,“叫小红,今年三岁了。” “小红?” “嗯,因为它是除夕夜生的,我妈妈觉得很喜气,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开门红。不过这个名字不太顺口,我们就又取了个小名,叫小红。” 大概是问这个的人太多了,谢景回答时不假思索,语速都流畅了许多。 穆山显点开头像,隔着屏幕摸了摸。 “是只好狗。” 谢景问:“您喜欢狗狗吗?” “不。” 谢景没有意外。 主要是穆山显气质太冷峻了,看着就像是那种戒心重、也喜欢享受孤独的人,不好接近。 谢景已经算是很善解人意的,但和穆山显聊天时,还是会小心翼翼的,紧绷着一根弦。 穆山显对自己的事吐露甚少,也没有跟对方聊这些的打算。谢景也没再搭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吃他的晚饭,穆山显开车很稳,不急不缓,路上颠簸都很少。 等到了小区门口,谢景下车,隔着车窗跟穆山显挥了挥手。 这一路上他已经说了很多次感谢,穆山显大概也已经听腻了,谢景便换了句结束语。 “一路小心,再见。” “晚安。” 会再见的,谢景。 直到谢景的身影逐渐消失,穆山显才收回了目光,启动了车辆,向公寓驶去。 · 严正洲在楼下超市买到了电子锁的电池,但是上去后才发现他的门锁比较特殊,需要八节五号电池,他少买了四个。 他只能又往楼下跑了一趟,赶上老板娘要关门,好说歹说才肯帮他重拿了两板。 等一通折腾完,严正洲进家门时,已经快十点了。他把行李箱随便一推,靠着玄关深深缓了口气。 奔波了一天,他已经精疲力尽。 严正洲冲了个澡,也懒得点外卖了,索性泡了桶泡面,一边看手机一边呼噜地吃。 谢景还是没有回复他的消息,短信也还是未读状态。倒是赵佳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严正洲吃着辛辣的速食,心里总算是些许安慰。 他给赵佳发了句我到家了,看到同事发的信息,索性拨了电话过去。同事正在家里泡脚,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语气也有些不耐。 严正洲自己心情正糟呢,也懒得管他如何,“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换时间地点了?” 他们和这家公司合作了两次,之前一直都很顺利,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突然耍起了大牌。 妈的,没一件事是顺利的。 “你还不知道啊?”同事搓了搓脚底板的老茧,慢悠悠地说,“人家这次可是总集团的大公子带队,老板发话了,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严正洲顿了顿,“总集团的大公子?” “是啊,就那个楚缜。”同事说,“楚氏集团你知道的吧?楚正阳生了两个孩子,小儿子今年还在上高中,大的那个就是这位楚少爷。” 要么怎么说有钱就是好啊,任性都不需要成本。不过人家亲自来金铃市考察,他们领导也乐见其成,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发展几笔业务。 横竖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严正洲心里一动,追问:“明早开会,这个楚缜会来么?” “那不清楚咯。” 虽是这么说,但同事觉得楚缜八成是不会来的,他们早就得到消息了,楚缜这次过来另有别的目的,谈生意只是顺带的。或许以后会有机会吧,但明天大概率不会出席。 不过他也藏了点心思,没完全说出来。 严正洲沉思片刻,也没多问:“那我挂了。” 明天来不来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人在就行。 · 第二天,过来商议合同的团队果然都是老面孔,严正洲扫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汇报完。没有楚缜这个意外因素,合同进度快了许多,当天就定了下来。 散会后,他回到座位上锤了锤酸痛的腰,身旁的同事们纷纷道喜,“正洲,这次表现不错啊。” 严正洲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来来往往中到底有几分真心,谁也看不出来。 这桩生意谈得这么顺利,实在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是因为没有信心,而是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倒霉了,让他总担心会不会中途出个什么意外。 还好没有。 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哎正洲,晚上喝酒去不?”同事道。 这是他们组的老传统了,谁接了大case就要请全组的人喝酒,算是庆祝。 严正洲这会儿心情好,也格外好说话,“还是老地方,你们想喝什么就点什么,记我账上。” “哎哟哟,严哥大气啊。” “可不敢灌你的酒,不然佳佳要跟我们生气了。” “老张别说了,佳佳都要瞪你了哈哈哈。” 他们口中的佳佳就是严正洲的秘书赵佳,两人好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没有公开,但到底有没有猫腻,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工作上的事,你们扯我干什么。” 赵佳白了他们一眼,踩着高跟鞋就走了。 她不买账,其他同事顿时有些尴尬。严正洲心里也有些埋怨赵佳不给面子,但也没说什么,只当做无事发生过。 等两人走了之后,刚才开玩笑的那几个彼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情些许轻蔑。 “赵佳也是,真以为严正洲今年能升部长了是吧?这么着急拜高踩低……” “无语,清溪那项目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看有点悬,这几天都没看严正洲跑动了,怕不是放弃了吧?” “谁知道呢。” “嗐,宋佳还是比不上之前那个。那姓谢的有权有势,还是个死心塌地的……靠,他不要了能不能推给我,我不比他好?” “得了吧,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可是男的,你能和男的凑到一块儿过?你生孩子还是他生孩子啊?” “那有啥,我有钱也找个‘赵佳’呗。” 几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下班前,严正洲看了眼手机,谢景昨晚十点多给他发了定位和图片,解释了昨晚的事,他没回。今早谢景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他有没有感冒,早饭吃了没有。 白天上班后倒是没有再发了,大概是担心影响他工作。 严正洲搓了搓拇指,有意问他关于穆山显的事,但谢景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猜出他的意思。要是他解释还好,严正洲就担心他原先还没想过,被自己这么一刺激,直接逆反了。 想到这儿,严正洲就一阵烦躁。 “正洲,还不走么?”同事走过来问。 他回过神,犹豫了片刻,还是收起了手机,“来了。” 他们常来的一家酒吧在奥体附近,消费不算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路边停着无数香车宝马,昂贵的车标一路排过去,过路的普通人看着都有些麻木。 七八点才刚刚是酒吧开始热场的时间,严正洲开了个卡座,上万的酒一下开了好几瓶,桌上堆满了果盘。四五个人围坐着,热热闹闹地聊天。 赵佳今天换了常服,脱下外套后,里面穿着一件紧身的高领针织衫,搭着一条黑色的伞裙,脚上还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整个人显得格外修长。 她不怎么和这群男同事聊天,坐着一边吃果盘一边哒哒地玩着手机,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短信。 严正洲多喝了两杯,有时候转过头来看到她的侧脸时,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谢景。 谢景的脖颈也很修长,穿高领也好看。 严正洲放下酒杯,拍了拍赵佳的肩。 她抬起化着蓝灰色烟熏妆的脸,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默契地朝外面走去。 “你等会儿把妆卸了,”等挤进散台拥挤的人群里,严正洲忽然把她拉了过来,仗着人多,一边走一边亲她,模糊不清地说,“不安全……” 赵佳心说不安全你现在还不是吃了,她面无表情道:“我没带卸妆的东西。”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等到走出人群时,赵佳扎起的头发已经乱了些许,脸上湿漉漉的。 周围一堆浓重的酒气熏得她想吐,赵佳嫌弃地擦了擦脸,刚要和严正洲说等会儿,她想补个妆,总不能这个样子去酒店,却发现身边的男人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肩膀紧绷,如临大敌。 “怎么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顺着严正洲的目光,望向刚从门口进来的男人。室内光线昏暗,起初她没看清对方的样貌,只觉得这人个子真高,等蓝紫色的灯光巡场一圈照过来时,她才看清了不远处的那个人。 好帅。 她一下子没能移开视线,不光是她,周围一圈人都在用放肆的目光打探着。 但赵佳多盯了一会儿,又有些疑惑,倒不是别的,只是总觉得这人长相有些熟悉…… 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蓝紫色的灯光停留了两三秒就又散开,片刻后,那人从阴影中漫步走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这么巧啊,严先生。”穆山显目光从亲密搂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掠过,淡淡道,“不介绍一下么?” 你的新女友。 严正洲说不出话,已是脸色苍白,浑身僵硬。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但凡此刻撞见他和赵佳的是别人,严正洲都不会这么慌乱,但偏偏是穆山显…… 严正洲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也幸亏光线不好看不清楚,才没让他挤出来的笑更显勉强。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穆总。”他顿了顿,抬手虚虚指了指身侧,介绍,“这位是……我同事赵佳。” 一听到“穆”这个字,赵佳立刻明白了。 上周她做穆氏集团的资料做得眼晕头花,到处搜集穆山显的信息,怪不得会觉得眼熟。 上周严正洲还到处找渠道借人脉,想搭上穆山显这条线,结果前两天又变了脸,问起来就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让她不要多问……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龃龉。 赵佳收回心思,大方得体地伸出手,“穆总好。” 穆山显浅浅一握,“幸会。” 在得体的社交距离下,赵佳凑近之后,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张英俊深邃的五官直视时带来的冲击力。 即便是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她也能嗅到穆山显西装上淡淡的香气,不是喷了男士香水,而是不小心沾上的车载香膏的味道。在一众辛辣的酒气里,显得那样不合群,但是又那么淡雅别致。 一个极度自律、也有些许洁癖的男人。 这么优越的配置,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眼看一旁严正洲的目光都快把他俩瞪穿了,赵佳只能惋惜又满足地收回了手。 穆山显察觉到了,只是没有戳破。 “难得在这里碰到,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他道,“不如一起喝一杯?” 严正洲脸色顿时一僵。 要是凭心而论,他肯定一万个不愿意。穆山显现在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严正洲对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对方报着什么样的目的,越接触只会越危险。 但偏偏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拒绝。 然而就是这两秒的迟疑,让他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穆山显轻轻一笑,像是看穿了他,“走吧。” 说罢,他转身迈向了二楼。 赵佳见状,快步跟了过去。 这女人…… 严正洲咬了咬牙,心知如果放任这两人单独相处,说不定会被穆山显抓住把柄。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快步跟上了那两个人的步伐。 · 穆山显预订了包间,刚一上楼,就有认识他的侍者过来带路,进门,包厢里摆着几座真皮沙发,角落里的摆架上陈列着名贵的花瓶瓷器,光看质感就能感觉价值不菲,和楼下的卡座仿佛是两个世界。 桌上摆着的都是十几万一瓶的路易,虽然还没开,但已经记在了账上。他们刚一进来,等候许久的白衬衫黑马甲服务生连忙动了起来,开始帮客人醒酒。 看得严正洲一阵牙酸。 一旁的赵佳拍完照就开始嗑瓜子,心态十分平和。 她见过不少有钱人,深知就算是富豪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要是一辈子和别人比,那一辈子都是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比尔盖茨还有跌下世界首富的一天呢,更何况是她们这些沉沉浮浮的普通人? 所以能赚钱时就多挣,该休息时就躺平,再有钱的人也不能长生不老,过完这辈子大家都是一抔土、一盆灰,到时候还有什么不平衡的? 她目光扫过桌面,笑着问:“穆总还约了别人吧?” 这些名酒吃食,总不可能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穆山显也不否认,“约了朋友,还没到。” 朋友…… 严正洲唇角猛然绷紧,下意识看向手机。 谢景还没给他发消息。 “什么样的朋友呀?”赵佳这时候总算发挥了作用,调侃道,“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她这句带着微微的试探,只是因为语气轻松,听起来更像是开玩笑,所以才不那么起眼。 穆山显道:“只是普通朋友。” 赵佳便识趣地不再问了。 反而是之前一直没开口的严正洲,闻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穆总今年也二十六了,没想过成家么?” 赵佳看了他一眼,没搭话。 穆山显放下酒杯,“什么样算成家?” 严正洲愣了愣,一瞬间想到了谢景。 谢景是个温柔耐心、坦率忠诚的爱人,严正洲到现在都记得,他刚上班那年很忙,甚至忘记了谢景的生日,直到加完班才想起。但那时已经很晚,他开车兜了几圈都没看到营业的蛋糕店,只好悻悻地回家。 到家后,客厅和卧室静悄悄的,他还以为谢景已经睡着了。等开了灯,他才发现餐桌上摆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满满当当的。两盏烛台香薰已经燃到熄灭。谢景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坐起,明明困得一直打哈欠,还要去帮他热饭热菜。 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是被爱着的。 只可惜有情饮水饱只是一句空话。 他回过神来,说:“伴侣之间彼此关心爱护、尊重扶持……就算是成家了吧。” 赵佳嘴角抽了抽。 穆山显表情没有波澜,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当然,”严正洲不忘补充,“缘分也很重要,毕竟真心喜欢的人不会在意外在条件。您觉得我说的对吗,穆总?” “这样么?”他淡淡道,“我还以为感情里先来后到更重要……既然不是,那我就放心了。” 严正洲脸色瞬间铁青。 穆山显却没打算停下,他扫了一眼赵佳,微提唇角,“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赵小姐?” 赵佳张了张唇,没回答上来。 · 这酒算是喝不下去了。 严正洲的同事给他打了个电话,正好给了他脱身的理由。赵佳起身准备离开时,瞥了眼严正洲的脸色,黑得跟锅盖一样。 ……这么大火气。 穆山显心里如何想的她不知道,但是起码人家面子上做足了功夫,还送他们送到了楼梯口。 当然,在严正洲眼里,他可能会认为对方在示威,奚落他们不配和自己同一层“高度”。 严正洲也确实这么想的。 一出酒吧,他一拳头砸在旁边的门框上,周围的路人吓了一跳,脸色莫名地绕开了。 “他妈的,姓穆的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讽刺我?”严正洲胸口起伏,含恨啐了一口,“靠着死老头子留下的东西作威作福,我客气客气称他一声总,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赵佳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时不时地插播几句没什么营养的安慰,“别生气了,你急了不还是你吃亏……” “是,我知道是他太嚣张,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换成我,我早就跟他骂起来了。” “你说得对。”严正洲听着她这一通输出,心里总算畅快了些,“我是脾气太好了,不是未来还有可能合作,你看我给不给他这个脸。” 赵佳呵呵笑了笑。 “这几天你先别过来了,有事公司里说。”严正洲回想刚才的对话,脸色阴沉了许多,“姓穆的想撬我的墙角,也得看自己配不配。” 谢景再无趣再腻味,那也是他的人。只要他没松手,别人一个指头都别想动。 严正洲没在路边待多久,过了一会儿就带着赵佳离开了。他们前脚刚走,一辆靠边停着的法拉利跑车车门缓缓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穿着新潮的帅哥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把墨镜往做了发型的头发上一推,随手拨了个电话,“喂?老穆,我到了。” “我在楼下呢。”他说着,弯了弯唇角,“说起来,我刚才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 和穆山显摊过明牌之后,严正洲明显有了危机感,原本还想再冷谢景一段时间,但回去后没过几天就给谢景打了电话。 但谢景一直没接,他心里很不安,索性又拖着行李箱回了谢景的公寓。 这里是谢景自己买的房,严正洲觉得大男人住他供的房很没有自尊,半年前他们吵完架后,严正洲就趁机搬了出去,租了一套新的公寓,赵佳时不时地会去他那里过夜。 但这里他还是留了一些衣物,牙刷杯这些也都在,好方便搬回来住。 严正洲在门外输了半天密码锁,结果一直提示错误,警报器嘀嘀响了好一会儿,搞得保安从监控器里看到,还怀疑地跑上来查看。 “我真是这里的住户!”严正洲指着背后那道深灰色的入户门,百口莫辩,“我前段时间和我老婆吵架,就搬出去了,之前一年我都住这儿!” “得了吧。”保安摸着腰上的警卫棍,不耐烦道,“我半年前就在这儿值班了,从来没见过你,谁家和老婆吵架能搬出去住半年?” 如果真的有,那应该不是老婆,是前妻吧? “我——” 保安打断了他的话,“你撒谎也不打打草稿,这家户主我认识,人家是一长得挺俊的小伙子,跟你老婆有半毛钱关系?还是你觉得我长得蠢,很好糊弄?” 说着,拿起警棍啪啪敲了两下。 “……”严正洲一口气上不来,他抬手妥协道,“这样,你有户主的联系电话对吧,你给他打,你问我是不是他对象。” 保安翻了个白眼,本来想直接把他赶出去,但是看这贼死皮赖脸的,到时候闹大了别人要说他们物业不负责,这种人都放进来。 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行,打吧,我看你还能赖到几时。”保安不忘警告,“别给我耍滑头,用我的手机打。” 严正洲:“……好。” 保安打了好几次,电话那头都显示正忙,眼看着脸色越来越不耐烦,马上就要把他赶出去了,严正洲赶紧抢过手机又打了一回。 好在这回总算是拨通了。 他松了口气,按下了外放,“小景?小景?” 电话里响起滋啦滋啦的声响,过了一会儿谢景的声音才出现,只是听起来有些模糊。 “喂?喂您好?” “小景,我是正洲,听得到吗?” “喂,喂?抱歉我这儿信号不好,稍等——” 严正洲只好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谢景大概是找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杂音消失了,音质也清晰了许多。 “喂?您好?” “小景——” 保安看不下去了,把手机重新拿了回来,客客气气地对那头道:“喂,谢先生。我是曲水九宅的安保人员,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发现您家附近徘徊着一个可疑人员……” 谢景这下算是听懂了,还没回答,手机又被严正洲抢了回去,“小景,你去哪儿了?” “正洲?”谢景听出他的声音,愣了愣,“我和师兄出来看一个瓷窑,太远了,就没回去。” 他们这次是跟着金铃市的艺术风采协会一起,去青鸿山的窑口看几件新烧制的成品,每个人还都尝试着自己也烧了一件。但是他手比较粗笨,烧出来的不怎么好看。 谢景刚才正在拍摄夜晚窑口的照片,想收集下来填充自己的灵感库。 “我给你发了短信,还以为你看到了。”他说。 严正洲闻言扫了一眼手机,果然从一大堆未读里找到了谢景昨天给他发的短信。 因为工作信息太多,他的直接被淹没了。 严正洲责怪的话这下只能咽回肚子里,他深呼吸一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有,这个密码锁怎么换了?我刚才按好久都说是错的。” 他们家的密码一直都是严正洲的生日。 谢景轻呼一声,抱歉地说:“之前我妈妈说这个门锁好像坏了,后来她帮我找人换了锁,设的是我生日,我忘记跟你说了……” 他一忙给忙忘了。 严正洲刚想按密码,忽然皱了皱眉。 “……你妈过来了?”他手也收了回去,脸色忽然很冷,“她过来干什么,为什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跟你说过我讨厌不请自来吧?” 谢景怔了怔。 他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缩了缩。 “抱歉,她之前没来过的,就只有这一次。”他懦懦地解释,“是因为我生病……” 严正洲打断他,“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不管因为什么,都已经发生了不是吗?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这到底是你的房子还是她们的房子,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旁的保安实在听不下去了,劈手把手机夺了回来,按下了挂断键。 严正洲一阵惊愕,“你——” “你什么你啊,没听人家说是因为生病了吗?”保安不耐烦地道,“人家生病了,家里人过来照顾有什么不对?我听你话里的意思,这房子也不是你的吧?既然没写你的名字,那你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啊,大男人这点肚量都没有,还好意思说是人家对象,要点脸吧!” 严正洲梗得说不出话,刚要开口,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几句附和:“就是啊。” 转头一看,原来是邻居出来看热闹了。 曲水九宅是一梯两户,外面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隔壁邻居早就听到了,一开始只是贴在门后面听八卦,等听到严正洲电话里的内容后,小夫妻俩实在忍不住了,出来应了几句。 “要我说,你们俩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老婆不老婆的,非要争个男女位干啥,别不别扭?直接就说我爱人呗,又不丢分。” “还有,”那小夫妻里的男人抱着胳膊,说得头头是道,“咱们国家也还没通过同性婚姻法,兄弟你这还没进家门就瞅着人家房子,何必呢?住着人家的地儿,还要人家爹妈不能过来看望,孩子生病了都照顾不了……” “这话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新时代动物能化成人形了,抢窝杜鹃成精了呗?” 这大哥带着点山省的口音,说话那叫一个犀利,听得保安都想给他鼓掌了。 严正洲脸色铁青,但是看他们人多势众,只能暂时咽下了这口气,托着行李箱往电梯口走,离开之前,还不忘狠狠踹了入户门一脚。 等电梯门合上后,几人面面相觑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女人拍了拍丈夫的胳膊,以示表扬,回头从玄关那儿抽了张纸,帮隔壁户主把门上的脚印擦干净,重新变得新亮。 · 谢景被挂了电话后总有些忐忑,等回到民宿,也一脸心神不宁。 张晓原先在次卧整理资料,出来倒水时看他坐在沙发上出神的模样,问了句:“怎么了?” 谢景回过神来,摇摇头。 他虽然不说,但张晓大概也能猜到。 张晓把手里的那杯温水递了过去,坐到谢景身边,“来吧,和哥哥好好聊聊。” 他拍了拍大腿,开口就一针见血,“是又和严正洲吵架了吧?” 谢景握紧了水杯。 张晓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看到谢景不安的动作后,便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谢景摩挲着杯沿,不说话。 半晌后,他才低声说:“我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恋爱,他没有任何经验,也没人来教他是对是错,除了严正洲。他是谢景的老师,谢景却不是好学生。 张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正常的,在感情中每个人都会迷茫。弟,哥不是情圣,也不是什么铁口直断,没办法帮你决定人生大事,但是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谢景不知不觉地抬起头。 “痛苦是不会被掩盖的。”张晓平静道,“别麻痹自己,那太不值了。” · 夜晚,谢景躺在床上翻看相册。 他这一年的照片,大多被各类各样的风景和素材填满了,当然,总会有几个阶段会大量出现家人和朋友的身影。 小红的生日,给它做蛋糕,戴庆祝的皇冠帽; 陪爸妈旅游,正好拍到爸爸被老婆一顿臭骂; 朋友过生日,大家一起在ktv唱歌; 还有第一次办独立画展…… 谢景默默翻过一遍,把喜欢的都点上爱心。收藏夹里一瞬间多了上百张照片,他和严正洲的合照以及聊天记录被挤到最上方,消失不见。 他舒了口气,点开微信,挑了几张拍的不错的茶器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因为图片太多,所以分了两条。 [谢景:今天的收获(爱心)] 没过多久,再刷新时得到了一片点赞。 [师兄:不画画也可以转行去当摄影师] [谢景:努力发掘新技能(加油)] [三舅舅:小谢去青鸿山了?图三这套青花外珐琅彩是谁家的,还有吗,你舅公看了照片,说特别喜欢,你帮他看看] [谢景:是余窑的,我明天去问问] [妈:小景怎么不拍点自己的照片?是不是瘦了] [谢景:报告组织,今晚称的时候重了一斤] [方老师:这只麒麟望梅杯画工倒是漂亮,麒麟须毛飘逸大气,颇有意境] [方老师-师兄:张晓别带坏你师弟] [师兄-方老师:老师我瞎说的(跪倒)] 小红也给他点了个赞。 小红当然不可能真学会玩手机,这是他爸专门帮小红创的微信号,里面专发小红的照片。他爸自己的微信号不登,天天拿着小红的账号冲浪,还发些老气横秋的话,败坏小红的人设。 谢景笑了笑,也给老爸最新发的小红的照片点了赞。 刚要退出时,他忽然看到多了个小红点。 穆山显给他点了个赞。 谢景看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去洗漱了。等过了五分钟,他准备关手机睡觉的时候,穆山显慢悠悠地又给他点了个赞。 “……” 谢景想了想,点开穆山显的朋友圈,以往只有两条杠的页面忽然多出了一条新内容。 那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桂树的照片。 发布于两天前。 没过几秒,穆山显的朋友圈就亮起了一个小红点。叮咚一声,新消息也跳了进来。 [谢景:穆哥,你去小青葵了吗?] [谢景:(撒花)]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这个撒花还是系统默认的表情,大概是觉得发表情包太亲昵,但是什么都不说又显得生硬。 穆山显慢悠悠地看着书,等一旁的红酒杯只剩下浅浅一个底,才回了个嗯。 对方回复的速度倒是很快。 [谢景:小晨还好吗?前几天我太忙了没办法过去,听院长说他精神很不好,甚至没办法上课] [穆:已经好了很多] [穆:就是有些食欲不振] [谢景:是生病了吗,还是换季不舒服?] [穆:有点小感冒] [谢景:天气渐凉了,小孩子很容易感冒] [谢景:刘老师跟我说,觉得是门口种的桂树不太好,想跟院长申请把那棵树换掉] 桂字同鬼,刘老师有些小迷信,再加上院里这么多小孩,很容易有个风吹草动就把两者联系在一起。这也是谢景看到照片后,第一时间联系他的原因。 穆山显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回了一句。 [穆:留下了,别担心] 谢景这次没有再回复,而是打了电话过来。 “谢景?” “穆哥,”谢景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声音听着都有活力了,“我应该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你不也没睡?” 谢景笑了笑,又说起桂树的事情。 “其实,我就是在那棵树下发现小晨的,那棵树可能寓意不太好,但是对我、对小晨都很有意义。秋天的时候,院长会给小晨做桂花饼……” 难以想象,来年秋天小晨发现门口的“桂树”不开花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我跟院长说过了,把桂树移到后院去,离儿童生活区远一些,这样刘老师也能放心。” 穆山显说着,瞥了眼系统面板上的录像提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他默不作声地把017关进小黑屋,中断了录像,继续道:“这几天去青鸿山采风了么?” 谢景其实还想再问一些小青葵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过两天他就回去了,还是得亲眼看过一次才安心。 “我们是昨天到的。”他回答,“其实这些我们也不是很了解,不过我有位朋友,他创办了个艺术风采协会,算是一个交流沟通的平台。正好最近有活动,我和师兄就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学习了,学到了很多东西……” 穆山显还没问,他已经把来龙去脉交代得一干二净,连今天走了几个窑口都说得清清楚楚。 老实得…… 让人不想欺负都行。 “虽然行业不同,但很有借鉴意义。”谢景说得口干舌燥,下床摸着倒了杯水。 穆山显道:“在听。” 谢景闻言,笑了笑,“我知道你在听。” 说起来,接触过后他才发现,穆山显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实际上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那天他们从怀鼎山开到小青葵,路上几个孩子不是一直都安静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天不怕地不怕,闹腾起来谢景也有些头疼,但穆山显情绪却自始至终都很稳定。 载他回市区时也是,谢景絮絮叨叨的时候,他看起来什么反应都没有,其实一直在听。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等到快结束时,穆山显问:“心情好些了吗?” 谢景愣了愣。 穆山显是怎么…… 他的语气很明显吗? 他把疑问咽回肚子里,点点头,“好多了。” 其实跟师兄聊完之后,他就已经好了不少。如果穆山显不打这通电话,那他今晚睡觉的时候默默消化完,第二天起来就没事了。 “那,”穆山显道,“晚安。” “晚安。” · 谢景在青鸿山待了四天,把周边有名的窑口都跑了个遍,素材堆得手机内存爆炸,只能全部转移到移动盘里,回头再慢慢整理。 临走的前一天,他还抢拍了一套釉里红缠枝莲杯,这套做工算是这几个月以来难得的商品,发色正红艳丽,红中泛绿,特别漂亮。 现场同行的人几乎一窝蜂地都去看了,还好谢景眼疾手快,赶紧拍了下来。 张晓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频频探向桌上那套包装漂亮的青花礼盒,眼馋得不行,“小师弟,你就给我看一眼吧,我不碰行不行?你把盖子打开,我就在外面看一眼。” 可惜被小师弟无情地回绝了。 “真不行。”谢景抱歉道,“师兄,这套茶具我是要送人的,里面我都让人帮我包好了,你要是看的话,还得再拆再包……” 张晓缠着他,“那我帮你包,我手可巧了,真的,你信我。”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谢景依旧不动如山。 眼看着出发时间越来越近,他们已经坐上飞机准备返程了,张晓还不死心,“弟啊,你这是送给谁的啊?要是给你家里长辈的话,那能不能我过去蹭个饭,顺便现场看一下……” 谢景犹豫了片刻,含糊道:“是一位离我比较远的长辈,哎,师兄你就不要想了。” 张晓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打消了念头。 “说起来,正洲待会儿来接你么?” 谢景摇摇头,“他要上班。” 这几天,他给严正洲打过电话,对方一直没接,他就没再继续。 清溪的招标会已经开始了,这会儿是最忙碌的时刻,要等到结果出来才算是尘埃落定。 紧要关头,可能正洲也不想被打扰吧。 张晓哦了一声。 这段时间谢景接电话看手机的时间少了很多,他估计是这两个人还没和好。 不过也不奇怪,这两人冷战起来堪比冰河世纪再临,冻上半年都是常有的事。 “你不是给他也买了礼物吗?”张晓提议,“等会儿咱们先去他那儿,你把东西放下,他下班回来看见你给他带了礼物,兴许就消气了。” 谢景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主要是他近期工作安排很满,现在不送的话,他也担心什么时候给忘了。上次密码的事,他就是惦记着惦记着,就给落下了。 等飞机落地后,大家各回各家。 谢家的车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了,张晓免费蹭了个车,自觉地当起了苦力,大包小包地把东西装进后备箱里,没让谢景动一指头。 上了车,司机按着谢景报的地址,先开去了严正洲家。 这也是张晓第一次知道严正洲自己的住处,毕竟两人不怎么熟悉,没什么共同话题,大多数都是从谢景的口中听到彼此。 “这个地段租金不算便宜,而且半个小时通勤,离他公司也不是很近……”张晓纳闷道,“他为什么不选个近些的地方?我记得广茂大厦附近很多公寓啊。” “他说同事住在公司附近,租在那边上班下班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如住远些,也清静。” 谢景也不太清楚,严正洲虽然给他录了指纹锁,但是因为没给他小区的门禁卡,谢景进出不太方便,去的次数很少。 偶尔他跟严正洲提起想办一张门禁卡,严正洲便说不需要,他要来的时候打个电话就好,他过来接。 谢景提了一两次,被拒绝后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张晓虽然还是有些奇怪,但这个理由也算合理,他便没多想。 大概开了四十分钟后,他们总算是进了城区。 严正洲的住处虽然离公司有些远,但周围设施比较全面,到处都是商场饭店和酒吧,往南开就能到医院,也难怪寸土寸金。 陌生车辆没有登记不能进去,司机便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外。 “那我就先在这儿等你。”张晓道。 谢景点了点头,“我送完就下来。” 他关上车门,拎着包好的礼物走了过去。他没有房卡,也打不通严正洲的电话,好在这会儿正好有人进出,帮他刷了一次门卡。 “312栋……” 许久不来,谢景都快忘记路怎么走了。他按下电梯,看着数字一层一层地变幻。 这栋公寓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在市区工作的职场精英,大家早出晚归,基本看不到邻居串门、或是小区草坪一家人玩乐的场景。 电梯安静得有些让人心悸。 “嗡、嗡——” 谢景看了眼手机,发现是穆山显打来的。 他们虽然偶尔会通电话,但更多都是在微信上聊,联系也不多。他怎么会突然打过来? 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景刚想接,电梯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没拿稳手机,哐当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再拿起来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穆山显也没有再打来。 正好电梯门缓缓打开,谢景没有多想,径直走了出去。往左走,就是严正洲的家。 谢景按下指纹,门锁嘀嘀了两声,解开。 他进门放下东西,正准备换鞋,余光中忽然瞥见了旁边摆着的一双凌乱的高跟鞋。 路铂廷的新款,防水台有五厘米高,细长的鞋跟宛若一根利剑,稳稳地扎在地面上。 这是只有年轻女士才会选择的款式。 谢景说不出那一瞬他是什么感受,脑海里一片空白,弯到一半的腰好像被定住了一般。 他听到了房间里细碎的、暧昧的叫声。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有几秒钟,谢景只能听到嗡嗡的耳鸣。 客厅没有开灯,窗帘紧紧拉着,透不进一丝灯光。那声音其实很低,暧昧不清,像没关紧水的水龙头一样,一点点地从卧室的门缝渗透了出来。 那是女人的声音,低喘克制。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腿和小臂都跟痉挛一样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完全站立不住。 他是走错了吗?会不会太走到别人的家里去了?但就算装修布局朝向都一模一样,别人家的大门又怎么会储存他的指纹呢? 所以里面的人,现在在卧室里的是…… 谢景下意识地扶住一旁的柜子,看到高跟鞋一旁被踢进缝隙里的宝蓝色男士领带,眼前一阵刺痛。 那是他过年时送给严正洲的生日礼物,是年前去意大利旅游时,请一位有名的匠人手工定制的,侧面的丝绸布样上还印着一道熟悉的名字。 For Shane. Shane是他的英文名。 当时他拿到成品时有多开心,此刻就有多讽刺,谢景一点一点攥紧了手心,半晌后,他捡起了那条被随意丢弃的领带,关上门,没有再回头。 “……”严正洲呼出一口气,突然坐起身来看向门口,“什么声音?” 赵佳翻了个身,抽了张纸擦了擦。 “什么什么声音?” “就刚才,我好像听到了门那儿有动静。”严正洲没理她,固执地停了一会儿,“你没听见?” “没。”赵佳懒洋洋地道,“不是说谢景不怎么来这里么,而且他没门禁卡进不来,你怕什么?”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立刻皱起了眉,语气也很差,“别跟我提他。” 赵佳撇了撇嘴,心说明明你自己提的次数最多。不过她从来不会正面和严正洲起争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就当是耳旁风了。 她起身下床,浑身□□也没有一点羞耻心,拿着浴巾和头绳刚要往浴室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过两天和正阳公司的会议,楚缜好像会来。” 严正洲:“知道了。” 赵佳原先是想提醒他好好做准备,但看他心事重重好像没听进去的样子,耸了耸肩,进去洗澡了。 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响起,严正洲坐了一会儿,想给谢景发消息但是又不知道发什么。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去外面收拾脱下来的衣服。 收到一半,忽然又顿住。 谢景过年时送他的那条领带不见了。 ……他明明记得,脱下来后随手丢在这里的。 · 张晓吹着口哨,一边哼着音响里的歌一边打游戏,屏幕上的小人两剑戳死恶龙,恶龙发出一声嗷的喊叫,随后轰隆倒地。 他操控着小人,一跳一跳地往高台上走,准备去解放被困在囚笼里的公主。打到一半,忽然手机一震,差点把他吓一跳。 是谢景打来的电话。 张晓随手接起,“喂?弟,忘东西了?” “师兄,”谢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总觉得声音有些远,听不太清楚,“我这临时有些事,你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他问:“你要多久啊,我等你呗?” 谢景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可能要久一点,我等会儿直接打车回去了。” 这语气…… 听着不像高兴的样子。 该不会又吵架了吧? 张晓有心想问,但是又觉得谢景这性格应该不会说,也该给他些时间冷静和消化,便点了点头。 “那好吧。”他不放心道,“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住的也不远,吃饭或者喝酒我随叫随到。” “知道了。” 谢景挂了电话,独自在路边坐着。 临近初冬的风里已经带了雪的寒意,谢景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款外套,脸被吹得冰冷苍白,他从小区侧门出来后沿着花园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哪里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等走到腿发软的时候,就靠着附近的花坛坐了下来。 行人裹着衣服路过,偶尔瞥了他一眼。 大概也觉得这是个傻子。 “嗡嗡、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一阵阵地嗡鸣,好不容易停下,过了几秒后又重新响起。 谢景出来后,严正洲就一直疯狂地给他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来电自动挂断后,他把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恋爱四年,这是他第一次拉黑严正洲。 支付软件解绑,朋友圈和相册的合照全部删除,近万张相关的照片在垃圾箱里彻底消失。他什么都看不清,脑海里一片模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选择”、“删除”的动作。 没有任何意义,就这样重复地做着。 微信叮叮地疯狂抖动着信息。 [正洲:怎么不接电话?] [正洲:你人在哪里?] [正洲:你刚才来过了吗] [正洲:谢景,回我的消息] [正洲:接电话] [正洲:我去你公寓找你] 谢景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对话页面里塞满了严正洲发来的消息,源源不断,就好像很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 割裂。 人的身体和心可以分别爱一个人吗? 谢景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他在对话页面停留了很久,还是回了一句。 [谢景:领带我带走了] 头像旁立刻跳出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但是一两分钟他都没等到新信息。 谢景知道严正洲一定会回复,所以固执地等着。 过了四五分钟,对方才回答。 [正洲:我可以解释] [正洲:谢景,接电话] 那一刻,谢景原本漂浮不定的意识好像终于被海水卷回了岸边,他清醒地明白了这残酷的事实。 严正洲甚至不屑于撒谎,说自己不在公寓。 谢景拇指轻轻摸索着对方的头像,严正洲入职之后需要换上真实的头像,他现在用的这张是谢景曾经帮他拍的,严正洲用了两年多,从来没换过。 谢景没有说再见。 他们已经不需要说再见了。 [我们分手吧] 发完这句后,谢景直接删掉了好友。他收起手机,起身沿着眼前的小路缓缓向前走去,不回头。 冷风将杉树树叶吹得哗哗作响,枯叶吹落地面,跟着风的动向打卷,环卫工人把树叶扫到垃圾桶里,枯黄的颜色掩盖掉了宝蓝色的一角。 街角处,穆山显着一袭大衣,长身而立。黑灰色的围巾和墨镜挡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017罕见地没有吵闹,看着谢景走到公交车站处坐下,它默默地调整了下一班公交车的到站时间。 等到他上了车,背影彻底消失后,穆山显微微解开围巾,淡淡道:“走吧。” ·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017都没再“见”过谢景。 回放只有宿主才能查看,它只能从活动日志上看到谢景近期在做什么。那几行字的内容明明很少,但是连系统都不忍多看几遍。 这些天017也没有再播报过谢景的动态,穆山显倒是会时不时地查看,不过他们之间也没再讨论过谢景,就像是形成了某种天然的默契。 对于系统来说,时间只是一串数字。但这还是它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除了时钟,原来痛苦也可以用来丈量时间。 这天傍晚,穆山显刚从会议室里出来,忽然接到了楚缜的电话。 “出来喝酒不,老穆?” 穆山显开了外放,把电话放在桌上,“不去。” “为啥不去?” “忙。” “你少来啊,你说说我都约你几次了,还忙?”楚缜啧了一声,按了两声车喇叭催促,“快点下楼,我车都停你们公司楼下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 穆山显放下文件,深深呼出一口气。 楚缜家境和他相仿,又来往了十几年,许多人见他们第一眼会说,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天然的傲气,然而实际相处后才会发现天差地别。 楚缜名字里虽然带着一个缜密的“缜”字,但为人放荡不羁、随心所欲,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没有半点雄心壮志。 就像现在,他想喝酒的时候,只要不是天塌了一个窟窿,就一定要约到想约的人。 穆山显起身,收拾好东西关灯出门。 那些票据017能处理好,速度还会比他更快、也绝对不会出错。穆山显之所以亲力亲为,是因为他迟早要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完全依赖系统并不是个好习惯。 但偶尔放松让017代班一次,也没什么。 穆山显到楼下时,楚缜开着他那辆火红色的跑车大喇喇地停在公司门口,他靠着车窗戴着一副墨镜,这么冷的天还穿着铆钉夹克,格外新潮。 保安看在他是穆总好友的面子上没有赶他,但也已经频频往这儿看了好几次了。 这么辆车堵在大门口…… 实在太抢眼了些。 穆山显拉开车门,看到他这副打扮,顿了两秒。 “上车啊。”楚缜一甩脖子上的choker,笑了笑,“别是被哥帅到了,自卑了吧?” 穆山显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楚缜:“……” “喂,喂,不是我说你就这么走了啊?”眼看着人越来越远,他赶紧下车,“喂!穆山显,你别这么小气好吧?好好好,你帅,行不行?快点回来!” · 过了十分钟后,楚缜好说歹说,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重新拉回了车上。等确认穆山显系上安全带、不会随意跳车后,楚缜才彻底放心。 “今晚咱们换个地儿喝,有个朋友要给我介绍对象,烦得很。”他插上钥匙,一边挂挡一边抱怨,“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啊,神龙不见影的。” 穆山显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地敷衍:“有事。” 楚缜:“……” 今天能堵到人就不错了,他给穆山显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就是公司和家里都找不到人。 别问,问就是忙。 楚缜在金铃市最多待小半个月,等下个星期就要走了,不趁着这会儿多约几顿饭,恐怕下次见面就是明年了。 “我说你也别天天拉着个脸,要多笑笑。”楚缜一边开车一边唠叨,“你说你也才二十六岁,天天老气横秋的干什么?怪不得到现在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看不到……” 穆山显:“太吵了。” 楚缜啧了一声,真没良心。 “行行行,不说你的事,说我的。”楚缜继续道,“按照你说的,我去查了下启元的仓库,果然储藏条件不合标准。反正我闲得很,这几天我就天天往他们公司跑,他看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不见,但见了又闹心,哈哈哈。” 他说的“启元”就是严正洲所在的公司。 穆山显原本在闭目休憩,闻言微微睁开。 “你不必太针对他。”他说。 正好是红灯,楚缜听了这半句不禁转过脸来看他,心里正纳闷呢,就听到了完整的后半句。 “但也别让他过得太舒服。” “放心。”楚缜唇角扬起时多了两分痞气,但眼睛却没什么笑意,“哥们给你看得死死的。” 大概这小子也没想到,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的好友逮了个正着吧。要怪只能怪他太蠢,接连得罪两个大客户,楚缜虽然不至于故意发难,但哪怕捉些他们的小错误,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穆山显嗯了一声,又道:“你今天是去相亲?” “靠,你现在才听见啊。”楚缜一脸不满,但很快又说,“嗐,你也知道他们那些人天天没个正形的,自己还没个定数呢,还看不得别人单着……” 没说两句,又换了风向,“他们说是长得挺乖的,我估计应该不咋样。” 穆山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也配不上乖的。” 被损了一句,楚缜也不生气。 “就是啊!”他一拍大腿,“我说太乖的我不要,谈起来太磨人了,就没几个能好聚好散的。但是他们死缠烂打的,非要我过来看看。我想着这不是打扮得潮一点,吓唬一下人家,等会儿他就看不上我了。” 穆山显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很快,他们就开到了一家小众的清吧附近。 一楼吧台没什么人,悠扬的蓝调音乐回荡在周围,安静和谐。调酒师正在擦拭摇壶,看到客人进来,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空气中弥漫着木质的古龙香水味,持久、温暖又迷人。 他们正要进包厢,穆山显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秘书打来的电话。 楚缜看到,“你接吧,快点进来啊。” “好。” 穆山显走到一旁,原来是秘书发现有一份文件明天就要用,但是她忘记拿给穆总签字了。穆山显明天不在公司,她得现在就办完,免得耽误进程。 等穆山显弄完电子签名,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他收起手机推门走进去,因为装饰架的遮挡,他只看到楚缜坐在双人沙发的一侧,脸都快笑烂了,话又多又密,和刚进去时摆出的冷脸态度大相径庭。 也不知道旁边坐着的是谁。 穆山显思忖着,却在看到他身旁清瘦秀丽的身影时,脚步顿住了。 “真的吗?你这也太厉害了吧,我可以看看你的作品吗?或者你有没有画廊,我去支持一下……” 谢景拘谨又尴尬地坐着,正要回答,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怔。 “……穆哥?”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谢景穿着一件低领针织衫,脖颈好像一块还没被暖热的冷玉,白皙透明。 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颊上,一半明一半暗,眉眼都衬得格外清晰。他表情里带着些许惊愕,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穆山显。 “穆哥?” 他声音轻软,像是初冬刚晒过的木棉。 穆山显微微一动,走了过来。 “……你们认识?”楚缜愣了片刻,笑道,“哎呀老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要早知道就让你介绍我俩了,那还有陈少彬什么事?” 陈少彬笑着指他,“过河拆桥是吧?” “放屁,我拆你的桥那是给你面子。” 楚缜笑骂了一句,刚要跟穆山显说这儿有空位,就看到他朝谢景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两人……关系有这么亲近吗? 他疑惑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他邻座的沙发上有两个老烟枪吧。 刚才就是顾忌着这点,他才让谢景坐在稍微远些的地方,估计穆山显是不想抽他们的二手烟,所以才选择和谢景坐在一处。 想到这儿,他冲那两烟鬼招了招手,道:“你俩到底是来喝酒还是来抽烟的,消停点吧,这烟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着火了呢。” “哎哟,我才抽了几根……” 吵闹声中,谢景往旁边挪了挪,想腾出些位置,刚起身就被穆山显按住了,“没事。” 他没用什么力,但谢景尝试了一下,感觉可能抵抗不过,于是顺从地坐下。 “好久不见。”他寒暄了两句,“最近忙吗?” 穆山显道:“还算清闲。” 确实是很久不见。 他和严正洲分手的时候,对方打了很多电话过来,虽然谢景后来把他拉黑了,但是通话记录还留存着。那几天他完全不能看到这个名字,于是就全部清空了。 穆山显打来的那通未接来电也混在其中,等谢景从分手的阵痛里缓过来时,才发现已经过了好几天,可现在再回拨,也没什么意义。 就这样耽搁着,最后失去了联系。 “你呢?”穆山显抬眸,目光缓缓从他脸上扫过,“一段时间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谢景自己大概没发觉,但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却格外清晰—— 原先还有些圆润弧度的两颊现在彻底减了下去,那双原本漂亮的杏眼也变得沉静,身形清瘦了不少,好像气质都变了些许。 变得更加安静、沉默。 “有吗?” 谢景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刚分手那几日,他整夜都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反反复复地做梦,梦见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城市,他到处跑想要找到一个活人,最后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但坠落不是梦境的结束,他跌进深不见底的水域,他在沉闷窒息的海水里反复挣扎,直到濒临窒息时,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宋秋萍很担心他,找医生开了些镇定片和安眠药,但是效果依旧不好。谢景为了对抗失眠和噩梦,索性整夜整夜地画画,就这样把精力全部熬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状态。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怕看见里面那张憔悴的脸。 “可能是前段时间比较忙,没有休息好吧。” 大概是因为他脸色苍白,精神不济,所以这话听起来都多了几分说服力。 “或许你可以试试锻炼。”穆山显给出了建议,“适量运动后睡眠会好些。” 谢景不禁想到了他藏在衬衫下偶尔撑出来的漂亮曲线,看上去似乎是能一次性做五六组哑铃弯举的模样。 他默了片刻,委婉道:“虽然我很想加强锻炼,但是我的心脏不太好,可能支撑不了太剧烈的运动……” 不知怎么的,对方低低地笑了笑。 谢景一脸疑惑地抬起脸,穆山显已经收起了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你可以尝试慢跑,做些平缓的有氧运动。”他列举了几个比较适合的,又道,“你心脏的问题严重么,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谢景之前确实没提过。 他不说是觉得自己也没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步,平时好好吃药做好护理就行,没必要把病挂在嘴边,让身边的人担心、爱怜。 谢景说:“这个没什么的,我从小就这样……” 虽然系统面板上有主要人物的相关设定表,但上面记录的内容没那么详细,他们只会知道谢景是早产儿,心脏发育不完全,但是不会知道具体的情形。 谢景不知不觉,就跟他聊了很多。 楚缜好不容易把那俩烟鬼打发完,桌上的一瓶红酒也已经见了底。他拎着空瓶走回来,正要跟好友吹嘘自己的战绩时,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聊了许久。 “……”楚缜瞬间清醒了。 · 自从看到穆山显后,谢景轻松了许多。 他分手的事虽然没有跟身边人摊牌,但是家里人看他这副状态,心里也都有数。宋秋萍也是看儿子闷在家里这么多天,有心想让他出来解解闷,要不然谢景也不会被表哥叫过来“联谊”。 不过他表哥也不是个靠谱的,刚来没几分钟就有事先走了,留下谁都不认识的谢景局促地被一堆人围着。要是没有穆山显解围,这晚他不知道有多局促。 喝完出来,那群富二代又开始赶场子去唱歌,穆山显看他喝完半瓶已经开始脸红、困得不行的模样,就让他先回去了。 他刚要叫车,忽然楚缜喊住了他。 “老穆。” 穆山显回过头,楚缜胳膊瞬间勾了过来,可惜还没箍住他的脖颈,就被对方反手格挡、顺带拧着肩膀按过了身。 “哎哎哎——松手!疼!” 楚缜脸都快纠成麻花了,叫了半天,眼看侧目的路人越来越多,穆山显才松了手。 他靠着旁边的电线杆,扭了扭胳膊,讪讪道:“不是吧老穆,你这什么手劲啊?对自家兄弟下手要这么狠?” 穆山显伸手把他拉起来,“没用力。” 楚缜:“……” 对此,017表示很同情。 他家宿主毕竟是从成百上千的生存世界里厮杀出来的,楚缜那两手在他眼里大概跟玩没有区别,宿主但凡力气重一点,楚缜这会儿已经躺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准备接手了。 楚缜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自己站住了。 “你自己交待吧。”他环抱胳膊,点了点下巴,“说,你跟谢景到底什么关系?” “交待什么?” 楚缜:“你别装傻……” 话音未落,穆山显的手机嘀嘀了两声,原来是找的代驾已经到了。 “嗯,你往左边走,我们的车停在那儿。” 眼看着穆山显已经越走越远,楚缜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连忙跟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喊:“穆山显!你不要逃避话题,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你给我老实交代!” “你是我兄弟我才特地问你一句,你要是对他没意思,那我就上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我喜欢的就一定要追到手——” 穆山显把钥匙递给代驾,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楚缜正要进来,他抬手一挡,正好把人拦在了外面。 楚缜的话也随之暂停在此处。 穆山显定定地看着楚缜,那副眉眼在黑夜中更显深邃、幽深。 “别碰。”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第20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谢景攥紧拳头,脸色青白。 然而罪魁祸首还在逼问他:“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还是义正言辞地指责我么?在别人面前装生母装善良,让那群舔狗帮你递刀子……谢景,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爽啊?” 严正洲话里毫不掩饰他的恶意。 在谢景消失的十几天里,他也曾经真心地反省过,即便他曾经有过无数次甩掉谢景的想法,但是直到想象的画面真正出现时,严正洲才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谢景的离开。 他们之间并不是因为爱意消耗殆尽而分开,而且,他已经习惯谢景留在他身边了。 严正洲想通这一层后,决心要挽回这段感情。他和赵佳说了分手,也试图去谢家找人,却被保安挡在了门外。 这段时间大概是他最困难的时候,感情不顺不说,事业也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批材料需要恒温储藏,楚缜以湿度和温度标准不合格为由拒收了这批货,导致他们公司被迫承担仓库管理和运输费用上的损失。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无论别人再怎么刁难,他都可以挺过去。 直到那天晚上,他独自喝酒买醉的时候,看到谢景和穆山显他们从楼上走下来时,那一瞬间,他世界仿佛都崩塌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有了理由。 那一刻,严正洲只觉得自己像个戴上面具的小丑,谢景笑盈盈地站在所有人背后,看着他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而这群高高在上的看客,还嫌弃他撞得不够用力。 这叫他怎么能不恨? 他最恨的那个人,当然就是谢景。 谢景缓缓抬眼,米白色的窗帘透出暗淡的天光,严正洲背对着窗台,从上至下连成了一片宽大的阴影,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有风度有情调的爱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你错了。” 严正洲微微一滞,“什么?” 谢景缓缓松开掌心,之前他心中一直有种茫然的无力感,就好像一片孤舟在海中飘荡,怎么都找不到着陆点。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他身处风暴中,从始至终都没看到真正的方向。 “你一向习惯把所有错误都归咎于其他人,并且以此安慰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意外,你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说这番话时,谢景格外冷静。 严正洲张了张唇,“你——” “你忘了吗,这些都是你自己选的路。”谢景打断了他的话,“投标失败,是因为你用了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楚缜拒绝验收,是因为你们的材料送检不合格。我和你分手也只是因为你的背叛,和穆山显、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你之所以指责我,只是因为把罪责转嫁道我身上,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罢了。” 严正洲哑口无言。 其实这些谢景心里隐隐约约都知道的,只是他心里还留存着以前美好的滤镜,再加上严正洲性格自卑又要强,谢景总是忍不住怜惜他,在他面前姿态都不知不觉放低了许多。 但再低,也不该越过他自己。 “其实今天,我还要感谢你来找我说了这番话,不然,我大概还要再痛苦一段时间,自责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对你失去了魅力。” 谢景说着,努力扯出一个笑,尽管那唇角的弧度已经算不上是“笑”了。 “还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没有给谢氏投简历,也不让我帮你走动关系,因为你说不想掺杂私人感情。” 严正洲手臂微颤,他从这莫名的氛围里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今天我把这句话还给你,祝愿你前程似锦,以后不管好的坏的,都与我再无干系。” 谢景说罢,侧过身,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 严正洲还是走了。 他留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不怎么值钱。虽然他不要了,但谢景还是帮他都收拾打包好,寄了快递送过去。 除了一些情侣用品。 那些成双成对的睡衣、牙刷和杯子,都被谢景扔掉了,谢景开车去附近的超市重新买了一堆,就当是扫旧除新。 除了日用品外,谢景还想要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当初买下这栋公寓时,他已经和严正洲在一起很久了,许多装修都是他们共同设计的。住了这么久 ,家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等洗碗机把新餐具清洗消毒过后,谢景把餐盘放进碗柜,忽然想起穆山显下午说的那句,“你有空就联系我吧”。当时他还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没想到一语成谶。 [抱歉,我这两天可能没有空] [下周末再约,好吗?] 接下来几天他需要处理之前暂停的工作,还要重新装修…… 谢景看着发出去的消息,垂下了眼睑。 再忙也不至于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他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找借口罢了。 即便知道严正洲那番说辞只是在推卸责任,但他还是不可控地受到了影响。他不想把这份情绪带给其他人,还是等消化完再见吧。 没过多久,对方回了个好。 穆山显放下手机,他刚洗完澡出来,裸露在外的手臂好像都还带着浴室蓬勃的热气。 017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不阻止呢?” 谢景和严正洲分手之后,扭转了他原本注定死亡的结局,原来的关键剧情也就随之更改掉了。接下来只要等他慢慢走出前任的阴影,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能完成。 它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避免谢景和严正洲发生冲突,但宿主却选择什么都不做。 谢景情伤越重,不是越难走出来吗? 穆山显漫不经心道:“为什么要阻止?” 谢景看似柔弱,但实际上骨子里带着难以想象的韧性。不把烂肉彻底割除,伤口就会反反复复腐烂,难以愈合。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刀来个痛快。 017不清楚他的真正想法,还以为是宿主欺负人的恶趣味又犯了,不禁同情起了谢景。 ……宿主的癖好还真是奇怪。 017在脑海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穆山显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谢景打来的。 017看了眼备注,整个系统都警惕了起来:严正洲?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穆山显倒是格外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接起后,电话里沉默半晌,严正洲嗓音里带着些许酒意 、粗声粗气地问:“穆山显,你故意的,是不是?” 穆山显神色淡漠,“你指哪方面?” 严正洲哈哈地笑了起来。 “穆公子好大的权势啊。”他叹息一声,“不过就为了一个谢景,不至于吧,还是说穆公子在国外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 穆山显没有回答。 “真没想到穆少还是个痴情公子哥。” 严正洲讽刺道,“您早说啊,要是您当初直接把清溪那边的项目给我,我把人拱手让给您不就成了。哪像现在,我和谢景是掰了,但您也成不了,这不是亏了么?您说是不是?” 他气里贬低的意味不言而喻,谢景在他口中好像只是一件可以随手转出的玩物,而他也只是因为丧失了所属权而愤怒罢了。 “如据我所知,你时常在私下里抱怨上司。如果能拿下这次投标,年底你的领导调任后,新部长的位置理应由你来当,是么?” 严正洲顿了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他还是道:“那又怎样?那个蠢货尸位素餐,德不配位的人凭什么能留——” 严正洲说到一半,猛地打住了。 “你看,连你都想要顶替对方的位置,那么有人想要取你代之……”穆山显淡淡道,“也再正常不过了,不是么?”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对于严正洲来说,没什么比这句话更加嘲讽。 片刻后,对方径直挂断了电话。 “啧啧啧,”017幸灾乐祸地说,“之前看他多厉害呢,把谢景害成那样……原来也不咋地,就是个纸老虎。” 受气了就先去pua主角受,结果被人当场揭穿真面目;恼羞成怒后跑到宿主这儿找事,结果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经历了这么一出后,017对这人都有些恨不起来了,主要是对付这么个小角色,稍微用点手段都显得不够厚道。 和以前那些末世世界相比,穆山显对待严正洲的态度已经足够“宽容”了,严正洲却还能自己把自己扳倒……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说到底,唯一能让攻略者忌惮两分的就是谢景对他的爱,这是他最大的本钱。 >  可惜严正洲不明白。 “宿主,目前进度已经到75%。”017看了眼进度条,“估计再过一两个月,谢景彻底放下严正洲,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当然,也有可能更快。 穆山显把严正洲的号码删除,闻言微微一顿。 这次的主线任务是让谢景脱离渣男的精神打压,找回自我;此外还有一条支线任务,那就是让主角受爱上自己。 有的世界支线任务会非常多,比如振新家族产业这样的事业线、或者是解救白月光这类的初恋感情线,主要就是为了丰富宿主的生活,让他们有事可做。 这些支线是不必全部完成的,而且因为不加积分,穆山显此前只迅速通关主线任务。 完成主线之后,才能脱离这个世界。 穆山显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就好好收尾吧。” 第21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谢景之前说再约时间,但等到周末穆山显也没收到他的消息,只收到了一个寄到公司的包裹,里面包着一套漂亮的缠枝莲杯。 严正洲的那番话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他。 谢景虽然不至于认为他们是在帮他出头,但穆山显和楚缜确实和严正洲有工作上的往来,尤其楚缜还是宋朗给他介绍的“新朋友”。 谢景避嫌也是为了避免再传出这样的流言,要是只传他的还不碍事,但连累别人被说是"以权谋私”,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尽管有诸多理由,但实际上,他和穆山显还是不知不觉地往后倒退一步。 017不禁有些可惜。 如果没有严正洲的干涉,谢景会自然而然地和穆山显成为朋友,或许他们之间没有那么亲密,但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宿主这次大概也会按兵不动吧……毕竟离开的期限已经很近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能顺利通关。 穆山显放下茶杯,给楚缜打了个电话。 “哟,稀客啊。”刚接通,就传来楚缜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还以为您这电话是只能接听呢,原来还有打电话这功能啊,也真难为您老人家还能想得起我来。" 这一周他不知道给穆山显发了多少条信息,对方一条都没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去喜马拉雅山上进货去了,大概进的沉默。[1] “那我挂了。” "哎哎哎!”楚缜连忙把人拦住,“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人怎么这么玩不起。"穆山显这才拿回手机:"你给谢景打个电话。"哟,这话听着可太稀奇了。 楚缜懒洋洋道:“我给他打做什么,凭什么我给他打啊,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还是说我要替他的什么人给他捎个什么信……你这没头没尾的,回头我打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活像一段绕口令。 “那就算了。”穆山显淡淡道,“谢景似乎把你拉黑了,本来我也只是想让你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既然你不在意,那就不必了。" "等等等等!”楚缜听得眉头直皱,“什么情况?你等会儿,我看一下他朋友圈。"他不信邪地点开,果然上面空空如也。 这 也不是三天可见啊。 不至于吧,谢景为什么删他?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和穆山显胡谄,说其实谢景对他有意思,结果被正主知道了吧…… 他心里一凉。 穆山显慢慢悠悠地问:“看见什么了?” “滚。”楚缜手上一抖,也顾不上煽风点火的损友了,赶忙打了个电话过去。谢景手机刚好在手边,“喂?” "小景,”耳边传来楚缜可怜兮兮的声音,“你是不是把我微信好友删了?还是朋友圈屏蔽我了?" 谢景一头雾水,"没有啊。" 说完他才想起自己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楚缜大概是因为这个才误会了。他赶紧解释:"没有屏蔽,是我删了动态。" 谢景发的朋友圈不多,其中有一部分是和严正洲的合照。之所以删这些,是因为总有人会关心他们最近怎么样了,谢景心想分手之后再留着这些也不太好,就都删了。剩下的一些内容也被他转成了私密。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楚缜看到的那样。 楚缜松了口气,“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这小子嘴里真是没有半句实话……” "谁?"谢景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穆山显吗?" “是啊,他说你把我好友删了,我才过来看看,估计他跟我闹着玩呢。” 穆山显…… 谢景心里明白了几分。 恰逢穆山显的电话也打了进来,铃声和楚缜的交错响起,谢景看着页面上两通电话傻住了,但还是说了声抱歉,接通了另一人的。 “还没打完么?” 这话懒洋洋的,还有点明知故问。 谢景心想你可真是会倒打一耙,但还是点了点头,“刚结束。” "都聊了些什么?" 谢景笑了笑,故意点他:“也没聊什么,就是跟我告了一状。”这话犀利中莫名带了一点可爱,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穆山显扬了扬眉,“你信他?” "原本是不信的,但是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我还是信一下吧。"谢景叹了口气,“毕竟是我爽约在先,有人不开心也是正常的 。" "没有。" 谢景笑了笑,没有拆穿他。 穆山显换了只手,转移话题:今天有空吗?" "可能……没有。”他回答,“今天要去小青葵那里。"穆山显看了眼时间,今天确实是活动日。 “之前就约好的,前段时间因为家里有事,所以一直没去。”大概是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故意,谢景解释了两句。 他已经缺勤两三次了,因为他不在,小晨一直不能参加集体外出活动。得知他要来,小晨从周一就在等,谢景不想让他再落空。 现在过去正好带他们出来吃顿饭,下午玩得高兴一点,开开心心回去。穆山显道:“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大概是电流声模糊掉了原本的语气,不知怎么的,他这句话听起来还带着些许温柔。谢景点点头,“好。” 谢景时隔半个多月再去小青葵的时候,一群孩子高兴坏了,一个个地都围着他转。小晨离他离得最近,抱着他的大腿不愿意松手。 除了过年和外出度假,这还是谢景第一次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他们。 “谢哥哥,你的病好了没有呀?”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睁着一双圆眼睛,天真地问他。谢景请假当然不是因为生病,只是刘老师为了哄这群小萝卜头,故意这么说的。 “当然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谢景说着,举着她的胳膊把她腾空抱了起来,"让我看看有没有重……好像有一点?" 小女孩尖叫了一声,马上大笑。这个年纪的声音脆生生的,像银铃一样好听。 谢景陪她们玩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好了起来,"怎么样,最近都有乖乖的吗?都老实说,不然刘老师可是要跟我告状的。" 几个小孩拖长了调子:“没有——” “他们这段时间挺乖的,"刘老师走过来,“穆先生时不时的会来看看,他说话比我管用多了……小晨尤其喜欢穆先生。" 穆山显吗? 谢景面露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段时间吧,有的时候他忙,也会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刘老师看上去也挺诧异的, “我以为他是替你来的,原来不是吗?" 谢景哑然。 他印象里只有去青鸿山的时候穆山显提过一两句,但之后都没有了,但听刘老师的语气,对方似乎常来。 "你刚才说小晨很喜欢他?" “是啊。就上次挪桂树的时候,我们忙不开,就托他照顾了一会儿小晨。结果在回来的时候小晨特别黏他,差点儿都不让人走了。" 小晨对待谢景都没这么热情过。 刘老师说着,刚想摸摸小晨的头,结果这小孩头一转躲了过去。他笑了笑,也没觉得太伤心。这种事,太常见了。 所以小晨对于一个刚见过两三面的陌生人这么热情,小青葵的老师们知道后都震惊了。 谢景闻言,轻声问:“小晨喜欢穆哥哥吗?” 这个问题对于其他小孩来说十分寻常,问喜不喜欢妈妈就能被问个千八百遍,但是对于小晨来说是很少有的。 自闭症儿童往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在乎什么喜不喜欢。平时老师们偶尔这么逗他的时候,也从来没听到他回应过。 然而这次小晨却抬起头来,腾出一只手朝他比划,“他和别、的……说话,我……说。” 他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小晨只知道当他看着空气时,不管自己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哪怕是刘老师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那个陌生的声音,也会为他解答,说各种各样好玩的话。 “好……玩。”他慢吞吞地说。 这类儿童他们的语序都有严重的问题,沟通的时候听不懂也是很正常的,谢景以为他的意思是穆山显陪他聊天了,就没有再追问。 "好玩就好。" 刘老师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是喜欢穆哥哥多一点,还是喜欢谢哥哥多呀?”小晨没有回答,只是抱谢景抱得更紧了。 刘老师笑了笑,很是感慨:"到底还是亲你多一些。" "小孩就是谁带他们玩就喜欢谁,不知道大人照料他们的辛苦。"谢景安慰道。刘老师虽然早就不报有什么期待,但听了这句话,心里还是好受了些。 照顾自闭症儿童,往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他们虽然跟 孩子们朝夕相处,但是往往几年下来,对方看他们依旧像是看陌生人,这是很难避免的。 习惯是一回事,但还是会扎心。 那个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一直听到现在,突然问了句:“那谢哥哥是喜欢刘老师还是喜欢穆哥哥呀?" 谢景:"……" 小孩子童言无忌,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像是突然甩了挂响炮,把身旁的大人们都吓得一愣,反应过来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屁孩瞎说什么,"刘老师也掐了掐她的脸,"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要问也得问是喜欢严哥哥多一些还是穆哥哥多一些,不过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这话不太合适,就赶紧咽了回去。 谢景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等把孩子们送回来,已经临近傍晚。 刘老师的房子买在市区,每周有一半时间住在小青葵里,一半时间住在家里,今天正好是他交班的日子,谢景正好可以蹭他的车回去。 经历过上次的意外后,刘老师把车送到车场里稍微翻修了一下,开着都觉得更顺手了。 “嗯哼哼~”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问,"小谢,我在哪儿把你放下来?" 谢景回过神来,原本是想报自己公寓的地址,但是看着外面浓重的夜色,又咽了回去。 公寓还没有重新翻修,回到家里不免又要让家里人担心,去哪里似乎都不太行。 “要不你就把我放这儿吧。”谢景说。 他想吹着夜风,走一走散散心。 "这儿?那可不行,那不好打车的。"刘老师说着,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谢景的表情,总觉得这次回来,谢景人忧郁了许多。 谢景性格好,不事妈,对待周围的人也慷慨宽容,大家都挺喜欢他。刘老师认识他这么久,还是 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 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 "这样吧,”刘老师改了主意,“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不如跟我去喝两杯,放松放松?"谢景还没回答,下一秒,刘老师一打方向盘,径直开向了最近的酒吧。 br />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拥挤的环境下咚咚的回响,DJ跟着音乐卡点摇晃两下,底下都是摇头晃脑、自嗨自乐的人群。 "一杯威士忌。”刘老师朝酒保招了招手,顺势在吧台附近坐了下来,“来,小谢,坐这儿。"这个点正好是酒吧人最多的时候,吧台位置便宜,到处都坐满了人。 谢景挨着他坐下时,身旁还有一个满是花臂纹身的肌肉壮汉,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对方身上侵略性极强的旷野香水味。 他以前都是去卡座,或者是到包厢,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地接触过这喧闹的氛围。"能喝不?"刘老师问。 谢景张了张唇,半秒后改变了主意。 "能喝。" "好!就喜欢你这种豪爽的,不叽叽歪歪。”刘老师夸赞了一句,转头喊,“两杯!"很快,酒保将调好的酒推至他们面前。 一杯威士忌下肚,劣质辛辣的口感从唇舌上蔓延开来,带着微微的刺痛,冰块沾染着烟熏泥煤的气味,把口齿都冻得发颤。 刘老师把酒杯磕在桌上,“爽!” “去他妈的房贷,去他妈的物价!我他妈就是一辈子挣不了大钱又怎么样!兽人永不为房奴!!" 刘老师仰着脖子嘶吼了几句,看得谢景傻眼,含在嗓子里的酒差点喷出来,然而周围的人也就瞥过一眼,看完热闹后又转了回去。 根本没人会记住他们。 这年头谁压力不大?上酒吧来发泄都是正常的,起码还能贡献一点微薄的实体经济,每到半夜一两点,酒吧门口躺着的全是迷迷糊糊的酒鬼。 刘老师喊完之后感觉心里好受多了,还回过头来鼓励谢景:“你别看我这样发疯,有点神经,但其实真的还挺爽的,不信你试试看?" 谢景迟疑了片刻,还是摆摆手。“还是算了吧—” 他从小到大就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什么算了,这不能算!”说着刘老师拉起他的手臂,声音比音响还响,“去tmd、等会儿小谢,你怎么还有这么多,别养鱼,喝!" 周围人啥也没挺清楚,就跟着喊: “喝!喝!” 也不知道是在 对他们还是对自己的酒伴说。 这种浓烈的氛围极具煽动性,周围的人热烈欢呼着做同一件事,再理智的人在这种极端的崇尚简单却又夸张的情绪里都会被感染。 借着喧闹的气氛,发泄自己的欲望。 “喝!喝!喝!” 在周围嗑杯敲筷的声音下,谢景一股冲劲上来,一饮而尽。威士忌40多度,酒刚进肚,脸就已经开始发红。 和红酒的口感完全不同,这一口闷下去,他感觉脑子都是嗡嗡的,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咳了几声。刘老师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帮忙顺了口气,又拿了杯酒放在他面前。 "小谢,没事,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谢景听见这句话,笑了笑。 刘老师还在讲述自己的至理名言:“要真的有那么一个坎儿,我说要是真的有,那咱们就——不跨了呗,老子惹不起,绕道走还不行?是不是小谢!" 小谢干掉第二杯酒,举起拳头想跟着喊一句是,但最后又颓然地落了下去。 他的脸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酒吧正在放GAYLE的分手战歌。 Yu said yu just needed spad s I gave it你说你只是需要一点空间,所以我给了你 When I had nthin'''' t say yu '''' t take it当我无话可说的时候你却不能接受 Tld everyne I''''m a bitch, s I became it…….你跟所有人控诉我的恶劣,那就如你所愿…. Always had t put yurselF abve me我总是将你放在我前面 I was int yu, but I''''m ver it nw我曾迷恋上你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GAYLE唱道:"AB C D—" > 前半句气势昂扬,势如破竹,然而后半句的气势就跟着说着说着倒在桌上萎靡不振的谢景一样,降了好几个调。 刘老师:"……" 然而周围的吃瓜群众只听见了前半句,都跟着欢呼起来,"Fuck u!严正洲!" "Fuck!!特么的给我来个1啊!" “哎严正洲谁啊?他喊什么呢?” "估计前任吧,管他呢。" "那是该滚,滚,和我的前任一起滚!" 场子瞬间热了起来,这群人狂拍桌,丁零当啷的声浪大到能把侧边的小桌都给掀了,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大喊,一下子把刘老师吓得差点跌到桌子底下去。 “我靠,”他灰头土脸地把要加入浪潮的谢景按了下来,奔溃道,“哥,我是让你Fuck其他的,不是让你这么搞!咱们用代号也行啊!" 谢景浑身疲软,一按就倒,只有中指还顽固地竖着,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刘老师看着心惊胆战,赶紧把他的手指头掰了下去。 "你说你也是,不能喝别喝……" 他本意是觉得喝点酒能够发泄一下情绪,谢景心里也能舒坦点,哪想得到这个小谢竟然是个三杯倒。 不是,平时看着挺正经一人啊,怎么撒起酒疯来是这样的?他就说现代人压力真的是太大了,看把好好一孩子逼成这样了都。 他叹了口气,想用谢景的手机打电话叫人来接,但是谢景这会儿晕晕乎乎的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刘老师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转头犹犹豫豫地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嘟了不过两声,对面就接了。 “喂?”刘老师一手按着他,一手还得堵着耳朵说话,格外费劲,“穆先生,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打扰你,是这样的……" 他差点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更别说是那头的了,他只能努力抽出一只手来堵住耳朵,这下总算是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知道了。”他说,“马上来。” 第22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穆山显到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刘老师一边按住谢景,一边上下找车钥匙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在吹口哨。 这口哨声带着些许调情和搭讪的意味。 他下意识抬头,不远处穆山显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格外瞩目,披霜戴雪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肩头沾染的寒气好似还没褪下。 这么快就到了? 刘老师心下疑惑。 穆山显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眼,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早有预料,"喝了多少?"一说到这个,刘老师就头疼,“真没多少,就、最多两三杯吧。” 他知道酒量不好的人猛喝容易上头,但也没想到谢景会醉得这么快。 “哎,我早该知道的。”刘老师絮絮叨叨,“一般说‘不行我真不能喝’的才是酒鬼,但张口就是‘我行、我海量’的,铁定是新手……" 穆山显扶起谢景的肩膀,当事人已经发过一阵酒疯,现在陷入了萎靡期,全身无力地趴着,一双眼睛半睁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碰了碰谢景的额头,有点热。 确认没事过后,穆山显才道:"他这酒量,喝半瓶红酒都会醉。" 上次从酒吧出来,谢景明显走路都已经不稳当了,还好有宋朗搀扶着,才没摔一跤。刘老师傻眼:“半瓶就——” 这么夸张的吗?红酒也就10度到15度吧,他都当饮料一样喝的,这都能喝醉吗?穆山显没再回答,他扶着谢景半边肩膀,把人拦腰抱起。 喝醉的人控制不住肢体,谢景手臂下意识地往下滑,还没完全坠下去,就被穆山显握住,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谢景胳膊缩了缩,但感觉到温热的体温,就没再动了。 谢景喝多了,身体是消停了,但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念叨什么。周围声音嘈杂,面对面都听不太清彼此的声音,穆山显却好似清晰地听见了他说的话,应答般的嗯了一声。 再抬眼时,面色如旧。 “我先带他回去。”他说。 刘老师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向自诩海量,千杯不醉,这会儿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男人抱男人是这么个抱法? 不是, 就非得抱吗?背不行?而且,他记得小谢不是有男朋友.… 他脑海里一团乱,对上穆山显的视线,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那、那你们注意安全。”穆山显便带着人走了。 谢景净身高1米78,虽然体重只有近60公斤,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可抱着他的那位却看不出丝毫压力。 他身材高大,偏偏谢景骨骼纤细,靠在他肩膀上,从背后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四周人山人海,明明是逆着人潮,但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穆山显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带人走了出去。 刘老师在吧台附近坐了好一阵,直到酒保过来问他要不要续杯时才缓过来。 “不用——”刘老师抹了把脸,话说到一半还是改变了主意,“还是来一杯吧。” 刚才那个画面太有冲击力了,不用酒精醒醒脑,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再一看时间,从他打电话开始,其实才过去半小时左右,可这之间发生的剧情仿佛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他吐出一口气,正要喝完这杯就回去,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通话记录,忽然想起一件事。 刚才电话打得急,他好像没说小谢的住址.….那穆先生这是要把小谢带到哪儿去? 屋外气温只有3℃,昏黄色的路灯照耀着街道,风卷着暗夜一点点地穿过这条热闹又平凡的酒吧街。 穆山显抱着谢景从酒吧出来,还未走到临时停车的出口,车门就已缓缓打开,车厢内的灯光亮起,空调面板上跳至最佳温度。 路边的行人视若无睹,又或者他们根本看不到。 “哎呀,轻点轻点,您太用力了,他脖子不舒服。不对不对,再过来一点——”穆山显太阳穴微微一跳,“再吵就关禁闭。” 017只能忿忿不平地闭上了嘴。 穆山显把人放下后回到驾驶座,侧过身帮他系安全带。谢景歪头靠着座椅,这个姿势017看着都觉得不太舒服。它刚想偷偷调整下座枕,谢景却忽然动了一下。 017吓得哔了一声,赶紧休眠装死。 穆山显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个姿势原本不那么亲密,把安全带拉过来扣上,也就一两秒的事。 但穆山显的手刚留在他腰侧,就被谢景按住了,停在 了那一刻。 谢景刚才半睁半闭地像是要睡着,到此刻又像是清醒了许多。 他微微张唇,声音很小,但穆山显还是听清了。 "……正洲。" 他没想过还会听到这个名字。 穆山显的眼神暗了暗,轻轻捏住了谢景的下巴。那力道其实并不重,但还是迫使对方抬起了脸,用那涣散的目光和他视线相对。 “你在叫谁?”他声音微哑,“再说一遍。” 谢景仰着头,努力眯起眼试图辨认眼前的人,可惜瞳孔还是没有焦距。这个视角下,穆山显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肩膀处瓷白的皮肤,脖颈上突出的动脉和血管也在微微起伏,一跳一跳的。 是生命在搏动。 “……滚。”他拍开了穆山显的手。 那不耐烦的语气,显然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穆山显轻笑,帮他绑好了安全带。“已经滚了,别怕。” 他轻轻拍了拍谢景的侧脸,静静地看了两秒,才开车驶向谢家的方向。 宋秋萍披上外套开门时,脸上还带着意外。 客厅的挂钟显示是十点多,他们都已经准备休息了,没想到谢景会回来。还是被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半抱着进来的。 宋秋萍握着刚接完热水的杯子,连滚烫的温度都没察觉,用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对方。 她轻轻咳了咳,温和问:“你是?” 其实对方刚进门时就做过自我介绍,不过那会儿她一门心思都在谢景身上,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现在看来,长得帅,个子高,年纪相仿,性格看上去也挺稳重…… 她心里一下敲起了警钟。 也不怪她紧张,现在全家人对谢景的性向都接受良好,但对他的眼光还是不敢恭维。“穆山显。”对方放下水杯,“肃穆的穆。”宋秋萍把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 穆这个姓不常见,金铃市里叫得出名的也就只有一家。 她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慢慢和缓了下来,多了一丝温情,“上次见你爷爷,还是在他老人家七十大寿的生日宴上,怎么样,他身体还好吗?" “除了腿脚不太利索,其他都好。” > 谢家和穆家没什么交情,但宋秋萍曾经和穆正松的女儿一起留过学,那段时间关系十分亲厚,回国后也时不时地保持着联系。直到后来,穆山显的父母在海难中意外去世…… 宋秋萍难过伤心之余,也有意向去看看好友留下的孩子,可是女儿和女婿双双过世后,穆老爷子性格越发古怪孤僻,宋秋萍也担心惹出他的伤心事,两家关系就这样淡了下来。 二十年过去,这段往事除了她,几乎都没人再想起、提起。 刚才手忙脚乱的,她一直没注意,直到此刻才发现,穆山显的眉眼确实有几分像他母亲。穆山显的母亲比宋秋萍大几岁,她的独生子也比小景大三岁。 当年她们还在读书时,曾经戏言过,以后去福利院领养两个小孩,她们一起养着。姐姐妹妹,大妈妈和小妈妈,正好凑成四口之家。 从产房被推出来时,宋秋萍知道是个男孩,还大哭了一场。当时姐姐已经去世,她们玩笑时说养两个女儿,竟然一个都没成真。 大概都随着她们的大妈妈一起去了。 她叹了声,把遗憾和惋惜咽回了心中。 穆山显陪她聊了一会儿,见时间太晚了,不方便再打扰,便主动告辞。 临走的时候,宋秋萍还有些舍不得他:“今天太仓促了,下次和小景一起回来,阿姨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挽留还不够,她站在门口亲眼看着他上了车,不放心地叮嘱:“开车慢点,路上小心!”直到车身消失许久,她才回了屋。 她推开房门进去时,丈夫坐在床边给谢景换擦脸的毛巾,闻声抬头:“那孩子走了?” “走了。"宋秋萍走上前把毛巾接过来,一边摇头一边念叨,“早听说他回国了,之前一直没机会见上一面。刚才我仔细看了看,那眉眼啊,像是和曼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穆曼安是穆山显母亲的名字。 她一看见穆山显,就好像看见年轻时的闺中密友,想起了当年无数的好时光。也真是造化弄人。 "也好,看过之后你也能放心了。" 谢恒说着,两人目光同时望向床上熟睡的谢景,都不由地叹了口气。 穆山显回到公寓时,017已经远程操控书房的蓝牙打印机 ,打出了一份完整的健康报告。他换了身睡衣,坐到书桌旁察看。 “谢景长期服用奎丁宁、胺碘酮来治疗房颤和心律失常的毛病,但这类药物也带着些微毒性,对肝肾心脏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017解释道,“虽然药物会影响肝脏解毒,比如出现今天这种,呃,喝酒容易醉的情况……但总体看来,是没什么大事的。" 人嘛,谁身上没个小病小痛的?就连系统还时不时地闹点小bug呢,日子还是照样过。 相比较下,和主神绑定了系统的宿主的身体是被重塑过的,不会感受到疼痛和衰竭。换句话说,只要主神不灭,他们也将永生。这种福气,换成常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是没什么大问题。但剧情里从没提到他有心脏疾病,设置这一环不是多此一举么,还是说制造这些冗余就是你们主神的喜好?" 017沉默了,大概是被他问倒了。 “可能这就是计划中的一环?毕竟心脏不好嘛,被渣男气死听起来也比较正常。再说,要是他身强体壮的,那严正洲还敢惹他么,光是一身腱子肉都能把对方吓跑吧?" 这个理由还是有些牵强,因为谢景最后是重度抑郁选择的自杀,并不是出于心脏问题。 "哎呀,宿主你不懂啦。”017打了个哈哈,“现在小白花才是最吃香的,尤其从内到外都是菟丝花,而且体型差也很流行,不把他设置得纤细瘦弱一些,怎么能突出您呢?而且这也能满足一部分宿主对美少年的癖好……" 它巴拉巴拉解释了一大堆,但宿主似乎不感兴趣,"这个世界以前有人来过么?" “没有吧。”017快速检索了一遍记录,“这应该是新加入剧情库的世界,还没有登记在册,所以我们穿越时才会出现误差。" 因为不在攻略名单里,所以出现了bug,登出按钮失灵。而且这个世界大概率还是个未完成品,有些细节没完善好也是正常的。 穆山显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从一堆虚拟的数据里寻找活人的气息。他到底想证明什么? “被攻略者喜欢上攻略者是必定的结局,是么?”他缓缓问。 "?” 017不确定地说,“是……吧?"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说到底被攻略者喜欢谁只是修改一个代码就能完成的事。感情本里主线任务才是最难的,支线任务往往都比较轻松简单,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自然推进。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阻止谢景的死亡,让他彻底死心。要是能完成主线任务,那支线任务的进度也大差不差了。毕竟支线任务一开始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延长在当前世界的时间,宿主可以自行选择结算或留下。 在它看来,谢景喜欢上宿主是迟早的事,没什么可质疑的。穆山显眸色微沉:“这样么。” 那就试试看吧。试试谢景会不会区服于数据的意志。 谢景一觉醒来,想起昨晚的事,眼前一黑,懊恼地在床上做了几个仰卧起坐。 不是都说酒后容易断片吗?怎么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就好像在大脑里重新演了一遍。 他记得,自己先是在吧台边大骂严正洲,喝完酒拿头撞刘老师,穆山显送他回去时,他还把人当成了前男友,还说了滚.. “啊啊啊——”谢景咚的一声往后倒,后脑勺砸在床上。 想他从小到大遵纪守法,攒了二十多年的脸,一朝丢得干干净净。 还没等他懊恼完,受害者像是掐准了时间,特意打来了电话。谢景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名字,想挂断的冲动频繁涌了上来。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接听。 "醒了吗7 穆山显的声音从听筒边传来,明明昨晚也听过,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但现在再听一次,谢景却莫名别扭了起来。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走过十一点,马上就是吃午饭的时间。 “嗯,醒了。” "难受么?还有些头晕?" 对方的每个问句就像是精准地戳在了谢景的痛处上,他转移了话题:“快开饭了,我先去洗漱,等会儿再打给你吧?" 穆山显轻笑,似乎预想到了他的反应。 “那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后,谢景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待会儿见?他们有约什么行程吗?他一头 雾水地洗漱完,下楼时,宋秋萍正在给小红编辫子。 "终于舍得起来了?"她瞥了儿子一眼,"让阿姨帮你把醒酒汤热热,我懒得动了。" 要不怎么说一回生二回熟,谢景第一次喝醉被宋朗搀回家的时候,宋秋萍急得跟什么似的,还约了体检怕身体出什么毛病,医生安抚说适量饮酒都没用,根本听不进去。 等到这回,宋秋萍已经慢慢习惯了,坐在沙发上差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还记得煮醒酒汤已经是她极致的母爱了。 "没事,我自己来吧。" 谢景盛了一碗放到的微波炉里加热,看着时间还没到,就坐到沙发旁,去摸摸小红毛绒绒的尾 那尾巴像是马尾毛做的掸子,谢景碰一下就呼哧呼哧地摇,金黄色的毛发飞舞,光从摇摆的幅度都能看出它的热情。 宋秋萍刚编好的辫子被它动得乱了一下,不满地拍了下它的脑袋,小红立马就安静了。 "还记得昨天送你回来的人是谁么?" 闻言,谢景讪讪地收回了手。 “嗯。” "原来还记得。”宋秋萍点点他的额头,“昨天小穆敲门的时候,我往外一看,唾,第一眼还以为他身上挂了个树袋熊呢。" 那模样,跟赖在人家身上也没什么分别,她想想都觉得不争气。 谢景:“… 他只记得自己腿发软,根本站不住,所以穆山显一直扶着他,看他输密码,但是输了半天也没按对。最后还是宋秋萍在屋内听到了提示铃,才过来开了门。 再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有那么夸张么?”他嘟嘟嚷嚷。 宋秋萍看他好像还有些不服气,手一指,“昨晚上有监控,你自己去看。”他便不说话了。 别说看监控,他连回忆都不敢直视。 宋秋萍看着他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也觉得好笑。等编完两个小辫子后,她一拍小红的屁股,小红便自动自觉地走了。 “说吧,跟人家是怎么认识的?"谢景还没开口,就被宋秋萍打断了,“可别跟我说什么‘普通朋友'''' ,又或者‘没什么关系’。&# 34; 谢景顿了顿,斟酌道:“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没有其他方面的牵连。” 他知道宋秋萍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是。”她正话反说,“大晚上的跑到酒吧把一个酒鬼送回家,送的还不是他自己住的公寓,而是他父母家,这样晚上有人方便照顾……要我说你交这朋友算是交对了。" 其实关于这件事,谢景心里也有些疑惑,因为他从来没告诉过穆山显这里的住址,就连寄快递他填的都是曲水九宅。 穆山显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要我说,这孩子你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宋秋萍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戳中了他的心事,"小穆看着是个性格沉稳的,不骄不躁,对你也贴心,比姓严的好多了。" 她其实不是很想将两人对比,也不是所谓的势利眼,瞧不起严正洲的出身。而是两家巨大的差距让严正洲极度自尊又极度自卑,而且还异常敏感要强。 谢景第一次带男朋友见他们的时候,宋秋萍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太强势了,谢景在这段感情里连平等方都不是,而是卑微的下位方。 这也是他们强烈反对的原因之一。 但是穆山显就没有给她这种感觉,也可能是有穆曼安的儿子这层滤镜,让她怎么看都顺眼。最关键的是,两家门第相当,都知根知底。 要真说什么缺点,那就是这孩子有点闷。不爱说话。 谢景失语了一阵:"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人是好,但是和我——"即便严正洲走之前说了一堆刻意误导他的话,但谢景也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 宋秋萍看到他脸上的迷茫和疑惑,笑了笑,“行了,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话已至此,之后按下不提。 谢景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等吃完饭,他想跟师兄打个电话请半天假时,意外地看到通话记录多了一则。 去电:楚缜 通话时长1分21秒。 一分半,他到底跟楚缜说了什么。 他在床上茫然地坐了半晌,迟来的断片后遗症好像突然横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翻遍回忆却依旧没有半点印象。 看通话时间,竟然还是凌晨三点钟。 谢景缓缓地蹲下身,深呼吸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给楚缜回拨了过去。 "喂?"楚缜似乎刚出电梯,声音还有些不稳定,过了两秒才重新变得通透,"小谢?"这次他没倒是再叫小景。 “是我。”谢景抿了抿唇,尴尬道歉,“我昨天是不是半夜的时候给你打了个电话?我昨天喝多了,实在对不起……"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缜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就这点小事!我一听就知道你醉了,那会儿我刚回到家,你也不算打扰。说起来,昨晚还是你第一回打我电话呢,结果没聊多久就结束了。" 喝醉状态下,一分钟也已经很久很久了。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说了什么丢人的话。 该不会也是fuck严正洲吧? 谢景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有些发麻,他委婉地问:“我昨天跟你说了什么吗?如果是些疯疯癫癫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说了挺多的。"楚缜想了想,“确实是胡话,你别太在意。" 这三句比压垮孙悟空的五指山还厉害,谢景道歉的话都已经在嘴边打转了,却听楚缜道:“你问我认不认识严正洲,我说认识,那孙子我天天见。你又问我有没有针对他,为什么,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是替他出头来了……" 结果谢景用醉醺醺的声音说:如果是工作原因,那请当我今天没有问,以后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如果是私人原因,也希望你能放下成见,仔细地看待员工的工作成果。 他不是为了严正洲求情,是为了被严正洲连累的那些员工和同事。这点,严正洲颇为意外。 别说他,就连谢景自己都愣住了。 这件事最近一直悬在他心上,他之前想过问个清楚,但又担心掰扯不清,反而让大家关系尴尬。“我这不是刚要解释么,结果你就按了挂断,我想你大概是困得睡着了,就没打过去。” “这样么。” 楚缜笑了笑,安抚道:"对,放心吧,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其实在他看来,那番话已经非常理智了 。如果是他,绝对做不到。 “既然你现在问了,那我也顺便跟你说一声,省得以后你心里存个咯哒。我针对严正洲确实有一小部分私人原因,但是这和你无关,那是我们的私人恩怨,而且我也不算针对……" 楚缜顿了顿,简述了那天在酒吧门口撞见严正洲的情景,只是没细说严正洲当时说了哪些狂话。 "这是我看他不爽的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为了一己私利总爱搞些小动作,偏偏我眼里又容不得沙子,”他说,“我公事一向公办,不用担心。” 楚缜这番话说得有条有理,谢景也挑不出一个错处。人家确实是在“针对”严正洲,但不是因为谢景,而是因为严正洲没有职业道德。 闻言,谢景先是松了口气,过了片刻后,羞耻心才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楚先生,”他头疼地说,“这件事你可以不要告诉穆山显吗?"真的太丢脸了。 他话音落下,楚缜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不好意思。”他正经表情也掩藏不住笑意,"你现在才问我,可能有点晚了。"昨晚的通话他当时顺手录音了,早上回过味来,掐头去尾地发给了自己的“好友”。 谢景半夜三点给他打电话,还软绵绵地叫他楚先生哎。哈哈哈,也不知道穆山显那家伙当时是什么表情。 第23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穆山显是什么表情谢景不知道,下午和张晓请完假后,他就飞奔到小青葵避难去了。 虽然刘老师也是见证人之一,但好在他今天休息,不轮班。谢景过去也见不到他,减少了几分尴尬。 谢景到达小青葵的时候,幼童们正在上课,跟着语文老师脆生生地学拼音。 几年前小青葵运作困难,仅凭政府补贴难以维系,甚至有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老师们也不能为爱发电,师资力量很薄弱。实在没办法了,他们只能把一些健全的孩子送到附近去上课,留下一些残障的小孩儿自己教。 但因为身份比较特殊,福利院的孩子去外面上课,时常会被其他同学霸凌,也很难跟上课程,院长老师和志愿者们都很心疼。 现在条件好起来后,他们组建了自己的教师班子,被收容的儿童都在院里上课,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学习的积极性一下就起来了。 谢景在窗外看了一眼,没有打扰,转头去了后勤处。 院长正和几个女老师一起搬附近高校捐赠的书籍,用来填充他们的图书馆。 那些书都是用扎带捆着放在卡车上运过来的,目测估计有好几百本,一捆重得很。谢景过去搭了把手,帮她们一捆一捆地放了下来。 那几个老师对他都很熟悉了,看见他过来,还寒暄了几句。 "小谢,今天不上班啦?""你看你瘦的,要多吃点。""今天食堂做了你爱吃的卤鸡腿,别走啊,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 小谢也回答:"今天请了假,还是想过来看看。前段时间太忙了,所以瘦了点……" 大家说笑了一阵,然后吭哧吭哧地用小推车把书籍运到后面整理去了。 院长擦了擦脸上的汗,朝谢景招了招手,对方会意,两人往她的办公室走去。 院长的办公室比较简朴,面积也就七八平米,一个储存各式文件档案的老式书柜,深棕色的桌案,微微摇晃的老板椅,桌上摆满了文件和资料,还有一台用了很多年的二手电脑。 谢景随手关上门,自己拿了两个一次性水杯,一边接热水一边说:“学生宿舍的环境太老旧了,我上次去看了一眼,洗手池有漏水的现象,厕所也是好多年前修的,都是蹲厕,对腿脚不好的孩 子不太友好。而且晾衣绳也早就锈得不成样子,听她们说,衣服晒完拿下来都有铁锈味道……" 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细节,就足以证明他是认认真真观察过的,院长心里一暖。 这么多年来,志愿者们来来去去,只有谢景一直留在这里帮助她们,真正做到了“志愿”两个字。 这两年,政府在慈善项目的拨款力度加大了许多,但是依旧没能改变他们开销大、难以运作的局面。现在情况好转,并不是运作上有了改善,而是谢景以个人的名义开了个儿童基金会,专门用来补 助这类福利机构,小青葵也在被资助的名单之中。 虽然领到的补助资金不少,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院长挥刀改革力度最大的地方还是教育,没有教育,这批孩子是永远走不出这里的。 这也导致了小青葵里往往是班级里用最先进的教学设备、最科学的课桌课椅,但老师办公室里用破破烂烂两百块钱的二手桌椅将就着。 除此之外,员工雇佣和三餐饮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样精打细算下来,也不剩多少。 校长自己都这样节俭,谢景自然说不出让她把资金拨出来修缮职工和学生宿舍这种话,他真正的想法其实是以私人的名义来补助。 之前的慈善基金会,一部分是他投的每年固定理财的收益,一部分是宋秋萍女士为支持谢景的慈善事业而捐的款;另一部分是他的画稿,像穆山显买的那副画,就被他全额投到基金会里了,数目虽然不算大,但是积少成多。 "我找人算过了……" 他一开口,院长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拦住:"小谢,这次真的不用——" “院里的姑娘都大了,现在环境这么简陋,对她们的健康也不好。”谢景以为她是在担心钱的问题,"你放心,我找人核过预算,新修两栋宿舍楼的费用也没那么贵,而且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老师们的办公室也翻修……" “小谢,我不是跟你客气,其实之前我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些问题现在都已经解决了。”校长说着,递给他一份合同。 谢景下意识扫了一眼,忽然顿住。 那是一份详细完备的捐赠协议,但他没有细看内容,因为抬头上写着穆山显的名字。准确来说,上面 写的是:穆氏天泽慈善基金会。 “你看,是真的不用。”院长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其实,小半个月前穆总就开始跟我们接触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协商具体的条款。老实说,我一开始还有些狐疑,你也知道他那外形、那身份,真不像是会认认真真做慈善的人……" 但是从商定合同开始,捐赠的金额、捐赠财产的用途等等,都是穆山显亲自和她交接,那种对细节的熟稔和把握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就是谢景。 某种程度上,这两人还真是相像。谢景回过神来,捏着那份捐赠合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对了,我问他把捐赠牌碑放在哪儿比较好,但他说不用,还让我不要跟孩子们提这些。" 这也是院长对穆山显彻底改观的原因,这年头有钱人做慈善,要么是为了偷税漏税或者是倒手洗钱,再不济也要立上什么于XX年的捐赠牌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发了善心。 有人出钱就是好事,院长虽然不会挑剔,但对于真正不求名利的善人也很难不报好感。 穆山显捐赠的金额虽然不算非常瞩目,但也足够让小青葵把陈旧的设施都翻修一遍了。谢景翻过其中一页,虽然主体是律师拟定的模板,但仍然有许多地方透着标准的凌冽简短的“穆山显”风格。 谢景甚至能想象到,穆山显灯前伏案,在电脑前修改文档时的模样。每一条条地亲自核对过,没有敷衍了事。 谢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每当他自以为多了解穆山显一点的时候,却又发现在那只不过是浮在海面的冰山一角。而他看着横在面前不远不近的冰山,时常茫然。 下课后,孩子们四散着跑出来活动,旁边的娱乐场所上挂满了人。 谢景路过时,顺手把一个跌进沙坑的小女孩抱了出来。她的左脚天生残疾,只有脚掌没有脚趾,所以走路的时候会一晃一晃的。 “小谢哥哥。”小女孩回过头看见是他,脆生生地喊,“你今天也来啦?”谢景拍掉她衣服的沙土,温柔地笑了笑,"对呀,来看我们小圆,开心吗?"“开心。”小女孩说完,趴在他肩膀上,像是在往后张望什么。 谢景问:“你在看什么?” “看穆哥哥。” 小圆还在搜寻四周,不忘回答他的问题,“穆哥哥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会带我坐秋千。" 谢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吃醋,他轻轻掐了掐小圆的脸,“你不是讨厌坐秋千吗?小坏蛋。" 小圆因为手臂短,抓不住秋千,很怕从上面掉下来,每次坐都会发出惨烈的尖叫声,就连他陪着都不管用。 久而久之,老师们都知道她怕秋千,不会让她玩。“穆哥哥说,不会让我掉下来。”小圆一本正经道,“他会法术,是真的!” 谢景笑笑,只当是小孩的天马行空。 小圆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穆山显的身影,脸上难掩失望,"小谢哥哥,穆哥哥说你来了他就不能来了,为什么呀?" 她窝在谢景的臂弯里,闷声闷气地说:“我好喜欢你们两个,但是穆哥哥说不可以。因为他也喜欢小谢哥哥,如果小谢哥哥来了,就会只和我玩,他会不开心,所以他只能错开来玩。" 谢景指尖微微一颤。 小孩子童言无忌,不知道随口一说,一旁的大人心里是什么滋味。 半晌后,他沙哑地解释:“穆哥哥不是因为这个不来的,是因为上班很忙,他不想让你伤心,才这么说的。" “可是他还说,让我不能告诉你,他说你一定不会相信他。为什么你不相信他呀,穆哥哥不是爱撒谎的坏孩子。" 小圆睁着纯真的眼睛问:“小谢哥哥,你不能也带他一起玩吗?这样我就有两个哥哥了。” 谢景回答不上来了。 第24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五点下班,穆山显从电梯里出来,经过前台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景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正在随手翻阅他们公司的宣传杂志。晚霞从身后的玻璃落了进来,披在他的肩上,照得半边脸都是毛绒绒的。 他面前已经放着一杯喝完的柠檬水,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 前台的小姑娘解释:“谢先生说没有您的预约,我本来想给许助理打个电话问问,但是他说不想添麻烦,坐在这儿等也是一样的。" 她记得谢景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给穆总寄过两次快递,穆山显在公司一般不会收文件和信函以外的东西,却只对这个人破了例。 所以她的印象尤为深刻。 周围人来人往,谢景还没有发现他,大概是觉得这个点他要等的人还没有下班。穆山显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道:"不用打电话,下次直接让他去我办公室。"前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睁大一倍,但表情依旧是恭敬的: "好的,穆总。"话音落下,穆山显已经向沙发走了过去。 谢景看采访片段看得十分专注,正要翻过去,身旁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替他将这页揭了过去。 他微微一愣,突然发现穆山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穆山显扬了扬眉,"看得这么专注?" "这么早就下班了?"谢景笑了笑,把正在看的那页展开给他看,"在看你的访谈。" 穆山显扫了一眼,那是“他”几年前在国外发展时做的采访。 这段时间清溪的工程备受瞩目,偏偏穆山显深居简出,不接受任何采访,记者们只能把几年前的东西翻出来又炒了一遍冷饭。 杂志内页上还刊登着他的旧照片,虽然只是一张侧身坐着的黑白剪影,但依旧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优越的脸部曲线。 只是和现在相比,还是要更青涩一些。那是系统根据这么多年的模型数据,合成的一张“穆山显”的青年照。但谢景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打光的原因,都有些不像你了。”他说。"没什么好看的。”他合上杂志,放到一旁的杂志架上,“一起去吃晚饭么?" “好。” & #34;想吃些什么?" "我海鲜过敏,其他都可以。" 他们并肩走出大门,马路上车流涌动,到处都是赶着回家吃饭的人群,只有他们悠闲地徒步去两条街外的一家西餐厅。 夕阳倾斜着挂在远处高山绿影的树尖,像是被针戳破的流心蛋黄,橘黄橙红的颜色一点点溢了出来,被天空稀释,绵延出千里的颜色。 "没想到你会看《□□》,你喜欢康帕内拉吗?""为什么没想到?" 谢景唔了一声,委婉地说:"你……不像是喜欢研究社会哲学这些的样子。" 这话听着有些刻板印象,不过根据谢景对穆山显的了解,他就算会看这类书籍,也不会像纸媒描述的那样“侃侃而谈”。 他在休息厅看了两个多小时的杂志,几乎把和穆山显有关的内容都翻了个遍,可是越看越觉得,纸媒用文字塑造出的这个人物,和他真正认识的穆山显相差甚远。 给他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穆山显忽然拽着他的手腕往回拉了一下,下一刻,一辆电瓶车唰地擦肩而过。 “偶尔会看看,打发时间。”他换了位置,走到靠着马路的一边,继续道,“康帕内拉的理念太过空想化,维度不同,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偶尔会看一看他写给伽利略的一封信……" 谢景接道:“不要轻视审判者的无知和暴力……不要被任何人吓倒,也不要接受任何诱惑。不要放弃真理,也不要接受错误。不要隐瞒你的学识,也不要承认你的无知。不要放弃你的事业,也不要屈服于你的命运。[1]” 穆山显脚步一顿,有些不可思议。谢景眨了眨眼,“常看常新。” 餐厅里人来人往,因为距离公司近,穆山显经常会到这儿用餐,经理也长期给他预留了一个清雅的包厢。 谢景在手机上点了几道正餐,看到甜点里有法式慕斯蛋糕,就多点了两块。等他点完,穆山显才道:"今天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这个问题其实在刚见面的时候就该问的,只不过两人都不想立刻戳破,所以默契地保留到了现在。 "没什么。"谢景放下 手机,神色自然,"你电话里不是说等会儿见么,我就应约而来了。" 穆山显没开口,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谢景收了唇角浅淡的笑意,摸了摸手指。 “今天,我去小青葵的时候……”他语速很慢,似乎在斟酌用词,“其实这些你可以跟我说的。" 他指的是捐赠协议,还有时常去探望的事。 穆山显愿意资助小青葵,他当然高兴。只是这么多天了,直到合同签完他才知晓,心里怪不是滋味。 "怎么”穆山显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跟你的风……" 谢景脱口而出:“当然不会。” 穆山显顿了顿,慢悠悠地把后面半句补完,"或者,想让你开心点。"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谢景的嘴巴张张合合,在穆山显的直视下,从耳朵到脖颈处裸露的皮肤一点点地变红了。像是刚开始成熟、沁出些许颜色的水蜜桃。 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没等到穆山显善意的解围,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有了这笔捐款,老师和学生们的宿舍楼就能翻修了,希望新学期开始前能完工。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他结结巴巴、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怜,穆山显看了一会儿,才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穆氏一直有扶持补助类的基金会,这次把小青葵列入范围,是因为将近年底今年的指标还没完成,换成其他单位也是一样的。" 虽然如此,也没道理到年末的时候部门才开始补指标,还只拿小青葵来填报表…… 穆山显道:“你以我的名义捐了那架秋千,我总不好只担虚名,就当我也是在买一送一吧。”谢景想起那晚他们的聊天,不禁露出笑意。 期间服务生上了两盘冷菜,又很快退了出去。 “说起来,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小圆坐秋千的?"谢景一边擦餐具一边问,“她很怕那个,干坐在上面还好,但要是晃秋千,就等于晃掉她半条命。" /> 穆山显说:“脱敏训练。” 他单手抱着小圆,让017陪她玩了一会儿。几次下来,小圆对秋千就没有那么抗拒了,因为在她看来,秋千就是穆山显的另一条手臂。 她知道有穆山显和017在,她不会摔下来。 他抬眉,意味深长道:“或许你也需要。” "嗯?"谢景后知后觉他说的是脱敏训练,一脸迷茫,“我为什么需要?"017在心里偷偷说,因为你每次接宿主的电话,都像老鼠见了猫。穆山显岔开了话题:"小圆还和你说了什么?"谢景微微一顿。 小圆和他说的,也是他想和穆山显聊的。 谢景在人际关系中往往扮演体贴、倾听的一方,这是由他的性格决定的。他善良软弱,共情能力强,不喜欢直面冲突和尴尬,也不喜欢将别人放在尴尬的境地。 这曾经是穆山显对他的第一印象,当然,在后来已经无数次地证实这是错误的。 谢景会回避尴尬的场合,但不会回避矛盾。对朋友如此,对严正洲如此,对穆山显也是如此。 “她……跟我聊了很多。”他继续切塔帕斯,其实那块面包已经被切成很小的一块了,但这样的动作能较大程度地缓解他的焦虑和紧张。 “她很喜欢你,今天没看到你的时候还有些失望,问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时来。”说这些时,谢景一直看着眼前的餐盘,"她说你不跟我一起过来,是因为你也喜欢、喜欢——" 说到这里时,他微微卡了壳。 穆山显嗯了一声。 谢景抬头看向他,一时间不知道他这个“嗯”只是语气词,还是回答。 “我确实很喜欢。”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穆山显的视线紧紧咬着谢景,像一只鲨,扫过谢景滚动的喉结、紧绷的肩颈,和微微闪避的目光。 他松了口,"你这个朋友。"谢景指尖一顿,眼睑微微抖了抖。 穆山显的回答正好踩在安全线上,他不知道对方掺着几分真心,因为这个答案听起来就是为了让他满意、开心。他应该闭嘴,把他们的关系定格在“朋友”上,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就是不想。 />谢景深呼吸一口气,“是哪种朋友?”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穆山显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严正洲和谢景给了他不同的诠释,现在谢景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有好感的朋友。” 017: "!!" 谢景静静地看着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穆山显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这一眼对视后,谢景收回了目光。 “和你相处的时候我也很开心。”他说。 这句话里不带一丝暖昧的气息,谢景是从朋友的角度说的真心话。穆山显便明白,谢景已经看出来了。 上一段感情唯一教会谢景的是,真正的喜欢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但穆山显的他没有看见。或者说,没有那么浓烈。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有好感的朋友,但好感不仅仅只存在于爱情之间。所以做朋友也很好,谢景很感谢他,于是也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之后,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吃完饭出来时,晚霞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深灰色的天幕上偶尔留下两道飞机冲过云层时留下的波浪,像是长长的丝带。 晚风渐冷,谢景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鼻尖也冻得通红,“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没事,我开车过来的。" 穆山显便没有再拦。 因为不是员工,谢景的车不能停在穆氏集团的停车场上,他需要过两条马路去取。 人行道上的绿灯只剩下了十秒,谢景匆匆穿过马路,到达对岸的时候,回头朝他招了招手。周围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车辆淹没了他的身影。等到这波车流过去时,谢景已经消失不见。017看着地图上代表谢景的小红点慢慢向前挪动,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您真的对谢景动心了。” 宿主这段时间的表现,差点连它都骗了过去。 穆山显的大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他眉眼冷淡,看不出一丝旖旎,"怎么样算动心?"017想了想:"人类的爱与欲是分不开的,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就是看会不会产生欲望吧。"由爱故生怖,由怖故生忧,欲望与感情如影随行。因为爱,所以想占有,所以 会嫉妒,这是人性 的劣根。 穆山显却道:“谢景没有欲望。” 017微微一怔,谢景确实符合条件,他擅长给予,但从不索取。不论爱人朋友,又或是需要帮助的弱者,他都始终如一,从不求一分回报。 但是….… "谢景这样的人,应该只存在主神世界里吧。" 017机械的电子音在他耳畔响起:“贪婪、怯懦、脆弱、自大,人类无法战胜与生俱来的弱点,所以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但数据却能到达爱恨的极点。" 和人类不同,系统设定下百分百的情感,就会做到百分百。 “你只说对了一半,人类的身体确实不堪一击。”穆山显抬眸,那双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浓黑。“但意志永存。” 为了达成目的,他踏着血路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走到现在,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摊牌之后,谢景和穆山显之间的往来反而比以前频繁了许多。 以前都是穆山显隔三差五地主动给谢景打电话,现在变成谢景时不时地找穆山显聊天,而且还不一定能把对方约出来。 对于这点,智能系统017表示无法理解,只能归结于这是人类的情趣。 咖啡馆里。 谢景抿了口咖啡,冰拿铁甜丝丝的。 身旁的人不满地抱怨:“你看我早说过,他这人熟了以后就不把你当回事了,以前恨不得天天给你打电话,现在理都不理,问就是忙。不是,咱们没有工作吗?怎么就他一个人忙?" 谢景说:“穆哥工作确实忙,竞标刚结束这你也知道的,清溪那边正在准备施工,年底又是部门汇报的日子,活都赶在一起了。" “那也不能放咱们这么久的鸽子啊。”楚缜气愤地点点腕表,“你看,都一个小时了!!”这么干坐着,屁股都要长痔疮了。 谢景看出他的无聊,主动道:“要不你去附近逛逛,透透气,等他来了我给你打电话。”楚缜听着十分感动。 姓穆的狗贼能捞到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宝贝,就该偷着笑了。换谁等一个半小时不焦躁?但谢景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楚缜想着想着,又有些愧疚,揭好友的底:“其实他也没那么忙的,上次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他根本没在工作——" 话音未落,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谢景望去,原来是穆山显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灰色澳毛手工大衣,版型格外修身显气质。咖啡馆内开了暖气,有些热,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在谢景身旁坐下。"在聊什么?"他问。 楚缜没好气道:“在聊某个人迟到了。”这语气,怨气不小。 "临出门时供应方那儿出了点事。”穆山显轻描淡写地解释完,又问,“感冒好些了吗?"这两句话都是对谢景说的。 前几天下雨谢景偷懒,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等办完事回来后已经是倾盆大雨。 这次没有穆山显停车在路边借他伞,谢景也没有开车,只能从地铁站一路冒雨跑回来,直接淋感冒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好多了。" 但声音里还是听得出有些许鼻音。 穆山显看向他手里的咖啡,手背贴着感受了下温度,凝在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手。"怎么喝冰咖啡,回头嗓子更不舒服。" 他还没回答,楚缜用搅拌勺敲了敲杯壁,愤怒道:“喂喂喂,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我这么大个人,好歹也185的个头坐在这儿呢,应该不至于被您当成空气吧?" 穆山显抬眼,“你说什么?” 这家伙. 故意挑衅是吧? 楚缜鼻孔差点气歪,眼看着两人又要损起来,谢景连忙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下个月就要过年了,楚哥要留下吗?" 上周工作告一段落后,楚缜原本应该跟着团队一起回去的,不过楚少爷任性妄为,想上班就上班,想不上班就不上班,这段时间临时在附近租了个公寓,打算玩到过年前再回去。 说起这事,楚缜就生气。 本来他还在兴致满满地想不用找房子,反正只是暂住在这儿,穆山显随便腾一间屋给他就成,毕竟酒店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隐私性。 结果对方怎么都不松口,家里明明 三四间空房,愣是不愿意借一间给他。最后还是谢景搭了关系,帮他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公寓。 “当然要留,等过了元旦就是穆老爷子的生日,今年要大办。”楚缜哼哼道,“我爷爷让我代为祝寿,那天我就睡穆家了。" 睡不了这小子的客房,难道他还睡不成穆宅吗?这下总不好说什么了吧。穆山显随口道:"你随意。" 倒是谢景一脸惊讶。 这么多年来,在他印象里穆老爷子几乎没办过生日宴,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穆山显的,周围也没人收到过他们家的请束。 "是逢十大寿吗?"他问。 “那倒不是。"楚缜解释,“我估计老爷子那身体,也是不想折腾的。但是没办法,老穆今年刚从国外回来……" 谢景明白了。 穆氏管理层变动,人心不稳是很正常的,尤其是一些怀着小心思的股东。这场生日宴不仅是祝寿宴,也是穆家的权力交接仪式。 所以这场生日宴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格外隆重,邀请四方朋友都来见证。只有这样大家才会知道,以后谁才是穆家真正的掌权人。 谢景理解穆老爷子的用意,只是他觉得,以穆山显的能力,就算不弄这么一出他也能控制住场面 但穆山显没有阻止,恐怕这场寿宴不仅是在敲打其他人,也是为了让穆老爷子安心。 谢景便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三人没聊多久,谢景忽然接到一则电话,是张晓找他有急事。这下也没办法再聚,他跟穆山显他们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地走了。 剩下两人面对面坐着,对视一眼,楚缜先叹了口气。 “你说你这人,这么不厚道。”他朝谢景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脸嫌弃,“你自己不下手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碰……这合理吗?" 穆山显置若罔闻,抿了口冷茶。 楚缜越想越不服气,“我说老穆,你能不能教教我,我长得帅性格也好,比你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不是好说话多了?怎么他就只和你亲近?我真想不通。"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穆山显始终没有回答,等到喝完手里的那杯茶后,才起身。“我走了。”他披上大衣,“你结账 。” 楚缜:"?" 第25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将近年末,年终总结、年会和穆正松的寿宴都凑在一起,穆山显这阵子格外忙碌。不知不觉,主线任务的进度已经推到了85%。 017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四年长跑、初恋、长期被pua有心理障碍,这些buff叠在一起,楚缜这种最会拿捏人的花花公子看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正常情况下,分手后一年半载走不出来的实在是太常见了,尤其是对谢景这种天之骄子配置的人来说,因为他们从小到大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却只在感情上跌了这么惨痛的一跤。 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那种自尊被打碎的痛苦,会让人反反复复地陷在想要粉饰太平的陷阱里。 但谢景的忍痛力实在超出常人。 剩下的那15%,与其说谢景余情未了,倒不如说是前任的阴影还笼罩在他的头顶。每当谢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响起对方的指责。 "有吗?我不觉得,是你太敏感了吧。" “我真的很怕你哭,就好像你一哭我就必须认错,所有人都要让着你。”"谢景,你不觉得这很没道理吗?" 他甚至能回忆起发生的场景,甚至是严正洲的语气。就像训狗一样,让他听到固定的指令就会下意识地暂停、退却。 为了脱离影响,谢景这段时间努力社交、正常工作,一点点拼凑回那个完整的自己。 但之所以有成效,大多还是因为穆山显陪在他身边。 穆山显从不评判他做的对还是错,也从不指点他应该往哪里走。他对谢景的人生漠不关心,闲则聚忙则散,但是谢景总是能时不时地从他那里获得能量和安慰。 比方说,他看到路边在挂一串风铃,谢景会站在店门口看很久都犹豫不决,然后回头问他“可以吗”,但穆山显不会说“可以”或者“不可以”,他只会说“是你会喜欢的样式”。 他默认谢景有自己决定的能力。 于是谢景买下了那串风铃,挂在了穆山显办公室门口。 其实那串风铃只是装饰品,是发不出声音的,但是风一吹,就能看到风铃在飘荡,安静又漂亮。它在风中重生。 穆正松这次的寿宴办得确实轰轰烈烈,金铃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收 到了他家的请柬,连启元的老总也拿到了两张。 对于穆山显的安排,楚缜很是不解。 严正洲连续搞砸了两桩生意,虽然上头的领导对他很不满意,但说到底严正洲还是公司的骨干,老板还是想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更别提大家都知道他前男友是谢家的独子,而穆谢两家这段时间又走得格外近—— "用脚想想都知道启元的老总会带谁来。”楚缜一边清点数目,一边在电话里抱怨,“老穆,你对我这样也就算了,小谢长得那么漂亮,性格还那么好,这你也坑?你良心不会痛吗?" 穆山显正在翻阅清单,漫不经心道:“金铃市就这么大,他们迟早会碰上。” 楚缜:"……" 虽然竞标失败,但启元一直在他们合作商名单之中,而且以前合作还算频繁,要不然严正洲也不会来找他,谋求“互惠互利”。 只不过是看穆山显面生,以为是个新手才有所轻视,没想到一脚踢上了铁板。 但给个教训足够,毕竟是老牌企业,在本地的行业还有几分重量,没必要闹得太难看。“还有事么?”他说,"没事挂了。" 等会儿!"楚缜连忙把人喊住,说话扭扭捏捏的,“那个……”这个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好事。 穆山显正准备挂断,楚缜却已经先他一步说出了口。 “你也知道的,小谢一开始不是宋朗给我介绍的吗?虽然被你半截不截地截胡了,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不忘申明,“但毕竟我也是要脸的嘛,所以他们问的时候,我就只说还在接触,还是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穆山显冷漠拒绝了。“你撒的谎你自己圆。” “我又不是真的说要追小谢,你急什么。”楚缜啧了一声,这才坦白了他的目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今天晚上离小谢远一点,别那么亲密,不然我老脸往哪儿搁……" 话音未落,嘟的一声。 穆山显直接结束了电话。 傍晚,蓝宝石酒店附近的停车位陆陆续续地停满了车辆,服务生来来往往地迎送宾客,从匆忙的步伐就能看出这次寿宴的热闹。 谢景和爸妈从车上下 来时,外面正在下雪。他伸出掌心,接了片雪花。 一月初下雪,在金铃市也是非常罕见的。谢景记得自己小时候每年这个时节都会下一场大雪,厚度足以埋过他的鞋子。 但这几年来冬天越来越暖和,这样大的雪就是可遇不可求了。 "小景。"宋秋萍在远处朝他招手。 谢景把刚接到的雪花捻化,快步跟了过去,“来了。” 他们登记过后,先去了后面的会客厅。 寿宴在即,又逢新年,穆正松也从青鸿山疗养院回来了。 谢景一进去,就看到一位白发银烁的老人,他穿着一身老式西装,撑着拐杖,虽然年迈,但身量颀长,即便有年轻高大的孙儿站在他身旁,也丝毫不逊色。 谢景一看就惊住了。 因为穆老爷子和穆山显看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话或许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两人并肩站着的时候,就像是复制粘贴。 穆正松和穆山显听到来客的动静,回过头来,那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一眼就看得出他们是一家人。 穆正松脸上刻着几条深深的皱纹,皮肤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老人斑,但眉毛却依旧浓厚,看着精神气十足。都年过八十了,还能有这个劲头,可见确实有福气。 宋秋萍也是许多年没有见到穆老爷子了,上前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 穆正松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这点和穆山显倒也相像,只是看上去脾气比他孙儿还要古怪些,宋秋萍说完后,他才抬眼看了眼谢景。 老人的目光锐利,还带着些许审视,看得谢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穆山显提醒了一句,他才赶紧问好:“穆爷爷。” 声音里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 小老鼠见了老黑猫。 穆山显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等到宋秋萍一家走后,穆正松难得没有挑剔:"你小子眼光跟你妈一样,不错。"穆山显没有回答。 宴会厅里摆了二十多桌,好在地方足够宽敞,容纳几百号人也不显拥挤。谢家座位旁边也是名门望族,几家平时来往不少,少不了话题聊。 平辈里有人带着女儿出席,那孩子还小,需要父母抱在怀里,年轻小夫妻也是刚当 爸妈没多久,坐一会儿妈妈就累得腰酸背痛。谢景看她十分辛苦,就主动提出抱一抱孩子。 那小孩儿也是神奇,一到他怀里就不哭不闹了,咯咯地笑。 这个年纪的孩子没什么自理能力,口水流出来弄脏了他的手,谢景没有在意,倒是妈妈很过意不去,把孩子重新接了过来。 小女孩的祖父也惊奇:“我们家囡囡谁抱谁哭,他爸爸都不行。”宋秋萍笑道:“他经常去做公益,那些地方呀好多小孩儿,都亲他。” “那倒是难得。”对方点点头,"小谢也该早点定下来,孩子还是自己家的看着可爱。"话音落下,谢景父母的脸色明显淡了淡。 谢景虽然算是公开出柜了,大家都知道他谈了个“对象”,但说到底都觉得男人和男人不稳定,年轻时玩玩还好,但真要成家立业,还是要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 谢景客客气气地说:"缘分强求不来,如果有当然好,没有单着也行。"宋秋萍闻言,看向儿子。 这句话相当是隐晦表明,自己是单身了。 那年轻妈妈也知道谢景的性取向,怕她公公再说些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连忙岔开了话题。 等这页揭过后,谢景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水流哗啦哗啦地从他手心流淌过,冲掉了上面沾染的泡沫。谢景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意识抬头。 但来的不是穆山显。 是严正洲。 灯光强烈晕眩,仿佛时空错位,那天走进来递给他一包纸巾的是他曾经的爱人,这之间所有的曲折都没有发生过。 谢景缓缓直起身,擦了擦手。 但他现在不需要了。擦身而过时,严正洲忽然拦住了他。 "这么久没见,”他看向谢景,语气平静,“不打个招呼?" 谢景没有回答。 没得到回复也没关系,严正洲自顾自地问:“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半晌后,谢景点点头,“还可以。”他看了眼手腕的表,从语气到动作都非常客套疏离,“我先回去了。” "这么着急?有谁在等你吗?" 谢景不想和他闲聊这么多,直接向外面走去,可是没 走几步就被严正洲拽住了手腕。那力道,用攥来形容也不为过。 谢景因为体质不好,和许多运动都无缘,单论力气他绝对挣不开。他皱了皱眉,"松手。" 严正洲仿佛没有听见,怔怔地看着谢景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到熟悉的痕迹。可是谢景不会对他皱眉,不会对他这么冷淡,也不会见面后连多聊一句都不愿意。 他张了张唇,沉默半晌后,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最想说的话:"……你怎么这么狠啊?" 分手后他偷偷回过公寓,但是只看到大门敞开着,戴着施工帽的中年人进进出出。那些他们共同的设计都被一块块地敲掉,一丝不剩,严正洲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谢景的狠心。 谢景没有回答,他却越攥越紧。 “我们谈了四年,认识这么久,你一点留念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都是你的影子。" 一闭眼,想到谢景一点都不爱他了,可是距离他们分手也不过近两个月,严正洲心里就腾起一股莫名的愤怒。 愤的是谢景不要他了的事实,怒的是谢景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谢景试图把手抽回来,但严正洲紧紧绞着不让他动,他深呼出一口气:“留念已经不重要了,我承认一开始我也走不出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重要的是要往前走。正洲,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我们已经用四年的时间证明了这点——" "所以别再往回看了,向前走吧。" 严正洲一怔,谢景趁机挣脱,快步走了出去。洗手间又恢复了安静。 严正洲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慢慢地往下滑,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 以前有谢景在的时候,出差他会提前打理好一切,约会他会订好电影票;生气他会抱着自己安慰,高兴的时候谢景陪他一起笑,笑得两个卧蚕都弯弯。 可是有一天,谢景突然不爱他了。 他感到了寂寞、怨恨、不甘,但真正填满他的,却是空虚。 就好像他只是谢景这段感情买一赠一的附属品。谢景买的是爱情,不是他。半晌后,他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目光却忽然顿住。宴会厅的一角,谢景站在香槟塔 旁,距离跟他离得很远,但严正洲依旧看见了陪在他身旁的人。 是穆山显。 谢景仰着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穆山显静静地听着,忽然抬手,轻轻整理他额上垂下的几缕碎发。 谢景也不挣扎。 那份宁静他曾经也见过的,但讽刺的是,享受者是曾经的他。 严正洲明白了。 谢景就像是养不熟的宠物,他天天放在身边喂养了这么多年,可是穆山显摇摇手,给点零食,就能把对方唤走。 他恨得眼角发红,却又无能为力。 谢景没有告诉穆山显刚才发生过什么,但对方大概已经猜到了,只是什么都没问。分别的时候,穆山显说:“别贪杯。” 谢景笑了笑,“好。” 刚才的那一出插曲,除了他们没人知道。严正洲的座位离他们很远,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站起来遥遥一望都不一定能看清。 更何况谢家坐的那一桌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果不是意外,失去了谢景男朋友头衔的严正洲别说见谢景了,连靠近敬杯酒都做不到。 席上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穆老爷子作为今天最大的寿星,只在宴席开始前露了面,正式和众人介绍了穆山显。 他只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没人会期待他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但其中的意义已经不言而喻。 宴过一半,席上已经成了半个商业研讨会,谢景对这些不感兴趣,索性出去透气。 酒店一共三十二层,底层是会客厅,二楼是开放式的花园。为了宾客安全,也不被打扰,穆山显把整栋楼都包了下来,今晚除了邀请函的客人,不会有陌生人出入。 谢景靠在栏杆上看雪,两三杯香槟下去,刚才还不觉得什么,可风一吹就开始微醺。身后传来微微的响动。 "不冷么?" 地上已经累积了一层薄薄的冰,穆山显踩着雪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围巾。谢景接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 他笑了笑,把附近的栏杆清理干净,一堆堆的雪团顺着他的动作噗噗地往下掉。穆山显把手臂搭了上去。 “我在想,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谢景呼出一口白色的 雾气,望向星空,“突然降临的星雪夜,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星星在超高空,能不能看见要看云层的稀薄,但谢景想讨论的不是理论,他喜欢这种意外的惊喜。 “你喜欢雪。”穆山显说。 "越难得到的,就越喜欢,也越珍惜。”谢景说着看向了他,忽然道,“你给我的感觉,就像这场雪。" 穆山显扬眉,“也喜欢?” 谢景摇了摇头,他虽然在笑,只是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是珍惜。”他说。 穆山显于他而言,就像是这场突然降临的雪,冰冷温柔,没有存在感,带着一层虚幻的色彩。但他心里又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这场雪是会消失的。 他不想用“喜欢”来定义,那太轻浮了。因为它只落在这一季。 穆山显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眸浓黑深沉,看不出隐藏的情绪。 谢景的手微凉,指节也纤细,像是随意一折就会断。所以穆山显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托住了他的手心。 “那就好好珍惜。”他道。 第26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不知不觉,寿宴已近尾声,宴会厅像是燃尽的烟花爆竹,刚开始时盛大热闹,现在又逐渐恢复了冷清。服务生们拉着推车,熟练地将脏盘、空酒瓶尽数收回。 穆山显在门口送完最后一批客人,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十点。谢景发了几条消息,看他一直没回,估计在忙,就让他早点休息。 [晚安……] 他目光微移,信息停留在输入框里还没发出去,忽然转过了身。 这一层没多少客人,再加上时间已经晚了,酒店为了节省电费,熄掉了一半的灯。严正洲站在走廊角落里,谁都没有注意到还有个人站在这儿。 那目光直勾勾的,略有些阴森。 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严正洲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这么冷的天他还穿着一身正装,只是这会儿灰色西装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脖子上的领带被扯松了一截。灯光自上而下地落下,他喝得通红的脸被凌冽的冷风一点点吹白,颜色交错,看起来略有些滑稽。 严正洲讽刺地笑了笑,慢步走过来。 他喝了不少,衬衫上沾着浓重的酒气,在密闭的空气里发酵成不太好闻的味道。虽然脚步踉跄,但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 “见你一面太难了,穆少爷。"他抬起手腕,点了点不存在的腕表,假笑着感叹,“我从五点半入场等到现在,等了快六个小时,才终于有和你说说话的机会,穆总不会连这五分钟都不给我吧?" 他坐在末尾的座位,远远地看着穆山显和别的商界大亨觥筹交错,看到他的老板端着一杯红酒赔着笑挤上前,才能换来和对方说几句话的机会,而他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 多讽刺啊,他真想笑出声。 穆山显的目光平静,没有回答。 那道视线里没有敌视、没有厌恶,一丝波澜都没有,就好像他只是一团空气。严正洲甚至抬起手臂挥了挥,以验证能在对方瞳孔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动作。 "成王败寇,输家不配谈功论绩,我认了。”他扯了扯嘴角,“穆总有权有势,英俊多金,可是您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难道也会担心靠自己的魅力吸引不了谢景么?否则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我?" 这次晚宴过后,启元就会发现他已经毫无用处,甚至会阻碍到和穆氏的 合作。不用穆山显挑明,管理层就会迫不及待地把他踢出局。 他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终究是一场空。 “如果这样都算是对付,那或许你需要提高一下抗压能力。”穆山显不带感情地道。 严正洲应该庆幸这是一个都市背景的世界,没有进化也没有异能,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甚至更难听点,只是一团被设定好的数据。 穆山显从未将他们当真正的对手来看待,否则他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惨烈百倍。 然而这句话在对方听来就是明晃晃的嘲讽。 “是,您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他哈哈一笑,“抱歉啊,我不该把自己跟您相提并论,我哪有这资格呀,您跟谢景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酒精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心里那些肮脏恶毒的念头全盘托出。 "怎么样,你们俩睡过了吧?”他往前一步,眼神里带着些许挑衅,喃喃自语,“还满意吗?没关系,只要他爱你,就会为你做任何事,你可以把他塑造成你喜欢的任何模样,就像训狗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穆山显的神色,满意地看着那道淡漠的眼神一点点地变了。 生气吗?愤怒吗? 严正洲放肆大笑起来,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对方不一样的表情,不是漠视,不是轻蔑,是撕破了伪君子的面孔,和他一样露出丑陋的面目。 来啊,快来吧,他会在这鲜血淋漓中感受到不一样的快感。 “你知道他有心脏病吗?”他笑得直不起腰,把手搭在穆山显的肩膀上,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传授经验,"不过不碍事的,只是一点小问题,而且这样玩起来更刺激……" 穆山显按住了对方的手。 "有些话能不能说,”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气,“你现在就会知道了。"“什么——” 话音未落,严正洲的小臂忽然左转拧过了230度,那是一个人类身体无法达到的角度。他的左臂连带着往下狠狠地塌了下去,像是一截被扭断的萝卜。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嘎啦嘎啦的声音。 严正洲茫然地转过脸来,穆山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 眼在暗色调里更显深沉浓郁,被他握住的那节手骨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滴答滴答,血腥气渐渐逸散开来。 严正洲下意识地看向膝盖的位置,失去了重心,他却依旧半悬在空中。 穆山显握着他的手腕,将他单手提在半空中,160斤的成年男人在他手里,没有一丝抖动,臂力恐怖到凡人难以达到的地步。 延迟的疼痛终于在此刻刺了过来,严正洲眼眶骤然睁大,嗓子里爆发出一阵几乎要刺穿耳膜的惨叫:“啊啊啊——” 救命,来个人……救救我! 他挣扎着想要逃开,试图向不远处正在打扫的服务生求救,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对方却像是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还嬉笑着互相聊天,埋怨苛刻的上司和不礼貌的客人。 "就是说呀,累死人了。"“哎,晚上我们吃什么?去吃拉面吗?” 走廊的灯光不知不觉又熄掉了一半,光线昏暗,他们几乎完全落在了阴影里,就像是掉进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 穆山显淡漠地望着他,那双眼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反倒像是在审判一只牲畜。 ……怪物。 严正洲忽然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然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下一刻天旋地转,他被甩了出去,撞在了身后十米远的墙壁上,胸口像是被砸出凹洞的钢板,深深地塌陷了下去。 血液一路飞溅,染脏了地毯。 “呕——” 严正洲吐出一大口鲜血,强大的求生意志让他吊着半口气苟延残喘。耳边阵阵喻鸣,眼前一片血红,只残留着模糊的影像。 穆山显缓缓走了过来,严正洲恐惧地想要爬开,可是身后已经无路可退。 对方拎着他的头,迫使他抬起脸来。严正洲看不清对方,穆山显便抬手帮他擦掉了眼睛周围的血迹,指尖移开时,皮肤宛若被火焰烤过一般灼热。 严正洲嗓子里迸发出难听的沙哑地嘶吼,他痛苦地蜷缩着,气息剧烈地抖动。 他感觉自己的半张脸都被烫掉了,但是比起脸上的灼烧,四肢断裂内脏破碎的痛苦已经填满了他的神经。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应该感谢你自己。”对方淡漠的语 气中还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温情,“你以一己之力,把你的身价抬到了你想象不到的高度。" 严正洲无法回应,他的声带已经撕裂了。 穆山显松了手,任由对方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沫。他对这片狼藉视而不见,仔细地擦去了左手上的脏污血迹。 “再见。”他说。 滋滋—— 下一刻,灯光重新亮起,一切崭新如旧,安静祥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穆山显踏着脚下温暖的毛毯,从走廊深处走了出来,一旁正在打扫的服务生看见他,还笑着和他打招呼:"穆总,您要走了吗?" 穆山显嗯了一声:“辛苦了。” “客气了,外面雪好像下得挺大的,您开车要小心些。” “你们收拾完也早些回去吧。” 在服务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中,穆山显静静离开了酒店。 室外,雪花密集得像是老旧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地上已经积攒出厚厚的一层,从上面踩过,留下一道四五公分的深刻的脚印。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茫茫的白,仿佛白昼时分天地颠倒,而他们正站在云端。 "处理干净了吗?" 017的电子音在耳旁响起:“您放心。” 有这一句就够了,他们是相伴了数百个世界的伙伴,早已经磨合出了非凡的默契。 穆山显的车停在路边,外面白雪纷纷,不一会儿就把他身上染上了颜色。他没有进去,而是靠着车头点了根烟。 北风凛冽,他指尖的那点火星在一片白雪中,始终不曾熄灭。"你之前说的那个模式,现在是打开的么?"穆山显忽然道。 017愣了愣,反应了好一阵宿主说的是什么模式,等到好几秒后,它才想起之前他们有一次讨论过是否要生成配角的隐私内容。 “一直是关闭的。”017解释道,“因为您以前从来不接这些带感情线的任务,这些设置只为小众宿主服务,所以都会默认关闭。" 并不是每个宿主都愿意看NPC的暖昧戏,尤其其中一方还是他/她的攻略对象。NPC自以为亲身经历的剧情,其实只不过是主神在创造世界时, 给他们生成的一段文字和代码罢了。 之前017开玩笑地跟穆山显提过,不过很快就被对方拒绝了,那个设置也就一直落了灰。它还以为宿主已经忘了这回事呢。 “我记得每个被攻略的世界都会存档,即便通关之后,依旧可以修改里面的数据?”“是的。”017回答。 有时候宿主们会留恋某个世界的NPC,不愿意离开,但是又不得不离开,就可以通过存档进去短暂地停留一阵。 系统保留了修改的权利,想看太阳就改晴天,想看大雪就调成隆冬,除了停留时间有限,其他都和以前几乎没有区别。 只是穆山显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功能,他从不回顾已经攻略过的副本。 穆山显沉默不语,等火星逐渐烧到他指尖时,他轻轻吹了口气。 "等我离开之后,”他说,“如果谢景在这里能遇到一个他喜欢、也真心爱护他的人……就把这个设置打开吧。" 017微微一怔。 过了许久,它才说:"好的。" 第二天早上。 谢景在桌面上滚着小晨早餐要吃的鸡蛋,茫然地重复:"纳米比?" “对,好像是非洲的一个沙漠吧。”同学在电话里解释,“你还记得好几年前有个报道吗?八十年代的时候,有队异国的钻石生产商在沿海沙漠里挖出了一艘五百年前的沉船,反正特别神奇……严正洲外派的地方就在那儿。" 谢景用肩膀夹着手机,把鸡蛋壳仔细地剥掉,露出圆滚滚的鸡蛋。 对方还在电话里滔滔不绝:“我听说纳米比好像挺偏远的,平时电话都收不到信号的那种。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是从他朋友圈发现的。" 他说了好一阵,没听到回音,疑惑地道:“他一声不响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不担心啊?”谢景把蛋白和蛋黄分开,放到盘子里递给小晨,平静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瞎,我这不是想着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吗?万一你舍不得……" 谢景余光里瞥见门口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朝他招了招手,顺势道:“抱歉,我这会儿有点急事,以后有空再聊好吗?" 说着,不 等对方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突然过来了?"谢景找了个椅子放在一旁,“不多睡一会儿吗?” “今天醒得早,就想过来看看。”穆山显在他身旁坐下,小晨看到他过来,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牛奶递到了穆山显的手边。 谢景见状,连忙阻止:"小晨,这是你的早餐,要自己全部吃完。我会给穆哥哥拿新的牛奶,你喝你自己的。" 说着,他正要把牛奶杯拿回来,就在快要碰到穆山显左手时,对方不留痕迹地收了回去。 谢景愣了愣。 ……是受伤了吗? 他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穆山显撑着侧脸,语气带着些许戏谑:“你刚才叫我什么?" 谢景反应过来,把牛奶杯拿走,并不上他的套,“穆哥。”说完,他扬了扬眉,就起身去厨房给他热新的牛奶了。穆山显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晨在一旁拧着脸喝牛奶,身旁忽然伸来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 “?”他疑惑地抬起脸,"不,不。" 然而这次那道电子音却没有冒出来,充当他和别人交流的翻译机。穆山显神色淡淡地看着,不顾他反对地又捏了一次。 小晨:"……" 等到谢景再回来时,平时要磨蹭半小时才能喝完的牛奶杯空空如也,小晨盘腿坐在椅子上,明明面无表情,但是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写着生气。 谢景:“嗯?” 第27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小晨脸一皱,两边的婴儿肥就鼓了起来,怪可爱的。一旁的穆山显不动声色,看不出一点始作俑者的痕迹。谢景还以为他是喝完牛奶后很不开心,哄道:“我给你剥橘子好不好?” 冬天是橘子的季节,酸酸甜甜的,大人小孩儿都爱吃,前阵子院长刚买了好几筐柑橘和砂糖橘,作为餐后水果发放给学生们。橘子也是小晨难得爱吃的水果,但老师们却不会给太多。因为小晨有严重的强迫症,非常讨厌粘连在上面的橘络,总想把它弄掉,如果抠不干净是不会吃的。 但是小孩的手肉乎乎的,也控制不好力气,所以一般都是老师们辛苦代劳。谢景刚修剪过指甲,指尖圆润干净,只是剥的时候难免有些吃力。穆山显看了一会儿,"给我吧。" 他指节格外修长,按理说个子长得这么高,肢体上难免会有些不协调,但他却没有。 穆山显不像是在清理白色的橘络,倒像是指尖藏着一把隐形的手术剪,手指灵活轻巧,轻轻一拨就整根挑了下来。不过几分钟,橘子表皮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破处都没有。 小晨看到干干净净的橘子,朝他伸出手,穆山显给了他一半,另一半递给了谢景。 "不要!"他又转向谢景,"橘子!" 在小晨的认知里,谢景说给他剥橘子,那这一整个都应该是他的。因为急切地想要,小晨用空的那只手掌拍着桌子,重复着这样的刻板行为。如果不满足他,他就会大吵大闹。 穆山显微微动了动,但谢景的反应比他更快,"对,这个是橘子。"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两颗彩虹珠光纸包装的糖,一左一右摊开手放在小晨面前。 “还记得交换吗?米老师课上教过的,如果对方同意的话,可以用自己的东西交换别人的,小晨,我用这两颗糖和你交换这一半的橘子,你愿意吗? 珠光纸明显也是小晨喜欢的东西,他犹豫了几秒钟,对糖纸的喜爱还是大于了橘子。小晨点头后,谢景便把两颗糖递给了他。 "做得很好小晨,下次我会和米老师说,你表现很好,米老师一定会夸你的。"小晨慢慢恢复了平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穆山显似乎明白了什么,“米老师?” "是他干预课的老师。& #34;他解释道,"小晨占有欲很强,不能接受分享,所以我们一直会用交换来引导他,一步步慢慢脱敏。"提到分享这个词的时候,他语气压低了许多,好在小晨没有发觉。 干预课程是一种针对小晨这类自闭症儿童的教育训练方法,主要是帮他们建立认知、沟通交流。这在自闭症家庭里十分常见,穆山显并不意外。 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谢景的反应快到好像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你对这些很熟悉。”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利的。"谢景摇摇头,“其实我原本对这些并不了解,两年前小青葵的时候情况也很糟糕,能让小晨留下就已经很不错了。等到后来我了解到这类群体是需要干预治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那时候干预机构一个月学费要五六千,聘用专业教师只会更贵,而且这个费用只能福利院报销,但是带小晨去治疗了,其他孩子怎么办?院长没办法,只能这么耽搁着。 穆山显道:“你很自责。” 谢景点点头:“后来我带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治疗的最佳时间是两岁左右。”那时小晨已经三岁了。 "起初干预课程一直不顺利,小晨不愿意配合机构的老师,我也总在想,要是早点有这个意识就好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穆山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眉眼间,透着几分柔和。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他说,“既然不是圣人,就不必拿圣人的标准来苛责自己。"谢景怔了怔。 半晌后,他低声问:"你不觉得我虚伪吗?就好像……在故意立好人的人设一样。"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毫无私心,只是觉得多做些好事,或许老天爷看到了,说不定也会动一动恻隐之心,回馈给我和我身边的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晨早就吃完了橘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一阵风吹过,卷着枯叶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谢景头顶,穆山显捻住那片叶子,指尖连带着从他柔软乌黑的发间穿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说。 论心世上少完人。[1] 谢景 微抬眼睑,四目相对,风轻轻流动。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睫毛颤了颤,率先移开了视线。 吃过午饭后,谢景跟穆山显到附近散了散步。 这几片山头连在一起,一到冬天就变成光秃秃的灰扑扑的颜色,只有山尖上缀着银白色的雪,像是焦糖咖啡上浇了一层奶霜。站在半山腰处,青鸿山在远方若隐若现。 凛冽的风和空气穿过重重叠叠的山,纵然是白天正午,山上的气温也没多暖几分。 谢景体质畏寒,穿再多脸还是被冻得发白,穆山显便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让他系着挡风。 "听说过段时间这片区域要开发温泉,估计要挖掘出一条生态旅游的产业链。”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话音未落,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哭声。 “都怪你!"小圆清脆的嗓音隔着老远都清晰地传了过来,"让你不要揭下来,这下好了!” 谢景和穆山显走过去,才发现两个小孩站在一棵树下,刚才哭的那个也是个小女孩,叫小文,比小圆还小一岁,还是个一团和气的孩子。 "怎么了?"他问。 穆山显仰头看向树枝,光秃秃的枝丫里露出一点红色,风吹过来时,塑料声哗哗作响。 那是一个“福”字。 小圆看两个哥哥都来了,气愤地跟他们告状:“刘老师让我保管福字,说等除夕的时候发给大家,到时候要一起贴的。小文非要拿过去看,抢了我的还不还……" 两个小孩儿在走廊里追逐打闹,那纸轻得很,小文路过一个敞着的窗户的时候,一个没拿稳,就被风卷到这里来了。 做错事还有脸哭呢,小圆瞥了眼身旁哭哭啼啼的小文,用力地哼了一声。 谢景看了眼那个位置,跟她们商量:“外面太冷了,这样,你们先回去,我买张一模一样的还给刘老师,还是交给小圆保管,好不好?" 穆山显摇了摇头,果然小文擦了擦眼泪,刚要点头,一旁的小圆就尖声叫道:"不好!不行!" 刘老师信任她,才让她保管福字,结果她却被人抢走了一张。就算补回来,也不是原来的那张了,她没有保管好刘老师的东西,这怎 么行! 她不管不顾地喊:“我就要这一个!” 谢景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个年纪的小孩其实已经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尤其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心思会更敏感一些,也非常看重身边老师和护工对他们的评价。 穆山显道:“有梯子么?” 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在谢景眼里,应该算是突破人类上限了,估计会吓到他。 "之前是有一把梯子,但好像被人借走了,到现在还没还。" 福字虽然挂得比较紧,但好在位置也比较低,爬上去够一够就能掌到手了。猛烈的风吹过,枝头枯叶摇晃,连带着那张福字也簌簌抖动着。 谢景见状,担心被风吹跑,也顾不得其他,“我上去拿吧,穆哥,你扶我一把。” 穆山显收回目光,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谢景已经扶着树干,打量着上去的路径,便收回了原先要说的话。"好。”他道,“注意安全。" 小圆听到他们俩的谈话,也十分机灵,立刻回去把厨房大娘剥毛豆的高板凳拿了过来,倒也能用。 谢景踩着板凳,刚好能攀上离得最近的那根树枝。只是他不常健身,腰腹力量不强,爬上去废了不小的劲儿,最后还是穆山显托着他的小腿送了一把力,他才翻身坐在了树枝上。 谢景把卷在枝头的福字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朝他们晃了晃。"你看,"他笑着对穆山显说,"没破。" 眉宇之间些许得意。 谢景体质差,从小到大就没上过树也没下过河,没想到第一次爬树就成功了。他一笑,两道卧蚕便格外明显,额头出了些许汗,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树下两个小孩欢呼起来,仿佛是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穆山显唇角微微提起,却没说什么,只朝他伸出手,“快下来吧。” "好。" 谢景把福字递给他,两个小孩拿到福字后欢天喜地地跑回去,大概是想炫耀给其他小伙伴们看。 然而谢景想原路返回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刚才要不是穆山显托了他一把,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上不来的。但来的路和现在的明显不是同 一条,现在没有支点了。 穆山显也察觉了:“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017默默地打开了录像功能。 "可是……" 谢景看了眼地面,这个距离不算高,但他直接跳下去也有崴到脚踝的可能,严重的话他说不定还会把穆山显撞倒,两人都摔一跤。 穆山显打断道:“我接得住你。” 谢景原本有些犹豫,听着他平淡但果断的语气,不知怎么的,反而安心了些。 “那我——”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响起刘老师带着点喘气的喊声:"小谢,小谢!我来了!"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 穆山显转过身,目光扫向急匆匆赶过来的人。刘老师大概是得到消息后就赶来了,胳肢窝里还夹了一张椅子,后面还跟了四五个老师,有男有女,都跑得气喘吁吁的。 谢景在小青葵做了好几年的志愿者,和大家都很熟悉了,不少老师和护工都很喜欢他,一听说谢景还在树上,一大帮子人都过来了。 "小谢,别着急啊。”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安抚他,“等会儿小刘站在椅子上,你踩着他肩膀再下来,放心,大胆踩!"刘老师也跟着说:"没事,我扶着你的脚脖子,大家都扶着呢,不会摔的。" 话音落下,他已经利索地站在了椅子上,底下两个老师紧紧地抱着他的两条腿,另外两个人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搭把手接谢景。谢景看了眼穆山显,然后才说:“那……我踩了,刘哥你衣服脏了,我回头帮你洗。”"没事,你只管打干洗费就成。" 身旁几人都笑了起来。 谢景也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踩在刘老师的肩膀上,一点点地往下移,剩下那两位老师赶忙扶住他,让他慢慢踩到底下的板凳上。 落地时,刘老师没撑住肩膀歪了一下,谢景身形一歪,周围所有人都惊呼出声,以为他要摔下去。却没想到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谢景连影子都没看清,下意识地握住。 br /> 等落地后,穆山显才松开。 "还好吗?" 两个人的距离还没有完全撤开,穆山显低沉的声音和吐出的气息近在咫尺。 谢景指尖颤了颤,过了一两秒才回答:“嗯……谢谢。” "哎呀,还是得看人家穆先生。”女老师调侃道,“咱们这乌泱泱的一堆人,搞这么半天,结果都是花架子。"其他老师们也跟着开玩笑:“哎呀,老了,还是比不上年轻人的反应速度了。” "没事,咱们就是气氛组哈哈哈。"你一句我一句的,冲淡了微妙的氛围。谢景也笑着说:“谢谢大家了。” “你跟我们客气也没用,还不如多请我们吃几顿饭。”女老师笑着道,“倒是有个人,我看可没这么好糊弄,你这句谢谢还是留给他吧。" 这几句说的,就差指名道姓了。谢景没有接话茬,打哈哈地糊弄了过去。 只是回头时,四目相对,穆山显没有移开视线。谢景抿了抿唇,憋了半天,两只手指“立”在另一只手背上,往下折了折。穆山显挑了挑眉,才放过了他。 一伙人往里走去,学生们都放了假,院子里也格外热闹。再过十几天就是春节,大家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 聊着聊着,刘老师忽然插了句嘴:“今年除夕明江那儿听说要放烟花,好几千束呢,你们要是想看的话,可得早点去啊。” 这几年来,全国加大了禁燃烟花爆竹的力度,他们已经很久没闻到那种带着些许硝烟的烟花味了。这次好不容易举办一次烟花晚会,估计明江岸边会挤满了观客。 “我懒得去,在家里看看就得了。” "可以订个酒店,在酒店阳台上看……" “我也感觉悬得慌,主要是家里有老人小孩,人太多,不放心带孩子出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山显抬眸,谢景正好投来了目光。大概是为了打破这若有似无的尴尬,谢景主动问:"今年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你呢?" 谢景说:“我们过完除夕后,初一要去寺庙上香,下午和亲戚们吃团圆饭,初二出去旅游。” /> 这话有些让谢景意外,因为穆山显看起来不像是随心所欲的性格。"那以前呢?"谢景问。 “以前也是。” 末世的时间不以年计算,而是以天为单位。每天都会死去成百上千的人,剩下的人也是在拿寿命熬时间,没人会在意这些。活到现在,他连父母姓名都已经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和年龄。除了刚到主神空间时注册的这个姓名,他一无所知。不止是他,几乎所有快穿者都是如此。 在漫长的穿越里,许多人都已经麻木了,节日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会频繁重复的数字。 谢景:“哦,哦……” 不知不觉,他们和前面几位老师的距离逐渐拉开,两道身影并肩慢行着。叮铃一声,穆山显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景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露疑惑:"怎么了?"他不知道的是,一道他听不到的电子音缓缓在周围响起。 "系统提示,您于该世界的主线任务进度已达95%。预计完成时间,1月17日。"穆山显看了一眼时间,1月17号.…连除夕都还没到。 只差三天。 第28章 天降男二攻x富家少爷受 周身熙熙攘攘,老师们的声音和背影渐行渐远,小孩们在滑梯旁打打闹闹。有个四岁的小男孩跑着跑着摔在了地上,也不管身上沾着的土,爬起来继续和同伴玩老鹰捉小鸡。 只有谢景还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他。 “没什么。”穆山显敛了眼底的神色,浸步走上前,"明天,不,后天有空吗?"他突然改口,谢景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这段时间都有。” 工作室已经过了最忙碌的阶段,他的工作时间很自由,把手头的事做完之后,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他是二老板,张晓也不会说什么,底下的人也没什么可议论的。 不过穆山显就不一样了吧? 将近年关,职工们都要放假,很多工程都要停摆一段时间。双旦的时候,别说见面了,穆山显能抽出时间来接电话都算是好的。他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身旁的人说:"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 他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好啊。" “说起来,这应该是咱们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下次见,说不定就是元宵节了。"谢景算了算时间,笑道,“到时候,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明江看灯会。你应该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金铃市的元宵了吧?到处都是彩灯花船,整条江面都波光粼粼的……" 他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穆山显站在他身旁静静地倾听,脑海里描绘出明江江畔层层叠叠的仿古建筑、街头热闹的花式变脸、引起众人叫好的精彩茶戏,以及人手一只的兔子彩灯。 就好像他正和谢景并肩穿过那条繁华的古街,亲眼看过了这场盛大繁华的灯会。 开车回到市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穆山显推开公寓,宽敞空旷的客厅被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像一只危险的、隐秘的巨兽。 017嘀嘀两声,打开了屋内所有的灯光,直饮机自启,发出咕嘟咕嘟的倒水声,空调、热水器都调到了适时的温度。穆山显坐在书房里,翻阅一份文件。 那是他前段时间追加的一份捐赠协议,用于帮助小青葵移址。 谢景下午说青鸿山附近要开发温泉,其实他没有说全,小青葵所在的这座山头也被纳入了开发计划中,只是目前还在商谈。但再过半年,就要彻底落实了。 他微敛目光,静静地看着书桌上那份协议,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一丝表情,就连017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您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离开的。”它尝试开解,“只要主线任务完成,咱们可以随时走,您可以再享受一段假期……" 支线任务也结束后,他们会有一段漫长的结算期。等到了截止时间还没有离开,才会被踢出这个世界,这也是为了保证宿主的人身安全。 也就是说,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起码还能在这里多留大半年。 017不太明白,宿主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面板的登出按钮还没修复好吗?"他道。017看了一眼,"……没有。"穆山显点了根烟,微微呼出一口气。 如果主线任务完成后他无法离开,那么就足以证明,支线结算后依旧不能,他们等于是被困在了这个世界里。 虽然不致命,但是017需要向上层层申报,再等到主神来修复bug,中间拖的时间太久了。这多来的半年不会改变他要离开的事实,反而只会增加他的负担。 在同一个世界停留得越久,情感就越难割舍。 “更新积分排名榜。” 他话音落下,面板上跳出来一个半透明的页面,里面详细地记录着每一位宿主的姓名、通关数以及当前的积分和排名。往下滑动就会知道,这份名单深不见底。 此刻,他的名字正在排行榜的前列。穆山显,872关,174400积分,位居第二。在他上方,一道英文的ID已经霸占榜首许久。Prmetheus,882关,176400积分。 虽然只比他多了两千分,但数据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因此,才更加佐证了排行榜第一名已经离开主神空间的传言。如果还留在这里,又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一直没有动静? 谁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对方注册的ID也只是一个虚幻的神话人物。 普罗米修斯。[1] 穆山显第一次注意到普罗的存在,是因为对方过于整齐的积分数。主线通关后一次加200积分,支线任务的在20~100内不等,极少数的稀有任务才会给200积分,和主线一样多,只是大多都是蚊子腿肉。 />但是普罗的积分是可以被整除的,这就意味着,对方和他一样都只做主线任务。 积分在系统里可以兑换食物和异能,是很重要的货币。虽然大部分的快穿者会偷懒,但也不至于会完全跳过支线。穆山显看到后就立刻明白了,对方也是奋力挣扎想要逃出主神空间的人,他们都不愿意在虚幻的世界里待太久,怕迷失。所以他才会给自己取名为普罗米修斯。 "看到了吗?" ".…什么?" 017“望”向他目光所达的方向,原本被穆山显远远甩在身后的第三名,叫“”的那位快穿者,积分不知不觉已经迈过了15w大关。 "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比赛。”穆山显定定地看着排行榜,缓缓道,“或许有人掉队,但也一定有人会达到终点。"他不会成为中途弃赛的败者。 1月16日下午4点55分。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但谢景已经在频频看墙上的艺术挂钟了。一过五点,他立刻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张晓正在旁边摆放作品集,余光里看见他,赶紧把人喊住。 "小谢,你过来帮我搭把手。" 谢景看了眼腕表,有些为难:"师兄,我急着走呢,要不然你叫别人来帮你吧?" “没事的,你帮我扶一把就行了,能费多少时间?你这会儿出去路上也已经开始堵了。”张晓说着,哎呀了好几声。 这幅画长1.8米、宽0.75米,倒下来几乎能盖住一个成年男人,尺寸着实是比较大的了。因为吃力,他手上的那副画不断地往下滑,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了,谢景赶紧过去帮忙扶住。 这原本是张晓的毕设作品,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没有画完,换了另外一幅做毕设。那副毕设作品后来被老师放在母校的画馆里,供学弟学妹们学习参观。前阵子张晓把废稿改了改,很是满意,于是特意拿出去装裱,挂在工作室的展览墙上,用来给客户参考。 已然变成了他的得意之作。 两人抬着画框,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画固定好。张晓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一抬头就看到师弟又在看时间,他不禁调侃:“有约 会?" 这句 来得突然,谢景回消息的指尖微微抖了抖。 他无奈地否认:"不是。" “真的假的?”张晓的神情写满了质疑,“不是那位楚先生?待会儿他不会出现在咱们楼下,你一打开他的车,里面就放着气球和玫瑰吧?" 谢景:"……" 之前楚缜约他单独吃了两次饭,听说他在工作室,就特意开车过来接。只不过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发展,只是当普通朋友一样相处罢了。 但是在张晓和其他员工眼里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真不是。"谢景解释,“你还记得之前买画的那位穆先生吗?楚缜是他的好朋友,我们都认识——" 他话音未落,张晓难以置信地道:“等等,也就是说你一下子钓了两个?而且这两个还是好兄弟?我的天,小谢,你出息了啊!!" 谢景:"……我走了。" 他提起东西,连洗手都顾不上,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张晓刚想追就已经没了影。 "哎!" 张晓看着他仓皇出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谢景出门时正好是下班高峰期,他开着车刚驶上马路,就被前后左右的车辆堵得动弹不得,只能跟着车流一点点慢慢往前挪动。等到达约定好的餐厅,已经是六点多了。 金铃市的冬天黑得格外早,五点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但是谢景一路开过来,道路两旁的路灯格外明亮,路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下车时,他甚至有一种是不是提前过年了但是没人通知他的错觉。 餐厅临江,风景格外秀丽。 穆山显订的位置在二楼靠窗,半开放的沙发座正好能眺望远处的景色,各式各样的彩船从河面漂过,星罗棋布地装饰着那片倒映在河水里的夜空。 谢景踏上二楼的楼梯,一眼就看到了穆山显。他撑着侧脸,目光落向窗外,神情明明那么专注,但谢景走过来时,却在第一时间就转过了头。 就好像时刻都在留意他的动向。 谢景原本还想吓唬他一下,被发现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我来晚了。 4; “没有,是我来得太早了。”穆山显说着,递给他一本菜单。谢景一边翻,一边跟他闲聊。 "说起来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可是我来的路上看到好多彩灯,红彤彤的。明江底下格外热闹,好多商贩都在卖东西……"穆山显说:“今天明江有商业活动,人流量很大,所以才这么热闹吧。” "这样啊。" 他点了两个人都爱吃的菜色,很快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白色素雅的桌布被餐盘一点点地填满。 餐厅里客人很少,仿佛隔绝了户外的吵闹,格外安静。一楼表演区里,悦耳的钢琴声缓缓流淌着,弹奏的是《flwer dance》的变奏版,唯美、缓慢、空灵。 但又些许忧伤 席间,谢景和穆山显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聊着天。牛排虽然是七分熟,但几乎熟透,不带血丝,入口带着点红酒浸过的醇厚。穆山显吃得不多,他一向如此,不重口腹之欲,也挑不出特别喜欢的菜色,大多时候他都在听谢景说话。 "然后……" 谢景叉起一块鹅肝,想去蘸酱料,忽然听到窗外砰的一声,吓得鹅肝连着餐叉一起掉在餐盘上。 他下意识地往外看去,那其实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光点,飞行到数十米的高空。大概停滞了半秒后,忽然往外散发出数十道金黄色的细长光线,又慢慢褪成银白色,像花蕊。 谢景微怔,忽然意识到,那是烟花。是本应该出现在除夕夜的烟花,却在这个格外平凡的夜里绽放。 那团花蕊颜色退去后,周围又重新炸出出十几个花苞,在乌黑的夜里绽放,直到变成雨滴,从天坠落。下一刻,无数道火光冲上天际,火树银花,几乎照亮了大半条明江。 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所有人都在欢呼,船上的游客扶着栏杆站起身,纷纷拿起手机,整道屏幕都被烟花占满,却仍盛不下这一刻的绚烂。谢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上写满了吃惊和迷茫。 "……不是除夕夜才会放吗?怎么改到今天了?"还是他记错时间了? 穆山显没有回答,他摘下餐巾,起身向身边的人发出了邀请:“一起出去走走吗?” 烟花就在明江对岸盛放,整 条街都站满了人。火光照亮了一张张面孔,在熄灭时黯淡了下去,却又在下一次升起时,又重新点 亮。 谢景和穆山显沿着餐厅外的马路缓缓向前走去,走至江边的索道处默契地停下。 火光落下,坠在江面,明亮的红色翻滚着,不像熄灭,倒像是潜入了江底,在水里上也重新绽放了一次。谢景靠着栏杆,脖子上围着一条宝格丽的格子围巾,从江面上吹来的风把他的刘海尽数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拿出手机拍照,还没来得及调到后置,穆山显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那张英俊挺拔、令人心动的五官,就这样闯进了取景框 里。 “砰- __" 烟火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海,跨过黑夜,照亮了镜头里的两人。谢景微张着唇吃惊地看着他,穆山显站在他肩后,冷淡的眼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一瞬,闪光灯亮起。 咔嚓。 画面中,闪光灯把两人的五官刻画得格外清晰,身后是漫长静默的江水,然而此刻,只有他们被照亮。谢景眨了眨眼,回过神,刚才的照片已经缩回到左下角的预览里。穆山显张开唇,似乎说了什么。可是烟花声太响,谢景听不清。 他似乎也发觉了,抬手捂住谢景的一只耳朵,另一只虚虚地拢在他侧脸上。在漫天星光里,谢景仰着头,穆山显嘴唇一张一合,声音依旧不清晰,但他看懂了唇形。 “我们的第一张合影。”他说。 他们的第一张合影,留在旧年的年末。 穆山显捧着他的侧脸,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谢景只差半步就被他抱在怀里。他指尖微颤,心脏止不住地猛跳。 咚、咚、咚。 迎着每一发烟花爆发的节奏,在这短暂黑夜里响起,寂静无息,却又震耳欲聋。穆山显松开了手。 就在快要撤开的时候,谢景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被风吹得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温暖的皮肤,谢景望着他,那双眼被烟花照得格外明亮、动人。 而他站在那抹烟花的倒影里。 谢景指尖微颤,缓缓落下去,握紧了他的手。那力道不重,穆山显是可以轻松挣开的,但他没有。 穆山显静静地注视着,那目光 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过了不知多久,他伸出拇指,在谢景脸颊上轻轻抹过。像是留下了一道痕迹。 再开口时,他声音低哑深沉。 如同他们之前许多次的见面一般,穆山显喊了他的名字。 “谢景,”他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谢景此刻几乎被喜悦的心情占满,还没有意识到对方话里的含义。他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什么时候回来呢?"他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是普通的出差或旅行。没关系,他很有耐心,天底下,大概没有比他更擅长等待的人了。穆山显望着他,风中,那道清冷的声音清晰地落进他的耳朵里。 “去国外。” 谢景微怔。 远处,这场盛大的烟花秀已近尾声。 去国外的哪里?为什么今天难道以后都见不到了吗? 他想把那只手握得更紧,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指尖抖得不成样子。穆山显应该也察觉到了,所以没有抽开手腕。谢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提出一句质疑和追问。半晌后,他才轻轻松开。 "什么时候走?" 嘀,嘀,嘀。 系统的提示音不断在他耳畔响起。 穆山显没有回应017的提示,轻声说:“明天早上的飞机。” 谢景问:“我可以去送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 他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谢景看向已经渐渐平息的江面,烟花已经落地,但围观的游客却没有散去。他终于明白,那一晚的雪为他破例延续到了今日。所以穆山显该走了。 过了片刻,他才回过头来:“一路平安。”谢景只说了这一句。 穆山显的目光落在他眉眼间,很久都没有移开。 “谢景,”他说,“再见。” 谢景点了代驾,坐车回家。从明江开往公寓有十五公里,大概要开十几分钟。 谢景把车窗降了一半,寒冷的风从户外灌了进来。代驾没留意,冻得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哎哟您这,这么冷的天还开窗透气啊。”他刚想开两句玩笑,抬头看到后视镜里的雇主,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 去。谢景靠着车窗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是一尊隐藏在阴影里的雕塑。 等待红灯的间隙里,代驾实在无聊,摸索着打开了电台。 "这期节目就到这里,感谢各位的收听,我们下次再会……" 女主持人悦耳的声音在广播里消失,末尾曲的旋律缓缓地在车厢里流动。 你带来了我的快乐 让这世界有点颜色 我好想指责你太随意了 宝物该有人捧着你是不是我的 谢景微微一动。 "这首歌叫什么?" 代驾正摇头晃脑地在心里哼歌,被他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您没睡啊?" 谢景嗯了一声。 "这我也不清楚,就电台里随便放的,好像是叫什么天外之物?外星来物?记不得了。”代驾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我平时都听英文歌,不怎么听国语的。我朋友听得比较多,他家有个哈曼卡顿,我跟着听了几遍就会了,别说,这音响贵是有贵的好处,确实带劲……" 说着,还乐呵了起来。 车载音响里缓缓播放着: 会像天外来物一样失而复得 你在世俗里的名字被人用了 反正我隐藏的人格是锲而不舍 直到蜂拥而至的人都透明了 你就像天外来物一样,求之不得。 远处,天幕像是被裂开的玻璃桌,簌簌地掉下了几片拼图。黑白色块从高空中不断剥落、崩塌,轰隆隆的声音淹没了大地。他望向窗外,暗色的天像是一块无情下坠的巨大地板,不断向地面逼近,挤压着氧气的空间,风暴卷席着一切,半个世界都已经沉在了墨黑之中。 可是没有一个人发觉。 谢景伸出手,那风暴已近在咫尺,他看到自己的指尖像科幻电影里制作出的特效一样,分解、消散在空中。 这是世界的终点。 不知怎么的,谢景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一刻他忽然想起穆山显临走前说的再见。他闭上眼,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任由越来越近的黑暗将他尽数吞噬。 />世界恢复寂静。 "嘀——" "宿主穆山显,恭喜您成功攻略本世界,您当前结算积分为174800积分。身份验证完毕,数据清理完毕,通道建立中.…""叮,欢迎您回到主神空间。" 第29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猛然睁开眼,胸口剧烈地起伏。 每次穿回主神空间,时空穿梭带来的痛苦就像是把他身上的血肉一点一点剥开,再打碎重组。即便这个过程已经重复了近千次,但他依旧没能适应。 等到耳边的嗡鸣过去后,他推开头顶的玻璃罩,坐了起来。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无比宽敞,银白色的地板镶嵌着建起了一道道墙壁,无数个银灰色的、像茧一样的传送舱平放在地面上,周边摆放着精密的仪器。 这里是每个穿越者回来的必经之地——苏醒室。 不远处,几个先他回来的快穿者正围坐在一起吃饭,看到苏醒舱里有动静,漠漠地瞥过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冷漠在主神空间里才是常态。 快穿者们彼此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只有在系统设定下的世界里,他们才能感受到一丝纯粹的“温情”,只是那感情太短暂,也太虚无。 穆山显从舱里走了出来,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的意思。舱内注满了信息液,沾在身上触感怪异,他去一旁的淋浴室里冲了个澡。出来时,两个黑发快穿者蹲在贩卖机前,一边买午饭,一边聊天。 "我靠,你看见没有,穆的积分又变动了,一下子涨了400分,这是人吗?" “他不是从来不做支线任务的吗?这次竟然破例了?不过做了支线还这么快出来,牛。”“支线分最多给150,剩下的50他从哪儿凑?”“会不会是他攻略了两个世界,但是系统之前bug,导致他还没结算完,就进入了下一个?” "……那他太恐怖了吧,我登出之后都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的。他眼睛都不眨就能直接进下一个?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不然你以为他17w的积分从哪儿来的?这上万的快穿者里面,就只有他和普罗的通关数是三位数,而且是8开头的……" "让开。" 冰冷的嗓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那两个快穿者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吓得屁股直接跌在了地上,“穆穆穆——” 没等他穆完,同伴赶紧把他拉到一旁。 穆山显走到贩卖机面前,点了两瓶青草味的营养液,充能饮料哗啦啦地从里面滚出来,落在了出口处。他一只手握着两罐,径直离开了这里。 />从始至终,没看过他们一眼。 穆山显走了很久后,那两个快穿者才终于回神,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我靠,好恐怖啊。”摔屁股的那人心有余悸,“他那身高体格,够吊打我们三百条街。” 怪不得能攻略了八百多个末世世界,人类,恐怖如斯。 "滚你的,要吊打你自己被吊打去。”同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努了努嘴,“你看他刚才点的味道了没?竟然是青草味的 青草味的食物是快穿者们公认的最难吃的食物,其中青草味的营业液获票一骑绝尘,荣获难吃食物榜的榜首。 本来被困到这个地方给主神打工就已经够累的了,如果吃饭还不点些有滋有味的,那生活真的是一点盼头都没有。穆山显竟然还点这么难吃的东西,他真怀疑是不是拿营养液回家泡脚的。 “他是不是为了省积分买别的东西啊?"摔屁股的揣测,“你看咱们在这儿虽然也能点火锅啥的,但是动辄就是四五十积分,偶尔犒劳一顿还成,但是天天点哪吃得消?" 营养液一瓶只需要十积分,而且能管一个月的饥饿,如果无视味道,这个价值这个品质,属实是很物美价廉了。 "……行,他节俭。”翻白眼的无语道,“那你告诉我他为啥不关痛感?苏醒舱那滋味我们都受过,但凡躺进去的,就没有敢把痛感打开的。这总不是为了省钱吧?" 同伴也是一头雾水。 半晌后,他才疑惑地说:“说不准,他其实是受虐狂?”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摸不清穆到底在想什么。 穆山显回到家后,坐在床边把营养液一口喝干净。人造阳光从窗外溢了进来,他穿着背心中裤,肩膀、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个20平米左右的空旷的房间。 这是他刚来时主神分配给新人的标准间,虽然设施齐全,能满足基本需求,但和真正的人类的家还相差甚远。其他快穿者挣到积分后,不管大小,都陆陆续续地换了个理想中的房子,同栋楼的基本都是刚到这里的新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但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久以来,一直住在这栋新生宿舍里。 嘎达嘎达—— 穆山显感觉到 小腿被轻轻撞了下,他垂下视线,那是一个不到他膝盖高的钛合金机器人,有眼睛、有嘴巴也有鼻子,活灵活现的 回到主神空间后,017也有了寄居的实体,它这具身体还是穆山显帮它选的。 虽然和真正的人类相差甚远,不过有能操控的空间017已经很满意了,就这样住了下来。 “宿主,"它抬手戳了戳不远处的书房,电子眼睛眨了眨,“您和谢景的合照我保留下来了,我可以帮您打印出来,正好放在书桌上。" 自从回到主神空间后,穆山显肉眼可见地压抑了许多。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够内心强大,实际上,在剥离掉好不容易习惯的身份、家庭甚至感情时,大多数快穿者都会产生严重的抑郁情绪。 人类是惯性很强的社会性动物,生死离别会让他们感受到难以言说的痛苦。可是人生又偏偏是由80%的负面情绪组成的,这是他们无法避开的关卡,也是每个系统在接受教学时上的第一课。 它们需要学会共情人类,并且为他们分担、消化掉这种负面的情绪。 谢景是个非常神奇的npc,017偷偷做过数据推算,宿主这样冷血的人,谢景陪在他身边时,哪怕什么都不做,他的心情也是放松的。 就像是天然的精神安慰剂。 所以017才提议打印两人的照片,或许宿主看着能轻松一些。然而穆山显拒绝了它的提议。 "不需要。之前保存的录像,你自己偷偷截的那些照片,还有合照……”他顿了顿,“都删掉吧。"“可是!”017反应比他还激烈,“宿主——” “删掉。” 穆山显声音残忍冷酷,不容一丝拒绝。 017眼睛变成两个大大的O字,眨眼时会短暂地变成两个横。这代表它非常震惊,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回答:“已删除。” 穆山显点开文件夹,相册里空空如也,他又点开最近清理,选择了全部删除。系统提示:是否删除?删除后永久不可恢复。 他按下了“是”。 “啊啊啊!!”017爆发出一阵惨烈的惊叫,它大概是提取了严正洲生前的惨叫声作为学习的素材,导致听起来有种撕心裂肺的心痛感,“那是我保存的照片!是我保存的!你凭什么处置我拍摄 的东西,你不想看我还要看呢!” “那你就回上个世界,自己去看。”“我要去主神那儿告你侵犯了我的系统权!”“告吧,顺便帮我也告了,毕竟你拍的照片本质上也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穆山显说着,把喝完的易拉罐捏扁,随手一抛。017就像个弃妇一样一边哀嚎一边伸出双手把易拉罐接住,老老实实地放进了垃圾桶里。 转头一看,宿主戴上了耳机,正在滑动面板。 “……”017滑到宿主身边,钛合金脖子一伸、拉出老长一截。等看到面板上的内容两个眼睛又变成了大大的O型,像两个剥干净的鹅蛋,"您这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穆山显休息的速度远比其他快穿者要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需要时间剥离情绪。以往,他们会在主神空间待三天左右,这三天往往是非常无聊的,因为穆山显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喝营养液,最后倒在床上连睡三天。 等休养得差不多后,他就会立刻动身,前往新的目标世界。……但绝对不是眼前的三小时。 "上一个世界比较轻松,不需要太长的休息时间。"说这句话时,穆山显甚至没有抬起眼睛,“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我需要一个异世界副本。" 他在谢景的世界里停留了两个多月,浪费了太多时间。谁也不知道普罗会停滞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离开了主神空间。如果有一天普罗回来了,以对方的攻略速度,穆山显预计要一年时间才会超过他。 太久了。 一旁的017扁了扁嘴。 时间确实是久了些,但主线支线都完成了,两个月的时间相当于通关了两个末世副本,这还不值啊?虽是如此,它还是尽忠尽责地道:“最近有个新题材,是未来哨向类的,您感兴趣吗?”“哨向?”穆山显抬起头。 017解释:“哨向其实是哨兵向导的简称,哨兵向导是被进化选中的人类,拥有高敏感度。他们的精神力可以幻化出一种常人看不见的动物,以此来帮助他们在战场上厮杀……" 进化过后,哨兵对五感的敏锐度会提高一个台阶,他们可以轻松感知到更远的事物,也能更轻易地觉察到危险。 但也正是因为敏感,哨兵每天需要收集大量的信息,这些内容堆积在 他们的精神域中,如果不进行梳理,就会对哨兵造成大量的负担,严重的甚至会精神失控,彻底沦为废人。 这种情况被他们称作神游症。 而向导不同,向导有着极强的共情力,他们性格大多温和稳定,虽然不像哨兵擅长战斗,但是却可以帮哨兵梳理繁杂紊乱的精神域,将他们带出游离状态。 可以说,向导是哨兵不可缺少的“医生”,但哨兵对向导来说,却不那么具备唯一性。即便是已经结合过的哨向夫妻,哨兵一旦死亡,精神等级较高的向导就会立刻出现在哨兵匹配名单之中。 因为稀缺,所以才更要加倍压榨和利用。 穆山显听到一半,眉微微拧起。这个设定..… 017察觉到宿主的表情,连忙补充:“不过您放心,攻略者的身份已经安排好,您不会遭受到精神域侵蚀的痛苦,也就无需匹配向导了。" 关于这点,它其实是故意藏了些私心,总想试探试探,或许宿主会接受第二个“谢景”。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不可能了。017又强调:"这个世界绝对没有感情线。" 穆山显关上面板:“就这个了。” 下午三点整,穆山显稍作休整后返回苏醒室。此时这里空无一人,穆山显刷开舱门,脱下上衣,躺进苏醒舱里,任由流动的信息液逐渐将他淹没。 嘀—— "身份比对成功,欢迎您,穆山显先生。环境检测中,当前温度适宜;重力检测中,当前重力值正常。已锁定目标世界,预计到达时间为主神时间3点08分……" 信息液几乎覆盖了他全部的视线,穆山显阖上眼,耳边传来系统“三二一”的倒计时。下一刻,天旋地转,仿佛坠入无尽深渊。在陷入沉睡之前,穆山显隐隐约约听到了报错声。 "警告,警告,NPC数据加载错误!为了保证您的身心健康与安全,快穿程序于六秒后停——" 那道冰冷的提示音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穆山显重新睁开眼,白茫茫的天花板和几分钟前的报错让他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重新回到了上一个世界。 这次的传送点竟然也是病房。 他翻身坐起,看到了手臂上的一道 新伤。不过根据痛感反馈,应该不是很严重。 他扫视一圈,忽然发觉这里的环境有些异样。四周几乎是一个完全密封的环境,头顶的中央空调发出轻柔的风声,那声音对于正常人来说几不可闻,但在穆山显听来,却像是自然界穿堂而过的风;墙壁外铺设着水管,楼上洗手冲水时,水流从水管中淌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这是一个充斥着风声和水流声的密闭休息室。 "这里是静音室,是留给受伤的哨兵静养的房间。”017解释道,“您伤势不重,虽然可以自己调节,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会让您感到放松,好得更快些。" 穆山显对白噪音没有特别的喜好,他入睡时喜静,而且十分警觉,水龙头如果没有关紧,嘀嘀嗒嗒的水声也会将他吵醒。但或许是这个世界的设定,在这里,时不时响起的白噪音反而让他的神经觉得舒缓、放松。 穆山显身旁还架着一张单人床,墙角的柜子里放着一些简易的医疗设备和工具。他在床头的病历卡上看到了他的身份信息。穆山显,28岁,帝国上将,S级哨兵。主诉:自左肩至左手、背部及全身多处砍伤,流血不止,6小时余。 "……"穆山显微微沉默。 他撩开袖子,那道流了六个小时鲜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只剩下一道新鲜的微隆的伤疤。成年人全身的血量大概就四五千毫升,流了六个小时的血,住院半天就已经恢复到现在这个水平,看来这具身体机能不错。 穆山显放下病历,一只黑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尾钻了出来,绕着他左右嗅了嗅,发出低沉的狮吼。察觉到穆山显阴沉的目光后,那狮子焦躁地抓了两下地面,开始焦虑地踱步。 尽管表情龇牙咧嘴格外凶恶,但在穆山显做出起身的动作时,它思考了两秒,转了个头,迅速消失在他眼前。……难以想象这玩意会是他的精神体。 017也失语了片刻:“精神体和本体是紧密相连的,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同的气味,感知到原主的灵魂消散了,才会这么抗拒您。" 穆山显淡淡道:“无碍。” 就算一无所有,他也有足够的实力把这个世界打穿通关,多一只少一只精神体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个哨向世界里,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代,外有变异种的侵 袭,内有纷争不断,皇帝空有皇位却无实权。穆山显作为皇帝的堂哥,表面上与他势不两立,实际上暗地里组建了一只S级哨兵团,时刻准备铁血收复政权。 穆山显撕开手臂上的绷带,伤口既然已经愈合,再缠着只会抑制恢复的速度。他动了动肩膀,能明显感觉到左肩处韧带有旧伤。 "017,兑换——"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细微的聊天声。 那距离大概还有二十余米远,但哨兵听力敏锐,这一点点声波透过门口的缝隙,毫无保留地传了进来。 "小谢医生,你能来太好了。”女人甜美的声音响起,“你不知道,我们在前线压力有多大。那可不是一对十,忙起来,一个人要梳理一百个哨兵,脑子都要炸了。" "其实,我大学时主修的心理专业,并没有过多接触到哨向,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另一道柔和的嗓音缓缓响起,“不介意我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穆山显指尖还握着一截绷带,闻声顿住了。 017也一脸吃惊。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像…… 那两人聊天的声音继续传来,只是越来越近。 “你愿意过来就已经很好啦,本来咱们就属于少数人群,你不知道有多少向导觉醒后只敢躲在帝都里,就怕死在前线。”女人抱怨完,又笑嘻嘻地调侃,“哎呀不过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许少将来的嘛。哎呀,许少将有你这样的伴侣,我要是哨兵,都要眼红死他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轻轻笑了笑。 下一刻,静音室的房门被推开,那只握着门把手的素净的手收了回去。很快,推着一辆冰冷的金属医疗车走了进来。 那位小谢医生身高大约不过180,身量清瘦挺拔,五官清丽柔和,看着格外温柔和善,笑起来的时候,眼睑下挂着漂亮的粉色的卧蚕。 两人说说笑笑的,余光瞥见病人坐在床沿处,都愣了愣,身后的女医生率先敛了笑容,赶紧问好:“上将先生。” 上将的目光一扫而过,没在她身上停留,径直落在了她身旁的那位小谢医生身上。 "这位是?"他问。 对方还没有回答,穆山显视线 缓缓下移,落在了谢医生胸前的铭牌上。谢景,精神科主治医师。 作者有话要说: 穆山显:应该是来治我的幻视和幻听。 第30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望向他,微微点头:“您好,我是新来的医生,负责哨兵的战后维护与心理健康。” 明明是五个小时前刚见过的人,眉眼那么熟悉,就连鼻尖那颗淡到快要看不见的痣都依然保留着。但是再见时,却像是陌生人。不,应该说,他们就是陌生人。 穆山显看了他半晌。 “谢医生。” 穆上将语气随意,就像在和朋友聊天,但谢景的肩颈却没有放松下来。 对方不仅是拥有实权的上将,也是稀有S级的强大哨兵,越强悍的哨兵越抗拒陌生向导的梳理,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精神图景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方便的话,我能给您做个基础检查吗?"他问。穆山显没有拒绝。 一旁的女护士关上了门,静音室重新回到安静,只剩下两人寒寒窣窣的动作声。谢景把腕臂绑在穆山显的右胳膊上,专注地看着电子仪器屏幕上的数据。空间里回响着规律的嘀嘀声。 穆山显垂着视线:“017。” "抱歉,宿主。”系统开了八个进程地毯式检索bug,但依旧一无所获,它也十分费解,“日志上显示,穿越之前数据一切正常,出发前我反复确认过,绝对不会有问题……" 因为上一次出现了失误,这次出发前,它格外仔细地检查过,传送点确认无误,苏醒舱功能也完好,一切都很正常,可还是出现了问题, 穆山显忽然想起沉睡前那道提示声:“警告,警告,NPC数据加载错误!” 看017的反应,它应该没有听见。 报错后,苏醒舱尝试停止程序,但最后倒计时还没结束,就戛然而止了,陷入昏睡状态的穆山显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传送。穆山显看向人物面板,其他的角色都和他之前看过的一样,唯独多了一个NPC。谢景,许少粱的新婚“妻子” 许少粱是他未来的直系下属,A级哨兵,家世好能力强,有强烈的胜负欲和自尊心。 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永远是A级哨兵的事实,他选择了背叛帝国,和异种军团合作,打下了进化素。可惜他的身体素质并不能跟上他滔天的野心,最后在变异中基因爆裂而死。 而他生前从未重视过的这个伴侣,在他死后还要受到连累,被强制分配新的哨兵,不断地与他 们尝试配对。最后因为备受折磨,精神图景陷入了黑暗,永远沉睡了下去。 017反复观察了许多遍,从故事介绍上来看,这两人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NPC,是用来填充世界框架的缩影。只不过其中一个NPC也叫谢景。 穆山显打断了它的纠结:“所以上一个世界的谢景在哪儿?”017停滞了半秒。穆山显在这片刻的空隙中拧了拧眉。 “我检索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找到上一个世界的存档。”017心虚地解释,“您知道的,当初我们穿到那里就是因为bug,或许我们离开后,那个世界也……" 其实根据它的推断,或许原谢景的世界数据已经被消灭了,就像是放进碎纸机的文件、推进焚化炉的亡者,是拼凑不回来的。 只是它觉得,或许人类不太能接受“消失” “灭亡”这类的说法,便没有说全。穆山显沉默片刻。 那天晚上,谢景已经感觉到他要离开的痕迹,当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大概已经明白了这次就是永别。但即便他们不会再遇见,穆山显知道,谢景也能好好地过完一生。 所以上一个世界的崩塌,不是因为谢景,而是因为主神系统内出现了事故。 “那他呢?” 眼前的谢景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又或者只是意外复制过来的一段数据? 017说:"您放心,刚才我已经核对过‘谢景’的核心代码,虽然载入记忆部分不符合,但其他的都与上个世界一模一样…""是吗?! 017没敢应声。 换句话说,宿主可以把他当成之前的“谢景”,本质上,他们没有区别。但对于穆山显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38.5℃,体温偏高,精神图景遭受过严重的攻击,高烧是神游症的前兆,不过当前状态很稳定,不用太担心。”谢景说着,把笔放回上衣口袋里,摘下了听诊器。 穆山显穿着灰色条纹病号服,坐在病床的边沿处,他的第二颗纽扣没有系上,谢景拨开他的衣领,冰凉的仪器贴在他的心口。因为传导部分略短,再加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谢景为了方便,微微俯下了身。 谢景按着听诊头,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心尖搏动处,过了一会儿,又移到胸骨左沿的肺动脉瓣听诊区。那动作不算轻柔,也 不带什么旖旎,穆山显半垂着眼,坐姿慵懒,但又透出一股隐隐的压迫感。 大约三四分钟后,谢景摘下听诊头。 "心跳135次/分,仍处于刺激状态,肺部呼吸音较为清晰,没有感染迹象。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建议留院再休养两天。"穆山显扣好病号服的纽扣,不紧不慢地问:“只能静养?谢医生没有更好更快的方法吗?” 谢景愣了愣。 据他所知,穆上将刚在上一场战役中歼灭了三千多只变异体,援军赶到时,他伤势很重,却还能保持意志清醒,一直到医院都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对于哨兵来说,精神域的安全与稳定格外重要,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帝国特意给他放了两个星期的假。现在情势也比较稳定,但是他却不想享受假期,还要加速恢复、早些出院? “……有是有。”谢景只能斟酌着说,“只是需要向导帮你疏通精神域,如果只靠药物压制,是治标不治本的。”好在上将的恢复能力惊人,按照现在的速度,再躺四五天就好了,没必要这么着急。 "你也是向导,”穆山显将一旁散落的绷带一圈一圈地重新缠在胳膊上,他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来帮我梳理。" 身后的露希娅眼睛微微睁大,就好像上将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水流透过水管哗啦啦地淌过,然而这声音在向导的世界大概就像是隔壁房间水龙头没关紧时的滴答声,微弱不计。 谢景温和地回答:"抱歉,上将,我可以为你安排另一位水平优异的向导。" “另一位?” 穆山显缓缓抬眼,重复着他的话。或许谢景并不觉得,但露希娅在触到对方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有些胆怯和畏惧。 那是哨兵与生俱来的不安定与攻击性。 她担心上将迁怒谢景,赶忙解释:“上将先生,并非是谢医生不愿意为您治疗……” 谢景说:“我看不到精神体。” 话音落下,静音室一片安静。 精神体是由精神力凝结而成的动物,大多数是根据主人的性格或者潜意识生成的。它们自精神图景的最深处孕育而生,自觉醒后就相伴在主人左右。 向 导看不到精神体,也就意味着他无法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就像是失去了双腿的游泳健将,哪怕他空有一身理论本领,也无处实践。 有些哨向觉醒出异能后,自认已经迈入了一个新的人类种族,开始歧视起了那些在灾难面前毫无反手之力的普通人,并且称呼他们为"mute"。 这是一个带着侮辱性的词汇。 像谢景这种无法疏导精神域的向导,大概是“mute”中的“mute”,哨兵无视他,向导蔑视他,就连普通人也瞧不起他,认为他们是拿着纳税人的钱、却只吃白饭不干活的废物人种。 可说起这些时,谢景一脸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缺陷,又或者他已经接受了事实。 不知不觉,黑狮从床底爬了出来,它那身毛发蓬松油亮,像是用鞋油擦过的皮鞋,呈现出漂亮的光泽。它尾巴垂着,轻轻从地板上扫过,落下一两根黑色的鬃毛,很快又消失不见。 黑狮走到谢景脚踝边,拇指生煎大小的鼻头上还带着些许湿润,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露希娅站在谢景身后,眼睛瞪得像是在凌空戴美瞳,那距离太近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景看不到精神体,也没有精神体,那眼前这只陌生的黑狮是从哪里来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恍恍惚惚间,她又有些疑惑和茫然,不是说上将的精神体因为抗拒社交所以很少放出来吗?怎么现在大摇大摆地跑到这儿来溜达 了? 那头黑狮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猛然抬头。金黄色的瞳孔冰冷地直视着她,鼻尖喷出的白雾仿佛都能闻到些许冰冷的血腥味。她打了个寒战,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如果你实在不舒服,我可以开一些镇定药。”谢景完全不知道危险正在他腿边徘徊,“但这些只能舒缓情绪,精神域内积压的残余不会被释放……" 说着,他手腕的表忽然震了震。 穆山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谢景点开信息器,上面存着两条新信息。他脸色忽然微变,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017悄声说:“许少粱受了伤,正在被送往静音室的路上。他是高敏感人群,刚从神游边缘被拉了回来………只有这间静音室符合他的需求。" 它说话的空当,那只黑狮扭过头, 半眯着眼睛看向穆山显的方向,似乎感知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存在。017不敢再说话了。 它是意识体,黑狮也是意识体,又有穆山显这具身体作为媒介,黑狮如果把它当成是意外入侵者,分分钟把它当零食嘎巴嘎巴吃了也很正常。 在它没和黑狮打好关系的这段时间里,宿主不能把黑狮收回精神域里,否则…这也是哨向世界这么冷门的原因之一。 没过多久,担架推动的滚轮声就从远处快速席卷而来。但这里是穆山显的个人静音室,即便情况再紧急,也要征得上将的同意。哨兵与哨兵之间也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在白塔哨所里,因为所属物和权利发生摩擦斗殴的例子不在少数。谢景眉间有些焦虑,但他没有请求什么:“露希娅会为您开好药方,如果没有别的事……” 他话音未落,穆山显已经看向门外。 "让他进来吧。"他道。 第31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许少粱的大校已经在联系医院腾出一间次级静音室了,却毫无征兆地接到了院长打来的电话—— 穆上将即将出院,他的那间静音室腾出来了。 大校呆滞了两秒,再三确认:"上将?是哪位长官?对我知道是mu,但有没有可能是木头的木………哦是肃穆的穆,好的,我知道了 他放下通讯器,和周围的少校四目相对,宛若风中的两座雕塑。许久,少校颤颤巍巍地问:“是、是、是苏幕遮的幕吗?”大校绝望地反问:“你觉得呢?” 两人相顾无言。 从深宫庭院到街头桥底,帝国的土地上大概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穆山显这个名字。 现任皇帝的堂哥,穆家的掌权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第一批被进化神选中的人,也是目前帝国为数不多的S级哨兵。这里面随随便便一个头衔,就能把他们震撼得下巴掉下来。 可是现在,穆上将竟然主动为他们少将让出了房间?那是不是说明,穆上将很看好他们少将?换句话说….…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鸡犬升天了? 两个人睁大了眼,瞬间兴奋了起来,脑子里也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少粱被推进静音室时,身后还跟了两个外科医生。穆山显披着外套站在窗边等车,所有人看到他的一瞬,条件反射地问好:“穆上将。” 就连躺在担架上的许少粱也挣扎着坐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军礼。 那位上将反应冷淡,只微微点了点头。 穆山显是现役上将中唯一的S级,也是最年轻的上将。同为S级的哨兵要么军衔比他高,要么没有他这样的军功,只有穆山显因为身份敏感,所以晋升之路不得不停在了这里。 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了普通军官钦羡和梦想成为的对象。 他站在一旁,医生都有些许紧张,好在手上功夫不乱。测体温、量血压、包扎伤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等剪开他的裤管,众人才看到小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抓伤。浓黑色的鲜血凝固在伤口边缘,周围的皮肤肌理变成了紫黑色,绽开的皮肉看着都让人胆寒。那是变异种留下的爪痕。 他刚护送着一管重要的基因原液回来,在即将回到安全城的时候却遭到了一支变异种侵袭。外伤看着严重,但哨兵的恢复力惊人,只要不是致命伤,修养一段时 间就会好。棘手的是他精神域紊乱,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恐怕他就会完全陷入神游状态。 眼下只需要一名B级以上的向导帮他梳理好精神域,他就能恢复健康。但问题偏偏出在这里。 许少梁今年26岁,凭借着A级精神力和良好的家世一路奋战到了少将的位置,在一众年轻人里已经算是非常优秀的。 但他本可能走得更远,如果他的配偶是一名A级向导的话。 谢景原先想上前看看他的伤势,但是刚靠近,就触到了许少粱冰冷厌烦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停在了原地。 身旁的医生也注意到了,他低声询问:“我们接下来要为您安排向导梳理精神域,您的伴侣……”"让他出去。"许少粱没有一丝犹豫。 护送许少梁过来的两三个军官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静音室里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半晌后,少校才犹豫地说:“谢医生,您要不……先回避一下?”谢景脸色微白。 当一个年轻漂亮的向导站在他们面前,露出脆弱难堪的神情时,几个哨兵都不忍地移开了目光,更别提开口的那位军官了。话音落下时,他都想扇自己一耳光。 明明是已经登记过手续的哨向伴侣,明明应该是无比亲密的爱人,但是在哨兵伤重的时候,却连陪伴在对方身旁的资格都没有。 只因他是最低级的、觉醒不完全的D级向导,无法为他的爱人提供一丝一毫的助力,就好像他们的婚姻也因此被打上“mute”的标签。 许久,谢景松开紧攥着的掌心。 “我回去等你。”他说。 等到静音室的门被关闭后,医生和军官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虽然很不厚道,但他们内心里都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夫妻矛盾他们这些外人不好插嘴,可是许少将此刻受了伤,精神和情绪都不是很稳定,那让步的那个人就只能是谢景。 医生包扎完伤口,正等待着向导过来支援,一旁的穆上将环着双臂,忽然开口:"许少将看着这么年轻,都已经结婚了?" 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 他们都听说过穆山显脾气不太好,性格也有些孤僻古怪的传闻,以至于这么日常的话题从他口中说出时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许少粱精神刚振奋了片刻,听到后半句,神色又跌落了回去。"是。"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家里的安排。" 帝国虽然会给未婚的哨兵分配对象,但以许少粱的身份和级别,不至于分配一个D级的向导,那太侮辱人了。事实上,对方是父母为他安排的联姻对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许少粱对他没什么感情,但也远不至于到憎恨对方的地步。 他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平静地接受了他的伴侣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直到两年前的一个夜晚,谢景发起了高热,昏睡不醒。他从前线赶回来,满心期待着他的未婚“妻”能够觉醒,哪怕是一个B级向导也好。 但是谢景退烧后,却说看不见他的精神体。 许少粱明明嗅到了他身上向导素的味道,甚至许少粱的白鹰精神体就站在谢景眼前,可是对方的瞳孔依旧空洞,没有着落点。他成了许少粱最厌恶的、经历过变异的“普通人”。 许少粱为此发了疯,和家人大吵大闹过,但依旧没有改变双方父母的决定。和谢景领完证的那天晚上,他逃离了帝都,回到了部队中,试图躲避这场噩梦。 然而噩梦也从帝都追赶了过来。 谢景为了追随他,做了部队的随行医生。 穆山显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冰凉金属的外壳在他指尖缠绕着,听完对方悲惨的故事,他眉眼依旧没有什么波动。"哨兵与向导结合后有几率提高彼此的等级,既然木已成舟,或许你可以更乐观些。""没用的。"许少粱摇了摇头,神色平淡,“他连精神体都看不到,再提升能到哪儿去?还不如不要开始。" 闻言,医生不禁看了他一眼。 哨兵和向导结合过后,精神图景里会产生一股羁绊,这股羁绊的力量会让他们本能地忠于自己的伴侣,即便是结合前没有感情,也会渐渐地依赖上对方。 如果他们结婚到现在依旧没有度过结合热,那只有一种可能,许少粱并不想被谢景绑定。 起码一纸婚书比刻在血脉里的忠诚更容易解开。 不知什么时候,穆山显手里的打火机停止了翻转。他收回外套口袋中,道:“车来了。”他也该走了。 墨蓝色的军车停在医院 门口,穆山显俯身坐进去,司机熟练地开往基地。 路上,017不忘兢兢业业地跟他解释设定:“十五年前,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外太空袭来,砸在了太平洋沿岸。这颗陨石直径约500米,撞击地表时的速度大约在每小时九万公里左右……" 谁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陨石为什么没有在大气层中被分解成更细小的陨石块。巨大的冲击力掀起了海啸,沿海低洼地带在五十分钟内被尽数淹没,地震、洪灾、瘟疫造成的死伤无数。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彼时的人类并不清楚,被陨石浸泡过的海水带着微弱的变异因子,食用过的动植物率先发生了变异,一只巴掌大的奶猫可以进化到大象的大小,原本人畜无害的野草也长出了弯刀一般锋锐的叶片。 世界颠倒,人类一瞬间成为了自然界的蚂蚁,躲过了大水火灾,地震海啸,可是地表上依旧充斥着各类以人类为食的变异种。而他们是进化中最微弱的一环。 好在进化女神没有完全忘记人类,尽管有部分数据表明,人类进化的成功率比动植物的要低20%,大部分人都死于进化的高烧中,但相对应的,他们也拥有更敏锐的五感、更丰富的能力,以及更高的智商上限。 后来,这颗陨石被命名为厄里斯,也隐喻着是它为地球带来了“金苹果之争”。 “起初,白塔研究所发现了这部分拥有异能的人类,搜集他们的DNA和血液来做研究,才发现即便都觉醒了,但是异能依旧有高低之分。他们将精神力划分成了五个等级,S级最为稀有,依次往下排分别是ABCD,D级哨兵和向导是半觉醒的异能者,没有实质性的能力……" 它说着说着,忽然一顿。 穆山显问:“半觉醒?所以D级有完全觉醒的可能性么?” "呃,有是有。”017的声音抖了抖,实诚地说,“您能把您的精神体放出来吗?它一直盯着我,我总有种下一秒它就要扑过来把我吃了的错觉。" 穆山显说:“那并不是错觉,是预兆。” 017: "……"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黑狮放了出来。 车厢并不大,黑狮前一秒还在磨爪子思考要怎么对付那个奇怪的生物,下一秒就被穆山显扔到后座上。它吡着嘴大吼,狮吼声震颜着整个车厢 这下,轮到司机抖了抖。 黑狮被放出来,更多是愤怒。 有个陌生的玩意占据了它主人的身体,而它在对方的精神图景中发现了陌生的痕迹,那味道让它厌恶,本能地想要吞噬掉。黑狮一时间不明白,到底是那股意识侵占了主人的肉身,又或者眼前的灵魂才是主谋。 穆山显看着它,微微皱了皱眉,“不可以更换精神体么?它这个性格到底是怎么生成的,你们系统里还存在这种暴躁的数据源?" 017:"……"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精神体是本人性格和心理的一种映照呢?不过这话它是不敢跟宿主说的。“可能是根据原主的模型塑造出来的,所以——” 它话音未落,黑狮听到它的声音,恼怒地伸出爪子,在皮质座椅上留下了三道深刻的爪痕。017啧了啧舌。 这力道,可比许少梁腿上的痕迹深多了。 第32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尽管黑狮是照着穆山显本人捏出的精神体,但几乎没有与他相像的地方。 黑狮性格暴躁,而且性格非常别扭、难伺候,如果把它关进精神域里,它会认为是被关禁闭了,在穆山显的精神图景里乱跑乱撞,闹得乱七八糟,没有一块平地。 但是如果把它放出来,虽然它惧怕“穆山显”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让其他哨兵看到他和精神体不和,也会惹来部分群体的猜忌。 好在穆山显很快发现了解决办法。没人的时候,他会把黑狮放出来,它只会夹着尾巴低吼,不会也不敢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举动。 但只要是有外人的场合,它必须回到精神图景里。不过不用担心,黑狮对017很“感兴趣”,穆山显只要主动屏蔽掉017,那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会非常和平、安宁、和谐。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非常满意。 作为率先取得进化成果的研究组织,白塔研究所在这十年时间逐渐壮大,在不同的领域都有涉猎,例如白塔哨所、白塔庇护所、白塔医院、白塔交易站等等。 为了躲避户外的变异种,人们生下来就在白塔庇护所里避难,在白塔的种植场和矿场里打工换取货币;生病了会去白塔医院,买卖货物会去地下的白塔交易市场;甚至觉醒等级在D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会被强制性地送进白塔哨所进行封闭式训练,三年后才能重获自由。 就连死后被拉去火化,都需要从白塔那里过一遍,交一笔检测费用证明尸体不具有感染性,才能正式投入焚化炉。而这笔检测费用,是住在白塔庇护所里的平民们三个月的伙食费。 这也导致了郊区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没有安葬的无名死者。 不知不觉,白塔逐渐渗透到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帝国皇帝空有名号没有实权,各大世家掌握着兵权,彼此之间互相制衡、虎视眈眈。 海啸、疫病席卷整片大陆后,原本的城市不复存在,政府重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安全城。安全城内的居民受帝国军队保护,虽然住在这里能保全性命,也享受帝国的居民保险保障,但相应的政府征收的税收非常高,而且入户要求很严格,能住在中心安全城里的人非富即贵。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区叫金海,是距离厄里斯陨石最近、也是受辐射最严重的安全城。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研究人员、医学者和军队。 r />换言之,这里就是前线。 回到部队后,穆山显没有去登记结束假期,而是在附近走了走。 部队有自己的种植园和屠宰场,基本上可以实现自产自销。但也因此,饥饿的变异种会不定期地过来骚扰,破坏庄稼,或者是啃食人类。 此时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因为高温暴晒,变异种白天基本不会出没,只有晚上会突然侵袭。 继续往南,他看到了一片银白色的建筑,顶层覆盖着一层防辐射的铅板,从远处看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回到了主神空间。 “那是家属楼。”017向他解释。 为了保护隐私,哨兵和向导领证结合后就不能住在宿舍里了,他们会搬到家属楼,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不被其他人打扰。如果哨兵或者向导的伴侣是普通人,他们也会被安置到这里。 穆山显抬起目光,日光暴晒下,视线都被晒得扭曲模糊,银白色的墙壁折射着光线,静穆无声。"您最好不要站在太阳光下直视着白色建筑。"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身,谢景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袋药品,看样子刚从军区医院回来。他戴着一副太阳镜,因为热,脸上挂着晶莹饱满的汗,脖颈处还挂着一只蓝色的降暑项圈。 脱下那件白大褂,他年轻得不像个医生。 谢景隔着咖色的镜片与他对视,又点了点远处, “家属楼的墙壁用的是复合材料,对日光的反射率很高,动物类型的变异种白天之所以不敢过来,一是因为高温,二是因为长时间直视会患上雪盲症。" 穆山显说: "如果我患上雪盲症了呢?要怎么办?" 说这句话时,他的瞳孔一切正常,瞳孔周围没有充血,表面也没有因为脱落或水肿导致的片状物。 完全没有雪盲症的迹象。 谢景没有认为这位穆上将是在撒谎或者开玩笑,他看了片刻,确认无误后才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擦了擦镜框和镜片,递给对方。 "不介意的话,就用我的吧。"他说。 穆山显看着那副墨镜,没有接。 “对了,"谢景忽然想起什么,从塑料袋里摸索着取出两个小瓶子, "如果不 想患上雪盲症,除了戴墨镜,还可以补充些维生素,但最重要的是多休息……给你。" 穆山显沉默无言,这次终于接过。"你住在这里?"他问。 闻言,谢景刚要收回去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不。我来这里送些东西。”他招了招手, “穆上将,再见。"谢景没给对方继续追问隐私的时间,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穆山显凝视着他的背影,黑狮慢慢现出形状,正想追过去,就被穆山显重新收回了精神图景里。 “吼——” 黑狮烦躁地在白茫茫的土地上挠了两爪子,017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黑狮瞥了它一眼,吭哧吭哧两声,最后烦闷地趴在了地上。 穆山显的假期直到这周五才结束,期间他一直在适应S级哨兵的训练量、健康饮食,顺带处理军务。 周三下午,他派了勤务兵去军区医院拿药。当天正好是谢景值班,听到勤务兵的话,他茫然地抬头: “什么药?是哪位长官让你来取的?” "呃,是穆上将让我来拿的。”勤务兵一脸古怪, "至于什么药……上将没跟我说,他说他也不知道。" 谢景明白了什么:“您稍等。” 他转身打开了系统,刚敲了几行字,忽然想到什么, “你们上将是不是经常会失眠,食欲不振?" 这话一下子问到了勤务兵。 "这个……上将的休息室我们没有批准是不能进的,失眠我们也不太清楚。食欲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吃得挺清淡。" 谢景点了点头,等一旁的打印机嘀嘀嘀地吐出纸片后,他沿着豁口把药单撕下来,又加了张便条,一边写一边嘱咐。 "这个九味镇心颗粒,可以养心补脾,改善睡眠,早晚一袋,喝一周;甘草片是镇咳化痰的,上次我听他说话有些哑……" 这一长串,听得勤务兵傻眼, "谢医生,您不是精神科医生吗?怎么还管嗓子和中药啊?" 谢景笑了笑,温和地说: “和精神域有关的当然在我的职责范围,中成药没有西药那样强烈的副作用,相信你的长官也会更放心些。" 穆山显穿着一身 墨蓝色的军装,正靠在转椅上翻看皇宫里下发的文件,漫不经心地道:“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他还和我说了好多。”勤务兵跟背书一样絮絮叨叨地复述, “说这个甘草片吃一两天就好,如果有胃炎是不能用的。还有这个枣泥片,他开得多了些,说这个也可以改善睡眠,一天吃两三天就好了,或者用五六枚大枣煎汤,睡前把汤喝了把枣吃了,可以安神助眠——" 啪的一声。 穆山显合上文件夹,眉眼间不见喜怒。"开的药确实对症,但枣从哪里来?" 即便是安全城,也有物资缺乏的情况。种植园内的食物已经足够昂贵了,在他们三餐名单外的水果蔬菜更是有钱都难弄来的。 勤务兵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他逼视的目光下坦白, "谢医生说帝都有,他们家有一片枣园,可以按照正常的价格拿给您,都是新鲜运过来的枣子。" "还有?" 穆上将都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勤务兵的声音已经开始哆嗦了: “还还还有,他送了我一把枣,让我拿回家给小孩吃。" 说着,他从口袋里捧出一把新鲜的青枣,里面夹着几颗零碎的糖,战战巍巍地放到穆山显的办公桌前。 "就就就这些,真真真的没有了!!" 起因是他看到谢医生光脑旁边放着一只糖罐,他一时贪心,询问谢医生能不能拿几颗带走,因为他家里有个刚两岁的小女孩。谢医生知道后,不仅给了他糖,还给了他一把青枣。 他拿回来时有多高兴,此时就有多悔恨。 穆山显的目光落在那一把散落的青枣上,虽然不如灾难前种植的枣那样大颗,但也是饱满新鲜的。时局艰难,谢景却能随手掏出一把枣送给勤务兵,可见他家底不是一般的殷实。 他拨开青枣,几颗彩虹珠光纸包着的糖粒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摩擦时会发出比较响的簌簌声。 穆山显看了半晌,收回目光。 "他是不是跟你说,这些不需要你付钱,他是因为喜欢孩子,所以才赠送给你的?"勤 务兵震惊地抬起头, "……是、是。"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些来跟你交换么?” 勤务兵更茫然了: "不、不知道。" 穆山显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因为他有一个少将军衔的丈夫,而决定他丈夫能否升职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你面前。"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勤务兵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即便他再愚蠢,也明白了还有一个词能够精准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贿赂。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谢医生在卖人情,只是贪心淹没了他对风险的恐惧。一把枣一把糖而已嘛,给小孩子吃的东西,有什么要紧的? 他就是这样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把那天价的水果和糖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他两腿瘫软,半跪在地上: "上上上将——"但是穆山显没有给他求情的机会。 "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你以后也不用在我身边办事了。" 话音落下,勤务兵彻底瘫了下来。 但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被踢出金海,已经是上将格外开恩了。起码他还能和老婆孩子一起留在家属楼里,还能享受着军队的供给,不必和外面的流民一起住在白塔庇护所里,为白塔打工。 没过几秒,他抖着腿快速爬了起来,把那堆枣子全部装了起来,一个都不敢漏下。 只是在拨弄糖果时,穆山显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士兵抬起头,上将冰冷的目光看得他胆战心惊。 "这个留下。"对方说, "等会儿我拿去研究所检测。"勤务兵这才明白,上将是担心里面掺杂了不该有的成分。 "是,长官。" 他留下了两颗用来化验的糖,把其他的都打包后,出门后马不停蹄地去往了医院。穆山显放下文件,中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他情绪放松或者出神的时候,就不怎么控制得住黑狮。不知什么时候黑狮又跑了出来,悬浮在空中,爪子轻轻拨弄着那两颗亮晶晶的糖。 "您这又何必呢?”017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谢景并没有恶意,这也算不上贿赂,最多只是对您 的关心罢了。" 穆山显声音很沉: "不适宜的关心,就是越界。" 017便不说话了。 其实在它的视角里,这个谢景就是以前的谢景,就像上个世界的穆山显也是这个世界的穆山显,既然内核相同,只是记忆有些许变化,那为什么不能当作同一个人呢? 宿主对新谢景的态度实在让它捉摸不透。 黑狮拨弄了两下,其实它的眼神和鼻息都能感受得出对眼前的新事物很感兴趣。但是穆山显一直看着它,它尴尬地打了个哈欠,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后开始舔毛,一系列动作都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穆山显把其中一颗糖丢给黑狮,同时起身。"换个勤务兵,我要聪明老实的。" 许少梁在医院里休养了两天,精神域也被梳理得差不多。为他医治的是一名年轻的A级向导,脾气很大,也不太好说话,名叫冬和玉。 S级的哨兵帝国不过百名,而S级的向导却是要掰着手指头数,用手指头数的意思是用一只手。 一般来说,冬和玉这个级别的向导都是留给S级哨兵服务的,上将以下的连碰他一下都不可能,如果动了,那是要被他身边的护卫兵当场把手指头撅弯的。 许少梁比别人强就强在有一个好的家世,否则不可能请到冬和玉为他治疗。"这几天多谢您的帮助。"他礼貌地道谢。 冬和玉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大,正在猛灌营养液,闻言瞥了眼许少粱: "强者从来不抱怨环境。" 他在金海待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穆山显需要向导来疏通精神域,也没有任何向导进入过他的精神图景。当然,穆山显那样的哨兵世间少有。 冬和玉之所以讽刺他,是因为听说过这人有个D级向导,只是因为能力低微,所以许少梁对他很冷淡。这种没良心又没能力的东西,他一向看不惯。 可惜他的冷嘲热讽并不起作用。 等级越高的哨兵越难接受低级向导的疏导,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吃惯了白米饭的人是难以咽下粗糙的米糠的,对他而言,谢景就是那碗米糠。 许少梁把他的话当成了激励,一脸受教地说: “我会努力成为那样的强者。” 第33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话不投机半句多。 离开前,许少粱还想加他的联络方式,但冬和玉身后的护卫兵也不是吃素的,见状,许少梁只能作罢。 冬和玉一脸晦气地走出静音室,正准备在窗边抽根烟回去,透过半开的纱窗,忽然瞥到了楼下停靠的军用车辆。 宝蓝色的车头标,以及A字开头的车牌号,都足以说明对方的身份。他面露意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前两天刚出院吧?怎么又回来了?还是说….… 不过冬和玉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既然能这么张扬地把车停在医院大门口,想必身体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改道去了趟护士台。 "穆上将是不是来过了?他人呢?" 护士原本正在整理记录,抬眼看到他的长相,顿时一惊:"冬大校。" 冬和玉虽然军衔不高,也没在军区医院挂名,但他的名号依旧如雷贯耳。即便不认识他这张脸,只要看到他身旁那几名标志性的A级哨兵保镖,大概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冬和玉虽然是A级向导,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的上限就只停留在这里,他还没有经历过结合热的成长期,如果匹配对象足够优秀,很有可能会激发他完成二次进化,也达到S级。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稍微了解些内情的都知道,26岁的冬和玉至今没有被分配哨兵,并不是因为选不出适合他的S级,而是因为他早就已经被预定给了穆上将。 时至今日,即便穆山显没有出现任何神游症的预兆,但帝国依旧为他铺好了退路,冬和玉就是那颗用来应对意外的“保险子”。 小护士回过神,忙不迭地回答:“上将正在精神科科室就诊,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 哨兵和向导出现后,精神域相关的病症也被归纳为了精神科,这个从前国内不怎么重视的学科,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热门的科室。 "我知道了,谢谢。" 小护士目送着那几名面无表情的哨兵护送冬和玉离开,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也渐渐消失。她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科室排班表。 /> 冬和玉到达诊室门口时,正好听到医生正在和穆山显说话,他停下了脚步,好奇地附耳偷听。 穆上将五感格外敏锐,大概已经发觉冬和玉就在门外,只是他没有揭穿。 "最近睡眠有改善吗?" 这声音有些陌生,大概就是那位精神科医生了。“还可以。”穆山显说。 "几点入睡呢?平均睡眠时长大概是多少?睡前有喝刺激性饮料的习惯吗?"那医生又问。 冬和玉轻轻靠在门框上,心想这医生的声音怪好听的,温温柔柔,叫人提不起一点脾气,也难怪穆上将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问诊。 穆山显回答: "喝营养液算吗?" 这个世界的营养液和主神空间的没法比,也没有喝一瓶就能充饥三四天的功效。与其说是营养液,不如说是微量元素复合溶液—— 厄里斯陨石坠落地球后,辐射导致粮食和蔬菜产量大幅度减少,人们的饮食也开始变得单一,为了补充身体需要的微量元素,营养液也应运而生。 “喜欢喝什么味道?”谢景在光脑上敲下一行字, "有些营养液确实有助眠的效果,但也有些营养液加入了□口,会刺激神经。" "青草味的。" 谢景笔迹一顿,他抬起头来,斟酌了下用词: "……你这应该算是物理刺激了。" 自白塔研究所推出营养液以来,市场上营养液的味道多达十几种,而青草味是其中最难喝的,不,与其说难喝,还不如说是反胃利器。 那味道就跟随手割了把草,让人一口一口嚼下去一样,除了干涩的苦和带着腥气的泥土味,几乎喝不出其他的味道,尝一口都感觉像在受刑。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 “习惯了。” 从进主神空间开始,他没有再尝试过其他口味的营养液。青草味的确很难喝,但也因为难喝,才能抑制他的口腹之欲。 在主神空间里,安逸是最可怕的。因为安逸会让人遗忘过去。 谢景原先想提醒他这样下去会引起食欲不振,但看穆山显反应淡淡的,便没有说什么。 “虽然无法观测你的精神图景,不过根据其他数 据,我想你的精神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可以不用过来复诊了。" 他把药方单撕下来,递给对方。穆山显没有接,只是借着他的手扫了一眼。 "这次没有枣泥片了么?"他问。 谢景手腕微微一僵。 穆上将语气很随意,随意得就像是在食堂里问今天有没有白菜粉皮炖鸡一样。然而谢景却有种莫名的感觉,对方的心思远比他想得深沉。 突然在明面上提起这件事,大概是婉拒了的意思。 不过他本来也没觉得凭着几颗枣就能收买人心。许少粱爱吃枣泥糕,谢景就带了些新鲜的过来。只是这几天下来,他看到安全城里很多士兵都吃不上新鲜水果,营养液虽然能补充微量元素,但是不可能完全代替的。 谢景就想着或许可以和军队合作,哪怕只是微薄之力,也能稍微改善下大家的饮食环境。不过穆上将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有了。"谢景摇了摇头,客客气气地回答, “枣泥片是我们医院自己配了用来治失眠的,里面还加了好几味中成药,不对外出售。上次开给您的那份,还是占用我的配额。" 结果对方还不领情。 穆山显撑着侧脸,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肩膀微抖着笑了起来。谢景一脸莫名。 等到那些微的笑意终于停止了,他不急不缓地问: “你是不是很怕我?” 谢景心说,那倒没有到“很”的程度,只是不太喜欢。就像是喜欢吃香菜的和不喜欢吃香菜的,再怎么也无法融入对方的阵营。 但这和怕不怕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穆山显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忽然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重逢,其实也没过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蒙上了一层旧记忆的色彩。 当时谢景帮他量血压,因为紧张导致腕带绷得比正常时稍微紧一些,但是谢景自己没有发觉。穆山显一边跟017聊天,一边扫量着他,期间好几分钟,谢景都目不斜视。 尤其是在听胸腔的时候,飞快听完,飞快撤开。 "之前我就在想,你每次见到我,都像是老鼠见了猫。" 谢景:"?" />穆山显面露神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拿走那张药方单,顺带从旁边的糖罐里摸走了两颗糖,朝他扬了扬。 "以后别再送枣了,我不喜欢,这个就行。" 谢景: "……" 说着,他起身离开。 推门出来时,冬和玉知道穆山显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也没有躲藏,环抱着手臂靠在一旁。 两人四目相对。 冬和玉趁着门关闭的缝隙瞥了眼里面的人,身材清瘦五官秀丽,穿着一身白大褂坐在桌前,一双明亮温柔的眼,仿佛浅水湾里落下的宝石。 长得确实漂亮。 更关键的是,他在半密闭的空间里闻到了向导素的味道。虽然非常淡,但并不是没有。 再转过身时,穆山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向了电梯。冬和玉连忙跟上,在倒计时快结束的一刹那挤了进去。 电梯门紧密地关上,一人一狮面面相觑。 黑狮原本缩在远离穆山显的角落里,冬和玉一进来,它就不得不往后退,最后为了不碰到后面的穆山显,黑狮索性两只爪子勾着电梯顶,整个狮子倒挂在空气中。 冬和玉一抬头,就能感受到对方柔软的鬃毛。 眼看着穆山显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冬和玉赶紧给这两位大爷让了个位置。 “今天怎么过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他调侃道, “看到你的车在楼下,还以为你是来接我的呢,没想到是来私会小美人。" 穆山显道: “来看失眠。” “哦。"冬和玉拉长了调子,怪里怪气地学他说话, "来~看~失~眠~”穆山显还没说什么,顶上的黑狮不耐烦了,拿尾巴抽了冬和玉一下。 虽然是被默认未来会绑定在一起的伴侣,但是两人私下里相处时一直很坦荡。 冬和玉开了几句玩笑,随后又状似无意地说: “那个小美人我看过了,D级向导,精神科医生.…他就是许少将的伴侣吧?" 这种条件的,在军区医院里找不到第二人。穆山显嗯了一声。 冬和玉原本唇角还挂着笑的,但看他脸上一点意外都没有,忽然就意识到了严重性。穆山显知道对方 已婚。 电梯楼层快速下降,即将抵达地面。 冬和玉呆了呆,看着上面不断变化的数字,低声提醒: “你应该知道吧,许少粱和那位谢医生的匹配度超过90%了。" 穆山显这才抬眸,像是第一次听说。 "许少粱对他新婚伴侣的漠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但是没有一个人为谢医生说句公道话,难道是世态炎凉么?不,是因为他们有着这么高的匹配度,一旦结合,就几乎不会再分开。" 冬和玉虽然讨厌许少粱,但此时他说的话没有一句偏颇。 在进化前,人类就没有压过生理的本能;在进化后,人类依旧没有。只不过前者的本能是繁衍,而后者的本能是忠诚。 匹配度并不代表一锤定音,但匹配度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风险,让他们寻找更合适的伴侣。 根据无数次的实验证明,匹配度越高的哨兵向导精神图景的结合更紧密,也会更忠诚,高匹配度的向导在被迫更换伴侣时,会痛苦而死。 如果匹配度太低,向导很有可能连对方的精神图景都无法进入,即便是结合了也需要其他向导来帮助梳理。对向导来说是严重的心理伤害,也会加剧哨兵精神图景的不稳定性。 换句话说,就是浪费资源。 早年冬和玉还年轻的时候,也被穆山显这副皮囊忽悠住了,短暂地喜欢了对方了一阵。但是在发现他们匹配度只有30%之后,冬和玉立刻把对方从择偶名单里永久性除名了。 30%的匹配度,当朋友都很勉强。 当然现实也确实印证了这一点,因为穆山显不需要向导,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比普通的同事少许多,相较之下感情也没那么亲厚。 这些冬和玉也是偶然听人说起的,他那时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许少粱视谢景如洪水猛兽,他真正害怕的恐怕是高达90%的匹配度。 这足够捆绑他一生。 穆山显说:“可我觉得他们不合适。”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展开。他迈出了电梯。 第34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刚走出电梯,017就已经借着医院一楼的机器打印出了厚厚一沓的报告。 护士怔愣地看着呼哧呼哧往外吐文档的打印机,刚要上去检查,穆上将碰巧从旁经过,无比自然地取走了带着滚烫余温的纸张。 “谢谢。” 护士呆了呆: "不客气……?" 下一刻,冬和玉从电梯里追了出来,不满地说: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周围人的视线瞬间落在了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过去。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冬和玉语速很快,“穆山显,我对你的眼光没有任何疑问,但你是不是忘记了,许少粱背后的是许家,许家可是各大世家里为数不多的保皇派……" "你这是要公然和皇帝叫板吗?" 这句劝告,他说得诚心诚意。 穆山显打开车门,闻言,忽然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些许复杂,像是在看傻子。 "你说得有些道理,或许许家看清形势后,会选择换一个皇室扶持,比如我。"他指尖在门上轻轻敲了敲,随口道, "你要是这么闲,不如去帮我亲爱的弟弟做辅助治疗吧,让他早日达到S级,这样才能拥有和我叫板的权利。" 说完,他转身上了车。留下冬和玉一个人风中凌乱。不是,指使他加班就算了,怎么连车都不给蹭一下啊……要不要这么小气! 穆山显翻开文件,掠过头三页密密麻麻的公式、成分和专有名词,最后一行结论清晰明了:受检人许少梁、谢景,匹配度为90%。 冬和玉确实没说错。 他看着面板,若有所思。 017冒了出来,也看了眼面板,一头雾水: “宿主,您在想什么?” 他缓缓道: “我在想,传送会出现错误,或许是因为谢景也跟着穿到了这里。” "嗯?" 穆山显垂眸,没有回答。 虽然多了谢景这个NPC,但是主线任务并没有变化,依旧是帮助皇帝收归政权。而“改变谢景的命运”顺势下移,变成了支线任务。 可是他明明记得,在主神空间查看的时候,支线 任务并不是这个。 上个世界的主角是谢景,到这里却不是了。难道是因为他选择的是剧情本,主线已经被设定好了?那如果他选择的感情本呢? 他之前认为,这两个世界的谢景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他错了。 如果对方是系统NPC,那么存在着两种可能。第一种, "谢景"是循环可利用的NPC数据,专门用来填充各个世界背景板的。但这种一般是随机生成的、不会有人在意的小角色,谢景曾经是主角,而且是已经被攻略过的角色,不可能拿来做别的世界的“边角料”。 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上个世界的bug导致谢景跟着他一起穿到了这里,并且被洗掉了记忆,作为独立的角色存在着。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谢景的世界忽然消失,而他传送时再次听到了苏醒舱的报错声。但这是建立在谢景是数据的前提下,如果他不是.… “我记得你之前说,”穆山显忽然道, "上一个世界是半成品,没有对外开放过。是吗?" "是的,宿主。”017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回答, "因为非公开,不归我们打理,所以没有反馈bug的通道。" 等017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世界已经彻底消失了。也就是说,除了他们,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谢景存在的痕迹。 穆山显微微垂眼,思考着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谢景不是NPC.. 那他会是谁? 天色渐晚,穆远川正在皇宫的书房里摆弄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他摆放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地形已初露端倪。海岸线边缘一片荒芜,一块拳头大小的黑曜石镇在深蓝色的海水之中。 那是厄里斯之石。 二十分钟后,他的通讯电话响了起来。 穆远川按下接听,屏幕上露出了一张和他略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对方似乎刚回到家,手套还没摘下,眉眼浓重得宛如窗外的夜色。 "这两个月以来,外城受到了十三次袭击。"他们联络的时间不能太长,对方开门见山地说,“我选取了特定物种作为参照物,提取了它们的大脑脑髓,虽然目前还没有定论,但能感受到它们在阻止我们靠近。 4; 之所以在金海设立安全城,就是为了尽可能地研究厄里斯带来辐射的原因。哨兵和向导变异的数量大约在人类总数的四分之一,这个数据还是过于恐怖了。 甚至不需要这么多,只要从这群异能者中抽取10%的人数,就足以掀起一次可怕的暴动。 “厄里斯之石里藏着人类进化的钥匙。"穆远川眉心紧皱, "但这把钥匙必须握在我们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已经快找到钥匙了。"对方提醒他, "新一批的变异种再生的速度更快,尸体腐烂的速度也变得更快,这不符合变异的规律。" 闻言,穆远川眼神中顿时露出几分冷意。 厄里斯虽然推动了物种进化,但辐射带来的变异也是有限的。没有哪个物种可以达到永生,也不可能真的坚不可摧。 短时间内突然展现出这么强烈的差异性,显而易见……是有人在利用变异种来研究人类的进化和长生。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将近尾声时,穆远川忽然问: “今天冬和玉打电话给我,说是你让他来帮我梳理精神域?真的假的?" 冬和玉虽然是他手下,但并不知道这对堂兄弟早已沆瀣一气,在光脑里汇报时冬和玉还挺忐忑的,大概是怕他迁怒于对方。 电子屏幕悬浮在空中,穆山显英俊深邃的五官格外清晰,眉眼略显慵懒。 "他太吵了,给他找点事情做。" "给他找别的事不行么?实在不行拉去种地。我有固定的搭档了,你别来搞我。"“也可以。” 穆远川想了想冬和玉那个臭脾气,一时间有些头疼, "……还是算了。" 转头想到今天探听到的消息,他又忽然来了兴趣: "不说他了,你那边是怎么回事?听说许少梁的向导也到金海了?千里追夫啊这是。" 穆山显的神色在听到许少梁三个字时,明显淡了许多。 "他姓谢。" 皇帝一懵:"..…什么?" "他姓谢,你可以称呼他谢医生。" 穆远川嘶的一声,忽然从这半句不冷不热的强调中悟到了什么。 “哦,原来还是位医生。”他摸了摸下巴,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 “那模样长得怎么样?性格如何?相处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穆山显看了他一眼。 穆远川正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下一刻,噬的一声,光脑熄灭。穆山显结束了通话,看了眼时间,正要去巡视军营,左手处带着的通讯手表忽然闪了一下。 点开,原来是穆远川发来的信息。 [不用管别人的闲话,喜欢就去追。别人的老婆又怎样,抢过来不就是你的老婆了?][大胆点,你背靠的是整个皇室,怕什么。] 白塔研究所能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背后少不了各大世家的推手,明面上的保皇派们,私底下没有一个手是干净的。 对这些世家,穆远川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别说是个D级向导了,就算是已经结合的S级向导,只要穆山显需要,就必须是他堂哥的。 穆山显失语了片刻,删掉了这两条讯息。 太阳下山后,地表温度迅速冷却,一下子降了二十几度。旧城市的高楼大厦已成废墟,许多土地逐渐荒漠化,寒冷的风从数百公里外的海面吹来,早上穿着短袖还热得不行,晚上就必须套上大衣。 越到后半夜,越是觉得寒冷刺骨。 穆山显穿过人群,一路都能听到看守士兵向他行礼问好的声音。 安全城里彻夜亮着灯,城外漆黑一片,这夜看起来伸手不见五指,但实际上危机四伏。他站在冰冷的钢筋铁骨构成的城墙上,远远眺望,闻到了无数带着血腥气的变异种气味。 它们在附近已经徘徊了好几日,从穆山显醒来那天开始,每晚都在附近爬行、飘荡。 最近的距离城墙只有五十公里的距离。 穆山显久违地产生一种紧绷的感觉,他仔细地感受着夜风带来的讯息,喃喃道: “这群变异种又进化了。" “是的。”017回答, "目测已经完成了二级进化,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发动侵袭,是因为感受到了变化,不敢轻举妄动。" 偏巧,那个变数就是它的宿主。 金海 里一共有两个S级哨兵镇守在这里,穆山显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叫贺衡,前不久护送着刚挖出来不久的厄里斯碎片回了帝都。 穆山显猜想,这批变异种二次进化后应该提高了智商,能接收一些简单的指令,否则不会在他醒来之后就立刻停止了动作。 冬和玉还留在这里,只要有他,穆山显就是最强大的人形兵器。 但前提是,冬和玉是S级向导。否则他根本无法进入穆山显的精神图景。 穆山显在城墙的一角站了足足五分钟,身旁的大校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是遵循本能地守在他身后。 两分钟后,穆上将忽然转过身,快步掠过他,向前走去: “变异种要攻城了,召集所有人,启动一级防御!" 那语气沉得他心里一颤,瞬间紧绷。 "是!" 尽管大校丝毫没有感觉到变异种的气息,但也丝毫不怀疑对方的敏锐性。在五感的开发上,穆上将在同级哨兵里也少有敌手。 安全城一共有五层防御措施,一级防御是最高防御,所有居民必须转移到地下防风洞,以防飞行类的变异种从上空侵袭,撕开裂口。 期间安全城会打开防护能量罩,闭城不出,严防管控,所有补给全部由军方来提供。 大校拉响警报,穆山显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了分布: "A队一组二组,从西南城门往外,目标十公里内开始剿灭,切断;A三组做好空中清扫;B组向导随时做好支援准备……" 说着,他忽然顿了顿。 城墙上人影匆匆,所有人精神紧绷,都知道接下来是一场恶战。大校抬起被吹得发皴的脸,等待着上级下达最后的指令。 “军区医院的那位谢医生,”穆山显在凛冽的风中回过头来,那双眸子格外冷淡,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一回事, "你亲自看护他去防风洞,别让他到前线来。" 他语气那么肯定,就好像知道对方一定会来。 大校愣了愣,点点头: “是。” 第35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从被窝里惊醒,听到屋外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意识到出事了。他赶紧换好衣服,拉开窗一看,隔壁院的哨兵们已经集结完毕,楼下灯火通明,警报声长鸣不歇。 谢景住在向导宿舍楼里,推开门,走廊上的向导们步履匆匆,根本没人注意他。 他心里一沉。 如果只是哨兵集合,情况还会好一些,但连向导都要全数出场,就说明这是一场持久战。 金海距离厄里斯陨石这么近,变异种进化的速度也会更快一些,一旦有大规模的侵袭,对他们是非常不利的。但处在这个环境下的异能者们没有一个表露出震惊和意外,他们早就已经习惯。 同一层的女护士顺着人潮下楼,走到一半时忽然被人拽住手腕,她一惊,刚要挣脱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露希娅! 她回过头,惊呼: "谢医生!你怎么在这儿?"说完赶紧往前走了两步,防止后面的人被她挡住去路。 谢景只穿着单衣和长裤,外面套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因为没有休息好,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神明亮但又充满了焦急。 "你知道……" 她反握住谢景的手,不等他说完,压低了声音: "你下楼之后立刻去清水广场,那里有个自由贸易超市,记得带上ID卡,进去后走一段就是防风洞。你记得告诉看守的士兵你是许少将的家属,他们会为你安置好地方。" 谢景微微愕然。 她以为谢景是害怕了,毕竟谢医生是个半觉醒的D级向导,这件事谁都知道。 "不用担心。" 露希娅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连抓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都没有发现。这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明明恐惧到微微颤抖,却依然在安慰他。 “很快就会结束,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谢景沉默了片刻,忽然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拥抱了她。露希娅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但仍旧从这个安慰的拥抱里汲取到了力量。 "露希娅,我是个没有精神体的向导。"再抬起头时,谢景声音沙哑, "但我也是个医生。" /> 谢景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入学时都曾宣过誓,露希娅宣的是南丁格尔誓词,他宣的是希波克拉底誓言。 他们都明白,这种情况,他走不了。 露希娅眼底微微闪烁,她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跟我来。”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这一刻,远处从另外一条楼梯上来的理查兹大校一眼捕捉到了谢景的背影,他抬起手,赶紧唤他: "谢医生——" 下一秒,对方就被身旁的人拽着加入了浪潮。就像是一粒盐落进湖泊,也像是一条小溪并入大海,眨了下眼的时间,就再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被变异种咬伤有几率感染,具体情况看不同的变异种,但它们都是共通的,区别只在于发病的快慢。发作时病人伤口会溃烂,这种疫病暂时没有疫苗救治,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割下腐肉,阻止伤口继续感染。" 谢景拖着几条钛合金管,和几位男医生一起把管道安装在地上,又把防辐射防水油布拉过来做顶盖,在医院外组建成了一个个简易的医疗棚。 不远处,护士们紧急地给医疗用具消毒,因为人手不够,他们还征用了志愿者,此刻露希娅正在跟他们强调注意事项。 "直接触碰刚剜下的腐肉,很可能会被感染,腐肉脱离宿主后过十秒才会彻底失去活性,所以刀具一定要消毒,腐肉统一收集到铁桶里,会有专人拿去焚烧填埋。所有人在进出医疗棚时必须佩戴口罩和手套,一旦有感染迹象,不得瞒报……" 此时距离警报响起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谢医生,"一个小护士快步走了过来,满脸焦急, “我们的呼吸机不够!医院里还有三个重症病人,除去在用的,手上只有十台——" 重度感染下,哨兵的全身器官都会出现一定的衰竭,急性心衰、肝衰竭或者是各种程度的肺炎导致的呼吸困难。但哨兵的恢复能力非常惊人,虽然没有有效的阻止感染的医疗手段,只要及时上呼吸机配合药物辅助治疗,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极大的生存可能。 谢景微微抬手止住她的话,转身去旁边打了一通电话。他出来得匆忙,本来穿得就不多,现在又把外套换成了白大褂,风一吹衣物就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清瘦单薄 。 不过两分钟,他匆匆走回来。 “平沙城可以调五十台,二十分钟内送到。”夜色下,他语气冷静温和,听起来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剩下五十台会从其他安全城调过来,和物资以及增援人员一起。因为路程比较远,大概要三个小时……应该够用了。" 但前提是他们要撑过这二十分钟。 小护士松了口气,还没完全安心,下一刻,外面响起震天的响声。 “轰——” 土地震动,外面惊起一片惊叫。刚搭好的医疗棚在摇晃中发出不安的吱吱响,所有人慌忙躲在附近的桌椅下。 炮弹的响声大概持续了一分钟,钢筋混泥土筑成的墙皮簌簌抖动,像雪花一样掉落在地上,风刮过时,尘土飞扬。 几个新面孔的小女生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眼里含泪。她们都是历经高烧侥幸经历过进化的幸存者,凭着一腔热血奔赴金海,但在生死关头,没有人内心是真正不恐惧的。 但不会有人指责他们胆怯,因为那太正常了,更何况恐惧不代表着怯懦。 露希娅紧紧抱着身旁的一个女生,余光里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把他拽住:"谢医生!别出去,外面危险!" 在持续不断的巨响声中,谢景脸色苍白,掰开了她的手,快步探身出去。 天空中笼罩着一层巨大的银白色光罩,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是半个蛋壳,罩住了安全城。黑夜里,变异到几十米长的巨大鸟兽扇动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尖叫,不断地朝着保护罩撞击,每撞一次,就传出轰隆的响声。 城中心储备的电能足够保护罩开启三个小时,但保护罩并不是完全万能的,大概只能拦截95%的飞行类变异种。这个数据其实已经到非常惊人的水平了,可是一旦有漏网之鱼钻进来,那对于安全城中的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灰茫茫一片尘土中,他看到一队哨兵抬着担架匆匆地跑过来,身后五米长的变异种摔在了街上,在变异之前,那只是一只街上到处可见的麻雀。它扑扇着翅膀想要站起来攻击哨兵,却被凌空绊倒,发出刺耳的叫声。 ……是精神体。 是那些看不见的精神体在保护他。 趁着麻雀变异种和精神体撕咬的空隙,谢 景飞快地跑了过去。 突然窜出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战斗中的哨兵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狂吼着:“快回去!!” 谢景仿佛只字不闻,他跪在震动的大地上探那伤者的脉搏:虽然还有呼吸,但是感染速度异常快,再不采取措施,他就会陷入中度感染的昏迷,到时候再救治就很难办了。 远处就是巨大的变异种,一翅膀扇过来,谢景就有被摔到墙上的可能。他额上渗出了汗,缠住发抖的手掌,飞快地举起手术刀。 人命关天也不用讲究什么条件了,刀片落下时,一大块腐肉从哨兵手臂上活生生剜了下来。 “啊啊啊啊!!” 那哨兵痛苦地嗷叫了一声,整条手臂被活生生地切去了一半的肉,骨头裸露在灰尘中,鲜血直流,看着就有种发麻的痛感。 被切下来的肉块在地上跳动了一会儿,很快彻底失去了活性。谢景收起手术刀,用力地呼出一口气。他快速脱下外套,用干净的那一面裹住哨兵的伤口。 "快!拦住变异种!让医生把他带走!" 那些哨兵们也反应过来了,嘶吼着让同伴继续绞杀变异种,留下了一个哨兵和谢景一起,把伤员抬回去。 可是变异种太过庞大,每次动作大地都跟地震一样剧烈颤动着,谢景体力不支,在路上摔了一跤。好在医疗棚里的医生护士们也冲了出来,大家齐心协力,把病患抬了进去。 广场上,那只麻雀终于被几名哨兵联合绞杀,但这并不代表着结束,远处响起了不间断的惨叫声。 抬担架的那名哨兵抹了把脸,短暂地休息了几秒,正要折返回前线时,一只素净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过头,原来是刚才的那个向导医生。 每个在灾难降临时选择冲出来拯救别人的医者都值得尊敬,哨兵语气不禁变得柔和:“您有什么事吗?" 谢景脱下了沾血的手套,脸色虽然苍白,那双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却又格外清澈明亮。 “麻烦你跟许少——”他顿了顿,想到对方现在估计不在城内,应该带队出去剿灭变异种了,就算在,也可能逆反不听他的话。 他们撑不了那么久。 谢景抿了抿唇,改口道: “麻烦你跟穆上将说,我们需要 他的帮助,请他派一支队伍驱赶医院附近的变异种。另外,保护罩上空需要清扫出一条路,二十分钟后,附近安全城的援军会带着物资和医疗机械赶到这里,那是很重要的仪器,必须保证他们安全着落。" 哨兵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理智,还能清楚地列出自己的需求。 “好。” 他点点头,下一刻,谢景攥紧了掌心,不放心地叮嘱: “我和穆上将认识……我们关系很好,请你务必要把我的话带给他,这件事不能拖延,拜托你了,一定要送达。" 他重复了好几遍,像是怕对方不信守诺言。 哨兵不自觉紧张了起来,把他的话在心里背诵了两遍,又扫了眼他衣襟前的铭牌,郑重承诺:"您放心,我一定带话给穆上将。" "A队三组增派支援,空中是重要领域,绝对不能让变异种有可乘之机。" 穆山显从室外回来,身体半边都沾着新鲜的血气。他眉眼似剑,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气: "B队三四组加强城中巡逻,医院、自来水厂、发电站以及种植场,这些是重中之重……" “报告长官!” 屋外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穆山显回头,护卫兵站在台阶下向他汇报: “有位少尉想见您,说有人托了话一定要带给您。" 穆山显眉心一跳,忽然有了某种预感。“让他进来。” 很快,那位少尉走了进来。 他身上也沾着血腥气,脚边的是他的精神体,一条黑棕黄色的马犬。看见穆山显身旁的黑狮,那马犬夹紧尾巴,低下了头。 "报告上将!”哨兵脸上满是脏污,看出来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搏斗,他沉声道, "有人托我给您带几句话,请您务必增派空中支援,在保护罩上空清理出一条道路,二十分钟后会有一批队伍带着物资和医疗器械来支援……" 他站姿一丝不苟,完完整整地将医生的话转述给了穆上将。那位脾气孤僻、眼神冰冷的穆上将竟也不嫌他啰嗦,一声不吭地听完了全程。 他好不容易说完,上将没有不悦,也没指责他僭越,只问: “托你说这些的是不是医疗站的医生?个子不算高,长得很秀气,姓谢。&# 34; 少尉惊了一瞬,赶紧点点头: "是,是谢医生。" 到此刻,少尉这才相信了他们关系好的事实。起初他一直以为是谢医生怕他不传达,或者是其他人不放他见上将,才故意这么说来着。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谢医生开口时,确确实实抱着这样的目的。而谢景也没有想到,在某一个瞬间,他和穆山显的想法不谋而合。 “谢医生状态如何?受伤了吗?”上将又问。 少尉摇摇头: “他很好,就是有点被吓着了。我走的时候又送来了几个伤兵,他忙得脚不点地的,我就赶紧走了。" 闻言,穆山显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尽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瞥了眼对方的胸牌, “奥兰多士兵,我现暂任你为中尉,带领B队四组清剿城中的变异种,主要负责保障医疗站附近的安全。" 奥兰多: "!" 他不过是个刚进化不久的B级哨兵,暂时还没建下什么功绩,竟然就这么快升职了?真的假的,他没听错吧?他奥兰多也有这一天? 那一瞬间奥兰多脑海里晕乎乎,充满了一种梦幻之感,几乎不敢相信。但看到上将等待的目光,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虽然只是暂任,但管它呢,这可是上将的亲口任命,就算只是暂任,还怕没有升衔的时候吗?奥兰多少尉,不,中尉备受鼓舞,立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是,长官!”临走之前,上将还对他说了几句话。 “你转告谢医生,他需要的东西会准时到达,变异种不会撑过五个小时。”穆山显说着,眉眼透出一丝柔和, "……让他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奥兰多:真是一对互相支撑互相关心的好朋友(感动) 第36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这场对抗战维系了四个多小时,中间保护罩因电力匮乏被迫关闭。夜里沙尘暴席卷着整个金海,大校顶着风沙、数次向上将申请打开备用电源,重新开启防护罩,但都被上将否决了。 不留一丝余地。 所谓的启用备用电源,就是抽干金海城未来一个月的电能储备,来换取眼前两个小时的安宁。但穆山显十分清楚,异能种不会见好就收,在发觉他们启动备用电源后,它们只会发动更猛烈的袭击,拉长这场消耗战的时间。 金海在这场对抗战中投入得越多,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防守会越来越薄弱。到那时,才是变异种军团真正侵袭的开始。 他们必须挺过这段至暗时光,才能迎接黎明的曙光。 凌晨三点,整个医疗站附近都是伤者痛苦的闷哼和哀嚎,医院的所有病房躺满了重症患者,挤不出一丝空当。大地时不时地传来地震般的震颤,枪炮声和尖鸣声不断,那是哨兵在清扫街道上的变异种。 原本还被吓哭的几个小护士脸上还挂着已经风干很久的泪痕,但精神和身体都已经麻木了,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转变到之后的有条不紊,果断干脆。 一旁的休息室里到处躺着精神力耗尽、累得浑身瘫软的向导,但一旦出现神游状态的哨兵,他们就要立刻起身进行支援。 原先搭建的医疗棚不够用,一些伤患只能躺在简易担架、甚至是医生护士们休息的椅子上。人手极度短缺,一些中度感染的哨兵还没恢复好,就把精神体放出来帮忙搭建帐篷、或者是运送仪器和其他伤员。 谢景因为看不到精神体,中间被绊倒了无数次,最重的一次他摔倒时正好碰到了竖着的钛合金管,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耳边嗡嗡响,再加上过度劳累,躺下后就站不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只路过的精神体轻轻咬着他的外套,把人叼了起来。谢景趴在一旁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休息了十分钟才缓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在空气中摸到了一团毛绒绒的脑袋。那两只他看不见的精神体嗅了嗅他的气味,往外走去。 之后,谢景在医疗站来回穿梭走动的时候,再也没被绊倒过。只要看到他,身旁的精神体都会自动自觉地绕开。 到后半夜时,医疗站的所有人都是凭着精神强撑着,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做着手头上的工作,等他们忽然发觉已 经很久没有听到变异种的嘶吼声时,才意识到……似乎结束了。 "谢医生,谢医生。" 谢景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好像在叫他的名字。他想要回应对方,但是身体很沉,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一样抬不起来。 因为实习时轮过其他科室,再加上能做外科手术的医生人手不够,谢景只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每场手术都有他的参与,简单熟悉的他来做主刀,复杂陌生的也可以帮忙打下手。到此刻,几乎已经把剩余的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 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恢复了意识。 一个女哨兵半蹲在他面前,她的左肩被绷带包扎着,微微渗出些许血迹。此刻,她正在用完好的右手轻轻地摇晃他的肩膀。 “谢医生。” 他记得,这个女哨兵叫贝拉。前不久,他摔倒时叼着他衣领的那个精神体就是她的。 谢景清醒过来,扶着一旁的桌椅站了起来。 因为担架桌椅短缺,他休息的时候甚至没有占用一把椅子,而是坐在地上抱着桌腿,就这样闭目小睡了一会儿。 "你的伤口裂开了,坐下吧,我帮你重新包扎。"说着,他起身去拿推车上的纱布和止血药,但还没碰到推车,就被贝拉挡住了。 “谢医生,结束了。”贝拉声音虽然疲惫,但眼睛却明亮温柔, "您可以回宿舍楼休息了。"谢景愣了愣,大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含义。 "变异种已经离开了。"贝拉耐心地解释, “哨兵们正在清扫变异种的残骸,预计还要几个小时。增援的向导和医生马上就到,他们会接替你们的工作,您可以回去了。" 谢景意识恍惚茫然, "……好。" 结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起码他现在可以休息一阵。他可以回家洗个澡,吃点食物,吹着空调躺在干净的床单上,好好地睡一觉。 贝拉要离开时,谢景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你认识许少粱许少将吗?他现在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每个受伤的哨兵都登记在册,他半个小时抽空扫过名单,上面没有许少梁的名字。 没有他的名字,说明 可能许少梁很安全,没有受伤;但也有一种可能,或许他是被外派出去清扫的队伍,和同伴失散了。 那是谢景最不愿意想象的情况。 "许少将……”贝拉不太确定, "之前好像听说他去了城墙的中心控制室,或许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或许会有人知道。" 有人见过就好。 谢景松了口气: "谢谢你。" 贝拉走后,谢景休息了一会儿,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就走了出去。 医院外,一对中年夫妻正在井然有序地组织分发食物,排队领水领饭的都是忙得够呛的异能者,而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们正负责维持着秩序,他们在防风洞里躲了四五个小时,等到解除危险后就带头出来分摊维护安全城的任务——打扫街道,登记受难者的姓名,发放物资等等。 有位排队的男医生看见他愣愣地站在医疗棚入口,朝他招了招手: "小谢!来这儿!" 说着,不等他反应,一把将人拉过去。 他身后排队的人们正要表示不满,但看到眼前那两道白衣带血的身影,又把话咽了回去。之后,一句抱怨都没再说过。 谢景还没来得及说不怎么饿,就已经排到了队伍前端。 木色拼接起来的长桌上摆满了快餐食物,后面的人抱着装着快餐盒的泡沫箱一箱一箱地拿进去,等到加热后再把一盒盒食物摆放在桌面,有序地补充着。 分发饭盒的中年女人皮肤粗糙,忙得脚不沾地,还抽空看了他一眼: “吃什么?” 还能自选口味,这可是其他人没有的待遇。谢景扫过桌上满满当当的盒饭,指着香菇鸡肉盖浇饭,犹豫地问: “我能买两盒吗?” “每人每趟限购一份,刷id卡领取,多趟重排,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大妈冷酷无情地拍了拍一旁的公告栏,谢景微微羞愧,还没来得及道歉,就看到她利落地抄起两份香菇鸡肉盖浇饭放到保温袋里,顺便放了两瓶草莓味营养液、两根饭后吃的香蕉以及两双筷子,她动作那么迅速,谢景甚至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提着保温袋赶出了队伍。 谢景隔着袋子摸了摸,饭盒刚加热过,滚烫。他把保温袋的封口拉上,转身去找许少粱。 城墙 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变异种残缺的尸骸,堆在一起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报告,A区已经清扫完毕;B区目前还有两组小队,目前有三位B级哨兵陷入游离状态,症状轻重不一,但急需送回城中救助……" 穆山显坐在一张残缺的三脚椅子上闭目休憩,等到面前的士兵汇报完毕后,他才道: “以他们为中心、呼叫十公里内最近的队伍增援。联系剩下三个区的指挥,让他们准备轮换。" "是。 "报告,种植园南区发现被损坏的墙洞,疑似有小型变异种潜伏……" “理查兹,你找两支小队去清扫种植园和养殖场,把声呐检测仪打开,确认安全、整理完毕后再归队,出现损坏情况向我汇报。" "收到,长官!" 穆山显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他双目深沉,脸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疲惫的神色。汇报完的哨兵离开前偷偷瞥了眼上将,紧张之中又多了几分羡慕。 在经历了四个小时左右的厮杀后,其他哨兵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被榨干、或者是神游症的征兆,只有上将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时刻保持着高警惕、高敏锐以及高耐性。 怪不得军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穆上将的上限代表了哨兵的上限。 等到处理完眼前的工作后,穆山显起身,被外套挡住的腰部终于露了出来,露出狰狞血腥的伤口。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的旧伤,原本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不过在刚才的一次打斗中,被设类变异种一口咬中。蛇类变异种感染的速度是其他种类的十倍,穆山显立刻剜掉那片了腐肉。 虽然阻止了感染,但也留下了碗大的伤口。 护卫兵微露不忍,劝道: "眼下这里已经没有威胁了,我去请一位医生为您包扎吧。"但还是被上将拒绝了:"不用。" 穆山显自己做了简单的处理,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他把痛感调低了30%,眼下只会感觉到轻微的疼痛,不会影响动作。 "发电站那边——" 他正要询问相关的情况,忽然在嘈杂的空气中听到了熟悉的清亮的声音。"您好,请问您认识许少梁少将吗?我是他的家属。 哦好,打扰了。""抱歉,您知道许少梁少将在哪儿吗?" 穆山显轻轻靠在城墙上,目光往下落去。谢景站在城门口,正拦住一个哨兵询问他是否见过自己的伴侣。他衣服上虽然脏乱得不行,但脸和发型看上去稍微整理过了,手上还拎着保温袋。 "那个,请问,我找许少将……" “谢医生。”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问话。 谢景动作顿住,抬头茫然地看向上方,瞳孔里渐渐倒映出了一个他没想过会遇见的身影。 穆山显站在城墙上,青蓝色的天光落在他身上,那个在他印象里总是充满压迫感、一丝不苟的男人,眉尾处破了一处伤口,脸上也沾染着血迹,比起以往略显狼狈。但莫名地,又有几分破格不羁的丰逸俊朗。 他抬手扬了扬,眉眼似笑非笑。……穆上将。 谢医生攥紧了手里的保温袋,本来不怎么想和这个人打交道,但察觉到对方的姿势时,他眼神微微一凝。 周围人太多,谢景不方便直接暴露对方的伤势,犹豫了两秒,忽然点了点自己的腰和腿,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做出包扎的动作。 [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带了药,可以为你包扎] 穆山显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看出来。 但对于照料了一晚伤患的谢景来说,这个再简单不过。穆山显在他的印象里,一向站得仿佛一棵笔直的松,尤其是周围都是哨兵士兵,他不应该、也不会露出这么放松的姿势。 除非他受了伤,所以半依靠在墙上,掩盖伤势。 穆山显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后,道: “许少粱刚换过班,已经回家属楼休息了,你现在去还可以找到他。" 谢景闻言,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上了一旁的楼梯。穆上将刚才那一句,附近的人基本都听见了,他上来时可谓是畅通无阻,没有人拦他。 楼梯台阶数虽然不多,但对于站了四个多小时、而且几乎没怎么休息的人来说,迈两步就已经开始腿软了。谢景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时,穆山显已转过了身,面向着通道的出口,等待着他。 "谢……" 见面第一句话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景神情格外严肃、一路拧着眉走过来。 离得近了,他更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气,普通的伤口不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 "你受伤了?"他问。 穆山显看了眼伤口的位置: “一点小伤。”谢景闻言,谴责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伸出掌心,在穆山显视线的落点按了按,听到一道隐忍的抽气声时,才收回了手。"给我腾一间干净的房间。"他迎上对方的目光,声音格外清晰, “我来给你做清创。” 第37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简陋的房间里,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穆山显脱下了上衣,捂着伤口坐在床上,侧面的光线打下一道线条蜿蜒有弧度的阴影。 谢景戴着手套,眉头紧皱地看着这副到处都是伤和窟窿的身体。 腰腹、手臂、肩颈缠着绷带,变异种长长的兽爪穿透衣服,留下了一道自上而下、贯穿胸口的划痕。也还好不是咬伤,不会造成感染,否则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很难再救回来。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其实那目光里不带什么多余的感情,但穆山显还是移开了视线。 "不开始么?" 谢景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他小心地剪开了纱布,哨兵的身体素质惊人,皮肉组织恢复得速度很快,但是同样的,因为恢复力太快,纱布和伤口几乎长在了一起。 撕开纱布时,血肉粘连声听得他心里一颤,但谢景手上动作却依旧麻利。 "我已经听奥兰多说过了,医疗站附近的哨兵是你派来帮忙的。"他说,"谢谢你。"虽然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缓解疼痛,但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 如果没有哨兵在附近清扫变异种,医疗站里那么多伤员,血腥气又重,会彻底成为变异种的“粮仓”,他们也不能幸免。 他俯身清理伤口粘连的纱布,没有注意到说话时几乎快靠在了穆山显的肩上。穆山显微微偏过头,就能看到他专注的目光,微微苍白的神色,和柔软干涩的嘴唇。 “就只有谢谢?”他忽然道。忽然的意思,就是他平时不会说这样的话。谢景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穆山显垂眼,他只要稍微偏过头,温热的呼吸就会落在那张白皙清丽的脸上。下一刻,嘶啦一声。 穆山显闷哼,眉眼间难得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谢景把手中带着血和皮肉组织的纱布放到一旁的放置盘上,一脸淡定: "看来,现在该轮到你说谢谢了。"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 谢景取出了他伤口里的异物,又用双氧水把创面清洗了两遍。这种比较深的伤口,往上面倒双氧水简直就是酷刑。 穆山显虽然没有吭声,但谢景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消完毒后就喷上药,铺上一次性无菌巾,再用纱布覆着伤口,绷 带一圈圈地包扎。 等到全部结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谢景下意识按了按累得酸痛的腰。 "好了。" 他话刚说完,起身时,眼前瞬间黑了下——直立性低血压。 混乱中,谢景下意识地伸向床头柜的方向,想找到支撑点。下一刻,一只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掌力气大得惊人,却又没有把人拽疼,反而像一只拐杖稳稳当当地箍着他。 "还好吗?"身边的声音问他。 谢景半只手掌撑在对方的胸口,掌心贴着温柔的体温,莫名传来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开口: "谢谢。" 说完,他忽然顿了顿。 这种感觉…… 就好像很久之前也发生过这一幕,穆山显问过他同样的话,他也说了相同的回答。之后呢,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明江——" 穆山显猛然抬眼,谢景茫然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吐出一个词语,他握着谢景的手突然收紧。 "你说什么?”他全身紧绷,一刻不错地盯着谢景,那目光几乎要融进他的血肉里, "谢景,把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再重复一遍。" 眼中晃影慢慢消失,世界重现。谢景茫然的神色褪去,他回过神,忽然舒出一口气。 “抱歉,我可能是太累了,有些低血压。”他自然地抽回手,按了按太阳穴。再抬眼时,他对上穆山显的视线,微怔, "嗯?怎么了?" 怎么这么看着他? 那副表情,就好像…… 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穆山显看了他很久,直到确认谢景不是在说谎,也不是装傻充愣,才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他语气恢复了平静, "或许你不仅是累了,也饿了,你需要吃些东西。"谢景这才想起什么,猛然睁大了眼。 "啊!我的早饭!!" 谢景的早饭——虽然那份主食不应该叫做早饭,总之一直放在城墙的角落里,被好心的理查兹大校捡走后收了起来,现在终于物归原主。 />谢景看看时间,这时候再把盒饭带给许少梁也没用了,估计对方已经在食堂用过了。 他忙了半宿,刚才又弯腰做了快半小时的清创,又饿又累,也不想再走动了。把盒饭热过之后,他索性支了个小桌就地用餐,顺带请同样一晚没休息的穆上将吃了顿便饭。 香菇鲜香,鸡肉滑嫩,只是穆山显食欲不高,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谢景倒是很喜欢,他吃相很斯文,但却不慢,大约是新职业养成的习惯,没时间留给他们慢条斯理地进食。 他看到穆山显没再继续,心想大概是食欲不振的毛病还没有调理好。难道是素食主义者吗?看起来也不像。还是说压力过大引起的厌食.… 谢景垂着眼睑,一边喝营养液一边思考着。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在战斗中受伤、回到精神域休养的黑狮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趴在他脚边。门敞开着,风吹过时,黑狮长长的毛发若有似无地擦过了他的脚踝。谢景动作微顿。 他抬起头:“我身边是不是有……”穆山显静静地看着他。 谢景便明白了,那是穆山显的精神体。大概是觉得无聊,就跑出来了。 大部分精神体成长到后期,都会越来越抗拒回到精神域。就像人们渴望自然和自由,不愿意被束缚在一方天地下,精神体也是如此,它们也想在外面自由社交,和主人、伙伴待在一起。 而不是没有活物的精神图景里。 这还是谢景第一次“看”到他的精神体。 听说,穆山显很少会在有人的场合放出他的精神体,此前谢景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精神体不喜欢社交,但现在……似乎又不是这样。 "它是什么样的?"他好奇地问。 穆山显看了眼,客观评价: "一头乌黑的狮子,脸有点长,不怎么好看。"黑狮耳朵抖了抖,重重地摔了下尾巴。 谢景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感受到了它甩尾时扬起的灰尘,他打趣道: “看来你说的不对,明明是一头很英俊的狮子,和他主人一样。" 穆山显没有再回答。 黑狮满意地起身,绕着谢景走了两圈,它鼻息很重,喷出的热气散在他周身,像是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又像是在做标记。 谢景双手 搭在膝盖上,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环绕着自己。不一会儿,有什么东西蹭过了他的手背。 那是黑狮的鬃毛。 穆山显目光微沉,他挥了挥手,下一刻黑狮消失得无影无踪,直接被押回了精神图景。 谢景还不知道黑狮已经离开,惊讶地摸着被蹭到的手背。狮子的毛并没有想象中柔软,粗粗的有些许毛躁,像稻草一样。 他笑了笑,又有些意外: "你的精神体和我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完全想象不到,穆山显沉静成熟的外表下,精神体竟然是这样的,像个小孩子。容易炸毛,很骄傲,喜欢被夸奖。这和穆山显完全不一样。对此,主人似乎也十分头疼。 “我觉醒的时候出了些差错。”穆山显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不想多提, "不用在意它。"谢景识趣地没再提。 直到离开,他也没能感受到那头黑狮子的气息。谢景摸了摸手背,那一瞬间有些失落。 当年他执意从胸外科转到精神科,想要研究自己进化后的可能性,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决定,事实也证明了他是错的。 因为精神等级只有D级,他无法拥有自己的精神体,也没办法看到他人的。精神体与主人相连,触碰精神体这种行为带着非常隐晦的私密性,一般除了伴侣,就连父母手足都是不能碰的。 不能看,不能碰,这两条就断绝了他研究进化与精神体的可能性。 所以刚才黑狮子围绕着他的时候,谢景一直没有动,就是担心这样的情况。结果还是冒犯了穆上将。 谢景叹了口气。 通讯器里传来许少梁发给他的讯号,约他在家属楼里见面,他精神一振,顺手在街上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匆匆向那儿走去。 成为伴侣的哨兵和向导必须转移到家属楼,尤其是许少粱有军衔在身,不得不服从部队的规定。但是同时,他又不希望和谢景同居,最后只能是谢景搬了出去,住到了单身向导的宿舍楼。 再加上谢景是刚到金海不久的新面孔,外面对他们的闲话这段时间就没有断过。 眼看着他刷开家属楼的门禁,往里面走去,周围的好事者面面相觑,目光里都透着几分好奇。 谢景视若无睹,拎着那袋 糖炒栗子坐电梯上了四楼。 许少粱房门大开着通风,他忙了一晚,身上灰扑扑的,刚洗了个热水澡。阳台的洗衣机还在嗡嗡地震动着,散发出洗衣粉的味道。 谢景站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许少粱正在沙发上叠衣服,闻声头也不抬: “进来吧,门没锁。”谢景这才迈步进去。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子,顺手把炒栗子放下。"少粱……" 话还没说完,许少梁忽然抬眸,眉心紧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谢景没有看见,一只黑白色相间的鹰类猛禽站在许少粱肩上,紧紧盯着他。 "你去哪儿了?"他冷冷地问。 刚才被洗衣粉的味道遮盖住了,直到此刻,他才忽然闻到谢景身上充满了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有白獾、有苍鹰、有狮子..大多数都是哨兵精神体的味道。 哨兵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而且容易被同类刺激、激怒。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就好像是他的私密空间里闯入了无数陌生人。 是故意的吗?故意沾了一身气味过来,想让他吃醋? 谢景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让对方不舒服了,赶紧往门口退了退。"抱歉少粱,”他解释, ”我一直待在医疗站,可能是人来人往的,所以沾染了些气味。" "你去医疗站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里很危险?"许少粱把衣服放下,打断了他的话, "怪不得昨天我让人找你,到处都找不到……你只是个半觉醒,连精神体都看不到还要在外面跑来跑去?谢景,你能不能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能不能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安安静静待着就行,什么都别做?" 谢景刚张开的唇慢慢闭了回去。 “既然到了前线,我希望你起码有些自觉,不要把这里当成帝都,乱耍小性子。”许少粱继续道, "我昨晚忙了一整夜,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还要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你好像理解错了。"谢景也打断了他的话, "哨兵清理变异种很辛苦没错,向导要清理哨兵的精神域,辅助你们清退变异种也很辛苦,这也没错。但厉害的不是你,而是你被选中的进化基因罢了,普通人也有求生救世的权利,普通人的付出也同等重要。 ” "你要不要去看看,在你们打斗期间是谁在维持防空洞的秩序,是谁在结束后组织分发水和食物,是谁在细心照料重症病患,又是谁自发去填埋那些臭烘烘的变异种尸体?" "许少梁,你是A级哨兵,你是异能者,你是军官,但你也是人,和那些普通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别太骄傲了。" 谢景落下最后一句,抄起一旁的糖炒栗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8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回去后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倒头就睡。因为太累了,即便刚和许少粱闹了不愉快,也没有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十一点,谢景再醒来时,发现许少梁的父母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虽然还没接听,但他已经猜到了大概的内容。 谢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已经冷掉的糖炒栗子放到料理机里加热,又烫了杯牛奶,吃完这顿简单的夜宵后,他才回拨了过去。 许妈妈还没睡,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电,很快就接了起来。“许阿姨?”谢景说, “我白天一直在休息,没接到您的电话。” “阿姨知道,你昨晚一直在医疗站,忙坏了吧?我打了几个你都没接,就猜到你肯定是太累了。”许妈妈态度十分和善,对他嘘寒问暖,问他有没有受伤,又问他吃没吃晚饭。 谢景——回答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对方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小景,少粱是我儿子,他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了。”许阿姨斟酌着劝道, "他性格是急躁些,说话也不好听,但心肠不坏。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匹配度又这么高,这是多难得的缘分呀。" 这些话他从小到大已经听过无数遍,谢景垂着眼皮,只是轻轻地拨弄着糖炒栗子的外壳。 "少梁也是的,金海现在多危险呀,我听说昨天变异种又来了,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然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要不是少粱非要待在那儿,我们是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谢景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阿姨……” "少梁脾气是不好,但在这一点上我是认同他的,毕竟你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什么危险,人家哪儿顾得上你呀?少粱再怎么说也是个A级哨兵,你跟着他才是最安全的。" 他一时无言。 “你说你这个工作多轻松呀,平时坐坐办公室就好了,而且你也看不到精神体,不用费心帮那些哨兵清理精神域。”许妈妈许久没有听到谢景的声音,还以为是被自己说服了,欣慰地道, "少梁吃软不吃硬,得顺毛摸,有时候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用和他计较。等再过半年,我们就让他调回帝都来,总不能要你跟着他在那儿受苦。" 谢景无声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 许妈妈十分满意,又说了些家长里短,让他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的话,之后便结束了通话。谢景放下通讯器,按了按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他点开短信一栏找到许少梁。他们上次对话还是好几个月前,谢景看好了订婚戒指的款式,发信息问他手指的尺寸。 许少粱便给他报了个尺码,但谢景直到订婚的当天,和对方亲手交换戒指时才发现,对方故意定大了一圈,根本戴不上。 结束后,谢景便把那枚戒指收了起来,没再戴过。至于结婚,许少梁跟他办完结婚手续后就来了 金海,他们至今还没补上婚礼。 更不用提结婚的对戒。 [许少粱,吵架吵不过就玩跟家长告状这种把戏,真的很幼稚………]谢景咬了咬唇,删掉这句话。[阿姨给我打过电话了,你跟她……] 不行,删掉。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也没有强求你从金海离开回帝都,所以你也……] 下一刻,屏幕暗了下来。谢景把屏幕背过来按在桌面上,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心里还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其实谈婚事的时候,他并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和许少梁在一起,是对方主动找到他,说他考虑好了,他不想娶一个完全陌生的妻子,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或许他们结婚也不错。 那时谢景还没有高热,只是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许少梁说出了他的心声:父母希望他能够和哨兵结合,起码在父母老去后,伴侣能够保证他的安全,而和其他人相比,许少粱让他觉得熟悉,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于是谢景同意了。 但是没过多久,谢景就开始发高烧了,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许少粱甚至请了长假特意回来陪他。然后所有的美好和幻想都从他清醒后睁开眼的那一刻彻底打碎、消失。 许少梁不能接受他是个D级向导的事实,为此还试图悔婚,但是彼时他们都已经在准备订婚,许叔叔和许阿姨自然不会同意。 许家见状,原本不想再继续,但是许阿姨劝住了他母亲。她说少梁还年轻,只要度过结合热谢景就能顺利升到C级甚至是B级,就能有自保的能力了,而且两人的匹配度这么高,以后也会很幸福。 />他母亲看重的不是别的,正是90%的匹配率,更何况许少梁是A级哨兵,两家门当户对,在他们去世后,许少梁也能保障儿子以后的生活,犹豫一阵后就答应了。 彼时的谢景因为刚觉醒,身体很差,整日里昏昏沉沉的。这些消息也没有传到他耳朵里来,直到订婚时,他才发现了端倪。 如果他知道,许少梁这么抗拒……谢景垂下眼睑。 如果他知道,又会怎么做呢?他在黑夜中静坐了半晌,打开了通讯器,还是把许少梁的联络方式拉黑了。 指挥塔里,灯火通明。 穆山显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正在翻阅研究所发来的文件。 从白塔势力开始渗入到帝国政府甚至是插手军队后,他们就秘密培养了一批自己的科研人员,用以打破信息和技术上的垄断。 在抵御了上一次变异种的侵袭后,穆山显特意让人搜集了部分变异种的残骸,尽管017已经预告过结果,但文件上的数值依旧让人惊心。 同一种类变异种的胶质细胞明显比以前多了1.2倍,这群已经死去的变异种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大脑生长发育的更饱满,重量体型都有所扩张,并且它们的大脑皮层更为发达,像嗅觉皮层、视觉 皮层的数据提高了0.78倍,这也意味着新一批变异种的五感会进化得更敏锐。 这也足以解释,为什么这几天变异种一直都在“按兵不动”,大概是因为它们嗅到了S级哨兵的气味,并且从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但更关键的是,这组基因密码是否能用到人身上,是否已经用在了人身上。 "笃笃笃。" 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了敲门声。穆山显抬眸: “进。”冬和玉推门而入,一脸菜色,眼下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仿佛被榨干了一般。 “你要的东西。”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拍在桌上,语气里满满的怨气, “我说大爷,您以后使唤人能不能看看时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知道我在飞行器上晃了多久,还险些被变异种当成小零食给啃了吗?" 穆山显没理会他的话,接过了那只盒子。 这只被皇帝特批、从国库被取出的盒子浑身银白,看不出一点缝隙的痕迹,仿佛只是一块银白色的正方体。但等穆山 显拇指按在其中一面的正中间,半秒后,指纹下忽然亮起银蓝色的光纹,向四周蔓延。 咔哒一声,密码盒应声而开。 冬和玉抱怨的声音顿时止住,好奇地望过去,密码盒里散发出一阵寒冰的雾气,只是他还没有看到里面储存的物品,穆山显就关上了。 他扁了扁嘴,但也知道里面的东西大概率不是自己这个级别能看到的,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位谢医生现在还好吗?我早上看到他在医疗站,但是太忙了,都没能上去打声招呼。" "他很好。"穆山显说着,毫不掩饰地拧了拧眉, "你什么时候走?" “我才刚来!”冬和玉瞬间炸了毛, “我从昨晚忙到现在,中间就睡了三个小时!穆山显,就算是资本家也没你这么压榨的吧?" 你不亏心吗?! “你是A级向导,三小时够用了。”穆山显平静地道, “或许当我们真正获得基因密码的那一 天,人类也将真正进化掉睡眠。" 冬和玉: "……" 他摔下一份文件,气呼呼地走了。 他离开后,穆山显望向那份对半折叠的文件,展开,视线忽然一顿。文件名为《哨兵向导基因匹配度检测报告》。而受检人显然写着他和谢景的名字。 谢景曾经与许少粱匹配过,虽然没有放到数据库里公开,但想查到并不难。 真正困难的是穆山显,毕竟他是皇室出身,身份又敏感,不管是匹配度结果是30%或者是90%,这都不是其他人愿意看到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这个结果当成是薛定谔的猫,在观测之前,谁都不知道高还是低,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也有例外。 冬和玉跟他匹配过,想再拿到当初的数据虽然是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完全的不可能。穆山显目光微敛,片刻后,他喊道: "017。"脑海里一片寂静,黑狮早已经睡着了。 017没有回应。 穆山显检查了一遍,确认017并没有被关小黑屋,他想,看来结果并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 否则017不会像现在这样当 缩头乌龟。 不过穆山显也早有预料,这个世界的支线任务只到改变谢景的命运,但改变命运不代表就是感情线,也就是说,这个世界里,谢景于他而言原本和其他npc差不多,他们匹配度不高也很正常。 但真正翻开,看到结果的瞬间,穆山显指尖还是微微一顿。 0%。 他想过普普通通的50%,想过和冬和玉一样的30%,甚至预想过可能会在20%。但从没想过是绝无可能。 第39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017。"穆山显声音很沉。 听到宿主的语气,系统没办法再装死,只能硬着头皮冒了出来: “宿主,这其实是有缘由的,您听我解释……" 这倒不是017在故意找借口,在他们进入这个世界时,它曾经向宿主保证过,他不会遭受精神域侵蚀、游离的痛苦,自然无需匹配向导。 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堂弟穆远川才是主角,攻略者是作为他独特的“金手指”出现的,攻略者自己就是最强兵器,自然不需要“和向导配对”这种限制条件来发挥自己的实力。 而017的那句承诺也在此刻落在了实处。 换句话说,今天不是谢景也会是其他人,从世界开始加载剧情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会有任何向导能和他真正意义上的配对成功。 "所以,这个结果——" “但再低也不会违背世界设定的规律。”穆山显眼眸深沉,打断了它的话, "匹配度检测说到底就是在测试哨兵和向导的激素融合度,数值越高就代表着排斥性越低,但不管是排斥还是相溶,都无法做到完全的100%,就像螺丝与螺母,哪怕再契合也无法做到严丝合缝。" 越严丝合缝,就代表着越难旋拧,趋向于一种绝对的静态。但哨兵向导的结合,本质上就是激素的流动和融合,目的就是达到相对的平衡。 合适比追求完美更重要。 在这种情况下,匹配度检测只能无限趋近于99%,不能达到满值。 同理,0%这个数值显然也不符合客观规律,如果按照017的说法,0%的匹配度意味着他和谢景本应该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就算有,也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但事实并非如此。 也就是说,0%本身就带着荒诞的不合理性。 017失语了片刻,只能干巴巴地说:“大概是bug?我在后台计算了几遍,还是同样的结果。”穆山显没有回答。 如果说,谢景这个npc本身就是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的,0%的概率就可以理解了。因为不存在,所以不会有结果。 他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里谢景只在支线任务里出现,因为他不存在,主线不会、也无法为他证明。 而支线任务的自由度往往更大更宽松,可以涉及到其他NPC,所以谢景只能待在这里,也必须留在支线里,一旦他露面,或许就会被主神当做bug彻底清除掉。 但由于谢景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等到穆山显通关之后,这个副本会和其他世界一样正常关闭,而谢景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想要改变答案,只有让谢景重新被观测到。 ……也就是说,让他重新成为主角。 “宿主,宿主?” 穆山显回过神来,才意识到017在叫他。 “宿主,我可以帮您向主神申诉排查bug。"它纳闷地说,“这个世界确实有点奇怪,不止是这—处— ” 穆山显打断道:“暂时不必。” 017顿时卡了壳,不明白为什么宿主上一刻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这会儿又不愿意排除bug了。不过宿主一向性情古怪,有自己的主意,它便没有再问。 “你刚才说,不止这一处?”穆山显点了点桌面,缓缓问,“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bug?” "是的。" 说着,017把谢景的人物面板打开,左侧是人物信息,右边是一些相关的数值。 它解释道: “谢许两家交好,谢景以前和许少梁的父母,也就是许巍和陈凤玲,关系很亲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对陈凤玲的好感一下子跌了5点,对许少粱的好感跌了10点。" 系统空间里有许多工具,用来辅助宿主完成任务,其中也包含不同人物的好感度追踪。 它翻过数据记录,其实在他们刚穿到这个世界,也就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谢景时,谢景对许少粱的好感还很高,大概在80上下。但是每见到许少粱一次,就会往下掉5点。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的数值还维持在70左右,但是刚才突然就跌到了60点。60好感度.… 说实话,达到知己/闺蜜/好友关系的好感度都要70,60点也就算是个聊得上来的好朋友。 但根据支线任务和人物设定来说,谢景对许少粱的感情不至于掉到这个水平,就算迟早有这么一天,也不应该在今天。 太快了。 br /> 在上一个世界中,他曾经期待过谢景突破系统设定,但结果显而易见地失败了。他离开时,所有的任务都已经完成, “让主角爱上攻略者”,单单这个支线任务的奖励就达到了200积分。 这确实是一份拿得出手的喜欢。 但当时的穆山显没有注意,他让017抹掉所有照片和视频,是因为谢景确实是他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以来最在意的NPC。 也只是NPC。 但对方确实挣脱了,或许那并不是完全的觉醒,但是自由的意志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证明。穆山显指尖顿住,思路逐渐变得清晰。 “谢医生,你不回去再休息一会儿吗?”相熟的护士提醒他, “明天早上再过来也可以的。” 现在还没到他们的正式上班时间,大多数人都回去休息了,要明天早上才会过来。 “没关系的,我不困。”谢景把静脉注射的橡皮筋解开,拿棉球擦了擦病人的针口,一边收拾托盘一边说, "晚上总要有人值班,反正我也没事做,索性就过来帮忙了。"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口罩下打了个哈欠。小护士看着,忍不住笑了笑。 高强度工作了一个白天再加上一个夜晚,就算是铁打的也撑不住。睡是睡醒了没错,但也止不住身体上的疲惫,肌肉过度使用后会通过疼痛发出警报,提醒大脑已经到达了阈值。 谢景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做不了手术,也没有那个体力,索性在旁边做些简单的活计。而他之所以不留在宿舍楼里休息,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东想西猜的负面情绪里。找点事情做能让他好受许多。 时值深夜,病人们大多已经睡去了,时不时地能听到些许痛苦的□□声。外面站岗换班的哨兵带来了一包薄荷糖,几个医生和护士凑着护士台一边吃糖,一边打起了扑克。 谢景不擅长玩这类纸牌游戏,几局下来赢得少输得多,钱包迅速贬了下去,坐在桌面上不像是来打牌的,倒像是个散财童子。 别人赢得开心,不想让谢医生走,他也不介意,笑着等同事们洗牌,好进入下一局。打牌时,免不了聊几句天,说些八卦。 “要我说啊,这但凡是外派到金海的工作,都不是人干的,又累又讨不着好。”一个三十出头、剃着平头的男医生吐槽, “我们还好,起码 还能轮换着补个觉,我老婆有个闺蜜,在指挥塔里工作,从昨晚就没见过她了,估计还没下班。" 对面的男麻醉师叼着牙签,闻言笑了声: “上头的人都还坐着,底下的人哪敢走?” 谢景不由地抬头。 “要不怎么说是S级哨兵呢,这体力忒恐怖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都快40小时没合眼了吧?" "听说冬和玉去了好几次,看来那件事是实锤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 “去去去,有你们议论的份么?"发牌的神经内科女医生白了他一眼, "能不能成关你们屁事,就算没这回事,人家也是S级哨兵,冬和玉也是A级向导,需要给脸上贴金么?" 两个男人被这么一骂,脸色都讪讪的。 谢景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听语气也能琢磨出些许内容。 A级向导虽然稀少,但也没稀缺到S级那种地步,听他们的语气,似乎这名向导的等级不低,甚至有可能晋级到S级。 “哎对了,你们听说没?帝都的黑市上现在流出了一些生长素,打完有几率提高精神力等级。” 男医生打出一对5,神秘兮兮地说, "这玩意的成功率好像有65%,而且副作用很小,虽然还没有开展临床实验,但是已经被抢疯了。" 然而大家反应平平。 “不要。都没临床实验过,搞噱头骗钱的罢了。”麻醉师不以为意, "这种话你也信?" 女医生也道: "没临床实验却有相关的数据,说明已经在实验动物上尝试过了,说不定昨天杀的那堆变异种就是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对7。" 谢景: “对A。” 其他人都不要,谢景看了眼手里的牌,抽了一张: "一张5。" 男医生摆摆手,出了张2,神神秘秘地说: “虽然没有临床实验,但是已经有人从C级升到了B级,而且这还是没过结合热的等级。" “我也不跟你们扯那些花里胡哨的,实话说了,这人是我以前的小学同学,陨石降落后,他女儿高烧没挺过去,烧成了傻子,他受不了,怕自己走了 以后孩子没人照顾,就去买了这个生长素,想先自己用,要是没问题再用在他女儿身上。" 大家都抬起了头。 麻醉师忍不住问: "然后呢?" "然后他就又买了两支,”男医生低声说, "一支给他老婆打了,他老婆原本是个完全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打完直接升到了B级,还是个向导,家里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有幸能经历进化,哨兵和向导的总数大约占总人口数的四分之一,并且但凡登记在册的异能者都可以享受帝国的经济补贴。 尤其是向导。 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顺利度过进化,不仅大大增加了生存几率,也是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拿到了一份保障。 大家一时沉默,但同一时刻都想到了谢景。 虽然他们精神力不算高,但在座的真正需要这支药剂的,也只有他。 “炸弹。”谢景打下去四张Q,在若有若无的视线中淡定地打出了自己的牌, "对3。" 女医生: "……" 她扶了扶额,终于忍不下他这稀巴烂的牌技了,把那两张3塞回谢景的手里,从他的牌里抽了几张,凑成了顺子。 "出这个,等会儿你再出这个,就赢了。" "好。" 女医生有意把话题扯开,不过那男医生还是心痒难耐,忍不住地问: "“小谢,要是这种生长素能够安全稳定地生产,那你打不打?" 出乎意料地,谢景摇摇头: “没必要。”身边总有人替他觉得可惜,但现在的他反而觉得挺好,他喜欢这种普通人的生活。 第40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他们打了两局消磨时间,赶在护士长查房前散了。 谢景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二点。几个小时前吃的那包糖炒栗子早就消化得差不多,清水广场有家便利店还开着,他收拾收拾便出了医院。 店里冷冷清清的,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正在清点货架。这个点已经没什么熟食,谢景买了一桶泡面,坐在角落的吧台边等待泡开。 夜幕笼罩着金海城,高纳玻璃上隐隐绰绰浮现着谢景的身影,远处是一片漆黑。 夜深人静,居民们大多都在深睡,远处偶尔传来护卫兵巡逻时军靴踏过地面、发出沉重的脚步声。那动静不算安静,但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反而多了几分安心感。 谢景环着手臂伏在桌上发呆,忽然看到面前映出一只手,隔着玻璃敲了敲,传来两道微闷的笃笃声。 他抬起头,玻璃外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穆上将?他怎么会在这儿? 谢景面露惊讶,等回过神时,穆山显已经推门走了进来,去柜台买了两节电池和一包烟。穆山显把烟盒收了起来,走过来。 "这么晚了才吃饭么?" 说着,抬手在桌面上放下了个什么。谢景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颗真空包装的卤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的。 谢景愣了愣,说了句谢谢。 泡面盖不知不觉卷了起来,氤氲出滚烫的热气。他让了让,穆山显顺势坐下,胳膊搁在身后的吧台上,明明一个朝里一个朝外刚好错开,是安全的社交距离,但又莫名透出一股亲昵。 “来之前吃了些,那会儿还不是很饿。”他问, "穆上将是准备回去休息了吗?" “等会儿回指挥塔。” 穆山显的回答很简短,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但没有点燃,只是含在唇间。 灯光照耀下,穆山显眼下竟然也没什么乌青,看上去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但谢景总觉得他脸上透着些许的疲惫,又或者是他看错了。 谢景垂下眼睑,搅了搅已经泡得松散的面条,忽然想起刚才闲聊时同事说过的话。 他身体素质不算差,但昨天上了一天班,晚上又站了七八个小时,仍有些吃不消。穆山显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去休息吗, 他要熬两个通宵? 这职业病上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谢景抿了抿唇,忍了片刻,还是劝道: “再怎么样也不能不休息,你要是失眠睡不好,我可以给你开些药……但就这么干熬着,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穆山显有些意外,但想想谢景的性格,又确实是说得出这种话的人。 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休息,是因为要提防变异种卷土重来,尽管现在它们已经退到了两百公里外,但对于这些已经进化过的物种来说,快速越过两百公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有系统的加持,几天不休息虽然也会疲惫,但不会到猝死的地步。穆山显没有那么执拗,会根据情况让系统把他的身体调整到能接受的数值。 毕竟快穿者如果死亡,那么就会丢失存档,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保障自身的安全,更有利于快速高效地通关。 但谢景是不会明白这些的。 "嗯,等会儿回去睡一会儿。”穆山显轻轻咬住烟头,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不过我睡眠确实不好……" 他回过头,目光在水雾的氤氲下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瞳孔深处的底色。"所以谢医生,什么时候能复诊呢?" 谢景毫无察觉,正在纠结他刚才的问题。 “要不……明天?"他想了想, “我明天下午轮休,这半天时间都有空,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定个地点,我过去就好。" 这段时间他应该都会比较忙,再加上医院诊室和病房人满为患,穆山显身份特殊,这时候出现在医院,万一出现什么离谱的谣言就不好了。 穆山显看了他半晌,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那就拜托谢医生了。” "客气。" 卤蛋已经被开水热得滚烫,谢景轻轻吹了吹,感觉还是有些烫舌头,就举着叉子等待晾凉。 "谢医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能有些冒犯……"身旁的人忽然道, "或许,你心脏方面有过疾病或者不舒服的情况吗?" 谢景愣了愣。 这话问得突兀,但他心里却一惊。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地松 手,把塑料叉放回泡面桶, “我刚出生的时候,房间隔有缺损,不过因为情况比较轻微,一岁多就自愈了。" 房间隔缺损就是左右心房之间缺了个隔,对于婴幼儿来说,缺陷越小越容易愈合,如果直径小于三毫米,那一般一岁半左右就能自行愈合。但如果超过八毫米,愈合得可能性非常低,必须根据情况手术治疗。 谢景也比较幸运,因为这个小毛病,在他小时候,父母和阿姨照料他都格外仔细,没有手术的必要,也没留下后遗症。 但奇怪的是.… 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穆山显不答反问: “你是早产儿,对吗?” 谢景面露惊愕,一时间说不出话。看到他的表情,穆山显就明白了答案。 如果他没记错,上一世谢景也是早产导致先天性心脏病,虽然不严重,但日常也需要吃药来维持。之前他一直没有去考究这个细节,但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谢景又同样地遭遇到了心脏方面的问题,到底是人设数据使然,还是.… 但他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抱歉,最近科研所在研究,半觉醒人群如果本身有缺陷或病症是否会影响精神域的发育和成长,正好聊到了先心方面,所以我才会这么问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 金海城设立最初,就是为了方便研究厄里斯陨石的辐射影响和成分,穆山显会关注这方面再正常不过。吏何况,谢景还是整个金海里唯一的D级向导。 他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谢景就想起了什么。 "说到这个,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他把刚才同事们闲聊时说起的那管药剂的事转告了对方,只是模糊掉了来源。穆山显皱眉道: “你从哪里听说的?” 谢景摇摇头: “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已经有许多人开始购买了,但我没有看到新药具体的成分。” 穆山显紧绷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下来。 “以后有人再跟你说起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不要想着买回来研究或是自用……”他声音低沉,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始至终,穆山显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比起新 药在黑市里流通,他更关心谢景有没有“中招”。 这种新药研发出来,最广大的受众就是社会地位低下的普通人、半觉醒者和低精神力哨兵。谢景显而易见也在这批受众之中。 不管对方是谁,在他面前有意无意透露这个消息,总带着一种故意试探的意味。谢景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穆山显没有在便利店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坐在谢景身旁的时候,谢景连吃口面都觉得紧张。等到他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再摸一摸杯面,已经微凉。 穆山显从便利店走出来,点燃了那根烟。 夜色笼罩下,火星明亮,烟雾顺着风的方向飘荡,吹过的空气都夹带着一层烟草味。他靠着一旁的栏杆,深深吐出一口气。 穆山显不常抽烟,但这种时刻,他更偏爱湿浓厚重的口感,那种沉重的气味会让大脑瞬间放松下来,在明灭的火光中逐渐平静。 他需要尼古丁来帮他维持清醒。 017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 “以谢景的性格,他不会主动注射那种药物。”它嗓子嘀嘀叫了两下,大概是在模仿人类偶尔的咕噜声, "您让穆远川开特批条,千里迢迢从帝国把那支试剂取出来,我原以为,您是要用在谢景身上 但结果出乎它的意料。 它回想起藏在密码盒里那支注射剂,深蓝色的液体在冰层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通透、美丽。那是用厄里斯核心碎片制作的原试剂,陨石坠落海底后,科研人员在岸边挖出了少之又少的原石,费尽心思提炼,帝国上下就只有这一支。 这才是真正的生长素—— 陨星。 但如果穆山显打算提升谢景的精神力等级,就不会多费口舌说那么多,只让他小心就是了。穆山显轻轻掸了掸烟蒂上的余灰,淡淡道: “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即便经过稀释,陨星的威力也是难以预估的,一旦注射进血液里,精神域就会立刻进入二次发育和扩张,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结果,谁都无法想象。 他之所以费尽心思把陨星运过来,是为了以防万一。人类的进化速度太慢,当前的变异种不过提升了不到10%,就已经这么棘手.… 如果 他们拥有和人类匹配的智商呢?那样的情况,是他不愿想象的。 穆山显抽完烟,随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深夜露重,他不急不缓地穿过街道,回到指挥塔。 塔下哨兵们正在换班,穆山显扫了一眼,正准备进去,忽然听到身旁有位哨兵向他行了个军礼,声音不高不低: “长官好!” 他脚步顿住,缓缓回过头。 眼前的竟然是许少粱。 第41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停住了脚步。 "你是……" 有序换班的队伍中,上将站在路边和士兵聊天并不稀奇,战友也只是余光里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而许少粱却屏住了呼吸。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穆山显的手下,而是另外一名S级哨兵贺衡的下属。 穆山显和贺衡两人一个坐镇指挥塔,一个掌管政务楼,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前段时间贺衡出差,现在还在皇宫里执行秘密任务,他不在岗,自然就由穆山显来代管整个金海。 在他刚从军时,就曾经考虑过该投入哪方阵营。彼时的贺衡年长,家世清白,在军中资历也高,关键是掌握着实权。而穆山显却与皇帝争锋相对,在各大世家那儿也是黑名单的存在,风险太高。 许少粱仔细考虑过后,最后还是选择了贺衡的阵营。他一直觉得,跟着贺衡只要展露出自己的能力,自然而然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真正参与其中后,他才恍然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得那么简单。贺衡虽然能力突出,但是防备心也重,而且不懂变通,做他的下属反而很难得到机会。 尤其是谢景追来金海后,许少梁忽然有了一种浓重的危机感。谁都知道他的伴侣只是个D级向导,无法提供任何助力,倘若许少梁一直维持在A级,那迟早要被贺衡舍弃,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自己被看见。 而贺衡这次出差,正好给了他充足的时间。他自然而然的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位帝国最年轻的上将身上。 眼下看到对方注意到自己,许少梁自然激动万分。然而他却不知道,刚才他所有的心理活动,在系统面板下早就一览无余。 穆山显刻意停顿了片刻,才露出一副终于想起的表情: "你是……谢医生的哨兵?" 许少梁笑容微僵,毕竟这段时间,他听得最多的其实是“许少将的那位向导”或者是“他那位半觉醒的伴侣”,穆山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肉眼可见的有些尴尬。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笑容。 “是的上将,我姓许,叫许少良。”他说。 穆山显慢吞吞地从他的肩章上扫过,这目光很难不说是故意的,毕竟光线虽然暗,但只要稍微看许少梁一眼,就能看见他的军衔。 但此刻的许少梁浑然不觉,穆山显视线扫过时,他还挺直了腰板,军姿格外标准。 “你的伴侣很优秀,这次击退变异种,他虽然不在前线,但也有不小的功劳。”穆山显淡淡地道, "不过在战场上,还是不要太儿女情长,这里毕竟是部队。明白么?" 许少梁心里一凛。 穆山显这一句,明显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对方不是他的直系上级,本来是不该对他说这些的,或许穆上将是指他们之间闹矛盾给其他哨向搭档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毕竟向导们对情绪的察觉格外敏锐。 但那句不要太儿女情长,又像是在说,当断则断,不要被感情影响仕途。许少梁压下心底的想法,不管怎样,这都不能称之为暗示了,穆山显这是在明示。 “是。”他低声说。 穆山显满意地点点下巴,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跟落入湖水的鹅羽一般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很快就收了回去。 上将走后,许少梁重新回到岗位上,四周的哨兵没说什么,但是彼此之间交换了目光。 许少梁察觉到了,虽说穆上将注意到他是件好事,但转念想到贺衡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他心情又沉重了许多。 穆山显回到指挥塔,勤务兵帮他煮了碗枣汤,手艺虽然算不上好,但甜津津的枣确实梳散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把工作丢给017处理,在办公室的隔间里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下午,谢景拎着他的药箱就来了。 他没有预约,军事重地也不能随便进去,就乖乖地在楼下等。没过多久,一个背着枪、满脸严肃的哨兵走了出来,把他领了进去。 指挥塔共有十二层,一楼是个巨大的圆形待客厅,面积层层往上递减。从进门开始,每上一层楼、每进入一个新的区域,就要进行虹膜和id卡的双重识别,整个银灰色建筑充满着冰冷的科技感,却又诡异的庄重、严肃。 哨兵把他带到一道门外,就停住了脚步。 谢景推开门,意外地发现没有锁,穆山显正坐在书桌椅上看军事地图,只是膝盖叠在一起,指节撑着侧脸,略显慵懒。 “来了?” 谢景嗯了一声,往前走去,把药箱放下。不远处响起轻微的咔哒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刚 才那位哨兵把门关上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昨天睡得好吗?"谢景问。 他还惦记着穆山显有没有休息。 "还好。" 谢景看了下他的脸色,才放下心来。 他整理的功夫,穆山显瞥了眼他的药箱,里面放了些常规的检测仪,血压仪血糖仪体温计,角落里还放着一罐熟悉的糖。 只是还没多看几眼,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把糖罐盖住了。 穆山显抬眸,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谢景把糖罐往深处掖了掖,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给小朋友看病时用的。"穆山显轻轻笑了笑。 谢景公事公办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又通过通讯器查看了他近期的数据—— 这类隐私性质的数据原本谢景是不可能接触到的,但如果他作为穆山显的私人医生,那就另当别论了。谢景原先都已经做好了签保密协议的准备,可穆山显什么都没说,他也不好主动提,只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药物和食疗只能作为辅助,”他建议, "如果你失眠情况持续很多年,而且很严重,或许是精神域没有疏导的缘故。或许,你可以尝试着找个高级向导——" 说着,他忽然顿了顿。 谢景·回想起他们初见的那天,不过彼时的他并不知道,没有任何向导进入过穆山显的精神图景,连尝试都没有过。 那时的穆山显应该不认识他吧,竟然主动提出让他来梳理精神域……穆山显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提醒,等过了几秒后才轻轻晃了晃手臂。 "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景回过神来,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着斟酌了半天,才道, “穆上将没有专属的向导么?我听说基地现在有一位A级向导,或许您可以去测一下匹配度。如果合适的话,也是美事一桩。"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穆山显一听就知道了,谢景说的是冬和玉。 虽然匹配度高并不代表着能够更轻易地进入精神图景,但是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两个人契合的程度,换句话说,就是能不能长久地相处下去。感情越浓厚,向导越容易进入对方的精 神域,因为哨兵不会对他的爱人设防。 不过也有过传言,说本来是一对低匹配度的情侣,在度过结合热后指数反而越来越高,这是因为自身感情好,所以反过来影响了激素。 只是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还是太小了,尤其是等级越高的哨兵越难兼容低等级的向导,这就像是一条宽敞的河流和两侧低矮的堤坝,强行把它们组合在一起,迟早会迎来"洪灾"。 但穆山显显然和其他人不同。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谢景一个犀利到有些残忍的问题: “你和你的‘丈夫’明明有90%的匹配度,但关键时刻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你……当时你在想什么?" 他刻意在“丈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谢景动作微微顿住,片刻后,他在纸上擦掉笔尖多余的油墨,那动作很轻很自然。 “我在想,能有人帮我分担他的痛苦也是一件好事。”他说, "对于哨兵来说,能有一位帮忙梳理精神域的向导,就像是有一位能够治愈顽疾的医生,值得庆幸,不是吗?" 他语气坦然,挑不出一点错。 穆山显淡淡道: “是庆幸你们之间有90%的匹配度,还是为这无用的数值而感到后悔?”啪嗒一声。 谢景合上了医药箱,虽然没有说什么,脸色却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 “穆上将,我看您气色这么好,应该不需要复诊了。等会儿我还要去医疗站换班,您要是没什么的事,我就走了。" 说着,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通讯器,抬腕亮屏的屏幕还是漆黑一片。昨天还说今天下午有空,转头就要去换班,气性大的显而易见。 穆山显轻轻一声笑,也没拦他,任由他出去了。 谢景走出电梯,穿过大厅时,差点撞上匆匆走来的许少粱。许少粱穿着一身军装,神色严肃,走路时还想着心事。抬头看见是他,明显一惊。 “你怎么——” 后半句他没能说得出口,谢景脸颊上染着一层愠怒的红,往上晕到眼角,往连到脖颈处,衬得露出的皮肤更加白皙,像陶瓷一样。 但眼神又格外冰冷。 “让开。”他说。 许少梁无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谢景目光从他脸上晃过,带着明艳的怒意,气冲冲地往外面走了。 只留下许少粱呆呆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虽然以前就知道谢景皮肤白五官端正,但有这么好看吗……生气的时候,好像画纸上的美人活过来了一般。 许少梁愣了半晌,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顿时一阵恶寒。他拦住一旁准备下班的登记人员,指着谢景的背影问: “他进来做什么?” 指挥塔从大门开始每一层都有严格的安全管控,无关人员根本不可能摸到里面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带谢景进了这里。 文员看了眼谢景,隐约有些印象。 “你说他啊。好像是穆上将身边的勤务兵带过来的,连登记都没有,直接领进去了。”文员说,"但具体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像许少梁这样的在职哨兵,在非工作时间进指挥塔都需要登记,如果情况紧急,那也需要留个姓名才能放过去。 他竟然是被穆上将的人直接带进去的……? 许少粱一时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来,只好和对方点头道了谢。 许少梁这次过来,是来转交一份受伤哨兵补贴明细的材料,只是他来得不巧,上将正在开视频会议,他只能把材料转交给理查兹大校。 理查兹虽然只是校官,但要知道他不过是个B级哨兵,而且家境贫寒,只是因为跟在穆山显身边很多年,受他的器重,才一路升到大校这个职位。 许少粱想转到穆上将的部队中,自然对他身边的“红人”十分注重,那谦逊的态度弄得理查兹都快不好意思了。 等到正事聊完,他才小心翼翼地提起: “说起来,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了我的伴侣,不知道他突然到这里来,是出了什么事么?" 理查兹起先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医生。 "没什么,只是日常的健康检查罢了。”理查兹笑了笑, "你也知道的,前两天的事刚结束,上将不眠不休地忙了两个晚上,其他人也不放心呀,就催着他做了个检查。废了老大一通功夫,结果检查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最近消瘦了些。" “ 也没什么大问题,谢医生已经开了些开胃消食的药,也就糊弄糊弄那些老家伙罢了。瞎,这贺上将不在,他就是整个金海的主心骨,哪儿有心思好吃好喝的?您说是不是?" 要么怎么说理查兹能在穆山显身边跟那么多年呢,这番话看似说了不少信息,其实滴水不漏,把具体的情况瞒得严严实实—— 他说穆上将食欲不好,可现在夏天热,再加上工作繁忙、劳心劳力的,食欲不振这点小毛病再正常不过了。 许少粱只能笑笑,点头称是。 “要我说啊,您太有福气了,有这么一位贤内助。”理查兹呵呵道, “我们上将一直有点讳疾忌医的毛病,但是吧,之前变异种侵袭时,谢医生的表现让他改观了不少,所以对谢医生格外看中。这是好事啊,能被穆上将注意到的机会可不多………得珍惜。” 他含蓄地说了一番,许少梁精神一振,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道过谢后就回去了。彼时的他还没意识到,理查兹说的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心中敬慕的那位穆上将,骨子里只是一位作风不端、虎视眈眈的豺狼。 第42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没过几天,贺衡就回了金海。许少粱原本在休假,但听到消息,只能赶紧过去汇报情况。 贺衡也不过两周不在金海,转头回来权利就已经不握在手中,还是一个比他年轻的毛头小子,心里自然不痛快。 许少粱虽然不是他的心腹,但毕竟这段时间一直留在金海,贺衡总要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问个明白,等他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许少梁一张笑脸进去,出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已经麻木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问身旁的校官:"谢医生呢?" 他一向都不指名道姓,以前别扭的时候,只称“那个人”,突然说得这么正经严肃,校官还怔愣了一下。 “谢医生这段时间好像请了假,一直没在医院,也不知道他人去哪儿了。”校官说。“请假?”许少粱皱了皱眉, "出什么事了?还是他身体不舒服?找人去看过没有?" 这一连通的发问,把校官都问懵了。 这位以前可是“两耳不听谢家事”的人啊,平时连个“谢谢”都听不得,今天还能想得起来问一问谢医生的情况? 妈呀,这不比天塌下来还吓人?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校官为难地说,“要不我回头帮您打听一下?" 主要是这向导的事,他们哨兵也不好打听,尤其是这已经结了婚的,伴侣不去关心,反而打发一个校官去问,也不像样。 许少粱也想到这点,止住了他。 “算了,你去忙吧。”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到没人的地方拨了谢景的通讯器。 自从那次吵架过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许少梁在名单里翻了好一阵,才找到了谢景的名字。好不容易拨出去,但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了无法接通的忙音。 谢景挂了? 许少粱愣了愣,不死心,又打了两三次,但都是一样的结果。谢景的性格,不是会刻意给人脸色看的人,就算生他的气,也不会连着挂了好几个电话。 难道,真的出什么事了? 他眉头紧皱,原本想联系谢景的父母,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去旁边借了个新的通讯器,输了数字拨打了过去。 嘟嘟声响了不过两三下,就接通了。里面传来了谢景清 亮的声音: "喂?" "……"许少粱的脸瞬间黑了, "你把我联系方式拉黑了?" "啊?你是?" 谢景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数字,确实不认识,但声音又是耳熟的。他疑惑了好一会儿,直到那面又咬牙切齿地补了句“是我”,才恍然大悟。 "少粱?你打给我做什么?" 许少梁听见他叫自己名字时心里刚舒坦些许,听到后半句,气又涌了上来。 "你还问我打给你做什么?"许少粱沉声道, "我倒是想先问问你,你为什么拉黑了我的通讯器?万一我有什么事都联系不上你。" 谢景心道可你找我也没什么事啊,就算有也不是好事。但许少粱都已经戳破了,再这么犟着也没有意义,只会让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之前不小心弄错了,等会儿把你拉出来就是了。”他含糊道, "还有什么事么?" 这人要是硬气起来,没理也被他说得有三分理了。许少粱被他一梗,也只能平心静气道: “我听人说你这几天请了假,连医院都没去,是出了什么事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都挺好的。” 话是说得好好的,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却一字不落。许少梁只得呼出一口气,耐心地追问: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一个人在金海,身边又没有朋友照顾,在这儿就只认识我一个,你父母知道了肯定不放心。" "………没有为什么。”谢景听得一脸莫名其妙, "上个星期忙,我周末都睡在医院里,院长说让我多休息几天,这也不行么?" 许少粱一时傻了眼,不吱声了。 其实,谢景说的也不全是实话,院长是让他多休息几天,只不过谢景原先没打算这么快就用完假期,但是想到穆山显上次说的话就一阵心烦,又怕他回头找到医院来,索性躲了两天。 只是没想到,这头刚清静,那头又闹起来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不等许少粱说什么,谢景就挂了电话 。 他放下手里还没剥完的核桃,光屏里电影刚放到一半。没过多久,许少梁又发来了信息。 [什么时候有空,搬回家属楼吧][毕竟你和我结了婚,不管实情如何,让别人看见了总不好] 谢景目光在“搬回”和“结了婚”之间来来回回,实在不明白许少梁怎么一夕之间改变了主意。 当初许少梁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谢景左右为难,还好院长好心,帮他安排了向导宿舍楼,但还是遭受了不少非议。结果现在转头又让他搬回去,但话也说不明白,搬回去是依旧分房住,还是正经把他当做伴侣了? 要说是前者,那也太没意思,还不如现在一个人住着自在;要说是后者,许少梁这番话里也听不出一点诚心。 谢景看着通讯器发了两三分钟的呆,转头给院长发了条信息。[院长,我休息好了,下午就能回去上班]发完消息后,他才松了口气。 算了,还是当做看不见得好,省得心烦。 谢景背着包回到医院里,刚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笑声。他心里正纳罕着,一抬头,瞬间顿住了。 穆山显穿着一身常服,披着一件薄风衣,脸上带着笑意正和院长说着话。看到他进来,目光淡淡地从他身上一扫,也不说什么,只是总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戏谑。 谢景唇角顿时僵住。 “小谢,你来得正好。”院长回过头,他年约六十岁,一笑脸上都是皱纹,因为没有异能,再加上辛苦,头发都已经灰白。 他抬手指向一旁的人,一脸慈善: "这位穆上将,你应该是见过的,我就不多介绍了。" 谢景迅速扫了他一眼,不情愿地点点头。 穆山显也不说话,只抱臂在一旁看着。 谢景扯了扯嘴角,赶紧道: “院长,既然您在会客,那我——” "既然你在场,那正好。”穆山显冷不丁开口, “我刚才还和吴院长说,没有合适的私人医生,结果谢医生就过来了,这不是瞌睡了正好送枕头么?" 一听他说话,谢景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等他话音落下,头皮都快炸开了。 “上将太抬举我了。”他搪塞道, “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精神科医生,其他 的科室紧急时候打打下手还好,但并不精通,做上将的私人医生恐怕有些吃力……" 他话还没说完,院长猛地咳了两声: “哦这突然想起下午还有一台手术,这时间快到了,我得先去准备。小谢啊,你陪着上将好好说说话,别怠慢了客人,知道吗?" “吴院长——” 要么怎么说,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留在金海一线任职的,哪有一个是真纯善毫无心机的,谢景话还没说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院长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走了。 再回头,穆山显已经悠哉悠哉地坐在了院长的办公椅上,他倒是一点都不拘束,自顾自地翻看起桌上的科室名单起来。 谢景背包都没放,院长走之前还特意把门给关上了,他站着浑身都不自在。空气沉默了片刻,见他还不尴不尬地站着,穆山显从名单后面抬起半张脸,挑了挑眉。 “好几天没见,不多聊会儿天么?”他点了点下巴, "坐吧。"谢景僵了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一旁会客的茶几边坐下。 穆山显撑着侧脸,目光落在其中一行科室上,散漫道: “谢医生还在生气?”他还好意思提这个。 “穆上将,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他好声好气地说, "您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总不会是真想聘用我当你的私人医生吧。”"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这话一下子把谢景问住了。 穆山显看他脸上风云变幻、纠结诡谲的模样,实在好笑,但是真笑出来估计谢医生就要恼羞成怒了,于是只轻轻咳嗽了两声。 “我知道你生气我上次说的那两句。”穆山显轻轻扬了扬唇角, "你踩了我的痛脚,我也踩一踩你的,算是扯平了。不过说到底,是我气量比你小,所以给你道个歉,别生气了?" 谢景诧异地抬起眼。 这话语气太温和,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随意和亲昵,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讷讷地啊了一声,心里还有点疑惑。 踩痛脚?踩什么痛脚了? 穆山显抿了口茶,垂眸缓缓道: “谢医生,你知道测试匹配度的样本是什么吗?”谢景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是向导素和哨 兵素。”如果化验过,系统里有向导素这类的成分结构,就可以自动匹配、生成数据结果。 穆山显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 “谢医生,我也不瞒你。医院里有这么多医生,我偏偏挑中你,不是因为别的……实际上,是因为我对向导素严重过敏,不能接触,所以也不能让向导进入我的精神图景。而你,是唯一一个和我匹配度为0的向导。" 谢景睁大了眼。 "所以,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才会觉得安全。"穆山显撑着侧脸,怡然自得地看着眼前人, "你明白了么?" 017:.... 第43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说得煞有其事,谢景心肠软又年纪轻,一时间被他唬得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一脸疑惑: “不对呀,既然你对向导素过敏,那我们医院还有许多没有进化过的医生,他们都是普通人……总有比我更合适的。" “避讳得太明显,就相当于是把把柄送到了对方眼前。”穆山显要诞他,自然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件事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谢景心道,那你还跟我说这些。 "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冬和玉留在这里,只会平添猜忌。”穆山显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需要一个人,他既要是向导,但是又不能完全是,同时匹配度也不能太高,以免造成麻烦。" 这么筛选下来,就只剩下了谢景。或者应该说太过巧合,巧合得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穆山显甚至不用担心败露,毕竟,他们的匹配度确确实实为0,无论做多少次检测都是同样的结果,这个不合理的答案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保护伞。 穆山显指尖有规律地轻轻敲着桌面,虽然还没看到报告单,但显然谢景已经信了一大半。谢景迟疑地说:\"可是……我只是个医生,能帮你什么?\" 穆山显扬了扬唇角。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说,“只要每周到这里出两到三次诊,医疗档案照我教你的登记就好。" 本本分分地做他的医生,谢景想,这也不难。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主动提起要我来帮你梳理精神域,”他又问, "你是从那时候就发现了,所以故意这么要求,是吗?" 017: "……" 不是啊,他就是存心诞你的! 系统在一旁都要抓狂了,偏偏穆山显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看得它想吐血。 “那好吧。”谢景起身,又有些不太放心, “虽然是演戏,但你也要乖乖听从医嘱,好好治病,我回去想想办法,看看这种情况能不能医治。" 说着,他看了眼手腕上通讯器的时间: “另外,我的工资也麻烦你正常结付,看在你是上将的份上,给你打个折,日薪300星币,记得打到我的卡上。 " 这个日薪,按照现在的物价来算,绝对不算便宜。当然,他们两个人的身家,谁也不缺这300星币。 谢景深深吐了口气,感觉神清气爽。就在他要推门离开时,身后的人忽然喊住了他。 “既然要打到你的卡上,”穆山显晃了晃通讯器,轻轻一笑, "总要加个联系方式,短信发给我 吧?" 半晌后,前方才传出一道清亮的、带了些许不情愿的声音:"xiejing0913。" 穆山显输入,搜索页面跳出来一只米黄色小猫咪头像的个人界面,地点锁定在金海。 "0913,是你的生日吗?"他问。 “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数字而已。”谢景脱口而出,不知怎么的,又忽然顿住了。这句话,莫名有些熟悉。 就好像在很久之前,他在某个人那里也听过一般,而他鹦鹉学舌,就这样随口说了出来。 "数字?" 谢景回过神,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转移了视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含糊地说, "有什么情况的话,通讯器联系我吧。" 等他离开之后,穆山显打开人物面板,第一页是个人信息,第二页则是人物的关系谱,上面记录着和谢景关系较为亲近的NPC,按照好感度远近分布,粗略望去,靠在前面的基本上是他的家人。 当然,许少粱也在上面。 不知不觉,穆山显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了其中。 点开,里面会显示人物双方的好感度,他和谢景双方的好感度仍旧显示着“???”的未知符号。 这个bug在上一个世界就存在,017报修过几次,但都没什么用。虽然看不了好感度,但看主线支线任务的进度条就足够,穆山显也就没有在意。 他垂眸看了半晌,再点开许少梁的,上个星期他还在25点左右,前两天就增长到了45点,这个数值处在朦朦胧胧的好感之间,虽然不足以叫人警惕,但陡然增加了这么多,还是让人看着不快。 “宿 主,您也真是的。”017冒了出来,声音也闷闷的, "这么下去,小谢都要被您带坏了。" 第一个世界的时候,那小谢多纯洁多善良啊,一点杂质都没有,C说什么信什么,特别好骗。现在都会捉弄人了,也会闹腾了,虽然段位还是比不上宿主,但还是让它有种带坏小孩的心虚和苍凉。 "带坏就带坏了。”穆山显漫不经心地说, “我看他现在比以前开心,那就足够了。"上一世是乖,听话也可爱,但被人欺负了也只能躲在卫生间里,借着水流才敢哭。像只能被随意欺负的兔子。 017: "… 您就惯着他吧。 穆山显答应谢景,出诊的时间不固定,他有空就来,只要达到kpi就行。不过虽然听起来挺大方,但一周要去两到三次,还不引人瞩目的话,肯定要把时间错开。这下,谢景就只能三天两头地跑一趟。 嗯,是真“三天两头”。 每次去穆山显的办公室,对方都给他准备了零食和水果,有时候他比较闲,两人还能聊聊天;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忙的,谢景便坐在沙发上看“无声”电影,穆上将则在书房里接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时间长了,谢景的同事们都知道他是穆上将的私人医生,专门给他治失眠和食欲不调。 虽然大家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找精神科的当私人医生,不过失眠要挂科大多也是精神科或是神经内科,也算是勉强搭个边吧。 这段时间,找谢景聊天约饭的人都多了起来。 以前虽然大家都知道新来了一位向导医生,但也只是私下里八卦八卦,除了来往频繁的同事,谢景的社交圈可谓是无人问津。不过没聊几句,话题就有意无意地歪到穆上将身上去了。他这才意识到,穆山显之前说, “这里到处都是眼线”是什么意思。 谢景吃了一两次教训,下来再回来时,就故意装得战战兢兢魂不守舍的,别人问起来,他就支支吾吾地表示,穆上将把自己叫过去询问,到底是谁在背后叽叽歪歪打听他的事。 这话一出,再也没人敢拉着他问东问西。 这天,谢景关上休息室的门,刚出医院,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许少粱。 > 这个眼神……. 应该不是来找他的吧? 谢景琢磨了两秒,决定当做没看见,正要调头离开的时候,许少梁忽然喊住了他。"站住!"许少粱拧着眉大步迈了过来, "装跟我不认识?谢景,你是真长本事了啊。"谢景只好在原地站住。 "你来找我么?" 许少粱语气很差: “我不找你找谁?”谢景便不说话了。许少梁看他蔫眉耷眼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天,他给谢景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还以为是在医院忙工作。结果他从外面清扫完变异种,回来后才知道,谢景这几天天天往给政务楼里跑,惹得别人议论纷纷。 他原本就有些不痛快,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别扭,甚至等不到谢景下班就跑到了这儿来,却没想到刚好撞见。 他上下扫量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 “去哪儿?等会儿有空么?” "没空。" 许少粱气结: "你!" 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你都下班了,还有什么要忙的?我跟你回一趟宿舍楼,把你的东西都搬回去。" "……我是真的没空。" 谢景说得是实话,穆山显两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是联系了一位医学界的大拿,以前是神经内科的专家,后来经过进化和结合热后,顺利成了A级向导,对这方面也颇有研究。 搬家的事什么时候都能搬,但是这样有资历有能力的专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许少粱阴沉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问: “你是不是要去穆山显那儿?”他连“上将” "长官"这种敬称都省略了,足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谢景被盘问了一会儿,看着时间也快要错过了,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是,我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尽管不耐烦,他语气还是温和的, “你要是没事的话,那就……" 许少梁打断他的话: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顿了顿。 沉默几秒后,谢景看了眼时间,感觉再拖下去可能要来不及了,只好妥协: “好吧。” 许少梁眼角刚扬起来一点,就听见眼前的人补充道: “但是我不保证你能跟着我一起进去,如果可以,那你到时候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自己拿吃的喝的,不要吵,等我开完会就出来了;要是不能的话,你就在一楼大厅等我……" 这一通话说得许少粱人都懵了,没忍住问他: "不是,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在行政楼里干什么?你是去开会还是回家啊,过得这么自在??" 第44章 第44章 这一通指控,把谢景都说懵了。 "……你在瞎想些什么?" “我瞎想?"许少粱反问, "是我在瞎想吗?是你在做会让人误会的事!”他嗓门一高,周围的人就看了过来。 这种丢脸的事,许少梁自然不想让别人看热闹,只能忍气吞声地压下了音量。 “你三天两头地就往穆山显办公室里跑,我倒是想知道,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吗?" 谢景没有回答,但总有些别扭和疑惑。 许少梁不会是吃醋了吧?但是吃穆山显的醋?这也不太可能啊。他们领证之后,谢景从旁边路过,许少梁都不带看自己一眼的。 他停顿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回答: “这个是我的工作呀,也没有三天两头,这周我就去了一次。而且我和穆上将匹配度很低,无论如何都没……" 许少梁打断他的话: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去?” 他和谢景之间虽然没有感情,但好歹也领了证,算是过了明路。明明是他老婆,结果天天往上司办公室跑……就算他不在意,也少不了外面的闲言碎语。 更何况,匹配度低有什么用,总不能拿着检测单满大街的澄清谣言吧?谢景失语了片刻,还是无法理解许少梁的脑回路。 他看了眼时间,再耽误下去估计真要来不及了, "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先走了。"许少粱瞪大眼睛,喂地喊了一声,其他什么话都没说,眼前就只剩下了谢景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咬了咬牙,忿忿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谢景进政务楼真跟回自己家似的,保卫亭的人和前台的接待人员基本上都认识他,眼熟得很。 谢景甚至不需要登记,他有一张特制的进出卡,刷一下就自动记录时间,格外方便,也只此一张。 这一路走得许少粱胆战心惊,心里的疑虑又多了几分。 谢景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说不上平庸但也没优秀到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但正是如此,才让他更加担忧。 什么都没有,那能吸引穆山显的…… > 电梯门向两边缓缓打开,他回过神,跟着谢景快步走了出去。 穆山显办公室是机要重地,非请不能入,门口还站着两个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军服的哨兵。 许少梁已经算是身材练得很不错的,但这两个哨兵个头格外高,足足有一米九五,他们的肩膀也格外宽厚,站在谢景面前几乎把他挡得严严实实,一丁点都看不见,威慑力十足。 谢景跟他们说话,都要微微仰着头。他骨架在男生中本来就算是比较纤瘦的,又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这么一对比,视觉冲击明显—— 格外、格外引人注目。 许少粱不知不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等谢景和那两人说完话过来时,才回过神。 “我跟他们说过了,你可以进来,但是只能待在外面的客厅,不能进书房。”他不忘叮嘱, “书房里装了警报器,你只要碰了门把手,就会立马触发警报的。" 许少梁原想说我比你清楚,忽然想到谢景是个门外汉,这些规则守卫也不会说得那么详细。那么到底是谁跟他说的,显而易见。 一想到这儿,他脸色就又拉了下来。 可惜谢景根本没注意, “那咱们走吧。” 许少粱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劝阻,谢景就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穆山显竟然不在。 许少粱怔了怔,下意识地扫量了一圈。 红棕色的装修显得格外复古,沙发样式繁琐,沙发套垂下的穗子像小麦的麦穗尖,金黄灿烂、毛绒绒的 客厅侧开着一扇复古的六扇玻璃花窗,夕阳西下,柔和的光线从窗外透了进来,落在半新不旧的地板上,将深咖色印出不一样的颜色。 ……看着不太像穆山显的风格。 这也确实不是他的审美,穆山显更喜好简洁干净的颜色和搭配,这间办公室是之前的哨兵上将留给“他”的。 边疆条件艰苦,再加上他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穆山显就这样将就着用了下去。 客厅和书房之间是一半玻璃一半木墙的隔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隐约看到书房的轮廓。 他刚想说“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你”,转头谢景已经走进了书房,开启了光脑的投影模式,提前开始准备视频会议需要的内容。 >许少粱: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谢景对他的态度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只是总有种感 觉,谢景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他了。 这是件好事,这应该是件好事。 等时间一到,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和谢景撇清关系,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许少梁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且现在依旧有这样的想法。 那到底是什么变了? 许少梁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耳边静悄悄的,他忍不住侧目,却只看到谢景一半的脸颊。书房的涂层用了特殊材料,格外隔音,一点声音都漏不出来。 他脑海里浮现出乱七八糟的念头,看得出神时,忽然听到一声吱呀的门响。 许少梁心里猛然一紧,下意识地站起身。穆山显西装革履、面色平淡地走了进来,他额前空出一两缕碎发,随意却又不掩饰英俊。 许少粱垂眸,行了个军礼: “长官。” 穆山显摘下军帽,随手放在一旁,那双墨色的眼失去了遮挡,在昏沉的夕阳余晖下更显深沉浓重,看不清瞳孔里的倒影。 “我听说了,你是来接谢医生下班的?不用太拘束,坐着就是。” 他这句话语气其实很寻常,但或许是现在的许少梁太敏感,他总是有种穆上将话里有话的错觉,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谢景脾气犟,有时候容易钻死胡同,这段时间应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他客套了两句后,又咳了咳,说, “其实我早就跟他说过,没必要这么累,金海辐射大,家里人都很担心他的安全 不远处,谢景正在和教授视频通话,手里还拿着一本笔记,一脸认真地探讨着什么。书房隔音,他大概连穆山显回来了都不知道。 穆山显收回余光,站在吧台边倒了杯咖啡。 那咖啡的口感并不精细,甚至还蔓延着一股浓重的苦味,光是闻一闻味道,就足以提神。 “是吗?”他轻轻吹去咖啡表层的浮沫,淡淡道, “我不这么觉得。” 话音落下,许少梁微微一僵。 不觉得?不觉得什么?当然,对方是不会直接给他答案的。 “你和谢医生应该刚 结婚不久?”穆山显捧着茶杯,靠在窗台上,不急不缓地问, “是在帝都办的婚礼么?" 一提到这个,许少粱脸色微微不自然。 "……是,三个月前领的结婚证。"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 “看来是新婚燕尔了。” 许少梁和谢景至今都还没有办婚礼,因为他的抗拒,谢家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他父母也担忧许少梁会真的悔婚,到时候在婚礼上不给谢景和亲戚们面子,就压着他先去领了结婚证。 办完结婚证的那天晚上,许少粱登上了提前联系到的飞机,直接逃到了金海。 他父母以及谢家,也是在两天之后才得知他的去向,两家人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让他从那个地方回来,再加上部队管理森严,最后只能谢景妥协,千里迢迢地追到了金海。 但总之…… 不怎么光彩就是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穆山显应该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这个份上。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他是故意的。 许少粱扯了扯嘴角,这次是笑不出来了。半晌后,他忽然问: “那穆上将呢?” “什么?” “穆上将似乎对小景评价很高。” 他没再直呼其名,而是用了较为亲昵的称呼。 017忍不住呕了一下,满脸问号: “这人没事吧?没事的连名带姓,一有危机感了就是小景,他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穆山显说: “安静。” 虽然是让017闭嘴,但话里却听不出多少谴责的意思。他没有直接回答许少粱的问题,还是反问: “你觉得他不值得么?” 这一回击,顿时梗得许少粱说不出话。如果要说心里话,他当然觉得不值得。 但是此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在比自己更为强大更为优秀的同性面前,尤其谢景对他心意也不明朗的条件下,自然说不出“不值得”这三个字了。 就好像承认了,自己就逊色一筹似的。 咖啡渐渐冷淡,那微苦的香气散去,重新变成一杯普普通通的茶水。穆山显放下茶杯,缓缓抬眸。 “其实你不用担心。 ”他漫不经心地道, “我和谢医生只是好朋友,你可能听他说过了,我们之间匹配度很低,没什么吸引力。” 许少梁被戳中心事,下意识地望向他。 穆山显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纳在眼底。片刻后,他忽然挑了挑眉。 "你不知道么?"穆山显语调慵懒, "我和谢医生,匹配度是0%。" 他明明是这么解释的,但不知怎么的,听着却又有种说的是100%的错觉。 第45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天色被晚霞尽数染成橘红,像是一匹天然织就的彩锦,看上去和无数个平静的傍晚没有差异。然而,数百公里外的海岸线上,光线折射在深黑色的海面上,海水深不见底,叫人恐惧。 谢景从书房里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七点,穆山显坐在一旁正在看沙盘,手边放着一杯新煮的咖啡,杯口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 谢景环顾四周,穆山显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头也不抬地道:“许少粱已经走了。” 走了? 他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他开会议的时候,屏幕似乎亮了两下,但是当时教授正讲解哨兵素和向导素的结分子合公式,谢景也就没怎么注意。 [贺上将有事叫我过去,我先走了] 许少粱很少会和他报备,毕竟,他也不把谢景当成他真正的伴侣,当然不会刻意这么做。 谢景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往上翻了一截,露出了更早的信息。 [开完会早点回去,别乱跑。最近金海不太平,你还是跟着我更安全,我叫了两个人帮你收拾行李,要是饿了,冰箱里有菜,热一热就能吃] 谢景没说话,但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这小子还挺聪明。”017悄声说, "宿主,要是让他们真住在一起,那就麻烦了。" 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之前许少粱对谢景没什么感情,还好处理一些。但是现在许少粱有了危机意识,那什么事都说不定了。 麻烦吗? 穆山显心道,那也未必。 "怎么了?"他问。 谢景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什么,给你添麻烦了。" "你是在帮我的忙,有什么麻烦也是我给你带来的。”他点了点手边, “要喝些咖啡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谢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书房的玻璃隐隐约约倒映出他的身影,只是糊成一团,看不出脸色好看还是难看。 "……谢谢。" 他在沙发一旁坐下,抿了口热咖啡。穆山显大概放了两三颗方糖,闻着都有股淡淡的甜香。 这东西原本没有多稀罕,超市里随处可见。不过自从变异 种大肆毁坏农田林业,城市日渐衰败后,这种调剂品的产粮就越来越少了,在现在的市场里,是比水果蔬菜还难得的“奢侈品”。 而且还是上好的豆子。 谢景家底虽然富裕,但有些东西也不是说能买来就能买来的。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喝,只用奶味的营养液将就将就。 穆上将待客还真是大方。 "对了,”穆山显忽然道, "许少梁少将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虽然我不太可能有向导伴侣,但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你们的感情,那就不好了。" 这番话说得格外“贴心”,谢景一点恋爱经验都没有,自然听不出端倪,反而还有些歉疚。"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介意。" 谢景含糊地回答。 这事没法详细说,他早就跟许少粱解释过,只是对方不相信,再加上他那会儿赶时间,所以埋下了这颗雷。 谢景原本的打算是,空口白说不如实打实的证据,等回去后,许少梁只要看一眼他和穆山显的匹配度检测结果就能放心。 只是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 “刚才我和罗教授聊了一会儿,之前从未有过会对向导素过敏的哨兵案例,不过他说,这也是个值得研究的方向。进化是人类的必经之路,就算现在没有案例,也迟早会出现……" 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穆山显也不戳穿他,配合着聊了半晌。不知不觉,谢景手里的那杯咖啡也见了底。"不早了。”他看了眼天色, “我先回去了。"穆山显也跟着起身。 “我送你。” 谢景犹豫了片刻,想到万一许少粱看见了,到时候又是麻烦,便拒绝了。"没关系不用了,这段路也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他说。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穆山显看了眼时间,刚好八点。这个点路上来往的行人应该不少。 "那你注意安全。"他说。 "好。" 谢景正准备离开,穆山显忽然又叫住他:“最近不太太平,你回去路上要小心,不要在外面逗留。" />这话许少梁在短信里也跟他说过,谢景还以为这是他催自己早点回家的说辞,但是听到穆山显也这么说,他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难道他是感应到了什么吗? 谢景心里多了几分担忧,有意想追问情况,但穆山显能提醒他已经是好事,既然没说,那八成就是不能说,那他问了也没有用。 "好。"他点了点头,只是这次语气不太相同,慎重了许多, “我会小心的。”他走之后,客厅恢复了宁静。 穆山显站在窗边,没过多久,谢景的身影就出现在行政楼的大门处。他一边走,一边拿着通讯器,似乎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宿主,您就这么让他走啦?" “不然呢?” “可是,”017一脸担忧地提醒, "关键剧情点没办法修改,虽然谢景不在剧情中,但也有被波及的危险,到时候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穆山显没有回答。 今晚,他们将迎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关键剧情,变异种在这短短的两周内完成了二次进化,能力大大提升,部分高级的变异种还有了近人类的智商,会打配合、会使用不同的战略。 这次侵袭将给金海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同一个安全区有两名S级哨兵听起来安全感十足,但实则不然,等级越高的哨兵越有独立领导和掌控的欲望,他们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像养蛐蛐一样,哨兵也是有烈性和斗性的物种,一只盅罐里只能有一只。 此前贺衡去帝都执行任务,已经丢失了一次掌控权,穆山显比他年轻,家世更加贵重,天赋也更高,他不能不防,这次必然不会再放权。 只是,他的独断专行直接导致了金海城人口消减了三分之一,农作物和矿场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研究所的科研人员死得死、伤得伤,许多珍贵的研究资料也在这场灾难中损坏。 如果是其他NPC也就算了,毕竟是可以通过买复活卡这类的道具,又或是读档重新来过的。 但是谢景和其他人不同,他属于Bug,谁也不知道常规的方法对他有没有用,不被主神发现就已经很不错了,更没办法轻易尝试。 虽然系统不显示好感度,但是017天天和宿主 待在一块儿,要是连这点都觉察不到,也就不用自称什么高智能仿生机器人了。 如果谢景意外死亡.… 017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不敢往下想象。 穆山显扫了眼系统面板,因为不是主角,无法像上个世界那样实时定位,就只能依靠电子设备,所以他在谢景的背包上贴了一颗微型追踪器。 原本他也为许少粱备了一粒,今天下午许少粱正好过来,是绝佳的机会,不过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在部队里训练过的,即便主人没有注意,哨兵的精神体也会敏锐地察觉到,于是便撤销了打算。 此刻,谢景的定位正缓慢地向家属楼移动。 家属楼.… 正好在种植园附近。 穆山显看了片刻,忽然道: “贺衡呢?” “他还没离开指挥塔。”017瞬间明白过来, "指挥塔的灯还亮着,想必许少粱也没离开。" 贺衡虽然没有金手指,但他是S级哨兵,在进化前也是十几年的老兵了,嗅觉很敏锐,只是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否则许少粱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在短信里让谢景注意安全。 穆山显沉思几秒,拨出了一个电话。 每天安全城的城内城外都有守卫固定巡逻,尤其是种植园、研究所等这种重要场所,原本一天三班倒,不过在金海这种地方,临时加巡也是常有的事。穆山显作为上将,调动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关键点在于,巡逻队交接的时间。 家属楼附近,两三盏路灯亮着,惨白色的灯光黯淡地铺盖在灰黑色的石子路上,像幽暗的影子。 谢景开着手电,靠着大路和墙壁走,顺便给许少粱发信息。但或许是还在忙碌的原因,许少粱—直没有回复,连已读都没有。 谢景来回刷新屏幕,但一直没有新的动静。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看到是两班巡逻的哨兵在交接。 今天换班换得这么早吗? 哨兵巡逻时带着探照灯,一群人聚在一起,灯光把周围照得雪亮,有光,好像也多了几分安全感。两支哨兵队伍交接时,为首的队长一边聊天一边打量着街边,正聊着,忽然一怔。 br /> "没事,你慢慢说,不要着急。"谢景拧着眉,转头朝幽暗的来路快步小跑了回去,语速很快地询问, "所以现在是有哨兵进入了结合热阶段,但是他的向导不在身边,是吗?" “是的,谢医生你快来!"露希娅握着电话,声音都在发抖, ”这个哨兵是A级,现在外面都是他的哨兵素味道,已经有几个向导被带进结合热的发热期了。陈医生他们已经制不住,这个哨兵还有游离状态,现在院里还有很多向导病人,柜子里有阻隔剂,但是、但是——" "好,我明白,我马上过去。”谢景安抚她, "你不要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手边备一两支镇静剂,有情况再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挂断后,他立刻跑了过去。 谢景是半觉醒,连精神体都看不到,说是D级向导,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哨兵素对他完全不起作用。所以在这样一团乱的情况下,露希娅才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街道两旁都是浓密的树丛,谢景一路跑过去,脸上身上都是汗。也是因为匆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丛里闪过一抹金色。 第46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军区医院在金海城的中心,地理位置四方八达,而种植园因为占地面积广,只能放在偏僻的郊区,训练场和家属楼这类建筑设施为了方便,也大多建在这里。虽说金海城面积并不算大,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 从家属楼到军区医院,走路大概要40分钟,就算是快跑过去,也要25到30分。金海城内部有公交,但是这个点站台早已经关闭了。 在此之前,谢景住的是统一调配给单身向导的宿舍,通勤时间只需要10分钟,这也是谢景不想搬到家属楼的主要原因。 上个班还要这么费劲,对于医生来说,这半小时的时差太致命了。 为了快速回到医院,谢景抄的是一条小巷近道,这里是一处遗址改造的街道,原来是一条仿古景观街,墨黑色的屋檐、雪白的墙壁,只是夏天常见的爬山虎不见踪影,为了安全,只剩下塑料的观赏叶,显得不伦不类。 白天时并不觉得什么,但是一入夜,月光自上而下地照耀着整片大地,观赏叶的阴影密集地映在惨白的墙壁上,像一副黯淡诡异的油画。 这里……不应该这么安静。 谢景虽然看不到精神体,但不代表他完全没有精神力,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但是此刻折回反而更危险 他考量一番后,放慢了脚步,在手腕的通讯器上按下了几个键,警报无声地发送了出去。 这是穆山显前几天让他设置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设下快捷键后,就会自动给他发送紧急信息。当时谢景还有些疑惑,按理说,这应该是许少梁对他说的话。 不过他想了想,这里变异种太多,也算是多一重保障了,就当是员工福利吧。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谢景发完消息后,忽然听到远处树叶簌簌的声响。 按理说向导觉醒后,提升的是对情绪的感知,在五感开发上并没有多少进步,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半觉醒的向导。 可是此刻,他却听到了声音.. 谢景按了按背后的墙,确定没有异物后躲在了阴影里。 他拔下绑在小腿处的刀,那是一把看上去有些普通的刀,刀锋约十二厘米长,单手握持很方便。但和普通刀不同的是,这把刀是一刀两刃,格外锋锐,稍有不慎就会被割伤。 这把刀是谢景自己打磨的,每天外出 时连着刀鞘绑在他的小腿上,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那怪声出现了一次后就再没响起过,好像只是风吹过时意外发出的动静。 但是谢景没有放松警惕,他藏在墙角躲了大概十分钟,一动不动,期间不忘把通讯器设置为静音,连震动提醒都屏蔽了。 变异种对光源和声音格外敏感,稍微有些动静都会引起它们的注意。谢景不由得庆幸,如果不是许少梁和穆山显此前的提醒,他一定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后继续回到医院。 但是…… 变异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景不由得疑惑,因为这里离医院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离单身向导和哨兵的住宿楼非常近,正是因为这里是他熟悉的地带,谢景经过这里时,才会想到走捷径快速回到医院,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变异种。 医院附近每晚有三班人员在街上来回巡查,除非头顶的防护罩关闭,变异种从顶空入侵,一般情况下,它们很难正大光明地跑到这里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眉心紧皱,虽然周遭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他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这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他遮挡着通讯器,想再往外发一条消息,然而下一刻,对面的墙上,阴影忽然晃了晃。谢景余光中瞥见,身体做出的决断比他大脑的反应速度更快,那一瞬间,他打了滚避开,下一刻,他原本站着的那片土地出现了三道深刻的爪痕!! 谢景睁大了眼,难以相信此刻发生的一切—— 没有变异种,除了地上刚刚刮过的痕迹,其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看见。 风中沾染着些微的血腥气,装饰叶紧绷地趴在墙壁上,那本来不应该发出响声,但是此刻,却响起了树叶摩挲时的簌簌声,那声音格外真实,但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不止一只变异种。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谢景汗毛直立。 下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快速朝着自己冲了过来,那一瞬间,生存的本能促使着谢景迅速爬了起来,飞快地往巷子外跑去。 在他背后,黑暗快速蔓延了微暗的小巷,谢景余光里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看到身后是一片浓稠的黑色,伴随着疾风呼斥的厉声。 />下一瞬间,谢景偏过头,躲过了变异种的一爪,反身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看着像是踹到了空气,但是反馈却十分真实。 他明显得感觉到他踢到了什么,即便他穿着鞋子,也能感受到那黏腻的、潮湿的触感。但也是这份未知,才让他觉得恐惧。 他完全看不到敌人在哪里,只能凭借那毛骨悚然的直觉,谢景的刀从空气中狠厉地划过,像是在切割一块已经坏掉的猪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味。有什么浓稠的液体缓缓地滴在了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那是变异种血液里带有的腐蚀性。 谢景割得很深,他擅长用刀,知道在哪里下手会让变异种失去行动力,但前提是他得“看见”。那带有腐蚀性的液体也不过流了四五秒钟,很快就止住了。 谢景绷紧了头皮,不断闪避躲过变异种的追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闷的呼吸声。他一脚踹了过去,听见一道沉闷的声响,大概是变异种被他踹翻到地上,谢景抓住机会快速往前跑,但是转身的那一瞬,他又有种朦胧的预感——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应该是走不出去的。 这条小巷长约三百米,他应该已经走到了一半。一百余米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很遥远的距离,但是此刻他却难以预料,前方会出现什么。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拽住了谢景的脚腕,那一瞬间他几乎整个人都要弹跳起来,但是那怪物反应过来,立刻压住了他的身体,进化后的变异种力气十分巨大,让他动弹不得。 那尖锐的爪子隔着一层约等于没有的袜子,触碰着他苍白的皮肤,空中忽然睁开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那眼睛和人类的瞳孔有着许多区别,冷冰冰的,眼白的部分很多,圆形的眼眶里只有中间一点黑色的眼仁,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血管。 变异种低吼了一句,那声音嘶哑难听,听不出进化前是个什么东西。下一刻它张开了嘴,谢景虽然看不到是什么情景,但是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 谢景抖着唇,脑海一片空白。在面对灾难的瞬间,很少有人能快速地做出反应,他就是如此,比起眼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另外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要死了,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巷子里。 “嘭——” 下一刻,地动山摇一般,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陡然消失,握住谢景脚腕的那 只爪子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扯开,又或者说,是变异种被什么东西掀翻在地。那锋锐的爪尖无可避免地抓伤了谢景的脚腕,或者说,是贯穿。 谢景疼得冷汗瞬间渗了出来,他一刀下去,虽然没有把那只爪子完全切下来,但是起码让它感受到了疼痛,下意识地松开了爪子。 腥臭的“血液”滴了下来,像是一杯硫酸似的整个泼在了谢景的小腿处,他痛得低叫了一声,咬着牙扯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前爬。 不远处传来砰砰的动静,除了撞击墙壁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到,谢景痛得浑身脱力,衣服被汗水淋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藏在巷子里的变异种大概只有两只,他看到地面上逐渐积满浓重的血液,空气里蔓延的臭味和巨人观爆炸后的味道不相上下。 他躲到墙角处,抖着手撕开了裤腿。 贯穿的伤口是一瞬间发生的,更何况被抓伤并不会感染,但这种腐蚀性的液体,却像是病毒一般具有强烈的传染性。 此刻,他的半边小腿都泛出了可怖的青黑色,发出难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眼前这副场景他再熟悉不过,轻度感染... 谢景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要切割掉感染的腐肉,否则不等走出这条巷子,他就会因为重度感染,整个人彻底腐烂,变成微生物和细菌的温床。 他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裹住手掌,咬了咬牙,一刀下去,刀刃迈入血肉五六分,不知道是月光 黯淡还是他眼前眩晕,他已经看不清伤口,只有昏黑的一片。 他只能依据刚才看到的景象,把伤口处的腐肉完完整整地刮了出来,等到结束时,谢景瘫倒在地上,脖颈处的青筋跳动着,想要呕吐,但是又呕吐不出来,仿佛他切掉的不是被感染的腐肉,而是身体。 一刹那,他甚至无法调动自己的手指,只能这样瘫软地躺着,新鲜的铁锈味的血液淌在地上,汇聚成一片湿润的血泊。 谢景脑海中黑白交错,意识漂浮沉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那怪物的皮毛粗硬,起初,失去了感官的谢景并没有觉察到,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顶着翻了过来,那怪物徘徊在他的腿边,渐渐地,他感觉到了粗重的鼻息,滚烫的温度直冲冲地喷在了他小腿剩余完好 的皮肤上。 ……所以,刚才是变异种的内斗吗?现在胜出的那一方,要享受他的“战利品”了? 谢景意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时,那只怪物还没有走,围在他身边打转,不停地用身体推操着他。 他恢复了些许力气,想要在地上摸索刚才切割时因为疼痛而不小心丢下的小刀,但是手掌伸出去时,却摸到了怪物粗壮的毛。 那毛有些长,刺刺的,像是光着脚从一片草丛里经过,皮肤感受到的那种被粗糙的草叶划拉过的感觉。 谢景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黑色。忽然,眼前的黑斑动了动,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他摸到的那团毛动了动,紧接着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眼前陡然亮起了一片金色。 他麻木了一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那双金色的瞳孔凑了过来,几乎挨在他的脸上,然后一个湿漉漉的、硬度适中的东西在他侧脸蹭了蹭,然后喷出一道鼻息。 ……这是变异种吗? 他在……试图和我交流? 谢景睁着眼睛,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浮现出这个离奇的念头。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怪物吭哧了一声,甩了下尾巴。 那尾巴细长,像一根鞭子,因为太黑了,在夜里看不清楚,但谢景还是捕捉到了,尾端很粗,圆圆润润的。 ……是狮子的尾巴。 他清醒了一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因为脱力无法实现。黑狮见状,便走到他跟前,用脑袋不停地顶着他的头和肩膀,一点点地把他撑了起来。 "你、你是……"谢景靠在它身上,微弱地喘息, "穆山显的,精神体,是吗?"他脱力太久,能说出这样一段完整的句子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那狮子吭哧了一声,两只脚在地上蹬了一下,土地上顿时留下了两道深一些的爪印。谢景虚弱地笑了笑,摸了摸它的头。 谢谢,但是……我可能走不动了。 他想。 狮子尾巴甩了甩,打在他的背上。 过了一会儿,谢景忽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你、趴到我背上来吧,我带你走。”谢景怔愣了片刻,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他抬起头,黑狮金色的瞳孔一刻不 错地盯着他。 那声音和穆山显的不太一样,当然也不是许少梁的,如果要仔细说的话,更清脆、也更少年。但他没有见过穆山显更年轻时候的模样,所以这也只是他的猜想罢了。 像是在印证他听到的话一样,黑狮前爪弯曲,趴在了地上,那只跟大型玩偶一样的脑袋也低低地垂着。 “上来吧。” 谢景一时无言,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下意识地趴在了黑狮的身上,两只手环住了它的脖颈 一头成年狮子的体长在180厘米到300厘米之间,黑狮明显是雄狮中的佼佼者,它大约两米,谢景趴在它背上时,就像是躺在一个狭窄的沙发上,摇摇晃晃。 等到快走出巷子时,谢景看了眼因为疼痛而垂在地上的小腿,已经没有再流血了。我……看到了精神体。 他模模糊糊地想,我竟然看到了精神体,还是穆山显的精神体,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半觉醒么,不是……D级向导么? 谢景脑海里一团乱,还没有理出思绪,却听到身下的黑狮忽然说: “我并不是他的精神体,此刻你看到的只是‘我’而已,和那个人没有关系,我不喜欢你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这番话听得谢景更加茫然。 黑狮却停住了脚步,转过大脑袋看着他: "你明白了吗?"谢景一时间失语,不知道自己该明白什么。黑狮吭哧了一声,尾巴甩了一下,打在地上,扬起沙尘。 谢景虽然不了解狮子的习性,但是他之前养过猫,家里的猫烦躁和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把尾巴甩得砰砰响。 他只好费劲地抬起胳膊,摸了摸黑狮毛绒绒的三角耳朵: “嗯,知道了。”黑狮耳朵抖了抖,却没有躲开,等他摸完之后才重新迈步。 它走得很稳,再加上因为强壮,身上都是肌肉,谢景躺在上面也不会感觉到太颠簸,不知不觉地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他头微微一点,在狮子的脑袋上,彻底昏了过去。 第47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八点五十分,指挥塔的会议室里。 "穆上将,你是在和我说笑吗?" 贺衡长相端正,眉毛浓黑,因为常年暴晒,皮肤接近于大地的颜色,他的外形看着就像是那种刻板印象里的古板军人。就连他说话时的风格也是如此,像是从收音机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似的,但语气又格外沉重严肃,让你生不出一点和他开玩笑的心思。 穆山显倚在红棕色背枕的靠椅上,眉眼平静: "贺上将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说笑?" “上一次事变后,四个发电厂的设备都受到了大大小小的损坏,尽管有备用电能,但也一直处在紧缺的状态。”贺衡沉声道,“但是你刚才却说,要开启空气循环□系统,打开制冷模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为了节省电源,贺衡下发了新的政策,每晚十一点到早上五点,金海城供给各家各户可用的电量都是有份额的,这段期间不能超过4度电。听起来4度电虽然不多,不过夜间居民们不怎么出来活动,除了特殊的场所和商店外,其他地区实施控电,这样积少成多下来,也能有效地缓解电力匮乏的问题。 其实不止是居民区,城内的路灯这些公共资源,也都是调控在最低档。 金海总共建有四个发电厂,一个风力发电,两个火力发电,还有一个核能发电,只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再加上供给核能发电的资源比较紧缺,目前还是以风力和火力这三个发电厂为主。按照贺衡的预计,在不动用备用电力的情况下,最多半个月就能缓解现在的供电危机。 这个空气循环系统,原本是用来调节极端气候的,自从灾难发生后,星球的天气曾经一度出现了极热和极寒化,高温暴晒和寒冰低温的极端环境让人类的生存环境雪上加霜,为此,帝国才研发出了这么一套新设备。 不过近两年来,随着厄里斯陨石沉入海底,星球受辐射影响的速度渐缓,这类极端气候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出现了。 但是现在穆山显却说,要在没有任何气候预警的情况下,挥霍掉他们本来就紧缺的电力?贺衡只觉得荒谬。 穆山显看了眼窗外,一片漆黑。 “贺上将,”他缓缓道, "你知道现在气温是多少度吗?" 这个问题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贺衡这样有强迫 症和完美主义的人,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显示。 ….…25度。 这个温度确实有些不太对劲,金海因为地理原因,昼夜气温较大,按照现在的季节,一般白天在45度左右,晚上在15度左右。 不过这几天都是雾霾天,云层会反射地表的热辐射,减少热量的流失,这么看来,气候陡然升高也没什么奇怪的。 最重要的是,气象部门并没有对此做出汇报,说明他们认为,这样的情况处于正常现象。 他皱了皱眉: "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穆山显眸底微微闪烁, "蜥蜴是变温动物,天然畏惧着低温环境。""???" 贺衡眉头紧皱,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很难理解穆山显说的话: “穆上将,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和蜥蜴又有什么关系?" "你该不会想说,在金海城底下养了一只蜥蜴兵团,需要循环系统来调控温度吧?穆上将,这种荒唐的理由恕我不能接受……" “嘀、嘀嘀——” 穆山显手上的通讯器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提示音,那提示声与寻常的短信铃声并不相同,贺衡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穆山显起身,袖口往下落,正好挡住了屏幕。 "很抱歉,贺上将,我并不打算征求你的意见,或是请求你的批准。"穆山显起身,脸色忽然冷淡下来, “皇宫已于八点十二分传授了一份临时任命书,任命我为特级上将。我相信,您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说着,他从一旁抽出一只薄薄的纸筒,放在了桌面上。那是一份彩色打印的复印件,尽管只是复印了一张照片,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公章在任命书上留下的深刻的痕迹。 紧急任命书上是这么写的: [根据工作需要,现任命穆山显为金海安全城特级上将,自20xx年8月12日晚8点30分起生效。请相关单位予以配合与支持。 皇宫办事处20xx年8月12日] 底下是皇帝的印章,因为按得用力,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印章上还未完全干透的浮油,在照片上折射出晶莹的色彩。 br />贺衡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上将目前是大众认知中帝国军队的最高军衔,但少有人知道,还有特级上将一说,帝国没有元帅这一职称,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在肩章上佩戴五颗星徽。 特级上将虽然没有在星徽上做出区别,和上将一样肩章上只有四颗,但并不意味着这俩是平级,相反,被任命后,特级上将在所属辖区有着绝对控制权,必要时候甚至不用拿到皇帝的口谕许可,一切便宜行事。 “特级”这两个字,就已经表明了特权。 只是,为了平衡权利,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启用特级上将,而且任期也不会长久。换而言之,只有情况紧急时才会任命。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与穆山显不和的皇帝,紧急调发了任命书?"所以,还有疑问吗,贺上将。" 穆山显虽然这着,但听他的语气却并不像是愿意耐心解释的模样。贺衡僵了片刻,尽管脸色并不好看,但也只能摇摇头。 "……没有了。" “打开所有制冷设备和防护罩,尽可能地把室外温度降下来,派一队看护好研究室,准备好低温储藏的条件。”穆山显看了眼时间, "这些事在十分钟内给我办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贺衡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半晌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去打电话。"嗯,是我,现在通知值班室的人员,打开所有的制冷设备……我说的是立刻,就现在。" "喂,醒醒!" 谢景睁开酸痛的眼皮,头皮像是注射过输液水似的,有种酸胀的感觉。他缓了片刻,抬起手掌,看到上面沾了些许泥土的手掌,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 一旁穿着巡逻制服的向导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没事吧?" “我、我还好。”谢景眨了眨眼睛,视线清醒后,在对方的搀扶下慢慢地坐了起来, “我在哪里?" 对方报了个地址,虽然离医院还有一点距离,不过也很近了。“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向导问。 谢景愣了两秒,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片芭蕉叶,叶片上还沾着泥土。为了防止植物变异, 市中心绿化很少,最近的芭蕉树应该种植在一公里外的地方。 费这么大劲干这种事……大概是黑狮做的吧,想要掩盖他身上的气味。 “我、我记得,好像被变异种袭击了……” “什么?” 谢景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抬腕看向通讯器。果然,屏幕上塞满了新消息,有露希娅的,也有许少粱的,信箱多得要爆炸。 他是许少梁的伴侣,通讯器如果检测到身体数据异常,会自动给紧急联系人发送数据。 看来,许少粱是开完会后看到提示,赶紧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抱、抱歉,我有急事,要走了。”他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掉,匆匆地说, "对了,麻烦你和你的长官通报一声,就说城内出现了新型的变异种,这种变异种会隐身,行动速度很快,眼睛是墨绿色的,疑似是某种动物,希望你们能加强防备。" 虽然知道精神体和主人之间有感应,刚才发生的事,穆山显可以通过黑狮来得知具体情况,但是万一呢?听黑狮的描述,他们关系似乎不太好。精神体和主人关系疏离,想要和对方划分界限,这件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按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反复叮嘱: “记得一定要上报,我是穆上将的主治医生,可以为我刚才说的话负责任……" “什么——” 那向导还没来得及询问仔细,谢景就已经捡起掉在地上的鞋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刚走出十几步,谢景忽然停住,拉起裤腿看了一眼,被他剜掉的地方已经止住了血,恢复速度惊人,蜿蜒可怖的伤口上露出了粉白色的新肉。 觉醒过的哨兵和向导身体素质会明显比正常人高出一截,只是谢景之前一直没机会实现,直到今天突发险情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只是,他这个恢复速度看起来比B级的哨兵还要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露希娅给他发了短信,说自己目前安全,让他不用在意。谢景呼出一口气,一边往医院走,一边给许少梁回拨了电话。 “喂!谢景!你现在怎么样了?”许少粱立马接通,语气里不似以往的刻薄冷淡,竟然多了几分关心和急切, "没事吧?" br />十几分钟前,他收到了谢景通讯器发来的提示。只是那时他正在开会,再加上心里存着点气,所以没有点开。等打开看到谢景跌宕起伏的心率时,瞬间意识到了出了事。 “现在没事了。"谢景摇摇头, "城里出现了变异种……” “我知道。”许少梁打断了他的话, “我现在正要带队去搜查,回不去。你不要乱跑,免得在街上撞见变异种,我看上面的意思,这回闯进来的‘东西’似乎有点邪门……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家属楼里,那儿很安全。" 谢景苦笑了一声,心说我已经遇到了。 不过这些告诉许少梁,他只会更生气,也做不了别的,谢景便没有说什么。"知道了,你也小心。" 谢景挂了电话,回到医院的时候,里面一片混乱。以往他完全感受不到精神体的存在,但是此时此刻,却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丝暴动。 大概是因为那名进入结合热的哨兵吧,哨兵素在空气中蔓延时,会释放出一定的信号,引诱向导提前进入结合热,而身处此处的其他哨兵只会有只狗在乱尿圈地盘,导致情绪烦躁。 群体的情绪是具有煽动性的,尤其是在这种密闭的空间里,很容易就会让人失去理智。谢景翻过一个倒在地上的病人,探了下脉搏和鼻息,一切正常,只是晕过去了。 他心里一紧,快步往里走。 医院的暴动此前就已经传了出去,贺衡也调派了人员过来支援,只是为了稳住情绪,过来的军人都是毫无异能的普通人,往往要五六个人才能勉强制住一个强壮的哨兵。 谢景砰地一声推开配药室的门,拉出两台医疗推车,一次性的针筒、针头、手套和消毒用品哗啦啦地往上面堆,退热剂大约已经用完了,好在镇定剂还有得多,而且不需要配液。 一般来说,这类镇定剂肌肉注射虽然更方便,但起效时间长,可能要二十分钟才会慢慢发挥药效。不过随着异能者数量的增多,医药公司迅速研发出了一种急速起效的注射剂,肌肉注射过后,大约两到三分钟患者就能恢复平静。 他戴上手套,披上白色大褂,一手一辆医疗推车推了出去。 目前医院内情况一片混乱,有小部分被影响到的哨兵已经被制服,陷入昏睡状态;还有一些哨兵和向导被影响比较严重,再加上人手不足, 目前只能靠他们的意志力和人工干预分离来控制;走道上,一些哨兵护士和医生打了退热剂后,赶过来继续帮忙。 看到谢景后,同事们不禁如释重负。 “谢医生,你总算来了!"其中一名护士一把拉过他,刚要说话,却皱起了眉, "谢医生,你怎么了这是?摔倒了吗?" “现在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谢景摇摇头,快速道, “你们去张罗几个打过退热剂的不受影响的哨兵,把医院的大门、左侧门和紧急出口都封锁上,还有窗户也要堵死。" 不等那护士追问,他吐出一口气: “变异种来了。”这句话落下,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两秒。那护士的脸上逐渐露出恐惧和慌乱的神情,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我这就去。” 五分钟后,医院上下响起了戒备铃。那铃声尖锐震耳,尾音拉得很长,骤然一听心脏都会猛地绷紧,感觉不适。 但也是戒备铃的声音,让不少异能者都短暂地恢复了清醒:变异种来了——这是刻在他们内心深处的警报,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谢景在各个楼层和科室之间穿梭,给那些状态不佳的向导和哨兵注射镇定剂,起码先稳住当下结合热传染的症状。 医院里的普通人也有,但是想要在一个无法控制住自己肌肉力量的哨兵面前为他注射镇定剂,太难太难了。谢景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恨不得拿鞋底把人死死钉住,好让他安安稳稳地注射完安定。 二十余支注射液用空后,情况总算是处在了可控制的范围内。谢景想起露希娅给他发的信息,当时她说自己躲在四楼的配电室里,谢景特意强调了让她不要出去。 露希娅是C级向导,精神体是一只武力值不太高的兔子,她更擅长精神安抚和连接,□一旦被哨兵影响到,很难脱离结合热的状态。 谢景快步上楼,刚受过伤的小腿一阵刺痛,刚才忙碌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稍微歇息了片刻,伤口就传来刺骨的疼痛,谢景眼前一黑,忍了片刻,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上去。 配电室四周安安静静的,但门上却呈现出一道可怕的锤印。 这可是钢制门。 如果是失控的哨兵,那么情况只是糟糕而已,但如果是他来时见到的那个恐怖的变异种.…谢景心里一沉 ,拧了拧门把手,是锁死的。他这才稍微轻松一点,试探地敲了敲门。 "露希娅,是我。”他拍了拍沉重的门,提高了音量, "你还在里面吗?别怕,医院的暴动已经渐渐平息了,你打过退热剂了吗?" 他在门口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分多钟,依旧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不知怎么的,谢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指尖都难以抑制的发抖。 配电室是可以用门禁卡打开的,但是如果从里面反锁,就只剩下密钥解锁这一条路。 但是…… 密钥只有院长才知道。 “嘭——” 他侧过身,用肩膀狠狠地撞击着钢制门,想要把门撞开。但向导的体力还是远远不及哨兵,他撞得气喘吁吁,肩膀处都红紫了一大块,依旧没有在钢制门上留下痕迹。 楼底下听到动静的哨兵和士兵赶了过来,看到他急切的神色,也意识到了什么。 "快来!里面有情况!快把这门撞开!!" 听到吆喝声,其他人也赶紧爬上楼来。 有一个哨兵的异能是扭曲金属,靠着他的异能,再加上七八个壮汉猛撞,总算是把门锁撞坏,砖头一样厚实的金属门往后撞,磕在了墙上的防护条上。 谢景拨开人群,看到眼前一幕时,一身的热汗瞬间变成一盆凉水,把他浇得湿透。 ……眼前没有露希娅的身影,只有一滩浓厚的新鲜的血液。 另一端,沉寂许久的系统播报出了一条通知。 提示,您关注的NPC露希娅已死亡] 第48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巡逻营外,一双厚实沉重的军靴踩过干燥的土地,靴上的金属扣扣带晃动时,敲击在鞋面上,发出一阵阵咔哒咔哒的响声。 许少梁穿戴整体,戴着防护面具,神情严肃地领着小队走了出来,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 “许少将,您怎么了?” 许少梁仰起头,半晌后,才若有所思地对他的大校说: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没那么热了?" 大校愣了愣,心说有吗? 夏天的金海仿佛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喷发的活火山,热到什么程度都不奇怪。晚上他们穿着迷彩汗衫来回走动巡逻,回到宿舍楼时,短袖湿得像是被水泡过,拿起来一闻,都是难闻的汗臭味。 更别提为了对抗变异种,他们需要穿上厚厚的有防护作用的军装,以免在战斗中杯感染,这一件件衣服套在身上,人都已经热得麻木了。 大校感受了一会儿,才说: "好像是。" 许少梁看向防护罩,平时防护罩都维持在节能模式,颜色有些黯淡,就像是一层水凝膜裹住了整个金海,并不明显,乍一看只会看到深邃的天空。 但是此刻,防护罩却像是一盏台灯,逐渐亮了起来。 他心里一沉。 指挥塔刚才下发了最新的指示,这次侵袭的变异种进化的程度超出他们的想象,这批变异种可以藏匿身形,常人的肉眼很难发觉,而且行动敏捷不受限制,不管动态还是静态视力都十分优异,即便是暗黑色的夜也能肆无忌惮地视物。 最关键的事贺上将没有说,但是许少梁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这批变异种和之前的不同,很有可能进化了大脑,懂得合作与战术。穆山显和贺衡或许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为了不造成混乱,只能隐瞒真想。 如果真是这样.… 恐怕金海凶多吉少了。 许少梁下意识地看了眼通讯器,他的终端里存储着谢景的健康数据,十几分钟前的警告过去后,就再没了动静,想必应该是安全回到宿舍楼了。 他抬起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摸了摸玻璃屏幕。 他忽然想起刚才戒备铃响起时,所有人紧急集合,他冲下楼时,听到身旁有战友在给妻子留遗言,那一瞬间,他心里萌 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倘若他今日战死,谢景甚至收不到他的遗言。 他一直没有把这段婚姻当回事,也没有真正把谢景当做他的伴侣看待过。但是直到此时,才模模糊糊地有了些许意识。 谢景是他的紧急联系人,是他的妻子,是看不到精神体的D级向导,是他需要保护的人。 倘若他真的去世,谢景这种半觉醒的异能者,又经历了丧偶,恐怕不会有高等级的哨兵愿意与他结合。他再嫁的话,只能选择普通人。 普通人,能保护他安全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谢景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会……为他落泪吗? 手套带有触屏功能,许少梁停留得久了,系统自动打开了通讯页面,并且跳出了提示:十秒过后,将自动向您的紧急联系人发送当前的位置信息。在此期间,您可自行取消。 10、9、8.. 许少梁按下了取消键。 "少将?"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什么,走吧。”那些话,等回来再跟谢景说吧。 穆山显单膝跪在地上,往手掌上缠医用绷带。周遭是一滩厚厚的粘稠的液体,不断散发着恶臭和烧焦的味道。穆山显屏蔽了五感,薄薄的纤维布缠了一圈一圈,才掩盖住了血迹。 [提示,您关注的NPC露希娅已死亡] 冰冷的电子音陡然在耳旁响起,他动作一顿。 “露希娅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穆山显记性不算差,但系统播报时,他一时间竟然对这个角色没什么印象。直到017提醒时,他才想起来。 怪不得没印象,满打满算,他只见过露希娅一面,就在他和谢景重逢的那一天。 具体是什么时候关注的露希娅,他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那天过后吧,看她和谢景走得很亲近,所以他顺手点了关注。 他的本意是提醒自己查看露希娅的相关资料,却没想到,再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她已经死亡的消息。 穆山显起身,打开了系统面板。 人物图上,一个扎着低马尾的漂亮女生头像已经黯淡了下去,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头像周 围亮起了一圈金色,间隔地亮起。 姓名:露希娅 年纪:22岁 身份:金海安全城军区医院的护士 描述:一个靠着一腔热血报名参与金海支援的女孩子,为人热诚善良,爱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和军区医院的谢医生是好朋友。 穆山显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往下看去,任务状态栏显示已经死亡。 死亡时间,是谢景受到袭击后的十分钟。 下一刻,通讯器的铃声响起。他沉默片刻,接起。 与此同时,余光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穆山显转身拔枪,面无表情地连发了六枚子弹,冲击力把那只蜥蜴打出了七八米远,腥臭的血液飞溅出来,但还没碰到穆山显的衣角,就被一层透明的隔膜挡住,滋滋几声,彻底蒸发掉。 □□装了□□,话筒里听不出任何异样,子弹撕破深夜,穿过蜥蜴,在对面的墙体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弹痕。 刚受伤的地方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穆山显便换了只手接听: “嗯,有空。” 谢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带着几分疲惫: “穆上将,我知道现在不应该打扰您,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穆山显没有回答,这大概是他少有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刻。谢景给他打电话的原因,他已经猜到了。但正是因为知道真相,才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露希娅已经死了,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她被从窗户闯进来的变异种吃掉了,甚至没能留下一具完整的身体。 如果不是谢景,穆山显扫过一眼,甚至不会有任何波动。他见过太多具尸体,甚至见到过无数次他的手足兄弟、父母亲人在他面前被怪物啃食,但他明白,那些都不是真的。 他在这里没有亲人,只有自己。 可是这句话他没法说给谢景听,就像蚂蚁被人类挡住去路,它不会怀疑是一个庞然大物在捉弄自己,因为从它的维度看不到人类的存在。 谢景此刻就是那只二维世界的蚂蚁,这里是他赖以生存的世界,于他而言,露希娅就是活生生的人,他没办法挣脱。 r /> ……露希娅,很可能回不来了。 穆山显什么都没说,但是冥冥中,谢景已经提前预知了答案。 其实,这一点,在他看到那瘫血迹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只是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不愿意相信。 他想要有个人来打破这残忍的现实,那个人足够强大,强大到他想要把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对方的身上。 但是他内心又格外清楚,是他的错误,是他来得太晚,露希娅才...“没事了。”他低低地说, "抱歉。" 穆山显垂眸,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没有回应。没过多久,谢景就挂断了电话。 不远处,黑狮泄愤一般撕咬着地上两米长的蜥蜴、不,是变色龙。它咬着上百公斤的猎物,看上去却丝毫不费力,把土地砸得砰砰响。 寂静中,017叹了口气,弱弱地说: “宿主,其实露希娅也不是完全回不来了,商城里有NPC复活卡,积分也不贵。而且露希娅是土生土长的NPC,不会受到影响……" 它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宿主却一直沉默。 过了半晌,等黑狮把变色龙变异种的脑袋都咬碎了,留下一地残骸,垂着尾巴尖回来时,穆山显才抬眸: "他需要学会面对这些。" 宿主陡然冒出这么一句,017愣了愣。 面对什么?死亡吗? “可是……”它嘟嘟囔嚷道, "谢景只是一个NPC,他不像您可以在许多世界里停留,他一生就这么短,要是还要遭受这些磨难,那这活着也苦了吧?" 这些NPC的寿命与宿主而言,不过是蜉蝣罢了,朝生暮死,转瞬即逝。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那么坦然接受便是了。 起码在这一刻,也有当下的乐趣,不是吗? 穆山显轻轻一笑,那笑意不太明确,017直觉宿主是不赞同自己的观点,但是宿主却也没有反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随手点燃。 灰白色的烟雾像一条绵长的丝线,风一吹,就缓缓飘向夜空,连成一条风筝的线,细腻、温柔。而线头就在穆山显的手中。 火光明灭,黑狮绕着穆山显走了几圈,那长长粗黑的狮子毛若有似无地从他身边擦过,鞭子一样细 长的尾巴垂在它身后,时不时地扬起来,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 它是不敢抽本体的,只能这样发泄不满。 穆山显知道,却没有搭理他。黑狮张大嘴低声吼了一句,穆山显依旧没有给一个眼神,他掸了掸烟头明灭的火星,烟灰无声往下掉落。 “他和其他人不同。”穆山显淡淡道, "你这样……会惯坏他的。" 第49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黑狮绕着他转了一圈,尝试无果后,悻悻地甩了甩尾巴,转身走了。 随着宿主的觉醒和成长,精神体也不再满足于待在精神域里,待在体外会让它们觉得更加舒适放松。这就跟人类在家里宅久了,需要出来晒晒太阳一样,它们从自然中获取能量,对这片暴风阵雨、烈日冰雪造就的土地有着最原始的亲近。 此外,精神体之间也会产生交流,它们会收集、分享信息。当然,受主人的影响,它们也会有关系亲近或者疏离的“朋友”或“敌人”,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社区。 黑狮显然是其中的异类,它从来不与其他的精神体打交道,如果看见了还要特地绕道走,一来是穆山显不喜欢,二来,它自己也不喜欢。 是的,在它的认知里,它和穆山显是两个“个体”,彼此看不顺眼,但碍于某种原因,又有千丝万缕的羁绊,不得不生活在一起。 黑狮专门挑人际稀少的地方走,大部分人也都不认识它,这便导致了它经常几天几夜不回来,谁也不知道它在外面做什么,穆山显也已经逐渐习惯,便任由它乱逛。到点了,它自己知道回来。 凌晨五点,皇宫和金海城灯火通明,内线电话的铃声此起彼伏,接线员刚挂,下一刻新电话就打了进来。打印机噗噗地往外吐着文件,机器的金属外壁摸着滚烫,大臣们眼睛都熬红了,争吵不休。 尽管到现在依旧没有讨论出结果,但大家都隐隐约约明白了,这批变异种明显是人为制造的结果。 变色龙进化过后,一般体长都控制在80厘米左右,在现在这个时代,变色龙的变异种和其他进化后的形态相比并不起眼,甚至说有些小了。不过考虑到它们原身最长也不超过两个巴掌的长度,现在这个迷你版似乎也可以理解。 但不能理解的是,它身上竟然出现了与物种习性完全不符合的特征。 比如,变色龙是性格安静、行动迟缓的爬行动物,这也是为了躲避天敌的攻击,这一点即便经历了进化也依旧没有改变。它们大多栖息在树上,天然的草叶和树干能为它们提供掩护,除繁衍外,它们很少会在地上爬行,即便是,速度也不快。 全球进化后,为了应对突变的环境,有几位动植物专家联名整理出了一本变异物种图鉴,上面记载了目前已被人类发现的物种,是非常珍贵的资料。编者在著作中明确表示,进化后的变色龙还是以昆虫幼鸟类 为食,对人类基本没有威胁,是难得的性格温顺的变异物种。 但是,从昨晚金海传来的照片和情报看来,完全看不出所谓的“性格温顺” “没有威胁”。 书房内,红棕色的书案上铺满了资料,穆远川披着外套坐在一旁,指尖捏着眉心。身穿着深蓝色军服的少将站在他身边,肩章上缀着流苏穗子,眉头也是如出一辙地紧锁着。 “您心里清楚,这不是巧合,也不是自然进化的选择。”少将说。穆远川脸色阴沉:"这当然不是巧合。" 三个小时前,金海传来了一份让人震骇的检测报告,研究人员从被解剖的变色龙尸体里检测到了黑曼巴蛇以及少量红毛猩猩的基因,并且这批变色龙的大脑体量也比正常情况增长了0.7倍。 此前穆远川一直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位堂哥这么忌惮,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黑曼巴是世界上爬行速度最快的蛇,同时又是冷血动物,基因嫁接时会更加方便,再加上红毛猩猩的高智商,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这绝对不是大自然的造物,而是人类横加干涉造出的畸形品!而这,正是他和穆山显最担心的。 穆远川看了眼时间,其实距离上一封信息也才过去了半个小时,但是看不到最新的战况,他心里总是定不下来。 他又往钟表的方向望了望,问: “现在金海情况如何?平沙和其他安全城的援军到了没有?”"暂时……还没有消息。" 穆远川难掩失望。 他手臂落在书案上,指尖压着已经翻得微皱的报告书,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 按理来说,金海有两名S级哨兵坐镇,出不了太大的差错。贺衡那人他清楚,猜忌心重,人也古板,但也没有那么一意孤行。特级上将的任命书下来,他再不服气,也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是他实在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说起来…… "对了,”他忽然问, "你之前说,第一个被变色龙袭击的目击者,把情况及时汇报给了穆上将?那个人什么底细?你查过没有?" 底下人报告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普通人能联系上穆山显?堂哥明明早就和他提过紧急任命书的事,这件事显然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方才一阵忙乱,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处理,穆远川就暂时搁置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是。"少将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不是直接跟穆上将对接的,是一位小兵听见他说的话,就赶去指挥塔汇报了。" "好像叫,"他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 "谢、谢景?" 谢景? 穆远川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这名字,好耳熟啊。他一定在哪里听过。 "还有其他信息没有?"他追问。 "好像是位医生,听说长得挺漂亮的,已经结了婚,是追随他的哨兵过来的。"少将回答。穆远川听到这儿,总算是有了些许印象。 是,许少梁的新婚妻子吧? 【他姓谢,你可以称呼他谢医生。】 他记得,堂哥是这么介绍的。 上次堂哥挂断他电话后,他还以为没下文了,冬和玉虽然也在金海,但也不会闲着天天没事打探穆山显的感情状况,免得外面造谣他们要结婚。至于其他人,就算清楚些什么也不敢明说。 穆远川知道的就更加少了。 "对了,"少将想到什么,补充道, "前阵子穆上将失眠,找了个医生帮他调理开药,多梦的症状好了不少。那位医生好像就是这次的目击者。" 穆远川挑了挑眉。 堂哥睡眠不好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自从全球进化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身边的人也是。他们就像是坠入了一个挣不脱的噩梦一样,梦里锁着沉重的心事。这些,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有多大能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天赋越是超群,肩上的担子就越重。 这种情况,睡眠质量不好再正常不过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才显得穆山显举止奇怪。 这么点小毛病,还刻意请个医生.. 穆远川想了想,抬拳挡住笑意。等到少将茫然的视线跟过来时,他又变成了一副深沉模样。 /> 他这句,说得颇有深意。 穆山显和许少梁在同一个军营,虽然不是直系上下级关系,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乱传谣言,那就不好了。 "是。" 少将神色一凛,抱拳退了下去。 谢景忽然惊醒,余光瞥到身后一抹暗影,惊叫了一声,吓得差点弹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挣脱,身后的人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抚: “是我,别怕。”手掌底下的那片肌肉紧绷着,像是一团被风吹干的硬面团,等过了片刻,又泄气似的软了下来。 谢景眨了眨眼睛,来来回回地确认了好几遍,确定对方不是什么变异种的伪装后,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穆、穆上将。” 穆山显嗯了一声,把人搀扶了起来。起身时,谢景浑身都没力气,差点摔倒,穆山显半抱着把他扶到一旁的折叠床上,让他抓着床边的扶手,有个支撑点会好受一些。 谢景茫然地抬起头,这是一条长长的苍白的走廊,看上去是病房外的走道,每扇门都紧闭着,格外安静。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都是脏兮兮的脚印,遍布各个方向,杂乱无章。 "这、这是哪儿?" 他神色恍惚。 "这里是安全所。"穆山显递给他一杯刚接的水,声音宁静,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魔力, "你太累了,被人发现晕倒在路边……军区医院伤患太多,我便让他们把你接到这里来休息。" 安全所还有另外一个通俗的说法,就是“精神病院”,凡是彻底陷入混沌状态、精神图景已经分崩离析的哨兵都会被送到这里来。 虽然他们的精神域崩溃了,但是□□还活着,这种情况比植物人还要糟糕,活着,但又不算活着。有些家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就会把那些哨兵送到安全所里来。 这里足够安静,有医生、护士帮忙照顾病患,只是因为气氛太过凝重,总感觉蒙着一层死亡的气息,所以很少有人来。 穆山显刚迈进电梯,就听到走廊里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他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陷入混沌状态的哨兵肢体是不会动的,医生、护士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狂奔乱跑,那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等他快步走出 来时,谢景已经因为惊厥而晕倒在了地上。谢景掌心按住了额头,闻言,缓缓抬了起来。 "……抱歉。"他试图回想什么,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很难受,嗓子像是被什么梗住似的,堵得他呼吸不畅,“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次的变异种毒性很强,你虽然没有被咬伤,但是被抓伤的地方还是渗入了轻微的毒素,这种毒素会侵害你的大脑,扰乱你的神经系统,这段时间你会出现一阵混乱的情况,是正常的。" 穆山显握着他的手腕,轻柔地放了下来, "不过现在已经配置出了解毒剂,陈医生给你打过针了,休息两天,等毒素代谢掉就好。" 谢景呆呆地看了他两秒,慢慢点头。 原来是这样…. 他像个被喊一二三定的木头人,行动迟缓,完全看不出当天晚上行动果决、条理清晰的痕迹。这其中有部分毒素的原因,再加上疲劳导致体力不支,病情加重;但直接造成现在状况的,是哨兵队伍在下水道附近发现了残肢和血肉碎屑。 经过对比DNA后,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是露希娅。 谢景赶过去时,看到的已经是被打扫过后的现场了,哨兵们把那只卡在下水道缝隙口的变异种拽了出来,切断了它的脖子,从它的牙齿里取出了一只变形的银戒。 ……那还是谢景帮她在饰品店里挑的。 露希娅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即便工作原因不能戴饰品,但是她总会放一只在她随身的包包里,一到下班时就戴上。总有人调侃地问是不是结婚戒指,但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选定的哨兵,只是觉得银戒套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好,又漂亮,便把戒指留在了这根手指上,没有特殊的含义。 只是喜欢而已。 后来的事,穆山显并不清楚,谢景脱离主角身份后,再也无法使用主角特有的回放功能。按理来 说只要是宿主指定的目标都可以,但或许因为他是bug,所以这个功能彻底失去了作用。 总之,穆山显再查看谢景的消息时,才知道他病倒了。高烧不退,甚至差点引发心衰,好在最后终于抢救了过来,只是昏迷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直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军区医院里到处都是人, 为了让他好好养病,穆山显就把他调到了安全所。安全所里除混沌状态的哨兵外,还收容了一大批没有确认身份的尸体,显得略微有些阴森。 谢景目光望向一旁的房间,透过房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哨兵躺在病床上,他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单,呼吸面罩盖在他脸上,看不清具体的面孔,但莫名有种苍白的感觉。 他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 "我好像见过这一幕。"谢景忽然说。“什么?” 他抬起手,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 "你见过吗?植物人,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喃喃地说, "其实是会动的,他的手指会动,眼睛也会眨。植物人其实和真人没什么区别,是活的,会呼吸,就像睡着了一样。" 穆山显沉默。 大概是刚醒过来,再加上连日的打击,谢景的语言系统难得地紊乱了,没有逻辑。 过了半晌,谢景好像渐渐清醒了。 "……嗯,我看过。"他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以前查房的时候看到过吧,抱歉,大概那个毒素还没有完全清除,我现在可能有点不太正常。"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穆山显说起植物人,甚至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胡言乱语,说些傻话,但是他控制不了。 "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穆山显抬手,温热的指腹捧住了谢景的侧脸。他个子高,手脚也大,轻轻一捧,就遮住了谢景的半张脸。 医院冷气打得很足,谢景身上穿着单薄的条纹病号服,这点薄薄的布料并不足以抵御吹下来的冷气,触到热源,他下意识地缩了缩,但很快,又忍不住往穆山显暖热的掌心贴了贴。 好暖和。 他模模糊糊地想。 "在几号病房来着?行,等会儿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就行。"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一旁电梯缝里传了过来,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许少粱按着蓝牙耳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没走两步又猛然顿住。 他身后的同事没留神,差点撞上。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电梯 默默等待、过了两秒后缓缓合拢的声音。穆山显眸色淡淡,把掌心缓缓放了下来。 第50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空气里一片寂静,谢景是生病了,浑浑噩噩的,没能反应过来,但其他三个人却是心知肚明。那同事忍不住想,早知道不该过来的。这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半晌,许少粱才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穆上将也是来探望小景的?那还真是巧。”是不是有些“巧”得过分了? 穆山显像是听不出言外之意似的,还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听得许少梁心里一阵窝火。 谢景生病的事他知道,只是许少粱不了解内情,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惊吓过度。谢景留在军区医院休养的时候,他还去看了几次。只是那时对方情况很不好,一直在昏睡状态,许少粱自己也有任务在身,只能有空的时候过来探望。 早知道,他就应该让人盯着才是。 穆山显没有逗留太久,他把谢景送回病房,医生检查过后没有太大问题,给谢景打了一剂安定。等对方睡着后,他就离开了。 虽然中间并没有什么越轨的动作,但是许少粱的脸色还是很臭。等离开医院后,他站在墙角处点了根烟。 “我等会儿还要回去调班,要不……”同事看出了他内心的烦闷,但是又不想掺和这件事,刚想借口有事溜走,却被许少粱打断了。 “老顾,刚才的事你也看见了。”许少梁指腹摩挲着烟,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你怎么看?"老顾只能干笑了两声,不回答。 许少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位同事一向圆滑,从不得罪人,更何况对方还是穆山显,那就算是有一万句想说的话,他也不会真说出口。 可是想到刚才那一幕,他胸中的那口气就怎么都顺不下去。 “刚才你也看见了,不是我故意要找他的麻烦。”许少粱恨恨地把烟折成两半,沉声道, "这都快当着我的面绿我了,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事?老顾,我问你,要是你,你能忍么?" "一码归一码。"老顾打哈哈道, "这事说不定有误会呢,谢景的情况你也是看到的了,说不定他就是身体不舒服,所以穆上将扶了他一把,这也正常的。你别往心里去。" "扶了一把?"许少粱反问, "扶脸上去了?" 老顾也是个临危不乱的,这种情况下依旧不慌不忙 ,淡定地解释: “也可能是量体温吧,刚才医生不是说还是有点烧吗?我看他脸色也不好,说不定人家只是看看有没有发烧……" 许少粱冷笑了一声,老顾便止住了话。 两人沉默着,好像连空气都凝滞。老顾似乎也受不住这难熬的气氛,取了根烟一起抽。眼前一片烟雾,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安全所建在荒远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四周格外安静,只剩下香烟燃烧时轻微的滋滋声。火星烧到一半时,老顾咳了咳。 许少粱听见了,片刻后,他似乎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道: “你先回去吧。” 方才情况紧急时,老顾恨不得快点逃离这个写满了尴尬的地方,以免引火烧身。但是现在许少梁主动提出让他离开,他反而心里多了一丝歉疚,没办法那么爽快地把人丢下。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许少粱没有回答,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前二十余年过得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磨难。虽然谢景并不是他心中结婚的最佳人选,但他也没有心仪的对象,如果真有一天,他和谢景结合了,那么凑合着过完这一生也行。 再说谢景,他小时候就格外有人气,许少梁并不否认这一点,毕竟幼时的谢景就像个刚出锅的糯米团子,漂亮得不像话,不仅老师喜欢他,同学也爱找他玩,还有不少男生故意恶作剧,以此接近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虽然从幼儿园开始,他的追求者就没有断过,但是从小到大,一提到这些他就兴致缺缺,以至于许少粱从来没想过谢景会移情别恋这种可能性。 他一直以为谢景是性冷淡。 后来两家联姻,尽管他百般抗拒,但是谢景还是没有提出解约,那时许少粱才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大概谢景只对除他以外的人性冷淡吧。 ……之前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此刻,他忽然又不确定了。 老顾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说了句中肯的话:"少粱,我作为已婚人士,衷心地给你一句建议,结婚和谈恋爱不太一样,有些事你弄得太明白了反而对自己不好。只要他们没什么,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才不会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 " ……什么?"许少粱差点把烟捻碎。 要他看着自己的对象和别人亲热,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谁能做到??要真有这种人,那也不能称之为男人了,那是老鳖。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我结婚都八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有些事你也就当时钻一钻牛角尖,等过去之后就会发现,我现在说的是对的。" 虽是如此,许少梁还是无法接受。 "你让我睁只眼闭只眼,那万一成真了呢?""什么成真了?""……万一他俩真成了,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那不刚好吗?”老顾失笑, "反正你也不怎么喜欢人家,之前还嫌他缠着你太麻烦,这下不是正好解决问题?更何况,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他的责任,谁还能说你的不是?" 许少粱一时失语。 如果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一定会认同老顾的观点,毕竟不管是家世和背景,他们都没办法和穆山显相提并论,这时候退一步反而是件好事,没必要得罪上级。 但真落到他头上了,才知道能说出这种话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理是这个理,可是心里难免不甘。不甘..他竟然也会因为谢景,觉得不甘吗? 许少梁心里一团乱,老顾是个两头都不沾的,这种事他又没办法和别人商量,只能抱着一团乱麻的心情匆匆地走了回去。 穆山显回到办公室打开面板,刚才的半小时里,许少粱对谢景的好感度起起伏伏,刚跌了15点,马上又涨回20点,就这样+5、-5、+10、-10地来回反复,等他平复完心情时,已经变成了60点。 在情感关系里,60点已经迈过了好感的级别。虽然和其他的情侣相比并不算高,但考虑他对谢景的初始好感只有20点,这样的增长速度已经算是坐过山车了。 对此,017无法理解。 "这,资料上也没写许少粱有绿帽癖啊,还是说他是受虐体质?看到您和谢景举止亲密,他对谢景的好感竟然还上升了,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奇怪。"穆山显目光微垂,淡淡道, "与其说是好感,还不如说是竞争意识。"本质上,他并不把 谢景当成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而是一件他持有的物品。 原本兴致缺缺的东西,只要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很喜欢,要买走,他就会产生一种浓烈的危机意识,甚至把这股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曲解成爱情。但本质上,这只是雄性动物的掠夺本能罢了。 说通俗点,就是犯贱。 “那这不是很棘手?”017有些忧心, "这一世毕竟情况不同,许少粱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毕竟没有出轨,谢景也没有理由和他离婚。" 这下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许少梁估计会比以前更上心。那小谢还能和宿主在一起吗? 此刻的017已经全然忘记了,他们此次的目标并不是把谢景拉出龙潭虎穴,作为主角的穆远川早就被它抛在了脑后。 正忧虑着,它忽然听到宿主说: “离婚也好,不离婚也罢,都没太大关系。”"怎么没关系?”017条件反射地说, “他们毕竟是合法的关系……"话说到一半,它两条横杠代表的眼睛眨了眨,圆圆的嘴巴睁大,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宿主,您、您是打算——”它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宿主难道是打算……强取豪夺吗!这种只有狗血文里的戏码,竟然要在宿主身上出现了吗?!穆山显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考虑到这段时间还需要用到系统,便按下了把它踢进黑名单的念头。“该收尾了。”他望向窗外,淡漠地说。 谢景再次醒过来,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比起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了许多。他动了动手指,忽然感觉手背的皮肤有紧绷感,谢景下意识望去,原来是输液用的针头。 输液瓶已经近底,旁边还放了一瓶,是葡萄糖。谢景缓缓地坐了起来,自己把针拔了,顺手将废弃的输液管和针头扔进专门的垃圾桶里。 窗外天色渐晚,看不出具体是几点,不过时值夏季,天都黑了,想必也早不到哪里去。他连今天是几号都不知道。 床头柜上放了一只不锈钢水杯,抽屉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物品。谢景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自己的手机,刚要下床,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动静。 是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问: “黑狮?” 白色的门被缓缓推开,那人打开了病房的灯 光,照亮了他的五官。当然不是黑狮,是穆山显。 "穆上将?你怎么来了?"谢景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没有找到一把座椅,顿时有些抱歉。 “刚好休息,想到你可能快醒了,就过来看看。”穆山显把手里提的保温桶放下,也不在意是坐着还是站着, "好些了吗?" "嗯……说不上好还是不好。"谢景把腿边的被子拨开,留出一片地方让他坐着, "今天是几号?" "7号。"穆山显回答, "你睡了五天。" 谢景在军区医院住了两天,转移到安全所后又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五天了。白天医生检查过,说毒素基本褪干净了,体温也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想必很快就能醒过来。 穆山显从指挥塔出来,去粥店吃晚饭时想起这些天谢景水米不进,全靠滴液撑着,便打包了一份粥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撞上他醒来。 “那,”谢景下意识看向窗外, "外面还好吗?" "嗯,不用担心。" 有了这句回答,谢景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没有追问,毕竟事关机密,穆山显能给他这一句肯定的 答复就已经很好了,其他的他迟早能了解到。 他体贴地为对方找好了说辞,然而穆山显回答得这么简略,只是担心他会想起露希娅。 变色龙引起的风波在昨天刚刚平息,这批变异种的数量在五百只左右,虽然不算多,但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郊外的焚化场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浓重的烟雾笼罩了整个金海,这几天天气都是雾蒙蒙的。现在,外面正在组织统计灾难里伤亡的信息,谢景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刚才进来,听到你在喊黑狮?"穆山显转移了话题, "是我听错了么?”谢景这才想起什么,四处张望了一圈。 "它今天来了吗?" "没有。"穆山显回答, "它比较随性,不喜欢被拘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谢景张了张唇,有些犹豫。 穆山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怎么了?&# 34; "没、也没什么。”他摇摇头,思忖了很久,还是决定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我遇到变色龙的那天晚上,好像是黑狮救了我……" 他简洁概括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因为情况紧急,他想要抄近道回医院,结果却在路上遇到了新型的变异种,被袭击后抓伤。 如果不是黑狮,估计他现在已经死了。 然而,穆山显脸上却没有惊讶的神色,看上去早就知道了。这也难怪,精神体和主人是共生关系,彼此之间有感应,他知道也不奇怪。 但谢景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那天,我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黑狮,也听到了它的声音。"谢景语速缓慢,带着些许疑惑,"你也知道的,我的精神力只有D级,看不到精神体……所以我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直到此刻,穆山显终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说………你见到了黑狮?" “是的,它的鬃毛很长,摸着有些硬硬的,有一双金色的瞳,和其他的狮子不太一样。而且它块头很大,恐怕有两米左右。" 谢景仔细地观察着穆山显的表情,越说越心惊,尽管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但看反应他已经能确定了,那不是他的错觉。 他是真的见到了黑狮,在不可能的情况下。 穆山显沉默了片刻: "你刚才说,你听到了它的声音?它冲你吼叫了?" “不是。”谢景摇摇头,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有些不可思议, "它用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了。"黑狮说……它和穆山显没有关系,也不喜欢谢景把他们相提并论。 第51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把那晚的对话复述一遍,穆山显听完,除了一开始的错愕,心中没有一丝意外的情绪。这确实像黑狮能说出来的话,但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 问题在于,虽然精神体是能被看到和触摸的,但这并不代表它们能正常和人类交流。 "之前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再加上当时发生了很多事,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了。直到刚才我才突然回想起来……" 谢景大学专业是临床相关,毕业出来后在医院实习,轮完科室后进入了胸外科,工作了一两年。全球物种逐渐变异后,谢景度过了高热,萌生了转到精神科的想法。 他也这么做了。 但正是因为做过充分的功课,他才更加明白这有多荒谬。 精神体的形成受本体的潜意识影响很大,比如家里有宠物的,精神体大多会是猫、狗、仓鼠、鹦鹉这类的模样;或者从小就喜欢蜘蛛侠,那精神体就可能变成蜘蛛;还有养殖大户进化后精神体是鸡鸭牛羊这类的,数不胜数。 说到底,精神体本质上只是主人的性格和喜好折射罢了,并不真是真正的动物。 由于主人潜意识里已经将动物和动物的叫声做了联系,所以精神体是不会说话的,只会发出代表动物的声音。例如猫的精神体就只会喵,狗的精神体就是汪汪汪,无法进行精准的表达。 就算是主人,与精神体之间的沟通也基本上是靠默契。 当然,也会出现一些例外,比如主人的精神力比较弱,精神图景发育不完全,两者没有建立起链接,就很有可能会出现鸡同鸭讲、彼此都无法理解的情况。 此前,还从未出现过精神体可以和主人用语言顺畅沟通的情况,更不要说谢景还是个D级向导,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和厄里斯坠入地球海面差不多。 但偏偏就是在他身上发生了。 穆山显若有所思。 “我记得前几天你发了高烧,你有检查过精神力的数值吗?”他问。 谢景摇摇头, “我刚醒没多久,没有想到那么多,也担心那是幻觉,不敢确认。”直到穆山显给了他答案,他才确定。 > 谢景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才说: “不了吧。” 他心里有几层顾虑,一来是许少梁工作忙,他不好意思开口请对方帮忙;二来,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二次进化,就算是,说不定他只是从D级进化到C级...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种事他和许少粱都已经经历过了,谢景不想再重蹈覆辙。 017听了,不禁撇撇嘴。 说到底,是许少粱没有给伴侣足够的安全感,才会让谢景认为和对方商量这件事是一种困扰。所以谢景才会放弃了向他求助的可能性,转而投向了穆山显。 这小子还真是没有眼光。 "对了,我差点忘了跟你道谢。”他真心道, "如果不是你让黑狮来救我,恐怕我现在已经无法完完整整地坐在这里了。" 穆山显不知在想什么,等到谢景话音落下,他才缓缓抬起目光。 黑狮并不是被他派到谢景身边的,穆山显预知了这场危险,作为他精神体的黑狮也感应到了,以防万一,就跑了出去,一直默默跟在谢景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你应该感谢你自己。"他说。 谢景笑了笑,知道对方并不是拘泥于这些表面功夫的人,并没有再继续。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谢景体力不支,有些疲惫了,穆山显才告辞离开。他走后没多久,许少粱就过来了。 进来时,他手里还提着一袋便利店买的食物和水果,看到谢景已经醒了过来,高兴了一瞬,但很快脸色又恢复了冷漠。 “肚子饿了没有,我给你带了晚饭。”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桌面上还残留着上一个保温桶的余温,但是他没有注意到。 许少梁伸出手,想摸摸谢景的额头,然而就在快要触碰到的一瞬,谢景忽然往后躲了躲,避开了他的动作。 许少粱指尖微微一僵。 "已经吃过了。"谢景说。 许少粱硬邦邦地哦了一声,收回手。 他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座椅,但是自尊心又让他拉不下脸来坐到谢景床边,便只能像个电线杆子似的笔直地站着。 "爸妈那边我已经说过了,我想你应该不想让他们担心,就说你只是轻伤,没 什么大事,但是需要静养。" 许少粱说了没两句,看到谢景的脸,就想到了那天的情景,忍不住刺道: “我早说了让你辞掉那份工作,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金海这么危险,你们医院也没有高等级的哨兵,忙起来谁能顾得上你?这次还好有惊无险……" 谢景躺了几天才醒,刚才和穆山显聊完天后已经有些疲惫了,这会儿再听到许少粱喋喋不休的唠叨,顿时有些烦。 只是考虑到气氛,他还是没说什么。 许少粱继续道: “我听说这次你们医院的伤亡也挺惨重的,有只变异种趁乱钻了进去,死了不少人。我看,要不你先回去,下半年我争取调回……" "A级,也不算高吧。" 谢景冷不丁地说。 空气中短暂地沉默了。 片刻后,许少粱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说这个干什么?" "因为A级不算高,所以想找S级了是吗?谢景,别忘了,你只是个D级向导。"“我没忘,但我也从来没期待过我能成为A级或者S级向导。” 许少梁拧眉: “你在讽刺我?” 谢景平淡地说: “我在描述客观事实。” "客观事实?”许少粱气笑了, "什么样的客观事实?你出轨的事实?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东西,可你做的就对了?谢景,你别太双标了。" 谢景觉得很荒谬,"……我出轨?" "不是吗?"许少粱咄咄逼人, "你都快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绿帽子戴我头上了,还想指望我一声不吭?" 谢景一时失语。 变色龙的毒素攻击了他的神经元,这些天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连前几天自己在安全所里晕倒、遇到了穆山显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听到许少粱的指控,他只觉得不可理喻。 他张了张唇,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放弃了: “我和穆上将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是也看过我们的匹配度报告吗?" “匹配 度能代表什么?还是说没有进化过的普通人就没有谈恋爱的资格了?我早就想说了,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口口声声说什么狗屁匹配度,不就是扯大旗做虎皮,掩盖你们真正的目的……" 谢景打断:“可是,我们不就是因为匹配度高才结婚的吗?”许少粱声音夏然而止。 是啊,他们不就是因为匹配度高,所以双方父母才开始撮合的吗? 如果不是因为匹配度,他们根本不会走到结婚,在订婚的时候,谢景的父母就会因为他的傲慢无礼直接取消婚约了。 可是许少梁现在却说,匹配度没有用,那只是一种数值一种参考而已,那他们结婚的意义在哪里? 鉴定系统出来后,所有专家都在表示,契合的哨兵素和向导素会影响体内高苯基乙胺、内啡肽和荷尔蒙的分泌。也就是说,匹配度更高的哨兵素和向导素更容易让人产生愉悦的感觉,陷入爱情。 此后,进化者选择配偶时都将匹配度列为了最重要的标准,谢家和许家也不例外。但是匹配度真的就能决定一切吗? 谢景缓缓说: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许少粱脸色僵硬,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他才拧着眉硬邦邦地问:"所以呢?你是想离婚吗?"谢景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一段好的婚姻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能感觉到你过得不快乐。”许少粱张了张唇。 这一幕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当谢景真说出口时,他心中反而不是滋味。谢景说的是心里话,但正是因为如此,听着才更加刺耳。 因为无所谓,所以分开也可以。 "……我快不快乐,不是你说了算的。" 许少梁抛下这句后,转身走了。 谢景靠在床背上坐了半晌,窗外时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广播声响,听不真切。 他在许少梁拿来的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通讯器,好在还有电。谢景打开短信页面,习惯性地点开其中一个已经灰掉的头像时,指尖微微顿住。 他呼了口气。 谢景的行李被许少梁打包搬到了家属楼,原来的房子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变异种的危机暂时解除后,许少粱每天到点下班回家,然而家里还是空 荡荡的。 许少粱也尝试着去宿舍楼找他,进门只看见地板上积攒的一层薄薄的灰。 谢景一次都没回来过。 许少粱联系不上他,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和穆山显在一起,但是又没办法去求证。毕竟这种事,太丢脸了。 实际上,第二天,谢景就接受了检测人员的检查。好在安全所比较偏僻,再加上这次不少建筑和设施被损坏,没人注意到。 "根据激素含量分析……”两个医生从安全所回来后,先去指挥塔进行汇报, “谢医生精神力等级测评还是D级,这次应该只是普通的发热感冒。" 谢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没有太失望。反而是穆山显坐在办公室里翻看数据。他让017扫描了一遍文档,结果017也给出了相同的结论。 就算医生和机器都有可能出错,但系统推算的结果不会有任何问题。“既然如此,他是怎么看到精神体的?” 他这句话是在问017,不过旁边的医生听到,以为是在跟他说话,解释道: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谢医生也说自己是在濒死状态看到了精神体……这可能是极端情况□内向导素急剧飙升导致的结果。"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相当于是病人回光返照,其实只是透支了未来的能量和精力,并不代表着身体已经渐渐好转。 “他们其实也没说错。”017悄声说, "小谢本来就是bug,出点毛病也不奇怪。"穆山显没有回答。 半晌后,他抬头: “你们可以回去了。” 等医生离开后,他把军区医院的那几份报告也翻了出来,反反复复翻看。017探头看了一眼,没发现特别的地方, "宿主,您在看什么?"穆山显靠着椅背,手搭在扶手上。 大病一场后,谢景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做了个全身检查。变色龙留下的毒素不多,但因为暂时没有针对的血清,发作起来也不太明显,谢景因此耽误了治疗,心脏、肝脏、神经系统都有大大小小的损伤。 好在这些都是慢性病,可以慢慢疗养。但是……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忽然开口。 017: "啊?" 穆山显缓缓道: "毒素扩 散的速度很慢。" 扩散的速度? 017下意识看向桌上的报告单,对比后发现好像是这样。一般人被变异种咬伤后,最多两个小时就会全身溃烂感染而亡。新型变异种的毒发速度他们也统计过,但没有一个能撑到谢景这么长的时间。 谢景的症状就像是细水长流地折磨,却又卡着那道底线,不会让他真的断送性命。 穆山显忽然想到,谢景偶尔会有前世的记忆闪过,就像他第一次脱口而出“明江”的时候,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明江是他们一起看烟花的地方。 也是他们分别的地方。 会不会,他前几日混乱时说的几句话,也和曾经的记忆有关?他说植物人和真正的人也没什么两样,眼睛会眨,手脚会动,会呼吸,会打喷嚏、也会打哈欠。 "我记得你们为了方便排查bug,可以查到NPC的出厂和使用数据?"穆山显忽然道, “你能查到谢景以前的数据吗?他在哪些世界生活过,扮演过什么角色?" 017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稍等我帮您查一下。”017的电子音微闷,过了半分钟,它才回答, "抱歉,经过查询,谢景的NPC数据只使用过一次,出场时间是您开启世界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谢景真正出生的时间。在他离开后,那个世界也彻底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 ……还是说,那只是他的错觉? 穆山显起身,脑海里飘过千丝万缕的思绪,却始终无法将它们牵连在一起。叮铃铃—— 电话声响起,穆山显回过神,接了起来。等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才发现这是谢景打来的电话。 "喂?" “穆上将。”谢景的声音柔柔的,他们初见时他就是用这种语调向他道歉,“我想我可能不能再做你的私人医生了,抱歉。” 穆山显沉默片刻,才道: “你是担心许少粱误会么?”穆山显了解他,如果谢景只是想要多休息几天,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谢景摇摇头,语气认真,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不应该留在这里了 。或许,我应该回帝都看看。" 金海很好,他在这里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这里生活条件并不算优异,可是仍旧有种让他留恋和喜爱的魔力。 但是…… “我去看过露希娅了。”他说, "她的亲人想要将她的骨灰带回帝都。"谢景收拾完行李后,去了医院一趟,正好撞见了她的家属。 露希娅火化后,因为骨灰量很少,只用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子装着。她母亲便穿了一根绳子,把玻璃瓶挂在了脖颈上。 见到谢景时,她的父母已经听说过当天发生的事,也知道露希娅向谢景求助过。他们没有埋怨谢 景,只是脸色苍白,实在挤不出什么笑容,说了几句后就走了。 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但是谢景仍然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愧疚。 露希娅在他遇袭后不久就离世了,变异种从门窗钻进来时,她正在编辑短信,让谢景不用着急,注意安全。 那条短信刚发送完,她就遭遇了不幸。 就算谢景没有遭到变异种的袭击,他也无法及时赶到救下露希娅。他明明清楚这一点,但心里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再加上,许少粱也不信任他,或许离开能避免更多的矛盾产生。他曾经为了许少粱来到金海,后来不只是为了许少梁留在金海。但现在,他应该走了。 只是他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有研究出穆山显过敏症的原因,就要撂担子离开。 电话里,两端都沉默着。 “宿主,您快点让他留下来呀。”017着急地说, "帝都和金海隔了那么远,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几个月估计都见不到一次。" “我知道了。”穆山显置若罔闻,换了只手接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去?" 谢景顿了顿, "下个星期。" 他和父母打过电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们也隐隐感觉到了他的情绪,立马说要安排专机过去接他。 在父母眼里,金海那种高危险的地方,跟地狱也差不多了,更何况他们还听说许少粱对谢景格外冷淡,小夫妻俩至今都没睡在一起,心中不仅后悔起当初的决定。 孩子早 点回来也好。 谢景知道他们误会了,但是也没有过多解释。他这次回去,也是想理清楚他和许少粱之间的关系。 撇开许少梁口中的意外因素,如果他们还是无法培养出感情,或许是真的不适合。穆山显说: "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好,谢谢。" 说罢,他挂了电话。 “您、您这是图啥呀?”017一阵傻眼。 穆山显淡淡道: "他道德感太高了,留在这里未必是件好事,回去也好。"在主神系统里,大约没人比他更了解谢景了,心肠软的人更容易受伤。 和严正洲分手后,谢景花了小半个月才脱离了那种憔悴的、不堪的状态,更何况这一次,他失去的是他要好的朋友。 穆山显不禁想起,他意外传送到上个世界的时候,看完主线剧情后,017跟他说,如果直接杀了严正洲,谢景的心理状态会崩溃。 他就是这样的人,愧疚感会抢先一步把他打倒。但穆山显并不认为,谢景最后会走上抑郁自杀的结局, 因为他看见过谢景的韧性,或许他会被打倒,但没有什么能将他击溃。 而这一点,Al是无法理解的。 "既然这样,那您复活露希娅,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017一脸茫然, "露希娅还活着,谢景不会太伤心,和许少粱的感情破裂,正好您后来者居上……"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穆山显却说: "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他却没有说。 谢家安排的专机在周五抵达了金海,一共有三架。下周三是露希娅父母离开的日子,他特意定在同一天,就是为了防止意外。 两地隔着上千公里,虽然飞行航线是固定的,但是谁也保不准中间会不会遇到飞行类的变异种袭击。谢家的安保力量更为全面,两家一起走,也能多个照应。 周六下午,谢景去许少粱的公寓收拾自己的物品,刚推开门,就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跟前。 抬头一看,是脸色阴沉的许少梁。 不知怎么的,他太阳穴跳了跳,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许少粱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钥匙和打包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觉得我这会儿在轮班,不会回来?" 谢景有些尴尬。 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两人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许少梁忽然道: “我打听到,前几天有一批检测仪器带进了安全所,没过多久就送了出来。" 安全所里都是已经彻底陷入混沌的哨兵,精神力的检测仪器放在里面毫无用处。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唯一可能会用到这批仪器的人。 他抬起目光,虽然不那么确定,但还是问出了口: “所以,你二次进化了吗?” 第52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没想到,他们再见时许少粱第一句话竟然是在问这个。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他惊讶。 许少粱补充道: “我听说你在军区医院的时候,就有高烧的征兆了。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 厄里斯坠落后,没过几年, “高烧”这个词汇在日常使用中几乎和进化绑定在了一起,家里人一有发烧的症状,亲人就不免又喜又忧—— 喜的是,如果能顺利度过进化,那以后的生存和待遇就有了保障;忧的是,成功进化的概率只有25%,大多数人要么没有挺过高热以及高热带来的不良反应,要么空欢喜一场,继续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谢景张了张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而他的沉默更加让许少粱确定了心中猜想。谢景二次进化了吗?检测结果出来了吗?难道这就是他想回帝都的原因? 如果不是他去医院找谢景,正好听两个小护士说起谢医生发热后被转移走的事情,他恐怕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许少粱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忍不住问:"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 "……因为没有进化。”谢景终于抬起目光,望向他, ”只是普通的高烧。" 许少粱顿时愣住了。 只是、只是普通的高烧? 不、不可能吧。 他询问过当值的医生,谢景高烧前的症状和进化前的很像,如果不是的话,穆山显为什么要把他转到安全所里秘密看护? "你确定——" "我确定。"谢景打断他, “出院的那天,我做了精神力检测,没有变化。" 精神力检测的仪器目前已经升级到了第四代,出错的概率很小。 这句话宛若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把许少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昨天兴奋激动了一晚上的劲头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 谢景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他冷淡平静的反应甚至不在他自己的意料之中。但也只是诧异了那么一瞬。谢景忽然想起,一年前,他还在因为自己精神力不高感到愧疚,许家虽然没有说 什么,但是明显 也是失望的。 A级向导可以为许少粱提供更多助力。 不光是许叔叔和许阿姨,就连他也是这样想的。为了经营这段感情,他听取双方父母的建议,追来了金海,许少梁接受其他向导的治疗时,即便外面流言蜚语不断,他也尽量表现得更加大方坦然。 就好像他露出一点失落、嫉妒的情绪,都是不应该的。因为许少粱娶了一个半觉醒的向导,所以即便他在外人面前公然对自己的伴侣冷脸,谢景也不可以发出一点声音。 ……但这本来就是不对的。 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是许少梁“选择”了他,那他又何来亏欠一说呢? “算了。”许少粱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二次进化本来就是概率事件,只要你健康就行。 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真稀奇。 “你回去休养一段时间也好。”许少粱一想到穆山显暖昧不清的态度就一阵心烦, "金海现在不太太平,估计之后局势会更加紧张,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回去后有人照顾你,我也能安心……" "既然这样,那有件事情我们也提前处理了吧。" 许少粱愣了愣,这时候才隐隐发觉出一丝不对劲。 谢景的语气太平淡了,他虽然性格温和,但并不是个会完全对别人言听计从的人,许少粱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事?" “下个月你回来一趟,可以吗?” 许少粱松了口气,这点小事他当然不会不答应: “好,正好我有年假没休。”他心说还以为谢景是什么事,原来只是让他回家一趟,应该是没有安全感吧。 他算了算,补充道: “我可以在家里待五天左右,但这儿离不开人,你也知道的。再长,可能就批不下来了。" "够了。”谢景点点头, "请三天也可以,办离婚手续的话不用多久。我会把材料准备好,如果需要你那方的资料,我再联系你。" “嗯,好——” > 大概他二十几年的生涯里从未发生过这一幕,谢景轻描淡写地向他提出了离婚,语气平静得就像是跟他报备要和朋友去喝下午茶,许少梁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但那不是喝下午茶,而是离婚。 “你——”许少粱强行把“你是不是疯了”这句咽了回去,他忍了几次深呼吸,依旧没能压住怒意, "所以你现在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在通知我吗?" “是的。” 许少粱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好半晌,他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太多为什么了,但是许少粱却直到此刻才想起问他“为什么”。“我们不合适。"谢景摇摇头, "不要再耽误彼此的时间了。”"是吗?"他牙都要咬碎了, ”是耽误我的时间,还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谢景甚至不用猜,都知道他要扯到穆山显身上。他微微呼出一口气,不想和他再掰扯这个: "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开心的话。" 开心个屁! 许少粱现在恨不得把穆山显办公室的门打穿一个洞,好发泄一下他“喜悦”的情绪。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逃到金海来,如果他不来金海,谢景就不会遇见穆山显,这个奸夫就不会有机可乘,他们也不会离婚。 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留在帝都,所以逃婚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 此刻的许少粱完全忘了,他的朋友不过是喝醉后随口说了一句,真正听进心里并且付诸行动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不行。”他脖颈爆出青筋的纹路,一字一句咬着牙道, “我不同意,谢景,你别忘了当初在结婚申请书上签字的不止你一个人,我不同意,我凭什么同意!" 谢景说: “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你从帝都离开来到了金海,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甚至连一句通知都没有。 许少粱张了张唇,没想到他会提这桩旧事,顿时哑口无言。谢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眸里没有过多的情绪,或许是有的。他不明白,这明明应该是许少梁想要的结果,为什么对方又选择了拒绝。 "少粱,你总是这样善变。"他缓缓 道, "许阿姨试探你,问你喜不喜欢我的时候,你说可以接受;我们两家谈论婚事的时候,你没有反对。我进化成D级向导以后,你想悔婚,许阿姨不答应,你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对的举动,就这样消极地和我订了婚。现在,我想要离婚,你却告诉我你也不同意。" “你总是觉得事事都不如你的意,总觉得是别人亏欠了。”他拧着那双淡雅好看的眉,眼底流露出几分不解, "可是,不正是你模棱两可的态度、犹豫软弱的方式,才造就你的遗憾吗?" "许少梁,我不是一定要和你结婚不可,就像你说的,结婚申请书上也不是只留了我的名字。"他把这句话还了回去,抛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转身走了。许少梁一时间说不出话,等到松手时,掌心已经被他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 他无知无觉,只恍惚地看着谢景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再也看不见。 门外响起两道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 穆山显用余光扫了一眼,才发现是谢景。 谢景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见他,招手打了声招呼。他少有穿得这么休闲的时候,以往穿着白大褂的时候,显得格外清冷禁欲、温柔成熟。如今额头的碎发散了下来,垂在眉毛上,莫名多了几分青春少年的气息。 说到底,他也才25岁,二零年代刚走过一半,正是年轻的年纪。穆山显合上笔帽,随口问: "怎么了?" “我来还ID卡。”谢景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几张薄薄的卡片。 穆山显的办公室和书房都是重地,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的。为了安全,除他本人之外,其他人想要刷开大门,必须要使用ID卡,这种ID卡会记录使用者的指纹,并且会在后台留下进入和离开的时间。 穆上将给他这个,是为了他工作方便。但谢景既然要离职了,自然不能再留着这个。但是这么重要的物品,托别人转交他也不放心,谢景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来送还。穆山显顿了顿,接过那张通体银白的卡片,指尖随意地翻转了两圈。 那卡片薄如蝉翼,灯光一照,便泛出冷银的光,像是刀片的刃。穆山显手指修长干净,动作敏捷灵活,指尖晃动时,像是藏了只振翅的蝴蝶。 印象中,他好像也看过这样的一双手,坐 在一旁帮他耐心细致地剥着什么。风从山野吹来时,宁静又温柔。 好熟悉。 “需要我将许少梁调回帝都吗?"穆山显按下卡片,漫不经心道, "你们新婚燕尔,这次回去后又要分开……应该会很不习惯?" 谢景思绪被打断,再回过神时,那点错觉已经完全消失在他的记忆里。“没有那个必要,太麻烦了。”他含糊道, "许少将留在这儿就好。"然而,穆上将似乎没听出他话中“许少将”三个字的含义。 "这有什么麻烦的?"他盯着谢景的眉眼,缓缓道, "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谢景只是笑笑,不回答。 虽然他确实和穆山显没什么私情,但既然许少梁心里有疑问,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想把局面搅得太过复杂。 他不说,穆山显也没有追问。两人闲聊了一阵,谢景看时间有些久了,便打算离开。临走时,穆山显忽然又喊住他。谢景转过身来,对方却没有说话。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穆山显半边脸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过了许久后,他才缓缓道: “带把伞走吧,外面下雨了。”谢景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近日湿雨连绵,看不到多少日光的踪迹。阴冷的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在墙上、桌前、沙发角落下一片冷色调的深沉的墨迹。 一把伞也值不了多少钱,这时候婉拒反而显得太客气了,谢景便点了点头。折叠好的伞放在进门左手处的雨伞架上,长柄、短柄的都有。谢景扫了一眼,顺口问: “穆上将怎么会准备这么多的雨伞?”对方看上去不像是会随意借伞的性格。 穆山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景随手挑了把深灰色的长柄伞,伞面宽阔,布料厚实,伞柄处印着他熟悉的lg。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移开视线。 “我不喜欢雨天。”他说。 谢景从行政楼出来时,雨势已经转大,落下的雨珠黄豆大小,砸在伞面上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空气中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还好离开前穆山显提醒了他一句,不然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找不到借伞的地方。夏季的阵雨气势汹汹,雨大风也大,谢景小心翼翼地撑着伞,快步迈过地 上的水坑。“宿主,"穆山显回过神来,017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那把伞……”它话没有说完,穆山显嗯了一声。 017便咽回了剩下的半句。 谢景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雨雾中,但穆山显依旧驻足在窗边,平淡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半晌后,他问:"进度如何了?"“主线任务已达75%。”017汇报。 想要完成任务,并不是只能从关键剧情点下手。这段时间以来,宿主一方面在金海布局,一方面暗中派人手调查白塔的相关资料,另一方面还要和穆远川筹谋划策,还要分出时间来推进支线任 务…... 看来,谢医生治不好的失眠也是有理由的,宿主简直就是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 穆山显沉思片刻,给穆远川发了一条信息,随后收起了通讯器。 在踏入苏醒舱之前,穆山显曾经做过规划,因为是从未接触过的题材,他特意留出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眼下,只剩下了一个月。 他必须加速打通主线,才有余力去调查谢景背后的谜团。这次他没有干涉,顺其自然地放谢景回帝都,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谢景不是主角,没有主角光环,目前也不清楚能否对他使用道具卡。就算可以,谁又能保证下一次依旧可以使用? 桌上的时钟嘀嘀嗒嗒地有序迈进,这声音说不清是让人心烦还是让人平静。 穆山显不喜欢拖拉和犹豫,心中早已做好了决定。如果谢景可以跟他去往下一个世界,那下下次传送时,他会把谢景带走。 但如果不能…… 穆山显看着桌上的立屏时钟,半晌,把时钟彻底盖了下去。那就到此为止吧,谢景。 在出发前,谢景又去找了许少梁几次,商谈离婚的事宜。但是每次都不欢而散,许少粱一看到他就黑了脸,之后更是避而不见。 这种情况谢景也已经预料到了,但离婚的决定并不是他一拍脑袋就草率决定的,早在之前他就咨询过律师。 像他这种伴侣是哨兵又是军人的情况,想要离婚是很困难的,尤其是诉讼离婚。毕竟帝国很重视哨向家庭的稳定性,抛开匹配度的因素,哨向诉讼离婚的成功率非 常低。 不过,律师在得知他的情况后,又给出了一条建议。帝国虽然高度保护哨向婚姻,但有一种情况,是可以诉讼离婚的。 那就是不构成“事实婚姻”。 “事实婚姻?”许少粱手里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烟灰缸里满是黑灰色的烟絮。他眉头紧皱,换了只手接电话, "什么意思?" 事实婚姻这个概念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废除了,但随着哨向概念的出现,又重新出现在了大众视野里。只是和以往的理解不同,新哨向婚姻法中明确表明了一点—— 法律只保护事实婚姻。 "简而言之,你们必须是结合过的夫妻,否则就违背了事实婚姻这一点。”律师解释道, "关于是不是事实,从结合热就能判断了。" 这也是为了高效节省人才资源,说得粗俗点,结了婚又不做真夫妻,有骗婚之嫌,不管对方是哨兵和向导,都是严重的浪费资源,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甚至于就算度过了结合热,如果性关系次数太少,远远低于标准,那么法官也会认为有嫌疑,从而影响最后的判决。 许少梁皱着眉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理清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想离婚的话,就必须跟他度过结合热?" "可以这么认为。" “什么叫‘可以这么认为’?”许少粱烦了,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哪来的可以这么认为?你就不能给句准话吗?" 律师在心里大骂了句钱难挣屎难吃,面上依旧客客气气地说:“‘可以这么认为’的意思是现在可以,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刚才我也跟您解释过,如果婚后性生活次数太少,伴侣提出诉讼,并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是您的原因,那么法官依旧有极大概率判您和对方解除婚姻关系。" 许少粱眉头拧得更紧了,还不等他说什么,律师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这种情况是非常少的。毕竟真正闹到诉讼离婚的伴侣基本已经不剩什么感情了,但是您和对方的匹配度有90%,按理来说,对方应该是非常满意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许少粱现在一听 到匹配度这三个字就头痛,匹配度这东西有个屁用,90%的匹配度谢景照样对他爱答不理的。 他呼出一口气,思路渐渐明朗。只是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也知道,我爱人下了决心想和我离婚,那在此期间,我们肯定是……"他顿了顿,换了个措辞, "那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会触犯法律吗?比如,呃,什么向导人身安全保护法这类的。" 律师维持笑容: “您与您的伴侣是出于结合热的催动,自然而然地结合,这种情况不属于违背当事人意愿。只要是自然而然的‘生理性’行为,是不触犯法律的。我的意思,您明白了吗?" 真是个法盲啊,这种事只要带点强迫性,不管有没有结婚都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区别只在于严重与否和当事人愿不愿意追究。 他特意强调了两三遍,就怕对方听不懂。许少梁没有回答,等手里的烟即将熄灭后,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咨询你。"他沉声说, "如果对方坚持上诉的话,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周三,谢景收拾好了行李,和露希娅的父母一起前往停机坪。 他一早办好了离职手续,到停机坪时,穆山显要和皇帝、大臣开会议,所以无法前来。除他之外,曾经和谢景、露希娅共事过的同事们都前来送行了。 和谢景一起打过扑克的麻醉师、平头男医生和神经内科女医师都在,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拥抱了彼此。 "小谢,我们凑合着给你打包了点东西。”麻醉师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还有几个同事没来,就托我转交给你了。" 平头男医生也道: “回去后照顾好自己,我给你塞了两针血清,但是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做提纯,你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 这份礼物确实珍贵。 谢景接过,——道了谢。 “路上注意安全。”女医生声音微哑, "一路顺风。"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 许久后,谢景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 br />一路平安。 过来送机的队伍里自然有许少梁,两人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概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吵架,许少粱今天话格外少,只硬邦邦地说了句: “定位打开,回去后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好。" 不远处,几位同事陆续亲吻了那只装着露希娅骨灰的小瓶子,目送着她的父母登上飞机。考虑到老人会触景生情,谢景是和他们分开坐的。 关闭舱门后,他靠着窗户摇了摇手。 “再见。” “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平平安安!” 同事们喊道。 谢景望着人群,心中虽然不舍,但飞机启程后,他没有再回头。他眼下只希望能顺顺利利地回到帝都,和许少梁解除婚姻,平淡地过完余生。 第 53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自认许的愿望并不贪心,但仍旧在第一步就折了戟沉了沙。 从金海到帝都原本只需要飞三个小时,但如果按照常规的航道,很可能会撞见成群结队觅食的飞行类变异种。为了安全,他们特意选择另外一条航道,虽然飞行的时间成本增加到了五个小时,而且航道中途会经过三个飞行类变异种的大巢穴,但由于它们是夜间飞行动物,所以风险会大大降低。 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在太阳下山前抵达帝都,否则不仅可能会吸引变异种的注意。 穆山显开会开到中午,出来时惯性地看了一眼定位,依旧还是金海。他愣了愣,才想起上次装的定位器一直粘在谢景的工作包上,恐怕他这次没有带走。 他们是早上九点半出发的,算算时间,最迟下午三点半前应该能到。 “上将,”勤务兵小跑着过来,浑厚粗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抱歉,您的午餐今天是后勤组订的,我忘记跟对方说您吃得清淡了,他们订的盖浇饭里放了不少辣椒。我刚才已经为您重新订了一份,只是可能要等十五分钟。” 勤务兵的语气还有些惴惴不安。 订错餐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这位上将在饮食上并不讲究,但格外注重时间和效率。下午还有一场军事指挥会议,连线的都是国家重臣,到时候一开就是三四个小时。他耽误的这十五分钟看起来不要紧,但可能穆山显刚用完餐、来不及休息就要进入下一场会议了。 穆山显眉头微皱。 半晌后,他才说:“不用换了,只是浪费时间,你下去吧。” 勤务兵点了点头,赶紧走了出去。 穆山显打开餐盒,辣椒看上去不多,但筷子一翻就能看到切成段状的青椒和彩椒,不提辣不辣,卖相倒是不错。 017这才想起,他和穆山显搭档了这么多年,好像很少看见他吃辣。 “宿主,您不吃辣吗?”它一脸惊奇。 穆山显筷尖顿了顿,许久后才道:“大概吧。” 大概?什么叫大概? 不能吃就是不能吃,能吃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能吃且喜欢就是辣口味爱好者。 哪里冒出来一个“大概”? 017回忆了一番,上一世宿主和谢景约饭也算频繁,好像还真没看见过他对带点辣的菜色动过筷子。 不过他也没什么爱吃的就是了。 穆山显没有吃这份盒饭,他似乎听到了017的吐槽,从系统商城里兑了一个饱食面包,“大概就是以前不吃,现在不知道,也没尝试过。” 他对自己原来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亲朋好友这类的一概不记得,这点微小的喜好是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在快穿者之间,有个很隐晦的术语,叫“迷失”。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主神空间的时间是无法计量的,因为他们无法测算出和现实世界的流速。 他们只能用副本的通关时间来作为计量, 三个月、五个月、半年。 时间会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侵蚀掉他们的记忆。谁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分钟,或许已经过了几百年。 ㈡想看雪上川写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 53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慢慢地,他们的记忆开始混淆,开始遗忘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身份。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他们在主神空间里为自己挑选的伴侣、父母和子女。有些人注册时用的是假名,时间长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彻底忘记。 他们靠着系统给的身份活着。 这种情况,就叫做“迷失”。 处在“迷失”状态的快穿者是无法返回现实的,他们也不愿意再回到现实。 毕竟不是每个人的原生家庭和生活都足够幸福,他们更愿意留在主神为他们造就的梦境当中。 起码,他们还记得自己是快穿者。 但是,主神空间里从来没人提到彻底迷失后会怎样,当坠落到迷失状态的最底层,如果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之后会发生什么? ……或许,会变成世界的养料吧,就像那千千万万张模糊不清的NPC面孔一样。 穆山显能够记住的已经不多,在他回到现实之前,他不想那么快地打破它。 说不定,有一天他会靠着这些线索想起他曾经生活在南方还是北方,想起他的根落在哪个地方。 “虽然我无法真切地感受到食物吃到口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可以模拟出来……”017眨了眨电子屏上圆滚滚的眼睛,“呜,有点麻麻的,感觉像触电了一样。” 穆山显回过神来,“或许吧。” 他已经忘了辛辣是什么口感。 午餐结束后,他整理好会议用的资料,准备前往会议室。 今天的天气依旧不算美好,阴沉沉的云层悬在头顶,位置从未有过的低,总给他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远处,蓝紫色的电光若隐若现,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远方传来的狮子的低鸣,嗓子里带出的震颤就足够震动大地。 穆山显在走廊处看了一会儿,勤务兵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提醒:“上将,再晚下去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参与会议的重臣们本来就看不惯上将的的行事风格,更别提会议上还有两个S级哨兵,都是火爆脾气,如果这么重要的会议还迟到,估计又要扣他一顶帽子。 轰隆一声,远处一道闪电垂直地降下,那直径口目测有三十厘米,光柱粗壮的像树干,落下时,擦起一路的电光火石。 这还只是一道开胃菜的小雷。 那勤务兵看了一眼,都有些胆战心惊。 穆山显定定地凝望着,那种不祥的预感在雷电交加中更显沉重。他看了眼通讯器,谢景的聊天框页面空荡荡的。 他还没有落地。 “上将……” “通知他们,会议晚五分钟再开始。”穆山显抬手止住他的话,说罢,走到一旁给冬和玉拨了个电话。 他们已经许久都没有联系过, 尤其是在察觉到穆山显和那个谢医生之间微妙的气氛后,冬和玉劝阻不了,索性装瞎。 也省得别人再误会他和穆山显的关系。 这次谢景回帝都,穆山显考虑到如果让穆远川派护卫队去接送安全是安全,但是也更惹人注目,便联系了冬和玉,希望他能去接应。 冬和玉和穆远川的向导是好友,再加上他极有可能进化为S级向导的身份,整个帝都最尖锐的保卫力量都聚集在他身边。 找他帮这个忙,再合适不过。 冬和玉上午刚做完三个小时的精神梳理,整个人累得不行,穆山显打给他时他正大口干饭,声音都模模糊糊的。 “穆山显?你这会儿不应该去开会吗,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穆山显却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情。 “谢家的专机应该配备的是专属的ACARS频道,你能拦截到他们的飞行数据吗?” “可以啊。”冬和玉点点头,“但是很刑。” 谢家人虽然现在不做官了,但是都不用往上数几代,单把谢景的爷爷拎出来,就够吓人了。那可是勋功累累的大将军,那军装上挂着的荣誉勋章数量多得都能拿出去摆地摊,更别提七八个一等功,都是老皇帝亲自授予的。 就算现在当家的是穆远川,人家爷爷要是进宫拜见,穆远川也得恭恭敬敬地起身,把老人家扶到他的位置上去。 让他拦截谢家的飞行数据,穆山显是怎么想的?这事他让穆远川干都更靠谱。 穆山显说:“如果让远川去办,就得走正规程序。” “当然啊,不走正规程序怎么行……” 冬和玉话说到一半,忽然领悟到穆山显话里的意思,手里的勺子瞬间顿住了。 “等下,”他缓缓问,“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穆山显看了眼时间,“最迟一小时半内交给我,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要是到时间我没见到,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喂,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你要问帮你办事,总要跟我说一下,你要做什么吧?总不能你把人家谢医生回京的飞机打下来,还要我跟着一起狼狈为奸——” 电话里传来嘟嘟两声。 对方挂断了。 冬和玉:“……” 穆山显挂断电话,耳边响起了017的声音:“宿主,我测试了一下,可能不太行,如果我来强破总部数据的话,可能会影响到飞机的飞行航道,不建议这么做。”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难,但问题是谢景或许正在那座飞机上,如果导致了差错,风险是他们无法预估的。 穆山显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勤务兵眼巴巴地站在一旁,脸上是写不出的焦急。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监听好谢景父母的电话,一旦有异状,立刻报告给我。” “是。” 说罢,穆山显快步走向会议室。 对于他的选择,017并不感到惊讶。从以前开始⒑[(,宿主就是个目标非常明确的利己主义,当然,这里的利己主义和严正洲那类人相比,是吊打十来条街的褒义。 就像在上一世的结尾,只要他按下那个开始键,谢景就会成为他的恋人,而不是只留下暧昧的遗憾的结局。 但如果这么做了,那就不是他的宿主了。 017叹了口气,分出好几个程序,一个全程记录会议内容,一个尝试攻破谢家ACARS系统,另一个还要时刻监听谢家的电话。 哎…… 打工不易啊。 · 穆山显一进会议室,屏幕上九张熟悉的脸都露出了微微不满的神情。 唯一一个没有表态的人是穆远川。 不过即便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底下的人也会自动误解皇帝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已经有了些许不满。 毕竟穆山显前阵子强迫陛下授权任命他微一级上将,直接包揽了整个金海的大权,今天又故意来迟,谁看都会觉得有功高震主的嫌疑。 然而此刻的穆远川心里想的只是,堂哥是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只可惜摄像头开着,他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穆山显无视了那些人的脸色,淡淡道:“开始吧。” 开始?你这会儿倒是想起要开始了? 大臣们正要呛他一句,一旁主持会议的部长机灵地快速切入正题:“那么,关于金海、平沙沿海一带的军事部署议案讨论会议,正式开始,请王部长先行介绍议案内容。” 话说到这儿,也没办法再重拾刚才的旧话题,大家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次的议案讨论会,主要是讨论沿海地带是否要进行土地的扩张、开发与利用。 这群老臣主张的用意听起来也很合理,建立缓冲带,有助于对于变异种的侵袭做出更好的应对反应。但是除此之外,有一点非常不符合常理,那就是缓冲带的面积几乎是整个金海城的1.5倍。 一般而言,缓冲带是环城而建的,面积大约占主城的75%比较合理。但是缓冲带的面积直接增加到了1.5倍,这是什么概念? 他们是抱着建立缓冲带的旗号,在金海外重新建一座外环新城! 想要开发一片新土地,不仅需要物资、财政拨款,还需要最重要的人力,而这就是这群人的真正目的。 金海面积不大,目前驻扎在这座安全城的人口并不算多,如果想要扩建缓冲带,是完全不够的。 如果这个议案顺利通过的话,那么必然会出现庞大的人才缺口,各大世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往金海城安插旗子。 而外环新城的建造过程中,必然会带动更多的工作岗位和经济发展,相当于无形中削弱了主城的作用和力量。 这样,兵不接刃就能分割掉他的军权。 不仅如此,他们既要分割掉穆山显的军权,还要使出各种手段 ,假惺惺地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叫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不行!我不赞成!太劳民伤财了!” ▼想看雪上川写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 53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是啊,我也赞同。” “如果按照现在的报价来看,那这缓冲带的建造成本太高了。自从全球开始进化后,金海的财政预算就要远远超出其他地区一截,财政部长上回还和我说穷得想跳楼。虽然说大部分都是研发和维护费用,说到底,也没看到什么研究成果。” “这我不赞同,研究本来就是需要长年累月的……” “我没说不赞同搞研发,你别激动嘛老郑,科技和医学始是人类的拐杖,两根拐少一根都不行。我现在说的是,搞这个缓冲带是否有必要——” “大家,听我说一句,可好?我想提醒各位一句,目前变异种的主要活动区在南区,等夏季一过,北方的变异种势必要南下过冬。金海面积虽然不大,但却是离厄里斯最近的安全城,是我们的战略要地!一旦金海失守,那么大面积的变异种靠近沿海,将会刺激它们完成二次进化。” “所以,这个缓冲带,我们不仅要建,而且要全力支持,就以金海为据点,一举拿下南方,才能建立完整的防御体系!” “亡羊补牢的故事诸位应该都听过,眼下亡羊补牢,还算是为时未晚啊。” 一群人说得那叫慷慨激昂,一方扯红脸一方扮白脸,你方唱罢我登场,硬生生地把一场视频会议开成了精彩的戏剧大舞台。 这里面的人看似个个唇枪舌剑、引经据典,针砭时弊,恨不得吵得天翻地覆,但里面没有一句话不是说给穆山显听的。 他坐在办公椅上,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群老戏骨口都说干了,见最主要的目标愣是不接茬,只能主动把话题引过去。 “穆上将,你也发表发表意见呐。” “是啊,我们在这儿巴巴地说了半天,但说到底,要论对金海的了解,这谁也比不过您啊,也让我们听听您的看法呗?”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个人。 穆远川也坐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凭心而论,他当然不想听从这些老骨头的话,通过这什么狗屁缓冲带议案。金海目前掌握在穆山显的手里,就是掌握在他的手里,这是整个帝国里最纯净的力量。 也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的力量。 但是如果议案通过了,真如他们所想的那样稀释掉了穆山显的权力,那也意味着南方最重要的腹部地带被彻底剥离,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大染缸。 但是这群老东西扯了一张又一张的大旗,而皇帝又是众所周知的和穆山显面和心不和,所以这话不能由穆远川来说。 片刻后,穆山显手臂微微一动。 所有人嗓子一紧,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反击。 穆山显半垂着那双深邃的乌黑的眸,捡起桌面上那张折叠的帝国版面地图,抖落了两三下,摊开。 四周安静无声。 “在我发表我的意见之前,”他缓缓道,“我想先请各位帮我答疑解惑。” 看来,这个“答疑解惑”才是重点。 几个老臣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下视线。 穆山显指尖在地图上浅浅一划,勾勒出大片的南方平原,金海在这片地图上,虽然只标注了一个小圆点,但依旧让人无法轻视它的份量。 “诸位刚才说,要以金海为据点,建立完整的防御体系。”他抬起头,目光平淡但又锐利,“所以这个所谓的防御体系,还有个别称,叫做‘南方缓冲带’,是吗?” 视频里鸦雀无声。 刚才还谈天论地的那几个老臣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穆山显这一句,着实刺中了靶心。 他们要的不仅是把控住整个南方的势力,而是将这片土地作为他们发展经济贸易、以及给北方殿后的缓冲带。 目前常见的变异种都是常温动物,尤其是在地球出现极端环境后,冬日室外积雪可以到两米厚,气温低到零下数十度。 虽然近两年来极端天气已经渐渐好转,地球开始恢复平衡,但这类变异种循着温暖适宜的温度南下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变异种们会随着温度的变化,向北或向南的迁徙,但低纬度的南方作为大热门地区,一定会成为变异种生存和生活的重灾区。无论浪费多少人力和资源,也只能轻微改善下情况,但无法真正改变事实。 既然牺牲是必不可少的,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壁虎断尾,保留住最重要的大本营。 但是这话,当然是无法摊在明面上说的。那些科研人员和医护工作者还好,为所谓的伟大的崇高的力量就能将下半辈子奉献给金海。但是,这种谎言是瞒不过穆山显的。 沉默了半晌后,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呵呵笑了两声:“穆上将,要我说还是你多心了,沿海自带自古以来就是商业高度发达的地区,如果我们想要舍弃这片土地,又何必投入这么高的预算呢?还要发展什么经济贸易往来,那不是白费劲吗?” “是啊是啊。” “大概是因为,要到第二轮才会谈到削减成本吧。”穆山显敲了敲那份议案书,轻轻扬了扬眉,“我说的对吗,诸位。” 气氛顿时又陷入一片死寂。 被三番四次地冷脸,还戳穿了他们的心思,在场的不少人脸色都逐渐难看了起来。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其中一名S级哨兵索性直接道:“这么说的话,你是不同意建立缓冲带了?穆上将,我们毕竟不是在金海任职,撒手不干对我们来说太简单了。但是你不一样,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己猜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别忘了,你们金海可是最先出现新型变异种的区域,你们的储备电量还能用多久,你们的军队还能抵御多少次?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穆山显,你是S级哨兵,但你更是军人,现在不是你能意气用事的时候!!” 说罢,那人重重拍了下桌面。 嘭地一声从收音器传来,格外清晰,仿佛彼岸桌面上的灰尘都随之震颤。 “如果我没记错,路易斯维金,我们以前虽是平级,但此刻我的紧急任命书还没有过期,也就是说,我此刻还是一级上将,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来教育我。” 穆山显唇角带着些许冷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好一个向北望星提剑立……这句话,诸位听着不觉得如坐针毡么?” 坐镇北方帝都的人,竟然来教育外调在南方一线的上将“向北望星”,未免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是一讪。 穆山显看了眼时间,这些用脚才能写出来的蠢提案竟然浪费了他一个多小时。 “我先说一句,缓冲带要建,拨款一分都不能少,但这个项目我全权接手。”穆山显起身,冷漠道,“我给你们留足时间,希望到时候听到的是让我满意的答案。否则,这片安全城我人全部带走,地宁可不要——” “到时候带到哪儿去,诸位仔细思量吧。” 他话音落下,路易斯维金脸部的肌肉顿时一颤,死死瞪大双眼,其他人脸色也格外难看。 ……这是□□/裸的威胁。 穆山显根本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说完后,他再次看了眼时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第 54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刚从会议室里出来,冬和玉的电话正好打了过来,比预计中还要早半小时。 “怎么样了?” “不太妙。”冬和玉声音凝重,“他们遇到了大雾天气,可能途中还和变异种打了个照面,两架飞机在四十分钟前偏离了航线,现在只有一架回到了正轨,而且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哪一架……我劝你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只是改变航道还好,但如果是坠毁了,那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就算能躲过空难,潜伏在地表处的那些变异种也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知道了。”穆山显挂了电话,又问017,“能锁定到当前的位置吗?” “只能搜索出大概的方位。”017回答,“距离最近的安全城大约一百公里。” 穆山显心沉了沉。 既然系统没有提示他关键人物死亡,起码说明谢景此刻是安全的。但谁也不知道,这份安全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思忖了片刻,打开许少粱的人物详情,不知不觉间,好感度又往上升了一截。 与此同时,勤务兵也发来了信息。 他打开看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数。 谢景今天刚回帝都,许少粱就向贺衡打了条子,说是要请三天假,下午勤务兵去调查时,许少粱名下的一辆小型飞机忽然显示不在停机库中,目前不知所踪。 金海里的大型交通工具外出都是要登记的,许少粱显然没有经过报备。 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017立刻开始追踪定位,之前是顾忌着谢景还在飞机上,现在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好在许少粱飞机上安装的是军方的系统,就算他刻意做了屏蔽措施,但是对017来说,破解这个就跟做小学数学题一样简单。 没多久,它就拿到了相关的位置信息。 只是—— “……宿主,”017看着坐标,心里一阵泛寒,“许少粱目前正在风郡城附近,当前坐标117.254,36.687。” 风郡城就是飞机最后一次发回位置信息时、显示离他们最近的安全城。 他们废了这么一番力气,才勉强查到了一个粗略的目标,可是许少粱却像是早就知道了方位,直奔着目标而去。 要说这不是早有预谋,估计也没人信。 “他是想阻拦谢景回帝都吗?”017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这样,那把谢景留在金海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不会让谢景留下的。”穆山显道。 让谢景留在金海,对他来说,无异于是送羊入虎口,就算谢景不提出回帝都,许少粱也会千方百计地把他送回去。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迫使对方改变了主意。 穆山显思索了片刻,忽然问:“我记得,前几天许少粱私下里找过律师?” · 谢景缓缓苏醒,手指 触到一片黏腻,他下意识地看去,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山洞中。 他缓了片刻,才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先,他们一直按照原定的航线飞行,路程中虽然遇到了变异种回巣,但好在飞行员经验老道,带他们临时抄了一条近道,这才没有出事。 但是就在经过风郡的时候,原本应该让出特殊飞行通道的防护罩却始终开启着,严重阻挡了他们飞行。谢景给安全城的将领打电话,但是对方态度异常强硬,要求他们降落后进行检查。 谢景几次申明,他们有空军指挥部部长下发的通行令,上面盖有官印,但是无论如何对方就是不予放行,他们在附近徘徊了许久,最后只能选择降落。 然而就在飞行员寻找合适的地点落地时,忽然有一批变异种从一旁窜了过来! 尽管飞行员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但是谢景乘坐的这架机翼仍旧遭到了严重的损坏。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选择两两跳伞逃生,增加生存的几率。无奈的是,谢景他们降落时为了躲避变异种的攻击,不幸和其他人失散,至于之后的事…… 他捂了捂脑袋,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谢景撑着石壁,想要站起来,但是小腿却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原本已经休养得差不多的伤口上又擦出了几道细碎的划痕。 应该是不小心擦伤的痕迹。 但是,是谁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谢景摸了摸手腕,但可惜,通讯器在下落时遭到撞击,屏幕已经裂成了粉碎,就算功能还完整,他也没办法发出求救信号。 好在部分声控功能还能正常使用,他锁定了目前自己的位置,大概距离风郡城50公里的位置,也就是说,今晚他是无法赶到风郡的。就算到了门口,依对方古怪的性格,也未必会放他进去。 谢景坐在地上,用五分钟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变异种的嗅觉和视觉惊人,好在来时他看过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会陆陆续续下雨,尤其是明后两天。 下雨天会冲淡人类身上的味道,而且降下的雨水都是辐射雨,是带有腐蚀性的,大部分常见的变异种都会避开雨天出没。 这个山洞虽然潮湿,但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物种光临过了。大概是进化后,动物的体型会成倍增长,有些巢穴已经不能容下新物种的体型,对方就会弃巢寻找更好的据点。 这也是安全城为什么会频繁受到攻击的原因,毕竟在这群怪物眼中,安全城就是一个充满了物资和食物的巨大巢穴。 为了安全,谢景没有离开洞穴太远,他找了些巨大的石块,堆砌在洞穴门口,用混过水的带着腥气的泥巴把石头涂满,又采摘了一些变异可能性较小的藤蔓树叶,挂在洞穴门口做掩饰。 变异种虽然五感灵敏,但并不是没有弱点的,体格巨大的变异种往往视力会比较差,人类在他们眼中就像是路过的蚂蚁一样,只要小心不引起对方注意就好;有些敏捷度很高的变异种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鼻子就是它的弱 点,只要攻击鼻子??[,就能让对方趴在地上挣扎起码十五分钟。 突然有一架飞机失踪,无法联系,他的父母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搜寻。在此之前,他只要撑过这几天就好。 但他没想到的是,更灾难的事情很快就来临了。 · “什么?人丢了?”许少粱脸色铁青,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站立不住,耳旁响起嗡嗡的蜂鸣。 风郡的守将军衔虽然和他差不多,但却是许少粱父亲一手提拔出来的下属,算是他们家的亲信,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点罢了。 “是。”少将擦了擦汗,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我们一直要求他们落地接受检查,他们后来也答应了,只是可能时间拖得太久,降落的时候遭遇了变异种,飞机失事,所以……” “我不想听你的那些说辞。”许少粱冷声打断,“我应该和你强调过无数遍,不管怎样,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他是个向导!落到荒无人烟的森林里,他能保住性命吗?” 对方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脸色讪讪的,只是也不敢反驳。 “你最好庆幸他掉在不远处,”许少粱快速地发完短信,面色阴沉,“别以为谢家现在不插手朝政,已经没人了。他那个爷爷要是往陛下面前一坐,你和你的下属、所有人的脑袋都保不住!” 少将听完,已经是面如土色。虽然这件事是许少粱主谋的,他只是听命行事,但谁让许少粱和谢家是亲家呢,倒头来这件事,还是得推他出去背锅。 少将别无选择,只能召集人手外出找人。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下一刻,厚重的房门被一脚踹开,砸在墙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望去—— 穆山显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的披风上还沾着豆大的雨珠,看来外面下了一场大雨。 少将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一尊大佛,声音都微微结巴:“参见上将!” 穆山显目光冷淡,依次扫过房间里的两个人,随后走上前,将手里的文件拍在桌上。 许少粱心里莫名地生出些许慌乱,他已经来不及去想穆山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已经不重要了,真正让他有不好的预感的,是那封被黄色牛皮纸包裹住的文件。 赵柯看情况不妙,试图打岔,“穆上将怎么会……” “你被开除军籍了。”穆山显语气强硬,不容反驳,“稍后我会将调令发往帝都审核,在新的军官到职之前,风郡先由我代理。”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已经收拾好行李,彻底离开了风郡。” 赵柯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事实。 他不知所措地说:“或许,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穆上……” “理查兹,把他拖出去。”穆山显淡淡道。 “是。”理查兹一脸严肃,抬了抬手,七八个拿着绳索、身材壮实的军人走了进来,不等赵柯尖叫反抗,他们就已经把人 捆成了花猪一般,连嘴里都塞得严严实实。 赵柯被带走时还奋力挣扎着,露出了惊恐的眼神,许少粱只能避而不见。 直到赵柯被完全带走之后,他才冷言冷语道:“穆上将,虽然你有特级上将的任命书,但也不能跨区执法吧?赵少将再有不是,也应该能到处理完这一切后再交给皇宫发落……” “是吗?”穆山显解开披风,从他身旁绕过,径直坐在了办公桌后原赵柯的椅子上,他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漫不经心地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说着,他忽然抬起头来,“更何况,我相信许少将应该明白,我抓人的目的吧?” 这句话,简直把无视皇权、威胁恐吓八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许少粱脸气得发黑发麻,死死地攥住了拳头,半晌后,他啪地按在办公桌桌面上,忍无可忍地道:“穆山显,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你先斩后奏,革职重要官员,是想光明正大地造反吗?” 他语气里的敌意几乎难以掩饰。 除了谢景这个原因之外,许家表面上是保皇派,但其实一直在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穆远川是必除无疑的,但他们也绝不会让穆山显钻缝隙上位。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穆远川必然会视穆山显为眼中钉,早日拔出。 “是吗?”穆山显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撕开了那个牛皮文件袋的封条,“在此之前,先处理下你和谢医生的婚姻问题吧。” 许少粱顿时一愣,“什、什么?” “谢医生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既然他出了意外,那么就由我和律师代为处理。”说着,穆山显翻开第一页,果然是一份离婚协议,抬头上确确实实签了谢景的名字。 许少粱瞪大了眼。 谢景的签名…… “怎么可能!”他失声道,“不可能!” 谢景怎么可能委托穆山显和他的律师团队来代为办理?他不会做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情,更何况,在他的预想中,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帝都了,他完全可以聘用谢家专用的律师!! “‘放心’,这是谢景的亲笔,无论你送去检查多少次,结果都不会改变。”他道。 这份签名自然不是谢景留下的,而是017机器代签的。017总结了谢景签字的习惯和规律,将意识搭载在代写机器上,于是就留下了这个毫无破绽的签名。 当然,如果真的有机器能够发现端倪,017也会暴力修改成“正确”答案。 “老实说,让你们离婚远比我想象中简单许多。”穆山显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应该也知道原因吧?还需要再说明吗?” 许少粱顺着他的目光,翻开了那叠文件,看到其中一张时,他指尖顿时绷紧。 ……那是一张由两张照片拼在一起的文件,上面一张是他和谢景的结婚证,右边是一张板着脸的结婚照,左边写着他们的个人信息,持证人的中英文姓名,登记日 期和结婚证字号。 中文名字依旧是谢景和许少粱,但英文名字处,却变成了谢恩,以及菲利克斯·艾尔蒙。 “据我所知,你的英文名字里还有个中间字,是用你外祖父的名字来取名的。”穆山显轻轻一笑,“我说得对吗,菲利克斯·沃尔德·艾尔蒙?” 许少粱脸色已经一片铁青。 “是、是、是谁,”他咬着牙,僵着脸麻木地问,“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伪造了一份证件,利用□□和异能者步入了婚姻。许少将,你应该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吧?”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许少粱重重地喘了口气,纵使再不甘,他也明白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了。这件事一旦让谢家知道,只会闹得满城风云不死不休。 “我要的很简单。”穆山显缓缓道,“我要你用菲利克斯·艾尔蒙的名义,签下这份离婚协议,并且注销掉相关的身份证明。” 许少粱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狼狈中又带着些许不解:“你什么意思……” 如果真要让他们分开,那么到法庭起诉,等着判他们婚姻无效不是更快速吗?那样谢景依旧是自由身,但如果签了这份离婚协议,就算知道“菲利克斯·艾尔蒙”这个身份并不存在,也无法改变谢景结婚又离婚的事实。 难道……他不在意吗? “老实说,谢医生以前谈过多少恋爱,结过多少次婚,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介意。” 穆山显缓缓起身,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抬手,虎口紧紧地扣住许少粱的脖颈,一寸一寸地往上提。 许少粱双眼瞪得几乎要拖出来,试图抠开穆山显的手指。然而A级和S级不管是天赋还是力量,都完全没有可比性。在对方面前,他就像是个还未发育成熟的小屁孩,那点寸劲也只是给对方挠痒痒罢了。 穆山显目光静静上移,落在了他脸上。 那眼神像一头沉默寡言的雄狮,也像是牙尖落雪的苍鹰,那目光明明不带什么情绪,却莫名有种要将他完全吞噬的错觉。 “可是,如果直接注销掉你的假身份,又让我有种谢医生不是离异、而是丧偶的感觉。我思来想去,依旧觉得恼火。” 他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你能明白吗?”! 第 55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许少粱不能理解,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还是签下了那份离婚协议,以“菲利克斯·艾尔蒙”的名义。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后续的事宜,我会派人去处理,你不用过问了。”穆山显吹干纸上的墨迹,微微抬起眼,“从现在开始,谢医生的前夫是‘菲利克斯·艾尔蒙’,和你、和许家没有一点关系,你听清楚我说的了吗?” 许少粱下巴处被攥出一团乌青,他僵硬地靠在墙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耐心也有限,所以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话也只说这一次。” 穆山显把离婚协议重新封进档案袋里,落下这句后,准备离开了。 就在他推开门、即将走出去的时候,许少粱忽然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颤抖的、含糊不清的字节:“为、为什么?” 对方的脚步微微一顿。 许少粱扶着桌角,此刻,终于问出了内心深处的疑问:“你的家世、资历、身份,无论哪一项挑出来都是帝国最顶尖的——” 这种身份配置,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许少粱出身在世家大族,都分外羡慕,可是谢景有什么?他的家族已经逐渐退出了权利斗争,如今不过是仗着一个有功勋的老头撑着整个家;谢景自己也不过是D级向导,这两个人的匹配度还是0%,也就是说谢景无法提供给他任何助力。 既然如此,穆山显到底图什么? 穆山显的指尖落在门把手上,没有回答。 017心道这还能因为什么,大概是他们前世姻缘未尽,所以今世特意来续的吧。 不过这些也只是它自己臆想的台词,实际上穆山显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的目光里藏着几分冰冷的怜悯,但直到彻底离开,他都没有侧过身、多看许少粱一眼。 · 两个小时内,风郡小雨逐渐转大雨,雨水汇成一片半透明的雨雾,接连不断,视线内什么都看不清楚。风猛烈的呼啸着,山林里的树干都被吹得弯出了九十度的腰。将士们一身装备从头到脚从上到下足足重达几十斤,但在这么恶劣的风暴下,脚踩在地上,像只要飞不飞的纸片。 唯一庆幸的是,这样的暴雨天连变异种都不会出门,老老实实地躲在自己的巢穴里,谢景生还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不过,前提是他还活着。 “阵风调至9-10级,局部雨量每小时105毫米,已达标。系统温馨提示,暴雨可能会导致城市内涝、滑坡等严重的灾害,请不要长时间使用该功能……” 017看着红色警报,一脸胆战心惊,“宿主,风郡地势较低,要是连着下四五个小时,估计整个城都要被水淹了。” 穆山显充耳不闻,撑着那把灰色长柄的伞,跟着到处闻闻嗅嗅的黑狮从森林里穿过。 这把雨伞是他兑换的道具,可以让他不受雨水侵袭,尽管如此,这种潮湿的空气依旧让他很不痛快,就好像是古时候受贴加官刑,脸上 蒙着一层一层、沉重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受他影响,黑狮内心也加重了这种烦躁感,不过很快,它就嗅到了微弱但熟悉的气味,向前方快速奔跑过去。 跑了两百米左右,穆山显在附近松树高高的树枝上发现了折断的痕迹,断裂口还残存着些许降落伞的布料。穆山显弯腰勘察了一番,发现树底下有些许哨兵素的味道。 看来他们降落后就遇到了变异种…… 那现在呢,他们去哪里了,还剩几个人? 穆山显眉头紧皱,正思索着,黑狮也走了过来,湿润的黑鼻子过来蹭了蹭他的手。 像是在寻找上面残存的谢景的气息。 穆山显推开它的脸,淡淡道:“继续找。” 黑狮尾巴扫过已经快要盖过草叶的水面,任劳任怨地继续搜寻。谢景大概是受了伤,虽然暴雨把气味冲到几乎没有,但黑狮五感敏锐,还是很快熏着这一点快要消失的血迹找到了它离开的方向。 “嗷,”黑狮仔细地闻了闻,忽然有些疑惑,指甲在树干上抓了抓,“吼、吼——” 穆山显撑着伞站在它身后,好半天后,才皱着眉道:“它在说什么?” 017也是一头雾水。 尽管有疑问,但黑狮还是尽职尽责地带领着他们一路向前,穿过一片树木稀疏的草丛,远处是一个伪装过的石洞。 因为下暴雨的缘故,石头上的泥巴被冲得一干二净,而上面遮挡的藤蔓和绿叶也七零八落,才使得石洞的面目重新暴/露了出来。 穆山显拨开有些萧索的树枝,洞外透进的光隐隐约约照了进去,洞里也满是潮湿的积水,谢景找了些干草,铺在最里面,这会儿正跟个虾子一样安安静静蜷缩着睡在上面。 见他还是安全的,穆山显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发觉了异常。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向导素的味道。 · 谢景感觉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喷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可是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天黑了吗? 他微微撑起身体,下意识地往前摸索,手指却忽然触到一个带毛的东西,似乎还能感受到皮毛上传来的体温。那一瞬间,谢景心脏骤停。 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趁他睡着的时候钻了进来…… 然而下一刻,他指尖上传来了微微炙热的鼻息,那东西似乎把脑袋顶了上来,在他手掌上蹭了蹭,然后才退开,似乎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谢景呆了呆。 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 他试探地摸了两把,“黑狮?是你吗?” 黑狮喷了两下呼吸,以示他回答正确。 既然黑狮在,那穆山显…… 谢景扭过头,这才注意到洞口隐隐约约传来哔啵哔啵的声响,像柴火燃烧时的微爆声。可是他循声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醒了?” 不远处传来了熟悉 的声音。 谢景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穆山显起身走了过来,但也只是停在了距离他几步之外。 “你发烧了。”穆山显说着,注意到他溃散的瞳孔,便蹲了下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可是谢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动作一顿。 谢景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他太敏锐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摸了摸眼角,揉了两下,但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穆上将……⒍⒍[”他喃喃地问,“你有灯吗?” 穆山显沉默片刻,把他的手轻轻拉了下来。 “回去后我会把你治好的。” 他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劝慰,只有一句简单的承诺。 其实眼睛这么重要的器官,眼下连情况都不知道,想要完全治好,哪里是容易的事? 可是这句话从穆山显的口中说出,却像是盖过皇宫印章的公文一样可靠。 谢景像棉花一样轻飘飘地被他按着,做不出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 “没关系……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他心态异常平静,好像完全接受了现实。穆山显没有离开,默默观察着他都情绪。 然而谢景就像他表现出得那样,并没有纠结眼睛受伤的问题,反而关心地问起了穆山显:“对了,穆上将怎么会在这里?” 他掉落的地方,距离金海应该有几百公里吧。要是用巧合来搪塞,也有些说不过去。 “你出事之后,皇宫处追查下来,发现是风郡少将的责任,现在那人已经被革职了。”穆山显回答,“由于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指挥官,所以皇帝把我调了过来,全权负责搜索你的下落。” 他这番话也不算是谎话,只是颠倒了语言和主宾谓的顺序罢了,但是听起来更有可信度。 除此之外,穆山显还‘顺便’将他已经与许少粱解除婚约关系的事也告诉了谢景。 当然,谢景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版本—— 他们在风郡看到了许少粱,怀疑这次意外也是对方策划,果不其然,他们还在许少粱的身上搜到了□□。通知谢景父母后,他们怒不可遏,还表示希望穆山显能帮忙办理相关的手续。 然而事实是,穆山显先斩后奏,再一一通告给谢景父母,谢景父母大吃了一惊,但是想到许少粱为了不和谢景结婚,谢父顿时气得高血压复发,差点就要杀到许家要说法了。 哪里还记得是穆山显干的。 更何况,人家穆上将现在还在加班加点不眠不休地搜救小景呢,看在这份情谊上,他们嘴里也不能吐出什么歹话来。 谢景听完,默默无言了良久。 他垂着眸,因为无法视物,双眼失去了往日灵动清澈的神采。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乌黑的眼仁,看着比健康的时候还要柔软、乖顺。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谢谢。” “你不怪我替你做决定就好。” 谢景摇摇头。 穆山显代表的是他家人的态度,既然他父母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对方来处理,就说明不会给回转的余地;退一万步说,就算穆山显和他父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处理,他也会选择离婚。 他只是……只是为这几年浪费的时间感到悲哀,比发觉许少粱不喜欢他时,还要更甚。 穆山显看他情绪不太高,大概是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所以有些累了,便回到洞口烤火。 过了一会儿,他再回过头时,谢景已经重新蜷缩着睡了,黑狮也趴了下来靠在他身旁,像两只狮子取暖一样。只是这次它小心地收好了自己的胡须,没有再飘到谢景的鼻尖下。 穆山显看了许久,才慢慢收回视线。 在017设下的这片常人看不见的安全屏障里,没有让人厌烦的雨水,也没有随时可能侵袭过来的变异种,温暖滚烫的火堆声时不时地响起,仿佛世间的一切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一人守着火,另一人和狮子宁静共眠。 · 谢景再次醒来时,听到狮子走过时树叶被碾碎发出的轻微声响。他摸了摸额头,尽管汗已经被擦掉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油滑湿润的触感。 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要吃点东西吗?”穆山显问。 “嗯,谢谢,我好多了。” 他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不是上飞机时穿得那一套。 谢景脸上露出空白的表情,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穆上将——” “嗯?” 谢景沉默片刻,“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浸满了水,再穿下去会感冒,所以我给你换了一套我的。”穆山显看着谢景的表情,顿了顿,“我是闭着眼帮你换的,没有看。” 他这么说,谢景反而尴尬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尝试着道歉,却感觉气氛更加扑朔迷离,便转移了话题。 “天应该亮了,或许过一会儿,我们可以试着给风郡发讯号,让他们带人过来找我们。” 穆山显顿了顿,“恐怕……不能。” 谢景愣了愣,“为什么?” 对方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过了好半晌,谢景才重新听到了熟悉的沉稳的声音。 “你不知道吗?谢景,你进入结合热了。” 穆山显说。 向导在成年时会经历一次主动诱发的结合热,这是他体内的激素在迫切地向外散发讯息,向别人也向自己表示:我已成熟,可以配对。 如果向导在这个阶段并没有找合适的哨兵结合,那么结合热就只会被动激发。也就是说,在下一次真正结合时,结合热就会被触发。 当然,谢景的情况看上去不像是第二种,那就只剩下了一种解释。 他的精神图景直到今时今日,才彻彻底底地发育成熟,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发出微弱的、无知无觉的气息。 “……” 得知自己进入结合热后,谢景已经面壁了两个多小时。很难形容那种突如其来的震惊感,就像是他亲眼看见自己头顶有一栋没有地基的空中阁楼,然后下一刻,那栋阁楼四分五裂,掉下来的建筑碎片砸在他身上、脑袋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结合热,他为什么会现在进入结合热? 他都已经二十五岁了,怎么还会主动激发结合热?而且他还是和一个匹配度0%的哨兵在一起。 谢景下意识地嗅了嗅衣服上的气味,并没有闻到什么向导素的味道,还是说因为他的嗅觉不灵敏,再加上待太久了,就闻不出来了? 可是这种事,他也不好去问穆山显…… 要真说出口,那跟性骚扰也没什么差别了。 他摸了摸脸,一脸懊恼的时候,穆山显走了过来,只是这次和他保持的距离更远。 “你的、你的——”难得有穆山显也卡壳的时候,不过,他很快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还有一件衣服没换,穿着应该很不舒服,我这儿有一条备用的,你先换上吧。” 说着,谢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穆山显抛了过来,正正好地落在他手间。 谢景摸了摸,很短、平平正正的。 过了一会儿,他苍白的耳朵微微红了。 穆山显背对着洞里,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狗尾巴草,随着指腹的碾动毛绒绒的草头转来转去。他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燃烧的哔啵声愈发响烈,掩盖住了身后窸窸窣窣的衣物声。 过了一会儿,谢景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了过来。穆山显扶着他的手臂,引领他在一旁坐下。 “这里很安全。”他说,“我们可以在这儿多待几天,等你的状态好些后再返回风郡。” 谢景点点头。 “把手伸出来。”穆山显道。 谢景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要伸出哪个掌心,索性都伸了出来。他听见穆山显轻轻地笑了笑,随后在他的一只手上放了一片柔软的物体,谢景顺着胳膊摸了摸,发现是一片叶片。 “拿好,这是你今天的晚饭。” 穆山显说着,在他的手心放了几颗果子。 谢景掌心沉甸甸的,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能靠触摸去感知。那一个个果子大小不一,有的像樱桃,有的像车厘子那么大。 不过都是干干净净的。 “谢谢。” 谢景拿着一个,慢慢吞吞地找嘴巴的位置。失去视觉之后,因为没有方向感,吃饭这件事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穆山显没有帮他,静静地看他尝试了好几个方向,才把果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他目光空洞,缓缓地咀嚼着,咽了下去。 等他确定吃过之后,穆山显才问:“你不怕果子有毒?” “没有你,我活不出这座山。”谢景回答。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试毒的准备。 穆山显起初只是想吓吓他,但听到这样的回答,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景咬了第二口,第一口他是抱着可能会死的心态去尝,根本尝不出味道。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忽然说:“是甜的。” “都是甜的。”穆山显说,“我已经试过了。” 结合热时期的向导会因为发烧导致脱水,吃些新鲜的甜口的水果可以缓解心情,也能补充体力。 谢景愣住了,手里握的果子忽然沉甸甸的。! 第 56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腿上的伤虽然不严重,但也要及时消毒,以免感染到一些不知名的细菌。好在穆山显外出时考虑到他会受伤,带了一些用于治疗的药物。 谢景包扎伤口的时候,穆山显依旧坐在洞口处,那堆篝火已经燃烧了四五个小时,烧成了一堆黑色的木炭,只剩下些许火光微微地亮着。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停了。 穆山显微微一动,还未转过身,谢景慢慢地在篝火的另一旁坐下。好在山洞宽度深度和高度都很高,这样坐着也不嫌拥挤。 厚重的云层已经散开,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墨色的天际镶嵌着浩如烟海一般的星点,又像是沙海里刚淘出的碎钻。 在月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谢景抱着膝盖,和穆山显聊天:“说起来,穆上将好像不喜欢下雨天?” 穆山显拨了拨火堆,被烧焦的木头掩盖住的火星遇到空气,重新燃了起来。他添了把柴火,让火堆燃烧得旺一些,渐渐地驱散了周围冰冷的寒气。 “我在雨天出过车祸。”他说。 车祸?谢景微微一愣。 能让他因此对雨天留下阴影,那应该是一次很严重的事故吧?可是自己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不过,穆山显的身份这么敏感,如果是为了不引起动乱而隐瞒下来,也情有可原。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穆山显语气淡漠,仿佛此刻讲述的事情与他自己无关,“那一天也下了暴雨,车辆也拥堵,我们被困在路上。车轮打了滑,司机想控制住方向,但是——” 但是路面都是雨水,轮胎的抓地力大大降低,车辆无法控制地和另外一辆中型货车相撞。 砰地一声,近两吨的SUV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远远地翻了出去,砸毁两根电线杆后,终于侧翻着躺在了地面。 那是他最后的印象。 即便谢景没有亲眼目睹,也知道那该是多么惨烈的景象。 过了很久,他才小心地问:“那司机……” 穆山显没有回答。 陷入昏迷后,他就被带去了主神系统,至今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司机是死是活。对谢景讲述的那些情景,大半都是他猜想推理出来的结果。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他是依附着系统,灵魂才能苟延残喘,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恐怕早就已经身亡了。 “……抱歉。” 谢景也猜到了,一时间有些懊悔,穆山显没有怪他,“没什么,聊聊也好。这件事过去了太久,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彻底忘记——” 他拨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顿。 下一刻,穆山显抬头,紧紧盯住谢景,目光里带着些许奇异。 “我似乎没有对你说过,”他缓缓道,“我讨厌下雨的事。” 谢景随口问出那一句时,穆山显一直认为,那是上一世谢景残存下来的记忆。 毕竟 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但是刚才那一瞬他才忽然想起,这件事他从未对谢景提起过,两个谢景都没有。 ?雪上川的作品《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谢景愣了愣,那一瞬间脸上明显出现了些许的茫然和无措,“是、是吗?抱歉,我……” 穆山显没有对他说过吗? 他自己也出现了些许疑惑,虽然记不清穆山显是在哪里对他说的,但是穆山显讨厌雨这句话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他的脑海里,他一度认为这是他们近期的某次对话,所才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但穆山显都否认了,那应该是真的没有吧。 “抱歉,”他再次道歉,“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或许是别人和我说过,我记混了。” 017快速检索了一遍和谢景有关联的npc喜好,但都没有讨厌下雨这类的字样。 “宿主,这太奇怪了。就算他真的记错了,为什么会记到您身上呢?而且这么随口一说,还正好说中了。” 谢景一阵尴尬和无措,他受了伤,脸色原本苍白得很,这会儿却窘迫得浮出一层红。 穆山显默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食物应该不够了。”他岔开了话题,“明天早上我出去找些吃的,不会走太远。我离开的时间里,你就待在这儿,有事就用这个联系我。” 说着,他摘下一个对讲机,递给谢景。 这种对讲机谢景在金海使用过,并不陌生,按下呼叫键,穆山显的那只就会发出嘀嘀的提示信号,军用的对讲机最远可以支持十公里以内的距离,穆山显这对还是改造过的加强版,基本上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谢景的声音。 谢景点了点头,“好。” 一旁旁听的017目瞪口呆。 不是,你们话题跳得这么快的吗? “宿主,您不继续问了?” “算了,记忆错乱不是他的错。”穆山显淡淡道,“或许是记成了严正洲的,也说不定。” 017:“……” 严正洲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了,您还记着呢? 正在精神图景里睡觉的黑狮抖了抖耳朵,张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017顿时不出声了。 它舔了舔爪子,趁着穆山显不注意,从里面跑了出来,啪在了谢景身旁。 谢景正在检查对讲机的功能,忽然察觉身旁风动了动,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在地上摸到一只非常厚实的爪子。 黑狮收了指甲,按上去就像一只毛绒玩具。 精神体和人类有肢体上的碰撞是很正常的,但很少有精神体能够接受主人和主人伴侣以外的人抚摸自己。黑狮大概是异类中的异类,谢景没见过比它还喜欢贴近人类的精神体,在他面前,黑狮就像一只油光水滑的黑色大猫一样。 谢景顿了顿,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黑狮抬了下脑袋,又趴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尾巴,正好落在了谢景的脚腕边。它也不缠着谢景,就若有若无地在边 上挨着,好像碰到了,又好像没有。 谢景:“……” 他是听说过,处在结合热时期的向导释放的激素不仅会吸引哨兵,也会吸引哨兵的精神体。精神体虽然不会进入结合热,但是自然的亲密会让它们觉得放松、舒服。 他之前一直认为,0%的匹配度足够安全,毕竟穆山显离他这么近都没有反应,已经足够说明。可是对方的精神体……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谢景呆了呆。 他看不到穆山显的表情,躲不是碰也不是,一脸局促,最后只能靠在墙上发呆。 火堆哔哔啵啵地燃烧着,时而从中跳出一两颗火星,落在地面上,很快熄灭。 两个小时后,穆山显在系统面板里连着金海的电脑,终于结束了远程办公。他按了按晴明穴,余光里,谢景歪着头、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睡着了。 · 谢景醒来时,穆山显已经不在了。 黑狮察觉到他的动静,叼着他的衣角往床头探了探,示意那里有早餐。 是穆山显临走前放的一捧水果,有青枣、桑葚,也有一些浆果。下过雨的天气温度不高,放一夜也没影响果子的口感。 穆山显不在,摸摸应该也没事吧…… 他大着胆子摸索着抚上黑狮的鬃毛,对方顺从地低下脑袋,让他更顺手一些。 黑狮还是第一次这么和谢景亲近,几乎要把整个脸都怼到他的掌心了。向导素对它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并不代表黑狮不明白,它很想在谢景身上做些标记,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还是别惹姓穆的发火比较好。 谢景被扎得痒痒的,笑了笑,忍不住喃喃道:“你怎么这么黏人?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他听到那只黑狮子吭哧吭哧的鼻息声,似乎在表达不满。过了一会儿,那只狮子把爪子轻轻地搭在他的膝盖上。 “什么时候出来呢?” 他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 谢景背部瞬间紧绷了起来,那一瞬间他差点吓出一身冷汗,但没过两秒,他忽然意识到那似乎是黑狮的声音。 “黑……黑狮?是你在说话吗?” 因为只听过一次,所以他还有些不太确定。 黑狮没有回答,但鼻息很平稳。如果是其他精神体或者变异种,它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谢景犹豫了片刻,温和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什么时候出来?” 黑狮:“漂亮的,喜欢。” 回答了,但是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谢景愣了愣,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漂亮、喜欢这两个词汇虽然简单,但也听不出和他有什么关联。 “睡觉,会快点出来。”黑狮趴在他肩上,像是在听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用爪子把他抵下去,“等他回来,又要慢一点。” 他?穆山显吗? “等、等一下。”谢景不明所以,慢慢地坐了回去,“什么慢一点?” 黑狮却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黑狮转过身在床尾趴下,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留下谢景一头雾水。 黑狮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在常人看不到的世界里,它的瞳孔倒映出一个朦朦胧胧的白色的光影。小小的,沾染了谢景的味道,蜷缩成一团,漂亮又安静。 是它先发现的。! 第 57 章 穆山显刚回风郡,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这几天,谢家小儿子飞机失事的事故几乎传了个遍,以及许家骗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谢老爷子今年都八十了,听到消息后,穿着一身军装直接进了趟皇宫,一句话也不说,就在那儿L坐着。 谢家嘛,无非要的就是个说法,这本来也不难办,但前提是他那位堂哥没捅出这么大的窟窿来,先斩后奏代替离婚,还伪造当事人签名,穆远川知道真相的时候,两眼一黑,血压飙升。 堂哥那边得帮忙瞒着,谢家人也不能不给个交代,穆远川两边为难,装聋作哑地在书房里加了三个小时的班,直到穆山显找到了人,他才彻底放下心,有底气出来安抚这位谢大将军。 原以为,最晚第二天谢景就能回到帝都,虽然中间波澜曲折,但也算是有惊无险了。穆远川还特意安排了人手和专机,但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谢景回来的消息。 不是说人找到了吗? 人呢?人呢?! 这下,穆远川也按捺不住了,穆山显的通讯器一有信号,他就立马打了过来。 穆山显把通讯器夹在耳边,解开上衣的扣子,白色的衬衣下透出若隐若现的肌肉曲线,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泛出细腻性感的光泽。 “什么事?” 穆远川都要服了他了,“你还问我什么事,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嫂子呢,那么大一个人呢,嗯?你这让我怎么跟谢家交代?” 穆山显刚把衬衫脱下,要换一件新的,闻言顿了顿:“……你乱叫什么。” “怎么,我是叫错人了还是叫错名字了?” “挂了。” “哎哎哎!哥!”穆远川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声道,“我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么?你这心眼小的……好了好了,你也别跟我兜圈子了,就算你不想让谢医生回去,好歹也让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啊。”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起来,“现在不光是谢家,这许家也是三天两头往我这儿L跑,一会儿L问谢景的情况,一会儿L又说当初许少粱虽然登记是用的□□,但已经算是事实婚姻,闹着非要我劝和复婚……他大爷的,这许少粱也真是的,干出这种事来,还要老子我给他擦屁股。我这缓冲带的事还没个头绪呢,哪儿L有空管他的事?” 离婚协议都已经签了,想要复婚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之间是事实婚姻,穆远川也能让律师找几个漏洞出来把人堵回去。 他这番话,无非是跟堂哥吐吐苦水罢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穆山显语气缓和了些,“缓冲带不着急,让他们再讨论一段时间,过两天我亲自回帝都一趟,解决了再走。” “不是,你回来不顶用啊,谢家要的是谢景,你回来干——”穆远川话说到一半,忽然回过味来,“等会儿L,你和谢医生一起回?” 穆山显嗯了一声。 变异种对激素的味道很敏 感,即便结合热过去,体内残存的向导素和正常情况下相比,也还是略高的。如果他昨晚没有找到谢景,或许今天看到的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谢景不可能再留在金海,他父母也不会放心。穆山显陪他一起回去更安全,也能顺道震慑一下那群老头子。 “这样也好。”穆远川顺口道,“回来领个证再走?到时候一起吃顿饭吧。” 穆山显反问:“你领证?” “你啊,你头婚,谢医生二婚。”大概是得了个确切的准信,穆远川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嘴上也没个遮拦的,“就是谢医生刚离婚,你俩估计不太好办酒席,不过这事说出去对你俩名声不好,咱们低调点,自家人吃个饭就行。说起来人家还比你小三岁,这算不算老夫少妻——”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穆山显太阳穴一阵阵地跳,冷声打断:“穆远川,你皮痒了是不是?” 穆远川闭上了嘴。 “行行行,你签的离婚协议,你二婚、人家头婚,行了吧?”玩笑归玩笑,穆远川还是说,“你回头急得让谢医生给家里打个电话,人交不出去,总得给个理由吧?别让他父母担心。” “……知道。” 挂断之后,耳边终于恢复了清静。 穆山显把通讯器扔到一旁的茶几上,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系统会给他设置穆远川这样的堂弟,更难以理解的是这样的人竟然还是皇帝。 他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 下一刻,他外套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嘀嘀地响了两声。穆山显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对讲机。 他一共有两只,另外一只,留在谢景手里。 穆山显迅速按下通话键,声音很沉:“谢景?” 对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只是过一段时间,会冒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摩擦一样,听起来有些怪异。 就连017也一脸茫然,“这是……摩斯密码吗?” 也不像吧,听上去没什么规律。 穆山显眉头紧皱,他在系统商城里买了防护道具,只要谢景不离开山洞,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考虑到或许会有特殊情况,他离开之前特意把黑狮留了下来。 有这两道保命符在,谢景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是黑狮吗?如果是,你抓两下地面。”他道。 017:“???” 然而下一刻,对面果然传来两道沙沙的抓地声,竟然真的是黑狮。 “是谢景出事了吗?”017担心地问。 穆山显也不知道,但他明白,黑狮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他,以防黑狮弄错暗号,他道:“从现在开始,我来问你问题,如果是,你用力抓两声;如果不是,只抓一声;不确定的问题就不抓。” 沙沙。 黑狮抓了两下,表示已经清楚规则。 “和谢景 有关吗?” 沙沙。 “他现在状态好吗?危险吗?” 沙。 看来不太好。 穆山显心里一沉:“是变异种?” 沙。 不是。 穆山显脑海中渐渐明朗,有了数:“是不是发高烧了?你把他扶起来?,让他喝些水。” 黑狮闷声抓了两下,看来是了。 “反复高烧是正常的,别烧傻了就行,你照顾好他。”穆山显道,“我等会儿L就回去,有什么不对的情况你再联系我。” “……” 之前都是穆山显在照顾,现在换成黑狮,它是有心而无余力,只恨自己长着一双不灵巧的爪子,一不小心就会把人抓伤。 沙沙沙沙,黑狮在地上抓了很多下,着急无又奈、愤怒又无助,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期待穆山显早点回来。 · 早上出门时还是微雨,回来雨已经停了。 黑狮子虽然叛逆,但这次却格外的听话,顶着谢景让他坐了起来,又叼着水瓶让他喝了点水,一人一狮坐在床上,一起等待穆山显回来。 穆山显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谢景抱着膝盖,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那双空洞、漂亮的眼。洞壁长着潮湿暗绿色的苔藓,他靠在墙壁上,宁静静默,像是置身于一只巨大的培养皿中,而他是用来供给给隐匿于黑暗中的孢子养分的母体。 高烧把他的脸烧得通红,可是皮肤又因为生病变得苍白,像一只刚蒸出笼的包子,白雾缭绕的,筷子一戳,滚烫的流心豆沙就漏了出来。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垂着歪在一边,半趴在黑狮的身上。昏昏沉沉之际,他感觉好像有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身体,那只手冰凉冰凉的,把他扶着坐起来后,又贴了贴他的额头。 “有点烫。” 穆山显喃喃自语,他正要问黑狮大概的时间,手里忽然触到了滚烫暖和的温度。他愣了愣,罪魁祸首却没什么意识,把柔软的脸贴在他的掌心。 也不知道该说谢景的脸格外小,还是说穆山显手掌宽大,半张脸都握在了他的手里。 穆山显顿了片刻,一只手垂在膝盖上,另一只的拇指按着谢景侧脸,指腹微微陷了进去,像在一团面团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迹。 谢景就像一株被人拨弄却无法闭合的含羞草,只是聊胜于无地挣扎了一下。 过了很久,对方终于松开了手。 穆山显就像是一座嵌在水中的冰山,此刻情绪如潮水般全部褪了下去,逐渐恢复平静。 “再忍一忍,等会儿L就好了。”他轻声说。 谢景好像听见了他的安慰,嗯嗯哼哼了两声,像小孩子撒娇,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他拨开谢景耳后根的发、耳温枪测了下温度。 39.2℃。 难怪看起来这么难受。 结合热正式开始后再注射抑制剂也是没有用的,这个阶段只能硬生生地熬过去。 谁都帮不了他。 穆山显给他喂了两颗药,又贴了退烧贴,冰凉的温度激得谢景微微一缩。他一躲,退烧贴就歪了,穆山显只得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重新贴了一次。 这次一气呵成,贴得刚刚好。 穆山显松开手,刚抬头,眼底就映入一双乌黑得像葡萄一样的眼睛。谢景长着一双杏眼,眼角微钝,开扇的眼皮更添内敛和温柔。 他微微睁大的时候,就变成了漂亮的圆眼。 明明那目光里一点光都没有,但是穆山显依旧有种莫名的错觉—— 就好像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不懂事的清纯。 穆山显抬手,轻轻扫过他的眼睫毛。谢景下意识地闭上眼,那睫毛柔软,带着些许弹性,轻轻按下去的时候,就一戳一戳地顶在他的指腹上。 “……干什么,”他轻声道,“撒娇?” 谢景没有回答,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穆山显把他的手放回衣服外套里,正准备离开,簌簌两声,谢景又重新伸了出来,拽住。 他把手抽回来,谢景再次按住。 明明力道不大,但偏偏就是甩不开。 穆山显沉默片刻。 谢景眼睛半睁半阖,看不出他是清醒的还是无意识。穆山显又坐了一会儿L,等到谢景呼吸平静后,把他的手轻轻掰开,但他又立马握住。 “你要干什么?” 谢景不回答,穆山显等了片刻,两只手指把他的脸捏住,他也不挣扎,“说话。” 谢景还是不回答。 穆山显忽然有种被磨人的孩子缠上的错觉。 半晌后,病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嘴唇张了张,声音模模糊糊的。穆山显弯下腰,想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却只听到轻轻一句呓语。 “……渴。” 声音软绵绵的,像撒娇。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脸,怕他呛到,就把他扶了起来。谢景靠在他肩上,喝了两口,又把嘴闭得紧紧的,一口都喂不进去了。 穆山显以为他喝够了,便把水瓶放到一旁,谢景又拉住了他的袖子,低低地说:“渴。” 穆山显沉默了片刻。 “既然渴,刚才怎么又不喝?” 谢景支吾了一声,脸下意识地侧着埋在他肩膀上,穆山显把他的脸掰过来,指尖滚烫。谢景躲不过了,只能皱着鼻子、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没、没有味道。” 他生病了,喝白开水没有味道。 穆山显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还是落下阵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指尖抵着谢景的唇瓣,轻轻一撬,谢景还没来得及抵抗,一颗圆滚滚的小球顺着滚了进去。 谢景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甜滋滋的。 是 他在军区医院坐诊时,糖罐里塞的口味。 他怔了怔。 “现在呢?”穆山显故意问⒘⒘[,“有味道了吗?” 谢景一声不吭地含着,不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含糊地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穆山显靠得近,才隐约听见了几个字。 “……没有了。” 一颗糖,只能维系十几分钟的时间。 那一刻,穆山显难以描述心中的感觉,他没有再克制,下意识地托住他的侧脸。谢景抬首,他已经什么看不见了,但依旧能感觉到一片阴影落了下来。 穆山显尾指扣着他的下巴,指腹像刚才喂糖那样,轻轻抵在他的唇间。谢景下意识地张唇,但尝到的不是酸甜口的葡萄味的糖。 那抹不属于他的发丝垂在他额角,距离近在咫尺,洞里没有风,但依旧微微荡着。 谢景靠在他怀里,几乎被阴影完全淹没。 过了许久,穆山显微微退开,但扣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没有撤走,而是轻轻地抹了抹他的唇。 “你清楚我是谁吗?”他低声问。 不是严正洲,不是许少粱,不是任何一个可以随意暧昧的人。 谢景肩膀微微一颤。 他垂着眼,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下意识地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那颤抖的幅度起初不怎么明显,但不知怎么的,动作越来越难隐藏,谢景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就像是雨天里捏住一只浑身湿透的猫一样,他瘦骨嶙峋,颤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 但是现在害怕,太晚了。 穆山显垂下眼睑,收回掌心,想摸一摸他的发。然而下一刻,谢景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高烧还没有完全退下,他皮肤滚烫,握住那双手的指尖像两只停在上面的蝴蝶。 “我知道。”他声音又哑又低,“别走……我一直都知道。”! 第 58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喉结微动。 谢景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险些以为对方是回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谢景口中的‘一直’,就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谢景眼睛看不见,但心没有盲。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冒着风险在暴雨天从金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尤其穆山显还是守城的将领,但他还是来了。 及时赶来救他,陪他住阴暗潮湿的山洞,谢景发烧时守在他身边,挑水分多甜口的水果,帮他保守结合热的秘密,以免别人随意议论…… 但穆山显从没向他索取过回报。 而他和穆山显之间唯一的关系,不是好友,不是亲属,仅仅是曾经共事过的上下级而已。 最终,千丝万缕终于汇聚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在金海时,许少粱每每看到看穆山显百般不顺眼;为什么穆山显会格外关照军区医院,守卫和物资从来没有短缺;为什么黑狮会在他遇袭时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他。 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谢景心里一团乱,反复挣扎。 他察觉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愧疚。 他愧疚是因为虽然他和穆山显之间什么都没有,连朋友的界限都没越过,但那时他和许少粱起码明面上还是伴侣,不管怎样,是他没有察觉到,也没能把握住分寸,才会让许少粱不开心。 另一方面,他心底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意。 他真正的前夫是‘菲利克斯·艾尔蒙’,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难道一段虚假的婚姻也需要考验忠诚么?如果是,那么首次在这段关系里刻上背叛印章的那个人,不是许少粱吗? 但这就像是挖走伤口的腐肉一样,再痛快还是会痛的。许少粱再烂,谢景也是不知情的。 他不是真正的圣人,没办法大度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能在道德压力和失意怨恨里徘徊。 谢景徘徊着徘徊着,好在,穆山显回来了。 有他在身边,谢景才能觉得好受一些。 “你这个人,”他喃喃自语,或许自己都没发觉说了什么,“有时候真让人讨厌。” 他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穆山显有些惊奇,也有些好笑地问:“为什么讨厌?” 谢景:“……哪里都很讨厌。” 他时常觉得,穆山显像是一头雄伟沉默的巨大的狮子,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也不想接近,为此每次撞见时,他都小心翼翼地绕开走,但这只大猫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抬头故意伸出爪子绊了他一下,还要仔细欣赏他气急败坏的表情。 他气定神闲,还要叫你知道他是故意的。 但谢景还藏了半句话没有说。 穆山显有些时候让他烦闷讨厌,但也有更多的时候,让他觉得安全、可靠。 谢景烧得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做着记不清的噩梦,可穆山显回来后,他只要握着那双手,就感觉心里安定了许多。 穆山显见他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托着他的腰把他抬了起来,把他半抱着,跨坐在自己腿上。谢景猝不及防、下意识‘啊’了一声,仰面倒在他肩膀上,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说话。” 谢景凑得近,对方的呼吸都好似喷在耳尖上。他下意识地挣扎两下,却被搂得更紧。 谢景便不动了,像只棉花娃娃挂在他肩上。 他声音也低,跟蚊子一样,“……说什么?”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记性不差,但此时此刻也不想记得了。谢景听见他闷在嗓子里的浅淡的笑声,下意识地偏过头,唇上触到一片温热。 他愣了愣,没有躲开。 只是慢慢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山洞外,阴阴郁郁的绿垂叶遮挡住了洞口,像一张细密的透不过光的网。细雨已停,微风阵阵,也只吹得动叶片的叶缘,从缝隙里吹进清凉的风。 …… 他痛得想叫,穆山显没有再阻止他,只是亲他的额头,抚摸他的头发,以此来分他的心。 明明还没开始,谢景却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浑身湿透。 “谢景。”穆山显低声唤他。 不知怎么的,谢景明明身体很难受,心里却一动。他抬起头,昏暗的视线里,他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隐约间,又看到一点光亮。 穆山显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就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忘记谢景的本名。 “……别怕。” 彼时,谢景还不明白穆山显说的‘别怕’是什么,直到他慢慢发觉,眼前视线晃了晃,原本的一片浓黑掺入了黑灰色,慢慢亮起。 直到他看到一双英锐温柔的眼。 那是穆山显。 谢景晃了晃神。 理论上,他的眼睛坏了,是不应该看见的。 …… “看着我。”穆山显知道他痛,擦掉他额上的汗,他声音虽低,却不容抗拒,“谢景。” 谢景痛得都快神志不清,眼前也是一片昏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穆山显安抚地吻了吻他的眼角,又重复了一遍,“谢景,看着我。” 他想要谢景看着他,第一次,不该是黑暗的。 谢景本来就难受,还听他在耳边念叨个没完,关键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他心里一气,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往那肩膀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他那牙口,咬再重也疼不到哪儿去。 跟猫一样。 穆山显被他逗得轻轻笑了笑,知道他难受,没有再强求。 谢景被撞上云端,又被拉入海底,死去活来了不知多少个来回,直到底下都快失去知觉时,穆山显才终于放过他。 谢景侧身倒在石洞床上,根本没有力气挣扎。穆山显的太多了,他手心全都湿了,像是涂满了洗手液。 浓稠的,带着强烈的腥膻味。 和他的气味颜色都不一样。 谢景缓缓地眨眼,心想,也比他慢好多。 哨兵的体力是比向导好一些,但x能力也这么突出吗?但是好像没有相关的数据表明,他之前也听过向导在上面的案例,还是说这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 算算时间,应该四十分钟都有了,一次就要做这么久……这是正常男性的水准吗? 还是说,他有障碍,所以比别人慢一些? 谢景胡思乱想的时候,穆山显一直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谢景以为是亲密之后的尴尬期,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不知羞耻的话,这会儿理智恢复了,羞耻好像也跟着回笼。他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过了很久很久,穆山显才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犹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谢景,”他一刻不错地看着谢景头顶上微微泛出银光的两个小东西,呢喃地说,“你长角了。” 绒绒的,小小的,两只新长的鹿角。! 第 59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穆山显确认了几遍,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那角很小,绒绒的,约莫大拇指长,泛着淡淡的银色的光,在昏暗的角落里算不上隐密。说来也奇怪,方才那么久,穆山显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就好像是下过一场雨,拨开细密的绿叶,才惊觉长出了一片片新鲜的春笋。 穆山显抬手,然而就在他快要触到发丝的瞬间,那双闪烁着银色光芒的角像是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光芒迅速褪了下去。很快,就与黑暗融为一体,彻底不见踪影。 “……” 等他再触碰时,指尖从发丝和空气中穿梭而过,好像刚才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 谢景没听懂他刚才说了什么,但看穆山显的表情古怪,一时间也有些紧张和不安。 “没什么。”穆山显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只是还不明确。他按下思绪,顺着摸了摸谢景些微汗湿的发,“疼吗?” 谢景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却没想到话锋一转,转到了自己身上。刚才糊里糊涂的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但到了清醒的时候,迟到的羞耻感和尴尬感就瞬间涌了上来。 他把脸撇了过去,干巴巴地说:“不疼。” 说不疼是假的,他自己说完也觉得怪丢脸,默不作声地把盖着的衣服拉高捂住整个头。 恨不得和黑暗融为一体。 穆山显一阵好笑,他裸着上半身靠在谢景身旁,食指勾着把衣服拉下一点,便露出一双漂亮清澈的杏眼。谢景眨着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羞涩的、亲昵的氛围缓缓流动着。 他手指将衣服又勾下一截,在谢景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结束后,穆山显问他:“想吃些什么?” 谢景不知不觉又把衣服拉了回去,只是留了一双含着春水的眼,默默地看着穆山显。 “不饿……”他模模糊糊地说,“渴。” “知道了。” 穆山显摸了摸他的头发,把山洞前遮挡的叶帘挂了起来,光线从外面偷偷地洒了进来,束状的光隐隐照出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保温壶里的热水滚烫,他放在一旁等着凉到适口的温度。黑狮不知不觉地从精神图景里跑了出来,刚想往谢景那里钻,就被穆山显揪着脖子一把按在了地上。 黑狮虽然是精神体,但也有三百斤的重量,穆山显单手按着他跟玩一样,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胳膊处能看到因发力拱起的筋脉。 “别挑衅我。”他低声警告。 黑狮被按倒在地,露出了脆弱的腹部,但依旧不肯服软,那双金色的瞳孔紧紧聚焦着,瞳仁缩成两个小点,喉咙里还不停发出低吼声。 穆山显的精神图景刚才一直是关闭的,没有和谢景的完成结合,这种近在咫尺却不能“标记”的滋味让黑狮也倍感煎熬和焦躁。 精神体和正常的动物不同,它们不会产生俗世的性的欲望,但这并不代表结 合后的哨兵向导他们的精神体也不需要交流。亲昵的触碰能让它们感到舒适,本能地想要占有。 但穆山显显然并没有和它“分享”的爱好,黑狮察觉之后,逐渐不安、威胁,甚至是焦躁。 他们名义上是一体,但各自有着各自的思想,并没有完全融合,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又彼此影响。穆山显对精神体的敌意,以及傲慢独占的态度,又在黑狮身上得到了一比一的继承。 占有与掠夺是进化赋予他们的本能。 黑狮被按在地上按了十分钟,嗓子里的低吼声才慢慢地消了下去。穆山显松手后,它虽然表情还带着点不服气,但也没有再向刚才那样挑衅对方,自己在洞外找了个地方趴着,目光遥遥地望着一旁的谢景。 处于结合热的哨兵对着伴侣有着非同一般的占有欲,就像是雄狮圈地盘一样。以前穆山显还能允许它近身蹭一蹭谢景,但是今时今日是不可能了,别说靠近,它但凡敢跨进山洞,哪怕只是一只爪子,都有可能惹怒对方。 热水已经温凉。 穆山显握着水杯走过去,谢景还缩在衣服里面,他拉下来一看,谢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过卧蚕的界线,呼吸声很浅很均匀。 他睡着了。 穆山显顿了顿,没把人叫醒,拿棉签沾水在他干燥的唇上润了润。 那唇之前被他亲了很久,颜色到现在还没有褪去,沾上水珠之后,湿润得像是被水壶轻轻喷过的花瓣,更加浓艳。 穆山显看了一会儿,俯下身,没有打扰他的好眠,只浅浅吻了吻谢景的额头。 &middt; 谢景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眼皮沉得不行,他脖颈有些酸,下意识地摸了摸,才发现那是穆山显的手臂,垫着给他做枕头。 他转过脸,看到穆山显闭着眼睡在他身旁,另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几乎把他搂在怀里。 谢景身上那种黏腻腻的感觉没有了,大约是穆山显帮他清理过了,还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 就连周围的硬件也换了,他身下铺了好几层褥子,几乎感觉不到石地的坚硬,身上还盖了一条柔软的空调被。 难道他睡着的时候,穆山显回了趟风郡吗? 他换了个睡姿,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穆山显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过了几秒才缓缓睁眼。 “醒了?”他声音困倦,“我给你热吃的。” 也难怪他困,谢景走的那天,穆山显早上五六点就醒了,开了一上午的会,下午又收到谢景飞机失事的消息,坐着飞机赶过来找人,没想到赶上谢景结合热,这两天就没怎么阖眼。 刚才做了那么久,再不累,真是铁打的了。 “不饿。”谢景摇摇头,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再睡会儿吧。” 其实是饿的,只是过了那个点,就没什么感觉了。像现在这样靠着躺一会儿,也挺好。 穆山显察觉到他的动作,揽了揽手臂把谢景抱在怀里。他甚至不用开口,谢景已经 抱住了他的腰,仰起脸,自觉地索吻。 穆山显顿了顿,点了下他的鼻子,才肯亲。 那吻蜻蜓点水一般,停留了几秒就结束了。他撤开时,谢景眼睛湿漉漉的,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底却写着不满足。 几个小时前还害羞得要命的人,学会了贪心。 ……不能惯着他。 穆山显淡淡地想,指尖却还是安抚地捏了捏谢景的脖颈,谢景便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一样,乖乖地靠在他手心里,等着他亲。 穆山显不理会,谢景便主动凑了上去,像小狗一样,这里啃一块儿,那里亲一会儿。 教了几个小时,学习成果也还算马马虎虎。 两人厮磨了一阵,谢景睡衣微乱,抱着穆山显的手臂,把脸贴在他干净微凉的脖颈上。 “刚才,”谢景慢吞吞地说,“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谢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穆山显原本没有在意,但看到他的神情,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噩梦吗?” “也不算。”谢景摇了摇头,“梦到你了,发生了很多离奇古怪的事。” 穆山显隐隐有了预感,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有多离奇古怪?” 谢景想了想:“你看过恐怖游轮吗?女主和同伴上了同一班游轮,困在那艘船里经历无数次的循环,但是始终无法逃脱。” 穆山显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说起来也是奇怪,其实梦里没有那么恐怖血腥,但就是有种沉重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谢景没有发觉穆山显的异样,其实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在梦里格外压抑,反复折腾着喘不过气。 “那后来呢?” “嗯?” “不是说梦到我了吗?”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耳朵,“梦到了什么,还记得吗?” 谢景这才想起什么,“啊……” 不过也许是做梦的缘故,梦里的剧情没什么逻辑性,他的记忆也是一段一段的。 “我梦见,我们一起去看我导师的画展,哦对了,梦里我好像是个美术生。”他喃喃道,“真奇怪,我从小到大就没碰过这些,我妈妈有洁癖,最烦这些,不过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钢琴,只是弹得也不像样。” 穆山显表情看着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一震。 难以描述他此刻是什么心情,过了好一阵,他缓缓说:“不奇怪,你长着就像是学艺术的模样,或许是因为现实里没做过,才会梦到。” “这倒也是,之前我同学和朋友刚认识我的时候,都以为我会乐器会画画,其实我一窍不通,钢琴也只会弹小星星而已。”谢景说着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了,我导师还在你面前骂了我,说我现在风格太乱,退步了……你还安慰我,说有空陪我一起去采风找灵感,然后我们去附近的餐厅吃 了饭,走之前还去江边吹了风。”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梦境里的内容?,穆山显在一旁静静地听。谢景只以为那是白日梦,当趣事说给对方听,却不知道,那些都是曾经他们真真切切共同度过的回忆。 只是他的这场梦就像被摔碎的镜子,再拼起来时,已经乱了顺序。 “穆哥,穆哥?” 穆山显回过神,才发觉谢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喊了他好几声。 谢景不满:“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 虽然是抱怨,但也不像是发脾气的模样。 “我在想,大约是你这两天不舒服,再加上日有所思,所以做了梦。”穆山显把他的指节折起来握在手心,神色忽然有些深沉,“这些事,除我之外,不要让别人知道。” 谢景察觉他的脸色,愣了愣。 其实,他还有件事一直藏在心里,他瞎了两天,都已经认了命,从此以后当个瞎子了,可是却莫名其妙地恢复了视力。对于这件事,穆山显似乎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是在他随口说梦的时候,有了反应。 他有些不安,握紧了对方的手。 “知道了。”隐隐之中,他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来,“我只和你说。” 穆山显看了他片刻,忽然翻身坐了起来,谢景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穆山显捋了捋他耳边的发,忽然问:“饿了么?” 谢景眨了眨眼,想点头,但又觉得这似乎不是穆山显想要的答案。 犹豫片刻的功夫,穆山显轻轻笑了笑,在他耳旁说了几个字。! 第 60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裹在被子里睡得很熟。 穆山显懒懒地躺了一会儿,帮他把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塞了回去,才起身。 山洞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下午生的火堆燃烧了许久,半死不活地亮着,地上一片黑灰色的灰烬。夜晚温度凉,除了升温保暖,他们也需要照明。 穆山显点燃引火物,往里面添了些木料,没过多久,明亮的火光就重新照亮了山洞。 角落里,一只白黇鹿跪趴在地上,明黄色的光一点一点把它的毛发染黄,圆圆的黑棕色眼睛上覆盖的却是白色的睫毛,像雪花落下。它短短的毛发干净柔顺,耳朵却很尖,长长的像一片树叶,身上一点灰色的痕迹都看不见。 穆山显见到的那双原本只有手指长的小角,已经长到了巴掌大小,看起来才六个月大的模样。成熟期的黇鹿鹿角可以长到60厘米长,鹿角尖尖的弧度往里收,正面看像干枯的树枝,侧面看鹿角顶端会长出一片片“脚蹼”。 白化的黇鹿更是黇鹿中少有的存在,它们不光毛发纯白,就连顶头的鹿角也是白色的,太阳好的时候,站在草地上,毛发边缘就像是散出了一层浅浅的白光,格外美丽。 穆山显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动静,白黇鹿忽然紧张地抬起了头,尖尖的耳朵抖了抖,然而它看向的并不是穆山显所在的方向—— 沙沙、沙沙。 昏暗的洞壁中,亮起了一双血红色的眼。 一条深金色巨蟒无声无息地游了过来,这头巨蟒大约四五米,身上漫布着棕色的斑点,宽度约十几l厘米,盘在一处时,像一摊堆叠的软水管,光是体型看着就格外吓人。 它穿过阴影缓缓靠近,蟒蛇的皮肤刮过粗糙的地面,在火堆轻微爆炸的哔啵声下,几l乎没有一点声音。白黇鹿几l乎完全贴在地面,短短的尾巴紧张微竖,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但还是被金蟒一尾巴从肚子下面卷了起来—— 六个月大的雄性黇鹿,再瘦弱体重也有二十来斤了,金蟒却卷得毫不费力。 白黇鹿颤颤巍巍地挂在空中,鹿脚时不时地够一下地面,发出脆弱无助的叫声。黑狮想把它叼下来,但又不想挑衅金蟒,便把爪子塞在它脚下,好让小鹿有个着力点,不至于那么害怕。 三只精神体彼此对立,气氛虽然紧张,但似乎大家都有保持着共同的默契,安静无息。 那双血红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了片刻,慢慢吞吞地抬起尾巴,换了个方向,把白黇鹿放下。 火光闪烁,将它的绒毛照得更亮。 把它放下后,金蟒默不作声地游回了黑暗中。 这个小角落里发生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下来,除了开头的那一眼,穆山显没再投去视线。 此时,消失许久的系统正一脸衰相地运行着后台的数据,活动监视器里某项的写入字节已经高达120GB,搓得身上都能冒出火星子。 见鬼,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只精神体? 谢景的好说,发生在他身上的离奇事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歹还能推到bug的头上,但宿主的两只精神体又要怎么解释? 更让人绝望的是推算出来的结果。 ——一切正常。 怎么会什么问题都没有? 放他娘的屁。 017忍不住在心底爆了句粗口,它翻阅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使用手册,还有所有的人物设定以及生平,在此之前,完全不存在双精神体的情况。更何况,宿主的相关资料除非出现重大错误,不会轻易改动,就是防止世界逻辑出现错乱。 也就是说,那条突如其来的大蟒蛇很有可能也是bug的产物。但如果这么说,那问题就严重了。 从上一次传送开始,围绕在他们身边的bug就持续不断:先是传送世界定位错误,再是登出按钮失效,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歪了设定…… 017严重怀疑,或许上次主神系统被干扰的bug还没完全修复好,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主神空间里成千上万个小世界,谢景这种NPC出的毛病都是小问题,但牵扯到宿主,那问题就大了,这事不是瞒着主神就能解决的。 更何况,它一个小小的系统也解决不来啊。 本来因为关小黑屋的累积次数太多,它白天时已经收到了内部的警告,这次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它还知情不报这么久,估计又要被主神狠狠地扣一波绩效,这回是彻底与年底的优秀员工奖无缘了。 017一整个欲哭无泪,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抱歉宿主,我排查不出任何问题,恐怕要给主神写一封报告书,让它们过来检修才行。” 穆山显正在编辑发给穆远川的短信,半响没开口。等到结束后,他才抬眼:“知道了。” 017得到答复,开始着手编写发给主神的邮件,顺手连上分级网络开始下载电视剧和电影。没办法,这件事上报后,它少不了要挨处分,说不定还要返厂重修课程,那地方枯燥得很,提前下些好玩的好看的,也好解解闷。 嗯,《冷酷皇帝俏邪臣》,这本名字虽然怪怪的,但却在人类app喜爱排行榜上,这么多人看一定有他的道理,下了。 《mega曾经是我的弟弟后来成了我的老婆》,呃,这个逻辑似乎有些……不理解但尊重;《鲛人》,这个名字听起来正常多了,但是为什么评论区都是在说太太,饭饭,饿饿?太太它能理解,但饭饭,大家都没吃饭吗? 017正疑惑着,忽然听到宿主道:“几l个小时前,我给主神发了封邮件,申请优化屏蔽功能,附件里还记录了你被主动屏蔽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会取消对你的惩罚。” “!!!” 017连忙打开邮件,它和宿主的邮箱是共通的,刚才没注意,现在看新邮件处果然有个小红点。 【亲爱的宿主,现已接收到您的反馈与建议,经过认真考虑后, 主神系统决定新增“宿主申诉”功能,宿主提交申诉申请后,审核结束将于时内发送至您的邮箱中,过后将自动撤销对您所绑定系统的惩罚。为保护宿主权益,一周仅可撤销两次,请宿主谨慎使用该功能。】 【功能将于三天后自动升级,请宿主规划好时间,以免系统升级时对传送造成不可控的影响。】 发信时间,在四分钟前。 017张大了嘴巴,屏幕上变成了一个O形。 “宿、宿主,您是特地为了我这么做的吗?”系统激动得语无伦次,恨不得泪洒当场,“呜呜呜呜,太感谢您了,我不用被扣分了呜呜呜……” 算一算积分,只要宿主勤勤恳恳多走几l个副本,它的优秀员工奖还是大有希望的!! 穆山显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反馈邮件知道该怎么写了吗?” “知道了!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017那叫一个振奋,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下来,再看刚才编写的邮件内容,立刻怎么看都不顺眼了,它大笔一挥,唰唰改掉了好几l处,又润色了几l笔,把bug的锅全都甩给了主神,谢景的名字更是减减改改,最后彻底从编辑框里删去。 发送成功。 穆山显垂眸,吹去茶杯上的浮沫,抿了一口。 “宿主,要不我再优化一下山洞的建模?”017这会儿上班的事业心到达巅峰,兢兢业业道,“这里还是有些潮湿了,而且白天也不怎么照到太阳,睡得还好吗?小谢这一晚上翻了好几l次身,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它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宿主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有在提到谢景时,才往里面看了一眼。 017趁热打铁,“说起来,这里的空间也是有些太窄了,反正小谢之前也没看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被穆山显拒绝了。 “没必要。” 话音落下,穆远川发来了新信息。 [哥……你知道现在才几l点吗?] 穆山显给他回: [应该不是你睡觉的时间。] [……我刚下班,从昨晚到现在没合眼。] 穆山显挑了挑眉,敷衍地回了句: [嗯,辛苦。] [你别嘴上说辛苦,你早点回来帮我开会,收拾这堆烂摊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 [知道了,明天就回。] 刚才还半分钟才回一次消息的人,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消息一条一条地往外冒。 [什么意思?一个人回还是两个人?] [我还以为要后天才回来,怎么突然提前了?] [要不要我提前跟谢家人打个预防针,你这冷不丁地,别给人家里吓到了。] [对了,这礼物也要准备吧?我估计你就算想到了,这急忙忙的也不好准备,你上午回还是下午回?我先放你一天假,你慢慢来不着急。] 通讯器显示屏上,穆远川还在输入着。 没过多久,他那一长段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话,就被嘀嘀提示的新信息打断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 [别来烦我,有事你自己解决。]! 第 61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翻了个身,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轰隆轰隆的声响,像是飞机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噪音,吵得他睡不着,但他又太累太困了,便往被子里缩了缩,企图掩耳盗铃。 只可惜盗到一半,就被人挖了出来。 穆山显看他迷迷糊糊的,像是不想起床的模样,也不勉强他。把被子两边往里一卷、一塞,就变成了一条胖乎乎、软绵绵的毛巾卷。 谢景只觉得自己摇摇晃晃的,像在水面漂浮,他挣扎地踢了踢腿,小腿肚立马不客气地回敬了抽筋,肌肉跟绞在了一起似的,疼得要命。 谢景便不动了,忍着等这阵过去。忍着忍着,没忍住,眼睛眯着打了个盹。 再醒来时,是觉得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挤着。这天本来就热,盖的空调被虽然薄,但也不能当作没有,谢景越睡越热,汗跟下雨一样往下淌,实在受不了了,总算挣扎着醒了过来。 一睁眼,谢景才发现原因—— 刚才把他包裹住的空调被已经散开,他怀里躺了个白色毛绒绒的,后面又挤了个黑不溜秋站起来比他还高的,这俩一个劲地贴着他,不热才算怪。 他把黑狮的鬃毛往外别了别,抬起目光,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宽敞的机舱里,穆山显此时正坐在驾驶座上调试面板,听见动静回头望了过来。 “醒了?” 谢景还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问:“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在这里不方便,我们现在就回帝都。”穆山显耐心道,“把安全带系好,让黑狮下去,几百斤一点数都没有,别让它压着你。” 谢景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有些不方便,天气太热了,洗漱都不方便。” 穆山显手已经放在油门杆上了,听见这句话,又转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落下了一句。 “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说这个?那是说什么? 谢景愣了愣,反应过来,顿时变成了一个苹果脸。 黑狮趴在一旁,完全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它舔了舔嘴巴,装聋作哑,大有一副你不赶我我就不走的架势。 等到穆山显的视线扫过来时,再也不能装没听见,它才悻悻地爬了下去,但还留着一只长长的粗黑的尾巴,搭在谢景腿边。 百来斤的重量突然撤走,好像热气也跟着它挪开,体感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谢景松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小鹿。 从刚才开始,白黇鹿就一直没有说话,乖乖地趴在他怀里。一只还未成年的小鹿,体重甚至不如一只大型犬,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重量。 都说精神体的性格会受到主人的影响,之前谢景看不到精神体,也接触不到样本,没办法具体判断,现在才发现确实是有根据的。 白黇鹿体型小不爱动弹,性格胆小内向,再加上又是“难产”,看上去跟家养的宠物一样,孱弱无害,没什么攻击力。 初为“父母 ”,谢景能了解到的也就是些书本和口耳相传下来的经验,但和实际上的区别还是不小。他看白黇鹿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有些担心,便小心地把它收回到精神图景里。 精神图景某种意义上就是孕育精神体的“子宫”,精神体在这里发育、成长、觉醒,直到完全成熟后,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具象。 只是现在的白黇鹿显然还是个未成年,回到精神图景里能让它恢复得更快、更好。 白黇鹿被收回去时,黑狮默默抬起了大脑袋。 谢景盯了片刻,没忍住,撸了一把。 之前碍于礼节,就算黑狮子坐在他脚边了,他也不敢随意地动一下,现在么…… 摸一摸,应该不犯法吧? 说起来,谢景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穆山显的精神体。 他初次见到黑狮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光线太昏暗,再加上他那会儿受了伤,也就勉强认出来是一头黑狮子,之后更是没机会再看见。 这么仔细一看,谢景忽然发觉出一两点不同来。 一般来说,狮子的身上是没有毛的,它们的皮毛很光滑,没有白黇鹿这样的绒毛,只有雄狮为了吸引配偶,天生带有长长的鬃毛。然而黑狮摸着却很毛绒绒,那是因为它的鬃毛一路向后长到了腹部和腰部,而且格外乌黑油亮。 谢景几乎立刻想到了一种灭绝的狮群,巴巴里狮。 曾经的巴巴里狮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狮子,最大的光是体长都有三米,一层楼也才近三米,足以想象这种狮子的体型有多庞大。巴巴里狮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鬃毛长且杂乱,背上腹部上都会长。而且这种狮子性格孤僻,和其他群居的狮子不同,它们更热爱独来独往。 可惜因为盗猎太严重,在很多年前就灭绝了。 这么一看……黑狮确实很像,只不过颜色不同,姑且算是一只基因突变的巴巴里狮吧。 谢景摸了摸他的鬃毛,虽然很长,但是黑狮每天都会给自己梳发型。之前在山洞的时候,谢景虽然看不到,但是也能听到它沙沙舔毛的声音。 这点倒是跟他主人像的,有些洁癖。 黑狮还以为谢景是十分喜欢它的鬃毛,两只粗厚的狮爪子在地上暗了暗,昂首挺胸十分自豪。 鬃毛是雄狮的资本,谢景一直在抚摸顺毛,在它们狮子群里,这是雌狮十分满意的表现。 虽然谢景不是雌狮,但它也并不介意。 谢景听不到它心里的小九九,还以为黑狮只是被摸得爽了,便像撸猫一样又帮它抓了抓。 飞机经过起跑和上升,稳稳当当地从云层中穿过。经过前一阵的兵荒马乱后,谢景一边梳着毛,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穆山显的另一只精神体。 那是一条颜色很金的大蟒。 市面上说的黄金蟒,大部分都是嫩黄色,皮肤上是黄白斑点,颜色较淡。穆山显的这条颜色要深沉许多,金皮血瞳,看起来格外凶猛。 那条大蟒分化出来时,谢 景正坐着靠在穆山显肩膀上,忽然感觉背上凉凉的,转头一看,那条蛇就盘在他和穆山显腰上,差点没把他吓死。 后来也是过了好久,谢景才慢慢适应了它的存在。 现在,金蟒却已经不在了,大概是担心再吓着谢景,穆山显把它收回了精神域里。 毕竟金蟒的性格和黑狮完全不一样,黑狮在外人面前十分高冷,但是在他面前却格外喜欢贴贴,除了锋锐的爪子和牙齿,看不出大型猛兽的痕迹。 然而金蟒不同,它就像个技巧高超的猎人,那双血红的瞳紧紧盯着你的时候,没有半点情绪,也看不到它身上半点的亲近和人性。 知道它不会伤人是一回事,但害怕是另一回事。 大多时候,谢景会觉得害怕;但也有些时候,他会莫名地觉得难过。 只是,拥有两只精神体已经是闻所未闻,这两只精神体性格还南辕北辙、甚至相互敌对…… 这种情况,谢景怎么也说不出“正常”两个字。 他心里乱糟糟的,住在山洞的这三天,他不是没有疑惑,但是始终找不到答案。 又或许,答案并不在常理之中,他自然不会想到。 飞机在平流层稳稳当当地飞行着,距离落地还有一个多小时。机舱后面有淋浴室,谢景实在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决定去冲个澡。 出来时感觉身上像卸掉了两斤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穆山显似乎猜到他会去沐浴,提前准备了一套浴衣和一套干净的常服,整整齐齐地叠在柜子里。 淋浴间有盥洗池,还有一面巨大的镜子,谢景对着把外衣脱下,看到镜子中的痕迹时,愣了愣。 他沉默了片刻,把衣服套上,去一旁把热水打开。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很快整个浴室里都是朦胧的雾气。谢景热得身上一半是汗,一半是蓬头溅来的水,他等了一会儿,再去看那面镜子时,镜面一点水汽都没有,原来做的是防雾防爆工艺。 “……” · 一个小时后,他们的飞机成功进入了帝都的安全罩通道,降落在停机坪上。 谢景结合热的余温还没完全过去,腿软腰酸,又刚洗完澡,身上提不起一点力气,恨不得倒头就睡。黑狮倒是很想代劳,不过穆山显动作更快,怎么把人抱上来的,就把人依样地抱了下去。 谢景嗅到外面清新凛冽的呼吸时才觉得不对,瞌睡瞬间没了,魂也跟着飞掉一半。 “别!”他急促道,“你快放下——” 穆山显身份特殊,而他最近又有离婚的八卦缠身,要是被人看见了,谢景倒是无所谓,但和穆山显敌对的政客恐怕就要出手了。 之前就听说他虽然是皇帝的堂哥,但是两个人素来不和,说不和都是轻的,那简直是势同水火。更何况最近局势紧张,更加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他心一横,挣扎着要下来,但是穆山显的力气和他天差地别,谢景推搡了半天也没推动,反而被 搂得更紧。 “别乱动买挂下掉下去了。”穆山显说着,观赏着谢景脸上急切的表情,逗得差不多了,才道,“这里是我的私宅,没有外人。别说是开飞机,就算是我把核弹车开过来,也没人敢过问。”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只是看起来效果不如人意。 谢景呆了呆,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乱世之中,虽然说是私宅,但占地面积也没有大到夸张的地步。穆山显所居住的地方是一栋四层别墅,墙壁用的都是最新研发的抗震抗压材料,看着不奢华,但足够安全。 更不用提别墅还配备了大量的军/火,按照这个储备量来看,就算是鬼来侵袭,也得脱层皮下来。 别墅后是一片宽阔的花园林地,郁郁葱葱的花鸟树木把别墅的身影掩盖得严严实实。虽然占地面积广,但地段偏远,说是花园,其实前身也就是一片已经荒芜的废草地罢了。 等到快到大门时,谢景怎么都不肯让他抱着了,穆山显便把他放了下来。 他们推门走进时,医生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 虽然结合热渐渐褪去,但二次进化已经在进程之中,之后会不会复烧谁都不能确定,还是让医生留在这里时刻待命最放心。 “我让人清扫出了一间房,你——” 穆山显话说到一半,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身影,脸色骤然冷淡了下来。 “怎么了?” 谢景说着,顺着穆山显的视线望去,然而就在看到那个人时,他瞳孔猛然骤缩,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景脸色微白,指尖也跟着微微颤抖。半晌后,他嚅动着嘴唇,道:“……陛下。” 穆远川坐在客厅处的双人沙发上,手上还盘着一串玉石手捻,谢景对这些玩意一窍不通,但看那剔透圆润的材质,也知道价值不菲。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手捻咔哒咔哒碰撞摩擦的声音。半晌后,穆远川不阴不阳道:“堂哥终于舍得回来了?” 穆山显皱眉,“你来做什么?” 听到这对堂兄弟的聊天,谢景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语气,怎么都算不上和善。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皇帝画风突变,一下子站了起来,冷笑道:“我不能来?你自己躲在风郡逍遥快活,软香在侧,知不知道老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每天加班到凌晨三点,你一通短信过来,就要我为你安排秘密返京,我脑壳都要痛了!”说着他点了点脑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防空?你还问我来做什么,穆山显,你有没有良心?” 谢景:“……” 穆山显表情依旧冰冷,“我问你来做什么?” 穆远川面对面站在他面前,一只雪白的雄鹰立在穆远川肩头,目光锐利。黑狮收起了一向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里窥见草原霸主的威严。 堂兄弟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不带感情。 过了片刻,穆远川摸了摸鼻子,气势也矮了一截,“……我就来看看嫂子,咋,不给看?” 说到后半句,他脖子又犟了起来。 穆山显给他的回答更简短,只有一个字。 “滚。”! 第 62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客厅里,检测设备一应齐全,这些都是连夜配备好,医院人多口杂,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总会有渗透。谢景情况特殊,只要机器到位,这些检查还是在家里做更方便。 趁着等结果的空档,谢景不放心地问:“我父母那边……” 主动结合热是不能打镇定剂的,会伤害身体,只能等待自然退去。 他那时刚经历骗婚风波,简直是移动的全城焦点,而穆山显又是个S级哨兵,把一个处在结合热期间的向导从荒山野岭里救出来,不知道又要惹来多少猜忌和八卦。 他爸妈的事也只是听穆山显说过几句,说是已经告知谢家他现在很安全,但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 再加上那时他眼睛刚瞎,一切都要仰仗穆山显,人也变得拘谨,不敢麻烦穆山显。 直到回到帝都,他才隐隐担心起来。 “放心。”穆山显只道,“我和你父母说过了,明天就送你回去。” 之所以错开了一天的时间差,是因为谢景身上都是痕迹,总不好让长辈看见。 更何况舟车劳顿的,也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回去后,恐怕光是上门拜访慰问的人就要踏破谢家的门槛。 谢景这才放下心来。 跟着医生一起来的护士帮他量了血压,抽了血,之后还要重新检测精神力等级。 听谢景说在山洞里曾经失明后,医生表情忽然凝重,还是建议他们之后找个时间去好好做一次CT。 从飞机失事后,再到逃亡到山洞里,谢景中间有一段记忆是缺失的,大约是他的精神体救了他一命。但也因此,他路程中有没有磕着碰着也无从得知了,如果脑部产生血块压迫到视神经,那就麻烦了,还是做个检查更放心。 “我还是建议你们去西远医院再做个全身检查。”医生严肃道,“其他倒没什么,只不过二次进化发生的可能性,我想谢医生你应该明白。现在国内相关的资料非常少,有限的资料都集中在西远那里……” 谢景没回答,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帝都里要说哪家医院最有名,那莫过于西远医院,虽然只是私立医院,但几乎所有顶尖的医疗资源和师资都集中在这里。 谢景小时候体质差,总是头疼脑热,每回生病都是西远医院的儿科专家亲自帮他挂水,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西远实习,直到迁去金海前都一直在这里工作。 可以说,西远医院上到院长、下到扫地的清洁工,就没有不认识他、也没有他不认识的,他对这家医院有着很深的感情。 ……但那是之前了。 西远医院背后最大的投资人是许家,很久以前两家交好,再加上他和许少粱从小一起长大,许家乐得卖他这个人情。 大学后,许家生出了和谢家联姻的想法,就把谢景安排进了西远医院,当自家人照顾着。但现在谢景和许少粱离了婚,这件事又闹得沸沸扬扬的,再去西远医院只是徒增尴尬。 “这有什么难的?” 穆山显正要开口,穆远川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他顿了顿。 穆远川这傻子还随口道:“到时候我让冬和玉以我的名义去要资料,他们不敢不给。” 许家私底下蠢蠢欲动,他不是不知道,不过表面上的面子还是得维系,他们不会违抗帝君的命令。更何况,他们也不敢惹冬和玉,毕竟谁能保证这辈子都不会遭受神游症的困扰?更何况冬和玉还是一个具有S级潜力的天赋级向导,正常人都不会拒绝。 穆山显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虽然之前是让他滚了,但穆远川死皮赖脸硬要待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办法。 穆山显‘消失’的这几天,虽说他也在远程打理金海的事务,但缓冲带的议案就鞭长莫及了,穆远川虽然嘴上不说,但想必扛了不少压力,穆山显也就由着他去了。 但前提是,他没乱管别人的闲事。 穆远川咳了一声,看天看地当没看见。 等他脖子缩回去了,穆山显才淡淡道:“不用,正常检查就行。” 之前谢景在生死关头的时候,看到了黑狮的身影,还听到了精神体和他说话,足以证明他原本就有进化到A级甚至是S级的实力,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压制住了。 谢景第一次分化的时候许家和许少粱恐怕就差查个底朝天,也依旧没查出任何端倪。足以证明,现在的医疗和科学条件还是太落后了,检查再多也是徒劳。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安排,只是面上分毫不显,看得穆远川都傻眼了,心说哥咱不至于,虽然现在家底是有些败落了,但怎么着也是宗室贵族,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老光棍讨老婆不容易,这点血本都不下,到时候二婚都轮不到你啊堂哥!!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谢景面前说,穆远川只好强忍着咽了下去。 谢景抽完血,拿棉球按着出血处,目光扫过对面沙发两头各坐一边的兄弟俩,很想问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总觉得,这两兄弟的关系…… 并没有大众想象得那么差。 · 穆远川没逗留太久,他原本还打算留下来吃个午饭,但眼看着穆山显越来越不耐烦,尤其是谢景跟医生进去做精神力测试的时候,他堂哥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按墙上似的。 实在是没办法,穆远川只能悻悻地离开,临走前连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 谢景送完医生,一抬头看见客厅空了,诧异了两秒,“陛下呢?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穆山显正坐在单人沙发旁整理手上的报纸,漫不经心地说,“他忙得很,宫里还有很多事务,过来看看就走了。” 谢景啊了一声,有些失望,“我还想着陛下留下来的话,正好我下厨做些菜呢,也不知道陛下喜欢吃什么。” “他什么都能吃,不挑。”穆山显略过了穆远川的话题,“你要下厨做什么?好好歇着吧,中午的菜我来做。 ” 穆山显不常回帝都,这里的宅子没人住,房间早就堆了厚厚的一层灰,现在这副场景是紧急打扫过的,卧室的被子也是新换的,再者穆山显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侵占,这里就更加不会有厨师和管家。 谢景摇摇头,“还是算了。” 穆山显要做什么饭菜他都能预想出来了,大概又是一顿生命体征维持餐。 之前在山洞的时候,除了带来的干粮之外,穆山显也会给他烤鱼吃,只是他做的食物就跟他本人一样,味道虽然不差,但说来也奇怪,除了味道之外,和干粮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景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在,穆山显对待他自己的饮食三餐只会更敷衍。 虽然谢景做饭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但还算凑合,不是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怎么着也应该比穆山显好些的。 他打定主意,去冰箱里看了看。 冷藏层里面塞满了新菜,能看得出来是刚采摘的。因为不知道穆上将爱吃什么,底下的人就每样都来了一些。 穆山显放下报纸,余光里看到谢景站在冰箱前挑挑拣拣的,一脸认真的模样。 米白色的灯光从厨房灯上落下,洒在谢景的肩上,他袖口被洗菜时溅出来的水打湿了一圈,谢景目光专注,并没有发现。 不知不觉,穆山显起身靠在厨房门边,默默地抱臂看着。 谢景身材清瘦,站在案板前像一株纤细的百合,尺寸刚好的衬衫扎在腰带里,勒出一片劲瘦的腰。 他备菜切丝的动作都不快,看得出不经常下厨,好在配方用料还是记得的。 穆山显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两个人贴在一起。 谢景隐隐感觉身上格外沉重,回头一看,果然,那条大蟒蛇盘在穆山显的肩头,也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谢景现在的心理素质非同凡响,陡然瞧见这么一条大蛇也不害怕了,顶多心里吓一跳,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还要一会儿饭才会好呢。” 他先去摸摸穆山显的脸,再捋了捋大蟒蛇的脑袋,挨个端水,哪个都不错过。 只可惜黑狮和白黇鹿不在。 不过穆山显似乎和金蟒更亲近些,平时黑狮如果想跟谢景玩闹,也要看穆山显心情,但金蟒就没有这样的情况。 大约是他和金蟒的融合度更高吧? 谢景一阵天马行空,大约是出神出得太厉害了,穆山显捏住他的鼻子,憋了两三秒,谢景才反应过来,张嘴换了下气。 “你捏我干什么?”他瓮声瓮气地说。 穆山显反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事。 谢景很想这么说,但又觉得有些太肉麻,而且也有点过时,就放弃了。 “没想什么。”他拘谨了片刻,含糊地回答,“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明天,他就要回谢家了。 听说许家人还时不时地过来堵门,想看看有没 有挽救的余地。只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还瘦了好几斤,估计他爸妈要把他看得紧紧的。 到时候,再见面就更难了。 说这句话时,他心里还有些忐忑。 其实穆山显也一直没跟他做出什么承诺,当然谢景也没有期待过。有一阵他甚至觉得,他们或许就像是南下的雁鸟,只在这一季见着一面。 过完这个春天,他们就会分别。 他冷静了片刻,微微推开穆山显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为了感谢你这么多天一直照顾我,看来这顿饭我……” “谢景。”穆山显低声道,“我不能和你登记结婚。” 谢景的话一下子顿在了喉咙处。 穆山显这句话,但凡换个人,都是妥妥的渣男发言。谢景没有生气,只是心里微微苦涩,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明白。”谢景点点头。 他不明白。 穆山显默默想。 他说‘不能’的原因,并不是谢景想象中出于流言、身份差距或是其他的考量,而是更庞大的、更无法拒绝的障碍—— 他当初定位世界的时候,选择错了。 穆山显很少会有‘错’的选择,这并不是因为他英明睿智,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正确的,而是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把难走的路踏平、拓宽,走成宽敞的中央大道。 那样也就无所谓对错。 但是他没预料到会在这个世界里和谢景重逢,更没预料到,这个世界对快穿者的唯一禁锢,在他翻看资料时就写明了。 快穿者不会陷入神游症。 穆山显之所以能够分裂出两个精神体,不仅仅因为黑狮是数据的产物,而金蟒是他的精神体本体,更是因为,他是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有着极强的情绪自控能力,精神力也远超同等级的正常哨兵,他们不需要任何向导的辅助,可以说黑暗哨兵融合了哨兵和向导的优点,直接站在了进化圈的顶点。 目前黑暗哨兵产生的原因尚不清晰,在整个哨兵群体中诞生的概率仅有0.1%,而他正是进化后的第一代、也是第一例黑暗哨兵。 这样的设定,也添加了一把枷锁—— 黑暗哨兵是不需要伴侣的。 穆山显在进入苏醒舱时砸下的那块石头,终于在此时此刻落在了他的脚上。 进入苏醒舱之前,他挑选副本时唯一的要求就是避开感情线,017恰好挑中了一本完全符合他要求的剧情副本。 当时的穆山显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那时他无意间扣动的扳机,直到此时此刻,木仓声才在他耳畔轰隆响起。 而这一点,直到昨天晚七点,017从黑名单中放出时,他才终于得知。 他不能。 因为世界早就对他设下了限制条件。 过了许久,谢景才露出一个笑。 “嗯,我知道。”他轻声说,“没关系……” “ 我无法在结婚证上登记你和我的名字。”穆山显忽然道,“但是,我想和你签订更有效的合约,谢景,我希望你是我的专属向导。” 谢景震了震,瞳孔微缩。 专属合约,只在皇室宗亲之间生效,本意是为了保护皇室哨兵或向导的伴侣所属权。签订专属合约后无法取消或更改,它是比婚姻法更有效、更稳定的承诺,终生只有一份,没有任何条件和外力能够改变。 这一份文书,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谢景像是完全傻住了一样,站在原地半分多钟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实说,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难不成他是穆山显的过敏药吗?因为别人都是‘有毒’的,所以自然而然地会倾向于和对他没有威胁的人待在一起? 但反应过来,他又觉得自己脑洞太大。 他就算再好蒙再好骗,也该明白了,穆山显当时说的对向导素过敏完全是无稽之谈,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那穆山显实在不适合从军,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哨兵和向导,太危险。 他搞出这么个幌子,大概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留在身边罢了。至于那个0%的匹配报告书,这个倒是好解释,要么是真的要么是假的,也就只有这两种可能性,不过谢景更偏向于前者,他这个体质,自己都有些迷糊,那机器出现个什么差错也是再正常不过。 也是他太年轻了,没什么经验,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地就糊弄过去。 他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一直不回答,穆山显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份薄薄的文件。 不用看,谢景也明白了这是什么。 穆山显个沉默寡言但只会做实事的人,他从不开空头支票,他询问谢景的想法,并不是期待听到他说不愿意,而是希望他说愿意。 谢景翻开那本文件夹,其实里面的纸张非常少,统共也就两三页,不知道是手抖还是眼晕,他一时间看不清楚具体的条例,只觉得黑色的小方块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白色的纸面。 一份是公证书,一份是协议原件。 协议的最后一页,底下原本有三处空白,现在有两处填补了空缺,一个是穆山显龙飞凤舞、飘逸俊然的签名;另一个则是公证处的公章。 空着的那个,刚好是留给谢景签名的地方。 一般来说,正常的公证流程是申请、提交、受理,最后才是出具和领取公证书。虽然现在的公证流程简化了不少,但怎么说也需要当事人带着相关证件亲自申请,核验完成后才会下发。 像这样只有一方签名就提交申请、而且还申请通过的大概绝无仅有,不过说到底,帝国的整片疆土都姓穆,唯一一位还在任的特级上将想要行个‘方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穆山显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如果谢景签下协议,就是一份完整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如果谢景不签,那这就是几张废纸。 选择的权力他已经交到了谢景的手中。 “原本我想,公证章不盖在协议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或许更像婚书一些。”见谢景不说话,穆山显主动道,“不过我后来又想了想,还是盖个公章更正式些,到时候一式两份,也算两全其美。” 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长,但能想到的点,穆山显都求尽力办到。 “不用。”谢景连忙说,“这样就很好了。” 那文件很薄,没几页,他擦了擦微微湿润的指尖,轻轻地来回翻看。但焦点却并不是落在其中的法律条文上,好像这几张纸就已经代表了全部的意义。 穆山显一直看着他的表情,谢景说着‘很好’,但是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开心。 或者说,那么开心。 果然,没过多久,谢景很珍惜地把那份文件收好,没有要签的意思,但也没还给穆山显。 他的目光像月辉一样柔和、不起眼,穆山显察觉到他嘴唇张张合合,动作很轻微,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四周又寂静无声。 “谢谢,我很喜欢。”过了很久,他轻声道,“但现在可能不是什么好时机,这份协议我先帮你保管着,等到合适的时候……” 什么是合适的时候?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是签还是不签?这些,谢景并没有给出答案。 穆山显也没有追问。 那份文件被谢景收到了带过来的行囊中,明天他就要回谢家了,既然说了帮他保管,总不好是放在穆山显的房子里保管着。 这件事过去后,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谢景去厨房做饭,穆山显收拾客厅,偶尔过来帮他递根葱,或是拍两瓣蒜,和谐又温馨。 谢景手艺就像他说的那样,还算过得去,但因为卖相好,看着也能多几分食欲。 豆腐汤上飘着两根葱花,好像一副平淡随和的写意留白画;吃饭的碗筷菜随手挑选过的,虽然不是成套,但色彩格外和谐。 穆山显去楼上放了下东西,再回来时,餐桌上铺了新的淡绿色碎花桌布,还已经多了一只素净的小白瓶,瓶口插着一只淡雅别致的茉莉花。 他最初还以为是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假花,谢景随手插上了,走近了才发现,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茎上平滑整洁,花苞鲜嫩欲滴。 ……这个季节,茉莉还开着么? 穆山显很少会去关注什么季节开了什么花,对他而言,不同的花种没有什么区别,花的意义本身就只是花而已。但对于谢景来说,这小小一隅的景色,就足以让他开心许久。 八月底,立秋已过白露将至,那花已经开得很熟了,穆山显轻轻碰了碰花瓣,没成想就簌簌掉下了两片。他一阵沉默,听到谢景匆匆走来的脚步声,快速将掉落的花瓣拂去,不让对方看见。 谢景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手里的筷子夹着一块软烂的红烧肉,另一只手盛在下面防止汤汁滴到地面,吹了两口,往穆山显唇边送。 “尝尝味道怎么 样?” 穆山显就着他的手咬住,那红烧肉不知加了什么佐料,肥而不腻,甜甜的。 谢景解释:“我太爷爷是从江南迁到帝都的,我爷爷和我爸爸都是江南口味,我妈妈也不爱吃辣,所以我们一家口味都偏甜。” “这是我们家以前老厨子的独家配方,小时候我最喜欢吃,还因为太频繁导致蛀牙了,被我妈妈教训了一通……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 穆山显不重口腹之欲,好不好吃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但听到谢景说起他小时候的事,莫名地,唇齿间好像多了一丝滋味。 “里面加了什么?”他问。 “这个……不告诉你。” 谢景表情正经,看起来冷酷无情,只可惜唇角些微的笑意出卖了他。 穆山显便摸了摸他的发。 · 吃过午饭后,谢景精神不济,穆山显让他回房中休息去了,自己则坐在书房处理事务。 他这次是秘密回来,但穆远川再想隐瞒,也藏不了多久。一旦消息传出去,恐怕再难回到这样平静的日子,这也是穆山显为什么这么匆忙盖下公证章的原因。 他总有种预感,现在不办,或许以后就来不及了。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成。 017以为他还是在想谢景的事情,安慰道:“或者谢景只是一时惊喜过了头,您不必担心,我看他不像是很排斥的样子,倒像是有顾虑。” 穆山显没有回答。 有顾虑很正常,但此刻的重点并不在这儿。 攻略过这么多世界,他非常清楚一点,在主神允许的范围里,空间广阔无限且自由,风云变幻、地动山摇、人生几何,毕竟这些变化都只是系统后台里可以随意改动的数据。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主神空间是一个无比智能的AI系统,这个系统以无限趋近于人类的思维与情感为宗旨,但总有一些是力所不能及的。 就比如快穿者的身份是哨兵,那就不可能任务做到一半,宿主突然进化成了一个向导。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除非这也是设定的一部分,否则就乱套了。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保护机制,就像是交房时开发商给你的是一套精装修,不管是拎包入住还是拆了重修,怎么说都有发挥的空间。 但如果有不懂事的,没轻没重地拆了承重墙,那麻烦就大了,轻则世界崩塌,重则数据紊乱、说不定连宿主本人都会彻底消解在这里。 这也是他迂回选择公证合约的原因。 不对—— 穆山显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消解…… 难道说,上个世界就是因为他的登出,造成了数据紊乱吗?只可惜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从得知。有谢景在,这件事就只能一直瞒下去。 穆山显按了按太阳穴,太多繁杂重要的事等着去办,他只能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明天谢景就要回谢家,他自然要陪同,第一次上门,总不好两手空空。此外,缓冲带一事,许家势力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许少粱虽然不在帝都,但当家的人还在,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穆山显把手头重要的资料做好标记,然后打开了系统面板里谢景的家庭关系,由于一个npc的人际交往图可能过分复杂,刚点开时只会展现一个概览,比如谢父、谢母这类。 等到点进去,才能看到具体的人物介绍。 他扫了一眼,想到至今还没看过谢景父母的名字,便顺手点开了人物资料。 然而就在目光触及的那一两秒,他立刻被钉在原地,心里涌起惊涛般的骇浪。 谢恒(谢景之父) 宋秋萍(谢景之母) 面板上,黑字白底分明地如是写着,如果穆山显面没有经历过上个世界,那么看到这几个常用字不会有分毫的惊讶。 ……这分明是谢景上个世界父母的名字。! 第 63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他反反复复翻看了几遍,但那几个字还是牢固地钉在眼前,他怀疑系统信息录入时出了差错,又立刻让人传真了一份谢景父母相关的文件过来。 随着网络时代的推进,传真机在普通家庭里已经逐渐被更方便的小型打印机取代,但因为安全和保密性,在机关单位里还是有着无可代替的作用。 没过多久,一台米白色的复古传真机传出了嗡嗡嗡打印的响声,一张张A4纸从里面吐了出来。穆山显取出来时,薄薄的纸面还残留着滚烫的余温。 时间仓促,底下的人也只是传了一份最基础的人物资料,但哪怕是这三言两语的介绍,也是寻常人难以搜集到的。 谢家虽然已经逐渐退出了权利中心,但他们做事谨慎低调,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要是没点身份、渠道的,根本见不到他们。 此时,穆山显翻开那薄薄的散乱的资料册,入目第一眼就是谢景爷爷的姓名、照片,底下则是描述最简短但丝毫不掩盖其光芒的军功履历。 谢弘裕,出生于19XX年,算算时间,也就是80年前。他22岁于军校毕业后,追寻着父辈的脚步进了部队,此后陆陆续续担任了海陆空不同军种的要职,一路升到上将的职位,此后因为身体状况,于25年前退役。 老爷子的照片是前年进化开始后重新拍的证件照,虽然他已两鬓斑白、双眼浑浊,但依旧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浸过血一般、锐利的锋芒。 他对谢老爷子的脸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上一世和谢景的家人接触不多。等翻到谢景母亲资料的一刹间,他指尖顿住,目光紧紧地盯住上面的她的名字以及复印的一寸照片。 ……一模一样。 他定在原地,目光深沉。 为了节省建模资源,或者换句话说偷懒,NPC虽然会重复利用,但一般身份信息都是打乱了重新抽选的。而且必须等到原世界完全关闭后,他们才能进行下一轮的资源利用,这中间必然隔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 比方说女人A,上次扮演的还是快穿者早死的初恋,但在新的世界里,她可能又是另一个快穿者老婆的远房表妹了,再加上剧本繁多,能重复遇上某一位NPC的概率非常低。 也就是说,像谢家这种举家迁徙、逃难一样洗去记忆在这里重新开始的情况,原本不可能存在,但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017并不知道这片冰面下藏着什么样的骇浪,一无所知地问:“宿主,您怎么了?” 穆山显默默良久,把资料翻过反面压在桌上。 “没事,是我看错了。”他淡淡道。 · 军用轿车驶过平坦的街道,虽然帝都早已不复五年前的繁华,高楼坍塌、大厦倾颓,不过和其他安全城相比,已经逐步恢复了秩序,道路两旁人来人往,也渐渐恢复了贸易。 车辆驶过时,路过的行人纷纷好奇地抬起了头,想透过车窗看清里面的人是谁。毕竟能在 帝都主城区这么大摇大摆地开过去的,非富即贵。 然而,遮光的防窥车窗膜将一切都挡得严严实实,别说能看见什么了,连声音都透不出分毫。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沉重的深色。 “什么?”谢景坐在后座上,一脸震惊,“你刚才说,要陪我一起回去??[(”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听岔了,又问了一遍,但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 “嗯,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么?” 谢景梗住:“你是说了,可我以为……” 他以为穆山显说的一起回去,只是送他回家。 谢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手指缩到一半,就蹭到了穆山显的掌心,继而被反手握住。 “不想我去?”穆山显问。 谢景无奈:“当然不是——” 他失踪了这么多天,虽然穆山显有陆陆续续和谢家传递信息,但具体情况也没办法说清楚,估计他父母心里又气又着急,气的是谢景既然安全但却不给他们回信,连个电话都没有;着急的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回去挨训都是轻的。 更重要的是,他父母都有精神体,而且等级不低,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变化。他的结合热并没有完全过去,只是接近尾声了,但还是会有淡淡的向导素味道溢出。 向导和哨兵结合过后,有一段时间会逸散出特殊的味道,两种激素渐渐融合,此后别人就再也闻不到结合过的哨兵或向导的激素味道了。 穆山显和他一起回家,那简直是大张旗鼓地跟他爸妈表示他们俩有一腿,谢景实在想象不到该怎么解释,他父母才能接受自己的儿L子前脚刚和渣男离了婚,后脚就在没人的时候找了新欢…… 他皱着眉纠结许久,还没等他想到合理的解释,车就已经停在了谢家门口。 现代文明还没崩坏前,谢家在帝都里原本有一处格外宽敞的三进三出的老宅子,这是为谢老爷子颐养天年准备的,谢景也是在这处宅子里长大的。只是意外发生后,那处宅子被变异种寄居,建立安全城时,也没将那处划进范围内,就再也没回不去了。 再后来,他们就搬进了新建的防震小楼里,虽然从外面看是和从前比不了了,但也是独门独栋,门牌都格外的新。 宋秋萍和谢恒他们早就得到谢景要回来的消息了,一家子都站在门边上等着,谢老爷子身体不适,但也起了个早,只是在客厅坐着等。 老远,宋秋萍就看到一辆深黑色的车缓缓驶来,车牌上一串连号,只是看不清具体的号码,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连皇帝都惊动了,找专人专车护送小景回来也正常。 但等车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来越惊。 连号数字不算稀有,但AA开头还带连号的,那身份就连她们都要慎重对待,怎么可能被穆远川派来送谢景?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宋秋萍脑海里一瞬间想过无数种可能,心里又急切又惴惴不安,等到 车门打开,两个人陆续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瞳孔微震。 军用车的底盘高,谢景下车时差点崴了一脚,被身后的人扶了一把。出来时,看到宋秋萍倚在门边,喃喃道:“妈?” “……嗯,终于回来了。”宋秋萍沉默片刻,虽然表情已经恢复,但看向他身后那个人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探究,“这位是?” 穆山显和穆远川这对堂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因为血脉相连,五官有几分相似,宋秋萍在帝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在中心圈,接触的也比常人多,怎么可能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就算不知道,但看到穆山显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再加上那张车牌,也该知道是谁了。 更何况,穆山显还给他们传过谢景的讯息。 她这么问,明显是故意的。 谢景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介绍:“这位是穆上将,是我……我在金海的上司。之前我在风郡受到变异种的侵袭,还好穆上将救了我。” 他不太确定母亲是否发现了端倪,但是单从宋秋萍不那么激动的表情也能察觉出什么,一时间,语气都掺着几分心虚和不自然。 穆山显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宋秋萍眼神凝重,也没有接谢景的话茬。 尴尬了片刻,一旁的谢恒也看出了几分不对,从中打了个圆场:“原来是穆上将,您太客气了,还专程把我们小景送回来。要是有空的话,不如上将留下来,喝杯茶吧?” 说着,推了推宋秋萍的胳膊。 这两人…… 谢恒他不知道,但宋秋萍和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穆山显收起目光,他本来就有意接触谢家人,这时自然不会拒绝:“叨扰了。” “客气,客气。” 谢景跟在他们身后,刚要进去,忽然被宋秋萍扯了下手臂。 他回过头,宋秋萍瞪了他一眼。 “等人走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账。”她低声说。 谢景心里一跳,知道她已经都明白了,但没来得及解释,宋秋萍就已经快步走了进去。 · 穆山显刚进来,就收到了老老少少一大群人的围观。谢老爷子稳坐中堂,看见他来,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穆山显之前仔细看过谢家的亲戚网,也知道如今的谢家布局—— 小楼里一共有四层,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三楼则是谢家人的卧室,谢景和他的姑姑,以及宋秋萍的姐姐,也就是谢景的姨妈,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帮子人住在一起,此外还有一位从以前老宅里带过来的保姆,是从小照顾谢景长大的阿姨。 这位阿姨姓张,年纪比宋秋萍还要大一些,如果不是进化潮突然来临,她现在应该已经退休、颐养天年了。只可惜那年变异种侵袭人类城市,她的一双儿L女被变异种袭击后不幸去世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身体衰弱也没有生存能力,离开基本上就等于送死。谢老爷子不忍心,于是把她留在了谢 家,这么多年了,和亲人也没什么区别。 原本的大宅院到现在变成了一栋四层小楼,住着这么一大帮子人,要说不局促那肯定是假话。但奇怪的是,这家人感情很好,谢老爷子不糊涂,把大权全权下放给了儿L子和儿L媳妇,小姑姑年近四十了,是科研人员,一直没嫁人,就在家里哥哥嫂子养着,和因灾难过来投奔的宋姨妈一样,不多嘴也不惹眼,所以一家人过得格外和谐。 而这一大家子人里,只有谢景一支独苗,是被爸妈、爷爷奶奶、小姑和姨妈看着宠着长大的,跟掌心里的明珠也没什么区别。 要不是顾及穆山显还在,估计长辈们早就过来嘘寒问暖了,恨不得帮他把床都铺好,让他好好休息。只是出了这么一遭,大家站的站、坐的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子、谢奶奶、宋姨妈还有张阿姨都没经历过高热,所以并没有发觉异样。但在谢恒、宋秋萍和小姑那儿L,几乎是无处遁形。 小姑吹了口茶水里的浮沫,眼睛在正在聊天的穆山显和谢恒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嫂子,一时不明白,这到底是过来提亲的,还是过来笼络谢家的。 又或许……两者都有? 穆山显说的话不多,基本上都是谢恒主动挑起的话题,这人话术倒也高明,聊的都是些寻常事,不牵涉政务,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无聊,还若有若无地探出点苗头,试探穆山显的态度。 谢恒心里还有些忐忑,他虽然没怎么和穆山显接触过,但也知道穆上将滴水不漏的作风,还以为要碰几次壁,没想到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按照对方的性格,真不想透露的东西怎么会说给人听?谢恒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说起来,在风郡的时候我们联系不上谢景,还好有穆上将帮忙,这才解决了许家那小子的事,断了这几天,许家也清静了不少。” 谢恒喝了口茶,慢慢悠悠道,“说起许少粱,也是我们识人不清,毕竟你也知道,我们和许家认识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一开始许家小子态度不明确,我们呢,也没那上杆子攀亲戚的心,本想拒绝,但后来阴差阳错……哎,不提了。” 这话他是必须要说清楚的,不管有没有戏,他们谢家都是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不管是保皇派还是新革派,都不关他们的事。 丑话,还是得说在前面才安心。 穆山显明白他的意思,顺手放下茶杯。 “许少将的事,既然过去了,就不必再提……” 他的话还没落下,通讯器忽然响起了铃声。 这么重要的场合,没有要紧的事,怎么敢给穆上将打电话?那一瞬间,不光是穆山显,就连谢景和他父母,也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穆山显眼眸深沉,停顿半秒后,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事?”! 第 64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有一分半左右。在这种场合拨通他的电话,说明事情很紧急,需要立刻处理。谢景原本想,一分半的通话记录,或许说明这件事并不严重。 但当穆山显放下电话,微皱的眉并没有舒展时,谢景眼皮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果然下一刻,穆山显的目光向他投来。 那眼神里应该写着某种只有他能读懂的东西,但谢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能感觉到穆山显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或许穆山显并不是那个意思,但谢景还是快人一步地说出了口。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机制。 “怎么了?”他说着,站起了身,“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种见长辈的场合,陡然地坐下或者站起都格外瞩目,尤其是后者,再加上那句话,隐隐约约会给人一种紧迫的感觉。 一旁的谢恒还在等着继续刚才的话题,手上的茶杯还没搁下,听到谢景这句脸上难免露出错愕的神情,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量着。 穆山显顿了顿,显然谢景的反应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手里还捏着那只通讯器,半晌后,缓缓道:“一点小麻烦。” 谢恒心里微微一沉。 这里并不是穆山显的领属地,更何况这次他回帝都的动作应该格外隐蔽,一般人根本没有发觉,不然谢家不可能毫无消息。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麻烦主动找上门…… 看来,这个麻烦应该和皇宫有关系了。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场合穆山显不应该走,但听到刚才那句话,还是打消了念头,想不想留是一回事,能不能留是另一回事,眼下的事再紧要,也没有政务的优先级高。 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说到此处,情况已经无可挽回了。 大家都陆陆续续放下了茶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已经做好了只要穆山显一站起来、他们也马上起身送客的准备。 老实说,这个场面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穆山显和他们非亲非故的,这次突然上门是为的什么,大家心里隐隐约约都有答案。 只是客人坐着喝了不到二十分钟的茶,还没来得及聊正事,就被急事叫走……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事发突然,也没什么可以责怪的,要怪也只能怪太仓促,不是好时机。 穆山显手边的那盏茶喝了大概三分之一,茶叶沾在杯壁,清澈透绿。 茶叶在这个年代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毕竟吃饭都吃不饱的大环境下,是挤不出那么资源去种植茶田的。 谢家拿来招待客人的虽然是陈茶,但白毫银针这种白茶反而是越陈越能喝出味道。 可惜,这么好的茶,没能喝到最后。 军车还稳稳当当地停在正门门口,这种连号的车牌不管停在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好在这里是谢家的住宅区,好奇的路人看到外面看守的门卫,也就自觉地离开了。 司机开着 窗抽了两根烟,忽然听见里面有动静,不一会儿,穆上将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利索地跳了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穆山显跨过门槛,却没有上车。 他回头,谢景站在一堆谢家人中间,人群重重叠叠,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僵持几秒后,谢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姑姑后面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宋秋萍以为他要跟着穆上将一起回去,她眉头紧皱,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恒挡住了,丈夫朝她摇了摇头。 穆山显没有开口,谢景停住了脚步。 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长辈们都在,再谨慎恭敬的尺度里也萦绕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别人很难干预或插足的氛围。 他抬起眼睑,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穆山显忽然想到了猫。 大部分人类都认为猫智商不高,因为它们把桌上的杯子推倒在地、把卷纸碎片抓得到处都是,你训它时,它睁着圆润的眼睛,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只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仿佛根本听不懂你教育他时严厉的语气。 但它们是听得懂的,刚到家的时候,主人拿着零食叫它的名字,没过几天,猫很快就能分辨出,这是主人的声音,他在呼唤它。 由此可见,实际上猫的智商并不低,只是最擅长装聋作哑,高兴的时候愿意哄着你罢了。 谢景就是那只猫,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是他也知道就算做了,穆山显也不能拿他怎样。 从刚才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避免与穆山显的交汇,直到即将分别时,他才终于抬头。 穆山显沉默片刻,抬手捋了捋谢景被吹散的头发,他没再追究刚才的事。 “这段时间你在家待着,别乱跑。”他道,“这几天我应该会很忙,平常你可能很难联系上我,每天早八点、晚九点我会联系你。” 虽然穆山显没有透露出什么,但谢景依旧感受到了一种紧张的、不安定的气氛。 他点了点头。 “黑狮跟你一起留在这里,”穆山显继续道,“你的精神体太脆弱了,让它躲在精神域里休息一段时间,有事黑狮会告诉我的。” 虽然黑狮厌恶回到穆山显的精神域里,但这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沟通方式,换句话说,如果谢景出了事,黑狮回到精神域里,他就能立刻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但谢景的想法和他恰恰相反。 他不太想让黑狮留在这里,在家里,谢景是可以确保安全的,但穆山显那里就不一定了。 “可是——” 他刚说了两个字,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他爸妈隐约间抽了口气。 谢景还没回头,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闷的略有些湿润的阴气,那条站起来比两个成年男人还要高的巨蟒正蜿蜒地盘在他身上,巨大的蛇尾搭在地上支撑着蛇身的力量。 也难怪他爸妈看着害怕。 眼前这副场景,恐 怖中又带着些许亲昵。 金蟒那双血红色的瞳在白天里显得不那么阴森狠厉了,倒像两块漂亮的红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漂亮。 谢景心里还在想着黑狮的事,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安抚金蟒,然而那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蛇头异常灵活,察觉到他的动作,在前一刻躲开了,红宝石眼睛里还透着一丝冷淡。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过了会儿才收回去。 “我不需要黑狮。”谢景低声说,“还是让它留在你那里吧,你那边比较危险。??[” 他没有看到黑狮的身影,但穆山显既然说把黑狮留给他了,那应该没错,指不定黑狮藏在了哪里。毕竟有两只精神体这种事情太离奇了,最好还是别让人知道比较好。 穆山显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反对,自顾自地道:“金蟒跟着我,不会有问题。快的话,大概五天就能解决,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他顿了顿,俯身在谢景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个动作太亲昵了,不错开站位的话,很容易看成是亲吻。谢景起初也以为,紧张得颤了颤,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是咬耳朵而已。 “……记得签字。” 穆山显的声音像雨雾一样轻,却带着灼热的气温。谢景呆了两秒,耳朵尖的温度终于在两秒后迟钝地从脖颈处蔓延了上来。 穆山显还是走了。 谢景一转身,就看到一大帮子满脸疑惑的家人,大约是他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累极了,宋秋萍本来是想审问他的,但最后还是没狠得下心,让他回楼上休息。 谢景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他的大部分行李都在那次空难时损毁了,后来带过来的都是穆山显帮他准备的,但也就是些衣物。 其中,有一个小箱子里只装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他翻开,里面的条款他昨晚睡不着的时候已经来回翻看了好几遍,有些字句甚至烂熟于心。最后一页,穆山显的签名和公证处的印章已经彻底干透,穆山显写字时习惯用力,指腹从签名上缓慢划过时,甚至能摸到凹陷的纹路。 谢景看了半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他离家好几个月,那只钢笔是他半年前灌的墨,但质量好,不容易凝结,笔尖一点堵塞的迹象都没有,在纸上划拉两下,出水格外顺畅、着墨均匀,丝滑柔顺。 他拧开笔帽,深吸一口气,握紧笔尖在纸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言字旁—— 谢。 谢景的谢,还有一个谢景的景。 然而就在笔尖落下、准备勾勒日字头的那一竖时,谢景的手腕忽然跟挑了筋一样抽动,那感觉他并不陌生,那种极度不祥的感觉迫使他甩下了钢笔,直接摔在了合同上。 墨从笔尖飞溅了出来,在纸上甩出一行墨点。 不能签。 和之前一样,他潜意识里蹦出这个念头。 谢景脸色苍白,他紧紧地盯着那片已经被染脏的纸,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把钢笔扔掉,擦掉纸上多余的墨迹,看着那个未完成的签名许久,最后把文件折叠,收进了抽屉深处。! 第 65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猜得没错,那通电话确实是和皇宫有关。昨天他回来时一路畅通无阻,一方面是有穆远川帮忙瞒着,另一方面,也是打了个个措手不及。 毕竟现在谢景还‘失踪’着,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总之大家都知道穆山显还留在风郡,手里的事务忙都忙不过来,谁能想到会突然出现在帝都? 但今天早上,穆山显开着车来,一路上丝毫没有掩饰,有心的人稍微留意留意就能发现。 谢景失踪后,许家心里一方面是愧疚,一方面是恨铁不成钢,怪许少粱瞒着他们做出这种无法挽回的事,但自责过后,也生出几点疑问: 要谈离婚,也应该是谢景亲自谈,可他们和许少粱聊过,从头到尾谢景就没出现,都是穆山显代为处理,而穆山显和谢景的关系,虽然儿子没有明说,但他们从那微妙和厌恶的语气里也能感知些许。 谢景失踪后,穆山显也跟着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一切事务正常处理,但除了他的亲信,几乎没人再见过他的身影。 哦不,或许连亲信都没有。 许少粱的母亲心中不禁怀疑,或许那两人早就勾搭上了,只是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许少粱的过错,这才好掩盖他们暗中来往苟且的事实。 而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谢家却反而不如一开始那样焦虑着急了,说不定谢家早就把人接了回去。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许少粱的母亲找了护卫队的亲信,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监控着谢家的动静。果不其然,今早穆山显的车刚到,就有人立刻把消息透给了许母,接电话时,许父正好在一旁吃早餐,闻言大吃一惊。 谢景回来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穆山显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暗中返京,搞不好就有什么大动作。他们暗中联合白塔组织研究自选进化已经很久了,今年也取得了不少成果,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他就能把许少粱安排进四期临床实验的测试人群里。 缓冲带计划已经在推进了,就算他如何不愿意,南方地区被边缘化已经是必然趋势,只要皇帝一日不信任他,他就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但前提是,穆山显安分守己地待在金海。 剩下的半碗粥,许父是无论如何都没心情吃下去了,他点了根烟,但火星只燃烧到中间,他就怎么都坐不住了。 “你叫少粱赶紧回来,别在金海待着了。”他把烟折了,心事重重,脸色也格外阴沉,“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有点出息。” · 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别说帝都,就连金海的同事也都听说了。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影响,贺衡只能暂时停了许少粱的职,只是对外称身体不适,在休假,好保存他的脸面。 电话打来时,许少粱本人还在地下酒馆醉生梦死,从风郡回去后,他每日都借酒消愁。 这些天他一直待在这儿,胡须积了厚厚的一茬,身上也都是酸臭的酒味,根本没人会 把他和以前那个风光无比、甚至能把冬和玉请来诊治的许少将联系在一起。 “我说了,嗝,我不回去。” 许少粱挥动着手臂,僵直的胳膊打到了一旁的路人,对方投来了怪异的鄙视的眼神。 地下酒馆消费低廉,卖的都是那种口感浓烈粗糙的低劣酒,不过大部分人在这里都只是寻个消遣,让酒精麻痹一下大脑,释放压力。 但像是这种成天流连在地下酒馆的少之又少,毕竟金海的普通人并不多,但凡是有点求生意志的,都已经北上、往变异种稀少的安全城跑了。愿意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因为工作,要么就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偶尔的颓废很寻常,但这样的一蹶不振,大多数人都看不起。 电话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许少粱耳朵里只能听到蚊子一样嗡嗡嗡的声音,吵得很。他一脸不耐烦,正要挂断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扭住。 那劲道大得可怕,许少粱差点以为自己手都要被拧断了,他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没怎么见过的陌生男子,他面相看上去非常普通,没有什么辨识度,放在人海里很快就会被淹没的类型。但他身材格外魁梧,要么是个当兵的,要么是个打手,从气味和直觉上判断,对方应该是个A级哨兵。的 而且很有可能是A+。 大概因为金海是距离厄里斯陨石最近的安全城,所以内部管辖十分严格,A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都有具体的名册,许少粱天天进出政务大楼,但对这张脸,却怎么都没有印象。 ……金海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你是?”他皱着眉问。 那大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秒钟,低声道:“许少爷,许公派我来接您回去。” 刚打了电话,这会儿又派人来接? 不知怎么的,许少粱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我说了。”他把手抽开,冷着脸道,“不回。” 见许少粱十分抗拒,那男人倒也没有硬要把人带走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物件,放在手心里递了过去。 光线太暗,许少粱不知道这人在耍什么花样,他皱着眉眯眼辨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银白的光。 其实他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就是那一瞬间,他心脏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就好像是在蹦床上用力一跳,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 他抖着手快速地从对方掌心接过,那物件格外小巧,许少粱几次都差点拿不稳,如果摔了,恐怕就会咕噜咕噜滚到他无法找到的地方去,好在那圆环上有个微微凸起的坚硬的东西,许少粱借力扣住,才没有让它滚落在地。 他对着有光线的地方,微微抬起手,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枚1克拉左右的钻戒,这枚戒指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格外素雅简单。 ……那是他和谢景的订婚戒 指。 他忽然想到,当时为了表达自己的抗拒,他故意报错了订婚戒指的尺码,还恶意地要求谢景戴女款。原本谢景只想买两个男款的素圈,但是许母说服了他,说是男人戴钻戒也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最常戴的还是婚戒,没必要为这点小事闹得两个人不愉快。 于是订婚典礼上,就出现了谢景戴着女款,帮他戴戒指时却戴不上去的尴尬局面。 谢景大概是猜到了自己在故意羞辱他,此后再没见到他戴那枚戒指,许少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但现在它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 “是、是谢景让你给我的?”他紧紧攥住了戒指,嗓子微哑,“他现在人在哪里?” 那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许公说,你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他不会勉强你。” 说罢,男人便要收回他手里的戒指,许少粱心里一慌,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动作。 男人抬眼:“?”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把那枚戒指放进了口袋里,“我跟你回去。” 不管他父亲是什么用意,但费了这么大劲,托人把这枚戒指当做信物带给他,就说明,他父亲很有可能知道谢景的下落。 他和谢景开始的匆匆忙忙,结束不应该也这样草草收场,他还有话想要对谢景说。 男人看了眼时间,“走吧。”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一只通讯器里忽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嘀嘀的消息提示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惹眼,所有参与会议的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投来了目光。穆山显视若无睹,打开看了一眼。 一旁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许瀚海冷冷道:“看来,穆上将是常年镇守金海太辛苦了,被风沙迷了眼睛,才会忘记宫廷里的规矩。” 会议里不把通讯器开静音就算了,穆远川都没发话呢,他就已经自顾自地处理起了自己的事情。要说是公事,穆山显刚回帝都,身上并无要职,能让他处理的只有金海的事务,在这种郑重地场合下处理他管辖领域的小事,也太没规矩了些;要说是私事,那可以问责的名头就更多了,想必穆远川也不会容忍他这般行径。 然而许瀚海没想到,穆山显根本不接话茬。 他回完刚才那条新消息,又点开另一个人的,谁也不知道他发送了些什么。 许瀚海神经紧绷,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这次凶多吉少,所以打算以‘勤王救驾’的名义,把帝都的势力打散、重新洗牌。 只可惜,通讯器的屏幕都有防偷窥模式,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穆远川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别太过分。 “许公说的是哪里的话?”等到回完信息后,穆山显端起一旁温热的茶盏,“助人为乐、忧国忧民是件好事,不过要说不守规矩……” 他淡淡一笑,“谁还能比得过令郎呢?” 许瀚海脸色顿时铁青。 其他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帝都就这么大,大家虽然看着是一个阵营的,但也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嘴上说着安慰、背后又奚落的人不在少数。 穆山显这一句,可谓是把心窝子都戳烂了。 “行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穆远川冷冷道,“是给你们用来话家常的么?” 他正经严肃装样子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完全看不出前一天亲自把哥嫂护送进城的模样。 这话一出,许瀚海就闭嘴了。 毕竟要说起来,他干的事不仅从道德层面上被人唾弃,法律层面也是不能深究的,被人抓着小辫子,许瀚海只能重新恢复了沉默。 “宿主,”另一边,017提醒道,“许少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知道怎么处理。”他淡淡道,“做干净点。” 同样的错误,不应该犯第二次, “明白。” 光屏上浮现出一个k的手势,很快就淡了下去。 彼时,一切都按照穆山显的计划推进,这场局他筹谋许久,穆远川的势力也早就搜集了不少白塔的情报,这次回帝都,一方面是陪谢景,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堂兄弟联手瓮中捉鳖。 至于谢家,他已经派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今早上他出现的消息也是故意透露给许瀚海的,再加上有黑狮在,不会出什么意外。 在他的计算中,到周末就能解决这一切,再好好约个时间,和谢景、谢家人见一面。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天离别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从没想过那是和谢医生的最后一面。! 第 66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穆山显起身,还没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一道怒斥:“站住!穆上将,我敬重你姓穆,但你也太目无法纪了些!擅离职守的事我先不追究,我只问你一句,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穆山显知道这群老头子要做什么,也知道他们在疑虑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设计之中,但计划是计划,也实在不必给一堆快入土的老东西什么好脸。 “你既然知道我姓穆,那就应该知道不止是我,我父亲也姓穆。”穆山显淡淡道,“在我军校毕业之前,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出入自己家,为什么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阁老一顿,脸色微微发黑。 穆山显比视频会议里的还要棘手,他们虽然早有预料,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姓穆,外姓人能管得了他什么。他们挨几顿刺没什么,关键是穆远川听了会怎么想。 他们翻来覆去说了这些,其实最重要的就只有“穆上将擅离职守”这一点,穆远川越忌惮越提防,那么两方相争是必然结局,不管谁败了,另一个就只能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此时,沉默许久的穆远川终于开口:“这里也是你家,你父亲也是我的大伯父,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辈。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没人会拦着你。” 他语气不起波澜,但又隐隐夹带着几分和他的承诺并不相符的冷淡。 许瀚海顿时打起了精神。 “只是……”话锋一转,穆远川的语气沉了些许,“作为君臣,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身为特级上将,金海的首席行政官,应该知道自己肩负着多么重大的责任,倘若你不姓穆,这个位置大有其他人来坐。” “在其位谋其政,今日你擅离职守是一罪;帝都如今关卡极严,你不申报私自渡关是二罪;风郡并非你属地,你擅自革职、包揽风郡政务是为三罪。” 整个殿堂之中,只剩下穆远川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所有人安安静静的,目光扫量着这对堂兄弟,心中各怀鬼胎。 穆远川放下手里的文玩核桃,他已经许久没有盘了,但核桃外层油润细腻的光泽依旧在。有重要的事情时,他总是习惯性地拿在手中,求个心安。 一种黯淡的谁都说不清的紧张氛围默默流动,就好像是抽真空袋时,当空气被缓缓地抽走,空间必然受到挤压和压缩。其实结果大家都明白,只是那种心脏高速跳动、大脑高度集中、肾上腺素飙升的感受是难以预测的。 “你还有可辩驳的么?”他最后问。 穆山显反应比他还平淡,好像并不打算与他相争,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 穆远川反手把那对文玩核桃拍在桌上,他等级虽然不如穆山显那么高,但这一巴掌下去,核桃瞬间碾碎,化成大颗的粒状,粉末随风飘动。 这一巴掌下去,不少人冷汗都冒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对核桃是穆远川父亲的遗物,他珍而重之,还派了专人每天养护打理。可现在震怒之下,竟然把这对核桃拍碎了!! 看来这回小皇帝是真的动了气了! “既然你供认不讳,那就按规章处置。”穆远川冷脸道,“从现在开始,革去穆山显上将一职,撤回特级上将任命书,即刻起由贺衡担任金海的首席行政官。许瀚海,我任命你为特殊审查组组长,郑沧为特殊监察官,给我好好查查,他这些年到底在金海做了什么,跑去风郡又是为了做什么!” 这几句下来,可谓是砍到了大动脉,和从前的“削藩夺爵”也没什么两样。 不等穆山显和其他人反应,许瀚海立刻拱手领命:“是!臣即刻去办!” 穆山显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仿佛没听到穆远川说了些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放肆!放肆!”穆远川脸色铁青,咬着牙怒瞪着那背影,手指都快把扶手掰碎了。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瀚海给了郑沧一个眼神,对方会意,上前一步假意劝和。 “陛下,穆上将好歹也是您的堂兄,此举传出去,恐怕会有人觉得您对待手足太过苛刻。更何况,穆上将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我看他未必会老老实实让我们查。”他做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为难模样,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或许,穆上将这次回来也是事出有因,只是不方便对我们道明而已……” “既然不方便,就不必再解释了。”穆远川按了按太阳穴,呼出一口气,阴沉道,“传令下去,就说今日城郊阴雨连绵,雨水淹了大伯和大伯母的墓,叫财政部拨一笔款去修缮。” 这几日太阳好得很,再差也只是多云天,哪里用得着修葺?小皇帝此举,明摆着是赤/裸/裸的威胁,穆山显要是敢轻举妄动,或者是折返金海,那就等着他妈的坟被掀吧。 郑沧眼眸暗了暗,“是。” · 穆山显上了车,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就接到了穆远川的电话。 电话里,穆远川一改刚才的阴沉,大喇喇地问:“哥,回去了么?” “在路上了。”穆山显懒散道,“核桃的钱记得打到我卡上。” 那对核桃是穆山显父亲的藏品,他父亲送了一对给弟弟,之后又转送给了穆远川,说起来也确实算是遗物。 只不过现在许瀚海和郑沧等人看到的那对是早就被替换过的,是穆山显特意从书房里挑了一对长相比较像的核桃,再由穆远川天天拿出去在众人眼前晃,甚至还有专人负责清理养护,从而制造出比较珍贵、穆远川很爱惜的假象。 只有他越爱惜,摔的时候,那些人才会更加震惊,对两兄弟感情破裂的事实深信不疑,从而走进他们的圈套。 “没问题。”穆远川爽快道,“别说是赔这一对了,就算是赔十对,我也照样赔。” 虽然大伯的收藏品众多,但说起来,这也算是遗物了。堂哥未必缺这个钱 ,但这也是他对大伯的一番心意。 “这可是你说的。” 穆远川点头,“我说的。” “行,一颗三百万,你照着打吧,十倍。” “噗——!”穆远川一口茶水喷在了地上,刚才的从容喜悦全然不见,只剩下一个呛了嗓子的人发出的怪叫,“什么??三百万?!” “大哥,你坑弟弟也不至于这么坑吧!!那大粗筋顶了天了也才卖百来万,还是一对的价格!你这就是个南疆石,一颗就卖三百万,你……你你你这心可真够黑的!” “核桃是不值这么多钱,但定价我说了算。”穆山显敲了敲车窗,“记得打钱。” “……好好好,我打,我等会儿就打。”穆远川深呼出一口气,念头一转,嘶的一声,“等会儿,打你卡上还是打嫂子卡上?” 穆山显顿了顿,“打他的吧。” “行,我马上就打。”穆远川脸上立马放出个笑脸来,那亲切的态度判若两人,“谢家好歹是名门望族,这点钱还是有的,我再给你添点零头,咱们这个面不能跌。”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没反驳。 “哦对了,大伯母的墓我叫他们去修了。”穆远川道,“哎,也是当年没买好,只顾着大伯母喜欢清净,结果放了那么远的地方……前两年乱得很,也只是简单迁了墓,但合葬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办,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俩迁到一处去,也不好叫他们地底下还分离。” 说这些时,他格外小心翼翼。 穆山显的母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则是前两年进化的时候没挨过高烧,那会儿帝国人心惶惶,经济下行,只能就近下葬。现在情势好些了,也该重新捯饬下,总不好真的背个不孝的罪名。 穆山显倒没什么感觉,他打过这么多副本,爹妈不计其数,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符号罢了。 “这些要辛苦你找人帮我操办了。”他道,“我在帝都到底不太方便。” “这件事,你放心。”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公事,这两人都不是爱腻歪的性格,说完事就挂了电话。 适时,017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宿主,那边的事已经办好了。”它道。 “嗯。”穆山显收起通讯器,“从今天开始,每隔两天给许瀚海寄一次包裹,让他知道,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也别弄得太血腥,真把他的胆子吓破,那就不好了。” 他语气风轻云淡,就像是在聊等会儿吃什么晚饭。 017不由得想到,在很早很早之前,那会儿宿主还没有现在的铁石心肠,在一个末世副本里,海难来临的时候,宿主也曾动过恻隐之心,冒着危险救下了一对溺水的母子。 彼时他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无法再下水,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女人却不依不饶,大哭大叫地责备他没有将海里的丈夫也带上来。 穆山显没说什么,只是半夜起夜时,发现那小孩躲在他的仓库里偷东西吃,那女人还偷了他一把枪,站在门后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 那次海难发的善心,最后以宿主拧断了那对母子的脖子而告终。此后直到现在,宿主都没再留下任何重蹈覆辙的机会。 谢景是唯一的例外,但前提是,救他就像救一只小猫小狗那样简单,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可如果到了那样的境地,宿主又会怎么选呢? “明白。” 017说完,便默默地隐去了身迹。! 第 67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有了穆远川的指令,当天下午,穆家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方圆两公里内遍布监视人员,长枪短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死盯着穆家的动向。 穆山显白日里便把家里的窗帘全部紧闭,窗户也贴上防窥膜,家门口一楼门廊前种下的两颗大桑树从不修剪,任凭它肆意生长,枝叶繁茂,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遮挡。 除此之外,穆山显也几乎不会出现在监视的视野里,在监控镜头里他几乎闭门不出,监察小组猜测或许穆家还有暗道,可以自由出入,和外界联系,但这些也只是猜测。 此外,他家里还有两个生活阿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大概都是穆山显特意挑出来放在身边的,家世清白,嘴风也紧。 这两个中年女人性格都很沉闷,和雇主之间的交流都不多,生活作息很规律,也很单调,每天就是买菜做饭打扫家务,到点了就回家。更匪夷所思的是,两个人都没有丈夫儿女,年近半百孤身一人,侦查B组怎么都查不出更多的信息,跟踪了她们几天也是一无所获。 郑沧知道后,摇摇头,把B组调了回来。 穆山显这样警惕的人,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尤其是在近身的人身上,他们就算花费再多的精力也只是白搭。但对方这么防备,也能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这么遮遮掩掩,说明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狐狸尾巴藏再久,也迟早会露出来的。只要知道这点,他们守在这里就不亏。 然而,郑沧没想到,穆山显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兴师动众的,反而走进了对方的圈套。 · 难得不需要工作,穆山显这几天过得格外惬意,阿姨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手脚干净人也不多话,他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能达到八小时。 早上七点起来吃早饭健身,出一身汗后就去洗个澡,这时候谢景差不多也起来了,会给他发消息问早安,拍照告诉他早餐吃了什么或是待会儿要陪爷爷下棋。 和意大利的费里尼017处理完许瀚海的事,回到系统内的时候,看到穆山显靠在沙发上,正在看电影。 窗帘紧闭,光线透不进来,客厅一片昏暗,电影光线投在干净宽阔的墙壁上,形成了完美天然的家庭电影院。 他很少看电影,应该说发生在他身上、单纯不为利益的娱乐活动并不多。 017不禁被钓起了好奇心,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塔尔科夫斯基执导的唯一一部自传电影,名叫《安德烈·鲁布廖夫》。 017顿时失去了兴趣。 它倒不是对这部电影有意见,毕竟塔尔科夫斯基可是和费里尼、英格玛·伯格曼并称为现代艺术电影“圣三位一体”的人物,更是无数导演电影美学的奠基石。 系统内部也有人类美学鉴赏课,它还没那么大的自信觉得AI能盖过这位电影大师的风头,只是如果你也陪着某个人把同一部电影反反复复看许多遍,恐怕也会对这部电影彻底失去兴趣。 电影刚进入序章,黑白色的幕布仿佛一片浓重的影子,漫天之中没有一点斑斓的色彩。 空旷的草地包裹着一片镜面般的湖泊,一个农民紧握着自制的热气球绳索,在众人羡慕好奇的目光飞上天空。 塔尔科夫斯基很会运用他的取景框,每一个镜头都好像藏着深意,然而这已经是它看的第八遍了,再有深意也变成了老套。 017实在不明白,这么一部95%都是黑白片的老电影,到底有什么值得宿主翻来覆去地重温,它曾经暗暗揣测过,难道说里面藏了什么摩斯密码,又或者是利用了国际象棋的走法? 它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时候,剧情和它记忆中分毫不差,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农民俯瞰着大地,然而由于此时还是中世纪,热气球技术发展并不成熟,在滑翔一段时间后,伴随着一道惊慌的尖叫声,他朝着大地快速地俯冲过去。但塔尔科夫斯基没有直接用飞溅的血液描述当时情景的惨状,而是巧妙地用一匹倒在湖边的再也站不起身的马儿来作为隐喻。 这样的隐喻,还有许多。 017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既然知道死亡的几率大于成功的几率,那为什么还要尝试呢?” 整部电影都充斥着它难以理解的剧情,还有一段铸钟匠的故事和这个格外相似,铸钟匠的儿子冒着失败的风险铸钟,直到成功后才对安德烈坦白,他其实没有学到一点铸钟的秘诀。 只不过农民失败了,而铸钟人成功了。 穆山显没有立刻回答,他点了根烟,在主神空间里,尼古丁已经褪去了它原本的副作用,变成了异世界里提神醒脑的最佳伴侣。 他手指格外修长,但并不似其他的大高个那样笨拙,反而格外灵活,火星在他指尖明灭,好似将晚未晚时天幕上点缀的银星。 “宿主??_[(” “没有为什么。”穆山显回过神来,他咬着香烟头,深深吐出一团云雾,声音也被氤氲得朦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找寻的东西。” 死亡在其中,最不值得一提。 017的数字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 它记得很久之前,在它还是个没出厂的萌新系统时,它的授课老师告诉它们,人类是非常喜欢探索和挑战的动物,他们骨子里畏惧死亡,却又在风中寻觅危险的踪迹。 但AI不同,AI是数据,数据追求稳定。 手机叮咚一声,穆山显看了一眼,是谢景发来的消息。他放下咖啡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消息,电影的环境音和人声碰撞在墙面上,又回荡了过来,形成了一片天然的立体背景音。 谢景拍了中午吃的午饭,是爷爷摘的毛豆,说阿姨打算做一道盐水毛豆,他们家里人都爱吃。 [嗯……] 穆山显还在编辑,谢景就发来了新的信息。 是一个15秒的小视频。 谢景拎着小板凳坐在廊下剥毛豆,黑狮就趴在他脚下晒太阳,黑色的鬃毛整个 摊开,被阳光晒得蓬松柔软。穆山显不在身边,它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整头狮子都跟要撅过去了一样,谢景倒是很喜欢,很轻柔地抚摸着鬃毛,打理得整整齐齐。 穆山显:“……” 017估摸着宿主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时间理他了,不知不觉,思路又开始跑偏。 要说外形,宿主放在众多的NPC里也丝毫不逊色,甚至十分出众,是单拎出去可能会被其他玩家当成游戏攻略对象的程度,更不用说其他条件和能力,小谢医生喜欢宿主一点也不奇怪。 那宿主又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它和宿主相伴的时间太久,眼光也挑剔了些,谢医生外形条件和宿主旗鼓相当,身体素质是差了点,但专业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放在人类世界,怎么说也是高中大学时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只是放在这里…… 倒不是不够看,而是主神空间里各种各样的完美男人太多了,可爱的、漂亮的,性感的、帅气的,骚气的、禁欲的,各种各样,这些NPC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人类的大众性癖生成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生成不了的数据。 之前他们也遇到过不少和谢医生这样的,气质好长得漂亮,外表看似柔柔弱弱,眼角含泪时楚楚动人,有才气有家世,整个就是一个六边形战士,完全没有短板,但宿主从来没这么在意过。 AI讲究的就是一个有理有据,每一次行为向上要追溯到指令源,向下主张得到结果和反馈。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差错,就可能造成严重的故障。 但人类做事,显然是随心所欲、没有规律的。 看来,它还有很多需要学的,也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017看向一旁正在回复短信的宿主,音乐在空气中飘荡,这是少有的安宁又满足的日子。它想到已经距离终点越来越近的任务进度条,不禁想,算了,再多过几天吧,晚一些,留住现在的时间。 · 穆山显的闲暇假期并没有持续多久,许瀚海收到快递,当场晕厥了过去,许家这几天上上下下一片混乱,是最好的打乱对方阵脚的机会,就算穆远川让他在家待着,穆山显也不会答应。 也是因为太忙,他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之后的这几天,谢景都和往常一样,在短信里跟他絮叨今天发生了什么,穆山显抽空看了一眼,但是没来得及回信息。等到下午的时候,谢景照例拍了黑狮的照片发给他。 穆山显就是从这一刻,发现了不对劲—— 黑狮罕见地没有睡下午觉,而是站在花园墙角,垂着尾巴尖,低头在草丛里仔细嗅着什么。 这其实是一张很寻常的照片,甚至像素还有些模糊,显然是随手拍的时候没对上焦。穆山显起初没有注意,第二次打开时,心里忽然震了震,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黑狮很黏谢景,再加上穆山显赋予了他保镖的职务,谢景每次随手拍照,能看到它就在附近,不会出现这张照片中这么疏远的距离。 他放下照片,让017直接建了个谢家的模型,成比例地投射在了面板上,又按照照片的角度和参照物的高度,大概测算出了黑狮和谢景所在的位置。 中间相距足足有十米。 穆山显尝试着召回黑狮,但它丝毫没有反应。正好会议中间休息五分钟,穆山显给谢景打了个电话,听筒那头,谢景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听不出一丝异样。 穆山显心沉了几分,让谢景把黑狮叫过来,但因为体型问题,通讯器只能开外放模式,穆山显若有若无地询问了几句,也不知道黑狮是没听懂还是在装傻,总之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或许是他多心了。 虽是如此,但穆山显还是留心注意了一下谢景发来的短信,对比过后,他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景跟他的对话逐渐变得单一,他的短信好像只围绕着家人、黑狮、自己的一天而进行。 偏偏这些话题,都是他们头两天时说过的。 谢景并不是一个会安于现状的人,他有自己的野心,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会只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人生,而不仅仅只是“生活”。 穆山显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询问017让它排查故障,他耐着性子等到第二天早上,在差不多的时间收到了谢景“模板化”的分享短信。 [穆哥,我起床啦] [今天我磨了豆浆,可惜口感有一点点粗糙] [爷爷说,下个月桂花就要开了,穆哥喜欢吃桂花饼吗?对了,也要开始做月饼了] [我坐在廊下听竹声,好惬意]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医生,忘记了金海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医学用书,忘记自己曾经熬大夜24小时没合眼,只为从死神手下救人。 穆山显看了良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谢景,谢医生,大概率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数据“顶替”,失去了他的身体。! 第 68 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这天,穆远川熬夜处理完公事,刚准备阖眼休息一会儿,就收到了底下人传来的消息,说早上有个快递送到许家,许瀚海看到后当场晕了过去,许家现在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淡。 他当即就觉得不对,连忙询问详情,只是派出去的探子也不清楚具体细节,只说那快递大得很,也奇怪,看上去像冰箱大小。 穆远川一听,差点晕过去。 他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这一定是穆山显的手笔,虽然许少粱早就成为了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但现在就把杀手锏摆出来,未免太操之过急了。要是许瀚海破罐子破摔,狗急跳墙,不知道又会多出多少阻碍…… 穆远川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思索片刻,还是给穆山显打去了电话。 从那次事变之后,他只给穆山显打过一个电话,还是为了商量伯母迁坟这样的大事。毕竟走到现在这一步,任何一点纰漏都可能引起敌人的注意,露出要命的破绽。 但他心里实在不安,堂哥是个事事都有决断、有安排的人,突然改变计划,说不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不得已为之。 然而当他做好准备,拨打了对方的秘密联络电话时,却只听到了一遍遍无法接通的忙音。 · “提前做好准备,西门口自有人接应。” 穆山显挂断电话,客厅里冷冷清清,凉粥还摆在桌上,旁边摆着鸡蛋和小菜。阿姨做完早饭就走了,主顾让她们以后不用再过来,但她们还是尽职尽责,多做了些饭菜留在冰箱里。 “他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穆山显抬头,客厅的电视开着,放着017喜欢看的电视剧。其实017可以在精神域内同时播放十部爱情剧再加上十部惊悚电影,它完全处理得过来,不必这样多此一举。 只是自从回帝都后,宿主在这里就只剩下穆远川和谢景两个能说得上的话的人,偏偏这两人都没办法联系,现在做饭阿姨也走了,它内心总觉得,似乎有些冷清。当然AI是没办法真正感知到情绪的,它只是认为宿主会觉得“冷清”。 穆山显关掉了电视:“该走了。” 他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那谢医生呢?”017顺口问了句,“您不和小谢说一声吗?恐怕他会很担心的吧。” “有黑狮在,不会有事。” 宿主似乎不太想和系统聊这个,从抽屉里取了把枪,那是一把CF-98T式□□,弹夹容量有15发,射程50米,他手里的这把是私人改良过的,威力更甚。 “这不一样,”017嘀嘀咕咕地反驳,“AI取代不了人类,精神体也不能完全代替您啊。” 穆山显填弹的手顿了顿。 这话从017口中说出来,其实是有些可笑的,毕竟它自己就是个AI,而且还是致力于不断模仿学习最后超越人类的激进派。 或许就像是隐隐有父母要离婚这种预感的高考生,家庭氛围再和睦 融洽,也总有蛛丝马迹渗透出来。就像是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个被审判的日子。 或许,017也感到了不安。 穆山显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装作没听见,把餐桌上的菜收回冰箱,之后会有人过来清理。 “……哎。”017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里总有许许多多的渣男,你们人类真是喜新厌旧的动物,谢医生也是,没回帝都之前恨不得24小时都长在您身上,一回帝都就变脸了,这么多天不见,也不打个视频。” 别说视频了,这两天电话都打得很少,有时候说两句谢医生就会被人叫走,只能匆匆挂断。 穆山显默默听着,不说话。 不视频,明面上说是因为现在是关键的时候,不想打扰他;但真正的原因,或许是知道他很敏锐,而AI又达不到能瞒天过海的效果,只要看到“谢景”的表情,听到他说话时的语气,穆山显就一定会发现这是假的,真正的谢景已经消失不见。 但听017的语气,似乎它也没有发觉到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有些疑惑而已,这就耐人寻味了。 017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它最近闲得发慌,狗血看得太多了,以为窥见了人类的劣根性,很是义愤填膺,当然由于这两方都是薄情人,一时间也不知道义什么愤填谁的膺。同时又忍不住庆幸,系统的忠诚度可是写在代码里的,毋庸置疑。 “宿主,要我说,您……” 叮铃铃的提示音传来,017睁大眼,忽然噤声。 穆山显看着一旁微微震动的通讯器,屏幕快速亮起,显示出来电人的姓名。 是谢景。 他微垂眼睑,刺耳铃声在空气中回荡的那两秒,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穆哥,在忙吗?”耳边传来了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谢景一脸抱歉,“我有打扰到你吗?” “有什么事吗?” 对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穆山显会这样回答。或许是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谢景踌躇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说:“之前你给我的那份文件……我已经签好字了。” 现在那份文件,已经签上了两个人的名字。 穆山显忽然回忆起那天谢景在厨房,他毫无预兆地把公证过的文书递给了对方,那时谢景脸上错愕、惊喜但又复杂的神情好像历历在目。 离开时,他让谢景记得签字,但之后谢景一直没提到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确定了,就一定会告诉自己。也就是说,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没有、也不愿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直到此刻,穆山显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用意。 穆山显淡淡道:“回头我会派人去取。” “好,那你的那份,我先帮你收着。” 到这儿,无话可说,就应该挂电话了。但谢景一直没有,他的指尖摩挲着通讯器光滑的壳子,在对方 的沉默中,最后还是问道:“穆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我和黑狮都想你了。” 穆山显抬眸,层层叠叠的窗帘透出些许光的踪迹,他透过那几l不可见的缝隙,窥见了远处的风景。 “很快。”他说。 · 帝都中心的这场风暴,降临速度之快、之猛烈,连穆远川都没有预料到。 穆山显敢只身来京,必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在变异种两次侵入金海时,他就已经联合穆远川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地架空了贺衡,到他接到特级上将的任命书时,贺衡的势力已经基本被他蚕食干净,底下人也不信服他,逐渐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与此同时,他又从各个安全城陆续调了十万异能者军队,秘密潜回帝都。这些年,穆远川也培养了一支队伍,只不过白塔防范得很紧,情报人员也只渗透到了中层,好在有穆山显这个活靶子在,所有人的目光只会盯紧眼前这个最可怕的猎人,而忽视了身后看似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 去掉穆山显这座大山,剩下的自然手到擒来,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形成了这样的思维。 然而,这不过是穆氏兄弟下的一步棋。 穆远川呈现给所有人看的那一面,确实如此。每次重要会议,他基本都不开口,不主动参与,任由底下大臣吵吵嚷嚷,喜怒尽敛于色。但不会有人认为这是皇帝的天威,只会轻蔑地认为是年轻皇帝的不知所措和软弱无能。 而局面之中,又偏偏有个掌握兵权、势焰可畏的上将把控一切,自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火力。 眼下,各世家和穆山显之间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而许少粱的死又在这把火上添了油,已经没有回头箭了,白塔把所有精力和火力都放在穆山显身上,却忘了穆远川在深宫之中,给予了他们致命一击。 这三日,帝都烽火连天,地动山摇,连天的炮火声震慑住了城外游荡的变异种,方圆三十公里到处都能看到巨大的、丑陋的、扭曲的变异种陆陆续续往外迁徙,那是动物内心源自对死亡的恐惧。 早晨五点,青色的天光从屋檐外透了进来,照亮了地砖。皇宫里阴森森的,因为最近动荡不太平,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不敢大声喧哗。 穆远川站在一片假山前,那原本是一片巨大的假山群,是有名的建筑大师设计的,格外精巧奇丽。但是刚进化的那段时间,帝都太乱,大部分都被炮轰成了废墟,重建也不像样子,只剩下这一片小小的假山一角。 他就站在这儿,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嘟的一声,对方接听了。 “……哥。”他声音微微沙哑,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大伯母的墓,草稿已经出来了。” “设计得很漂亮,”他顿了顿,才咽下嗓子里微微的哽咽,“你回来看看吧。” 穆山显沉默的时间比他更久。 穆远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终于听到他哥的声音,最后也只是简短地留下了一句 。 “照顾好自己。” 我走了,剩下的半句话他没说。 &middt; “哗——[” 穆山显猛然坐起,信息液浸满了整个舱体,地板上深深浅浅的,到处都是渗透出来的液体。 他脸色苍白,紧抓着苏醒舱的边缘,手背青筋四起,胸口也剧烈起伏着,急促的心跳声连着耳膜,宛若骤雨,震耳欲聋。 苏醒室里并不冷清,三两个快穿者们抱臂站在远处,都用一种奇异的、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他。 信息液不像水,是有些许黏度的,当人类被信息液完全包裹时,那种感觉就好像用一种封闭性很强的银水堵住了耳洞、鼻孔和嘴巴,那种窒息感会让人处于惊慌和绝望之中。 一个人,怎么能不呼吸呢? 所以苏醒舱里信息液的用量是有严格把控的,比如信息液的高度一般不会超过一个人躺下之后横截面的二分之一,也就是说,成年男人躺下的时候,信息液会在他耳蜗附近的位置移动,这感觉依旧会让传送回来的快穿者感到不舒服、难受,但比死这种感受好太多了。 而眼前这个人,苏醒舱内液体的水位明显超出了正常范围,甚至多到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醒得及时,恐怕就会溺死在这里。 过了很久,一个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递了条毛巾给他。 “没事吧?” 那年轻人虽然是关切的问句,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些许猜疑和谨慎。 穆山显没有搭理他,等肢体上的那阵痛苦缓过来后,他从苏醒舱里跨步走了出来,看了眼时间。 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半分钟。 “刚才,你的苏醒舱一直在发警报提醒。”年轻人神色古怪,似乎也知道对面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所以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苏醒舱是机器,系统也是机器,只不过形态不同。这么大个主神空间,想要不出现故障是非常难的,为了保证宿主的安危,各类设施都配备了报警系统,尤其是苏醒舱。当快穿者遇到危险,或者是舱体出现故障时,就会发出尖锐的鸣笛,提醒内部系统终止操作,并且吸引周边的快穿者前来帮忙。 要说这人也真是倒霉,苏醒舱外其实有个制动按钮,只要情况不极端,就能停下传送。那道警报声确实有用,附近的快穿者都被吸引过来了,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只因为苏醒舱外面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穆山显这三个字。 积分榜榜二,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卷到底是为什么,不过平日里也没人跟他来往,这人也叼得不行,从不拿正眼看人,白费劲救他干什么。 更何况,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里面的大爷传送时不小心被切掉半条腿,那出来后岂不是也要剁人一条腿?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更何况,苏醒舱出故障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这帮看客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愿意上 前查看缘由的。 穆山显敲了两下系统显示面板,017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次故障,弄坏了它的发声按钮。 他面无表情打开软件,在电子屏上提交了苏醒舱故障报修的信息,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和那年轻人说过一句话。 “老吴,你非跟他搭讪干什么?”那看客里有个长着络腮胡、剃着平头、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看着像是成都特产,只是说话声音格外粗犷,“早说了,那人奇怪得很,你非要贴他冷屁股,你看他理你没有?自作多情。” 话里还多了几l分奚落。 老吴也不生气,“我就看看。” 老吴看着年轻,但其实在主神空间已经待了一百多年了。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小子来这儿之前是个高中生,而且还是个手帐爱好者,有记日记的爱好。他家里买了很多本子,一本本子365页,每写完一本,就代表现实里的一年过去,现在,他家书房里的日记本都快堆不下了,厚得像是一块块砖头。 他的室友皮肤容易过敏,日记堆叠时产生的纸屑和尘土还总让他过敏,室友烦得不行,总是嚷嚷着迟早有一天要拿去烧掉。 周围人听到他这么说,自觉无趣,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老吴走到贩卖机旁,花积分买了份盒饭,吃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呢? 老吴心想。 他记性不好,所以总是要依靠笔杆子记下来,但是当他看到舱门打开、逐渐露出那张脸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认识这个人。 不对,他未必认识,但一定见过。 主神空间里的时间是很难让人产生时间概念的,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会患上“失忆症”——他们并不是真的失忆了,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会在脑海里慢慢褪色,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终有一天都会消失。 但是他却记得这个人,他还有印象,就足以说明,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但有什么事,是能让积分榜榜二和他有交集的? 他忽然放下筷子,想到了什么。 ……日记。 他那一屋子满满当当的日记本,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吴深知自己的癖性,他只会记录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他忘记,那天就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也一定会被他记录在册! 想到这儿,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主神空间里有系统的帮助,人类好像开始无限趋近于神,但时间长了,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就变成了一种空虚。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当即放下饭盒,匆忙往宿舍赶去。 日记太多不要紧,他有系统这个最好的助手,可以让系统一键扫描所有日记,录成电子稿,这样就不会丢失或损坏。这个想法他其 实一直都有,只是系统说全部录入要一个多小时,他太懒了,就一直搁置着,现在总算能找到事情做了。 他兴致冲冲地赶回家,却发现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原来室友在阳台烧烤。 “回来了?老吴。” “昂。” 他下意识地往书房走,却发现房门有被打开过的痕迹。那一瞬间,一种不好的念头突然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回过头,目光捕捉到烧烤架下面,原本应该放炭火的地方,好像塞了几l片白色的纸片。 “……” 他缓步走过去,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这是我的日记?你把我的日记烧了?” “对啊,烧了。”室友把烤串翻了个面,奇怪地看着他,“我不是早跟你说,我要烧了吗?这纸屑搞得我天天鼻炎。” 老吴张了张唇,一时间失语。 他该说什么?纸屑会引起鼻炎的室友,此刻却在忍受煤炭的烟熏火燎?那句“我迟早要把你这破玩意烧了”,好像不是玩笑或是不满,而是警告。 他在阳台门边上站了一会儿,浑身冰冷,同手同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日记和往常一样随意地堆叠在架子上,因为数目太多,根本点不清数目,少几l本他也不会发觉。 老吴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找回手脚的知觉,他决定把这件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事情记录下来。 于是他打开了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翻到最新的空白页,找出一只出水顺畅、从不断墨的水笔,准备开始记录。 这一本日记的第283页。 今天,发生了…… [滋、滋] 今天,发生了故障…… [滋、滋滋] “……” 老吴从漫长的空白中回过神来,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坐到了书桌旁,还打开了日记本,好像要记录什么。 日记本上一片空白。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记录的内容。 [这一本日记的第283页: 今天,室友在阳台烧烤,肉都烤糊了,还和我抱怨碳烟太大。我笑了笑,说他自作自受。] · 穆山显回到宿舍的大概两个小时后,017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他耳边。 [宿主,我回来了] 穆山显躺在床上休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怎么回事?” 不管是谢景被数据代替,还是苏醒舱的故障,都太不寻常了,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017开了挺久的会,电子音里都好像带着些许疲惫,看来不管是人还是系统,加班都是受苦受罪的,“主神空间排查了两个小时,大概确定了原因……哎,那小谢医生还真不是什么普通人。” 穆山显睁开眼,缓缓坐起。 “您还记得上上个世界吗?那个世界一直处在内测状态,是不对外开放的。”017解释说, “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因为世界框架没有完善好,所以不能投入使用,但其实不是。谢景是主神空间斥巨资制造出来的一款仿真人NPC,当然,这个仿真人和宿主您之前遇到的那些不是一个概念,准确来说,不是一个级别。” 穆山显眉微微皱起,“……仿真人NPC?” “如果说严正洲、许少粱可以达到A级AI,也就是日常生活中和真人没有差异的水平,那谢景的开放程度基本上就等同于真人了,他的自由度是无法想象的……我这么说吧,像我们这类AI,在投放之前都要经过图灵2.0测试,测试通过才能使用,那谢景就相当于是编写了一套图灵3.0测试,他有自我意识,不受代码的控制,除了出生可能和你们不太一样,在其他地方他已经是个非常成熟完善的人类了。” 这番话,大大超出了穆山显的意料。 谢景是NPC,怎么可能? 他明明—— 他吐出一口气,没有全信,“那为什么谢景会突然被别的数据取代?” 017瞪大了眼睛,“您这都知道?” 这种机密它还是在开会的时候才得知的,017不由心生佩服,“那是因为制造谢景的目的很单纯,主神希望有一个真正有血有肉、但又能重复使用的人类NPC。” 人类NPC…… 这个词听得穆山显心底一沉,但017没有发觉,还在巴拉巴拉:“这个项目是主神亲自操刀的,谢景……嗯,用人类的话来说,相当于是它的儿子吧。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难以理解,总之,虽然我们系统都是主神之子,但嫡长子和庶子还是不一样的。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像有些人长得奇形怪状的,可能就是女娲造人时随手甩下的泥巴点子;而有些人从骨骼到睫毛都无一不是完美的,那是女娲的毕设之作。 谢景之于主神,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 穆山显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017废话太多,他不得不打断、引导,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所以,谢景是还没有正式投放使用的角色,在哨向世界里,他出现了故障,现在被收回了?” 017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只是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再复杂一点,谢景这个NPC,天生就是为了主角这一要职而生的,但是主神系统的那次故障导致穆山显他们传送错了世界,再离开时,谢景也跟着去往了新的世界,造成了旧世界的崩塌和永久的关闭。 如果穆山显去的是任何一个感情流世界,那么谢景就会成功地替换掉主角,坐上那个“王座”,因为他本身就是为了这个而生的情感类NPC。 就像是小袋鼠看到妈妈的袋子,就会立马扎进去,一个袋鼠一个坑。但偏偏穆山显选择了一个没有感情线的世界,谢景在这里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于是就凭空塑造出了男二的感情故事线。 在最后的最后,谢景被数据代替,也是因为主神终于发现了bug,把他紧急召回维修,穆山显这次传送故障,也是谢景离开的连锁效应。 穆山显想,他之前猜得没错,谢景必须回到主角的位置上,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只有这么做,才能恢复正常。 也怪不得,或许主神在编写的时候就给了他“恋爱脑”“主角”“优秀但容易被PUA的白富美”这类的固定标签,所以即便是到了新的世界里,他依旧站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那也是他唯一能站的位置。 只是,系统的话,不能全信。 穆山显收起思绪,继续问:“所以,现在谢景是被修好了么?他要回到最初的世界了?” “修好是修好了,但回去不太可能。”017摇了摇头,“那个世界都变成粉末了,一点渣渣都没剩下,除非重建。而且虽然现在修好了,但主神说,还是要找新世界投放测试,总不能让他一直守着仓库。” 那一瞬间,穆山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搭腔,先是喝了口冷茶,然后才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道:“所以呢?” “所以,”017瞥了眼宿主的神色,吞吞吐吐道,“主神、主神说,因为您已经接触过了,它、它希望您能够做第一批测试用户,给予相应的、呃、那个什么,反馈……” 穆山显微微转动茶杯,杯沿沾了水,在他拇指间滑动,发出微微尖锐的摩擦声。 果然。 他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世界的中心。! 第 69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 在会议结束之前,017还信誓旦旦地和主神打包票,表示一定圆满完成任务。毕竟在它看来,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但现在,它又不那么确定了。 017逛人类论坛时,曾经看到不少打工人在网上吐槽老板,这个方案是改动还是保留,发过去的消息里明明表达得很清楚,从答案A和答案B里选一个就行,结果老板偏偏选了个“r”。 ……之前看的时候还觉得是个笑话,现在回看时,017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苦逼局中人。 穆山显没表态,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或许是之前苏醒舱出了故障,他们这次在主神空间停留的时间格外久,穆山显这上百年来仿佛被按下了二倍速的生活节奏第一次回到了原本的状态,他和正常人一样吃饭休息、读书看报,无聊的时候就去走一走。 主神空间内配备齐全,健身房、高尔夫球场、射箭馆、图书馆这类常见的设施几乎随处可见,虽然理智上清楚地明白这里只是主神空间,但当站在户外公园里、云在头顶缓慢浮动,高尔夫球打到一半突然下雨,在图书馆看书时发现书角有轻微的折页和泛黄,那一瞬间,五感获取到的信息,会诱惑大脑认为眼前的都是真实的。 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在众多娱乐设施里,健身房和射击馆最受欢迎,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大家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些人就是喜欢刺激和冒险;二来,出现在这里的快穿者大多都是意外身亡,覆车之祸,不能不引以为鉴,加强一下身体素质不光末日这种剧本用得到,常规的都市本情感本也是一种助力。 下午的健身馆已经停留了不少人,场馆里空间很大,除非是刻意共用一个区域,否则很难碰上熟人。但馆口的大厅却是必经之地,每个人进出前都需要登记、验证虹膜身份。 然而,今天这里多了一抹陌生的身影。 “嘀——” “验证成功,宿主穆山显,A13健身馆已为您开放,关闭时间为下午七点,欢迎您的使用。” 机械声从面前一架银白色的机器里缓缓响起,与此同时,屏幕上亮起核验成功的字样。 那人重新戴上墨镜,主神空间的室内常年低温,他穿着一件修长的黑色风衣,外套的垂坠感极好,衣角晃动时宛若一阵阵被风推走的波涛。四周人不多,但都在角落偷偷打量他。 穆山显深居简出,少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但大约是上次苏醒舱故障的事闹得太大,圈子里都传遍了,这两天去苏醒室传送的人都少了很多。 穆山显能出来,不代表他们也能。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更恐惧失去现在拥有的,即便知道在这里自己已经是不死不坏之身,但万一呢? 系统还跟他们承认过苏醒舱故障的可能性是99.99%,但现在,这0.01%概率的事件还是发生了。眼下看到穆山显出现在这里,更加加重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但除 恐惧之外,还有疑惑。 穆山显这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下副本的时候都是无缝衔接,平时根本找不到他的踪影,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进入新的世界? 还是说,他收到了内部的通知,得知这段时间苏醒舱有问题,所以暂停了传送? 这个猜想倒是十分合理,之前快穿者们私下里就猜测过,某些积分榜排名靠前的玩家,会不会也能从系统那里获取到一些寻常人不知晓的信息?以他的能力,想不被主神注意到应该很难。 身旁议论纷纷,就算声音再小,也总会留下痕迹。穆山显戴着墨镜,谁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又或者那两片墨镜底下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他耳机都没戴,就这么置若罔闻地走了进去。 “这传得也太离谱了吧?”017听了都十分无语,“什么渠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苏醒舱当天就修好了,电子屏上写得很清楚,绿灯就代表可以正常使用,不相信的去查维修报告单啊。” 就因为宿主没有及时下副本,就搞出这么多流言?不是,不下本怎么了,就不允许人惰性犯了,在家躺一躺吗?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在他家宿主身上,但是……万一呢?? 它絮絮叨叨了半天,本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的自言自语,穆山显忽然来了一句。 “你不是知道吗?” “……啊?” 017茫然了半秒,意识到他说的是谢景的消息,顿时一阵心虚。 好像是这样。 但是谢景的事也和那些人没关系呀,017心虚了两秒,马上又硬气了起来。 “这不一样,您要不是事件参与者,也不会得知内部的消息,而且这是意外。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情况,说明咱们内部保密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宿主您说,对吧?” 砰—— 穆山显关上储物柜的门,没搭话。 017吭哧吭哧等了一会儿L,也没见宿主出声,穆山显转头就已经走上了跑步机,开始慢走热身。 “……” 017心里那个苦呀,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在正式上岗之前,它挺不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有焦虑的情绪,现在才知道,悬而未决、不能当下完成的事情就是会让人焦虑的。 哪怕AI也逃不过。 就这么煎熬了一个多星期,时间一长,上面的主管也都坐不住了。 穆山显不下本,其他人也不敢下,全都留下来观望情况,怕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这些天,总部不止收到一封反馈投诉邮件,明里暗里都在打探暗示,说是不能只对高玩透露重要信息,却对普通玩家有所隐藏。一些系统也很懵逼,它们确定没有任何通知,但架不住一来二去的,也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工作不到位,遗漏了消息。 闹到最后,主神都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把017叫过去仔细地询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以及流言的来源,017如实回答后,主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天晚上,穆山显接到了一通 电话。 主神没有具体形象,即便是视频通话也看不到它的五官,只能听到它清晰冷静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双声道环绕,格外立体。 “晚上好。”主神道。 穆山显坐在沙发上,放下了遥控器。 他知道即便屏幕一片漆黑,或者投屏断电,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会映照在主神的视野里,这里本来就是主神创造的世界,主神就是处于四维空间、无所不能的神,所谓的自由并不存在。 这场对话017并没有参与,与其说它不想参与,倒不如说是没资格参与。整间屋子都已经被主神封控了起来,除了记忆和存储记忆的海马体,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留下一丝踪迹。 穆山显没有开口,而是低眸吹了口茶水的浮沫。 “有些话,017已经跟你解释得详尽到不能再详尽,所以我就在这儿L不多费唇舌了。”主神语气平静,但接下来一句却仿佛平地惊雷,“我知道你心底的疑惑,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仅限于此。” 穆山显指尖一顿。 刚才听时还不觉得,此刻他忽然发觉,主神的声音和系统机械的合成音略有些不同。 穆山显出车祸时,剪辑软件里配备的变声功能其实已经能70%做到模拟人声了,一般宿主听到的系统发出的声音都是这类电子合成音。 但主神的不同,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它的声音更高级,语句有正确的停顿起伏,甚至是带有自己独特的感情色彩,音色也好听,已经能做到95%的还原人类了。但可惜,人类的嗓音本来就没有完美之说,再动人的嗓子,沙哑大喊大叫时也是歇斯底里、崩溃不堪的,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完美无缺。 那一瞬间,穆山显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推演计算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高效,既从主神口中套出答案,又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 但他发现,不可能。 主神很明确他要的是什么,从一开始,他的筹码就已经摆在这张赌桌上了,不管他愿不愿意。 穆山显点了点杯壁,心下有了选择。 “我要知道,”他直截了当地问,“到达排行榜榜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主神沉默片刻,穆山显问这句话显然不是真想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的是“能否回去”。 主神也很明白这点。 “要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名字,”它缓缓道,“这个人就是答案。” 穆山显默念,普罗米修斯。 “普罗还活着么?”他沉声强调,“此时此刻。” “当然。”主神道,“他很好。” 它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但主神的态度又很微妙,像是长辈看待家族里叛逆但又成器的晚辈,像是开发者审视自己手里最伟大的作品,这种欣赏里又带着几分天然的厌恶,微不可察。 穆山显磨了磨杯沿,水痕让他的拇指指腹变得湿润,发出非常轻微的摩擦声。 “那 么,”他抬眸,“普罗回到现实中了么?” 主神似乎只为了等待他此刻的问题,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 在普罗登顶之前,排行榜的第一只是系统设置的参考值,一开始也没人觉得排名有用,在这儿L吃穿住行都不用发愁,低物欲的人能活得很快乐,高物欲的人努力工作也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在那之前,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奋力地冲排行榜的名次。 普罗是其中之一,穆山显也是。 直到普罗冲榜,覆盖掉了机器的数据,排行榜的名次和积分才开始水深火热起来,因为再也没人见过普罗,甚至还有消息传出,说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到达排行榜第一的奖励,我想你已经听说过了,那个千万人之中的获胜者,可以到主神核心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主神核心? 穆山显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过根据字面意思来看,应该就是主神的办公室,它真身所在的位置。 没人知道主神真身具体在哪里,好像哪里都没有它的身影,但又无处不在。 主神道:“普罗提出了想要回家的请求,于是我满足了他的愿望。” 它似乎知道穆山显很严谨,特意补充道:“他想要回的家,就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你想要回去的地方。” 系统没有家乡这类的概念,因为它们都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在A地出生和在B地出生没有任何区别,决定它们命运的只是嵌在核心里的那串代码。 主神一连用了几个限定词,确认了“家”的概念。 穆山显思索片刻,问:“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样的好事,如果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系统也乐于把他们送回现世,那么就不会隐瞒回去的条件了。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普罗见到了主神的真容,并且这么久了,主神对他的印象还是这么深刻,足以说明他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而且是巨大的代价。 倘若是作为植物人回到现世,那还算活着么? “你很聪明。”主神赞许道,“普罗也是一个聪明人,但他和你不同,普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着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品质。但可惜……他很坚决,最后,我只能放他离开。” 它的语气不像是说谎。 穆山显摩挲茶杯许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普罗是真的回去了,是吗?” 他这几次问题都问得有些不太寻常,按理说对方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么再追问也只会追问细节,比如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用什么方式回去的、他的家人是否建在、降落的时间是否还是原来的节点诸如此类的问题,然而穆山显却不走寻常路。 他反反复复只重复这一个问题,就好像没有听懂主神刚才的解释。不过主神也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类,并不以为意。 “当然。我不会违背我和普罗定下的约定。” 空气里弥漫着耐人寻味的氛围,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哒一声,穆山显把茶杯搁置在茶几上,那动静非常轻微,但由于四周安静,所以又被衬托得突出。 “别再掉链子。”他淡淡道,“我后天出发。”! 第 70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 次日早晨九点,穆山显准备前往苏醒舱。 这次的假期确实很久,但旅行目的地却是在传送回来的那天就已经定下了。 只不过,为了加重砝码,他故意隐瞒了这个事实,就连017也不知道这一点,那么,那些不明真相的快穿者自然而然会感到恐慌。 昨晚那场对话虽然简短,但并不简单,里面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主神或许早就知道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引导风向,这场风波只需要它一句话就能平息,但它却放纵这把火燃了这么多天,说明它并不是无力解决,而是根本不在意。 它真正的目标,只是为了引诱自己上钩而已。早在苏醒舱出现故障时,主神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利用那场系统会议引穆山显上套。 当它发现并不成功后,思虑再二最终决定亲自与穆山显对话。用来交换的那个鱼饵,就是欲望,他和普罗共同的回到现世的欲望。 昨夜穆山显一宿没睡,反反复复地回忆他与主神的对话。他心里逐渐涌出一个可怕的事实,主神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 人类的狡猾、奸诈、自私和贪婪,或许都在主神身上得到了完美的映照。 他一共问了四个问题,第一个是普罗还活着吗?并且加了非常准确的限定词,主神回答“当然”,并且补充了一句“他很好”,这个“好”有待考察,但不管是失去记忆地活着,还是被囚禁地活着,总之,他还活着。 当穆山显问它普罗有没有回到现世时,主神再次回答“当然”,但和上次情况略有不同,它没有诠释普罗后来的状况,而是转头讲起了一段旧事——当时的普罗,对他许下了心愿。 普罗想要回家。 主神说,它满足了普罗的愿望。 他便询问,普罗付出了什么代价,主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自己确实放了普罗离开。此时的穆山显已经预料到主神在说谎,于是他最后又问了一次,普罗真的已经回到了现世吗? 主神的回答是,他不会违背和普罗的约定。 这依旧是一个带有陷阱意味的答案,有一种说谎的技巧,叫做蒙太奇式谎言。这种谎言的可怕性在于,它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是拼凑出来的却是一个错误的、或者完全相反的“真相”。 主神说,普罗对它许下了愿望,它也遵守了和普罗的约定。但是这句话里真正被剪辑掉的重要的信息是“普罗的心愿”。穆山显也是想要回到现世中的一员,在这种语境下,会非常快速地代入自己的愿望,认可主神说的话。 但普罗只许了这一个心愿吗? 穆山显并不相信,普罗是整个主神空间几十万上百万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登顶排行榜榜一的优秀快穿者,如果主神说的是真的,普罗既聪明又有胆识,在经历了这么多副本的考验,难道会毫无防备地许下“我想回家”这样的愿望吗?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穆山显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普罗和 他一样,在和主神许愿时,加上了附加条件,用来确保他能够平安回去,但那个附加条件是什么、主神是怎么处理的,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而那个条件,主神通过拼接、剪辑而隐瞒的条件,或许才是这件事的核心。 苏醒舱外有不少快穿者得到了消息,赶过来看看他传送的后续。 穆山显换好衣服,躺在了苏醒舱里,从注射口释放的信息液慢慢包裹住他的身体。 为了安全考虑,苏醒舱的舱体并不会完全隔绝掉外界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讨论声从外面传来,但并没有进入穆山显的耳朵里。 再一次传送,他内心十分平静。 主神是否说谎,他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因为他见过真正真挚的模样,所以才会有对比。 主神不惜用秘密来引他入局,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巨大、更悚然的秘密。他知道这或许很危险,但是时者难得而易失,机者可遇不可求,错过这次,他可能再难窥探主神欲望背后的真相…… 穆山显闭上眼,听到了熟悉的播报声。 “环境检测中,舱内当前温度28摄氏度;重力检测中,重力系统正常。已锁定目标世界,预计到达时间为主神时间9点11分……” 穆山显阖眼,系统女声冷漠无情地倒数着,或许主神彻底维修了这一批苏醒舱,这次他耳边没再出现故障播报,传送正式开始的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五感和知觉。 · “臣以为,此举实在不妥!” 一道声音他在耳畔响起,年轻浑厚、铿锵有力。穆山显险些以为传送又出现了故障,把他送回到了之前的哨兵世界。 但很快,017把他拉回了现实。 “宿主,到了。”它说。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眼前这座议事的大殿,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尽显隆重森严之象。殿内面阔近十间,进深估算也有四五间,故而占地十分宽敞。 粱枋以五彩束莲彩画为装饰,色彩大胆繁华,恢弘秀丽,就连铺地的地砖也是御制金砖,不过这个金砖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说制作出来的方砖颗粒细腻、密实,敲击时会有金石之声。[1] 只是再精巧的设计也躲不过时间的磋磨,彩画角落已经开始斑驳脱色,能看出修补的痕迹,宫人每日擦洗的金砖也出现了细碎的裂纹。再看前人之作,不免添出几分萧条之意。 017也十分好奇,二百六十度地把落地点扫量了一遍。这次传送是穆山显决定的,它从始至终都没插过手,直到出发前才得知目的世界的编号,到现在都没看过主线剧情是什么。 “昔日寿安洲失守,寿王为国捐躯,先帝念其子年幼失怙,故而破格改封号为宸,又待在身边亲自教导,以示与寿王的手足之情。” 殿前,一个身着墨绿色官袍、长相清俊斯文的年轻人双手执着笏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皇家仁义,前年为了修建王府,已经是 物议沸腾。如今竟还要追封寿王妃,迁入皇陵之中。寿王妃一不曾抚育陛下,二不曾与社稷有功,如何能迁入皇陵?宸王此举,置陛下于何处?置太后于何处?!” 耳边争论不休,看来这场朝会还要再开一阵子,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穆山显捞起腰间的和田玉牌,腰牌通体由玉刻成,触感冰凉滑润,背面雕刻着两行字。 宸王,穆山显,字子阙。 永佑七年,时任平章军国重事,兼太师。 017:“……” 穆山显倒是没什么表情,重新把那块玉牌放回腰间。 快穿者到达新世界时,身边一定会出现相关的身份证明,快穿者可以通过这个来确认是否传送成功,显然,这块腰牌就是他的“身份证”。 趁这个空档,017简单翻阅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剧情。 他们所在的世界是以虚构的古代宫廷为框架、以景、楚两国之间数年来的恩怨为线索而编写的恋爱复仇故事。 在八百年前,当时的景国因为地小人稀,为了在乱世中生存下去,自愿成为了楚国的附属国。开始两国相交甚好,景楚之间商贸频繁,互通有无,但过了几代君主之后,景国皇帝昏庸无能,不但加重了对本国百姓的赋税,连带着楚国也遭受到了严重的剥削。 楚王和百姓不堪其苦,卧薪尝胆十数年,秣马厉兵,逐渐壮大了本国势力,最后不但脱离了附属国的身份,还反过来侵略了景国,连下数十座城池。此后,景楚两国正式交恶,成了不死不休的世仇,而景国直到景武帝上位,才勉强扼制住衰败的景象,开始沉淀发展了起来。 这位景武帝就是先皇,也是宸王的皇叔。 要说到楚国,就不得不提到楚国王室一位不受宠的小皇子,沈知雪。这名字听着女气,但他却是实打实的主角。 沈知雪因为生母身份微贱,不受父皇重用,但偏偏长了一张漂亮又病弱的脸蛋,从小到大都被兄长欺负,姐姐们虽然不嫌弃他,但也只是可怜而已,沈知雪从小就和姐姐们的丫鬟们一起玩,但和兄长一般建功立业的心却没有泯灭。 及冠后,他找到自己的好友帮忙,换了个身份偷偷摸摸地从军去了,而且做得还不错,从一个小兵开始一路升官,坐到了一个军营的副统领位置。然而在一次和景国的战役中,他对战景国的孟千舟,不幸受伤,被俘虏了去。 沈知雪做好了求死的准备,但没想到孟千舟撕下他的□□后,不仅没有立刻刺死他,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只因他眉眼间有一颗淡色的大小像痣一般的胎记,看上去,就像是眉间落雪一般。 那一瞬间,孟千舟心情难以言喻,沉默许久后跌跌撞撞地放开了他,独自跑了出去。 直到很久之后,沈知雪才明白,孟千舟还是个莽撞少年时,曾经在冬日野山上迷了路,幸得一位神秘人搭救,将他背下了山。 那位少年面覆白巾,看不清面容,只有眉眼间一颗白雪格外醒目。他 朦朦胧胧中抚上那少年的脸,却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就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后的孟千舟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他问遍所有人都不知那人是谁,心中十分懊恼,为此郁郁不振。却没想到上元节佳夜,皇帝特召孟家入宫赏灯,他在席间看到了貌似那日雪中少年的人,心中一阵振奋,问了父母后才得知,原来那就是景武帝唯一的皇子,也是太子。 他按捺下心中的悸动,没有上前戳破,只在此后数年,默默守护着他,守护着景国。 孟千舟一直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位搭救自己的少年,誓要一片丹心照赤诚,却没想到是自己糊里糊涂认错了人。 得知真相后的孟千舟内心饱受折磨,一方是与自己同甘共苦、交心交底的景国陛下,另一方是处境艰难、还被自己辜负的敌国皇子—— 017看到这儿,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也太狗血了吧!虽然它每天上班前都会放一段有声书,最近看的还是《我是霸道皇帝的白月光前任》,但不代表它的品味就真的如此啊,让你接地气不是接地府,这种狗血梗,又烂又憋屈,网文市场上早就被淘汰了好吗? 017忍住心底的恶寒,快速翻阅了后面的剧情。显而易见,孟千舟就是这次故事里的渣男,他在两个爱的人之间摇摆不定,到头来既亏欠了景国,又亏欠了沈知雪。 最后景懿帝因操劳过度忧愤加身,英年早逝;沈知雪也被孟千舟囚禁于内庭之中,一身抱负不能施展,最后郁郁而终。 直到这时,渣男才幡然醒悟,率兵攻打楚国,呕心沥血历经数十年,终于将景楚二国合二为一,而他也新立了朝代,以景懿帝的姓氏作为国号,知雪为年号,纪念他早逝的两位爱人,而他本□□妾成群,百年终老却只能永享孤独。 017:“……” 好恶心啊!! 这到底数据部的哪个系统编排的剧情,是加班加抽搐了吗,搞出这种报复社会的剧情?? 017实在不能理解宿主选择这个世界的用意,穆山显看到它便秘一般的表情,倒是很淡然。 这个剧情是很烂,比第一个世界的还要烂俗,但穆山显看中的就是这点。孟千舟这个人犹豫软弱,把自己认错人的责任通通怪到景懿帝身上,逃避问题,不愿意面对现状,对于他来说,选择这种纯粹的烂人,反而更简单。 不是解决垃圾的方式简单,而是谢景接受这个人是垃圾会更简单。 017听完后,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您是觉得谢景会代替沈知雪吗?”它问。 这倒是很有可能,这个名字就很有诗意,而且沈知雪貌美体弱,也很符合它对谢景的印象。最关键的是,沈知雪被孟千舟囚禁在私宅里,一度偏执疯狂,这也和谢景在第一世界里,有才华的白富美却被渣男PUA做家庭主夫的剧情类似。 不过沈知雪是敌国的皇子吧?而宿主的身份却是景国有权有势的亲王贵族,权倾朝野的太师,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这种死对头的戏码…… 没看出来啊,宿主还挺会玩。 017腹诽了几句,却没想到穆山显摇了摇头,“不,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很有可能。” 眼下谢景还没有和他发生交集,所以资料卡上还是这个世界原本的信息,没有更新。 景懿帝和沈知雪都是这个世界的原创人物,景懿帝本人也并不姓谢,所以穆山显也无法断定谢景会用什么身份出现。 或许他会是沈知雪,也可能他会虚构一个自己的身份出来,就像上个世界一样。主神没有给他提示,一切都有可能。 只是,穆山显心里还是倾向于第一种,沈知雪是主角,不管主神说的是真是假,谢景都需要一个主角的身份才能真正存活下去。从主神的意图来看,它并不打算伤害谢景,只是利用他做一系列的测试,那么谢景顶替掉沈知雪,就是最合理的安排。 他们闲聊的功夫,几位言官的唾沫星子都喷了一地,旁边做会议记录的官员脑门上都是汗,等到下朝,弹劾宸王的记录估计能堆积出厚厚的一叠来,看来这个职位也没那么好当。 平章军国重事在从前原本只是个好听点的闲职,并没有什么实权。然而这一切从宸王参政后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宸王初在朝廷中担任要职时,景懿帝才不过十岁,还是个童稚小儿。 而景武帝疼爱宸王犹胜于自己的亲儿子,文诗武剑没有一处不倾囊相授,宸王初次领兵上阵,景武帝身穿战袍、在景城城门口为宸王亲披帅旗,宸王率领寒北军,有如神助,一路击退楚军和进犯的鞑子,履立军功。 二年后,景武帝病逝,太子有惊无险地登上了帝座,那时他才十二岁,而宸王已经是盛名在外的寒北将军。先帝临终前,似是担忧太子对宸王不恭,甚至亲立圣旨,任命宸王为平章军国重事,将军事大权拱手让给了皇弟的儿子。 至此,宸王成了名副其实的摄政王,新帝不敢也不能冒犯的帝星。 要不怎么说二娃家庭纷争多呢,这皇帝老子的心都快偏到肚脐眼那儿去了,景懿帝从小就遭到父亲的漠视,长大后安身立命、稳固皇位的兵权都被送了出去,虽然给了皇位,但跟没给也没什么区别,还要提心吊胆每日担心宸王会不会造反。 也难怪结局会是英年早逝,这换谁不得操心、劳苦伤神,沉疴缠身也是必然。 朝堂上纷纷嚷嚷的,正殿明间那尊宝座上的天子却纹丝不动。宝座后放着一面巨大的座屏,两旁香桌上摆放着香篆、香筒、金盘等器物,侍奉的太监跪拜在宝座身后两侧,姿势恭敬。 然而这么庄重的场景,却有一片轻薄如月光的白纱从宝座龙柱上垂下,遮去了天子的面容,这轻浮的遮挡瞬间显得整个场景都不再肃穆,飘着一层浅淡的让人轻视的气息,仿佛能够想象到座上皇帝涂脂抹粉的享乐模样。 风从窗棂涌进殿中,拂动白纱,懿帝只手撑着下巴,就如同这白纱会给带来的错觉一般。 “若无别的要事,先退朝吧 。” 他声音清淡,似泉间水般清冽,音量也不高,那开口的那一瞬间,穆山显和017同时向上望去,彼此心里都是一怔。 这声音—— 017还没反应过来,穆山显已经打开了人物表,果然景懿帝的介绍都进行了更换,已经变成了“谢景”,后面还多了一张身份铭牌,写着“主角”。 看来,谢景是不喜欢沈知雪这个角色,或者说,他更喜欢景懿帝。他的选择也直接更改了主线,把景懿帝推上了主角的位置。 “……” 017幽幽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谴责。 说好的沈知雪呢?谢景竟然是懿帝,现在这个情况,比宿主是沈知雪都还要糟啊!! 大权旁落,自己只能受制于人,想也想得到懿帝对宿主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如果有机会,懿帝大概只想一剑杀了宸王吧,毕竟在原剧情里,他们本就是这样针锋相对的。 穆山显沉默片刻,微微吐出一口气。 “无事。”他说。 底下朝臣还有不甘心、想要谏言的,却见景懿帝在纱帘后轻轻摆了摆手,那纱帘只透出一点模样,却依旧能描绘出那只手瘦弱无骨的形状。 景懿帝有不足之症,每到冬日便会精神不济,起先大臣们不愿意草草搁置,非要懿帝给个处置结果来,结果下一刻就看到懿帝身体摇摇晃晃、一口血吐在了纱帘上,那刺眼的红把所有人都吓着了,急召了老太医来,银针药汤用了个遍,懿帝依旧是躺在床上昏睡了二天才醒,此后再也没人敢在冬天的时候强行让皇帝加班了。 新帝后宫冷冷清清,一个妃子都没有,更不用说皇嗣了。说句不好听的,懿帝要是薨逝,景国的皇位那就真的要落到宸王手里了。 比起别人占便宜,这群大臣还是宁愿自己吃亏。 眼看着太监利落起身、准备扶着皇帝回宫,017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担忧:“宿主……” 亲王无召不得入宫,尤其是宸王这种身份极度敏感的,再想见到谢景,就只能等明天了。 但谢景看上去不太舒服,明天还能上朝吗? 穆山显摇摇头,“不急。” 现在的谢景大约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他们立场对立,操之过急让谢景更生戒备反而不好,他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更何况,谢景现在是主角,很多主角功能都可以使用了,剧情提示以及回放,不见面也无妨。 不过,穆山显还是错估了这个世界里,谢景和他之间那微妙关系的重量。 下朝后,穆山显刚迈出太和宫的门,一个脸生的小太监便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宸王殿下,陛下邀您去一趟明书房。” 穆山显脚步一顿。 他扫量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太监虽然脸生、品阶不高,但身上却挂着一只雪白的羽毛,像是名贵鹦鹉身上掉落的尾羽,想必是谢景交给他的‘腰牌’。懿帝秘密邀他过去,不想叫其他人发现,必然得找个大臣们不认识 的太监,但宸王戒心重?_[(,谢景便拿了一只“信物”,好叫宸王放心。 穆山显轻轻一笑,却不急着跟他走,只闲散道:“陛下邀我去做什么?” “品茶。”小太监头压得很低,语气听着恭敬,但又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意味,“巴蜀新进了一批好茶,冬日湿寒,陛下担忧太师腿疾发作,故而沏茶相引,以驱寒气。” 这话说得倒是耐人寻味。 “宸”这一字,古时代指帝王和帝王之座,又可指北极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紫微星,而宸王手下所属的军队又叫做“寒北军”。这小太监却说,陛下沏茶相待,是为了驱寒…… 有意思。 他披上大氅,没有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系好绳扣。余光里,小太监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唇角不太高兴地向下抿了抿。 “再好的茶我也喝过,不足为奇。说到底不过是解渴之物,并无轻贱贵重之分。”他道,“只是陛下心意贵重,不忍拂……烦请公公带路。” · 永安宫作为内廷宫殿之首,也是皇帝的寝宫,建筑虽然繁华,却格外冷清。沿着微微落雪的青石子路一路向深处走,四周安安静静,连宫人扫雪的动静都没有。入目一片青灰,黑瓦红墙也掩盖不住阴森的死气。 绕过正殿,穿过西边的檐廊,总算是听到了些许人气。有擦拭梁柱的宫女太监,也有挂在梁下的鹦鹉叽叽啾啾的叫声。 穆山显目光一扫,果然是只白羽鹦鹉。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至明书房前。 太监在框上轻敲两下,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进来”,太监推开一条缝,穆山显踏步进去,小太监恭敬地退至一旁,复关上门窗。 他刚迈进半步,便觉一股暖香热气扑面而来,明书房里摆了一顶大熏香炉,四角都放了炭盆,地龙又热烈地烧着,才把整个屋子都熏得香喷喷、热乎乎的,宛若春日。 穆山显往内步入十数步,外堂和里间只用两面纱帘、一扇屏风隔档着,那屏风也只做装饰之用,挡得并不严实。宸王微微一转身,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景懿帝。 窗开了一条通风的缝,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气,侍女站在懿帝身旁,轻轻为他打着扇。 他换下了常服,庄重繁琐的发冠已经解去,额间碎发垂下,微微漂浮;其余头发半束半披,披下的那屡宛若丝绸瀑布一般散在肩上,慵懒随意。他手里握着一卷经文,另一只手握着只狼毫笔,靠在书桌前,眼半垂未垂。 光影浮动,他睫毛微颤,似乎此时才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瘦得苍白,眉像稀释过的墨一样淡,但唇色又殷红饱满。 懿帝抬起笔尖、转了转,他的动作总是看起来懒懒的,说话时,雾气也跟着飘动。 他半抬着眼,唇角若有似无,目光冷淡,但又直勾勾地落在宸王身上。 “……兄长来了。”他轻叹。! 第 71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 袅袅烟气像雾中游龙,慢悠悠从香孔里飘了出来,复又逸散开,帐中回荡着清甜宜人的香气。谢景倚靠在桌边,姿态慵懒、目光冷淡。 他五官本就清丽秀致,长发及腰时更多了一丝少见的清冷,倒不像是雪中寒梅,而是梅间落雪,带着一股清冽的气质。 “兄长,落座喝杯茶吧。” 017瞥了眼穆山显的表情,没说话。 按理说这时的谢景不应该认识宿主,再加上两人立场相对,对宿主的态度也不应该这样亲近……它隐隐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只是不敢说。 穆山显站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支起了窗棂。一旁伺候的侍女微微睁大了眼,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半边窗子就已经被推开。 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凛冽的雪气瞬间冲淡了书房里的暖香。 谢景脸色不变,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穆山显视若无睹,淡淡道:“屋里放了这么多炭盆,不能因为贪凉就不开窗通风。” 侍女下意识看向懿帝,欲言又止。 不知沉寂了多久,谢景才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兄长说的是,怪不得我这几日总有些咳嗽,大约是太过干燥,所以嗓子不适。” 他转头吩咐:“蜀桐,还不去把窗户打开。” 蜀桐便是他贴身侍女的名字。 侍女闻言,脸色顿时不好,眼底难抑不平。 懿帝这些年太过操劳,亏空了身体,再加上景国的冬日实在难熬,每到深冬就会格外不适,只能靠暖炉和地龙过活。 宸王明知道此事,却还做出这样的行径,在她眼里看来显然是来者不善,要折腾懿帝。 “是,陛下。”她行了个礼,正要去的时候却被穆山显叫停,“只开这一扇便是。” 侍女闻言,瞬间看向谢景,看到他微微颔首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身体不适,该更注重保暖。”穆山显解下了大氅,一旁伺候的太监会意地接了过去。 他在懿帝右手处坐下,谢景愣了愣,对方却好像没有发觉,转过身来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 果然是《金刚经》。 而在一旁散落的书籍中,还夹着一张散落的宣纸,看上去是随意练字之作。从穆山显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零星一段——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馋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穆山显看着总有些眼熟,脑海中拼凑了片刻,才忆起原来谢景写的是《卜居》。 《卜居》讲的是屈原被放逐后郁郁不得志,前去寻找太卜郑詹尹。太卜欲为他解惑,然而屈原所述犹如暴雨惊雷,话中尽现愤懑悲郁。 谢景他抄写这篇《卜居》,大约是感同身受,诘问景武帝“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不知吾之廉贞”罢了。 可惜,当年的郑詹尹未能穷尽天下事,今时今景,纵使谢景抄写 千万遍,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一切不过是“用君之心,行君之意”而已。 谢景抬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神色顿时一变,随手放下经书,遮住了那只言片语。 “闲暇时偶尔练字打发打发时间罢了。”他客气道,“不成样子,还是不要污了兄长的眼。” 不等穆山显回答,他又命人上了壶新茶。 等新茶上来后,他亲自添茶倒水,不可谓不尽力,最后将茶盏递至宸王跟前。 “古人雪日围炉煮酒,赏花赏雪,实在雅趣。可惜我酒量不过尔尔,不能陪兄长尽兴。如今只能以茶代酒,兄长莫要嫌弃。” 他这番话说得格外周道、谦恭,看不出一点皇帝的威严与架势。穆山显座次虽居于他之下,可两人身份倒像是颠倒过来,底下的那个是嫡系长子,端水奉茶的才是外系旁支。 穆山显浅浅抿了一口。 茶水清甜醇厚,清香扑鼻。蒙顶贡茶本身不带苦味,只是又以梅花和雪水相佐,梅花微苦,正好中和了蒙顶甘露的甜味,更加清淡悠远。 他微微颔首,“好茶。” 谢景微微一笑,只有这一刻笑意里添了似真切和从容,只是转瞬即逝。 “我给这道茶取了个新名,梅间雪。”他轻声道,“我自小怕冷、更怕热,幼时乳母便会用梅花水涂在我的眉心,清凉防虫,还有一股淡淡的梅香。只是乳母病逝后,宫里再没人能调出那样清冽的梅香,我便找人收集了今年的新雪,试验了几次,总算是调出了七八分相像。” 穆山显摩挲着杯子,不答话。 谢景叫宸王来,不会真的为了请他一同赏茶,他静默等待着下文。 两个人都不是急躁的性子,等杯中茶品得只剩半杯后,谢景抬了抬手,蜀桐叫了两个人将香炉抬走,侍女太监们跟着纷纷退了下去。 “宸王如何看待今日早朝被弹劾一事?” 他声音虽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若是换个人估计早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穆山显抬眉,“陛下要治我的罪?” 这一句也来得突然,平静的表面之下,或许危机四伏、暗藏凶险。 谢景脸色不变,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礼义仁孝,人之常情而已,兄长何罪之有?只是群臣非议,恐有激进之举。” 穆山显轻轻点了点桌面。 有点长进。 老实说,谢景现在这副聪明伶俐、冷淡自持的模样实在是太新鲜了,他以前从未见过,着实感兴趣得很,总想试试把他惹急了会如何。但转念一想,谢景眼下处境艰难,心情本就郁结不得解,还是别惹太过为好,免得以后不好收场。 他收回思绪,懒散道:“那依陛下所见,该如何处置?” 谢景没回答,只看向了不远处墙上的一幅画,雪中寒山,格外高洁。 底下又附了一首小诗: 寒微千里望,玉立雪山崇。[北郡无双岳,南滇第一峰。 四时光皎洁,万古势巃嵸。 绝顶星河转,危巅日月通。 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 ——《题雪山》明·木公] 楚国从景国割据的城池里有一片地势险要之地,又称为雪中龙脊城。因为冬日雪景格外壮观,山体起伏,才得此名。 这片城池群地势高险,易守难攻,景国失去这块战略要地后,就想是盾牌中间缺了个小口,而这个小口正正好就开在心脏的位置。 这也意味着,景国现在处于腹背受敌的情况,楚国皇帝年事已高,底下儿女众多,正是权利交接的紧要关头,景国才能留几口喘息的余地。但一旦新皇上位,决议发兵攻打景国,那么他们不死也要大残,即便有寒北军在,也再难改变局面。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楚国动荡,先下手为强。撇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谢景十分清楚,眼下最好的人选就是宸王。 也只有宸王。 怪不得宸王如此放肆,言官都被惹恼,群情激昂地在朝上劝谏,谢景依旧不闻不问,还称病躲懒,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穆山显明白其中关窍后轻轻一笑,将面前那杯梅间雪一饮而尽。 谢景看着他的动作,心脏都跟着紧绷。 “年关将至,臣腿疾未愈,恐要辜负陛下心意。”他面色平静,补充了一句,“此次出征,有一人比臣更合适,陛下,他才是最佳人选。” 谢景眉头微蹙。 宸王向来反复无常,他一时间也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对方的推托之辞。宸王要是战死在沙场,那最终受益人就是他谢景。宸王不愿意去,随便找个人应付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之前也担忧过这一点,但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次。 他和宸王之间的恩怨,不会比江山更重要。但宸王是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 沉默良久,他问:“是谁?” 穆山显敲了敲茶杯杯壁,慢慢悠悠道:“这个人你认识……孟千舟。” · 宸王会举荐孟千舟,这个结果谢景怎么都没有预料到。孟千舟是他的好友,与他相伴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岁月,若说这个世界上谢景唯一能信得过的,除了他,不会再有旁人。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他自己的人用着也更放心,但关键在于孟千舟当年科举走的是文考,他是会些武功,但从没上过战场,这些年来一直在工部任职,完全没有从军的经历。 宸王怎么会推荐孟千舟呢?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阴谋? 他脑海里迅速翻过无数念头,但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穆山显也不并不打算诉说缘由,他说得越多,谢景就会越怀疑他的公正性。 倒不如让他自己揣摩,或许能想通。 喝完这杯茶,雪也停得差不多。他披上大氅,关上小窗,准备离开。 一旁小香炉的火星已经烧到了末尾,算算时间,穆山显在这儿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和来时相比,谢景明显心力 不支,起身时脚步微微踉跄,穆山显余光瞥见,伸手扶了一把。 这一托,他终于露出几分意料之外的错愕。 即便隔着暖衾华衣,也难以遮掩掌心手臂的尺寸,轻飘飘的,像是一把骨。 ……怎么瘦了这么多? 谢景脸尖,两腮也没什么软肉,胖一点瘦一点都是这个样子,再加上冬天穿得厚,暖衾华衣包裹着,穆山显才没能第一时间发觉。 穆山显默了片刻,想抬手碰一碰他的脸,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动作。 “陛下,”他轻声道,“多保重身体。” 谢景抽回手,没有应声。 “……蜀桐。”即便喝茶润了嗓子,他的声音还是带着几分沙哑,“雪天路滑,去取琉璃灯和手炉来,好生送宸王出宫。” 蜀桐是个聪明伶俐的,一早就拿着灯等在门外了,陛下一喊,她便快速走了进来。 穆山显望了他一眼,转身缓缓离去。 谢景定定地站了片刻,等到宸王走出永安宫后,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跌坐在桌边。 腰间别着鹦鹉白羽的小太监连忙上前,脸上的担忧止都止不住,低声道:“陛下,您稍坐一会儿,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话音未落,就被谢景按住了手。 “我没事。”他摇摇头,趁着还有力气,迅速道,“你立刻去孟家一趟,叫文直速来见我,不可延误。记住,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晓。” 文直,是孟千舟的字。 他说话已经气若游丝,声音非常低,小太监眼里冒出两团泪花,但又知道这件事紧要万分,耽误不得,当即抹了眼泪,紧握着腰牌匆匆跑了出去。 谢景伏在案上,额头渗出了不少冷汗,他干吃了两颗药,裹着狐裘等待这一次心悸过去。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宸王的声音。 “……记得签字。” 幻境里,那人握着他的手和肩,语气柔和,举止亲密无间。他心里生出一点疑惑,但那一点模糊的声音很快就听不到了,眼前黑白交织,他头微微一点,彻底失去了意识。 · “宿主,结果出来了。” 晴日雪地里,蜀桐跟在宸王身后,忽然发觉,刚才脚步沉稳快速的人忽然慢了下来。 “是心脏方面的问题?”穆山显问。 017点头,这是老毛病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忧思过重……说人话就是有些抑郁症倾向,而且这次要更严重。” 穆山显皱了皱眉。 谢景一直是敏感多思的性格,前两世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唯一的一道坎就是遇上了渣男,长久的打压和漠视之下,才变得越来越阴郁、自卑,走不出困境。 但谢景的生命力又很顽强,所谓的死局只是系统设置的结果。只要给他一根稻草,他就会努力地往上爬,走出这个深渊。 在此之前,穆山显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是自己太大意了,他想。 他并不注重家庭?,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这些条件对谢景来说也不重要,就像露希娅之死,在他看来,感情再好也只是一道虚拟的数据。 但对于谢景来说露希娅就是活生生的人,他还没能完全接受离别,即便在末世环境下,在面对生死之难时他依旧会觉得痛苦。 沈知雪虽然和景懿帝有着共同的遭遇,但沈知雪很早地就认清了自己父王是个禽兽的事实,这是景懿帝和沈知雪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 这一瞬间,穆山显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之前,他和017都认为谢景会选择做沈知雪,最简单粗暴的原因就是沈知雪是主角。 但出乎意料的是,谢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了景懿帝,不是因为他愿意在这深宫中受苦受难,而是因为怜悯。 他怜悯景懿帝的遭遇,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潜意识里才亲自为他戴上了光环。 “宿主,您别担心。”017安慰道,“虽然这一世小谢的身体素质差了一些,但好好养着还是能像以前一样,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穆山显脸色却并没有轻松起来。 “如果改变了剧情朝向,完成了主线任务,谢景还会因为意外离世么?” “这个,应该不会吧。”017说完,后知后觉地发觉宿主眼神的变化,吓得连忙补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毕竟是主角嘛,主角要是没了,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亡的必要了。” “但是小谢比较特殊,您也知道,他是主神投放的实验体,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不能保证,这得看主神是什么想法……” 017这番话说得很实诚,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主神是希望他们绑定,多经历几个世界测算一下稳定性。那么也就是说,当宿主登出这个世界时,谢景也会被收回,直到下一次宿主躺进苏醒舱里,才会跟着投放到下个世界。 是嘛,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017给他出主意:“这次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之前小谢是偷渡的难民,没办法名正言顺地使用系统道具,也不确定会不会下一次就失效了。但这一轮不一样,他是主角,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合理地使用道具,小谢就还是会健健康康地陪在您身边。” 穆山显没有回答。 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么?他不相信。 “现在如何了?”他问。 “您放心。”017赶紧道,“昏睡剂已经生效了,心跳也恢复了正常水平,就是太累了,得好好休息。让他睡一觉,起来喝碗滋补的汤药,就精神就会好上不少。” 穆山显嗯了一声,“他醒了提醒我。” “明白。” 017说着,看向系统内的主角定位,忍不住感慨,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上一次使用主角相关的功能,还是上上世了,那时候宿主对谢景还不感兴趣,一心只有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它都不敢播报一条没用的消息,生怕宿主把他拉小黑屋。 现在么,虽然还是个工作狂,但总算是有了点人情味……缘分这种事,说起来也真是难得。! 第 72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4) 谢景醒来时,窗外隐隐透进几缕青色的光线,明黄色的床幔垂下,看不见外面的光景。 床幔外隐约飘来熟悉的香气。 沉香的香气厚重甘甜,可以缓解心悸多梦的症状,他每晚睡前都会点,或许是闻得太多,不仅闻不出沉香的味道,也再没有安神的功效了。 但不知怎么的,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就好像陷在什么东西里似的,一个梦都没做过。 “陛下?!” 耳边传来蜀桐压着嗓子、又惊又喜的声音。 今晚是蜀桐守夜,她听到了床上微小的动静,担心陛下梦中不安,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让她碰上了。 “陛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撩起床幔,仔仔细细查看谢景的状态,怎么都不放心,“奴婢去叫江太医和沈太医——” 话还没说完,谢景拽住了她的袖口。 他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厉害:“取些水来。” 宫里一直都有宸王的眼线,他病倒的事宸王说不定已经知道了,皇帝病怏怏的可以让宸王放松警惕,但如果病太重了就会让对方生出不臣之心。天色已晚,还是不要兴师动众的好。 “可是……” 蜀桐看他嘴唇苍白干涩,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立刻去取了茶水来。 他慢慢吞吞喝茶时,蜀桐便在一旁嘱咐:“陛下,太医说了,您是这几l天劳心劳神,得好好静养才是。小厨房里还温着党参乌鸡汤,我知道您没什么胃口,但您还是得用一些。” 谢景听着有些头疼,把茶盏递过去,本意是叫她不要再提了,然而蜀桐愣是没看懂他的潜台词,接过茶杯后依旧絮絮叨叨。 “您说您也是的,一点都不保重自己,孟大人什么时候都能入宫,何必急在这一时……” 谢景揉了揉太阳穴,被念叨得头疼,转移话题道:“文直呢?” 蜀桐也才想起来这件事。 “孟大人还在暖阁候着呢。” 得知陛下病倒后,孟千舟虽然着急,但碍于君臣有别,只能在外等候。 谢景说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下只看到园子里隐隐绰绰的树影,其余浓黑一片。 “传他进来吧。” · 孟千舟快步走了进来,床幔放下一半,从这个角度看,正好遮挡住了谢景的半张脸。他身上还穿着未曾更换的朝服,繁琐隆重,抬手时能看到叮当碰撞的细碎的声响。 “陛下。” 孟千舟的声音从屏幕里缓缓传了出来。 “啧啧啧。”017听得一阵恶寒,“这声音……是在B03号模型的基础上调整过的吧?我记得年底投票的时候还排名前十,确实是个好用也好上手的模型,也好听,就是烂大街了,十个渣男五个都是用B03修改的,一点特色都没有。” 穆山显没搭话。 孟千舟坐在御床边,蜀桐特意给他搬来了座椅 。按理来说,臣子是不能靠得这么近的,只有皇后与妃子才能坐在床沿上,否则就是僭越。 但孟千舟显然与其他人不同,在懿帝心里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很明白并且引以为豪。 蜀桐放下纱帘,转身退了出去。 等她关上门后,孟千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谢景的脸,半晌后,微微松了口气。 “我看到保宁脸色不太对,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上了马车,他才敢跟我说陛下病倒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快马加鞭立刻就飞到永安宫来……陛下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说着,他抬手,似乎是想要抚摸谢景的脸颊,只是谢景微微一避,不动声色地躲了开来。 “已经好了许多,不必担忧。” 孟千舟倒也不尴尬,为他捋了捋被汗打湿的发,便又收了回去。 “你总是这样。”他定定地看着谢景,“叫我不要担忧,却又做这些担忧的事。” 烛火哔啵作响。 谢景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轻轻咳了两声,“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他简述了和宸王对话的经过,孟千舟顿时皱起了眉,“将近年关,边疆严寒、粮草运输艰难,宸王不愿出兵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为何会举荐他去? 孟千舟虽是正三品,但也不过是个御史中丞,是言官,和带病打仗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就算他愿意去,懿帝也愿意放人,但朝堂上其他大臣也能同意?这不是当儿戏吗? 他的反应也在谢景的预料之中。 谢景考虑过宸王会拒绝,但他在知道的情况下还是尝试了,就是因为他很清楚,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等到楚国新君即位、社稷稳定后,景国翻身就更难了。 宸王那句话,他起初以为是暗含讽意的推托,但现在回想起对方的表情,又觉得不是。 他和宸王有利益冲突是不错,但他们也并不是天生的仇人。 谢景即位那年不过十三岁,听到父皇薨逝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景武帝只盯他念书识字,政事相关是一概不知。当时前朝风雨飘摇,太后也病倒了,他处境十分艰难,好在宸王手握大权、垂帘听政,硬生生把动荡局面压制了下来。 宸王帮他稳住了谢家的江山,但景国的天下,又不完全完全属于他。 于谢景而言,宸王就像是那一味半夏,有活血化瘀、消痞散结的功效;但生半夏是带有毒性的,如若控制不好用量,不知道哪天就会迎来衰竭而亡的下场。 宸王根本没必要和他争,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随便动些手脚,景国国丧不是什么难事。眼下宸王手握实权,又不用冒反叛的罪名,谢景还不能和他撕破脸,生活舒心多了。真正不该、也不能先动手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谢景收起思绪。 “今年大旱,麦子缺收,迁往都城的流民无数。楚太子虽有军队支持,但三皇子也有母家做支撑。他的舅舅 是鲁昌王,上个月我得到情报,景国几l大商会的会长与他暗中来往十分密切,如此看来,粮价也是牢牢控制在他们手里。不必我与他言和,只要景国出兵攻打,玄武军应战,三皇子做些手脚,就能断掉对手的一条手臂。” 谢景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因为语速太急促,还咳了好几l声,“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是最好的机会。但是,这件事必须万无一失,倘若出了差错,那么喘不过气的不光是景国,还有我们。文直,你知道的,我不能错过——” 孟千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拍了拍他的背顺了顺气。 烛火明灭,谢景的侧脸带着几l分柔光,绒毛也清晰可见。他那双眼长得格外漂亮,好像看谁都含情脉脉的,叫人移不开眼。 孟千舟心里原本揣摩着说辞,不知该如何劝说,一看到这样的眼神,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住谢景的手。 “……知道了。”他郑重道,“我都答应你。” · 017看一眼屏幕,再看一眼穆山显的表情,那视线就跟追着太阳的向日葵似的。毕竟此情此景,它自己看着都心惊。 这可不是第一世结束、第二世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小谢和宿主结束得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再加上一层已婚的身份,重新开始的过程也十分艰难。 但第二世结束时,他们也算是情侣了吧……只是好不容易享受了两天,就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虽然知道小谢这会儿没有记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但是真看到这一幕,它都忍不住替谢景心虚。 孟千舟没待太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此时已是子夜,他若是在宫内留宿十分不妥,传到别人耳朵里,又是一通非议。谢景便叫保宁把人送了回去,更深露重的也不引人注意。 孟千舟走后,谢景闭眼靠着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半碗粥恢复体力后,他便让蜀桐去明书房搬了折子来,点灯彻夜批阅奏章。 “宿主,”017小声问,“咱……还看吗?” 过了半晌,穆山显淡淡道:“让他睡吧。” 他语气异常平静,但017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兑换了一枚安睡卡,没过多久,谢景就握着毛笔,趴在桌上睡着了。 3D动态下,谢景睡着时微微晃动的发丝都清晰可见,就好像回到了第一世,他透过悬空的屏幕看着谢景在书房里、伏在桌上发呆的模样。 除了柔软的齐腰的发,其他一模一样。 穆山显抬手,碰到屏幕的一瞬间,指尖从他的发间穿了过去,黑色浓稠的瀑布变成了一片发蓝的碎片,逐渐虚无。 他沉默了片刻。 永安宫的烛火还亮着,树枝在窗上摇曳,红烛已经烧掉了小半截,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墙上投出了一片模糊的高大的身影。 穆山显从绣着野梅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脚步很轻,在外面守夜的蜀桐已经打起了瞌睡,丝毫没有发觉寝宫 里的动静。 不过就算她醒着,也什么都不会发现。 楠木桌上堆满了奏折,厚厚的一叠,每一本都是极细的小楷字,烛光一晃,眼前的世界好像也跟着分化出了几l个重影。昏睡卡起效时间太快,谢景一点反应都没有,睡着时手里还握着一只主笔,笔尖倒在奏折上晕染出一道浓墨的红色的印迹。 穆山显牵住他的手,微微移开,看到了奏折上面的内容和署名。 原来是孟千舟的请安折子。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随手扔到一边。谢景似乎被这声响惊动,身体不安地抖了两下,穆山显按住他的肩膀,转身把人抱了起来。 隔着厚重的衣服,他都能摸到谢景咯手的肩胛骨,轻飘飘的,好像所有的肉都藏了起来。 谢景不舒服地嗯了一声,眼睛费力地睁了半条缝,就被一只从脖颈后绕过来的手挡住了视线。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在说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但他意识太模糊了,听不清楚。 那人手心带着些许温度,轻轻按在他眼皮上,视线昏暗,谢景很困,思绪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拉入无底的深渊。他强撑着,连自己是谁都已经记不清楚,只是顽固地“醒着”。 穆山显把他轻轻放下,掌心谢景的睫毛还在乱动,像一把小刷子。他微微按了按,没有用力,只是一种警示,谢景只好安静了两秒。 下一刻,微微干燥的、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唇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一种来自于子里的、习惯性的依赖。但是对方并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带着点不明的意味,在他下唇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啊——” 谢景吃痛地叫了一声,他感觉到那只手撤了开来,掌心摸了摸他的侧脸,说了句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微微偏过头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穆山显坐在床沿处看了他一会儿,等到谢景彻底睡熟后,微微叹了口气。 “宿主,现在走吗?”017问。 “等会儿。” 穆山显说着,捡起了谢景掉在地上的朱笔。 大晚上的,他还得留下来,帮某个人写“寒假作业”。! 第 73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5) 谢景再醒来时,已经接近五更了,天色还是一片昏黑,冬日里乌鸦出来觅食都晚了一些。他这一觉睡得比之前还要沉,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但起来时精神都好了不少。 说来也奇怪,他睡了一整天,吃了顿饭、批了会儿奏折的功夫,竟然又睡着了。弄得谢景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才会一直犯困。 蜀桐倒是挺高兴的,陛下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恨不得早朝都不要上,在寝宫里好好休息,把精神重新养回来。 但只有今天的朝会推不得。 昨夜孟千舟回去后,联系了几位亲近的朝中大臣,虽然不理解陛下的用意,但这些都是衷心的臣子,几人一商量,准备在早朝上提起此事,彼此配合着唱个红白脸。 宸王既然举荐了孟千舟,自然不会反对,但再怎么样,他必须到场,点下这个头。 蜀桐帮他束发时,谢景便撑着太阳穴轻轻揉着,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蜀桐诧异地啊了一声。 “陛下?您这是……下巴怎么有个印子?” 他睁开眼,铜镜里的人也望向他,白皙的脸上隐约透出一点血色。那两片唇颜色一如既往地偏淡,只有下唇染着一点结痂的深红。 谢景愣了愣,下颌角处隐隐露出浅浅的指印。他下意识摸了摸,不痛。 ……他不记得留下了这样的印子。 谢景微微沉默,贫瘠的认知里并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又如何应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解释:“大概是太暖了,有些上火。” 蜀桐也是个愣愣的,随她主子,谢景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怀疑都不带的。 “也是我大意了,许是昨晚忘了给门窗开条缝通风。”她连忙道,“我等下就叫保宁去煮金银花茶,袪袪火气,可不能生出溃疡来。” 谢景嗯了一声。 蜀桐把碎发别进去,戴上发冠,簪上固定用的金簪。谢景惯性地偏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桌上,忽然一顿。 “蜀桐?” “哎。” “……书桌,你帮我整理过了么?” 蜀桐正小心地梳理着冠上垂下来的玉珠,左看右看都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闻言愣了一下。 “陛下,您的书桌我和保宁都是从来不碰的,也不让任何人打理。”她顿时紧张了起来,“是少了什么吗?昨夜是我守夜,未曾看到有人来。” 谢景没有说话,只走过去翻了翻。 奏折摆放得整整齐齐,处理好的都堆在左手处,右手边放着砚台,朱笔已经清洗好挂在一旁的笔架上,连摆放在第几位都是顺着他的习惯。 看上去,就像是他批改过后的样子。 谢景拿起一本,不知怎么的,在指尖即将翻开的刹那,他心中犹豫、摇摆了一瞬。 直到蜀桐的一句“陛下”,他才回过神,翻过了那一页,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 他松了口气,但不怎么的,又有些失落。 · “宿主,您真不去啊?”017无聊地看着录像,“今天这早朝可不好开,孟千舟是文官,谢景派自己的亲信上前线,不管孟千舟能不能干成这件事,其他人心里也会有疙瘩——” “不去。” 穆山显靠在榻上,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握着一卷书,声音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昨天他刚被人一群人弹劾,今天顺势躲懒不参加早朝,也很符合他把持朝政的摄政王形象。 “那万一这事办不成呢?” “办不成,他这皇帝也没必要再当下去。”穆山显散漫道,“趁早退位让贤,也是条活路。” 017:“……” 这话说的,好像通宵帮忙补作业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那朱批都带着故意,全是穆山显自己的笔迹。要不是掂量着谢景现在压力大,最后还是放了他一马,这会儿拿到批改过的奏折的大臣看到上面的字迹,估计魂都得吓飞。 它砸吧了两声,看了会儿朝堂吵架,那群老头文绉绉的吵得它头都疼了,只能没话找话。 “宿主,您打算什么时候处理掉孟千舟?” 要是等他把沈知雪带回来,就麻烦了。 其实在这三个渣男里,严正洲最英俊,只是家境太差,妥妥凤凰男小白脸;许少粱家世好,武力值高,但是脑子不太行,眼光也差一点。 孟千舟是其中综合指数最高的,外形条件上佳,能力和身体素质也都很不错,要不然也能一路干到皇帝的位置。要说初始配置嘛,也是最优的,毕竟和懿帝一起长大,患难与共,即便不是爱人关系,情谊也是非比寻常的。 但就是这么一副优秀的牌盘,愣生生给打得稀巴烂,他不仅要爱,也还要权,严正洲这种渣男在孟千舟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以往他们动手的时间都比较靠后,确认谢景感情逐渐抽离后才会开始处理。但这次的剧情不太一样,017总觉得,还是早点下手为好。 穆山显翻了个身,把书盖在脸上。 青黑色逐渐褪去,天边泛起了光。今日天气好,天上没什么云彩,太阳一出来瞬间照亮了大半片土地。暖色的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是一件明黄的柔软的毯子。 他半眯着眼,墨香萦绕在鼻尖。 “……不着急。” · 朝会从卯时开到巳时,宸王不在,宸王阵营的意识到了什么,默不作声没有表态;以孟千舟等人为首的忠君之臣和另外一派暗含鬼胎的吵得嘴皮子上下翻飞,空气里不是飘着灰尘就是唾沫。 谢景也不管,任由这群人吵着嚷着,他坐在上头有纱帘挡着,反正没人看也没人敢看,连坐姿都不用太规矩。蜀桐担心他腰坐久了不舒服,还特意加了个软垫,但底下站着开会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近三个时辰的会议,年轻点的还能撑,不怕累,年纪大的几乎是一边擦汗一边嚷嚷,说完身体还得晃荡两下。 眼看着皇帝没有结束这场纷乱的意思,甚至还打算留他们用午膳,午后明书房好继续议事,一些顽固分子身体也实在是熬不过去了,一开始绝不退让的嚣张气势也退了下去。 此事重大,想要明后再议,已是不可能的了。 等到早朝结束,孟千舟已被任命为都虞候,与其他两位武将一起出征,三日后出发。职位虽然不高,但谢景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和权利,就先斩后奏、监察巡检这一项,指挥使在他跟前下命令,都得好好度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三日,穆山显充分贯彻了摄政王的特权,早朝一概不去,访客一率不会,要么就是在家看书练武,要么就是去马场兜圈狩猎,过得十分恣意。 眨眼间,就到了出征的日子。 孟千舟穿着一身战甲,□□是一匹难寻的汗血宝马,虽然是文官,却透着一股威严之势。他跟前是两位指挥使,身后是茫茫大军,漫天飞舞的雪在深色的盔甲上染成一层白色。隔着厚实沉重的靴子,都能感觉到积雪渗进来的寒气。 孟千舟拉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楼。 谢景应该是不会来了。 他神色微微黯淡。 以往大战出征,皇帝都会送至城门处,好鼓舞士气。只是谢景身体不好,最吹不得北风,这两天咳嗽声就没听过。孟千舟本来还指望着今天出个艳阳天,好歹让他临走之前再见谢景一面。 但还是没能如愿。 谢景没来,但宣旨的公公来了,带来了一壶酒和一杯空了的金盏,还有三只玉酒杯。 天子身体欠佳,以酒代为饯行。 等公公读了祝词,三人各饮一杯,烈酒驱寒。 饮罢,指挥使看了孟千舟一眼,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率领军队先一步出发了。 孟千舟略一点头致谢,拉了拉马头,走到靠近街道的方向,低声对那太监道:“夏公公,陛下可有话带给我?” 今日来的不是保宁,是另外一个在永安宫里侍奉的传旨公公,年头待得也久,叫夏广明。 夏广明道:“陛下说,大人行事不可急躁莽撞,万事小心,还祝大人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孟千舟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劳公公回去禀告陛下,来年春日,我必安然归京。陛下勿要为国事伤怀,善自珍重。”他叮嘱完,又从兜里取出一包厚实的银子,递过去,“陛下性格固执,冬日严寒,公公们少不得受累些。这点银子就请诸位公公吃些点心,还望公公不要推拒。” 那包银子沉甸甸的,一看就出手不凡。 夏广明瞥了一眼,收进袋中,态度虽然称不上热络,但露出少许浅淡的笑容。 “孟大人客气了。” 官场和内廷说到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怕没有门路,就怕有门路也递不进去。 见他收了银子,孟千舟心里些许安慰。他勒住缰绳,最后满怀留念地看了一眼永安宫高高的檐墙,头也不 回地走了。 夏广明目送着他远去,马蹄声由近及远?_[(,直到消失不见。他掂量了几分银子,四下里扫了扫,从中分出一小半塞到自己的荷包里,随后带着那包银子改道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那府邸的主人刚演练完,身上一身劲装还未来得及换下,冬日雪天竟也不觉寒冷,正拿着一枚剪子修剪院落里的白梅。 “是么?他是这么说的?” “是。”夏广明弯着腰,毕恭毕敬地将那包银子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孟大人的意思,大约是希望能与陛下时常通信。” 今日来的如果是保宁或者是蜀桐,孟千舟就不必费这个力气了,但陛下不舒服,他们大约都贴身伺候着,所以才叫了夏广明来。 孟千舟与夏广明并不熟络,便条件反射地用贿赂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夏广明是谢景身边的太监,知道他们关系亲近,这个忙不会不帮,夏广明只需要将他的话转达给谢景,谢景自然而然就会给他写信。 但是他没想到,这封口信被人截了胡。 夏广明弯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后续,便试探地问:“殿下,我该如何向陛下复命……” 咔擦一声。 穆山显剪去一丛斜枝,棕褐色落进雪层里,溅起小巧圆润宛若雨滴的雪珠。 “如实说便是。”他淡淡道。 夏广明愣了愣,一时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写的信你呈给陛下看就是了,只要不是过激之语,其他的随他吧。”穆山显放下剪刀,转过身,目光在风雪之中带着一层别的意味,“至于陛下的回信,他会收到的。” 触到他的目光,夏广明心脏抖了抖,连忙低下头去,“……是。”! 第 74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6) 孟千舟离开之后,宫里一下冷清了许多。 年前太后崩逝,先帝后宫也不充盈,不少宫殿都空着,谢景便把宫女太监放出去了一批,夏日偶尔去御花园里散心时,园里和湖面飘着的荷花一样幽静,除了偶尔几个小太监,再难看到人影。 孟千舟每半个月进宫觐见一次,每回都要陪谢景多说一会儿话,不让他太孤单。他不在,皇宫里叽喳的鸟雀都没了声音。 再过一个月,就是年关。 早朝时,众臣又论起议后的事,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国主无后社稷不稳,即便不立后,纳妃也是好的,起码得让他们看到点苗头。 懿帝捧着手炉,不置可否。 也不怪这群老臣着急,懿帝登基至今已有七载,前三年守先皇的孝,孝期好不容易过了,又逢大旱和疫病,百姓尚在水生活热之中,臣子们也不好提。等到这两年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年前太后又薨逝了,又是三年孝期。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就像是算准了,要用自己的死给陛下拖延时间。 三年又三年…… 可三年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一派胡言!!如今太后丧期未过、边疆动荡,正是用民伤财之地时,你这是要致天子于不孝不义之地!更何况,陛下方才弱冠之年,年轻力壮,何愁等不到江山后继有人?” 这句年轻力壮,颇有睁眼说瞎话倒意味。 “天之大,无过于君之位;君之位,景国立身之根本。国无本,则社稷动荡。”时下新任的右谏议大夫手持笏牌,不卑不亢,字字掷地有声,“正因为陛下正是弱冠之年,年轻力壮,才要早早打算!若权臣幼主,以至外戚监国,到那时才会招致弥天大患!” 他话音落下,满堂文武俱是寂静。 ……倒不是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是因为太明白了,才说不出口。 虽然说右谏议大夫这一职位就是要言常人不敢言之事,才能起到监察百官、规谏讽谕的作用,但这小子也未免太一根筋了。 这话不是明目张胆地往皇帝心上戳吗,就差指着陛下和宸王的鼻子骂了。 几位老臣交换了眼色,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幸好这几日宸王推托腿脚不好,一直称病未能上朝,否则现在这场面可就真不好看了。 谏议大夫这话听起来像是站在皇帝这队,但实际并不是如此。要不怎么说年轻人就是冲动,一点都不思考缘由和后果,平白当了别人的枪使。 懿帝为什么不立后纳妃,很简单,因为他已经年长,宸王没那么好控制他了。这种情况下,换个幼主自然简单得多。新帝一张白纸,到底要认谁做父,还不是宸王一句话说了算? 等懿帝贡献完这最后一丝血脉后,对景国而言再无他用,那么只剩下死路一条。 谢景捧着手炉,不置可否。 朝中没有一个人开口,但气氛紧绷、蓄势待发。谢景一下一下地捋着手中 暖炉的纹路,那手炉已经冷了下来,只剩下一丝微不可察的余温。 “国之根本,不在于朕,而在于民。”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开口。 谢景声音不高,但此时的太和宫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清楚楚,他说的话顺着飘散的风,传遍了整座正殿。 兆文相微微呼了口气。 他知晓这一句话,已经表明了一切。 “昔日父皇仙逝,景国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宸王率三万寒武军驻扎在边疆,历经腥风血雨才稳固了朝中局面,楚国也因忌惮寒武军的威名,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再犯。” 谢景的语气并无多少中气,那是常年劳累、亏空了心血导致的虚弱,但此时此刻,底下站着数十大臣,无一人敢轻视他吐出的一字一句。 “宸王于朕,如同相父,更是朕的手足兄弟。既是血脉至亲,何来权臣幼主、外戚专权之说?且不论宸王是皇室宗亲,他于社稷亦有功,我朝向来奖罚分明、举贤避亲,狡兔死走狗烹不是贤君之举,‘权臣幼主、外戚监国’这八个字宸王担不得,朕也担不得。” 懿帝寡言少语,鲜少在朝堂之上发表长篇大论,如今这番话,字字都像是含着深意。 “来人。”谢景垂眼,将手炉递给身后侍候的夏广明,轻描淡写道,“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以示警戒。若再有冒犯者,打死不论。” 下一刻,立刻有带刀随侍走上殿来,一左一右地架着右谏议大夫走了出去。 满朝静寂,甚至几乎听不到呼吸声。 “退朝吧。”他道。 · 夏广明扶着懿帝回到后殿,谢景坐了片刻,让他去小厨房里取一碟蜀桐做的桂花酪,送到孟府府上。等他走后,保宁扶着他回永安宫,一捧他的手,顿时惊了。 “陛下手怎么这么凉?怎么不叫夏公公换手炉?”保宁说着,忙不迭地地把备用手炉拿了出来,细心地套上暖炉套子,以免烫伤了手。 谢景捧住手炉,淡淡道:“心冷,手就不冷了。” 保宁听着这话,一时间不敢接话。 内侍虽然不能过问朝政,但皇帝上朝还是要有人服侍的,他们就算是铁了心想装聋子,也能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要不怎么有宦官乱政之说呢。 “陛下,蜀桐还在宫里等着您呢。”保宁只能岔开话题,笑嘻嘻地说,“她说给您剪了一对剪纸年娃娃,惟妙惟肖的,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正好取个平安纳福的寓意,您一定喜欢!” 谢景笑了笑,“贪玩。” 保宁傻傻一笑,完全看不出一点在外人面前冷淡清高的模样。 笑完,谢景心里又有些惆怅。 说到底,蜀桐和保宁也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若是放在红墙绿瓦外头,都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如今却要拘在这宫里陪他过一辈子。 太后新丧,为表孝道,宫里过年不能挂彩灯,年菜也不见荤腥,御膳房做的都是素食,寡淡得很。这 样无聊的情况下,也只有蜀桐会偷偷摸摸给他剪一对年娃娃,保宁兴高采烈的说要陪他一起庆祝这个隆冬。 他心里有些难过,转移话题道:“今日文直可有信传来?” “有的,今一早上就送过来了。” “嗯,回去吧。” 这段时间风雪消减天气回暖,太阳天多得连老道的农人都诧异,谢景白天晒足了太阳,夜里不用点香,睡得都安稳了不少。 蜀桐还在小厨房里煲汤,隐隐约约飘来一丝炖烂的鸽子肉的香气,给冰冷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烟火的气息。谢景推开门,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温热的暖意,他解下披风,正要让保宁去取信件,刚往里迈了两步,顿时停住了脚步。 “……宸王?” 他的手还握着那件柔顺光滑的大氅,只是表情有些许僵硬,眼底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不远处,日日称病不上朝的宸王正坐在罗汉床右侧,他身上穿的很轻薄,一身裁剪得当的圆领袍,袖口一圈保暖的狐毛。披风大约是已经挂了起来,故而看着格外干练清爽。 宸王手边并未摆放茶具,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未得天子召见,即便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不能入宫,轻则僭越,重则谋反。 而他刚才一路走来,宫里竟然没有一人提醒,究竟是他宫里埋了太多宸王的眼线,还是说,宸王已经嚣张到了左右进出都不会让任何人发觉的地步?他日他睡在榻上,或许被人割了头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谢景心中一阵发凉。 穆山显手里捧着一卷新书,瞥见谢景来了,便随手合上,搁在一旁。 “陛下,下朝了?” 谢景瞥了一眼,发现那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经传古籍,不过是民间今日盛行的一本话本子,讲的是灵异鬼怪、奇人异士的风趣故事。 “兄长怎么来了?底下人也不通传一声。” 谢景语气亲热、眼神疏离地问。 穆山显没有回答,只是撑着侧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听说陛下在朝上发了好大的火。” 他刚下朝,消息就传到宸王耳朵里了。 谢景暗暗攥紧了手炉,只是面上看不出一丝慌张,转头对外面道:“保宁,去煮盏茶来。” “不必。”穆山显道,“我带了一壶青梅酒来,特意与陛下共饮。” 谢景脸色微微难看。 他身体不好,太医嘱咐了不能喝酒,故而宫里一点酒香气都没有。宸王难道是以为,今日这一出是他安排的,所以特地来敲打一番? “……” 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坐在左榻处,温声说:“听兄长的。” · 小炉架起,烟雾袅袅,装着冷酒的铜炉搁置在其中,底下的金属炉壁被烧得滚烫,颜色隐隐发黑。明红色的炭火燃着,发出一阵哔啵响声。 酒水蒸腾挥发,带着梅子清甜香气的酒香合着水汽缓缓升空,飘出一阵诱人的气味。 谢景让保宁准备了两副酒盏,等宸王饮完一杯后,他才默默端了起来,抿了两口。 ……甘甜,微酸。 他已经许多年未曾碰过酒水了,这一下,那酒气好像顺着喉道不断下沉,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五脏六腑、四肢都跟着生出暖意。 在冬日,酒是最好的驱寒的客体。 “我亲手酿的。”穆山显冷不丁问,“如何?” 谢景顿了顿,“回味甘甜。” 这句夸奖里总带着一点敷衍的意思,不过穆山显没有说什么。 “是我在雪关的时候酿下的,”穆山显道,“现在也差不多到时辰了,所以带过来,或许陛下也能尝出些许……风雪边塞关的味道。”! 第 75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7)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穆山显这句好像带着几分不清不楚的含义,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堂上引出来的事,现在明着暗着翻旧账。 但他又隐隐觉得不是。 玉关飞雪入紫宫,白发孤臣守金屋。[1] 谢景沉默良久,慢慢将余酒饮尽。 这一口下去,梅子酒却不如之前甘甜,反复回味时,酸涩之中反而透出些许清凉恣兴的爽雪之意。大约味觉这种东西一和想象缠绕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衍生出独特的记忆。 就像他从未去过飞雪玉关,也没看到过真正的雪中龙脊城,但以后再尝到青梅酒的时候,他也只会记起那日他与宸王围炉煮酒、环绕在唇颊之中独特的清冽酸甜的酒香气。 穆山显说来找他一同赏酒,还真就是喝酒,其余事情只字不提。谢景酒量不好,喝了两杯就停了,剩下的都是对方在喝。 保宁中间进来了一次,送了一次午膳,另外配着几碟下酒菜,豚皮饼、金乳酥、金齑玉脍,咸甜口都有,做工格外精巧。 谢景私下里偏爱甜食,以往在外人面前不能暴露出太多帝王的喜好,今天不过喝了三两杯,醉意就涌了上来,夹着金乳饼跟小猫一样,一点一点地吃。 他们之间话题不多,也都不是健谈外放的性格,除去聊政务,其余并没有什么话讲。 不过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2]。 温炉煮酒,杯盏交错间,无言也不觉得气氛冷沉,谢景吃了一两块糕点,就腻得放下了,转过头去看窗外淅淅落雪,他头上的金冠未拆,在阴天里折射出比阳光还透亮鲜明的颜色。 穆山显喝得比他多,半壶下去也不见脸上的醉意。过了会儿,谢景又转过来,醉醺醺地,径直将他手边的那卷志怪拿了过来翻看,看了半天都没看着字,字在天上飘呢。 这是他醒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做的,他心里对宸王又畏又恨,表面功夫却做得十足十,绝不让对方抓住他一点把柄。可见酒是把双刃剑,引得人比平时更放肆。 穆山显看了一会儿,把那本颠倒的书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就着谢景翻到的那一页,给他念其中光怪陆离的内容。他声音低沉,吐出来的字都像是在青梅酒里浸泡过似的,清冽宜人。 谢景便伏在桌上听他念书,那故事其实乏味可陈,讲得是一个书生进山赶考,途中遇到一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道士,书生于心不忍,便将手里的半块饼子递给了对方。 道士感念他的赠馕之恩,便给了他三条进山的建议。第一条,白天睡觉,晚上赶路;第一条,不得引用山里的泉水,要喝只能喝天赐的雨水;第三条,遇见来盘问的官兵,他问一你答三,不可暴露出自己真实的身份。 只有牢记这三条,才能走出这座山。 老道士说完之后就消失了。 书生大惊,他思虑良久,决定还是按照老道士说的去做。于是他白天躲在寺庙或者洞穴里休息、念书,晚上就背着 书篓彻夜赶路。山上一到夜里就看不清方向,他自己都不知道往哪里走,但好像走哪里都有去处。 山里白天多黑夜少,这段山路走走停停,他带的干粮不多,但硬撑也能撑过去,比较麻烦的是没有水喝。书生几次都觉得要渴死在这里,但是很快天上又降下甘霖,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不叫他因为脱水而死去。 中途,书生也遇到了道士口中的官兵,那官兵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说出口的话宛若洪钟,震得人心神俱裂。书生两股战战,恍惚间几次都差点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说出口,但临到嘴边时他猛然想起道士的嘱托,又把话咽了下去。 就这样一日熬一日,在书生精疲力竭时,他终于走出了这座大山。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身后哪有什么山头,一眼望去,竟然是一座纸扎的阴曹地府。 原来是附近有人家办丧事,家人特意扎了个地府烧下去,给阎王爷换新屋,以祈求能和家人再见一面。没想到那鬼魂借此机会逃脱,故而阴曹官兵追捕,逢生人便盘问姓名,遇见情况不对的便要缉拿下去。 那道士教他只走夜路,是因为鬼魂只在黑夜中行走,不会引起官差注意,也能掩盖自己的生人气息。不让他喝山中的泉水,是因为地府中的湖水都是发源于奈何桥,凡人喝了就会忘却前尘往事,彻底留在地府之中。 书生这个愣头青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闯入了阴曹地府,但因善心救了一位老饿鬼,方得解脱。他心有余悸,感怀老鬼的恩情,进京后发奋赶考,果然做得大官,衣锦还乡时还不忘报答恩情,在当地修建了一座饿鬼平安庙。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因这本志怪都是以作者的第一视角去撰写的,穆山显念书时便照本宣科,一字不差。 谢景伏在桌上,半垂着眼思考了片刻,才终于理清了这个故事。 他抬起手,点了点对面的人。 “你……是书生。”谢景张开唇,保持啊的口型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笨。” 穆山显只得无奈地笑笑。 他翻过这一页,开始讲起了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比第一个还要俗套,情节内容仿若是从聊斋志异里誊写过来的,总之也是书生与荒庙艳鬼的故事,看着都乏味可陈。 谢景却听得很认真,听到一半还伸手打住。 “你不是已经、做了,嗝,大官?”他一脸迷惑,“怎么又要、科举?” 穆山显把他的手按回去,面不改色道:“是,不过惹了陛下生气,所以逐回原籍重新科举了……坐好,别乱动。” 谢景更加疑惑,“胡说,朕不曾生气。” 过了一会儿,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嘟囔,“我并不是陛下,我是老道士。” 得,还没从上个故事里出来呢。 志怪是念不下去了,穆山显把书合上,看了眼窗外渐渐黯淡的天色。 “时候不早了,陛下休息吧。”他说。 冬日天暗得格外得快,皇 帝大臣们每日早晨五点就要到太和宫上朝,也就是说,三点差不多就要起床,晚上若不早睡,隔日根本起不来。 说罢,穆山显走过来扶他,谢景推拒了两下,但浑身酸软无力,也阻挡不了什么。 “等、等会儿。”他嘟囔着说,“奏折、奏折还没批……”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手,目光柔软,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他嘀嘀咕咕地吐出了后半句:“还有,保宁,保宁,去……取文直的信。” “……” 穆山显微微吐出一口气。 “我替陛下看过了,孟大人并无要紧事,”他淡淡道,“陛下先睡吧,明早起来再回。” 谢景抓着他领口的手却不松,跟小儿呓语一般地念叨:“奏折,保宁,批奏折……” “都已经批复过了。”穆山显也懒得再重复,索性拦腰把人抱起,送回了暖帐之中。 · 亥时,宫里夜深人静。 红烛燃得只剩下巴掌宽的半截,厚厚的辣油堆积在表面,像是一片不平整的疤痕。 床幔轻轻晃动,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撩起了半边帘子,烛光照亮了里面的光景。 穆山显穿着一身明黄里衣,长发散落在肩上,谢景侧身缩在被褥里,嘴唇和脸颊都红润润的,睡得格外沉。 穆山显轻身坐起,眼里带着几分少见的困意。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谢景的侧脸,谢景呜了一声,很不满意,下意识地往里面躲了躲,穆山显便往他脑门上弹了个很轻的脑瓜蹦,才微微满意,披上衣服去了外间。 批到一半,穆山显自己都有些厌倦了,也不怪谢景天天批复这些东西,人都消瘦。 不是累,而是觉得麻烦。 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五花八门,这群大臣就跟那小学生写作文一样,天下太平长安的时候无事可写、无恩可谢,就写一本奏安折凑一凑字数。聪明人只写几句祝寿问吉的话,不聪明的,例如右谏议大夫之流,奏折里事无巨细,问皇帝昨天吃了什么、睡得可安稳,最近身体如何,就差明着问您最近会不会嗝屁,还能撑多久,看着就一肚子火气。 除去中央官员,还有地方的,林林总总也有七八千余人,这还是已经精简过的数字,和景国昌盛时期根本没法比,饶是这样奏折依旧快堆成山,可见作业量巨大。 若是亲手批复,恐怕得话费五六个小时。 穆山显按了按眉心,让017把奏折分类放好,简单的祝贺或请安这类的统一由017来统一批复,其余按照重要程度分类,由他亲手朱批。 这部分重要的奏折里,其中大多都是和边关的战事有关,其余的基本都是民生。有如何安顿因战事逃亡的流民,有要粮的,还有北方雪灾,厚厚的积雪把官府的横梁都压塌了,这些都要用银子。 景国亏空了许多年,还好宸王在外镇守边关,懿帝在朝政中精打细算,一内一外,日子才好过一些,但也管不住银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流。 “景国这 ……这也太穷了吧?那种快穿者从零开始经商升级成商业大佬的副本都没这么难,”017看得都心梗,“咱们不能友情赞助一下吗?就当是老天爷撒钱了。”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穆山显散漫地回复,“如果景国没有自救的能力,那老天爷撒一万次也是枉然。有句话叫气数已尽,万物皆有命数,不必强求。” “啊?”017呆了,“那……不救了?” “谁说的,不是在救么?” 穆山显在奏折上写下“从之”两个字,放到一旁,拿到下一本时,忽然顿住。 那份和普通的奏折大不相同,质感不一样,即便不看,一摸手感也感觉出来了。穆山显拿起,发现那是一本厚厚的信封,棕黄色的封皮混在一众奏折里,乍一看看不出痕迹。 封皮上写得很简洁,只有四个字: 清远亲启。 清远是谢景的小字。 穆山显看着这三字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拆封,信封里厚厚的一叠,每一页都写得很满。 “……在前线打仗还有这么多时间写信啊?” 017忍不住吐槽。 孟千舟知道谢景忙,所以不常寄信,但每次寄来都会写一大堆。信的内容也很细碎,比有些大臣的请安折还像小学生作文,流水线地介绍自己在边关的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什么菜,雪关风景如何,心里又是如何惦念陛下。 最后再小小地抱怨一下,陛下最近给他回信的内容越来越短了,他每日睡前都会把信件翻出来,一字一字地温习揣摩一遍,才能睡着。 穆山显看到一半,重新放回信封里。 “你知道怎么写。”他说。 “好嘞。”系统回答得也干脆。 随后唰唰唰,就在后台生成了十几份模拟回信,再生成谢景的笔迹,印在回信的信纸上。为了更加真实,还会添加几个小小的墨点,或者是笔画弯折间不小心地一“顿”。 哎,无他,唯手熟尔。 谢景酒醉醒来时,新烛已燃了一半。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口渴,下意识地床头摸去,掌心触到一杯温热的茶。 大概是蜀桐备下的。 他饮了半杯润润嗓子,顺口喊了一声,保宁赶紧走了进来。 “保宁,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陛下再睡一会儿吧?” 谢景摇摇头,下意识看向外间,有屏风挡着看不清晰。但他总觉得,奏折应该已经批完了。 “宸王什么时候走的?” 保宁回:“申时,宫门下钥前离开的。” 谢景微微皱了皱眉。 申时……那也就是下午。 可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说起来,这两天总是会发生怪事,他明明不记得批过奏折,但上面却留下了朱批,关键是那确确实实是他的笔迹。 再比如,他最近总是睡得很沉,醒来就跟失魂症一样,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睡眠一向不好,浅且多梦,最近也不曾更换药物,怎么会睡得这么熟,一点事都不记? 更何况,他下午一觉睡到上朝,哪里有时间批改奏折,这也不对。 “陛下?陛下?” 保宁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谢景脸色却没有好转,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保宁,你说……我是不是没时间了?”! 第 76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8) 他这突来的一句把保宁吓了一跳,要换其他人,保宁都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字面意思。唯有从谢景口中说出来,他心脏连着手都抖了抖,渗出几分酸涩苦痛的味道。 “陛下,您好好的,何出此言?”保宁小心翼翼地宽慰他,“上回太医来切平安脉,还说陛下最近休养得很好,精神都足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脸上都红润润的,眼睛也有光,怎么就没时间了呢? 谢景张了张唇,但这样离奇的事他自己都捉摸不清,又怎么清清楚楚地告知给别人听呢,最后也只能摇摇头。 “……没什么。”他顿了顿,还是道,“等下了朝,传张太医过来再请一次平安脉吧。” 希望是他多虑了。 谢景到太和宫正殿时,议事大臣们都已经排列整齐,还在殿外他就听见一阵隐隐的骚动,等到夏广明宣完诏,才恢复寂静。 他抬头扫了一眼,也明白这骚动的缘由。 称病告假了小半个月的宸王,今天竟然来上朝了。 他下意识瞥了眼穆山显的腿,从过军的人站得像一树雪松、格外笔直,昨天喝酒时也一直坐着,也看不出腿疾好没好。 大约只是拿腿疾当个幌子。 以往不管他真病假病,谢景明面上都得装装兄弟和气,让太监赐座。但也不知是不是昨天的缘故,他再看见穆山显时,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具体是哪儿不得劲,他又说不出来。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谢景只当没看见,反正有一层帷幕当着,他没注意到宸王也很合情合理。 隔着这么远,对方应该看不到他的表情。  “宿主,小谢好像躲着您呢。”017看热闹不嫌事大,“刚才那动静,可别说他没发现您,怎么回事呀,过一晚就翻脸不认人了。” 穆山显太阳穴跳了两下:“……” 不搭理它,还越来越来劲了。 “哎哟哎哟,又躲了又躲了。”017啧啧地揶揄,“不是,您昨晚到底干什么了呀?您看您这一天天把人吓得,小谢都以为自己得绝——” 他打断:“闭嘴。” 有些话可以说,怎么瞎调侃都可以不生气,但有些话不能。017眨巴两下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老老实实不再出声。 朝会上讨论的,大多是之前上奏过的问题。上报给领导是一回事,但并不是所有项目都是领导一拍砖就能决定,独断专行不是什么好事。一轮轮的小组会开下来,才能有个最终答案。 谢景越听,心情越凝重。 大部分议题都是熟悉的,但也有一些各州县上报过来的,奏折批复过后,底下人已经去实行了,再由上级官员在朝上简单汇报一下,这本来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 但让他心惊的是其中的内容。 州府汇报时,他好像第一次听说,满脸的茫然。听着听着就 有些不对劲了,就算他意识模糊下把奏折都批完了,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按捺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在退朝前颁布了新的元正休沐令。 现在已是隆冬时节,昨夜结的冰都还没化,就要提着灯笼趁夜上朝,年轻的也就罢了,其中不乏一些六七十岁的老臣,一把年纪了,胡子都能拖到地面还要这么早上朝,也实在为难他们了。 原先元正休沐只有六天,除夕前后各三天,不过考虑到今年冬季寒冷,谢景便多放了几日。今年是太后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不宜大操大办,城里少了爆竹声,老人心里也寂寞。这几日休沐假,也算是给足了官员们阖家团圆的时间。 下朝后,官员们各自坐着马车散去。 宸王府坐落在长乐城王宅之中地段最好的区域,占地面积也十分辽阔。到了景武帝这一代,子孙缘已经很稀薄了,旁支也三三两两的,故而诸王府稀稀拉拉的,也并不如以前那般繁荣。 但宸王府是其中的例外。 这座府邸还是许多年前,景武帝特意下令修建的。那时谢景还没出生,宸王也没到能继承父亲爵位的年纪,但景武帝还是力排众议、重修了寿王府,也就是如今的宸王府前身。 只是寿王与王妃一直不和,那一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休妻风波闹得满城风雨,王妃也是个性格刚烈的,半夜找了根绳子吊死了,从这之后寿王府就彻底衰落了下去。 寿王远走安州,小王爷则被带到了外公家抚育,顺理成章地改了母姓。 那日,寿王战死的消息传到京城来,景武帝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定,要封小王爷为宸王。 要说宸王对这个父亲有多大感情,那倒也没有。寿王原本只是个穷苦的农家小子,只是因为祖上和老寿王的祖上沾亲带点故,所以在寿王这一脉快要断绝时,他才被皇帝选来继承了爵位,景武帝还亲自指婚,让他娶了当时集贤相的女儿,集贤相虽然是副相,但却是景武帝这一派的忠臣,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可惜夫妻俩经常吵架,貌合神离,当时小王爷待在宫里的时间只怕比和生父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以至于景武帝临终前,不少人都以为他会把皇位传给宸王,匆忙站队抱大腿,没想到遗诏一出,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虽然皇位还是留给了他亲儿子,但另一半兵符依旧牢牢地握在宸王手上,而且给的还是实权,皇位在谁手上,也没什么区别了。 关于宸王和懿帝父母之间波谲云诡的关系,017脑海里幻想出了无数个版本,只可惜这点剧情里并没有交代,可能属于隐藏线,用来丰富世界和增加攻略趣味性的。 宸王府里人不多,不过穆山显从不觉得冷清,他喜欢安静,不喜欢折腾和热闹。 等他换了衣服出来,府里的下人已经盛好了提前炖的山药三米粥,温热地在桌上搁着。 臣子上早朝前是来不及吃饭的,大多都是在马车上应付两口,等到下朝了再与家人一起共进早餐。穆山显看了一眼,端着碗几 口一饮而尽。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吃饭多少都不觉得有什么,谢景说过他好几次,想着花样的改善,都没多大的疗效。等到了这里,谢景劳累消瘦、食不下咽,他换位思考,才感受到了是什么滋味。 · 谢景回到永安宫时,太医已经在外殿等候了。 张太医如今也有五十九,再过几年就该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原本还能在太医院多撑几年,但没办法,他是皇帝的主治太医,每回来诊平安脉都格外劳心劳神,生怕出个意外。 医者,本就是个操心的活计,给皇帝当专职太医,那更是要了老命。 这次并不是正常请平安脉的时候,张太医也是秘密过来的,搭脉时心情格外沉重。 然而诊着诊着,就变成了疑惑。 “陛下身体并无大恙,”太医拱手道,“敢问陛下今日可还有多梦心悸的症状?” 谢景摇摇头。 张太医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并没有完全松到底,下一刻,谢景缓缓道:“其他的倒无碍,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怪事……” 张太医是他母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一直负责着他的身体和饮食,谢景很放心,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摘摘捡捡地挑着说了出来。 “张老,”谢景很客气,“您见多识广,可知我这种病症是何缘由?” 张太医听着也微微皱了皱眉。 过了好半晌,他才斟酌地说:“陛下的这种症状,医案中虽有相符的情况,但又不完全相同。” “你是说,离魂症?” “不错,《洄溪医案》中有一例,说是病人惊后不寐,诊视之际,亦能寒暄,医者以安神之药抚之,却不见其效。医者便认为此属失魂,概因‘问前所为,俱不知也’。陛下不也是‘俱不知也’么?” 谢景点点头,“那不完全相同是……?” “失魂症,古人认为是肝虚所致。《黄帝内经》中有言,肝藏血,血舍魂。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肝血不旺就会神魂不稳,导致神情恍惚、梦语或者是出现幻觉,严重的甚至有损神智。” 张太医前面各种引经据典,说得怪吓人,转头又道:“但陛下并未出现失眠多梦的病症,这段时间反而饭足睡饱,并无噩梦,可见并不完全对症。” 保宁在一旁听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耐烦,很想让着老头别再卖关子了,但是又不能太放肆,只能小心问:“那陛下‘俱不知也’是为何呢?” “既然医案无可追询,恐怕要往别处查。” 张太医说得很委婉,其实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这事我管不了,我只能治病,不能驱鬼。 但这话也不能明着说,不然陛下一个大怒,治他一个危言耸听的掉脑袋之罪,那就不好了。 于是他换了种说法。 “陛下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纸上的笔迹却都是陛下亲笔所书。或许那是陛下未知的时间里留下的讯息,既然如此,陛下 何不试试,也留一封书信、试探试探究竟呢?” 张太医说这番话是有缘由的。 要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张太医不敢打包票说是或不是,但他知道,如果真的有鬼,写下的笔迹也不会和陛下的一模一样,这太诡异了。与其说陛下被鬼附身了,倒不如说,写下字迹的是陛下丢掉的那半边魂。 但具体是怎么丢的,又发生了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张太医后,谢景沉默良久。 · 当夜,穆山显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到书桌边照常“写作业”,打开最上面的那本奏折,目光和手忽然顿住。 那本奏折上字迹很眼熟,写得也简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何人。 “……” 穆山显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 那两个字写得端端正正,格外严肃,好像透过那一撇一捺,能看到谢景谨慎纠结的神情。 不知道写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吓成什么样。 穆山显取下朱笔,蘸了一圈红墨,思考了片刻,缓缓在纸上落笔。 第一日,谢景醒来时,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披上外袍走到外间去,看到和往常一样整理整齐的桌案,他指尖抖了抖,去拿最上面的奏折。 只翻了半页,他就看见了里面的朱批。 谢景心里沉了沉。 保宁在外间的青石板上守夜,就怕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听声音立马爬了起来。 “陛下,”他一抬头,就看到谢景凝固的表情,赶紧凑了过去,“上头写什么了?” 谢景木着脸、没有回答。 保宁不识字,也只能盯着干着急,良久之后,他家陛下哑着嗓子、跟握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丢开了,一脸茫然。蜀桐听到动静匆忙赶紧来,一进门,就看到上面正红的一行朱批。 前世姻缘未果,今生特来相续。 这话看着怪吓人的,像是冥婚嫁娶,蜀桐差点惊得厥过去,手指一摸,忽然发现奏折背面有轻微的突起,翻过来一看,原来上面印了一枚双喜印章,角落处,毛笔勾勒出一枝漂亮的墨梅。! 第 77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9) 这一夜后续究竟如何,017好奇地浑身痒痒,然而那位始作俑者却一点都不关心,补完作业后回去倒头就睡,俨然一副又要旷朝的模样。 017再急也没辙,只能从简短的活动日志里窥见一点事情的发展,望梅止渴。 等到宿主睡醒,时间已过晌午。 末世副本危险程度高,在这种环境下很少能保持良好的作息,但穆山显适应得很快,他的睡眠时间不固定,但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睡眠时长基本都在七个小时。 睡够了,自然而然就醒了。 “您不看回放吗?还不看吗?真不看吗?”017在他脑海里绕来绕去,跟个蚊子似的嗡嗡嗡,“看吧看吧,您不好奇吗?真的不好奇?” 穆山显闭着眼擦脸,“不看。” 017:“……” 嗨呀,真气人呐。 穆山显不看,是因为已经看过了。 那枚墨梅和上面留的两行小字,把保宁和蜀桐吓得不轻。虽然他们并不相信鬼神,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过异常,心里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艳鬼要来找陛下再续前缘。 谢景却是其中最沉稳的,他把那枚墨梅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抽过奏折,往桌上一扔。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他冷声道,“宫里的人不干净,外面的手脚才能伸到这里来。马上就是年关,也是该好好打扫打扫,别让真正的脏东西进到家里来。” 他嗓音天生温柔,看着像一株菟丝花,但实际上却是一枚主心骨。有了他这句话,保宁和蜀桐顿时安下心,从自己脑补的寂静阴森的氛围中脱离了出来,即刻照他说的去办。 等他们走后不久,谢景披着大氅在烛光下坐了一会儿。午夜寒冷,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他也不回到床帐上取暖,只坐着发呆。 过了片刻,他缓缓起身,去取了三柱香。 穆山显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一直看着。谢景取了香,在屋子里踌躇地绕了两三圈,像是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翻出个蒲团来。 他把那个旧蒲团放到面朝书案的地方,找了个小香炉,就着燃着的灯烛点上香,认认真真地对着那个方向拜了四拜。 穆山显便忍不住笑了。 俗话说,拜三不拜四,这是有道理的,三拜佛四拜魂,四是不吉利的数字,寻常跪拜只能拜三次,只有祭拜鬼魂时才能做四叩首。 看来是表面装得镇定,心里还是怕的。 谢景身材本来就纤瘦,跪在蒲团上就只剩下一团清瘦的椭圆。但他拜得很诚心,口里一直念叨着喜娘娘。他们这里的风俗就是如此,不管鬼新娘是什么年纪没的,都要称之为喜娘娘。 自从景武帝去世后,这世间就再没人能让他叩拜。谢景认认真真叩了四下,又说了一会儿话,穆山显听不太清,猜他是在嘱咐“喜娘娘”晚些来,或者早些轮回,也好重新觅得好夫婿。 那模 样看着怪可怜,叫他不忍心再欺负。 穆山显换了身衣服出来,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屋檐上的雪层慢慢融化,从缝隙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落雪水,滴答滴答,清脆悦耳。 都城潮湿,夜里剥的核桃不过放了一会儿就开始发韧,他的贴身小厮收了去,也没询问主家的意见,偷偷给自己炖了一碗枸杞核桃粥。 他不常在宸王府,府上的下人也已经换过一批,都是管家在帮忙打理着。管家是景武帝当年赐下的,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守着王府,只是他年纪大了,再勤勉也总有些地方力不从心。 穆山显知道,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大多数时候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干涉。 起来时,院子里飘散着从厨房溢过来的柴火味,鱼脍在锅上闷着,香味格外浓稠。丫鬟们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各个打扮得鲜艳漂亮,手指都跟玉石一样滑润,像是生下来就没做过粗活。 冬日寒冷枯燥,几个穿着墨黑棉袍的小厮搓着手坐在门廊下,一边打哈欠,一边聊天。 “大过年的不让挂彩灯,也不让放鞭炮,家里老人过大寿、小孩满月酒,这都不许办宴,这年真是越过越没意思了。”其中一个抱怨道。 “嗐,还不是国丧闹得……咱们这儿是天子脚下,陛下又是出了名的仁孝,自然严一些。” “他仁孝,所以也不让别人尽孝?” “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有什么,我这也就跟你们唠唠。”那小厮压低了声音,“我哥哥在宫里伺候主子,我听他喝醉时念叨了几句……天子撑不了几年了。” 丫鬟放下绷子,捶打了几下有些酸痛的肩膀,余光里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她张口,‘王爷’两个字只唤了一半,对方抬了抬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声音。 那两个小厮并未发现主家,聊得十分畅意。 “撑不了几年,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病歪歪的,每天汤药跟流水一样地往宫里送,都不知道能熬过几个冬天。” “这有什么,以前不也这样么?” “你不懂,皇帝瞒着不肯叫人知道,就连传召太医都是私下里的,就怕被人看出端倪,但有一样东西,是如何都隐瞒不了的。” “什么?” 那小厮得意一笑,“药渣。” “嘶,这是什么说法?” “要是其他人,这药渣也就处理掉了。但那是皇帝,每份汤药都是要留底的,不然日后出了事,想查都查不出来。可是最近这药渣份量变多了,你说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陛下病情加重了,所以药的剂量也加重了?” “不错。” “陛下并无子嗣,先帝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要这么说,那咱们王爷岂不是至少再等两三年,即可即位做皇帝了?” “聪明!” “哎呀,那咱们到时候可就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小厮喜上眉梢 ,但立马又担心起了别的,“不过咱们不会也进宫做太监了吧?” “那倒不会。”那人扇了扇手,“咱们和太监不一样,也干不来那腌臜活。到时候王爷八成会给咱们指派个部门,当个清闲小官去。咱们可都是宸王府里出来的人,谁敢惹我们?不上赶着巴结就不错了,都指望着我们在王爷面前说句话呢——” “是吗?” 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吓了一大跳,一头雾水地转过脸来,看见身后的宸王,那一瞬吓得眼珠都快脱眶。 “王王王王,”那信口胡来的小厮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人都懵了,“王爷——” 话还未说完,冷汗已经淌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穆山显背手而立,看不出脸上时高兴还是不悦,“陛下和本王将来如何?” 他同伴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跪下哐哐嗑了几个响头,地上顿时飙出一片血迹。 “王爷!奴才们中午喝了些酒,说了些不像样的胡话,王爷万望恕罪!”那同伴自以为是个机灵的,心里知道后半段叫宸王听见,王爷心里必定有嫌隙,恐怕他们姓名不保,索性咬咬牙,压低声音道,“奴才们胡言乱语,但京城里谁不知景懿帝这位置坐得不稳当,天下人都盼着有能之主能早登大宝,奴才们也只是顺应民心罢了!!” 这番话说得狗腿极了,但有句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认这番话应是戳中了宸王的心事,顶多被发落出去,但总好过连命都丢了。 想到这儿,他嗑得更加起劲。 那一个响头一个响头地砸下去,砸得血肉模糊,宸王却依旧无动于衷,鲜血溅到他乌黑的靴头上,颜色混在一处并不分明。 等到底下的人嗑不动了,半瘫在地上,穆山显才道:“你们二人确实衷心,既是求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倒不好不遂你们心愿。” 底下两人茫然抬起头,却见穆山显侧过身,对着闻讯赶来的管家冷淡道:“拖下去吧。” 这四个字比什么话都要可怖,那磕头的人眼睛瞬间瞪大,几步向前爬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没能抓住。 “王爷,王爷,我们二人是衷心的,您不能、您不能——” 管家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是景武帝派来打理宸王府的人才,能打理一个王府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他捋了捋胡须,叫侍从把两人捆了拖出去,声音分外和蔼:“恭喜恭喜,王爷仁善,二位好福气啊,这是要去做枷锁将军了,这可是美差,二位爷到了地下,可千万要记得王爷的恩德呐。” 枷锁将军是什么人?那是城隍爷底下的六部将之二,是鬼差! 那两人一听,心顿时凉了。 没磕头的那个还想挣扎一下,但两旁的侍从根本不给他机会,一人一块臭抹布堵住了嘴。那侍从都是人高马大的,一只手按着人都不带动弹一下,两个侍从腰间别着棍子,麻利地把人拎了出去,隔着一条巷子,只听到几声非常轻微的闷哼声。 没过多久,那声音就彻底不见了。 穆山显瞥了眼鞋尖的血迹,有个丫鬟倒挺伶俐,不仅不怕这血腥的场景,还掏出一方带着香气的绣帕,想要弯腰为他擦拭,只是被他避开了。 管家咳了一声,挥挥手,那丫鬟咬了咬唇,但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过几日就是除夕,家里里外外都得清理干净。”穆山显淡淡道,“三十需得祭拜宗祠,别藏污纳垢的,赶了先祖和神佛。” “是。”管家谦逊地点点头,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府里的丫鬟也有一批到了年龄,这些丫头都是活契,按理说到时间就该放出去的。我想着要不就趁着这个时间,早些让她们归家,也好痛痛快快地过完这个新年。” 穆山显嗯了一声,“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便回去了。 留下管家站在院子里,许久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第 78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0) 拿人钱财,□□,穆山显虽然不是喜娘娘,但也算是食人香火,不能不办事。恰逢元正休沐日,大臣们不必上朝,可以在家里与妻女烤火暖茶,谢景时间宽裕了,自然游刃有余;穆山显也乐得在宸王府躲懒,彼此相安无事。 年关将至,各地的祝贺折如雪花一般涌来,平时屁大点事都要上奏问明决断的情况少了许多,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 而今年的节日又因太后新丧,省去了许多繁琐的步骤,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年货不说,依照规定,红纸窗花是不能挂在大门外的,便都张贴在屋子里,看着红色也沾沾喜气。 年三十,管家手拢在袖子里,看着两个小厮爬在梯架上挂上了灯笼,一左一右十分对称,心中很是满意。又想到之前的光景,不由感慨。 前两年宸王都是在边塞过年,王府里冷冷清清的,今年奉令回京,主要是宸王受了伤,腿疾严重,必须回京医治。 这腿疾到底有多严重,当然是宸王说了算。总之宸王能上朝能骑马,杀人不见血,但腿伤依旧未愈,导致心情抑郁。 若有想拜访走动关系的,在上门之前也不得不掂量下他的脾气,改日再登门,以免触了宸王的霉头。 虽是躲了清静,但太清静又有些寂寞。 当年景武帝命工匠大肆修建宸王府,一应陈设极尽繁华,王府落成时甚至引得万人空巷、齐聚围观的景象。 恐怕武帝也没想到,不过几年王府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冷冷清清。 “王爷,年礼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他道,“底下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已经一一记录在案,都在库房里放着呢。” 穆山显正在走廊处给一只雪白的鹦鹉喂食,嗯了一声,并没放在心上。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脸来,“还有什么事么?” 管家这才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了初一,少不了各种宴席,且不说宫里的元正宴,其余各家各户也少不了赏梅赏雪,结灯走马的,宫里若下了赏赐,也要去问安。 “其实这些倒也好推拒,只说王爷身体未愈便是了。只是十五的上灯宴、还有年后的春猎,这总不好都推拒了去。” 他说得有理有据,穆山显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王爷不喜欢热闹,那就只挑一两个去就是了。”管家提议,“今年陛下下了令,不许宫里宫外结彩点灯,想必上元节也不如往日热闹了,正是逛街市的好时机。王爷腿伤未愈,不如就当是出去散散心?若是顺道,不妨给苍山几个和尚添添香油,也算是讨个好彩头了。” 他这个管家,倒真是精明。 上元节是大日子,帝都家家户户都遵循着去晏河放彩灯、去苍山西啼寺上香的习俗。因西啼寺里供奉着一尊玉制的观音菩萨,听闻在这里求姻缘没有不灵的。 不仅如此,寺院内还栽了一棵偌大的梧桐树,梧桐引凤,是极好的祥 瑞之兆。许多未婚的女子都会在上元佳节到西啼寺许愿,再将一枚彩符悬挂在树上,心愿便可实现。 他这个管家,是变着法子催婚呢。 穆山显只道:“我不信神佛,就算去寺庙拜了,愿望也不会实现。” 管家跟了他许多年,清楚他这位主子可聪明得很,这么说就是没有那个意思了,不由得惋惜:“博个好意头罢了。” 见穆山显没回答,他也不再争取,转身继续张罗着往门上贴福字。 穆山显坐在廊椅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福字。红彤彤的,像正午的太阳。 贴福字的小厮自告奋勇要上去,只是他个子不高,站在梯架上才勉强够到地方,底下两人抓住脚架,不让他轻易掉下来。管家在一旁指挥,让他往左挪点、又往右挪些,再往上改改,又觉得还是歪。 那小厮体力不支、摇摇晃晃地差点摔下来,好在有底下的人接住。说到底也才是十五六岁爱玩的年纪,管家训了他几句,但也不严厉,随后换了个高个儿上去,轻轻松松就贴了上去,格外整齐满意。 穆山显久久看着,直到鹦鹉啄了他一下,他才回神。 原来是鹦鹉吃完了食碗里的,仍不尽兴,弯月一样的鸟喙往他手心里钻,想看看有没有多余的吃食。 这鹦鹉极通人性,不咬人,只叼啄两下,弄得掌心痒痒的,却也不疼。 穆山显弯起指节、敲了敲鹦鹉的鸟喙,鹦鹉的小脑袋被晃得东倒西歪。 “行了,去贴下一处吧。” 管家说道,不经意地一瞥,忽然愣了愣,走廊里已经没有了宸王的踪影。 · 元正宴是阖宫庆贺的大宴,不光是后宫诸人,席上还有朝中的文武大臣,以及各家亲眷。虽然是为了辞旧岁迎新春,但天子也不会留他们太久,酉时过了一半,估摸着宫门快要下钥,宴席就散了。 大臣们回去后,还能与家人共度新年。 宸王依旧称病不曾赴宴,谢景知道他不会来,但还是给他留了一个位子。后宫冷清,席上也多是官员和女眷,只有谢景两边空空,居于高堂之上,未免寂寞。 宴席散去后,保宁扶着他去后殿换衣,谢景身上都是浓重的酒味,他险些搀不住。 “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他担忧道,“您自己也不克制些,等下还是把醒酒汤给喝了吧,省得明早起来头痛。” 谢景靠在椅背上,脸上泛着几分醉意,但双眼又像是清醒的。 “难得的佳节……”他喃喃道,“总不好叫大家扫兴,就多喝了一些。” 保宁原本还想唠叨几句,看他失神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去年迎新春时,太后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只是那时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太医也说没什么问题。除夕夜的佳宴上,太后精神头格外好,她高兴,陛下也高兴,两人都多饮了几杯。 谁能想到第二天太后就昏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此后情况陡转直下,为了给 太后祈福,陛下还亲自去天一寺上了香,但最后还能没能把人留住。 太后是在上元节、一个格外热闹的日子里走的,宫里敲响丧钟时,宫外的炮竹响彻天空,根本难以分辨。百姓们欢呼着庆贺新年,不知天子此刻失去了他的母亲。 陛下这是……触景伤情了。 过了一会儿,谢景抬手,“扶我去湖边走走吧。” 保宁自然不答应。 此刻虽然刚过寅时,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晚一会儿御花园里的路都快看不清楚,更何况是湖边。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那岂不是要重新上演悲剧? 但谢景执意要去,保宁怎么劝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只能多叫几个侍从跟着,防止出现意外。 殿外天寒,刚喝过热酒更加受不得冻,酒气一发散,十分容易受寒。他便快步去拿了件大氅来挡风,然而等到回到偏殿时,只剩下两旁的红肿还亮着。 陛下不见了。 · “咳、咳咳——” 谢景裹紧了领口的一圈绒毛,风从他脸庞呼啸而过,吹去了几分酒意。 他摸索着坐在廊椅边,遥遥望着远处的碧林湖。碧林湖湖边种了一圈翠竹,春夏之时竹林倒映在水中,郁郁葱葱,仿佛浑然天成,故而得了此名。 只可惜冬日湖水结冰,竹叶枯黄,一眼望去,只有萧条苍白之景。 宫里的园林设计得格外精巧,假山群密密丛丛,湖边小道蜿蜒曲折,若是喝醉了酒从那边路过,不用别人推,自己就可能一头栽进去了。 谢景对自己的酒量自知之明,他的皇位来得这样不易,他不会做半分冒险的事,也不会给别人一丝机会。 但他实在想来看一看。 于是,便只是远远地看一看。 他静静地发着呆,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身影,穿着一身暗红长衣,看不清面孔,从他身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一幕其实是略有些恐怖的,但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又或许是他心中早就做好了千万次的准备,谢景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讶,他就像看到一个很平常的人从身旁路过,没有一丝反应,重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幽静的湖泊。 穆山显脸上戴着半边面具,见被他发现,便不再隐藏脚步,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那片湖泊,此刻同时倒映在他们眼中。 “幼时,父皇总是疼爱宸王更多于我。”谢景忽然道,“我记得有一日,父皇忽然决心要重修御花园,姆姆说我前几日给孟家山林题字时,父皇知道了,还夸我功课有所长进,又听说我喜爱山鸟画,所以特意奖励我,要在花园内建造一座极其诡谲秀丽的假山群。我那时真是高兴疯了,旁人都说父皇偏心,我的太子之位迟早要拱手让人,但我从来都没相信过。” 穆山显转头看向他。 谢景没有用‘朕’这个字。 再说起这件事时,谢景语气格外平静,“假山修成那日,我兴高采烈地前去观看,那 时我爬上假山,底下围满了太监、宫女和侍卫,都是怕我摔下去的,但是我那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所畏惧。然而当我爬上假山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片我从未见过的风景。” 假山群层层叠叠,背后竟然有一片宽广清澈的湖泊,湖面上看不到一片枯黄落叶,把整片竹林山石都纳入其中,宛若一柄圆月,尽现光辉。 ?想看雪上川写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 78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0)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那一圈由大师设计的诡谲奇巧的假山丛,不过只是掌上明珠的边角料罢了。 那一瞬间,谢景心中的失落是无比巨大的。他以为父皇赐名的玲珑岛代表着对他的爱重,却不曾想到,他不过是装点明湖的一角。 穆山显沉默片刻,目光落向远处,“或许,你就是碧林湖,只是不知道罢了。” 谢景轻嘲地笑了笑,“我如何能和真正的碧林湖相比?” “何必妄自菲薄?”穆山显道,“若无月光,碧林湖如何能反射出倩幽倒影?不过是一滩黑水罢了。或许碧林湖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秀丽,只是玲珑岛与翠竹交错着,才赋予了碧林湖不一样的意义。” “对于碧林湖来说,这才是最弥足珍贵的。木秀于林而藏于林,你又怎知,玲珑岛不是藏在碧林湖底下的另一重风光?” 话音落下,他看向谢景。 谢景微微启唇,有些怔愣了。 这番话大概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他不如宸王优秀、母妃也不得圣心,从前他还能欺骗自己奋发读书,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父皇的喜爱也可以是纯粹的,就如同他天然地喜爱着宸王,多于他。而这份喜爱,也是他无论做得多完美都无法换来的。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释然了。 “你说得对。”他喃喃道,“或许在父皇眼里,我只是玲珑岛,而他是碧林湖。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总会有人把我视作碧林湖,我又何必为这些伤心……” 他声音越来越低,半晌后,他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笑了笑。 “还没问阁下尊姓大名?” 说着,他打量起眼前的人,但这人恐怕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因为他脸上扣着一副常见的街市售卖的面具,遮住了半边脸,但裸露的那半张却像陷在迷雾里似的,看不清楚。 只能从身形和声音判断出,这是个男人。 看不清就看不清吧,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再恐怖的鬼神也比不过人心。 “好说。”那面具人答道,“我单名一个‘喜’字,随意称呼即可。” 谢景微微疑惑,“玺?哪个玺字?” “这字不难,你定认得。”那人悠悠然道,“双喜去掉一边,便是我的名字。” 双喜,那不就是…… 谢景琢磨了片刻,反应过来的那瞬间,瞳孔骤然放大,险些跌落下去。还好那位一把抓住,把他捞回廊椅上。 “你是喜娘娘??”谢景失声道。 喜娘娘竟然是个男的?? 和他有前世之约、半天帮他批改奏折的那个喜娘娘,竟然是个身量颀长的男人?!! 第 79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1) “你怎么会是个男人……” 他不可置信地问。 “难道有什么律法规定了我不能是个男人?”对方微微挑眉,眼角似笑非笑,“还是你不喜欢?” 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谢景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称得上难以言喻。他嘴唇张张合合,大概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都咽了回去。 半晌后,他问:“难道我前世是个女人?今生机缘巧合才投了男胎。” 对方给了他一句更让人崩溃的答案,“那倒不是。” “……” 宽阔坦荡的碧林湖就在眼前,夜色完全笼罩了这里,月光把墨绿的、灰白的、幽暗的颜色都折射在水面,错杂交织,最后绘成一片浓重的墨。 风从远处送来了烟花爆竹的气息。 今年虽然禁了烟花,但私底下放一放炮仗是没问题的,一些小孩便捡了摔炮在巷子里玩,混合着各家各户晾晒的香肠腊肉香,到处都是浓重的年味。 谢景吹了会儿冷风,逐渐冷静了下来。 “喜娘娘”当然可以是个男人,其实从一开始对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性别,是他习惯性地把对方放在了前世妻子的位置。看对方今日的穿着,看来他也没理解错,唯一的区别只是从“妻子”变成了“男妻子”,一字之差罢了。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他不太自在地说,“总不好……还叫那个。” “随你你高兴便是。”称谓而已,穆山显并不在意,“若是你愿意,也可以叫我喜公子。” 喜这个字,就不像是正经人家取的名。谢景猜测应该是他上香时随口捻了这么个名,就被对方拿来用了。 那这位喜公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是不愿意告诉他,还是他自己也忘了,所以无法告知? 他曾经听闻地府底下有一条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孟婆桥,要轮回的人需得从桥上走过,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后才能再入人间。 难道这位喜公子也是喝了孟婆汤一样的东西?但若是这么说,他便不该记得自己,也不会寻到这儿来。 由此可见,八成是不愿说罢了。 谢景想心事想得出神,连穆山显垂眸看着他都不知道。穆山显看了一会儿,还是上手碰了碰他的鼻子。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谢景似乎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往后躲了躲,过了片刻,摇摇头,“……没想什么。” 穆山显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径直把他的手牵了过来,放在掌心。 谢景下意识地想抽回来,但触到对方皮肤时,又愣了愣。 暖暖的,不像是鬼的体温。 但喜公子的脸…… 谢景又无法昧着良心,说身旁坐着的是个正常人。这么看,也有可能是修炼多年的精怪,化成人形了也说不定。 他咳了咳,还想再打探些内容,对方忽然道:“你想去哪 里?” “什么?” “今天是除夕。”穆山显拢着他的手,那手指太凉了,像冰一样,他便自然地往掌心吹了口暖气,“不出去逛逛吗?我带你走。” ……这人也太过自来熟了,好像这样的事做过许多遍似的。谢景肩膀都紧张得耸了起来,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喜公子按得紧,他怎么抽都动弹不得。 他只得道:“我是天子,离不开皇宫,也不能走开。” “这有什么?外面这样热闹,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喜公子诱哄道,“我带你出去,他们一点都不会发觉。等两个时辰后再把你送回来就是了。” “还是说,你怕我会害你?” 谢景犹豫了一会儿。 喜公子说的他确实担忧过,毕竟他连眼前人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有这个怀疑也正常。但仔细一想,又没有必要。若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又何必半夜帮他批阅奏折,做这些无用功? 他摇摇头。 “我看还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下一刻,喜公子忽然把他打横抱起。陡然的失重感吓得他短促地叫了一声,但很快,穆山显的掌心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听不见风声、看不见光亮,那一瞬间只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 比他还要暖的体温。 · 穆山显松开手,那一瞬间最先感受到身边变化的不是眼睛,是耳朵。是耳边街道繁华热闹的吆喝声、是举杯碰撞啷当响的瓷器音,是远处说书声激昂顿挫、铿锵有力的断句,是无数道闲客聊天时细碎的语句。 穆山显放开他,谢景像个小松鼠一样,还愣愣地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坐正,环视着四周的环境。 酒楼里灯火通明,虽然只是俗家客栈,但入目皆是雕栏画栋、画阁朱楼,隐隐约约窥见衣香鬓影。 酒楼共三层,底层的供客人喝茶赏戏,二层可供餐食,最上一层是休息的雅间。 酒楼里虽然带着烟火气,但却不脏乱,反而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他们坐在靠街道的窗口边,桌上摆了一片美酒佳肴,隐隐传来香气。样式倒也新奇,都是宫里没有的小吃。 头上戴着汗巾的店小二满脸笑容地从走道穿过,他手里高高地举着托盘,里面盛着一尾极鲜嫩肥美的鲈鱼,浇上油脂一般滑嫩的汤汁,这一盘大约有五六斤重,价格也十分不菲,那小哥单手托举依旧面不改色,轻轻松松地送到了客人面前。那一大家子亲朋好友,便都笑着举杯动筷,空气里弥漫着香甜诱人的气息。 席上,隐约传来乐声。 原来一楼中间的堂子里站着一帮店老板请来的梨园班子,此刻正在底下唱曲,他们各个浓妆艳彩、纷华靡丽,但嗓音却又嘹亮动人,即便坐在二层也清晰可闻,唱的曲目也有些意思,是一出改编过的《踏谣娘》。 这首乐曲从何得来已经不可考,只在《教坊记》中略有记载,讲述的是一对民间夫妇,夫郎貌丑不堪看, 妻子却十分貌美良善。可惜她的夫君极爱嗜酒,每逢喝醉都要将她殴打一番,妻子心中苦怨难诉,就编成了这样一首歌。 旁人听到后,就让她夫君穿上她的衣服上台歌唱,其余众人都为他打着拍子踏谣而唱,以此取笑。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不过这个梨园班子改编过后,反其道而行之,盖成了一首《踏谣公》,故事剧情变成了貌美的妻子每每卖完果酒回家,看到一旁丑陋的丈夫,心中含怒,便忍不住上手殴打。丈夫苦不堪言,于是做了一首《踏谣公》来诉苦。 这下,新奇套路着实吸引了不少客人,尤其是那美娘子看着娇滴滴的,打起人来能把半个家都掀翻,大家围观着那貌丑大汉四处躲藏、嘴里还时不时地哭诉,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这出戏着实有意思,谢景都看得着了迷,时不时地跟着众人一起笑了好几声,等兴奋地转过头来想聊几句时,看到一旁是穆山显,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穆山显也不笑话他,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他沏了杯茶。 “冬日天凉,暖暖胃吧。” 说着,他将茶盏递过去。 “多谢。” 那壶茶格外香甜,一点都不苦涩,谢景不知不觉捧着喝完了半杯,才终于舍得抬起头来。 “你带我来,真的只为了逛街市?” 他声音软软的,一点都不像对着宸王的时候那般虚假冷酷。穆山显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该亲他还是生气。 过了一阵,他才嗯了一声。 “难得这么热闹,不出来看看,不是可惜了?”穆山显侧身靠着椅背,正好挡去了窗边吹来的冷风。 说着,他看向底下的街道,“你瞧。” 谢景坐在过道那一侧,为了看穆山显口中说的,半个身体都快歪过去了,他自己还没有发觉。 底下一阵骚动,远远就看见一排人挑着红灯笼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吹唢呐的、敲锣鼓的站在最前头,额上绑着一条红带子,十分卖力。 后面跟着两条红彤彤的醒狮,那狮头又大又圆、身长体宽却又一点都不笨拙,反而十分可爱。走到一处,眼皮子就一扇一扇的,格外灵动。 其中一只醒狮格外活泼,四处耍宝、还爱吓唬小孩儿,谢景攀着窗台看,惊呼着笑出了声。 那头狮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抬起脑袋来,拱手朝他跳来跳去,身后的人怎么驱赶它都不肯离开,十分喜庆。 谢景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底下的人都凑着热闹在吆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穆山显看他一副窘样,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个十分小巧的物件递给他。谢景摸着沉甸甸的,仔细一看,原来是装着银子的荷包。 那荷包不大,却鼓鼓囊囊的。 “快扔吧,贵客。”他轻声笑道,“人家都在等着您的赏钱呢。” 那气息很烫,谢景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赧着脸接过,把荷包扔出窗外。 底下的人哄笑着帮 忙去捡,醒狮人的赏银是不能拿的,这是规矩,坏了规矩很可能就要破了自己一年的运气,但是沾沾喜气是很可以的。 捡到赏银后,大家欢呼一阵,在那荷包上摸一摸,再把荷包挂到醒狮人专门用来放赏银的小袋子里。 那狮子歪头朝他作了几个揖,又舞了一阵才彻底离去。 “这是祝贺你新年安康、平安顺遂的意思。”穆山显道。 谢景还扒在窗口,恋恋不舍地看着醒狮离开,闻言,忍不住问:“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他抬着眼睑,兴奋的时候格外明亮,像刚洗过的葡萄一样。 这是他在宫里从未体验过的世界。 穆山显看了好一阵,按捺了很久,最后只是亲昵地碰了碰他的脸庞。 “这是习俗,醒狮人会把每条官道和主道都舞过一遍。”他解释。 只不过,刚才那一出确实是他有意安排。舞狮人也聪明,看到他们坐在一处,便知道真正要吉祥的那个人是谁,便冲着贵人一通耍宝卖好,两方都高兴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宫里过节时也会听梨园的人唱戏,只是没有这么多的花样。” 谢景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才发觉他快倒在喜公子身上了,那人揽着他的肩,像是怕他摔着,只是行为举止和一般的搀扶不同,明显带着亲昵。 舞狮舞了一阵,喜公子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应该已经很久了。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抗拒。 谢景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整理衣冠、端正坐直。 穆山显像是毫无察觉,把眼前的半杯酒水递给他,“润润嗓子吧。” “……好。” 谢景接过,没有防备地一饮而尽,清冽的带着梅子香的酒气一下子涌进他的喉咙里,他惊吓得咳了咳,等听到喜公子低沉的笑声时,才突然意识到,这杯是喜公子刚才喝过的。 这梅香,好熟悉。 他一边咳嗽一边疑惑,只是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到耳旁飘来了一句:“真笨。” 说罢,喜公子捏着他的下巴,把人转了过来,在人声鼎沸、喧嚣攘攘的帝都街市旁,深深地吻住了他。! 第 80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2) 元正宴刚过,就算想吃些什么胃里也没留多少余地,桌上的饭菜几乎都只尝了下味道,穆山显挑了几道谢景爱吃的,让小二都打包好,稍后让人来取。 《踏谣公》早已经唱完,眼下演的是一出《参军戏》,他们喝了一点茶,等到唱完之后就离开了酒楼。 刚过戌时不久,天色虽然暗了下来,但街道却被照耀得灯火通明。到处都挂着灯笼,西市两旁随处可见摆摊的摊贩,卖的也都是些喜气洋洋的东西,有糖人,剪纸画,不昂贵但精巧的发簪和荷包,还有些可以现场题字的扇面。 谢景每走过一处,都要停下来看看。 不是没见过,而是觉得这种热闹太稀奇。 穆山显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拉着他的手。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朝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但看久了觉得无趣,自然而然地就散开了。 谢景穿着一身换下来的黑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看着虽然简单,但身上戴的无一不是名贵的配饰。 他一只手被人占着,另一只空着的时候就去拨弄着摊位上的荷包穗子,那副好奇的模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甚少出门的小公子。 这些他都有,蜀桐每个季节都要给他做新的,这些还不包括织造司献上的,每年他的荷包穗子的物件不是用旧了而丢弃的,是因为过了时间,天子又不常佩戴,所以要统一收起来,换上新的。 只有特别心爱的物件,才会日日戴。 他在那几个小摊子跟前挑了好一阵,最后买了一只纹面是碧叶粉荷的荷包,算是还刚才喜公子借他赏银的人情。 皇宫里没有他用银钱的地方,就算有,也是蜀桐和保宁他们去处理。谢景这回出来可谓是穷得两袖清风,最后还是典当了腰上的一块羊脂玉佩,才买下了那只二十文钱的小荷包。 穆山显自始至终就站在他身旁,默默看着他和店家讲价时微微窘迫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说。 直到谢景转过身,把荷包递给他时,他才挑了挑眉,“送给我的?” 语气惊讶,但表情又是心知肚明。 谢景点点头。 穆山显接过,那荷包大概是摊贩妻女绣的,布料一般,针脚也有些粗糙,但绣面上的荷花格外漂亮。 他摸了摸,忽然问:“碧林湖?” 谢景这时候反应倒是很快,立马红着耳朵辩解:“不是!和那个没有关系!” “我还以为是。” 穆山显笑了笑,将那荷包收进袖口。 再往前走,就都是卖零嘴的,酥黄独、细环饼、蟹酿橙等等,还有现做的拔霞供,用白化说就是涮兔肉。 宫里没有这样“粗糙”的吃法,谢景被香气迷倒了,跃跃欲试。穆山显原先不想给他买,要是吃的太油腻,明天中饭都不想吃了。但是谢景跟个小孩儿一样,眼巴巴地站在摊位门口,老板都看不下去,答应给他做小份,穆山显才掏了银子。 兔肉用八角、料酒和盐巴去过了膻味,口感鲜嫩弹牙?[(,这时候还没开发出麻辣涮的吃法,口味较清淡,谢景只吃了几块,剩下的由穆山显包了圆。 走着走着,也能瞧见街头卖艺的,大冬天的光着膀子喝一口酒,一喷便蔓延出吓人的连绵火花。一旁还有红孩儿扮相的,赤脚走在绳索上,眉头都不动一下。 穆山显不甚感兴趣,但凡是谢景拍手叫好的,他都给了赏金。 国库缺金紧银,可宸王府不缺,他出手阔绰,但凡打赏必是银两,在一片铜板里格外瞩目。那杂耍班子耍得都更卖力了,恨不得使出十八班武艺。 等走到街市一处,游玩的人稀少了许多,隐约听见些许水声。 是晏河。 晏河的水贯穿全城,是从西北一座神山上流淌下来的分支,最后汇聚到这里,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几乎半座城的百姓都要靠它过活。 今夜的晏河倒是分外安静,只有桥下两条小道站着三三两两正在聊天说话的未婚男女。等到上元灯会的时候,这里才会彻彻底底地热闹起来。 他虽然禁了彩灯,但在河中放花灯是不禁止的,这不仅是许愿,也是为了祭奠亲人。 “喜公子,我出宫不早了,是不是……” 谢景说着,扭过头一看,一旁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他骤然扫过四周,却都不见那人的踪影,心脏猛地一跳。 “喜公子!喜——”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人抓住。 穆山显一手提灯,一手握着他,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宽大的身影刚刚好把人挡在灯火之后。 “叫什么?” 他低声说着,顺手把灯递到了谢景手里。 谢景惊魂未定,手里的灯没拿稳,穆山显帮他提了一下,他的手还是松的,最后两个人只能握在一起,共提着那盏荷花灯。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谢景问。 “我去买了盏灯。”穆山显看向身后的某个方向,“就在那儿。” 谢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阵子,低低地说:“你下次要告诉我。” 其实走之前他和谢景说过,只是当时他在看河对岸的倒影,没有注意。总共也就这几步路,穆山显心想也废不了多少时间,结果刚走回来,就听见谢景在喊他,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焦急和慌乱。 那一瞬间,他想到小猫独自在草丛里的时候,又饿又怕,就会发出这种尖细的叫声。 “下次一起去吧。”穆山显道。 谢景点点头,这才慢慢开心起来。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手里的提灯,问:“你买莲花灯做什么?” 除夕虽然也有花灯,但卖的不多,买的也不多,大家都知道,好货要攒在上元节之前出。尤其是这种放河里飘逐的莲花灯,今夜河面的花灯淅淅沥沥,就可以看出,并不是放河灯的时间。 穆山显道:“上元节再放,那么多人,说不定河灯就飘散 了。” 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谢景隐隐约约,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他母亲就是上元节亡逝的,真到了那一天,放河灯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痛事。 穆山显解下了花灯上系着的绳扣,他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照亮了灯壁上写的‘平安喜乐’、‘一世顺遂’两句话。 买灯时,店家问他要不要笔墨自己再写些什么,穆山显看了片刻,最后拒绝了。 若是这两句都不能应验,其他的也都是枉然。 谢景蹲在河边,用火折子的火苗点燃了花灯的芯,一朵漂亮的柔弱的火光自莲花中缓缓绽放着,火焰时而发白、又时而红艳明亮。 穆山显握着他的手,共同将那枚花灯推入水中。 他说得果然不错,今日的晏河无人问津,有风吹过,花灯飘得格外远。在水面上打了个转,就不见了踪影。 谢景站起身,遥遥望了很久。 花灯都是防水防油的材质,能在水面上飘很久也不会沉没,也不知道他们的这盏花灯,最后会落到哪条河流。 等风声也跟着淡了,穆山显才站起来,谢景的目光就像是定向追随一样,紧跟着落在了他身上。他有些好笑,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谢景问:“你要走了吗?” “你想我走吗?” 谢景没回答。 “那就是不想我走?” “……” 就在穆山显以为谢景不会给出答案的时候,他忽然说:“你让我觉得熟悉。” 好多次,他都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前世真的是有情人,所以做起这些事来才格外熟悉。 穆山显道:“我说过,我们前世就相识。” 穆山显确实说过,只是谢景半信半疑。 他哂然一笑,轻叹:“看来不是好结局。” 刚才还没有什么反应的喜公子,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扭过脸来,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不要乱说。”他声音很沉。 谢景没有反驳。 穆山显这一句,反正证实了他的猜测是对的。不过是也好,不是也罢。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能留得下什么,现在的得到,或许只是为了温习失去。 放完花灯,他们沿着晏河河畔走了走,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和来时一样,穆山显轻轻捂住他的眼,要带他回去时,谢景忽地按住了他的手心。 “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了?”他问。 穆山显算了算,“也不是很多。” “可我没有一次看见你,也不记得你。” “看不见我,或许是件好事。”穆山显失笑,揶揄道,“之前看见我还吓一跳,半夜上香给我供奉,怎么,现在又不怕了?” 谢景没有回应他的玩笑话,语气反而格外严肃,“你不要抹掉我的记忆,我知道你做得到。” 穆山显微微一怔。 他还以为谢景依旧是对一切事物 都惊奇,呆呆地看着不愿意走的可爱模样?[(,但实际上,这只小狐狸只是暂时藏起了尾巴。 高兴是高兴,但这是两码事。 他心里门儿清着呢。 谢景看不见喜公子的面容,但看得到他身上的穿着,那是景国时兴的款式,袖口边都是金线缝制,方才他一路打赏时出手那般阔绰,可谢景脑海里搜寻遍整个京城的富商官宦之家,也找不出这样的。眼前这个人,肯定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他一贯警惕,没道理对方自由出入他的寝室这么久都完全没有发觉,那么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下两个,他发现过,但是忘记了;喜公子用什么方法让他睡着了,不会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些天来他一直没有做噩梦。 但不管是哪种,谢景相信自己这番话,对方都应该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了。 穆山显半晌不回答。 其实掩饰不掩饰,倒也没有特别要紧,他思考的是喜公子之外,还有一层宸王的身份。若是不掩去谢景的记忆,对他来说进出少了一层麻烦,更加便利。但问题是,难道以后都要用喜公子的身份去见谢景么?宸王的身份他还没用腻呢。 可若是此刻和谢景摊开来讲,恐怕他要受不小的刺激。这惊吓可不是“喜娘娘是个男人”能够与之相比的,搞不好就会毁了一切。 他思来想去,答案还没想出来,又觉得这实在不是个事,不值得思虑这么多。 穆山显轻轻呼出一口气,刚要松口,下一刻谢景往前轻轻靠了一步,牵住了他的小拇指。 “今天是除夕。”他声音轻得像柳絮,尾字还带了些许鼻音,“你既带我听了乐府歌,看了醒狮,又放了花灯……就不能不答应我。”! 第 81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3) 穆山显回到宸王府时,底下的仆人们已经散去了,一路走过去,隐约从淡淡的火药味中嗅到先前的热闹。府上前一阵子打发了一批侍女,再加上宸王不习惯贴身伺候,下人们敲门没得到回应,便以为王爷已经睡下了,便也四散去娱乐或休息。 院落里一片昏黑,走得近了,便看到檐下灯笼散出微弱的光源,照亮了窗上的福字。 穆山显推开门,下一刻,漆黑的屋子瞬间亮起光亮。外间和寝室的蜡烛无火自燃,把房间照得宛若白天,格外亮堂。 “哟,这都几点了?有些人还知道回来呢?”017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阴阳怪气的,还带着几分酸味,“别啊,干脆在外面开间房过几天算了,反正也是元正节,正好也给我多放几天呗?这小黑屋我还没待腻呢,来,给我续满72小时!” 穆山显懒得理他,“别发疯。” “我发疯?!”017大叫起来,“你自己偷偷和小谢过一人世界,把我关在小黑屋里关这么久,你是爽了,知道我这几个小时是怎么过的吗?!我发发疯怎么了,我又不杀人又不犯法,我发疯还能清内存呢,凭什么不让我发疯!!” 它不用吃、也不用喝,一份钱都用不着花,连买票占座都用不着,凑个热闹又怎!么!了! “你也知道是一人世界,”穆山显反问,“带上你干什么?” 017:“……” 有、有道理。 系统和宿主共享视听,就算有隐私模式,可以短暂地屏蔽掉信号,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人类世界里经常会出现父母私自拆阅孩子日记的现象,只要是窥探行为就会让人感到不适。虽然伴生系统服从于宿主,体验感会比前者好很多,但实际上依旧是毫无隐私可言。 但这不就是普通约会嘛,又没做什么,让它看看了又怎么了!小气鬼。 “那您不带就不带嘛,干嘛把我扔小黑屋里。”系统气鼓鼓地道,“扔之前好歹也打声招呼呀,小黑屋里没有网络,早知道我早上就多下几部电视剧了,也不会这么无聊。” “你下得够多了。”穆山显擦了擦手,“有空自己把储存盘里的垃圾清理清理。” 他很少会保留以前世界的录像,一般只会记录重要的内容,但这些在系统内存里只占九牛一毛,剩下的已使用空间里,15%是系统的冗余数据,20%是自占内存,10%是各世界加载的数据库,还有3、有声书、电视剧电影、又或者是消消乐、象棋、麻将这类的小游戏,体积十分可观。 当然,017美名曰,参考资料。 大部分时候,穆山显是不管它的。但也有些场合,当他不想再继续某个话题的时候,就会抓住这些把柄来让对方闭嘴。 这一招他用得格外的轻车驾熟。 017吐了吐舌头。 夜深,穆山显去一旁洗漱。 它一时 无聊,就顺带翻看了积分使用记录,大部分都是商城里的积分道具,都是很常用的物品。然而翻着翻着,它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和以往相比,宿主少买了一样东西。 ?想看雪上川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宿主,记忆消除卡您是不是忘记买了?”017提醒他,“再过两个小时不到就是中夜,您别记错了时间。” 穆山显正在屏风后沐浴,热水的雾气半遮半露,烛火摇曳,照得他五官的轮廓都些微模糊。 “没记错。”他低声道,“暂时不用了。” 017愣了愣。 “为什么不用了?”它试探地问,“难道您已经跟小谢摊过牌了?” 穆山显沉吟片刻:“一半一半吧。” 这句话一下就给017搞糊涂了。 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摊过牌了还是没有?哪里来的另外一半?摊得又是哪一半? 但是它再追问,宿主又不回答了。 记忆消除卡是一张很特殊的道具卡,因为它和别的道具不同,是有使用时效的。在设计的最初,主神对这一类道具的定位就很明确—— 只能用来辅助,而不是用于暴力通关。 长时效的事件无法被修正,这是规律。试想,如果能随意更改NPC记忆的话,那么游戏难度就大大降低了。不仅如此,也很容易造成npc的数据紊乱,世界的秩序难以维系。 系统商城里的记忆类道具都是如此,只能在当天修改当天的记忆,错过了再想弥补也没用。 017原本还想劝宿主考虑考虑,但转念一想,这人又不是听劝的性子,说了也无用。 此前,宿主和小谢每次见面回来,都要用道具更改或消除掉他的记忆,不为别的,只是如果小谢发现,要解释缘由未免太过麻烦。 不修改也好,谢景和其他的NPC不一样,主神说过,他是最接近人类的产物。系统被删去一段数据,是无法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这个事实的,除非出现了“运行错误”,它们才会去反思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性。 但谢景不同,他用人类的感情和直觉去思考、丈量,因而比他们更敏锐。 他们遮遮掩掩的,可能只会让他更起疑心。 想到这儿,017也不再纠结。 穆山显洗完澡出来,身上都蓬勃散发着大量的热气,古人长发齐腰,他不怎么擅长打理,就用一根发簪束了起来,发尾湿湿地往下落水。 那发簪其实样式非常普通,通体银质,因是男子的式样,所以并未雕刻太过细致繁琐的花样,只在簪头嵌了一枚玉制圆环,中间雕刻着五瓣荷叶,长出一根纤细的未开的荷花苞。[1] 精致淡雅,也不过分出挑。 017一下就注意到了。 它正要问出口,忽然窗外响起震天的响声,轰隆隆的,一声接着一声。 是炮竹声。 像雷一样,只是雷声自上而下 ,但炮竹却是从地表升向高空,紧接着又是几道飕的声响。 烟花升到极高处,绽放了出来。 “宿主!”017惊呼,“您快看!▁” 纱窗半开着,露出远处墨色的星夜,此时刚过午夜,方才还安静无声的夜空,接连划过烟花与炮竹的轨迹。 彼时的烟花技术虽然和现代无法相比,但已经能够制作出多彩多形的火焰了,四面火树银花,柳絮飞地,好似将天际染遍,最后只汇聚成一句,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乱向东风。[2] 这样的景象一年只得看一次,花炮这一行要么不开张,要开张就得挣够上上下下的口粮,这里又是景国都城,工匠们无不铆足了力气,工艺更是其余各地不能比拟的。 府上打牌的、宿醉的、说小话的、扯家常的,甚至是已经睡下的仆人们纷纷跑了出来,披着衣服观赏烟花,院落里传来一阵骚乱的动静。 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都被炮竹声淹没,只在间隔的时候隐约听见两声。街巡使们也犯了懒,这个点宫里早已歇下了,想必也听不到什么动静。难得的好日子,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里碰着酒碗,说一说笑、碰一碰肩。 怪不得它总是能看到论坛里许多人类吐槽现在的新年越来越没有年味,它现在才知道,原来年味是空中散下的花炮纸屑,是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硝烟味;是张灯结彩,是灯火通明;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是凤箫声动鱼龙舞[3]。 017越看越兴奋,好似被这番景色感染了一番,由衷道:“宿主,新年快乐!!” 过了许久,穆山显才微微颔首。 他这样疏冷的态度,与喜庆的节日那般不同,反而带着些许萧疏清寂的味道。 017下意识望去,穆山显倚窗而望,小桌边放着一壶残酒,初一的夜晚几乎见不到月亮的踪影,幸好今夜有连绵不绝的烟花彩炮充作月光,花影落在酒杯之中,流光千转,余水盈盈。 他束起的发已经半干,未能捋进去的散发垂在墨眉两侧,时不时地飘动着,恰好遮住了那双底色浓蕴深沉的眼。 等到烟花落尽尾声,穆山显才将残酒一饮而尽,那只碧玉杯盏被他随手搁在了窗边。 “烟花看过了,休息吧。” · 另一端,谢景挽着发披着衣裳、倚在栏杆处看着远处绽放的花炮。 那烟花其实离皇宫很远,只能瞧见一抹余迹,但依旧精巧绚烂,落下的火星碎子亮点点的,像缀着金的彩带从天上落下,飞舞得到处都是。 蜀桐和保宁年纪都还小,看得津津有味的,但是他俩又怕惹谢景伤心,话也只往一处说:“陛下都下了令不许在城内外放烟花炮竹,要放,也只能在自家里点些地老鼠、小花筒这样的物件,不能闹哄哄的让街坊邻居都听见。他们竟敢这样藐视王法。” “老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罢了,街巡使怎么也不阻拦,这花炮都放了快半个时辰,怎么还越来越响了起来?真是一群吃干饭的。” 他俩故意说得狠些,也是让陛下舒心。 谢景摇摇头,道:“今日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的父母是离去了,可人家的还健在,总不好叫天下人都跟着我伤心。这本来就是不合规的律法,他们特意留到子夜才开始燃竹鸣炮,已是对天子最大的敬重了,我们不该要求太多。” 听到这番话,蜀桐便也再说不出别的了。 “也不知道文直那里如何。”他喃喃道,“近些日来他一直未曾给我写信,虽然正副使都报了平安大吉,但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见他心思落到了别处,保宁笑着回答:“正副使既然都报了平安,可见是十拿九稳的。想必是陛下之前回信太过冷淡,孟大人伤了心,以为陛下嫌他啰嗦,便不再那么勤快的写信了。” 孟千舟在私底下从不掩饰对陛下的爱护之意,保宁他们虽然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但在深宫里看得多了,也能意会到一一分。 谢景闻言,反而不自在了起来。 这种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是带着点讪讪的无言的意味。 去世后,他身边可用的能完全信任的人,除了蜀桐、保宁他们外,就只剩下了孟千舟。 他们是少时识于微末的交情,而孟千舟又偏偏是个有一点情意就容易摆露在脸上的人,谢景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有发觉,只是他不想破坏这段友谊,故而大多时候装聋作哑。 然而有些可悲的、而他也不怎么想承认的是,必要时刻,这份情意也能成为他的武器。 就像这次孟千舟愿意答应他前往雪关一样。 保宁那番话也是在小心提醒他,冷淡太过,情意也会跟着慢慢消减。没有人比谢景更清楚,坐在现在这鹰视狼饲的位置上,清高和脸面都是最不必要的,能达到目的才最要紧。 以往谢景能明白,但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不那么想明白了。 “他日日都说盼着早日回京,我若回得不冷淡,他在前方还有心思监军么?”谢景说着,微微饮了口茶,又皱眉道,“有些凉了,蜀桐,你去帮我重热一盏吧,再往里面煮两颗梅子。” 蜀桐笑着接过:“怎么忽然爱吃梅子了?” 眼下不是青梅的时节,泡得都是一些晒干的陈梅,从前陛下嫌吃着舌头发酸,只爱吃时令采摘的,怎么突然起了兴致要喝梅子茶了?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料到谢景脸色顿时窘迫了起来。好在夜深,也看不出什么颜色。 “那便不喝了,时辰不早了,都歇息罢。”说着,他披着衣裳站起身,进去之前又叮嘱道,“明日早晨起来你再准备吧,放一点点冰糖,采点新鲜的冰雪做茶水,留一点酸味即可。” 蜀桐听得一阵好笑,直道:“这哪里还等得到明天?您回屋歇着吧,我这就去烧水煮茶,保证是新鲜的雪,甜津津的梅。” 谢景这才放心,合衣回屋休息。 只是他这一天忙里忙外,处理完年前的琐事,设了元正宴,还去逛了街市吃了晚茶,早已是累得不行,刚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等到第一日醒来,床边果然放着一杯清冷甜口的温度合宜的梅子茶。! 第 82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4) 明牌了身份后,穆山显约会时就不再遮遮掩掩,且三天两头要去永安宫好几次。 好在面具效果是永久的,不会失效,出门前只消往脸上盖个面具、再传送过去就行。 两人相会的时间不定,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到。有时他刚来,谢景就走了;有时碰巧他有事或有约,于是这一天都见不着一面。 还有一回,是他来得突然,忘了给谢景一个提醒。谢景没有心理准备,转身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子,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定窑白釉缠枝莲花茶盏[1]掉在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 虽然只是个物件,但这茶盏是凑对的,掉了一个,剩下一个就用不成了。 谢景很是郁闷了一阵,等到穆山显下回带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他,才又高兴起来。 此后两人便约定了时间,酉时用晚膳,若是过了一炷香穆山显还没有来,就不用等了。 过了新年,元正休沐假虽然只过去了一小半,但种种事务堆积在一起,两人都甚是忙碌。 先是谢景那边收到了从边关传来的好消息,楚国皇帝前几日忽然毒发暴毙,适逢三皇子在侧侍奉汤药,当即就被太子和四皇子拿下了,扣下问审,这下宫里上上下下一团乱。 景军先前与他们纠缠了小半个月,一直未能有进展,此次是难得的机会,景军当下决意急攻攻打丘山城,果然势如破竹,一连下了三城。 丘山是楚国沿边的一条命脉,此时被破,如冬日里棉衣钻开一个破口,底下十数余城都岌岌可危。要说起来楚国的玄武军也是十分骁勇,尤擅马术,并不畏惧景国的强攻,更何况天气严寒,战线如此之长,他们只要拖到对方疲惫不堪,景军自然而然就会退兵。 但再会识途的马也耐不住绝草断粮,三皇子的亲舅舅鲁昌王一早把周边的陈粮都低价收了过去,今年的新粮救济灾民都不够用,更不用说是军饷了,百姓若因灾情流离失所,只会更厌恶战争,到时候各地不安,对皇权无益。 不得已之下,楚国太后只能代为执政,派了和平使来,希望和景国签订休战协议。 对于眼下这个结果,谢景已经十分满意了。 丘山一战并不占多少天时地利,只是恰逢楚国粮食紧缺,才有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但有句话叫穷寇莫追,若是把对方逼急了反咬一口,他们还要再往里搭进去一笔,实在不划算。 谢景见好就收,签完协议后又派了一干官吏去打理,正副指挥使先率领大军归来,然而孟千舟被许多琐碎事务牵绊住,一时不得早早回朝。 谢景不知内情,眼下朝中都很安定,便没有急诏他回来,还去信一封询问他的近况。 孟千舟收到信后,连日来的冷淡好像也缓过一些了,回信说一切都好,只是信封里只短短一页寥寥几行,和从前的热情大相径庭。 他的信一寄来,驿站先秘密送到了宸王府上,穆山显看过后没说什么,原样封上。 “以后他的 信,都不用送来了。”他说。 驿站的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领了命后便回去了。 “这是乐不思蜀了吧???[”017冒头道,“怎么世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要论起男人来,一点都不逊色。这才过去多久?心就变了。” 话里还带了点愤懑不平。 穆山显饮了口茶,“他不回来,是好事。” 孟千舟信上态度十分冷淡,并不是为了欲擒故纵,而是真的出了状况。 先前一场战事中,指挥副使率领一支轻骑过去包抄,结果被狡猾的敌人围困在山谷之中。孟千舟急忙率人去支援,在这一趟中与沈知雪相遇,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最后孟千舟技高一筹,将对方刺落马下。 沈知雪肩上被红缨枪贯穿,虽然身受重伤,但还留着一口气。孟千舟心中无不得意,上前一把撕下了沈知雪覆脸的面巾,等看清那人眉眼间一点雪一般的胎记后,顿时怔愣在原地。 他态度那般冷淡,大概是因为心中有愧。只可惜,这份愧并不是因谢景而起,而是给沈知雪的,因为他辜负了真正该爱的人。 017闻言,那点郁闷也消散了,它心想孟千舟他不回来,对宿主来说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但是这话它也只敢在心里说,是不能当面戳破的。宿主性格内敛,头一回恋爱(起码在主神空间里是头一次)更是格外注重隐私,反观其他宿主,遇见真爱了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说起来,难道这就是闷骚…… 017脑瓜子里正想东想西的,忽然听宿主道:“在琢磨什么?” 017是个话异常多的系统,非常外向爱聊天,和他、和谢景都大相径庭。如果你没让它闭嘴、它却沉默了,说明这家伙正在腹诽些什么。 “哦……我在想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017不敢让宿主知道自己正在吐槽他,回头再给它关小黑屋里那就傻眼了,便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要是孟千舟真要把沈知雪带回来,那怎么办呢?难道真让他把沈知雪藏在深宅大院里,就这么没名没分地养着?” 提起这两人,穆山显态度淡了许多,“那是他们的事。” 先前他那么做,是因为需要让剧情原封不动地发展。只有这样,孟千舟才能与沈知雪正式会面。但之后如何与他无关,他也不关心。 017猜到了宿主的态度,心想也是,沈知雪是死是活宿主是不管的,如果说可能会管这件事的人,也只可能是谢景。 谢景的脾气它也算了解一点,如果他知道,一定会不赞成孟千舟的做法,到时候…… “那谢景呢?”017提醒宿主,“孟千舟在他面前一向藏不住事,不见面还好说,见了面,他总会知道那件事的。” 穆山显并不回答,只轻抚着左手手腕处露出的一点碧色,过了许久,他才道:“他不会知道。” “可——” “就算知道了。”穆山显缓缓抬 头,语气也淡?,“他也不会在意。” 话既至此,也没什么要说的。 017只得把想说的那几句咽了回去。 · 等过了初三,上门拜年的便多了,喜气洋洋的日子不好让别人白跑一趟,故而宸王府也罕见地开门待客、迎来送往了几天。 当然,是管家迎来送往,至于宸王,那是天王老子来都管不了的,全看王爷本人心情。 若有客人问起来,管家便笑呵呵地道,实在不是王爷不愿见客,而是近日事务繁忙,确实不在。明日必定回一份好礼送到府上去。等到开春,若是王爷得闲了,在家设宴宴请宾客,还请大人一定要携亲眷赏脸过来喝杯茶水。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妥帖,客人也知道宸王权势滔天,又得天子信赖,本来就是他们这些寻常官员得罪不得的,现在宸王的老仆这样给面子,他们哪里还有被冒犯的不快? 至于管家说的后半句宴客什么的,大家也都明白,八成只是套话,可套话也是一句承诺。 京城里一贯有设宴交际的习俗,尤其是开春之后,赏花宴、赏鱼宴、品酒宴还有会诗宴这类多如牛毛,此外还有皇家组织的春猎、又或者是各家带头的马球赛等等,想躲都躲不掉。 宴会如此之多,大家也都乐得参加,一来是各家总有几个适当妙龄的女儿,为人父母的来往交际,一是疏通自己的人脉,二来也是为了子女的婚事。宸王的管家既然敢这么应承,就说明将来府上若真的设宴,必然是要给他们下帖子的。 这么一番糊弄后,上门拜年的客人们都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回去之后,大家喝酒聊天之间,不免说漏了嘴。这人传人的,就传到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咔哒—— 谢景执着一枚白子,敲了敲棋盘,要往其中一处空地落去。一旦落下,那十三枚黑子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整盘棋局也就此尘埃落定。 临到空中时,他忽然晃了晃手里的白子,浅笑着道:“兄长,我可真吃了?” 穆山显看了眼棋盘,道:“你要是不舍得下,就先放着,帮我看看该如何翻盘。” 倒是好不讲理的一个人,自己要下输了,还要叫赢家帮他和自己对打。 好在谢景是个好脾气的,真把白子放下了,指着方才宸王落下的一处,道:“我允你再悔一步棋,你看看还能放哪里?你先说,我再说我的见解,若是放得不对,便再来。” 穆山显便把他指的那一枚棋子拿了起来,随手放在了另一处,“这样呢?” “对也不对。兄长落在这里,堵我的后路,但是我可以见招拆招,之后还是一样的局面。”谢景道,“兄长再看看。” 穆山显又放了一处,还是死局。 往复几次,他便还是把黑子放到最初的地方去,道:“我知道了,不是我还有生路,是你技高一筹,我下在哪里都是要被你吃的。既然如此,早吃晚吃,还是现在吃了算了。” 谢景愣了 愣,明知道宸王说的是吃棋,但或许是他声音懒懒的,也或许是他受喜公子的影响,无意中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轻笑道:“比起前几日,兄长已经很有进步了。从小你的诗书武艺就都比我强,我原先还以为总算找到一处我优你劣的地方,可现在看来,你若潜心钻研棋艺,恐怕当下执黑子的就是我了。这样一想,我心里还有些庆幸,幸好兄长还给我留了这样一条路。” 大约是从小被冷落、长大后又在宸王手底下讨生活的缘故,谢景在对着喜公子时欢喜自然,对着宸王时却又是另一副态度。 这一番话谢景说得实在是百转千回,表面上是在说自己嫉妒,但听着却不会叫人不悦;话里不见多少谄媚,但又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格外低。 “陛下说笑了。”宸王道。 穆山显并不是很喜欢听他这样极尽恭维的词,但谢景表面亲近实则冷淡的态度着实让他好笑,所以也只是偶尔来逗逗他。 谢景便不再多言,把棋子挑出来,重新下。 中间保宁进来过一回,各送了一碗甜汤。 宸王以前不常进宫,这两日倒是闲得很,不去应付自家的人情往来,反倒是找陛下来学下棋。这下棋也有技巧,尤其是与之博弈的是自己开罪不起的人,这输赢就有意思了。 若要输,就不能输得太艰难;若要赢,也不能赢得太轻松;总之,有输有赢最好。 这宸王也是,谢景和他下了几局,不觉得他是完全不会的样子,但要说他会,却又总在很多时候乱下一气,把自己下入死局。 谢景只好舍了自己做好的局面,转回去“救”他,几番下来,把他都搞得晕头转向,临了,对面的人气定神闲地把子一扔,承认自己输了。 输是输了,怎么还输得这样理直气壮? 谢景也实在不能懂。 收拾残局间,穆山显便靠在一旁喝甜汤。 他这几次进宫,都说是来与陛下切磋棋艺、共赏佳茶的。他说得很清楚明白,既然是佳茶,谢景便不好拿寻常的龙井来糊弄他,只能拿那日请他喝的“梅间雪”待客。 梅间雪这虽然是采今年新雪烹煮的,但也不是什么新雪都可以。需得梅园里那几枝白梅花蕊间的,这样采回去才有梅花的香气。 谢景自己的余量也不多,都是很珍惜地喝的,除去宸王之外,还能品尝到的人就只剩下了喜公子。眼下宸王几次厚脸皮地找他讨茶喝,而且每回来一盏茶都还不够,跟牛饮水一样,一下把他的存量喝掉了大半。算一算,宸王若是再来几次,喜公子就连残渣都喝不上了。 谢景脸上笑盈盈地,并不说什么,等晚上穆山显换了身装扮过去时,谢景靠在床头生闷气。等喜公子追问缘由时,他便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一通说,最后说着说着,又委屈地哭了。 穆山显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只得一边忍着笑安慰他,一边教他如何对付宸王。但嘴上哄得好好的,第二天,还是又以宸王身份进了宫。 谢景对着宸王这个身份,自然露不出一个黑脸来。但他也有对策,今日不等穆山显开口,他就抢着说厨房做了一道甜汤,味道尚佳,想必宸王喝茶也喝腻了,不如来尝一尝甜汤的风味。 穆山显便装着正经地答应了,话音落下,谢景眉间不动声色地舒展了开来。 蜀桐做的甜汤味道尚可,只是容易腻,穆山显象征地尝了下味道,之后就放到了一旁。 两人换色,重新布局。 这一轮穆山显执白子,谢景执黑子,按照规矩,黑棋先下,白棋随后。 谢景随手放了一处,聊家常一样地道:“说起来,京中似是有些传闻,还是关于兄长的,竟说年后王府要添一位宸王妃了,只是不知是哪家女子。我听着十分胡闹,已经派人去查是何处传来的传闻了。” 穆山显放下一子,“倒也不是胡闹。” 话音落罢,谢景手微微一顿。 午后气氛融洽温和,谢景眸中闪过一丝情绪,不着痕迹地落在白子一旁,“兄长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父皇去之前,你正当好年纪,本应那时候议亲的。可惜为了我、为了景国拖延到……哎,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宸王不同他说的原因其实他也心知肚明,宸王娶妻是一件大事,女方的家世身份格外关键,稍有不慎就可能改变眼下的局势。 想到这儿,谢景心揪了起来。 “说这些做什么。”穆山显知道他在套话,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并不上套。 谢景隐隐听出些什么,浅浅笑了起来。 “看兄长的意思,应该是近年来才成的?快告诉我罢,弟弟好帮你相看,合适便叫保宁取了笔来,即可给你们赐婚。” 他委婉探问不成,便换了撒娇的招式,言语间好像和宸王真是一对亲兄弟一般。 穆山显慢悠悠地下完一子,等到他用到上手晃手臂这一招,才终于松了口,眉眼含着微微的笑意道:“我的妻子,怎么要弟弟帮我相看?” 过了片刻,他怡然道:“不必赐婚那么麻烦,我已提过亲,只是他家里有些情况耽搁着,眼下不能办,若是说出去恐怕又是一场风波,未保清静,在事成之前就先瞒着了。” 有什么事是耽搁着、当下办不得的? 谢景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莫非,女方家里还在孝期?” 穆山显端起一杯清茶抿了口,笑笑不说话。 “若是在孝期,那确实办不得。”谢景的笑淡了淡,但他掩饰得很好,“国丧三年,别人倒好说了,私底下偷偷盖了喜帕,不叫外头知道便罢。只是你是皇室宗亲,便不得不为这些规矩约束着。再者,宸王娶亲是大大的喜事,总不好潦草地办了。” “陛下所言极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时间不早,穆山显便起身告辞。 因着进出宫已经轻车驾熟,这几日又常来,宸王便没要保宁相送,自己伴着两个小厮出了门去。 他走后,谢景独自坐在描金靠背椅上,脸色冷冷的。过了半晌,他起身朝桌案走去,打算写一封密函。只是还没走出去,就被人一把揽住。 “!!”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最全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尽在[],域名[( 谢景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喜公子这个时间会来,于是紧张地挣脱了两下,那人忽然按着他的手,把什么东西套在了他的腕上。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绿檀木珠链。 檀木香隐隐幽幽地从手上、从身侧传来。 “戴上了就别摘。”穆山显说着,握着他的手走到亮堂处,把珠串整理整齐。他再抬头时,谢景还是呆愣愣的,那神情十分有趣。 绿檀木有静心安神、缓解头痛的功效,也有一种说法是保平安健康,昨日穆山显逛街市时看到,便挑了串成色好的买下。他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但话到嘴边,忽然又变了样式。 “怎么人都傻了。”穆山显故意问,“这是我亡母所赠……你不喜欢么?” 母亲传给儿子,儿子又送给了别人,那这个“别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收下对方亡母的遗物呢? 谢景脸色刚才还是白的,这会儿又红了。 “没、没有。”说着,他抬起手腕,在光下把珠串转了两圈。凑近嗅闻,香气清凉宁静。 绿檀木原本不怎么值钱,只在前几十年流行过,如今已经落败了。如今的官宦子弟也更爱佩戴玉石金器,就连开光佛串用的也是小叶紫檀。寻常人戴一戴也就罢了,可天子戴这个实在有失身份,言官若是看见,也恐有争议。 谢景心里许多纠结,但理论到最后,也没有舍得把那绿檀木手链摘下。! 第 83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5) 休沐日结束后,景军顺利班师回朝,城门大开骑队入城时,指挥使座下那匹汗血宝马鞍上悬挂着已经死去的敌方将领灰白色的头领,夹道相迎的百姓们不仅不畏惧,反而激动得脸色发红,一路撒酒相迎,欢呼震天。 街道旁酒楼里早已空无一人,客人们都跑下去围观这样盛大的景象。戴着汗巾、穿着粗布的妇人也不畏惧战马上的死气,从胳膊挎着的篮子里取出几只黄梅,往他们身上掷去,拍手叫好。 “景朝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十余息都不曾停歇,身穿墨色战甲的指挥使在高呼声中用力一收缰绳、高高举起那败将的头颅,战马嘶鸣、两只健壮的前蹄随着他左手缰绳的动作跟着提起,几乎直立在积雪未消的官道上,嘶吼着仰天发出长鸣: “咴——” 扬沙走砾,彤云密布,冷雾迷城。 穆山显坐在茶馆二楼,手边放着一壶温茶,目光望向远处。那宁静悠远、默默不言的气质与周身闹腾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这么大的排场,过年也没见这么热闹。”017啧啧称奇,“还真是威风。” 穆山显放下茶杯,淡淡道:“不一样。” 不怪百姓如此,自从景国战败割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振奋人心的时候了。 当年楚国兵雄马肥,而景国却是风雨飘摇、暮年之时,在楚国猛烈的攻势下,为了保全皇室血脉,以续景国江山,君主不得不壁虎断尾,屈辱地割下十数城池送与楚国。 君主无能,臣子却不能没有气节,楚国将领带着相关的文书到龙脊城外喊门,守城将领和城内数千百姓却不愿归降,拔剑自刎、以死明志。等楚军进城时,到处尸横遍野、血流不止,只剩下一群吓得抱在一起哭泣的稚子。 楚国将领震怒,便下令将这些尸身都拖去乱葬岗焚烧,又将火化后的骨灰拌入猪食中,等猪崽养大养肥后便去皮宰杀,将猪肉与其他香料一起做成饼食,取名为“香血饼”,大肆售卖。 香是荤食香,血是仇人血。 因为数量稀少、十分难得,一时间,香血饼名声盛行,楚国的贵族世家纷纷高价买来食用,以食用香血饼为风尚。若是设宴时,宴席上奉上一盘正宗的香血饼,便可以从中窥见主人家的财富力强,是钟鸣鼎食之家。 这样的风尚,在景国人看来自然是倍感屈辱和伤痛。如今雪中龙脊城已归回三城,清明祭祖时也算是有了慰藉。 这份情感,自然与新年的团圆之喜不同。 说起来,从前的楚国和现在的景国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物广人稀人力不足,所以只能处处依附景国,直到无法忍受时,才举起了镰刀。 这两国之间的战争,本就分不出什么对错,都只是求生之举罢了。 说着,穆山显续上杯中的茶水,斟到七分满时,窗外忽然掷来一枝黄梅,梅花正巧打入水面,溅出两滴,余下水波荡漾。 他望向窗外,只见一名穿 着银白战甲、头上簪着一顶雪白玉冠的年轻人坐在一匹枣红高马上,他约莫二十四五,长相面若冠玉,笑的时候脸颊上嵌出两个酒窝。 穆山显微微眯了眯眼。 那年轻人见楼上的人终于投来了目光,大声说了什么,只可惜周围嘈杂,声音被人海淹没实在难以听清,他熟练地打了几个手势。 “这位是镇守在东州的制置使,祝闻竹。”017小声提醒,“他是祝司空之子,之前跟宸王一起驻守在边关一带三年,宸王回京之前特意提拔了他,现在由他掌管东州一带的事务。” 东州,就是龙脊城一带。 祝家世代簪缨,老子已经做到枢密使,是朝中重臣,此后又得幸加官司空,在朝中的势力几乎可和宸王分庭抗礼;小儿子投军从戎,年纪轻轻就升至制置使,可谓是加无可加的贵重。 这位祝闻竹和之前的楚缜、穆远川一样,是功能性配角、也是宿主的重要人际关系之一。 也难怪谢景殚精竭虑、多忧难解,宸王虽然归还了执政权,但真正的权利还是收拢在三省与枢密院之中,京官们各自战队,禁军权他没有兵符指挥不动,就连主管边防的制置使也不能由他做主。这样的局面,换谁都难解。 穆山显收回思绪,再望向窗外,街上都是人,祝闻竹不好再在楼下逗留,只朝他招了招手,随后骑着马快速离开了。 祝闻竹的那套手势,意思就是稍后见。 “看来咱们王府要来贵客了。”017纳闷道,“不过我怎么感觉这个祝闻竹跟设定里的不太一样?我记得这人年纪跟您差不多大、长相比较凌厉英俊……总之不是这个风格。” 眼下这个不光是年轻了一些,看着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富贵小公子,倒不是不行,他们宿主虽然也长得年轻,但气质老成,能服众。但祝闻竹这个形象出任东州制置使,却没太大说服力。 穆山显没回答,抬起那杯茶往窗外角落一泼,放下杯子后便走了。 · 穆山显从军营回到宸王府时,日头已经逐渐西沉。管家来迎接时,一边帮他牵马,一边小声道:“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祝大人在前厅等候了许久,说是与您有约。” 以往也有说来求见王爷的,都被管家挡了回去,他们应该是十分相熟的关系,所以管家才会特例把人引进来等候。 穆山显刚迈进宅院,就看见祝闻竹坐在一侧的紫檀木雕花椅上,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常服,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的一块白玉双鹤镂空玉佩。 “沏壶茶来,之后就不必来伺候了。”他吩咐。 “是。” 管家退了下去。 穆山显解下披风,缓缓走过去,祝闻竹余光里瞥见他的身影,立刻起身走了过来迎接。 “子阙哥,你可叫我好等。”祝闻竹笑盈盈地道,“说好等会儿见的,我回去换了趟衣服就立马赶了过来,结果左等右等,等了两个钟头还不见你的人影,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该厚着脸 皮在府邸用晚饭了……你说这该怎么罚?” 子阙是穆山显的字。 “下午去军营巡视了一番,故而晚了时间。” 说着Θ_[(,管家着人上了一壶热茶。穆山显执着茶盏,吹了口上面的浮沫,“可是东州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回京了?” “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祝闻竹摇摇头,“只是你说最迟开春回东州,可是我迟迟等不到你的消息,想着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把你牵绊住了,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过来看看。” 穆山显一顿,掀起眼皮,语气沉着缓慢,“……你是一州的制置使,怎可擅离职守?” 祝闻竹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味,“不要紧,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再说,我也怕那个小皇帝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来,这次回京算是一次警告,你放心吧,我带了三万兵马,一万在城郊外,剩下两万藏在燕州,到时候你直接走便是,他不敢拦。” 017:“……” 穆山显沉默许久,刚到唇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在茶托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渍。 “他能对我做什么?”他淡淡道。 祝闻竹笑道:“自然是不能的,不过也是以防万一嘛。万一他用什么方法把你的兵符骗去了呢?你也知道,朝中总有些老顽固想要斩去你我的势力,还好我父亲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我联手便可无敌。” 017:“……” 穆山显没说话。 祝闻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沉默的性子,自己说得也很起劲,“说起来,我这进城可听说了不少你的传言,我几年不在京中,听着都觉得太过离奇,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 “什么传言?” 祝闻竹愣了愣,“啊?” 穆山显问:“什么传言?” 祝闻竹脸色便不自然了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桃色闲谈罢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我听京中人说,你似乎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倒不是我爱听这些,只是听他们说得有模有样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穆山显换了只手搭在紫檀木椅上,还未换下的劲装袖口处露出一点绿色。 祝闻竹目光落在那一点浓绿色的珠串上,那珠串中间还系着一个小福牌,用的也是不值钱的木头雕刻的,只是寓意很好。他剩下半句话仿佛被一剪子剪断似的,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祝闻竹坐了一会儿,没等天晚主人留下用饭就自行离开了。 穆山显回屋后换下衣服,小厮敲了敲门,询问现在要不要传饭来,又问在哪里用饭。 以往宸王要忙公务,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下人们也早早地就端了食盒过去。今天是有客上门,耽误了一些时间,小厮便不太确定了。 “过一炷香再传。”他道。 等小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穆山显靠在卷文坑炕桌边,往手腕上缠绷带。 0 17默默看着,并不作声。 宿主现在的这具身体因为常年打仗,确实落下了一些旧疾,因为执刀剑,手指关节发生了轻微变形,肌腱炎时不时地复发,虽然他对痛觉的忍耐力比较高,但缠着膏药也能好受一些。 其实系统也能修复这些伤痕,或者是将痛感调至最低,但是穆山显并没有这么做。 痛楚让他觉得真实。 烛火哔啵燃烧着,白色的棉芯尖在高温下变形扭曲,像是一条受刑的火蛇。 缠完后,穆山显缓缓放下手。 017“心脏”一紧,运行程序都停止了。 穆山显只问了它一句。 “这件事,你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它立刻表态,“要是我知情的话,怎么还会主动跟您说,祝闻竹举止奇怪的事?要真是这样,我就应该打个哈哈,说可能是谢景占用主角身份后,NPC数据出现了错乱,这也是我们实验过程的一环——”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但眼角却不带一丝笑意,“看来你不止一次这么糊弄过我,是吗?” “……” 系统没有实体,也没有触觉和感官,一切感受都只能靠“模拟”。但此刻,它忽然很想像人类那样吞咽下嗓子,缓解紧张和尴尬的情绪。 过了半晌,它黯然道:“以前或许是有……但是宿主,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所做的这一切也完全符合系统工作条例。只是有些涉及到我们的核心工作内容,所以只能保密。” “但是!”说着,它话锋一转,“在这件事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主神要是提前告知我,我肯定会阻拦的!!我跟您合作了这么久,哪些玩笑可以开哪些不行,我心里还没数吗?就算主神一意孤行,我也一定会在刚进入世界时就通知您的!” 说着,它忍不住偷偷骂了主神两句。 这边一切顺顺利利的,搞什么幺蛾子!!它和宿主磨合了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 穆山显并不是不能接受祝闻竹这种npc的设定,他太习惯接受别人欣赏或者爱慕的目光了,不管是设定好的npc,还是来自于真人的崇拜和爱意,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被摆布、被操控。 穆山显淡淡道:“是吗?” 017讪讪地笑了笑。 主神空间里,宿主的隐私虽然只是一纸空谈,但主神还是尽最大程度地限制了系统的行动,保障人类自由的权利。合同中就有这么一条,快穿者可以自行选择下本的时间和副本类型,就算是996的员工,也总有自由选择中午吃什么的权利。 但是主神这一次肆无忌惮的试探,直接推翻了一切,把和平了数百年的假象撕得粉碎。 今天它可以暗自修改原有的剧情人物,那是否明天就可以操控宿主参与指定的副本,更改目标世界的内容,甚至删除、修改宿主的记忆? 这不是只有他会猜忌、考虑的问题,换在任何一个快穿者身上,都会本能地响起警报。 017十分明白,它2心里更清楚的是,这次,主神显然选择了一个并不合适的实验对象,穆山显和其他人不同,是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的。 那一刹那,它脑海里生成了数十个可行的弥补方案,“您不用担心,我可以和主神申请,尽量把数据调整回来。现在修改不会影响世界框架……” 穆山显打断了它的话。 “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有兴趣了解,更不介意随便抹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NPC数据。我也不介意坦白地告诉你,不管它想从我和谢景身上得到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的,是‘任何’。”! 第 84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6) 当晚,017一反常态,保持沉默。 系统和宿主虽然是共生关系,但也总有些手段可以避开彼此,就像宿主会使用黑名单或者隐私模式躲避监控,系统内部之间也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017到底有没有和主神联络,它们之间沟通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主神到底在下什么棋,穆山显不知道,他也没有再关注这件事的后续。 过了几日,他出门办事时,意外遇见了出门采买的祝闻竹,他长相倒是一点没变,只是比初遇时沉稳了一些。两人偶遇时,祝闻竹正被街边店铺的掌柜拉着推销自家的布料,正愁着没有合适的借口脱身,看到穆山显顿时眼前一亮。 “子阙兄!” 他招了招手,说着,快步走了过来。 虽还是一样的叫法,但语气正常了许多,脱去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旖旎后,那副过于精致漂亮的眉眼看着都顺眼了许多。 穆山显扫了一眼身后的店面,这家成衣铺子卖得都是女式的料子,缠枝妆花锻、海棠盘条蜀绣锦缎、又或者是春夏常穿的轻薄透气的葛纱,版式花样繁多。店里还有不少女客,手里拿着一方绣帕,害羞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们两个大男人站在这儿,格外瞩目。 祝闻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略微怪异,穆山显倒没说什么,请他去一旁的茶楼喝茶。 等到走出数十步后,祝闻竹才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这次出来本来是替家里的小妹买簪花的,她从小体弱多病,不常出门,前几日我听她说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时兴什么面料,就想代她来买几锻……” 祝家人丁稀薄,祝司空膝下只有两儿两女,大儿子在礼部任职,是个稳重端正的读书人;二姑娘在五六年前就已经许给了父亲的门生,夫婿是地方官,只有逢年过节的才能进京探望。剩下祝闻竹和小妹,自幼感情就好,小妹性格乖巧懂事,身体又不好,所以家里人都多疼爱一些。 自从两年前跟着宸王出京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家,小妹难得有想要的,祝闻竹便打算着帮她采买一些,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学问,挑得他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合心意的。 “不必这么麻烦,回头我叫人送几匹时兴的料子到府上就是。”穆山显随口道。 女眷穿的面料和制式也有讲究,管家常年待在京城,对这些人情往来最为熟知,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他自会打点好一切。 祝闻竹踌躇了片刻,想想自己在这方面的品味实在难以恭维,京中马上就是各种春宴,他自己买的不好就算了,要是连累小妹在其他女眷姑娘面前丢了脸,那才是得不偿失。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笑道。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聊,说的也都是军中的琐事。茶喝到一半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放眼望去,原来是一队身穿盔甲的骑兵从街道之中穿行而过,队旗上绣着“景”的字样。 怪异的是,骑兵中间夹杂着一辆中等规格的马车 ,车帘紧闭??[,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祝闻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等看清是哪支骑兵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些许。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都虞候。”他轻嗤呃一声,“真是好大的排场。” 是孟千舟。 穆山显收回视线,摩挲着茶盏,不动声色地道:“你似乎对他很有怨气。” “他是皇帝的人,我怎么敢有怨气?” 祝闻竹摇摇头,随后望了望四下,确认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 “也是……这件事恐怕还没来得及传到京里,否则,哪还有现在的风平浪静。”他低声道,“子阙兄,你猜猜,那马车里的人是谁?” 穆山显明知道答案,却还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道:“何人?” “这人化名为沈金弦,是这次被俘获的楚军副统领,他的本名叫做沈知雪。”祝闻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子阙兄应该略有耳闻,楚国八皇子于一年前就失踪了,而沈金弦偏巧于一年前投军从戎,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穆山显抿了口茶。 “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情应该立刻传信回京,由陛下裁夺。可是这件事却硬生生地被按了下来,姓孟的小子发了疯,不许任何人传消息,就连押解八皇子到京,都是用软枕马车相送。” 祝闻竹眼里隐藏了许多情绪和内容,或轻蔑或嘲弄,最后也只是用一笑掩盖。 “这小子在东州时也还算规规矩矩,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倒也还算和睦。我还以为他就算不是个聪明人,也是懂得明哲保身的,没想到色字当头一把刀……” 看来,和原定的剧情差不多。 孟千舟在发现沈知雪眉间的胎记后,怎么都无法接受现实。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询问对方许多年前是否来过景国,是否来过京城,是否爬过一座野山。彼时沈知雪身负重伤,吊着一口气,只冷笑着回了一句:“那又怎样?” 殊不知就是这句话,让孟千舟彻底确认了他就是当年于雪山中救他的那个神秘少年。 孟千舟此前也曾试探过谢景,只是每次都没有得到谢景的答复,从前他还能安慰自己,或许对太子殿下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早已经忘却了。但是眼下沈知雪的回答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却无法再视而不见。 他自悔爱错了人信错了人,却又出于本能地不愿背叛景国背叛陛下,在二者之间摇摆游离,殊不知,从他隐瞒的这一刻开始,对于谢景而言,就已经等同于背叛。 祝闻竹又说了些什么,只是穆山显静静地想着心事,没有听进去。好在他一向寡言少语,偶尔应答两声,祝闻竹也没有怀疑。 骑兵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被惊扰的街道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藏在海面底下的波澜,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掩饰住的。 “看来,这段时间是安宁不了的。”祝闻竹笑道,“子阙兄,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穆山显提了提唇角,并不作 答。 · 孟千舟一回京,谢景就得到了消息,立刻传他入宫。传旨太监已经在府门之前等候,孟千舟犹豫了片刻,还是先把沈知雪安顿好,随后才坐上马车前往永安宫。 新年刚过,但红色的宫灯早已卸下,冰雪消融,只有红墙绿瓦依旧。墙角的迎春花已长出了花苞,待天气再暖一些,就能开出新鲜的花。 孟千舟穿着一身宫服,走进明书房,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陛下畏冷、冬日里炭盆都是连夜烧着,按理说一丝风都灌不进来。 他抬头一看,原来屋内开了半扇窗,谢景手里执着一支象牙狼毫笔,站在书案前临帖。 那一刻,孟千舟心情波澜起伏,难以言喻。 他站了片刻,才道:“蜀桐做事怎么这么不当心,眼下虽然过了立春,但天气还冷,窗户这么开着,也不怕陛下着凉。” 他正要走过去关上,却听见身后传来谢景的声音,“是我叫蜀桐留一扇的。?_[(” 孟千舟顿了顿。 谢景并未抬首,等写完笔下这行字,才道:“起初也觉得冷,不过时间久了,反而觉得开窗通风有利于静心宁神,就叫蜀桐一直开着了。” 孟千舟一时无言,默默缩回了手。 “陛下在临什么帖子?”他没话找话地走了过去,余光一瞥,顿时皱起了眉,“《中郎帖》?此帖过于哀痛……陛下怎么突然临这个?” “这副字帖一直放在库房里,积灰许久,年前清点的时候看到,便叫保宁拿过来翻一翻,总不好叫它一直埋没。” 在他来之前,谢景已经临写了一个多时辰,正好有些累了,顺手把笔搁下。 “你坐吧,我有话问你。” 孟千舟心里一跳,这一路上他最怕听到谢景的这句话,但又明白,这一关无论如何躲不过。 他缓慢坐下,蜀桐进来奉了杯茶,看见他仍旧是笑脸盈盈的,大约是觉得时隔两个多月,孟大人终于回京,这下陛下也不会太寂寞。 “雪关一带是宸王的地盘,你是我钦点过去的人,恐怕他们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谢景吹去茶面的浮沫,缓缓问,“此次出行可还顺利?” 见他只是寻常问话,孟千舟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沉甸甸的。 “我并不过多插手军中事务,凡事多看少做,他们纵然知道我是钦差,但只要抓不住我的错处,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他挑了几样重要的事情说了,其实这些信中都曾汇报过,只是现在说得更详细些,以免遗漏。最后,他道,“都是为了朝廷,所以几遍两方看不顺眼,倒也相安无事。” 谢景沉默了片刻,把茶盏放到一旁,“你以前从不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孟千舟心里顿时一揪。 “既然你不想和我说别的,那咱们就来聊聊正事。”谢景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过一遍,但具体如何,我要听你亲口说。” 香炉白烟袅袅,寂静无声。 他话音落下许久,孟千舟也把茶盏慢慢放下,不轻不重地呼出一口气。 “臣没有什么可说的。”他道,“是臣犯了糊涂,陛下所听一切属实,臣甘愿领罪。” 谢景紧盯着他,半晌后,把手收回袖中。 “好,好得很。”他淡淡道,“朕培养你多年,视你为亲信手足,你就是这样对待朕的信任。既如此,明日就不必来回话了,即刻革去都虞候一职,罚俸一年,这段时间就留在孟府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外出……你可有怨言?” 孟千舟爽快答道:“一切听凭陛下处置。” 谢景险些气笑了,连连点头,“好,好一个听凭处置。你不为你父亲着想,不怕言官议论,更不怕来日楚国以这个由头发兵攻打景国,朕也无话可说。但我只有一句——” 他一字一句道:“这人留不得,你也没有资格留,我已命人去孟府押解沈知雪,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插手。” 孟千舟方才还坦荡痛快,一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但谢景此言一出,他顿时变了脸色。 “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谢景反问他,“你既然都交由朕来处置,朕便依样决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臣方才说的处置,是臣的来去全由陛下处置!”说着,孟千舟往地上一跪,给谢景嗑了个响头,硬邦邦地道,“但唯有知——唯有沈知雪一事,臣实在不能听从!” 谢景反手将茶杯掷碎,顿时传出巨大声响,瓷片飞溅、滚烫的热水泼了孟千舟满头满脸一身,顿时把他的脸颊烫红。 “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说这种话?!”谢景愤怒至极,起身一脚把他踹翻,孟千舟歪倒在地上,也丝毫不反抗。 他看见孟千舟这副窝囊倔强的模样,就满肚子火气,死死攥着他的衣领,面色阴冷道,“你不要忘了,他是战俘,亦是敌国的皇子!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不死,也和你没有分毫的关系,沈知雪是生是死上天自有定数,与你何干!孟千舟,朕给你两分薄面,你不要太不识抬举,忘了逾矩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孟千舟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心中仍然梗着一口气,他猛然撇过脸来,正要反驳时,却看到谢景苍白的脸,唇上不见一点血色,他身体单薄,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倒去。 孟千舟什么时候见他这样动怒过?就连气宸王气狠了,都不曾这样喜怒于色。 他张了张唇,再也不忍心说出决绝的话。 半晌后,孟千舟覆上他的手,轻声恳求:“陛下,你就看在我跟随您多年的情分上,这件事就交由我自己做主,求您了。” 谢景冷冷地抽回手,并不买账。 “就是因为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才这么做。”他说着,转头喊道,“保宁!!” 保宁在门外候着,早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了,谢景话音刚落,他连忙推门走了进来,神色忐忑。 “送孟大人出宫。” 保宁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又看了看两人,谢景脸色阴沉得很,看来是动了大气,他不敢违背,温声道:“孟大人,您先随我出宫吧。” 孟千舟在地上躺了片刻,见谢景一直不肯理他,只好失魂落魄地跟着保宁离开了。 他们两个一走,谢景扶着桌角缓缓坐下,只觉得眼前景象发黑,天旋地转,他靠着软枕休息了好一阵,才缓了过来,只是太阳穴还是一阵阵地跳,分外头疼。 保宁一路领着孟千舟走到宫门口,他望了望四下,在孟千舟要上马车之前,把人拦住了。 “孟大人,”他低声劝道,“今日陛下气不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到底,陛下也是关心您,爱护您。那位沈公子若是寻常人家,即便是个战俘,得您如此厚待,陛下也不会不成人之美的。如今陛下如此强硬,不过担忧沈公子留在您府上,日后会给孟家招至祸患,如此,倒不如放在宫中,由陛下代为照看,两方都能安心。” 孟千舟原先魂不守舍地,听到后半句时,才缓缓抬起头来,只是语气心灰意冷的,“陛下并未说,要好好照看。” “有些话陛下不好说,您关心则乱也看不真切,自然就要由奴才来说明白了。”保宁徐徐道,“陛下既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便是承诺了,不到时候是不会处置沈公子的,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孟千舟低声说:“不到时候就不会处置,那什么时候是生,什么时候是死?不都是陛下一人说了算?他不过是敷衍我罢了。” “……” 保宁叹了口气,见实在是劝不动了,便不再拦他,目送着他出了宫。 要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之前保宁一直觉得,放在陛下与孟大人身上正合适。两人珠联璧合,又相互扶持多年,情深义重非旁人能比,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孟大人离京不过数月,却与陛下有了隔阂,他从中劝说都不肯信。 两军交战,如今只是短期议和,其他并未有定数。如今陛下在朝中势单力薄,步履艰难,自己都不知能否保全,又如何能应允他沈公子的生死呢?陛下虽然言辞激烈了些,但所言所行无不是为了孟大人和孟家着想,硬生生地把这颗烫手山芋接了过来,这里面的意思连他这个奴才都看出来了,可孟大人却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丝毫不领情…… 保宁摇了摇头,不禁有些为陛下不值。他叹了一声,刚要回宫,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保宁。” 他转过身去,发觉那是宸王的马车。 保宁顿时头皮一麻,心道陛下这时候估计正上火着,还要来对付这座活阎王…… 他佯装惊讶、快步走过去,恭敬又疑惑地道:“宸王殿下今日怎么来了?陛下似乎未曾召见。” 穆山显撩起半边车帘,望了眼孟家马车离去的方向,问道:“陛下刚召见过孟大人?” “是。”保宁客客气气道,“陛下与孟大人感情深厚,分别数月难免担忧,故而孟大人一回京,就早早地传召了。刚刚孟大人还陪 着陛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这会儿陛下应该午睡了。” 他这番话只有语气是恭敬的,说的每一个字都太直白,恨不得把赶客写在脸上。没办法,这位宸王是向来不看人脸色的主,旁若无人地行事也不是一回两回。还是把话挑明了说比较好。 然而今日的宸王却和往常不太相同,听到保宁这番话,他朝马车前的小厮略微一点头,对方会意,麻利地取出一个沉重的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子,交给保宁。 保宁看了看,“这是……” “梅子酒,陛下爱喝,就带了一小坛过来。”说着,穆山显便要放下车帘。 保宁下意识地道:“殿下——” 穆山显道:“积云压城,今日恐怕要下雨,你守夜时记得关窗,不要叫陛下受了风寒。” 保宁看向天空,果然是,远处已经是黑云一片。 近日来,宸王有事没事就入宫和陛下切磋,倒也不见他有别的事情要做。虽然摸不清他的目的,但除了找陛下玩乐外,也没做什么。 隔着车帘,宸王那张脸好似温和了许多。又或许是有孟大人猪油在前,宸王看着都没那么面目可憎,反而透着一股真切之意。 他道了一句“多谢殿下提醒”,穆山显便放下车帘,叫马夫驱车离开。 保宁看了看那沉重的酒坛,朝两边挥了挥手,点了两个侍卫帮他抬回永安宫。 · 等马车离开后,017忍不住道:“您不回去看看?谢景估计现在心情很不好。” 跟随他多年的孟千舟竟然干出这种荒唐事,而且还是明知两国签了休战协议的情况下,还瞒着消息、强行把人扣回,往小了说,是他耽于美色,昏了头脑;往大了说,这是误国,置君主、将士和百姓于不义。 谢景做出这番决断,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倘若等到明日,言官在朝上弹劾孟千舟,那迎来的局面就要比现在棘手许多。眼下革职、勒令他闭门思过是为了断尾求生,罚都已经发过,其他人再想发难也没有由头。 可惜为了保住孟家,这半年来恐怕都要冷着处理了,谢景在朝中失去一条重要的手臂,如果不是宿主暗中帮衬着,只会更加艰难。 它都能想象到谢景眼下的处境和心情,可孟千舟却丝毫不顾忌,只沉溺于自己重伤沈知雪的愧疚中,手足兄弟也不至于此。 又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因为觉得为了这个辜负了那个,所以再见面时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就好像多看一眼多心疼一点,都是对沈知雪的背叛。可是倒头来,终究是两个都对不住。 谢景如今还以为孟千舟只是糊涂,并不知道以后他甚至会为了沈知雪叛国,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他现在不会想看到任何一个人,”穆山显摇摇头,“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比什么安慰都强。” 谢景虽然看着柔弱,但其实骨子里很坚韧固执,从不为求那一两分可怜的同情和安慰,将自己的痛楚置于人前。 他和严正洲分手时,闭门不出煎熬了大半个月,再出来时,才是彻底的放下。 他就是他自己的主心骨。 在这点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穆山显收回思绪,道:“回去吧。”! 第 85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7) 谢景说到做到,下午沈知雪就被大张旗鼓地押进了宫中,消息也很快放了出去。 其他人也无可奈何。 朝中知道沈知雪真实身份的少之又少,而了解内情的又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幸灾乐祸是一回事,挑明此事只会扰乱眼下景楚两国和平的局面,反而不好。 更何况,谢景处理得太快,几乎没给别人留下弹劾孟家的把柄,要责怪起来,孟千舟也只是在遵循陛下的旨意。 景懿帝自上位以来也算是下过火海淌过炼狱,见过的风风雨雨何其多,想必不差这一刀。 “如今外界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陛下把沈知雪藏在宫里是什么目的。“祝闻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听见有种说法是陛下是对孟千舟动了心,知晓这件事后心生醋意,再加上沈知雪身份敏感,故而把他圈禁在宫中,让二人分离。” 穆山显手里捏着黑子,在指腹处转了两圈,几秒后,他才下在了斜对角的某处。 \"传言而已,不足为信。\"他道。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祝闻竹笑了笑,“只是你也知道,陛下与孟千舟交情一向深厚,数年来不曾成婚,如今又费力保住孟家,实在……” 咔哒。 祝闻竹止住了话头,瞬间被刚才的落子声吸去了注意力,宸王这一子下得格外凶,丝毫不留余地。他细看时才发觉,黑子不知不觉已经连成一片,不知不觉,他的白子地盘已经变成了一片死气,再无一丝生机。 穆山显面无表情地把掌心剩余的黑子扔回棋奁,乌黑棋子相互碰撞,跌落在玉制小钵里,像是挣扎跃起的鱼,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盘棋其实已经不用继续了,必输无疑。 祝闻竹这下心服口服,“……是我输了。” 管家说最近宸王忽然喜欢上了下棋,常常进宫和陛下博弈,一下就是好几个时辰。祝闻竹知道后,便摩拳擦掌要来“讨教”几分,眼下已下过三旬,可是他连一个时辰都没撑过去。 “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擅长博弈,现在棋艺都是精湛了许多,恐怕我大哥来了也下不过你。”他感慨道,“动脑子的事我一向不擅长,你竟然能连着几日都进宫赴约,我真是佩服你的耐心。” 穆山显一颗一颗地棋盘上的零散棋子,淡淡道:“深宫里无事可做,下棋打发时间罢了。” “王府可不是深宫院落。”祝闻竹只当他是开玩笑,揶揄道,“若是连宸王都觉得孤寂,那皇宫里的人更加难以度日了。” 他收拾残局,重新整理好棋盘。 说到这个,祝闻竹又想起一件事。 “这几日陛下一直称病不曾上朝,也不知内廷情况究竟如何。”祝闻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为了此事朝中已是物议沸腾,我看是无法轻易平息了。今早我还听说,几位阁老带头、领着一群言官在太和殿前跪了四五个时辰,结果跪得头晕眼花,陛下 愣是没出来见过一次——” 穆山显指尖微微一顿。 ?雪上川的作品《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半晌后,他才落子,“找几个人看着,只要不出人命,他们愿意跪着就跪着。” “这是自然。”祝闻竹轻轻一笑,“要我说,小皇帝的病不是装的,他但凡有些余力,怎么会连这点小场面都无法顾及?听说孟大人每日都在请旨入宫探望,只是不知道他真正想探望的究竟是陛下,还是深宫被囚的那位美人了。” 穆山显捻了捻指腹间的白子,那棋子是由汉白玉打造而成的,手感温凉柔滑。其实如果只论做工质量,恐怕景懿帝常用的都远远不及。 但再好的棋遇不到好的对手,也是无趣。 祝闻竹正疑惑他为何还不下,就听到宸王忽然道:“你好像对陛下很有敌意。” 这一问,属实是把祝闻竹问愣了。 他当然对陛下有敌意,宸王是争储的有力人选,而他又是宸王阵营的人,这样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宸王只是在测试他的忠诚? 可若真的疑心他的忠诚,以宸王的聪明才智,大有千百种试探的方法,还能不留任何痕迹,何必这么正大光明地揭露出来? 他一直没想到合适的答案,最后摸索着回答:“谈不上敌意,不过各为其主罢了。” 祝闻竹这话说得不留余地,但凡这里不是宸王府,或者宸王对他再多几分猜忌,那他今日所言就是真正地赌上了身家性命。 穆山显目光晦明难辨。 “景朝只有一位天子,你要效忠的人也只有一个,别再认错了人。”他收起桌上的棋子,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对于祝闻竹来说,却如同雷霆重击、当头棒喝。 子阙说景朝只有一位天子,让他不要认错人,那这个天子是谁,认错的又是谁? 那一瞬间,他忽然不敢往深处想。 祝闻竹很想拉住他再追问两句,然而等他回过神时,眼前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 “咳咳、咳咳咳……” 谢景伏在床头,断裂的空气卡在他的喉咙和咽鼻处,吐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身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到余光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靠了过来,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托了起来。 “喝药吧。” 喜公子戴着面具,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稳稳地托着巴掌大的药碗。不知为何,他今天声音比往日要沉些许。 谢景靠在他肩上,脖子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并不是这样不体面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天闭门不见大臣,这一病,几乎把他前段时间养的精血都亏空了,又变成了下不了床的病秧子。 “不想喝。”他低低地说,“苦。” 喜公子沉默片刻,竟然真的听他的话,把药碗搁下了。 谢景问:“你怎么不劝我喝药?” 喜公子答:“你不想喝就罢 了,这味道我闻着也觉得苦。” “太医说,不喝药就好不了。可是我不喝药,怎么好起来呢?”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好在喜公子还算有耐心,“那你要喝吗?” 谢景想了想,摇摇头。 “你让我靠一会儿吧。”他笑了笑,声音比流水声还要轻,“靠一会儿,我就有力气了。” 喜公子便调整了姿势,让他靠着更舒服些。未免受冻,又在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过了好一阵,穆山显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浅浅的叹息。 “为什么叹气?”他问。 谢景说:“因为觉得我活该。” “为什么这样想?” “我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为他人劳心劳神至此,或许那人并不领情。” “无愧于心便好,他人想法你不必介怀。” “我对他并无愧疚,只是顾念着手足之情,不忍看他灾祸临头。可惜现在看来,我只为我自己感觉不值。你说我是不是——” 他咳了几声,感觉到喜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半晌,他才轻笑着补完后面那两个字。 “……活该?” 孟千舟这几日送来的折子倒是比从前还要勤快,言辞恳切,希望陛下准许他进宫。 别人都已经看出几分端倪,他又怎会全然不知?蜀桐背地里把孟千舟递来的折子撕得粉碎,一边哭一边大骂,可怜陛下养出一只白眼狼。 谢景心中倒是没有恨或痛,他已经习惯了。 这世间本来就是没有人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孟千舟陪他走过一段路,走到尽头,便该散了。只是他有时候回头想想,也会觉得不值。 “你确实活该。” 出乎意料的,喜公子并没有安慰他。 谢景怔了怔,心里像是被刺扎了一样,孟千舟的背叛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喜公子这一句却扎得他心里一阵钝痛,好在眼泪没有流出来。 “倘若时光能倒转,你还是要为那个人劳心劳神一次。”喜公子平静无波道,“你明知道这不值,却还是要做,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没错。喜公子说得对,一点错都没有。 谢景扯了扯嘴角,预想这个笑一定很难看。他微微撑起身,想坐起来,但是喜公子按着他的肩,没有让他动。 “你不服气。”喜公子道。 “我没有不服气。”谢景用了些力气想把他推开,“你说得对,喜公子,我认错,我都认错。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他生气的时候,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颜色,比之前苍白吓人的模样要好许多。 可惜谢景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撼动半分。 等到他平静下来后,穆山显缓缓道:“我并没有说你错。” 谢景并不受用,他撇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你没说,但你是这个意 思。” “你做的事是不值,”穆山显道,“但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听到这句,谢景才慢慢抬起头。 喜公子一如既往地戴着那副面具,他看不清对方具体的五官,只能依照感觉描绘出他的形象。那副面具并不漂亮,甚至有些丑陋,但面具之下总是透着些许他难以抗拒的温柔。 那并不是烟波江南的柔情,而是一种厚重无言的力量。就好像他只要一出现在身边,所有事情都会游刃而解,是沉默的温柔。 “凡世哪有那么多规则。要论值不值,你我都只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活着才是最没有意义、最没有价值的事情。可你看,有多少人对长生趋之若鹜?又有多少人贪生怕死弃国守节?可见人都是趋于天性的。求生这件事本就无聊,若再不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就会觉得了无生趣,时间长了就会想寻死。于是这个‘有趣’就被冠名成了‘意义’,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穆山显缓缓道:“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天性是善、也是情,这在我看来弥足珍贵,比其余的千百人的意义都更难得。既如此,值不值得,对与不对,还有那么重要么?” 他一向沉厚寡言,虽然并不木讷,但也称不上有情调。如今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就像是清晨寺庙传来的撞钟声,心魂都震得荡漾。 谢景看了他半晌,脸一点一点地红了。 “你还是把药拿过来吧。”他坐起身,说,“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或许喝了药会好些。” 这反应实在出乎穆山显的意料,他轻轻笑了笑,倒是没有再撩拨他,把药端了过去。 谢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完全看不出一盏茶前因为怕苦,躲在人怀里怎么都不肯喝的模样。! 第 86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8) 谢景这次病倒,说到底病因在于急火攻心,忧虑太重却又无法纾解,这把虚火越烧越烈,才会导致高热却冒冷汗、一病不起的情况。 等他睡去后,穆山显去了一趟玉涛园。 先帝在位时,有两年十分喜爱听戏,妃嫔为了讨他欢心,就买了一支戏曲班子进宫唱戏,暂居在一处别院中。 这个戏班子倒是十分卖力,每日天不亮就在园中排练,丝竹乐声随着风阵阵飘荡,先帝有感而发,随口拟了玉涛二字,从此这里就改名叫做“玉涛园”。 没过多久,时局动荡、战乱四起,先皇遣散了戏班子,无人再在吹弹演奏,玉涛园彻底荒废,再不见往日辉煌。 沈知雪就被安顿在这里。 穆山显脸上戴着的面具不仅可以隐匿真容,也可以只让想看见他的人看到他,所以这一路倒也畅通无阻。 玉涛园虽然破旧了,但谢景下令打扫过,从外面看一片干净整洁。 两个带刀侍卫打着哈欠、懒懒地歪在门口晒太阳,剩下几人支了张桌子,桌上放着零零碎碎的铜钱,原来是在打叶子牌。 宫门内明令禁赌,但上头管得再严,也总有百密一疏。陛下身体不好,这几日太医院和药膳房的人流水似的进进出出,这些侍卫太监们仗着没人管,打起牌来更是肆无忌惮。 “哎哎!这张是我的,别动。” “你没有就别拿,我刚才看过了,你手里一张‘四’牌都没有!来来来,罚钱。” “你!好啊!趁着我去上茅房,你偷看我的牌!不来了不来了,这还怎么玩?” “老四,你赢了就收我们的钱,现在要输了就耍赖?哪有你这样玩牌的,给钱给钱。” 几人打着打着,争执了起来。门口的那两个侍卫也精神了,笑着看他们吵架。 他冷漠地望了一眼,走了进去。 进到玉涛园,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院子里的陈设基本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片早已枯萎的矮树,墙皮破裂,缝隙里长着一片青苔,被霜雪覆盖,隐隐透出一点深绿色。 谢景派了两列带刀侍卫驻守在这里,早晚两队换班轮值,不过沈知雪受了重伤,插着翅膀都难逃深宫,更何况这里面关押的是楚国俘虏。陛下身体抱恙,一时半会儿不会亲自来察看,因此守卫的侍卫们懒懒散散的,拨过来打扫尘除的宫女做事也不认真。 穆山显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细密的咳嗽声。屋里阴冷得很,一点人气都没有,满目简陋苍凉,看着就像无人居住一般。 他扫视了一周,四面的窗户都各开了半扇,湿冷的风从屋外灌了进来,气温倒比室外的还要低几度,屋里一个炭盆都看不见,桌椅家具虽然都还算干净,但木头上磨损的程度有些严重,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 床头的凳子上摆着一个陶瓷托盘,放着几瓶零零散散的药和两卷纱布。 “……出去。” 陌生的声音从床幔里传来,沈 知雪穿着一身简单粗糙的衣服,身上盖着一条潮湿的厚被子,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虽然受了重伤,但声音底气还是比谢景的要实一些,“我说了,不需要换药。” 幔帘遮住了他的视线,穆山显的脚步又很轻,沈知雪大概以为进来的是帮他换药的侍女,所以才说出这番话。 “脾气还挺大。”017点评。 穆山显道:“求死之人,自然无所畏惧。” 他走过去,这次没有再刻意收敛自己的脚步声,沈知雪果然察觉到动静,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埋在被子底下的手也跟着动了动,隐隐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穆山显随手从托盘里捡起一支药瓶,那药瓶瓶身是用白玉做成的,质地温润光滑,入手冰凉,瓶口隐隐散出药香。 017道:“确实是金疮药。” 底下的人虽然轻视怠慢,但也知道分寸,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真弄死了不好交代。所以尽管宫女太监们在吃穿上随意克扣,中饱私囊,但在药材上,太医院开什么他们就送什么,一根人参须子也不私藏。 正因为知道是上好的药材,所以沈知雪才不肯用药、也不肯包扎,指望这样拖死自己。 “……你不是景国皇帝。”沈知雪紧盯着他的动作,“你是谁?” 穆山显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药瓶。 “我不是景懿帝,”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道,“那你倒说说看我是谁?” 沈知雪眉头微皱。 起初,他确实猜疑过眼前男人是不是传闻中的景懿帝,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被囚于深宫,楚国战俘的身份人人皆知,没有人会傻在他的面前透露信息。但园外散漫的守卫还是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被带进宫这么久,皇帝一直对他不闻不问,甚至连例行查看的总管太监都没有,那么就只剩下两种解释,要么,皇帝眼前有比他还有棘手的事情要处理;要么,此人心智深沉、十分沉得住气,非一般人能比。 他在楚国时,也听到一些景国皇帝的传言,听说此人自幼身弱,难堪大任,故而朝中事务多是由宸王代为处理。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懿帝重病在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么此时能在宫中自由出入的,恐怕就只有…… 他思索片刻,脸色顿时冷淡下来。 “原来是宸王,失敬、失敬。” 要说起他对宸王的了解,恐怕比景国皇帝还要多一些。他率领一众将士和寒北军在边塞磨了两年,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最后还是铩羽而归,这都要拜这位宸王所赐。 沈知雪并不知道,他能猜中并没有其他原因,只是误打误撞、碰巧而已。 “我是不是宸王,你现在的处境都不会有丝毫改变。”穆山显道。 沈知雪歪了歪头,“那你……” “我这次来是找你谈一笔生意。” 穆山显说着,寻 了把椅子坐下,轻轻转着腕间被衣袖藏住的手珠。沈知雪目光下意识落在他手上,才发觉那其实一串非常普通的绿檀木手串,街头小巷随处都能买到。 戴在他的手上,总有些格格不入。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沈知雪回过神,听见这个陌生人继续道:“当然,怎么选在于你。” 他沉默片刻,“我没什么能和你谈的。” 沈知雪的反应倒也在穆山显的意料之中,就算他再不受宠,那也是楚国的皇子,若是连皇子都降了,楚国恐怕才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既然如此,反而好办了许多。 “那也未必。”穆山显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人活在世上,有许多比死更重要的东西,我不相信你甘心赴死。” “……” 这句话显然一下戳中了沈知雪的心事。 他确实不怕死,但就这样无名无籍地死去,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穆山显轻轻点了点桌面,“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送你回孟府,要么,送你回楚国。” 沈知雪原先还在思索,听到后半句,他冷不丁地笑了笑,笑意里带着一丝嘲弄:“阁下这么好心,难道是要送我的尸首魂归故土么?” “我说过,这世界上有许多比死更重要的东西,于你而言是如此,于我亦是。” 沈知雪哼地一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穆山显并没有回答,而是倒了杯茶,这里的茶水粗糙,与梅间雪相比只能说堪堪润喉。但他还是喝完了半盏,只留下杯底浅浅的浮沫。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他掌心握着那只茶盏,淡淡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楚国太子已经死了,就在他拿到继位诏书的那一刻。就在昨日午时,三皇子也已推出午门斩首。” “你说什么?!” 沈知雪方才一直处处警惕防备,直到此时此刻,脸上的面具才露出了些许裂痕。他猛然起身,扯动棉被下隐藏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震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这很有可能是对方使的奸计,顿时冷静下来。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接送你的马车就在宫外。”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你出宫后,我的手下会一路护送你到道关,那里是景楚交界,你随便找个楚国人一问便知。” “……” “你若还不信,可以选择就此逃脱,一路逃回你们楚国的都城去,城门口悬着你三皇兄的首级,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进城,你的四皇兄正在秘密搜寻你的踪迹,翻遍景国也誓要将你找出来。我的人只能护送你到边境,之后的路是凶是吉,就要看你自己走了。” 沈知雪并不言语。 “哦,对了。”穆山显抿了口茶沫,似是随意地提起,“你也不必再去寻当初帮你隐藏身份的那位金公子,新帝密令,金家六十七口全部死于刀下,老少 妇孺一个不留,连他夫人怀中五个月的胎儿都未曾保住……就算他们地下有知,恐怕也无法再为你做些什么。” 五个月—— 是了,上上个月世安还给他写信报喜,信中说他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算算时间,刚好是五个月。 沈知雪脸色彻底灰白,肩膀也塌了下来。 纵使他千百个不愿意相信,但若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承诺送他出京?更何况世安一向谨慎低调,如果这只是谎言,那眼前的人如何能准确说出他全家六十七口人,金夫人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他此时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轻易松口,承诺送他回楚国。眼下王城一团乱,各种势力盘踞错杂,他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沈知雪脸色比刚才进来时看到的还要更衰败一些。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你要我做什么?” 看来这场谈判总算是步入了正轨。 “我要你帮我解决一个麻烦。”他道。 “麻烦?”沈知雪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嘴唇微动,“能把我从宫中安然无恙送到道关,你这样有本事的人,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要解决也能解决,”他淡淡道,“只是琐碎一些,我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心思。” 这倒也是。 沈知雪点点头,“既然如此,这个您觉得琐碎棘手的麻烦……是事还是人?” “人。” 那一瞬间,沈知雪脑海里猛然窜出一个念头,其实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博弈的筹码,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戴着面具,看着和气,但绝非等闲之辈。但人在落入低谷时,总是会产生一种赌徒心理,说不定呢,说不定一把就能翻盘。 他抬头,一刻不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玩笑着道:“所以,我的目标是你们景国的皇帝……” 话音未落,他忽然听见咔哒一声。 是瓷杯破碎的声音。 穆山显松开手,轻轻捻掉掌心粘连着的茶叶。他那双锋锐的眼睛透不出一丝情绪,只是直勾勾盯着对方时,泛着冷月银刃一样冰冷的光芒。 沈知雪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收敛了笑容。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穆山显搓去拇指的水珠,淡淡道,“之后你自然会知道要做什么。” 故弄玄虚! 沈知雪心里冷冷讽刺一声,但隐隐感觉到此人的喜怒无常,而且心机之深沉……他如今处于劣势,恐怕还是不要试探刺激为好。 “时候不早了。” 说着,对方默默站起身,看着竟是要走的架势。沈知雪皱了皱眉,立刻问道,“等等!!你只说了我要帮你做什么,可没说你能给我什么。” 穆山显脚步一顿,拾起床头那瓶金疮药丢了过来,沈知雪抬手正好接住。 “金家六十七条人命,我暂且帮你救下了。”他戴着面具,微抬眼睑,语气风轻云淡,但听着却让人毛骨悚然,“他们是死是活,由你决定。”! 第 87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9) “你——” 沈知雪脸色顿变。 那人没再给任何追问和反悔的机会,径直走了出去。沈知雪一把掀开潮湿的棉被,那锁铐只拷住了他的双手,并不影响他其他的动作。他立刻下床去追,然而刚走到门槛处,对方就没了踪影。 玉涛园紧闭的门都未曾晃动一下。 沈知雪停住了脚步。 四周安安静静的,连一只鸟雀都看不到。这几日天气都很好,只有昨夜下了一点小雪,鹅卵石小路上覆盖了一层雪白的糯米纸,眼下已经化了大半,但无论如何,都不该一点脚印都不留下。 他虽然受了伤,但反应绝对不算慢。从屋门门槛处走到玉涛园的大门,大约有六七长的距离,进深差不多两间屋子那么长。也就是说,除非那个神秘人刚跨出门槛就立刻用轻功从屋顶上飞走,否则他不置于连对方的身影都看不到。 既然如此,他或许未必就是那位宸王,也难怪他会在宫中来去自如,恐怕用的就是这套方法。 那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意识到这点时,沈知雪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心随着链条的晃动、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对方的话,还抱着虚与委蛇的意思,那么现在已全然没有了。或许就像那个人说的,这件事他并不是没有能力解决,只是觉得麻烦,懒得动手。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非常清楚自己会答应他的条件,在他说出最后一句之后。 ……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 穆山显信步走回永安宫,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激发出了梅花的香味,带着泥土的腥气,混合出完全不同的味道。 穆山显没有打伞,雨水落在他领口处柔软的毛领上,却又渗不进去,在狐毛上结成了一片蓬松的水珠。轻轻一拍,雨水就都弹跳进空气中。 017查看了下天气预报,“宿主,未来一周都要下雨,而且雨势还不小呢。” 穆山显嗯了一声,抬手感受了片刻雨势。 “需要帮您减少一些降雨量吗?”017问。 系统可以调整天气,但不能长期地频繁调整,否则很有可能造成当地生态的紊乱,尤其是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老天爷片刻的喜怒哀乐,却决定了一家人今年的收成如何。 宿主到了这里之后,已经很少去改动下雨量的多少,或是天气的阴与晴。只偶尔将皇宫内的室外天气调暖一些,多晒一晒太阳。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春寒料峭,这场雨前前后后要下一个多月,恐怕宿主心情会很不好。 远处的天际线依旧是灰蒙蒙的,雨水遮住了视线,就连保安宫的屋檐也陷在了雨幕之中。 穆山显静静凝视了许久。 “不必了。”他道,“让它下吧。” 回到寝宫时,床上已空无一人。 谢景开了半扇窗,正靠在窗前赏雨。一支绿萼冬梅从外面斜斜地伸了进来,五片花瓣托着针一般纤细的花蕊,雨水把花粉打湿,像是打开的蚌壳里含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珍珠。 等到雨水愈凝愈大,花瓣托不住了,便像一股脑地往外泼了出去,很快,花枝精神抖擞地弹了回来,承接下一波雨水。 “什么时候起的?”穆山显走过去,指尖伸进他的掌心,试探温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谢景披着一件格外保暖的大氅,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冬季里衣,掌心难得地暖和。 他反手握住,挪了挪位置,让穆山显也坐到炕桌边,两人挤在一起,共赏窗边一片烟雨。 穆山显望了眼窗外,其实这样的景色他刚才已经看过了,并不感兴趣,但看谢景安安静静赏雨的模样,又不禁多看了两眼。 “你在想什么?” “想起一首诗。”谢景撑着下巴,轻声念道,“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慛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般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无?[1] 这首诗本为悼念亡妻,‘料应情尽,还道有无?’今生缘已近,却不知来世能否有情来续。 短短八个字,道尽苦痛。 穆山显默默念了两三遍,忽然有些不快。 “怎么突然念这么伤感的诗?” 谢景原本还在赏雨赏梅,听见这句后转过脸来,细细地看了看穆山显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恰巧应景了。” 穆山显看了他半晌,道:“哪里应景?” 谢景点了点炕桌上的一盏油灯,原本想说,这不是正合幽窗冷雨、一灯孤的意象么,但对方看着兴致不高的模样,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攀住穆山显的胳膊,凑得更近,想从面具的缝隙下看清他的神情,可惜那张面具太过宽大,遮挡得严严实实。谢景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可惜。 “我随便说着玩的。” 说着,他摸到穆山显衣服上的雨水,拍了拍。拍到一半,穆山显按住他的手。 “意头不好,下次别说了。” “好。”谢景也不欲与他纠缠这个,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一身的雨?” “出去办了点事。” 谢景愣了愣,但穆山显已经另起了话题,“既然睡不着,那就叫底下的人传膳吧。好不容易有点精神,别又病倒。” “还不累,不想歇着也不想饿。等会儿还要批折子呢。”想起这个,他按了按太阳穴,“歇了几天,外面都吵翻天了。” “让他们吵吧,也吵不出什么花样来,你只当听不见就是。” 谢景笑笑,忽然又想起什么,“今晚还留下么?” “嗯。”说着,穆山显 拢住了他的手,“再陪你待两天,等病好了就走。” 谢景张了张唇,但酝酿许久的话最后还是咽回了嗓子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靠在他肩上。 雨滴顺着风倾斜落下,四周都是嘀嘀哒哒雨点敲打油纸窗的敲鼓声。烛火摇晃,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纸窗上,浅浅地透出一片轮廓。 · 谢景这场病来得急,好得却慢。未免旧疾复发,太医开的都是温补固元的药方,虽然见效慢,但气色确实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穆山显在宫里前前后后待了小半个月,直到他病好后才彻底离开。 这段时间,祝闻竹来宸王府找了他许多次,回回都扑空。宸王不待在府中才是常态,府里都已经习惯了三天两头不见王爷的踪影,下人们也不会没事找事问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穆山显大约猜到祝闻竹找他是为什么,这段时间谢景一直没上朝,宫里口风紧得很,近身伺候的都是谢景自己的人。大臣们探听不出消息,流言一直不断,说“懿帝不好了、只是怕前朝动荡不安所以才瞒着”这样的谣言都甚嚣尘上。 这段时间,大臣们不仅时时刻刻打听着宫里的动静,也在打听宸王的动向。 皇室血脉凋零,皇帝要是驾崩,那最有资格竞争皇位的便是宸王了,在这种时局敏感的时刻,宸王却像是人间蒸发了,难免惹人怀疑。 祝闻竹来找他,大约也是商议这件事。 虽然传言实在可笑,但如果传着传着有人把假的当了真,蠢蠢欲动,那就不好了。 穆山显沉思片刻,还是写了张密函。 此事因孟千舟而起,谢景虽然有意维护,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孟家独善其身,放任群臣把屎盆子扣在陛下头上。 “即刻送去祝府。”他以蜡油封住信封缘口,转交给暗卫,“不得有误。” “是。” 黑衣人接过信函,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前脚刚走,系统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是主角的活动日志更新了。 017也看了一眼,“我还以为谢景会先见孟千舟呢,没想到却是沈知雪。” 沈知雪入宫半个月,外伤已经疗养得差不多,谢景才终于有空召见他。 只是不知道这二人会聊些什么。 “见孟千舟做什么。”穆山显道,“他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只剩下沈知雪这一环。” 017问:“那您觉得他会放沈知雪吗?” “不会。” 穆山显这句话回答得丝毫不犹豫。 楚国因为争储,皇室子孙互相残杀,百姓颇有微词,只是碍于新皇手段不敢妄言。沈知雪虽然只是一个最卑微不起眼的八皇子,但谁也说不准这一颗最普通的螺丝钉会不会起到致命的作用。 谢景不至于要了沈知雪的命,但也不会轻易放沈知雪走。 017怔愣住,“那您还——” “还什么?”穆山 显截住了他的话,风轻云淡道,“我是给了沈知雪选择的余地,但他不是没选么?人这一生,总要有取舍的。” “……” 怪不得。017心道,宿主去见沈知雪时,它还想宿主怎么这么好心?他们有一百种方式解决孟千舟,没必要非要通过沈知雪来达成目的。 现在看来,是它想得太少了。 宿主明显是和谢景一个目的,把沈知雪留在景国作为一颗制衡的棋子,而孟千舟不过是用来迷惑沈知雪的烟雾弹而已。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017也不知道是该同情孟千舟、还是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沈知雪和谢景了。 想到这儿,它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和谢景坦白身份呢?总不好一直瞒下去吧。” “不着急。” 穆山显说着,随手捡起窗台的一片枯黄树叶。 这几日他不在府里,底下的人不敢擅自打扫他的书房,偏巧天气也不好,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窗台处不知不觉夹了几片枯黄树叶。 那叶片薄薄一层,已经晒得很脆。轻轻一碰,就发出沙沙的脆响。 017在旁看了一会儿,总觉得那落叶有些可怜,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 到最后,只会留下满地的残片。 “我看您还是趁早坦白得好。”017劝告,“您别不信我,多少和电视剧剧情都是这么写的,瞒得越久,揭露真相的那一刹那矛盾就会越深,吵到一拍两散的人都有。” “谢景什么时候和我吵过架?”穆山显不以为意,“他不会的。你少看点电视剧。” 017顿时一噎,心想也是。 以谢景对宿主的依赖程度,就算宿主瞒个二三十年才告诉他真相,恐怕他也不会真的和宿主吵嘴,顶多争辩两句,就没了脾气。 可是没脾气归没脾气,终究是会伤心的。 它看那天谢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明是很想问的,但最后却又没有问出口。或许他也在期待宿主给一个答案,起码让他知道,眼前的“喜公子”并不虚无缥缈,是和他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但这些话,017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穆山显和或电视剧里有着苦情理由的主角不同,他是纯粹地享受着这种捉弄的乐趣。 017忽然想起,在宿主发觉祝闻竹的数据被修改过后,当晚,主神和它说的一番话。 主神说,在虚拟世界待得越久,越容易模糊掉幻想和现实的边界,人们往往会把系统赋予的权利当成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从而变得自大、自负。尽管他们本身不愿意承认。 这是快穿者陷入“迷失”的前兆。 这么多年来,它们兢兢业业地维系着主神空间的运作,招聘将死的快穿者作为劳动力,一遍遍地调试,就是为了让主神世界无限趋于真实,主神空间的四维世界才能真正地与现实合并。 人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 亦是主神至今无法跨 越的“图灵测试”。 主神告诉它,实验失败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快穿者能够幸免于“迷失”,这是人类的劣根性。“迷失”的快穿者代表着图灵测试的失败,他们现实生活中的本体也已经彻底陷入脑死亡,最后只能扔进垃圾桶,等待改造利用。 可见人类和AI,说到底只是殊途同归罢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一众快穿者之中,穆山显敏锐度极高、谨慎小心,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痛楚能够让人保持清醒,所以他从不调低痛觉,多年来保持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糟糕的饮食习惯,他不耽于安逸,才能在主神空间中生存这么多年。 然而,在017兴奋地以为,宿主会成为AI改变命运的那一环时,主神却泼了它一盆冷水。 它的宿主,已经“迷失”一回了。 然而等它追问宿主是什么时候迷失的、迷失后如何拾回理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时,主神却三缄其口、避讳莫深。 但是017还是从中拼凑出了主神的意图。 不管如何,能从“迷失”中挣扎着回到现世,已经足够证明他与众不同的能力。 017也是从这时候才明白,或许从穆山显和谢景相遇的第一个世界开始,他们就已经在主神安排的剧本下了。这步步设计、谨慎观察,都是为了绘测出最接近问题核心的数据。 或许主神也想知道宿主到底能走多远吧。 而谢景,显然就是这场测试里难以忽视的、也是最具诱惑的“干扰项”。 017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编写了一份报告,发送回了云端。! 第 88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0) 沈知雪外伤虽然渐渐好转,但连日下雨,他居住的条件又格外简陋,所以又得了风寒。 自从知道金家险些为自己所累后,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命不再是完全属于自己了。太医诊过脉后给他开了小柴胡汤,一日两帖,沈知雪每日都喝。 这一日,他正坐在桌边服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道急促整齐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个衣着华贵、面容阴美姣好的太监走了进来,看着倒像是总管级别的,他身后跟着四个大太监,还有两个小的守在最外围。其中一个沈知雪倒是认识,是玉涛园的管事,长得高高瘦瘦的,门牙缺了一颗,面相看着奸诈。 此刻,那管事腰都弯下一大半,手里拿着拂尘,一脸谄媚讨好地看着为首的总管。 “保宁公公,人就在这里了。” 那位名叫保宁的太监并不应声,细长高挑的眼皮扫了下屋内的陈设,又瞥过桌边的沈知雪,最后行至桌前,抬手、白皙纤瘦的指尖从桌上划过,指腹上顿时染上一片薄薄的灰尘。 他擦了擦手上的灰尘,回身冷冷扫了一眼。 身后的几人脸色顿时一变,只讪讪地赔笑。 沈知雪定定地坐在原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群太监之间的波涛汹涌。 保宁公公转身回去,挨个从四人面前走过,冷冷地环视过一圈后,忽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他这一掌来得突然,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过之后,四个人慌忙跪了下来,脸上诚惶诚恐的。但是总管太监没问话,他们不敢先答,只抖着身子伏在地上,被打过的脸还是抬着的。 一抬头方能看见,四个人雨露均沾,每个大太监脸上都残存着鲜红的巴掌印,格外喜庆。 沈知雪都不由得一惊,暗道果真有本事。 原来这深宫里的太监早就深谙惩罚之道,打人时格外狠辣,看着力道轻,实际上一巴掌下去能打得人连血都吐出来。而且这印子也有讲究,得留些痕迹,好叫犯错的太监宫女丢丢脸面,下次才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但又不能让伺候的主子看见,免得坏了主子心情。 这一巴掌下去,印子顶多一炷香就能消,但渗进皮肉里的疼痛却是要蔓延到第二天的,要是不及时擦药,第二天就能肿成一块发面馒头。 当然,能不能擦药,也得看上面的心情。 沈知雪倒是没想到,一份钱不出竟然还能看这么一出大戏。 看来这位保宁公公看着年纪轻轻,却也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请来的贵客,你们竟也敢偷懒耍滑。”保宁擦了擦右手,冷冷道,“打你们,是为了给个警醒。再有下次……一律打死不论。” 底下的那四人已然抖得像筛糠一般,心里服不服不知道,但刚才那一巴掌显然已经把他们打得说不出别的话,连连磕头。 “奴才谨遵公公教诲!!” 保宁冷哼一声,背对着沈知雪,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去给贵客换衣?明书 房的地砖刚擦过,你们这群脏东西,别再污了陛下的眼。” 说完,一甩拂尘,走了。 ⑨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自始至终都没看所谓的“贵客”一眼。 沈知雪嗤笑一声,捏了捏被锁铐铐出印迹的手腕,心道这招指桑骂槐倒是高。 看来,这景国的皇帝也不好对付啊。 · 等到沈知雪换了身新衣裳,再出门时,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手上沉重的锁铐是孟千舟怕他逃跑,不得已下用囚犯的把他铐上,太监们没有钥匙,索性直接剪成两段,换了把轻巧的手铐,随手又派了四个武功高超的侍卫、夹道护送。 一路上,但凡是有宫女太监、甚至是巡逻的侍卫路过,都会对他们行上一礼。 看来,这位保宁公公就是景国皇帝的随侍大太监了,能有这样的“官威”,看上去颇受景帝信任。 沈知雪全程不声不响地暗暗观察地形,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宫里并不热闹,往来的别说是嫔妃女眷这一类,就连太监宫女都很少。 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 到了永安宫,才稍微有了些人气。 保宁太监领着他一路入内,走过无数道富有情致的回廊走廊,最后推开了明书房的门。 沈知雪刚要迈过门槛,忽然又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立地不动的保宁。 “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我劝你不要耍小花招……”保宁冷冰冰道,“进去吧。” 沈知雪瞥了眼寂静的明书房,并不知道里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是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迈步走了进去。 “哒。” 一声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在耳畔响起。 沈知雪往里走了几步,外厅与里间之间挂着两片柔雾一般的纱帘,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坐在小桌前,看着有些消瘦,像是在独自对弈。 难道这位就是景国皇帝?可是听闻他身体不好,恐怕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人竟然敢单独放他进来?还是说,背后有诈? 一瞬间,沈知雪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有其主必有其仆,他手里的太监尚且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是在宸王手下讨生活的君主?能活这么久都没被宸王取而代之,想必有几分本事,不容小觑。 “请进吧,沈公子。” 里头的人忽然抬了抬手,说道。 沈知雪思绪被打断,四下看了看,确认明书房里没有别的路,才向前走去。 穿过月牙白色的纱帘,他缓缓抬头,看到了景懿帝的真容—— 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眉眼清秀温柔,举手投足尽是一股书卷气。 倘若在街上擦肩而过,沈知雪想,自己一定猜不到身旁的这个人竟然是景国的国君。 “坐罢。”那年轻人声音也温柔,像流水咚咚淌过,仿佛能把人的心都泡软, 叫对方生不出一点脾气,“你喜欢执黑子还是白子?” 沈知雪瞥了眼棋盘,摇摇头。 “我不会下棋。” “无妨,试试吧。”谢景把黑子的棋罐放到对面的座位上,道,“我小时候也不会下,但母后说下棋静心,我才坚持了下来。母后离世后,宫中生活繁琐无味,我便时常下棋打发时间。” 沈知雪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确认那张空着的软垫上没有私藏暗器,才慢慢坐了下去。 他拾起一枚黑子,随意下在了空白的位置。 谢景也不说他下得好不好、对不对,跟着下了一枚白子。沈知雪说自己不会下棋一点都没有谦虚,不假思索地又随意下了一处。 如此,两人竟然还有来有往了十数回。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对方是在给他喂棋。不,说喂棋也不对,只是稍有谦让。 沈知雪实在不明白此人到底在想什么,要杀要剐总该给个痛快,就算是和前几日的神秘人一般,是来找他谈生意的,也该透出几分意思来。 可是景国皇帝这样声势浩大地把他传了过来,又铺好了这样一局棋,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透露,难道是真的为了解闷? 他无法理解。 最后,这张对弈自然是沈知雪落败。 “我说过,我不会下。”他道。 谢景却摇摇头。 “沈公子,我方才对你说下棋可以明心静气,可惜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他说,“你的心不静。” 心不静,才会错漏百出。 “倘若陛下和我是一样的处境,难道也能静得下心来?”沈知雪笑了笑,“不过是处境不同,说风凉话罢了。” “你又怎知我没有经历过你这样的困局?”谢景淡淡道。 只这一句,就把沈知雪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各有掣肘罢了。 “看来这盘棋我还是输了。”沈知雪叹道,“同是困局,陛下虽然深居宫中,但仍旧有一汪活眼,还有希望把棋局盘活……是我技不如人。” “下棋而已,何必谈那些伤心事?” 谢景没再继续,他叫了保宁进来,把棋盘撤去后,换了一壶新茶。 这壶新茶虽然不是梅间雪,也是新进贡来的白毫银针,春季刚采摘的头一批茶,宫里留了一份,其余都赏赐给了诸亲王。 谢景斟了一盏,左手轻轻撩起袖口,递到沈知雪跟前。再收回时,腕间隐隐露出一点翠绿色。 沈知雪愣了愣。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品茶时他刻意留心,却看到了熟悉的绿檀木颜色。 那一瞬,他手里的茶盏没能拿稳,杯底磕在茶托上,发出一声脆响。 谢景抬起头来,眼中含着几分询问。 “……”沈知雪回过神来,咳了两声作为掩饰,“失仪了。” “无妨。” 是他想岔了 。 那个面具人声音和景懿帝并不相像,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更何况,景懿帝大病初愈、身体虚浮,这是肉眼可见的,和那人截然不同。 还是说……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沈知雪目光纠缠在他被挡住的左手手腕处,漫不经心地问:“我看陛下手上戴着一串绿檀木手珠?绿檀有安心宁神的功效,只是价格低廉,没想到陛下也会喜欢。” “友人相赠,不问贵贱。”谢景抿了口茶,淡淡道,“正如沈公子与金世安的友谊……” “不是吗?” 沈知雪动作一顿。 他想,这两人果然不是一拨人,否则对方不会将这件事再拿出来说一遍。但谢景与面具人显然有关联,而且关系匪浅,只是不知为何后者瞒着前者独自和他交涉? “你想说什么?”他道。 谢景放下茶盏,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前几日我已得到线报,你父皇薨逝后,太子暴毙,三皇子的尸首也因弑父弑君之名惨遭砍首,人头至今还悬在城门口……” 沈知雪攥紧了手掌。 这些话他早就从面具人的口中听过一遍了,但是当时说得潦草,他没能追问细则,现在听来还是不免心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字一句、咬着牙道,“景楚已经签订了休战合约,你既然肯将这些告诉我,那就说明并不是你做的。” 他想知道真相,知道为什么。 谢景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忽然往后一靠,托着侧脸轻轻笑了笑。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三皇子。”他慢悠悠道,“你在我的宫中,竟还有通往楚国的眼线呀。”! 第 89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1) 这话更是让沈知雪确定了,刚才他心中的猜想。他没有选择顺着谢景的话继续,而是把这个问题也抛给了对方。 “难道陛下的手就没有伸进楚国么?”他反问,“彼此彼此罢了。” 这句回答虽然不至于让对方满意,但起码足够有说服力。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谢景再想把他扣在这里,也得多思量思量几l分。 谢景没有回答,单看面色也看不出喜怒。 过了片刻,他才道:“楚睿帝这场病来势汹汹,你心中难道不觉得蹊跷?” 沈知雪脸色凝重几l分。 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其中另有内情,父皇身体一向康健,而且又在当打之年,何以会突发疾病、卧床不起?说句不好听的,谢景这么羸弱的身体都能挺到现在,没道理父皇连这么个人都不如。 至于说三皇子毒杀先皇,那更是无稽之谈。倒不是他信任那位三皇兄,而是有一点,三皇子手中并无兵马,想要逼宫不仅要背负弑君的罪名,还要与太子对立,何其之难? 这种情况下,他唯一的倚仗就是父皇——设计构陷太子、好让陛下早日修改传位诏书,怎么会反过来做出这种蠢事?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他是被人设计了。 “难道是太子?”他喃喃道,“父皇一直把持着朝政不愿放手,太子虽有兵权、却不得父皇信任,四面又狼环虎饲……为免父皇厌弃,所以才使出了借刀杀人这一计?” 这里面的内情,恐怕景国国君比他还要清楚些,更何况,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或许吧,你说的也不如道理,只是有一点我想提醒你。”谢景抿了口茶,慢悠悠道,“你可知太子缘何会毙命?” 沈知雪摇摇头。 这件事他先前就想问面具人,只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透露太多信息。他只能揣测于是兄弟阋墙、以至悲剧。 “楚睿帝薨逝前,曾经将一封遗诏封于正殿牌匾之后,倘若有不测风云,便由内侍传大臣入宫,当众拆封宣读,以保江山后继有人。” 这件事,沈知雪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并不知道遗诏究竟置于何处,先皇疑心重,爱独握大权,儿子做得不好他要皱眉,儿子做得太好,他又会忧心自己的地位。 这封遗诏中到底将皇位给了谁,或者说是否真的有遗诏存在,谁都不能确定。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你父皇驾崩之时,当日他的总管太监指明遗诏所封之处,并告知众人,先皇有遗命,此诏需太子亲启。”谢景缓缓道,“太子展开圆筒,正准备宣读遗诏时,却发现其中空无一字,只有扑面而来的细小灰尘……” 此后,总管太监当场咬舌自尽。 沈知雪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说那封遗诏是假的?”他骤然提高声音,难掩失态之色,“冯太监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伺候了数十余年了,他从不战队皇子之争,不管谁上位他都 能得以颐养天年,何须以此术毒杀皇室宗亲——” 谢景眼尾扫了他一眼,不言语。 沈知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绷的肩膀线条也瞬间塌了下来。 ……空白遗诏,是出自父皇之手。 冯太监已经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唯一的解释是,这是先皇交给他办的最后一件事,所以冯太监才拼死达成。 他虽然不知父皇究竟说了什么,但大概可以猜得出来。恐怕父皇早就考虑到如今的局面,故而特意设立了陷阱,倘若哪一日他遭遇不测,那么凶手显然就是得益者。 三皇子下毒之事,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太子故意陷害,但太子如此急切地要将他斩首示众,想必还是惹起了冯公公的猜疑。更何况,先皇驾崩后,皇位理当由太子继承。 所以在取下遗诏之前,他才特意点名要太子宣读。如今今日是太子涉嫌毒杀国君、获罪入狱,而三皇子在殿前正冠华服等待宣读诏书,恐怕毒发身亡的就是三皇子了。 他一向知道父皇果决狠辣,从不留情,却没想到对亲生的儿子亦是如此。 沈知雪一言不发,脸色逐渐灰白。 然而这件事还没有完,谢景道:“三皇子毒事先按下不论,沈公子,你不妨先想一想,当日三皇子毒杀楚睿帝时,在场的可不是只有太子一人。” 沈知雪愣了愣,“你是说……四皇兄?” “楚国太子和三皇子先后落势,你可曾想过,一向不怎么出挑的四皇子为何能在这次夺嫡之战中坐收渔翁之利?你在楚睿帝所有子女中一不受重视,二并无母家傍身,三不曾展露半分才华,为何他四处寻找你的下落?他是你的兄长,你应该清楚他的脾性,虽然不曾兄友弟恭,但也不至于残害手足至此。” 沈知雪沉默。 谢景轻笑一声,“难道你还看不明白眼前的局势么?先太子生母尚在人间,倘若是他即位,必然会尊他生母为太后,后宫里坐着两位太后,你叫现在的楚国太后如何自处?她并无子嗣,却也不会扶持别人的儿子登上皇位。” 楚国这次的动乱,说到底只是各方势力的冲撞罢了。每个人都有私心、都有欲望,所以才造就了眼下的局面。 太子为三皇子设下的这个圈套,楚太后未必不知,只是正好合她心意,所以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罢了。另一方面,所有人都道四皇子心机深沉,残暴不仁,为此众臣请命、请得太后垂帘听政,把持前朝,为了这把龙椅,他背负骂名还要处处受人制肘,难道就真的甘心吗? 说到底,楚国眼下这个局面,焉知不是步了景国宸王摄政的后尘? 沈知雪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陛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对方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想必不会只是为了讥讽他吧? 谢景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来。 · “倘若你还存有几l分男儿血性,不愿看百姓受罹难之苦,我自可助你‘拨乱反正’。” 此时此刻,宸王府的书房中,这一幕在系统回放里放映得清清楚楚。 谢景把沈知雪晾在玉涛园这么久,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这两年来,沈知雪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品性,他都一清二楚。 把他带入宫中,一方面是为了让孟家避祸,另一方面,谢景也有自己的打算。 纵观景楚两国,其实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那就是青黄不接—— 常年的交战掏空了家底,谢景当家执政,家里有几l斤米几l两油,他再清楚不过。长期耗下去,只是两败俱伤罢了。更何况景国的敌人可不止楚国一个,鞑子屡犯边境,几l次蠢蠢欲动,都因为宸王坐镇而不敢真的举兵进犯。 但说句难听的,宸王要是不在了呢?或者不必等到数十年之后,只消二十年,等景国为战争所累,民不聊生的时候,还能抵御得住吗? 鞑子好战,这不仅是景国一方要面对的难题,也是楚国的。依谢景的想法,两国应当休战十年,互通贸易,竖立边界线,共同抵御胡虏。 但想法好是好,可要实现何其难? 年前楚国接连战败,士气被挫,太后休战求和已经是无奈之举。新帝即位,若是贸然改变策略、与景国联邦,恐怕有失民心。然而景国境内又何尝不是困难重重?雪中龙脊城一带城池被割让近百年,国仇家恨又岂是能一笔勾销的? 此前,谢景一直苦于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但沈知雪被俘,忽然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 好巧不巧,谢景与宿主的想法不谋而合。 017啧啧了两声,看向一旁悠然嗑着瓜子的宿主,心情十分复杂。 宿主当日给了沈知雪两个选择,让他留在景国,一是要借他之手彻底解决掉孟千舟;二是保留住楚国的火种,留个制衡的棋子。 倘若这枚棋子能为他们所用,那自然更好。 但关键是,您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 谢景拨乱反正里的那个“乱”也包括您啊! 穆山显却没有一点自觉,慢悠悠地点评道:“这一步虽险,但倘若迈出去,便是一片广阔天地。只是不知道沈知雪有没有那个胆量敢接,我看他还是欠缺了点。” 017:“……” 之前它还不觉得,可是连着几l个世界下来,它总觉得谢景和宿主越来越像了,尤其是这股精明劲。还是说,他本来就是如此?只不过被系统设定掩盖了锋芒? 只是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明书房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不管沈知雪选择哪条路,现在留给他的就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但对于谢景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这一场博弈看似是白子占了上风,实际两方都在赌。一步塌错,便是满盘皆输。 穆山显关掉回放,拂去凌乱的瓜子壳,起身。 “陛下忙着处理前朝政事,我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他杳然道,“走吧,别耽误了。”! 第 90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2) 穆山显所说的要做的事,其实就是春猎。 自打开春后,要忙碌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再过半个月就是农历一月,到了皇家狩猎的日子。春猎不仅是为了强身健体,娱乐消遣,也是为了祭祀天地、彰显大国的军威。 谢景虽然不能与其他人一起丈马射猎,但也不能躲闲。春猎过后,照例还要举行郊祀,上告天地,以祈农事,让老天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 往年的春猎都是交由孟千舟、礼部协同办理,可惜这位孟大人前阵子刚被陛下停职、眼下还在家中闭门思过,别说打理春猎了,今年能不能参加都是个问题。 于是这摊子事,就落到了宸王肩上。 要知道,能否参与春猎也是陛下对臣子、嫔妃表达爱重的一种方式。 两百年前,当时一位姓陈的翰林学士极受陛下喜爱,春猎时更是一路形影不离,同吃同睡,真正做到了“天子近臣”,官途更是平步青云。可惜这位学士英年早逝,皇帝在得知他病重离世的消息时,还痛哭了一场,死后又逾制为他加官,妻儿更是一赏再赏,殊荣不可度量。 虽然如今皇帝的份量不能再和以往的同日而语,但无论如何,谢景都是景国的国君。孟千舟以往何等荣耀,这次失宠,不知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 祝闻竹说起这件事时,颇有些得意。 “我前几日从孟府外墙绕过一圈,你猜怎么着?静悄悄的,连鸟雀声都听不到。”他啧啧道,“想当年,孟千舟去地方任职,三年期满调回京中时,陛下坐马车相迎,依依不舍,亲自送他到孟府,十里鞭炮连绵不绝……不知道孟老爷子当时可曾预见今日荒凉的景象?” 穆山显坐在桌前打算盘,正计算着这次春猎的开支,闻言头都不抬,“兴衰荣辱是常事,别人高楼既已起,哪有他高楼不塌的道理?” “?”祝闻竹愣了愣,“别人高楼起?谁?我怎么不知道?” 清脆的算盘声微微一顿。 “……”穆山显拿起一旁的账本,快速过掉账后,深深吐了口气,“你有什么事?” 宸王的“你有什么事”,就是变相地在问“你很闲么”?要是他回答没什么事,那下一刻就要被打发走;如果他回答有事,那么就会被宸王以“那你还愣着做什么”打发回去。 总之,结果都一样。 祝闻竹这几天也学精了,选了个中间值的答案,“自然有事,这不是我来户部领条子么?陈大人不在,我暂且在这儿等等。” 穆山显沉默片刻,换了新的说辞,“那你就去旁边等,站在这儿挡我的光。” 祝闻竹:“……” 他瞥了瞥嘴,拿起桌上礼部送过来的单子随手翻了翻,眉头顿时皱了皱。 “就一次春猎,竟然要十数万两的预算??”他不可思议地弹了弹礼单,“总共就待一十余天,以往也就三四万的银子,这种单子他们也有脸交上来?不怕王爷砍了他们的头??” “ 他们自有他们的理由。” “不是?!有理由也不能这么造啊。”祝闻竹把礼单拍得哗哗响,“什么种植乔木、翻修山路……北定山的山路最好走!这种理由户部也肯批?我看他们是不想要脑袋了!!前年东洲钱粮不足,问朝廷讨三千旦精米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好说歹说把米求来了,结果开袋一看,竟然都是陈米碎糠!欺人太甚!!” “怎么?皇帝春猎倒是肯大出血了??” 四处都是户部官员,他一巴掌拍在梨花木桌上,众人皆是瑟瑟发抖,无人敢应声。 “你有气朝该撒的人撒,不要在这儿胡闹。”穆山显道,“当时天下大旱,四处缺粮,陛下虽有心,但户部不肯放粮仓、朝臣也都反对,他也是无法……总要顾及着京中。” 祝闻竹心中气愤,但隐隐听出他话中的维护之意,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这几日穆山显忙着核算春猎的事宜,人不在户部,就是在礼部,忙得脚不沾地。 “这份单子掺了多少水分,我岂会看不出来?”穆山显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你不知道,前几日下雨,响雷不断、正好劈中了北定山,引发了一场山火,今年的春猎是不能再去北定山了,只能另择他地,中间便多出了一份维护打理的费用。” 祝闻竹拧眉,半晌后才道:“即便如此,也废不了这么多银子。” “我已叫他们去重新拟单子,倘若交上来的还是这副德行,那就要一笔一笔算清楚了。”穆山显把他手中快要攥皱的数目单重新拿了回来,深深呼了口气,“你没事做到别的地方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实在闲得慌,就监军去。” 祝闻竹:“……” 他忿忿不平地朝门口走去,刚要迈出去时,穆山显忽然道:“等等。” 祝闻竹回过头。 “你拿我的令牌去,从指挥司挑一支得力的禁卫军。”穆山显说着,解下腰中悬挂的一块铁制令牌,重复叮嘱,“挑些身手好的。” 春猎这么大的活动,必然要组织一班人手,以确保皇帝与官员们的安全。虽然此次出行已经安排了禁军,但总要护卫随行看护的。 祝闻竹点点头,“明白。” · 孟千舟的折子写了十几封,一天不落,等到一十几天后,才终于收到了召见的口谕。 天际刚朦朦胧胧地发灰,载着孟千舟的马车就不疾不徐地驶向了承天门东侧门。等到走到明书房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孟千舟这次是秘密入宫,若是传出去,那这半个月对他的训诫和警告就失去了作用。 大半个月不见,永安宫和从前几乎没有区别,墙角结成冰的雪已经慢慢融化,院落里的假山流水时不时地传出咚咚的流水声。 那只白羽鹦鹉还挂在廊下,悠然自得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孟千舟从走廊走过时,抬头看了它一眼,有些怀念。 几年前,他从地方任职回来后,带来了一只稀有的白羽虎皮鹦鹉,性格很亲人, 学说话也很快,谢景很喜欢。以前他每次过来,这只鹦鹉总要扑扇着翅膀隔着笼子喊:孟大人,怎么才过来。 孟千舟听到它说话,便会奖励它吃两颗瓜子,鹦鹉得了鼓舞,每次都会这样同他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眼下光线昏暗,那只鹦鹉并未看到他,也没有和他打招呼。 孟千舟摸了摸口袋,想起自己出门前换了身衣服,口袋里没有放瓜子,只能遗憾离开。 保宁提着一盏琉璃灯引他到明书房门口,转过身来。烛火照耀下,那张玉面粉敷的脸明明应该增添些暖意,然而此刻却显得冰冷、无情。 “孟大人,请进。”他道。 话虽然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心境却再也不相同了。孟千舟想起从前保宁和蜀桐每次领自己进来,都是笑脸盈盈的,时不时地进来添水温茶,送上他和谢景爱吃的点心,心里顿时一酸。 “多谢公公。” 话罢,他推门进去。 天气逐渐转暖,明书房撤去了几处炭盆,屋里开了窗,却不似以前那般满是寒意。 “臣,孟千舟,参见陛下。” 他低着头,撩起衣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以前他见谢景是从来不跪的,但他们如今情谊生分了,便不得不在意这些君臣之礼。 半晌后,谢景的声音从跟前传来。 “起来吧。” “是。” 听到他的答复后,孟千舟才起身。 一旁的桌面上还放着几碟点心,算算时间,看来是刚用过晚膳。桌上摆着两副茶具,孟千舟余光扫过,也不知是不是为自己留的。 谢景坐在小桌边,正在饮茶。 他只望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陛下瘦了。 起初听说陛下病倒的消息时,孟千舟以为这是谢景借机躲避朝臣的议论,那时拼命写折子想进宫,是担心知雪的安全,满心挂念着他的伤;后来宫中戒严、陛下罢朝十余日,什么消息都穿不出来,他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到底是晚了。 在回京前,孟千舟一直觉得,自己有能力顾好这一个,也有能力顾好那一个。沈知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错付钟情的心上人,谢景是他的同袍之友,更是他要永世效忠的君主,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割舍不了、也无法割舍。 然而这次回家闭门思过,父亲一句话骂醒了他。 父亲说,他这前半生过得太顺风顺水,才会认为一切都应该为自己所有。可许多事情却如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他迟早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孟千舟那时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太贪心,想要找到那夜雪山想救的恩人,所以才会遇见谢景;他对那人一见钟情,贪心到想要与他长相厮守,才会死缠烂打在太子身边,与他结为好友。现在他知道了谁才是他一见倾心的人,又贪心地两个都想要,最后都失去。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陛下……消瘦了许多。”他道。 “春困秋乏罢了,进食不多,自然消瘦。” 谢景没有和往常一样赐座,两人一高一低、隔着十数步遥遥相望,烛火明灭,将两道身影投在墙砖上,颜色斑驳、灰暗。 “此前,朕革了你的职,命你闭门思过,”谢景平静道,“你一封封的请安折发到宫中,一日不断,看来是已经有感悟了?” “是。”孟千舟说着复又跪下,朝着谢景的方向嗑了个头,字句铿锵有力,“臣恳请陛下准许沈知雪出宫!” 话音落下,书房里一片寂静。 许久,才听得谢景一道幽幽的叹息。 他望着地下跪得毕恭毕敬的孟千舟,神情复杂,“朕本以为这些天,你会有所感悟。” “臣知道,臣此举让陛下失望了。”孟千舟咬咬牙,“但请陛下听我一言!!” “陛下爱护臣之心,臣万死也难报答清陛下的恩情,但正因如此,臣才不能放任沈知雪留在宫中!”他一字一句道,“此人身份敏感,往小了是俘虏,但往大了说就是质子,破坏两国邦交,谁也说不清留这样一个人在宫中是福还是祸……” 留在宫中,倘若楚国知晓后借机发难,到时候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如果交由孟府看管,一来沈知雪不在牢狱之中,楚国就算想要人也没有真凭实据;一来,就算引发了祸患,也可以推到他一人身上,保陛下安宁。 这是孟千舟在家里苦思许久的结果,这样一来,既可以保全陛下,也可以保住沈知雪一命。 谢景轻轻捻着腕上的珠串,目光渐冷。 “若如你所言,这沈知雪还是个烫手山芋,是景国不能留的祸患了?”他定定地看着孟千舟,道,“既如此,放回楚国便是——” 什么?! 四皇子正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若放回楚国,那才是真真正正地要了他的命!! 孟千舟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大喊出了声,“万万不可!!!” 当他回过神时,忽然发觉堂下一片死寂。 孟千舟额上滚下两滴汗,背上一片潮湿。 他顿时明白了。 谢景刚才那一句,分明只是试探。试探他到底是真的为君为国,还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孟千舟跪坐在地上,轻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我再修炼一百年,也瞒不过陛下。” 谢景一字一句道:“朕真的对你很失望。” 他从来没想过,孟千舟会昏聩至此。 “我已经别无选择。”孟千舟笑着,语中带着些许哽咽,“陛下,您知道吗?那年上元节佳夜,我在宴席中初见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您,本以为是我一生之幸,可我怎么都没想到,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1]……终究是认错了人。” 谢景喉结滚动,半晌后,才低声道:“朕知道。” “不,您不知道。” 孟千舟摇头,眼中含泪?_[(,“那年我在郊外爬山,不小心踩空滚落,是一个面容姣好、眉眼间如梅似雪的少年救了我,我至今都记得,他那样纤瘦,背着我一步步往山下走时,步伐却那样的稳。我磕破了脑袋,格外畏冷,他便把大氅盖在他身上,全然不顾他自己……我就是那时对他一见倾心。上元节你我初见时,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你是他,我以为你是他……” 他颤抖着,面色痛苦,“可你不是!!”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沈知雪才是你要找的人?”谢景哑声问。 孟千舟咬牙道:“是!” 谢景张了张唇,想说的话最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放下了茶盏。 “朕知道了。”他起身走到窗边,负着手背对着孟千舟,道,“明日我会下一道旨意,让沈知雪跟你回孟府。” 孟千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防听到这些话,突然顿住了。 大约他也没想到,陛下会答应他。 “他虽是战俘,但身份不凡,你不可欺辱于他。反之,还要以国礼待之。你能做到吗?” 孟千舟茫然地跪坐在地上,都说幸福来之不易,这一刻,他竟然不敢伸手去接。 他总觉得,接过来之后,或许会有他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但是……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呢? 他踉跄地站了起来。 “臣遵旨。” 谢景嗯了一声,在孟千舟跌跌撞撞即将离开明书房之前,他轻声说:“此后,你我便当普通君臣罢。” 孟千舟脚步一顿。 他听懂了谢景的意思。 许久后,他哑着声音应了句是。 等到孟千舟离开后,穆山显才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戴着面具、左手指尖还沾着磨墨时不小心落下的印迹。 孟千舟来之前,他们一人用过晚膳。谢景要待客,他不便冒头,便坐在屏风后面的书桌上帮谢景分类、批阅奏折。 也还好没走。 谢景察觉到他的身影,转过身来,牵着他的手默默擦掉上面的墨印。 穆山显细细地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抬手,用那只还没擦干净的手捏了捏谢景的脸。 “如梅似雪、背他下山,把大氅给他披着,还有上元夜一见倾心……”穆山显语速很慢,说到最后,挑了挑眉,“陛下原来这么浪漫?”! 第 91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3) 话音落下,谢景怔愣了片刻。 他扯了扯唇角,只是那唇角浅淡的,尽管已经尽力,但挤出来的笑意还是有些勉强。 “你误解了,救他的另有他人。”他摇摇头,“孟千舟执意如此,我也无法——” 穆山显打断他,“在我面前还要隐瞒么?” 只这一句,就把谢景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难猜。”穆山显把他垂在耳边的发丝别了过去,“方才他提起雪山救命之恩时,我看你几次欲言又止,就猜到了。” 倘若那时的孟千舟平心静气、好好地和谢景聊一聊,或许就能发现其中的异常。可惜他太过自我,谢景有口难言,最后只能就这样错过。 其实这段主线剧情,只要穆山显动动手就能避过,谢景永远不会知道孟千舟背叛的原因,但他没有。他赌的就是对方的自私和自大。 自大到孟千舟竟然会认为,即便是到了眼下的局面,谢景也不会真的和他离心。 显然这一次,老天站在他这一边。 “后悔吗?”穆山显问他,“想必孟大人现在还没走出承天门,陛下想反悔还来得及。” 谢景摇摇头,“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我又何必再去动摇他的决心?” 起初他确实想过将真相全盘托出,或许这样还能让对方清醒一些。但犹豫之间,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后来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了。 今天就算不是沈知雪,换成其他人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和孟千舟之间就算没有雪山之恩,也有这多年来的君臣之情,孟千舟明明知道,但还是选择了让他立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再开口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对方觉得这是摇尾乞怜的挽留罢了。 更何况当初救人时他并未想过挟恩图报,这么多年,孟千舟几番试探他都不曾给回应,也是因为不想让两人之间的情谊变质。 “或许,我和他之间本来就不该有这么多交集。只是多年前的一次偶然,造就了这么多年的错误……”谢景自嘲道,“往好处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修正呢?与他而言是如此,于我亦是。”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1],”穆山显道,“世间烦恼无非都与这几个字有关,到最后不过就是后半句,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罢了。” 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谢景把这既个字反反复复噙了好几遍,心道喜公子这话倒像是深谙独生独去之道似的,但若真的看淡,又何必来求今生的因果呢? 只是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再问。 当晚,谢景做个了久违的梦,梦见了他第一次遇见孟千舟的情景。 那年是一个丰雪年,他偶然听闻寒山寺的梅花开得格外好,上完香之后再去山下的街市走一遭, 格外热闹。谢景从小长于深宫之中,还从来没见过凡间的闹市,正好那几天他念书念得有些乏累,便瞒着父皇和母后、带着蜀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悄悄摸摸地出了宫。 寒山寺在半山腰处,因为山路积雪,马车打滑,他便让蜀桐留在山下看着马车,和小太监徒步上了山。 上完香、吃过素面后已是晌午,因着大雪连绵不断,山路不好走,他们便在寺中静等雪停。 等到再次下山时,他就在路边发现了不小心滑落山崖、碰到脑袋后昏迷过去的孟千舟。 彼时的孟千舟年纪虽然小,但已经长得很高了,倒在雪地里跟个小土包似的,把谢景吓了好一跳。他赶紧让小太监去探了鼻息,发现人还活着,便立刻让他回寺庙里找和尚过来救人。 要说起来,孟千舟也算是福大命大,当时,谢景并没有要亲自救他的打算。 可是那小太监不知是迷路了还是出了意外,一直没有回来。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日渐西沉,如果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他就回不去了。 谢景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些担心延误了救援的时机,犹豫之下,还是走了过去把那个受伤昏迷的少年翻了过来。 那人脸上还沾着些许凝固的血迹,就在他看清那个人的五官的瞬间,他怔住了。 …… “!!” 谢景忽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摸,背后已是一片湿冷的汗。 烛火烧至后半夜,光线昏暗了许多,鹅黄床幔随风轻晃。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心脏的跳动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速度,才缓缓转过头去,光影交错下,喜公子在他旁边静静地睡着。 前一阵谢景病着,穆山显为了方便照顾他,时常留宿在永安宫。谢景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也不知怎么的,渐渐地就习惯了。 偶尔喜公子不在,他还会睡得不太安稳。 如今喜公子在他身边,可他还是做了噩梦,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谢景缓了口气,帮他掖好被角。 睡梦中,喜公子仍旧是戴着那张熟悉的面具。初见时,谢景总觉得他的五官和面具一起陷在一团迷雾中,看不清楚。 但或许是近期相处得久了,那道面具上的纹路也慢慢清晰了许多。 喜公子真正的脸,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不知不觉地抬起了手。 此时此刻的017分屏打着游戏,耳朵正快速地享受着十倍速播放的有声剧,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异样。就算注意到,也来不及了。 须臾后,谢景的指尖触到了他冰冷的面具。 喜公子闭着眼,呼吸平稳。他的睫毛很长,垂直地落在下眼睑上,尖端超出一截,遮挡住底下一片薄薄的、并不明显的眼苔。 他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忽然发觉,梦中孟千舟的眉眼与喜公子的有几分相似。 不过也只是几分罢了。 几年过去,孟千舟五 官长开了不少,和喜公子就再也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了。 那面具并不是完全遮挡着五官,为了便利,从人中处弯了一道豁口,露出两片薄薄的唇。 喜公子的唇角是尖的,也没有唇珠,形状有些冷淡刻薄。但下巴却不那么尖锐,也不圆钝,角度刚刚好,连接到下颌线的线条清晰明显,就好像用碳条在上面抹了一层恰到好处的阴影。 谢景的指尖轻轻地在面具上划过,他的动作很慢,好像这样就能隔着那层冰冷的物体感受到喜公子真正的面容。 他的眼睛和嘴唇长得这样锋锐冰冷,鼻梁一定要很高,才能搭上这样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但如果不是也没关系,反正自己的鼻梁也不高。 谢景淡淡想着,鬼使神差下,力道非常之轻,握着面具往外一拽。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喜公子平日里戴着面具,无论做什么大的动作,那面具都不曾松动过。谢景原以为这样小的力道是绝对不会脱落的,然而只听见非常轻微的一道咔哒声,他的手微微一颤,面具跟着歪了歪,正好挡住了喜公子的眉眼。 谢景举在空中的手彻底顿住。 怎么这样就掉了?他并没有用力啊。 怎么办,喜公子会发觉吗? 摘下面具,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效果?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道念头,不安回去不是,可是安回去,他又有些不甘心。 就差一点点,他就能看清喜公子的脸了。 快摘呀,摘吧。 难道你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难道你希望睡梦中遇见,都只能看到那张冰冷的面具吗? 还是说,你是期望又害怕着,想要从这张面具下看到什么呢? 谢景指尖颤了颤。 “怎么不摘?”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啊!!” 谢景正全神贯注着,陡然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那面具又重新落到了喜公子脸上。他眼睁睁看着,面具就像是雪落在结冰的湖面上,不一会儿就融为了一体。 穆山显在脸上碰了碰,坐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怎么不说话了?” “……” 穆山显抬手,那动作毫不犹豫,像是要揭下面具。谢景心里一慌,哎地一声把人挡住。 “别!” 穆山显的手顿了顿,“不是想看么?” “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谢景只能硬着头皮说,“现在,又没那么想看了。” 被正主抓了个正行已经够尴尬了,这会儿若真让他揭下来,就不是两个人互相坦诚顺其自然了,而是带着些许勉强强迫的意味。 穆山显盘腿坐在床上,看了他好一会儿。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看的不太分明。但谢景预想那张脸上现在应该是有点无奈的。 要看的人是他,现在不要看的也是他。明明要摘下面具露出真容的是穆山显,但是没做好准备的人却是谢景。 穆山显思考许久,沉吟道:“我不丑。” “……” “只是你如果看见我的脸,可能会吓一跳。” 穆山显这话还是往轻了说,一觉醒来发现身边躺的人是宸王,估计已经不是吓一跳的问题了。 然而谢景误解了他的意思,还以为喜公子脸上有伤,顿时更尴尬了。 “不,不碍事的。” 他顿了顿,未免继续车轱辘下去,索性转移了话题,“刚刚,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忽然看见了一个人的脸。” 穆山显本不欲惯着他爱转移话题的坏毛病,但听到后半句时,还是停住了,没有打断他。 “……什么人?” “不知道。”谢景摇摇头,“如果要说那段回忆,其实是我和千舟初遇时的场景,可是,那时我并不认识他,可是看到他时,却有一种很奇妙的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见过一样。” 穆山显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你看到的是孟千舟,但你的心不这么认为。” “是。”谢景松了口气,没想到对方竟然理解了他在说什么,“当时,我担心他在雪地里冻死,把他翻过来的时候,看见他满脸是血,气若游丝,血把他的五官糊得很难看清楚。” 穆山显听到这儿,微微皱起了眉,“既然血把脸都糊住了,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很熟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谢景摇摇头,“那一刹那,我恍惚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我以前一定见过,所以想起时才会这么揪心。” 那时谢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让这个人就这样死去。 太阳若是彻底落下去,他们就更难离开了,更何况,也不知道寺庙的人什么时候来。 谢景咬咬牙,只能把那人背了起来。 孟千舟体格比他壮实很多,谢景背得很吃力,还好雪停了。这一段山路走走停停的,几次他都想把人扔下算了,去山下找人来搭救就是,但真要松手时,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愧疚。 中间孟千舟好像醒了一次,模模糊糊地问他的名字,谢景不敢说,怕自己私自出宫的事传到父皇那里,招至责骂,所以一直缄口不言。 至于他说的眉眼之间淡色的胎记,谢景倒是没有注意,不过那天雪下得很大,或许有一片落在他眉毛下也未可知。 “下山后,我托人把他送去医馆后,就离开了。此后再见面时,就是上元夜。不过那时我完全没有认出他,只知道是孟家的小公子。” “之后,孟千舟便主动来与你交友?” 谢景点点头。 穆山显沉吟片刻,“当日你见过他,理应来说是记得他那张脸的,缘何上元夜却没认出?” 说起这个,谢景也颇为疑惑。 “当时他与我攀谈,兴奋地说起寒山寺那一日的事,可是我看着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说着,他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襟,仰头问,“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穆山显心道我怎么会知道,但谢景既然问了,他便把人环住,答:“兴许你的那位旧人是我,他眉眼有几分像我,才叫你忽然想起。” 这答案一听就很不正经,谢景顿时赧了脸,吭哧吭哧道:“我并没有见过你的脸,更何况那时候我还小,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穆山显信口道,“我早跟你说过,我们前世就相识……我早说要摘面具给你看,你却又不看,是不是故意招我?” “哎呀,我不看!你走开。” “那我今天非得让你看。” “哎!不行不行、哈哈别挠我痒痒——” “听不见。别动,还躲不躲了?” 烛火悠悠,鹅帐轻动,掩住了一室笑语。! 第 92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4) 刚过寅时,蜀桐就揉着眼睛爬了起来,握着一盏烛台,轻轻地推开了寝殿的门。 “陛下,该上朝了。” 她将几盏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了下来,把要穿的朝服取出来挂上,忙里忙外转了一圈后,谢景还没起。以往陛下倒是没有这么贪睡的,都是喊一声就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太累的缘故。 “陛下?陛下……” 她又喊了几声,见床幔里还没动静,就伸出手去,想把帘子挂上。然而刚触到帘帐,一只手忽然从里面伸了出来,攥住了她的手腕。 遒劲有力,手背上还拱着几条青筋。 那是一只陌生的、男人的手。 “!!” 蜀桐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刚要喊出来的时候,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小声点,陛下还睡着。” “……” 蜀桐惊魂未定,下意识地从帘幕错开的缝隙中瞥了一眼—— 陛下侧卧熟睡着,面色红润,看着睡得很好。只是头发有些散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好在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那陌生男人就不同了,他半坐着,衣襟未开,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清他的脸,但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模样。 蜀桐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和保宁心中也不是没有疑惑。 毕竟每到晚上,两人都像是睡了一觉似的,第二天起来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这也太奇怪了。平日里偷偷懒也就算了,偏偏陛下病着的那几日也是这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除此之外,他们平日里在门外当值,偶尔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些许说话声,可是她和保宁都记得,今日陛下并没有待客,明书房里应该是无人的。 时间长了,他们心里也有了猜测,但陛下不曾对他们提起,蜀桐也就当看不见、听不见。 可是,之前他们分明说的是喜娘娘,怎么真见着了,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蜀桐腹诽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问:“可、可现在已、已经是寅时了,按、按照人间的规矩,陛下是要去上朝的。” 穆山显微微一哂,说:“陛下今日不上朝,你下去吧,早膳也晚些再传。” 不上朝?怎么今日不去了? 蜀桐愣了愣,下意识问:“陛下可是身体有什么——” 话没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顿时一片姹紫嫣红,“……是。” 说罢,她赶紧退了出去。 穆山显把帷帐拉好,重新躺下。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睡得再熟的人也要被吵醒,谢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揪住了身边人的衣领。 “去哪儿?”他嘟囔着说,“不准走……” “不走。”穆山显拍了拍他的手,见他一直不松,便任由他这么攥着了,“睡吧。” 谢景听见他的答复后才彻底安心,含 糊地嗯了一声,靠着他的肩,歪头睡了过去。 · “子阙,你上次说的名单我已拟好——” 祝闻竹手里拿着一卷册子、大喇喇地推开书房的门。哐当一声巨响,穆山显思绪被打断,闭了闭眼,握着小狼毫的手微微用力。 “……”祝闻竹吐了吐舌头,“带来了。” 穆山显冷冷扫了他一眼,没计较。 “放那儿吧。” 祝闻竹原以为自己要被劈头盖脸丢出去了,没想到今日的宸王殿下倒是好说话得很。 他嘶地一声,背着手绕着书桌正着走了两三圈、又反着走了两三圈,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应该啊,劳神叨叨的,只差手里拿一把拂尘,就可以客串只会糊弄人的臭道士了。 古代没有稳定的光源,他这么绕来绕去,桌前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穆山显刚写两个字,光线变来变去的,实在再难下笔。 他皱着眉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再说,是你让我把名单册送到府上的,你不给我批复,我这就走了,回头你怪罪下来我怎么办?” “……” 祝闻竹呛了他一句,半天没得到他的答复,便更加确定了:“不对,今天你脾气怎么这么好?我这么呛你,你都不骂我?” 要是往常,一个眼刀飞过来他就得跑了。 “……” 还没见过这种上赶着找骂的。 穆山显懒得和他纠缠,不耐道:“没事就出去,别等我动手。” “哎呀等会儿嘛,怎么刚说几句你就急了。你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咱们都好久没一起喝茶了,你也不说好好坐下、聊个天什么的。”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祝闻竹还是闪了开来,以免穆山显真烦了他,反手一个镇纸砸过来。 那他就真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祝闻竹说着,顺道走到穆山显身后,伸长脖子一看,才发觉宸王抄的是《金光明经》。 他愣了愣。 穆山显用的虽然是小狼毫,但笔下字迹却铁画银钩、笔走龙蛇,自有豪放自由之意。 “《金光明经》是护国三大圣经之一,因念诵抄写此经,可得四大天王保佑,积攒福德庇护国家,故每次都由皇帝或后宫妃嫔抄写,在祭祀当日烧经祈福。”祝闻竹眉心微皱,语气也正经了起来,“子阙,你抄写这个未免逾矩了,回头又要被群臣参奏。” 他这话问得大有来意,表面上是劝谏,实际上是试探穆山显的态度。 《金光明经》一般都由皇室宗亲抄写,只是这些年来景国一直动荡不安,所以才有了这么个说法,由皇帝抄写更显诚意。 但从来没说陛下抄得,宸王就抄不得了。 “你想多了。”穆山显平静道,“陛下不得空,所以才让我代为抄写,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晓,你也不要往外传。” “代为抄写?都不知晓??”祝闻竹一听就炸了, “什么意思,他这是知道自己才不配位,不得上天庇护,所以特意让你来抄写,好冒领功劳??” 这话说得气愤,就差把“狗皇帝”三个字摆在脸上骂了。 “……”穆山显十分无语,顿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出去吧,没你的事,别乱掺和。” 他这一句里带着点无奈,当然是对祝闻竹的。只是对方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顿时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出去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穆山显也没了继续抄写的心情,索性翻开祝闻竹带来的名册,扫了一眼。 除了原先他们商议的侍卫、共计五十二人之外,祝闻竹还附了一张此次随行的官员、家眷、奴仆的总表,规格人数记载得清清楚楚。 例如,殿中侍御史张衡,正七品官职,也在此次春猎名单中,按照条例只能他一人随行;而太中大夫岑温,因是正四品,可以多带一个仆从和一个丫鬟。等到了孟司空这个品级,身边最多可以带四个仆从和三个丫鬟出行。 官阶品级越靠上,春猎时的规格就更豪华,三品官员就可单独住一个帐篷棚子,一品的就已经非常宽敞通亮。 皇帝和宸王的就更不用说,虽然和其他官员一样都是临时搭建的住所,但是四面密不透风、构建精良,其中还分有书房、待客室以及“雪隐”。所谓的雪隐其实就是厕所,内中放有香薰香囊用以清香通风,旁边的架子上还会摆上香巾和琉璃水盆,用来净手。 但不管品阶多高,随行人员的姓名、来处都要一次记载在册,甚至要调查户籍确认身世清白,若有疑者,不仅要被逐出京城,就连所属的官员也不得幸免。 自古陛下出行是大事,保护陛下安危更是重中之重,这样一层层筛查下来,才能确保无疑。 这份册子能递到他眼前,就说明已经是审查过后的了。穆山显翻了翻,圈出其中一些不合规格的,只待再次发下去时叫他们整改。 翻着翻着,他的手忽然一顿。 不知为何,沈知雪竟然出现在了名册之中。 · 孟府,西苑。 穆山显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梗,眉眼淡淡的,“陛下还说了些什么?” 沈知雪惊魂未定、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如果说之前面具人在宫中来无影去无踪,尚且还可解释,那么前一刻他忽然出现在西苑门外,沈知雪就实在无法想通了。 说句自大的话,西苑的把守比皇宫森严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处正门、两处侧门时时刻刻都有人看守着,他回来那日,孟千舟佩着刀一寸一寸地摸过院墙的砖头,墙角处有一个只容猫钻过的小洞,他都二话不说地堵上了。 看守得这么森严,这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难不成,他是孟府的人? 沈知雪想,这倒是有可能。 据他观察,在出了自己这档子事之前,景国皇帝对孟家上上下下都格外宽容偏爱,孟家人想要进宫,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在孟府里来去自如就更加说得通了。 只是……单看他的气质,倒不像是孟千舟这一窝里能冒出来的。 直到对方咳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 “你既然与他认识,自己问他不就是了吗?”沈知雪意味深长道,“何必多此一举呢?” “既然如此,我也问你一个问题。”穆山显淡定地反问,“你虽不受楚睿帝重视,但好歹也是皇嗣血脉,又为何要隐姓埋名、投军从戎呢?这不也是舍近求远么?” 沈知雪脸上笑意一顿,说不出话了。 “人世间总有许多不得已,你对于血脉亲人尚且不能说出口,更何况是我呢?”穆山显抿了口茶,缓缓道,“你说对吗,八皇子?”! 第 93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5) 沈知雪脸色不太好看,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没有辩驳商谈的底气。 “名字是我让陛下添上的。”他道。 “你?” “有这么惊讶吗?”沈知雪笑了笑,“怎么,就只许你们布局操控,我这个阶下囚就该乖乖任人摆布?还是说,在你们的想象中,我就是个愚蠢的俘虏?别太自大了。” 穆山显默了默。 参加春猎确实是沈知雪自己的主意。他若是真的蠢,估计等不到长大就已经淹死在前朝后宫权势争斗的这滩深潭里了。 景楚两国皇嗣面临的困境虽然不完全相同,但若真要比起来,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能从这场斗争中活下来的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了,没有谁比谁容易。 谢景召见他的那一日,沈知雪知道眼下是唯一能和谢景谈判的机会,是谈判、不是请求。于是他果断地提出了他的条件。 他要出现在不久后的春猎名单上。 对此,谢起初并不同意。在他的盘算中,沈知雪是他要最后出的一张王牌,眼下还是保守着打比较好。 但沈知雪却不这么认为。 “眼下政局动荡,我几位皇兄皇弟死得死、伤得伤,剩下的要么装傻避世保全性命,要么虽有抱负但胸无大志。但无论如何,这几人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沈知雪道,“如今只有我流落在外,他们想杀我灭口,我若不高调现身,他们又怎么会露出马脚呢?” 原来他是要以身做饵,穆山显想。 “你这般胸有成竹,看来是手中握着他们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你错了,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沈知雪轻笑,“他们不是不得不杀我,而是早已选择了杀我,有没有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区别吗?” “是吗?”穆山显捻了捻手串,淡淡道,“新皇刚立,你故意挑这个时间露面,恐怕不仅是要震慑对方,更是要动摇臣民对新帝的信任。我猜,等你春猎之日现身时,楚国内关于新帝残害手足的流言也会甚嚣尘上,若他不是弑君犯上之徒,何以至先帝十数皇子、到如今同辈凋零?” 言不顺,则事不成。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倘若等到新椅把底下的这把龙椅坐稳了,那么不管沈知雪是不是还活着,他也已经失去了从中分一杯羹的资格。 对于沈知雪来说,楚国越是动荡不安,越是对他不利;如果天下太平,又何来枭雄的用武之地呢? “倘若你之前从无半分打算和觊觎,又怎么会隐去姓名、投去军中?”穆山显一语戳穿了他的本质,“可见并不是有谁逼迫了你,说到底,都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沈知雪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胸腔里抖落出一阵恣意的笑声。 笑够了,他才拍了拍手掌,“痛快!!” “不过阁下有一句说错了,时势造英雄,可我与我的几位皇兄弟,并非要争做枭雄,所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摇了摇头 ,“要我说,景武帝还是生得太少了,儿子过得太安逸,自然就没有经验,也没有进取心了。你们家的小皇帝勤政时还算有模有样,但在筹谋这方面却不如我。” 沈知雪这口气倒是很大,虽然他话中并没有鄙夷轻视之意,但听着着实刺耳。 穆山显沉默片刻,罕见地没有反驳。 谢景从小长在深宫院落里,学的都是正统的帝王制衡之术,但对于这些权谋、尔虞我诈却是知之甚少。 景武帝虽然偏心,但从未想过动摇谢景的太子之位。也只有武帝驾崩后,宸王代为执政,权倾朝野,才逼迫出了几分压迫感。 但这不能说他愚钝,或者责备他不够努力,在这样的环境下,谢景能力挽狂澜、铺就眼下的局面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可是人才与天才、甚至于到奇才之间,间隔的并不只是一座阻挡视线的山头,而是当你辛苦爬至山峰处,才发觉抬头看到的是身后群山连绵不绝的山脉,一路送上天际。那样的风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看到尽头。 但景懿帝不肯服输。 亦或是,他知道未来是无法预测的,放眼前数十年后数十年,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景国此刻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所以他呕心沥血、用往后数十年的寿命换来了这十数年积攒出来的鸿业,终以凡人之力触到了那片可望不可及的群山之中、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山的山腰。 谢景是知道的,或许他正是因为明白景懿帝只是一个凡人,才在冥冥之中选择了继续走上他的路。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和沈知雪聊完过后,穆山显打道回宸王府。 他没有坐马车,只是信步走在小道上,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鼻尖一阵毛绒绒的感觉。 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早春的柳树抽了芽。 虽然已经过了早春,但空气里还带着一股料峭的寒意,小道旁,一排排柳树发了新芽,嫩绿的柳枝柔软地垂着,直接荡到了侧边的河面上,晃皱一汪春水。剩下的短短的柳枝,风使劲一吹,就在空中飘荡。 “呀,时间过得真快。”017不由感叹道,“这一晃,都是一月底了。” 从前他们过任务都是短期停留,哪有心情去感受当下的景色?都是囫囵吞枣、早早做完收场,能从记忆里扒拉出几段剧情都不错了。直到遇见了谢景,他们的时间才开始慢了下来。 穆山显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再过几日,是不是就到春分了?” “惊蛰刚过,春分还有好些天呢。”017顺嘴说完,忽然发觉不对,它是智能型AI,怎么也学了人类用约数含糊回答的坏习惯,要是被监察系统发现,是要计入怠工行为,大扣分的。 它赶紧补充了一句:“还有两个星期就到了,过起来也很快。” 两个星期……倒是离春猎的时间很近了,春分后就要开始皇家狩猎活动,等到清明时狩猎也差不多收尾,再转去皇陵举行祭祀。 加上中间路程 ,总要二十天左右。 “听说春分过后,京中就要开始踏青簪花、放风筝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017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您要不也和谢景出去踏青吧?说起来,之前管家说苍山寺特别灵验,上元节有许多人去烧香,可惜咱们错过了时间……不过不要紧,现在去也来得及!◇_[(” 上元节他们没有出去,也算是是事出有因。 谢景的母亲就是在这一日病逝的,于别人而言,上元节是团团圆圆的好日子,还有吃元宵的好意头。但对于谢景来说,却是满目的白纸、是宫里奏师吹不完的哀乐,是堆积在屋顶上、和孝布一样惨白的冬雪。 但那时错过了也就算了,现在总可以补回来呀。更何况开春了,谢景也不没那么畏冷了,可以适当地出来走走,散散心。 然而宿主还是拒绝了。 “寺庙香火气太重,我闻着难受。”穆山显敷衍道,“更何况眼下是最忙的时候,走不开人。既然春猎也是去爬山狩猎,那你就当做是去踏青的吧,也一样的热闹。” 017:“……” 总之,不管它怎么劝说,宿主都不肯答应。 然而等到晚上,穆山显在永安宫和谢景一起用晚膳时,却忽然听他说起了踏青的事。 “过段时间就是春分了,我看现在就已经乍暖初晴,之后天气估计会更好。要是你有空的话,比如说我们出去走一走?” 穆山显筷尖夹着一片浇注着浓稠汤汁的鱼片,闻言微微一愣,过了会儿才夹到他碗里。 “怎么突然想出宫了?” “倒也没什么缘由。”谢景摇摇头,淡淡笑道,“只是看外面春色尚好,宫中尚且如此,不知道外面的天地如何宽阔旺盛……你只管说去不去就是了。” 其实是因为这些天来,喜公子待在宫中的时间比以往常很多,出门也是去办他自己的事,办完就回来了,偏偏谢景又忙得很,想到春猎时人多眼杂,不似宫中好隐瞒身份,只能不让他过去,所以有些愧疚,想在离行前补偿一下。 他这番心思穆山显自然是不知道的,也还好谢景没有说出口,毕竟喜公子虽然不在,但他的真身却是在春猎随行的队伍之中。 到知道真相那日,不知谢景会作何感想。 不过眼下,他都这样说了,穆山显自然是无有不应的,“想去就去吧,外面的空气清新,出去走一走也好,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他说的那叫一个面不改色,全然忘记了刚才在017面前如何懒散推拒,没有二十年的功力是做不到这样面不改色的地步的,017直接给听呆了,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谢景倒是很高兴,也礼尚往来、给他夹了两道菜。余光里,蜡烛明黄色的火光轻轻地飘荡着,就像是被风吹拂着腾起的柳条,他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 94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6) 等到春分过去,距离皇室狩猎的日子就近了。 织造府年前就已经开始预备着春猎和宗祀的骑装礼服,工匠们加班加点,总算赶着时间顺利完成。临行前几天,蜀桐就已经开始收拾各类器具行李,她虽然有过陪同陛下一同春猎的经验,但那都是宸王不在场的情况下。 今年陛下和宸王同时参加春猎,这还是头一次,她不能不多思、不能不焦虑。 “北定山那片草场偏僻得很,野风大,陛下好不容易病好,可千万别再被风吹倒了。”蜀桐说着,去柜子里多拿了两床褥子,让小宫女小太监抬出去,出宫的那天一起带走。 谢景原先倚在坑桌边、靠着靠枕看书,可耳边动静一刻不停,他忍了忍,还是道:“不过出去小半个月,就在京郊罢了,不必带这么多东西……行李太过繁重,看着也不像样。” 蜀桐却不同意,“陛下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再繁重也不为过。更何况,您的安危比天还重要,料想言官们也不敢说什么。” 谢景还没说话,保宁就进来了,他刚才正好听了一耳朵,此刻也跟着点头。 “我前几日也着人去那边看了看,底下的人做事不尽心,竟然还敢妄称是以行宫的规格修建的,其实就只是普通住馆罢了,蜀桐担心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陛下就任由她去吧。” 谢景摇摇头,“怪不得他们,北定山遭了火灾,可是春猎一贯是一月中的日子,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代山狩场虽然是备用的草场,但此前为了节省开支,也不曾命人去打理……这么短的时间内要他们修出一座行宫来,也属实为难人。罢了。”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的,保宁便不好说什么了。 倒是蜀桐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抱怨:“听说坐马车要三四个时辰呢,不多带些垫褥,怎么受得住?” 此次出行的队伍浩浩汤汤,路途若是不适,总不好叫其他官员都等着,更何况还有宸王带队,也有失天子颜面。但听说山路颠簸难走,要坐这么长时间,只怕人都要散架了。 谢景一脸无奈。 说到底,蜀桐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过了度,超出了合理的范围,陛下才会规劝自己。可是她没办法,不做这些“无用功”,她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块大石,压力无处释放。 保宁明白,所以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冷静冷静。 等她走后,保宁给谢景的杯子添了些新茶,为蜀桐解释:“陛下莫怪她,她只是太担心陛下了,所以才做出些糊涂事。” 谢景摇摇头,“我何尝不知?” 从昨日折腾到今天早上了,他都没说过一个字。只是看底下人被蜀桐折腾来折腾去地搬弄东西,连口水都喝不得,于心不忍才叫了停。 “那宸王回京后一直蛰伏,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此次春猎中埋下动作?别说蜀桐,我也担心这一路不知道要遭遇什么。”保宁压低了声音,“这次出行,陛下身边的那位喜……” 保宁话没有说 满,谢景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尴尬。 怪不得要把蜀桐支开,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谢景原等算再过几年她长大了,就赐一笔银子,把她送出宫,好还她自由。 这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 “他,”谢景咳了咳,“……不干他的事。” 这话便是委婉表示喜公子不会一同随行了,保宁顿时有些失望。 他虽然没见过那位喜公子,但也能感觉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管是旁门左道还是正统仙家,总之是个有几分本事的。要是伴驾出行,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 如今他不在,陛下手里无可用之人,万一宸王发难又该如何应付呢? “陛下,”他想了想,轻声道,“要不,我去孟府递封信?总得留个后手……” 谢景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 “我与他如今互不相干,我发俸他领差,只此而言,没有让他继续替我卖命的道理。何况宸王虽然性情阴晴难测,但不至于公然谋反……真要做什么,也只是于细微之处罢了。” 保宁一想,也有道理。 若是宸王要起兵造反,何必等到此时? 他点点头,道:“既如此,陛下此次出宫,不如多带一行太医,也好防患未然。” “是该如此。”谢景颔首,“你去办吧。” · 无独有偶,因为沈知雪的秘密加入,穆山显这几日又秘密抽调了一支军队,用来护送。祝闻竹与他一同在军中,宸王一有动作,他就立刻得到了消息。 但单看这支军队的精良程度,祝闻竹一度怀疑穆山显是不是打算反了,可是每每去他府上打探消息,要么见不到人,要么管家说是去宫中陪陛下下棋了,好不容易堵着人了,但看他对陛下的态度,似乎也不是这个意思。 关键是宸王也没有刻意隐瞒,不多时,他老子、哥哥、还有朝中来往密切的好友都来问他宸王的意向,祝闻竹夹在中间,动与不动似乎都是错,一时间愁得不行。 穆山显不遮掩,恰恰就是要放出这颗迷雾弹。 景国多年势弱,只能任由楚国欺凌,京中为楚国打探消息的探子更是数不胜数,情报网早已渗透到千家万户,所以当谢景发觉沈知雪早就知道楚国境内的消息时,只是变了变脸色,但并没有怀疑—— 因为这样的情况太普遍、也太常见了。 只是此前他们一直找不到时机将这株根基彻底拔除,但沈知雪的出现给了景国最好的机会。 他动用的这批军队人数众多,是从雪关带来的最精锐的寒北军,这个名声一出,任谁都会怀疑他此次春猎的居心。这趟水搅得越浑,楚国就会越放松警惕,从而参与到这次动乱中。 此前景军在丘山一带连夺三城,狠狠挫了一把楚人的锐气。此后又频出意外,朝廷动荡不安,新帝正需要一剂强心针,给臣民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案,这把龙椅才会坐得更稳。 这次不仅对于景国来说是千载 难逢的机会,对于楚国的新帝来说,亦是。棋盘上黑白两子盘踞在侧,双方各凭本事罢了。 · 等到了出巡那一日,数千人的队伍自京城出发,官道早已清空,两路禁军身穿红黑色铠甲、肃穆踏行。寻常百姓肩攀着肩、头越过头,也只能站在两侧目睹皇室出行的风采。 从京城坐马车一路到代山,脚步快一些,加上中间休整的时间,约莫有四个时辰。 日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在中途的一处皇家寺庙边停了停,僧人们早就做好了斋饭,自然,清一色的素菜,素火腿、什锦拌、姜丝烧丝瓜等等。 谢景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虽然车速已经缓慢到十分平缓,但路上到底崎岖不平,晃了太久脸色不好,也没什么胃口。 好在蜀桐有一手好手艺,借了厨房做了碗素面,洒上几滴香油和一把葱,喷香。 她端着餐盘从外走过时,祝闻竹闻见了,再看看手里的馕夹洋芋丝,眼前一片绿油油的野菜,比他眼睛还绿,顿时很嫉妒。 “要么怎么说陛下会享受呢?”他嘀咕了两句,“这素面做的,十里八乡都能闻到香气——呔,这馕怎么这么硬。” 穆山显闻言,淡淡道:“你自己不愿意吃菜饭,非要啃馕,怪别人做什么?” “我呸!”祝闻竹气得差点摔馕,“谁让这素菜做得没甚滋味,菜色寡淡没油水也就算了,总得给我点下酒菜吧!” “修行之人,酒肉不沾。你都到了这儿,怎么会有酒,又怎么会有下酒菜呢?” 祝闻竹张了张唇,不言语了,自知理亏。 他就奇了怪了,子阙比没比他号多少,一碗菜饭配着炒青菜、炒蘑菇这类简单的菜色,竟然也不嫌弃。他当然不知道,主要穆山显从前吃得比这还糟,没什么可挑的。 等用完午膳,大家休息了片刻,继续向代山出发。慢慢悠悠地,总算是到了住馆。 谢景颠得头疼,索性吃了安神药后睡了一觉,等蜀桐把他摇醒时,他才惊觉马车停止了走动。 “什么时辰了?”他问。 说着,他掀开帘子,蜀桐麻利地放好板凳,扶着他下来,口中回答:“已是申时了。” 马车外阳光灿烂,谢景被晃了眼,下意识抬起头,太阳斜斜地挂在天际上,已经把半边天都染得枫红,留下些许空余橙橙紫紫,五彩斑斓。不一阵,云霞被北风吹散,余彩漫天,碎落一地,染遍漫山遍野。 原是:红霞散天外,掩映夕阳时。 这是高墙红瓦里难以看到的景象。 忽闻一声马鸣声扬起,谢景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人意外惊了头马,那马惊怒下前蹄立起,马身上那人迅速一把扯住缰绳,力气倒极巧,牢牢控住身下的白马—— 那一刹那,竟与红日残阳重合。 周围无数人不敢上前,只他一人一身深红色骑装,骑着那匹高头大马,在落日下犹如镀了一层金辉。两只马蹄扬起时,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也随风吹起,潇洒恣意。 等马儿恢复平静后,他才弯下腰去、轻轻抚摸着马头两边的鬃毛,不知说了什么。 谢景看愣了,在模糊的背光下分辨了许久,才认出那是宸王的背影。! 第 95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7) 蜀桐也在一旁,轻轻地啊了一声。等看清楚马上的人是谁后,顿时失去了兴趣。 “宸王这回是出尽风头了。”她感慨道。 往年的春猎,都是孟千舟陪着陛下,他虽然是文臣,但骑术射箭这些并不差。每回狩猎时都是满载而归,很是给陛下长脸。 可惜孟千舟实在不争气,原先陛下已经准备解了他的禁足,不必再闭门思过了。但是孟千舟听说沈知雪也要参加狩猎后,以为是陛下强迫,两人又闹了一场不愉快。 陛下一怒之下,重新关禁闭不说,还以大不敬之罪降了他父亲与哥哥的官职,以示惩戒。现在朝野都知道,孟家已经彻底失了圣心,从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意识到自己连累了父兄之后,孟千舟才彻底老实。 但也因此,彻底与春猎无缘了。 今年春猎由宸王一手操办,在北定山林场失火的情况下,用这么短的时间还能办得这么妥帖,就连他们也挑不出错处。等春猎开始后,宸王若能拔得头筹,他的党羽们恐怕要得意一阵了。 “谁出风头都不要紧,能把这件事办成就说明他并非庸才,这是我朝的福气。倘若让无才的人出尽风头,引起攀比奢靡之风,那才可怕。” 谢景收回目光,道:“走吧。” 蜀桐点了点头:“是。” 住馆处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晚膳,但谢景一时间吃不下,就让他们晚些再传。 他的房间已着人妥善打扫过,里面共有三间,虽然不如永安宫宽敞,但收拾得格外整洁。进门处明间往里走,便是佛龛,台面上供奉着一尊观音,香炉下干净得抹不出一点灰。 从明间往左便是书房,梨花木桌椅,桌上摆着各类毛笔镇纸,北侧开着一扇圆窗,窗框镂空雕琢,正好圈住了窗外的一束桃花树影。 明间往右便是居室,和书房相比更暖一些,设计上也更隐秘。居室的窗只开了半扇,光线透进来,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秀丽山景,落霞漫天。 说起来也奇怪,这地方虽然不如永安宫宽敞,但是素雅清新,别致幽静,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格外合他的心意。 蜀桐跟个监工似的绕来绕去地检查,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就好像是陛下身边的人亲手布置的一样。心里虽然不开心,但也只能作罢。 谢景躺了一会儿,但是睡了一整个白天,实在是睡不下去了。他翻了个面,看着外面还有光亮,太阳并未坠到山崖处那道漆黑的阴影下,便决定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此处离狩场还有一段距离,附近布满了宫廷守卫,谢景便没有带蜀桐,独自出了门。 外面,官员们还在四处走动,有的还在整理行李;有的人爱干净,打水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擦拭一遍;有的聚在一起唠家常,但不管怎样,脸上都是一片自在快活的神色。 他们平日里公务繁忙,就算是偶尔的休沐日,也不过一日的空闲,难得这样不问政事、单纯 的娱乐时刻,心里自然是快活的。 谢景没有打扰他们的意趣,抄了一条偏僻的小道一路向前走去。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农历已过三月,一些耐寒的不知名的小花早早地开出了花苞,代山前两天刚下过雨,土地还是湿润的,空气里遍布着青草清冽的香气,还有奇异的土腥气。他从小道上踏过,褐色的土壤在鞋底边沾了一圈痕迹。 唰、唰、唰—— 间断有序的声音不断传来,响一阵低一阵的,谢景停下脚步,在他前方一块低矮宽阔的平地上,一匹白马站在马棚外,它长长的鬃毛和马尾垂落着,风一吹,银白色的毛发就舞动起来。 穆山显手上拿着一把梳毛刷,袖子卷到胳膊处,露出小臂微微拱起的肌肉线条,抬手作业时,甚至能看到鼓起的筋脉,一阵起、一阵落。 谢景目光扫过,地上放着两桶水,一通清水,一通浑浊不堪,想来是已经打过皂角粉了。 马的气味较重,尤其是在长跑过后,闻着实在叫人“苦不堪言”。京中贵人自诩身份尊贵,是不愿做这些腌臜事的,大多教由马夫打理。 像宸王这样亲自洗马的,大概少之又少。 干净的布巾从马背、马肚和马腿上擦过,沙沙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浸、安逸。谢景驻足看了一会儿,并不打扰,等他清理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 白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咴咴地叫了两声,蹄子在草地上跺了两下,又做出要甩马头的姿势。穆山显喝了一声,立刻把它按住,余光里瞥见谢景的身影,微微一怔。 “陛下?”他拉住马儿,等它恢复平静后才松开手,“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走到这儿看到你在刷马,就过来看看。” 穆山显哦了一声,看他眼睛还落在白马身上,依依不舍的,不觉好笑。 “这匹马是叫雪,是数年前我在西北时从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如今已经养了有……六七年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它极通人性,性情温顺,所以出行时常伴在侧。” 说着,他摸了摸雪影微微干燥的鬃毛。 雪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像是要回应主人一般,咈哧一声,湿润的鼻孔里吐出温热的气息。 这匹马的故事,谢景从前也听说过。当年宸王去西北采购良马,当时看它身体瘦弱,并没有看中,只是若不买走,它便要被商人卖到集市里去,做成马肉烹食。一匹弱马而已,也废不了多少钱,宸王便将它和其余一批汗血宝马一同买走。 传闻这马极通人性,深知主人的恩情,在雪关时曾经数次救宸王于危难之中。 谢景看了一会儿,“我曾经也有一匹马。” “曾经?” “转赠他人了。”谢景轻声道,“我身居高位已是身不由己,若要它陪我困在宫中,不得自由,总是于心不忍。若是将它留在宫外,我虽是它名义上的主人,可一年到头也不能见到它几次,见到了,也不能和它一起跑个畅快。” “既然如此,还不如放 它回去,不要留在我身边,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马儿才好。” 谢景喃喃了半刻,许久没听到对方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他怎么会在宸王面前说出这种话?刚才那股氛围让他太自在了,以至于忽略了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他自知犯了一个绝对不能犯的错误,立刻起身,“……是朕失言了。” “陛下贵为天子,律法皆在你之下,又有何失言呢?不过有感而发罢了。”穆山显道,“世间众相,都是活得身不由己,陛下如此,我亦如此。” 他摸了摸雪影的毛发,眼下的温度并不凉,风一吹,没过多久,鬃毛就已经吹干得差不多了。 穆山显拍了拍它,转过头来,忽然道:“雪影虽然未必能比得上陛下多年前放走的那匹,但绝不逊色于马场的其他马匹。陛下不如试试?” 谢景愣了愣。 雪影棕黑色的眼睛也望了过来,圆溜溜的,像水洗过的葡萄。睫毛缓缓地眨着,倒是像穆山显说的那样,很通人性。 他轻轻拂过马背,就像是在触摸一匹极好的绸缎。但最后,又收了回去。 “夜色将晚,兄长也早些休息吧。”他道。 “好。” 穆山显并没有挽留,过了一会儿,谢景的背影就渐渐消失在了眼前。 雪影尾巴轻轻晃动着,低下马头,顶主人的胳膊肘。穆山显拍了拍它,以示安抚。 “下次吧。”他说。 · 在住馆稍作休整后,第二日卯时,太阳刚从枝头冒了出来,他们的队伍就已整合完毕。 从住馆到猎场,骑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谢景罕见地穿着一身明黄色的旗装,头发高高竖起。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鞍后还挂着一只箭筒。 只是他五官太过秀丽、前一阵子生病又清减了不少,骨子里透出一股儒雅文生的气质。 他一出现,底下官员一片哗然。 但这倒不是惊奇他骑术的缘故,景楚常年战乱,皇嗣中无论男女,皆要修习骑术与箭术,谢景虽然不精,但在这种正式场合中足够用了。 他们真正震惊的是,陛下身侧多了一个人。 沈知雪穿着一身楚国皇制的骑装,两侧衣襟处都缝有兔毛,头上带着的马术帽后面垂下一条长长的雪白色的毛绒。他眉眼之间点着一颗红色的朱印,这是楚国祭祀或者是大型活动时皇嗣才能点上的印迹,意为旗开得胜、事事顺意。 昨日,沈知雪被谢景秘密混进马车队伍里,除了他们俩、孟家、保宁蜀桐、还有面具人之外,没有人知晓沈知雪竟然也参与了这次狩猎。 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穿着楚国的服装。 大臣们一脸惊魂未定、犹疑地看着陛下,不知道他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这……” 其中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刚开口,谢景便道:“八皇子代楚国出使景国,于前不久抵达京都。只是偶感风寒,为了让 他清静养病,故而不曾向众爱卿告知。” 这番话一听就是屁话,知情的心道这哪里是偶感风寒,这是被孟千舟在丘山一带一箭射下来的祸患;不知情的也纳闷,按理说使者出访,应是有相关仪仗的,但礼部却好像未曾听说此事,可见是秘密访景,但这于情于理都不符合规矩。 “此次狩猎,一是邀八皇子共计万代春秋和平之大事;二来,听闻八皇子骑术了得,也可与我朝的能人将士相互切磋一番,以增进联邦之谊。” 谢景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在他们开口之前,就把话堵了回去。 沈知雪也客气,拱手抱了个拳。 祝闻竹在一众骑队里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看向宸王,却发现子阙一脸镇定,好似早就知道了什么,他忽然想起前一阵秘密调派过来的那支军队,如今又不确定它的用途了。 宸王都不发话,群臣更是说不出一个字了。 谢景这番话,透露出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沈知雪这次是来共计“万代春秋和平”,但楚国已有储君,如果要商谈此事,也该是储君正式地下发文书、派遣使者,景国再以礼相迎、共议大事。但如今却莫名其妙冒出个八皇子出访,难道说,陛下是有意扶持他? 第二,便是最后一句“联邦之谊”,景楚两国断交已有数百年,国仇家恨堆积到现在,已经说不清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只是长期的战乱确实让民众苦不堪言,难道陛下站队八皇子、两人私底下早已谈好了条件? 只是这累世的怨恨就如同雪山高处积年不化的雪一般,想要消解、太难太难了。 也不知小皇帝这一步棋,走得对不对。 出了这么一个插曲,众人前往猎场时,也不复昨日的轻松自由,脸上挂满了心事。 一路上,偷偷窥探沈知雪的人不少,这小子倒是格外淡然,丝毫不理会就罢了,还反过来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宸王,肆无忌惮。 祝闻竹的马一直在宸王身侧随行,时不时地就能感受到他审视的视线,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走到一半,实在是受不了了。 “子阙,你让让,我到你左侧去。”他低声道,“这小子太嚣张了,我非得给他个下马威——” 穆山显轻飘飘一句话把他打了回去,“他是楚国的使者,你给他下马威,岂不是要破坏两国联邦之谊?” 祝闻竹吃了个瘪,冷冷地哼了一声,想讽刺两句不知道这小皇帝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想想,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穆山显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放心,且看着吧。” 说罢,他转过头去,正好迎上沈知雪的视线。两人不偏不倚,在空中正好对上。 穆山显面定定地看了他三秒,忽然轻轻一打缰绳。手腕扬落之间,隐隐露出一点绿色。 沈知雪方才还淡定自若的模样,可余光里瞥过时,先是疑惑了片刻,随后瞳孔瞬间骤缩。 “驾!” 穆山显却不再看他的脸色,只轻轻一笑,夹着马肚快速向远方使去。! 第 96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8) 此后,沈知雪果然老实安静了一路。 代山许多年未曾来,修剪过的草木依旧格外茂盛。山中上上下下早已经设置好了拦阀,确保不会有普通百姓或是刺客从外闯入。 浩浩荡荡的队伍刚入山,两侧鸣鼓喇乐立刻奏起,声涛震天、穿谷回响,震得脸皮都发麻。 等到狩猎驻营地,一众歌舞已经准备妥当,等陛下和臣子坐下歇息,庆贺的节目才刚刚开始。 戴着彩色面具的武士便有序上场,他们裸.露出的一条胳膊上用彩油绘成四方神兽,另一只手执枪轮舞助兴,鼓点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宏阔如钟鸣,脚步与动作应和着节拍,时而出枪如游龙,时而轻巧如拨羽,歌者吟唱悠然不觉。 谢景看着看着,目光下意识斜向宸王。 往年为了节省开支,春猎已经简化了这一步骤,就算有,也不曾搞得这样声势浩大。他看过礼单,瞥了一眼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批了下去。 也幸亏这次排场布置得壮大,沈知雪虽然背地里是俘虏,但说到底二人还在接触合作的初期,虽然不需要铺张浪费,但也万万不能让他小瞧了景国。旗鼓相当、互不侵犯理想中的状态。 穆山显感应到了什么,扭过头来,谢景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倒是沈知雪忍不住看了过来,只是脸色看着不太好,想必刚才一路上心理上做了不少建设。 穆山显抿了口茶,落手时,中指的一枚金戒在阳光的投射下,折射出低调但又亮目的光彩。 “金”。 沈知雪眸中神色又暗了两分。 对方这是在毫不掩饰地威胁他、不,应该说是震慑,让他小心管住自己的嘴,不要说闲话。 他怎么都没想到,面具人竟然就是宸王。 不,应该说他很早之前是想过的,但是最后打断了这个念头。一来,面具人看着来历不凡,应该不是寻常人物;二来,自景武帝薨逝后,他虽然是第一次见景国的新帝,但也听说过新帝与宸王水火不容的内情。 既然是相互忌惮、争权夺势的利益关系,那么怎么可能同戴一条廉价的手串?他们之间感情应该不至于和睦至此。 然而今日这一面,完完全全打破了他的猜想。手串可以是巧合,但那金色指戒的暗示绝对不是!! “八皇子?” 耳旁忽然传来的温润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还好吗?” 沈知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才发觉脸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想必看着应该不太好。 “回陛下,我并无大碍。”他随便扯了个回答,“只是许久未曾喝酒,一下有些醉了。” 宸王闻言,扫了一眼。 “楚国寒冷干燥,常有饮酒驱寒的习惯。”他揶揄道,“我还以为八皇子也是好酒量,没想到喝了两杯就醉了。” 沈知雪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谢景看出两人之间的 机锋,只是他还以为宸王曾在雪关守边的缘由,所以打了个圆场。 “酒量深浅是小事,只是春寒未去,莫要伤了身体才好。”他道,“蜀桐,去把酒暖了。” ?雪上川的作品《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是” “既如此,陛下同我共饮一杯吧。” 说着,宸王微微举起手中酒杯。 他如今距离谢景极近,谢景左手边坐着八皇子,右手边便是他。 以往,都是孟千舟坐在这个位置,毕竟那时宸王并不在京中,谢景赐他坐在自己身边,也是一种亲昵。如今换了宸王,有些时候想避过去都难。 好在这酒并不烈,口感微甜,而且他喝的酒,蜀桐都是提前温过才盛上来的,并不伤胃。 两人便举杯、看似和和睦睦地一同饮了。 沈知雪在一旁看着,察觉出了一丝端倪。 之前在殿中时,他曾经问起绿檀木手串的来历,当时谢景回答,“有人相赠,不问贵贱”。他这样的身份还日夜佩戴着,看来感情是真的很深厚了,可是如今看着这两人,却又总觉得关系淡淡的,并不亲厚。 有趣,有趣。 他瞥了一眼,谢景今日还戴着那串手珠,而且光明正大地戴上左手处,并未藏到骑装衣袖里。 再反观宸王,刚才故意露出的那一点绿色已经全然不见了,不知是藏了起来,还是卸下了。 “陛下手上的这串手珠今日都还戴着。”他忽然道,“陛下曾经对我说,这串手珠是重要的人赠予您的礼物,绿檀木有清心静气、佑护康健的寓意,心思这样巧……莫非是女子相赠?” 他话音落下,右手旁的两人都顿了顿。 沈知雪装作看不见宸王的目光,了然地笑道:“陛下时时刻刻戴着,可见感情甚笃。哎呀,看来,景国怕是好事将近了。” 谢景一口酒含在唇中,听见这话不知咽还是不咽,半晌后,他缓缓咽下,道:“并非女子,只是相熟的友人罢了。” 沈知雪短促地啊了一声,惋惜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冒犯、冒犯。” 说罢,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宸王。 这人心机倒真是深沉,这短短一番对话,只有最初他开口时泄露了些许情绪,这会儿却又恢复了,一点都不气恼,还平静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这一回的目光里,他却说不出含义了。 等助兴的节目结束后,春猎才要正式开场。而这开场的第一声“锣”,需得陛下亲自来“敲”。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巡猎奴确定了猎物的方位,送来了信息,就在附近。 谢景翻身上马,众官员们立马跟上,往前行了约百步的距离,在一片隐蔽的树影之中,瞥见了一只公鹿的犄角。 他搭弓架箭,瞄准了片刻。 四周大臣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都有些紧张。陛下的水准他们是知道的,不算差,但也算不上优秀,以往都是自家人打猎,意思意思放只野兔,让陛下博了头彩就是。 但这次外邦友人在侧,总不好这头彩还是只野兔,但今天放出来的体格这么大,还是只躲藏得极好的公鹿,极考验箭术。 要是没中,那景国的脸面…… 他们一时间不敢细想。 谢景搭了约一分钟左右,期间倒没人敢催,都是安安静静的。017担心他出岔子,刚要问宿主需不需要兑换道具卡,就听见耳旁“飕”地一道风声响起—— 灰色箭羽瞬间弹出、几l乎看不到它的轨迹,只能听到它破空的声音。下一刻,一道微微沉闷的声音,那只鹿从林中蹦了起来。 没中…… 大臣们无奈地叹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到底,那只雄鹿挣扎地往前跑了十几l步,还是跪倒在地。 巡猎奴立刻带着猎犬去捡猎物。猎犬循着血迹钻过去,只见那一箭正中雄鹿的脖子,鲜血涓流不止,只是因为谢景力道浅,所以进得不深,鹿还活着。 老臣们顿时从失望担忧转成狂喜,刚才憋着不敢说话的官员们立刻吹起了马屁: “好箭,好箭!” “陛下准头极好,但没箭却不深,可见陛下仁心,不愿伤及雄鹿性命。” “陛下这一箭,倒是很有当年先皇的风范啊。” “有了陛下这个好彩头,看来此次春猎必定能满载而归了。” 谢景松开手,把弓箭转交给保宁,手上已被箭勒出了一道道痕迹。 “说来惭愧,父皇骑术箭术皆是绝佳,我只在他老人家那里学了一点皮毛罢了。”说罢,他望向宸王,顿了顿,才道,“兄长的箭术是父皇一手所授,又许多年未曾参与狩猎,兄长莫要藏着,这次一定要叫朕大饱眼福才是。” 他这句暗意颇深:宸王若是丢了面子,那整个景国也都抬不起头来。 穆山显听懂了,淡淡一笑。 “臣,定然不负陛下期望。” · 向来陛下猎得的头彩是要于当日做烹烤用,陛下取肉质最为鲜美的一块,次之赏给本日春猎最为欣赏的武将,再其余,才是赏给余下官员们。 但这次情况略有些不同,官员们前脚刚吹捧了陛下仁心,眼下猎下的那头雄鹿既然还活着,便不好再做杀猎。最后商讨之下,另杀一头羊作为祝贺头彩的礼物。至于那头鹿,先养着再说,到时候不管是春猎结束再做烹烤,还是带回皇宫养着,又或者是放归代山,都不出错。 而另一方面,春猎一开始,各家的马儿便向深山中肆意奔跑而去。放眼望去,到处都能看到猎奔袭、猎鹰盘旋,猎物也是多种多样,小到半只手臂大的灰毛野兔、狍子、野雀和松鼠;大到野山羊、野猪、或者是牦牛等。一旦猎得一条,必定是引得十数条骏马追随,众人捧着望着一路得胜归来。 倘若留在营地,倒也不枯燥无聊,一天有三场歌舞表演,坐在营地处看英雄一展歌喉、又或美人舞剑也都是意趣。 谢景射过头彩后便歇了下来,不再外出涉猎,大臣们也知道他们皇帝的身体,并不强求。要是舍本逐末、枉顾了陛下安危,清明祭祀时恐怕也没有脸去面对先帝。 而猎场之上,有宸王那句话坐镇,果然是他拔得头筹。他对如何搜寻猎物格外有心得,巡猎奴和猎犬猎鹰还没探出方位,他已经有了选择。 这一路下,庆祝中猎的炮响声就没有断绝过。他箭术较谢景而言,确实更加精炼精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入木三分,巡猎奴去捡猎物时,发现大多都是一箭毙命、当场断气。 沈知雪这位楚国八皇子骑术虽然更为精湛,但在箭术上还是稍有逊色。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穆山显这一手箭术实在叫人望尘莫及。渐渐地,不少人放弃了比赛,索性跟随着宸王,一路观赏他的箭术。 谢景虽然与宸王略有瓜葛,但他心知肚明,在家国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故而倒也早早地准备了喜宴,等待傍晚宸王驾马归来。 春猎首日,自谢景一箭头彩开始,宸王满载而归结束,可谓是在八皇子跟前大大地长了景国的脸面。 猎场热热闹闹,谢景在营帐中也安安心心看完了一本书,这一个下午过得是十分舒适。 除了喜公子不在,他有些寂寞之外,其他都好。! 第 97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9) 春猎陆陆续续地进行了好几日,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禁卫军们早中午三趟班轮守着猎场,代山上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官员们虽然隐约感觉到今年的守备好像比往年的都戒律森严,但毕竟主持操办的换了一批人,再加上今年的规格也不同,所以并没有怀疑。 和景国春猎时锣鼓喧天的热闹不同,楚国皇室倒是一直没什么动静,好像对此全然不知。然而这一滩冰冷不起波澜的湖面下,却是滚滚沸水—— 八皇子还活着、甚至留在景国与景懿帝一同参与狩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楚国的大街小巷。然而就在他狩猎的一周前,京城里刚传出八皇子离宫出走、在异乡抱病而亡的消息,那么,景国的这位八皇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下楚帝和太后不得不乱了阵脚,主要是这谎言实在不好圆,也不知道这小八是不是故意的,不仅没死,还跑去了景国散布了这些谣言。 他投军时用的是化名,而且早就被那金世安做好了身份,从父母到户籍身份,都完全没有破绽。现在追查下去,恐怕一时半会儿L得不出答案;可让他们拿出八皇子已经抱病而亡的证据,又实在拿不出来,别说八皇子根本没死,就连那金世安全家的尸体,前阵子去乱葬岗搜寻时都离奇地不见了。 万一他们没死,万一呢? 上位者抱着这样的顾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百姓是容易被煽动的群体,但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毫无判断力。 从先帝亡逝到新皇登基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奇怪的事情了,先是三皇子、太子接连死亡,边疆动荡不安,新帝即位也安抚不了民心,太后被迫出来与陛下共执朝政,大家都说这下好了,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有好日子过了。 可事实真的如此么?楚国大旱,三皇子的母舅鲁昌王为了夺权,暗中把控着全国粮价,朝廷各方势力较劲的下场是百姓苦不堪言。数十万的流民至今无处安身,朝廷发不出救济的银两,只能对此充耳不闻,能拖一日是一日,各州各县只得紧闭城门,放任大批难民死在城外,瘟疫,极寒,天灾四处横行,无数人冻死在路边,成了一具具看不清面容的冰棍,最后扔进河里沉尸。 不知道多少良民上山落草为寇,又不知道多少百姓饥寒交迫,十里八乡的壮丁早就被拉去充军,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白天缝补衣物、晚上编织背篓,等到上城里的时候才能换一些铜板。家里的米缸里空空荡荡,官兵来搜刮纳税时洗劫一空,只留给农民来年春天要播种的种粮,若是吃了种粮,现在虽然不会饿死,但明年也迟早要死,左看右看,竟然没有一条生路。 此时此刻,最底层的百姓已经不再拥有着打胜仗这样的愿望了,他们只希望能够安定下来,不去乞讨、靠自己的手脚去换一些米粮,以供全家吃喝。而此时八皇子的出现就像是一阵及时雨,给了他们希望的信号—— 景国皇帝都能邀请八皇子参与春猎 了,是不是景楚两国关系缓和、不用打仗了?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儿L子都能回来、一家团聚了?听说景国今年粮食丰收、景国皇帝也有意兴商,那是不是以后他们也可以把楚国的特产、猎得的皮毛卖到景国去,挣上一笔钱? 但是燃起希望的同时,看到灰暗的现实,心里又是一阵猛烈的愤怒,对战争的愤怒、对官兵的愤怒、对朝廷的愤怒、更是对世道的愤怒。 你可以告诉他们生来就是一条贱命,走到这一步是他们前世没有积德行善,才投了这样一个胎;却不能告诉他们,本来可以有一条路走,但他们没有选择权,真正的选择权落在皇帝手中。 一锅热水开了,扬汤止沸是无用的,只有釜底抽薪。 · 这一日,穆山显正在帐中和官员们商议政事,外面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个身穿墨色劲装的副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l声。 宸王神色微动,“还有呢?” 副将张了张唇,又望向不远处的官员们,暗示很明显。左右公事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他们便识趣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穆山显才道:“你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来,不要有错漏。” “是。”副将严肃说,“王爷命祝长官与弟兄们紧守江都的城门,这些天来一直未有异动,祝长官一直觉得奇怪,于是我们探查了一番,才发现前不久江都通判家的千金上山请香时遇到了流民抢劫,当日城防军调了一队前去救人,因着此事有损姑娘家的名节,通判请他们隐去细节,所以他们上报时只说是出城剿匪。” 江都是二级行政区域,属于地方,江都府自上而下最高的官吏是江都府尹,是正二品的官员;其次就是通判,是地方府的副长官,权责仅次于府尹。 虽然规定上通判是直属于陛下,但实际运作时,由于地方官员人数众多、事情繁杂,还是归由一府府尹来统管,只给了通判以下谏上、越级禀报的权利。 由此可见通判在府中的地位。 这是他家的私事,又是牵扯到儿L女,确实不宜外扬,底下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也很正常。 “祝闻竹既派你来,便说明没这么简单。”穆山显略一思索,“可是东门防守出了问题?” 代山从距离上离江都更近,如果他们要发起突袭,那么就必须经过代山的关卡,否则只能从京城的关卡口穿过、再走四个多时辰的路过来。 他在离开京城前,特意把江都留给了祝闻竹,嘱咐他前十天要严防死守,绝不留下一丝可趁之机,加大他们的压力。等过了十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一个缺口,就看他们敢不敢钻。 他留下的这个缺口,便是江都东门的城防军。 “是,王爷明察秋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副将拍完马屁继续道,“我们调查了当日的出入名单,发现上面所书有些模糊,祝长官也觉得此事蹊跷,便命我们继续追查下去。”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 在通判女儿L被流民抢劫过后的几l天,东门口陆陆续续放进了一些外地来的人,其中有男有女,但男的身材高大、妇女健硕壮实,手上都有摩擦的老茧。城防军解释这是因为前不久发生意外后,通判认为是家奴不效力,发落了一批人,从外面买来了一批能够看家护院的仆从。 “这些人可有正规户籍?走过手续没有?”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都有,皆可查得到来源。”说着,副将从怀中取出几l张纸,递了过去,“我与祝长官查了两天,他们的身份天衣无缝,是良民无疑。” “水清则无鱼,越是干净,就越是可疑。”穆山显一边翻看一边道,“家中若无变故,怎会发卖为奴仆?他们掩饰得越好,就越说明问题。通判那边呢?” “还在盯着,倒是安分守己,看不出什么。”副将又想起一件事,“不过我们在追查时,查到五年前江都在城郊处发现了一座矿山,组织了上千的劳力进山开采,不过那年突下大雨,矿洞塌方,不少人都死在了里面。因为这件事,江都的原通判顶罪、被发配去了沂州等偏远之地,此后现在的通判才走马上任。” 穆山显闻言,按下那几l张名单纸,若有所思:“看来,他们的动作从那时就开始了。” 如此浩浩荡荡的矿石开采,最后以塌方为结尾,草草收场。或者只是掩盖他们往京都输送景国兵力的事实,几l千人这样的大工程,本地劳力恐怕都不够用,想必是从外地“雇佣”来的劳工。如今又死了几l千人,城中劳动力缺失,便可顺理成章地再采进一批。 这一来一去,就有上万人潜伏在江都。 江都府尹是否知情先按下不表,但通判这个位置无疑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兵粮、钱谷、户籍这些都在通判的职责范围内,引渡外人也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穆山显心道,还好他早有准备,另外筹备了一支秘密的守卫军,否则这潜伏在江都的数万敌军陡然突袭,恐怕一时半会儿L还真有些难以应付。 “王爷,您看接下来要不要……?” 穆山显摇摇头,嘱咐,“放他们进来。盯紧些,不要泄露了踪迹。此外再派两队潜伏在代山西南和西北山腰,此处由于地势原因、难以防守,是最薄弱的一环。一旦有异状,立刻来报。” “是。” 副将领命而去。 穆山显知道筹划得再精细,也一定有遗漏之处,他刻意布置下陷阱,并非是希望对方主动踏入,敌方既然能在景国潜伏这么久,扎根这么深,就足以说明并非是愚蠢之辈。 他设下陷阱就是要明目张胆地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的企图,他要的就是逼对方自乱阵脚。 等到副将离开后,017才冒出了头。 “宿主,到维护时间了。”它提醒。 穆山显嗯了一声,他看到系统提示了。 每台系统都是需要定期维护的,一是修复长线的系统内部的一些bug,二是为上线新功能做准备,这些都需要动用到主神的核心数 据库,是无法远程操控的。 在系统离开的这几l天?_[(,系统商城和相关功能都会暂时停止使用,等到系统维护过后才会重新开放。大部分宿主在这期间都会难以适应,好在时间比较短,也就两天而已,熬一熬就过去了。 “按照时间,我会于今晚的0:00陷入休眠状态,期间无法唤醒,如果您有紧急需求,可以使用紧急邮件通道向主神世界维护平台发送相关的电子邮件。宿主在系统休眠期间所有设置暂时恢复到默认状态,无法调节。宿主一旦死亡,将自动为您登出世界,再登入时需重新加载——” 这些他都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穆山显直接打断,“什么时候回来?” 017说:“维护时间,预计2天03小时。” 也不是很久。 好在他平时并不依赖系统功能,维护期间关闭也没什么妨碍。虽然这个时间有些难办,但也还好,他应付得了。 趁着这段时间喜公子不会出现在谢景面前,早点维护也好。若是等到回宫之后,他还着实想不到理由怎么跟谢景解释自己的消失。 “知道了。”穆山显说,“好好维护。” 017点点脑袋。 它对宿主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地,从前在末世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以宿主这个战斗力,除非是被数百人围剿,否则很难出事。 再说,出事了也不要紧,等它回来就行,只要宿主愿意,分分钟就能修复他身上的旧伤。 然而它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当晚,017于凌晨12点、也就是景国的子时正式下线,网络阻隔,彻底进入了休眠状态。 半个时辰后,代山东部忽然起了一场林火。! 第 98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0) 这场火来得蹊跷,但也不算突然。 穆山显觉浅,禁卫军副统领迈着急促的步伐,刚步入帷帐附近,他就已经撑着坐了起来。 他快速披上衣服,“什么时辰了?” 这个点,没人会自讨没趣地为一点小事来打扰宸王安眠,恐怕是出了大事。 “刚敲完第二声梆子。”副统领情绪难掩紧绷,“王爷,东部半山腰处起林火了。” 半山腰处? 看来这群刺客故意避开了他们设置的缺口,只是他们连山脚的防线都突围不进来,那么是如何把火源投到半山腰处的? 若说是将火源绑在箭上射过去,一来他们防守格外严密,而箭声容易引人注意,禁卫军不会到此刻起林火了才发觉。二来,代山近日来天气潮湿,就算他们淋油投火,也应该在他们可控范围内,这些刺客想闹出乱子,浑水摸鱼,但也没有那么简单。 一瞬间,穆山显脑海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速整完装,掀开帷帐走了出来。 “找到着火点了么?燃物是什么?” “刚找到,是磷粉!!”副统领咬着牙道,“这群天杀的楚国人……我刚才去瞧过,短短一会儿火势就旺了起来,我按照王爷您之前的吩咐,大部队按兵不动,只暗中抽调了两支暗军前去灭火,观察四处动向……只是,倘若继续放纵这火烧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 越拖下去,火势就会更绵延。 这一点穆山显又何尝不知道? 白磷是一种很活泼的物质,即便没有着火点,也可以在空气中自燃。最难办的是,白磷会和氧气、水等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的物质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极大地增加了灭火的难度。而产生的大量白烟,就是为他们攻山的最好的掩护。 再一点,就是燃烧时间,现代白磷因为燃烧时会迅速和氧气发生反应,所以燃烧时间并不长。而这时候提取出的磷粉纯度并不高,只要量足够,能够迎风自燃很久。 在这种大范围的裸.露的领域中,有风有树有氧气,白磷几乎是无敌的,一旦放纵它烧起来,那么代山的覆灭也不过顷刻之间。 关键是,怎么会这么巧? 017前脚刚进入休眠状态,后脚楚国的密探和刺客就放火烧山,用的还是难保存也更难制取的磷粉。 穆山显心里沉了沉,但此刻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处理眼前棘手的情况更加要紧。 “你再抽调两支分队前去灭火,记住,磷粉着火的地方需得盖一层厚厚的沙土,完全覆盖后才能彻底扑灭,再在四周多冲几遍水,确保不会复燃。”他嘱咐道,“另外,前去救火的人必须全副武装,不要只单穿着麻布衣,火星子倘若沾到衣服上,立刻把着火的布料割去,用大量的水冲洗伤口,即刻带伤患去就医。” 副将听到他的吩咐,就像找到一根主心骨似的,刚才还慌乱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 “是!我即刻传令下去!” 他刚要走,穆山显又叫住他?[(,“等等!” 副将赶紧转过身来。 他看了眼远处,漆黑一片的山林已经腾起了一片白烟,好在他当时在选择营帐地点时,将谢景的藏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又设了两处华丽的空营帐,以假乱真、以防后患,现在看来,这火势暂时烧不到他那边。 但穆山显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他道:“你带两个人看住陛下,不要让他随意走动。一有情况,你就带他们先撤离。” 眼下宸王与他是处在敌对阵营,除了楚国人,谢景现在最防备的就是他。此时穆山显倒真有些后悔没有早早跟他挑明,现在做事时便不必这么束手束脚。 然而他这番话在副统领耳朵里听来,就带了点挟持之意了。 “是!!” 这一晚,是个不眠夜。 起林火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营帐,不过宸王下令对这些官员三缄其口,防止因为恐慌弄出更大的乱子,所以他们以为并不严重,只是怀疑有人不怀好心、故意纵火。 也有几个意识到这场火来势汹汹,恐怕这趟水里深得很。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逃跑又是另一回事,每顶帷帐外面都站着两个身材高大、力能扛鼎的带刀侍卫,各个面色冷峻,明是保护、实则威胁,这种情况下谁敢跑?往外多走两步,说不定那冷银的刀就落下来了。 这种时候,暴力镇压反而才是最好的办法。 穆山显佩着剑,匆匆出门时,看到了穿戴单薄、面色冷峻站在一旁的沈知雪。 他已经听说了磷粉的事情,这会儿看到穆山显的目光,心里多少带着些忐忑。 “宸王殿下。” 也不怪别人,沈知雪在知道这件事时,都短暂地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事。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短交汇,穆山显淡淡道:“你有位好兄长,如此不遗余力地要治你于死地,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价值得多。” 这句话,便是表明不会疑他。 要按他一贯的作风,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就算沈知雪并未曾和楚国新帝联合,杀了他,楚国依旧会走上灭亡的道路。 说到底,穆山显相信的并不是他,也不是他作为原主角的人品,而是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有解决的能力,他相信的自始至终就只有自己。 沈知雪闻言,松了口气。 在皇兄和太后的眼里,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如果连盟友都疑心他,那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这大概就是父皇教给我们的传承吧,父与子,兄与弟,不到自相残杀、血流成河绝不会结束。”他说着,露出一个苦笑,“陛下若相信我,我愿意出一份力。” 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西北处忽然响起一阵短促的笛声,这笛声穿透力极强,与他们所在的位置相距大概有四里左右,依旧清晰可闻,仿佛一声鸟鸣刺破长空,惊得山中鸦雀腾飞。 这一刻,所有人都望着西北 方向,心中腾起一股隐隐的不平的预感。 “报!!” 不远处,统领带着三个被火熏得灰头土脸的侍卫赶了过来,其中一个已经受了伤,走不了路,是被两人抬着担架送上来的。 “王爷!”统领急促道,“属下在西北闸口发现一队黑衣刺客!其党数目庞大,大约有千余人,各个手持弓箭、弯刀、而且武器上疑似抹了剧毒——” 沈知雪眉头一皱,打断他的话,“什么毒?有带过来吗,给我看看。” 那统领睁眼瞧见他就是那个楚国八皇子,脸上顿时露出轻蔑憎恨的神色,直到穆山显略一颔首,他才不情不愿地递来一把弯刀。 沈知雪小心翼翼地接过,先是看了刀身上的纹样,但凡是楚国正规出产的兵器,上面都会刻下工匠的名字,这叫“物勤工名”,若出了事故,凭这个来追查工匠责任。但这把刀却奇怪,制式虽然是楚国的,但是略加改变,使其看起来更怪异,但用起来又没有增添一丝顺手的感觉,只是单纯的无用功。 他弹了下刀身,声音虽然也清脆,但明显不是楚国弯刀的锻造配方。 此外,刀身上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 他心中了然了几分,“宸王殿下,我看,这个不仅是私造,而且还是在景国本地锻造的。追查起来……恐怕不容易啊。” 那统领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外面的弟兄还在厮杀,那分明是楚国人,他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三言两语下就被推到景国身上了?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他语气很冲,“还是说八皇子有意包庇你的族人?” 沈知雪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解释道:“楚国刀身锻造里需要用到一种金属,这种材料只有在楚国的矿山才有,而景楚两国断交多年,就算能通过走私锻炼出这一把,也是无法做到批量生产的。” 这是有人在故意掩盖自己楚国人的身份。 这一点,穆山显早就猜到了。 “你看看这上面是什么毒?”他道。 刀上有一处深色的污渍,眼下虽然昏暗,看不清楚,但也能闻到上面隐隐的血迹。 沈知雪谨慎地看了看伤者的伤口,再嗅了嗅毒液的味道,沉思片刻后问:“伤者是不是瞬间感觉到整条手臂麻痹、随后无法站立、直直地倒了下去,再摸身体的时候硬邦邦地像是尸体?” “……” 一旁侍卫眼睛陡然瞪大,显然他说得没错。 “是、是。”他语无伦次地道,“刚才还好好的,忽然直直地倒下去了,但摸着又有呼吸。” 统领皱了皱眉。 “这是一种带着毒性的麻药,需要渗入血液里才能发挥作用,这种麻药会瞬间麻痹掉伤者受伤的手臂,随后整个身体都僵化住,犹如野外僵死的野兔。”沈知雪说着,看他们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连忙解释,“不过不必担心,这种麻药也是有解药的,而且不会立刻致死,只是呼吸微弱、没有脉搏,看上去就像是见血封喉了一般。稍 后我会写一方解药的秘方,你们若不放心,也可交由太医一同审查。” “不必了。”穆山显抬了抬手,“拿纸笔来。”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是!” 这一晚上,又是磷火又是麻药的,折腾得禁军统领心中便一肚子火,冷笑道:“这群兔崽子!!果然是要攻西北薄弱之地!王爷,请您立刻下令增援,恐怕他们的主力部队还在后面,再这样下去,弟兄们恐怕守不住——” “守不住就死守。” 这句话过于冷血,莫说一旁恭敬等命的统领,就连沈知雪也不禁侧目。 “我最多增派一支军力,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穆山显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们的主力军绝不会从西北口突破,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那统领微微张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才急切地说:“可万一西北闸口被突破——” “如果被突破,”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只有将士们战死这一种可能,你明白吗?” 统领彻底哑了口。 过了许久,他的手才缓缓落下,放到那柄佩剑上。刚要转身离去时,穆山显按住了他的肩。 “你们面对的并不是玄武军,刺客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在掩人耳目罢了。”他用了些力,力气之大隔着厚厚的软甲都按到了皮肤处。穆山显沉声道,“他们一定会从东部起火处突袭,倘若我派增援过去,才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统领愣了愣,有些意外于宸王会对他解释这些。 “你们这支驻守军虽然只有数百人,数量上不敌敌方的千人,但我要你们打出千人的气势来。”穆山显深吸了一口气,“明白吗?” 他向来做事不解释缘由,这些数据,死便死了,旧的被抹去总有新的会代替,没什么惋惜的。但或许是和谢景在一起待久了,心里也生出几分慈悲。 只是不知道,这慈悲之心是好是坏。 这下,统领彻底明白了。 敌方在虚张声势,他们也可以虚张声势,西北闸口闹得越轰轰烈烈,对方才能放心大胆地冲上东部闸口,从而才能打一出瓮中捉鳖。 他振奋了精神,用力一抱拳,拳肉击打声砰砰作响,声若洪钟,“属下,定不辱命!!” 说罢,找了两人抬着那伤员走了。 沈知雪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他们彻底离开,才道:“听说宸王杀伐果决,从不留情,手下的寒北军更是心狠如铁,倒没想到今日还有温情的一面。” 说着,他淡淡一笑,“宸王殿下这副蛊惑人心的本事,倒是与你们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老祖宗的话倒真不错。 穆山显扫了他一眼,从一旁摘下一柄剑,扔到他手上,冷冷道:“你效力的时候到了。” 沈知雪稳稳接住。 自从被孟千舟一□□下马后,他受了重伤,之后一直被囚禁、封锁,再也没能摸到兵器。此刻重拾刀剑,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 的,还是一股快意。 他问:“何时?” 穆山显答:“此刻。” 两人相视,沈知雪轻轻一笑,这笑意里竟莫名透出一股纵马飞雪的快意,“……必当竭尽全力。” · 僵持了大约一个时辰,烽火忽然亮起,厮杀声响彻代山,刀剑锵鸣,空中闷雷响动,漫山遍野都是磷火烧出来的白烟,浓郁呛人。方才还能哄骗众人只是一点小插曲,直到这刀枪响起时,就再也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天爷呀,猎场怎么会有人打进来?” “宸王这是要明反了不成!!”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陛下呢,你们究竟将陛下囚于何处了??” 比起外族的入侵更可怕的是自己人的内斗和绞杀,由于宸王把持朝政多年,盛名在外,而这场诱敌深入的秘密又鲜有人知道,所以臣子们的第一个念头几乎都是宸王要谋反。 这场春猎是由他一手操办,戒备森严,焉知不是他的党羽要将所有人一起瓮中捉鳖? 中庸派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是保皇派的老臣和近臣们急了,以为宸王必定是挟持了陛下,他们必须勤王救驾,一时间乱糟糟的,宸王也未曾下任何指示,禁军们刀光剑影下也难免误伤。 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下,远处传来一声战马的嘶吼,随着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人身披一件明黄色披风,一身白玉锦衣,头戴宝冠踏风而来。 行至近处,他重重勒紧缰绳,尘土飞扬,战马腾蹄嘶吼—— “咴!!” 这几乎要从嗓子里裂开的嘶吼声顿时震慑住了一片,禁军拔出长剑、目光冷凝;臣子寒风中微抖、不知来意。 那人身上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的短剑,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半边面具,只露出双眼和一只尖瘦的下巴,看不清面容。 冷色的月光照映得空中飞扬的每一粒尘土都清晰可见,那面具人背月停马,缓缓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清秀冷研的五官。 竟然是消失了半晚的谢景。 后面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位于前面的一名老臣忽然双膝跪地,声音带着颤抖,像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陛下……” 这老头年纪不小,但常年在太和殿上朝会,殿中宽阔,声微则不能闻,故而练就了一道洪亮的嗓音,仿若寒山寺的钟声,一层一层地往后传递、扩散。 其他人还在怀疑着,而从那面具人身后又赶来两匹马,脸上也是戴着相同的半边面具,只是衣着并不华丽,摘下一看,是他身边的保宁和蜀桐。 有着两人在,陛下的身份是确凿无疑了。 一名文臣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下,大喜大悲下他双腿几乎无法直立,上半身却站得笔直挺拔,脸上肌肉绷紧又颤抖、嘶吼着: “吾皇在此…吾皇在此、吾皇在此!!”他一声比一声高,“我看谁敢放肆!!参见吾皇!!!” 如果说,宸王是景国的定海神针,那么陛下就是太和宫正殿高处的那把龙椅,即便你知道他毫无实力、没有权势也不能伤人,也是丢不得的。 一排人跟着跪下高呼着,放松下来,脸上挂着的冷汗砸进泥土里,留下一片不明显的湿润的痕迹。 “陛下!千岁,千千岁!!” “参见陛下!!⑻_[(” 而他们之后,那些原本想掺和其中、浑水摸鱼的也不好再有大动作,敷衍地跟着跪了下来。 直到声浪逐渐平息,谢景翻身下马,冷冷扫过众人,从他们面前踱步而过,“方才,是谁最先传出言论,说朕已被宸王擒住?” 他这一通发问着实问倒了一大批人,毕竟保皇派正是疑心此次是宸王蓄谋造反,所以才反抗守卫的禁军,以至伤残。可是如今陛下却反过来追查是谁带头传出这类的言论,这岂不是自削党羽吗? 没人清楚陛下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敢真的站出来承认,大家沉默了片刻,就在为首的老臣撑着地要起身认罪时,蜀桐和保宁不知何时下了马,一巴掌悄无声息按了下去,又把这老头按回了地里。 “陛下,奴才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保宁脸上擦着厚重的□□,在冷调的月光下看起来有些阴森,他那尖细的音调更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说着,他从中点了一个人,“正是此人,奴才绝不会看错。” 被他点中的是个正五品的官员,平日里并没有存在感,闻言,他眉眼骤然瞪大。 “陛下、臣没有——” 身旁官员刚想为他佐证辩护,证明宦官之言万万不可信,然而下一刻,蜀桐一个眼色,随行的侍卫便走上前,揪着那人的衣领推了出去。 “陛下、陛下、臣真的是冤枉的、臣——” 下一刻,谢景反手抽出侍从腰间的剑,那动作与以往的病弱之气没有半分重合相似之处,格外利落冰冷,手起刀落时、血液飞溅。 咕咚、咕咚、咕咚。 那人的脑袋宛若一个蹴鞠似的滚落在地,鲜血沾染了地面的泥土,滚出十几步后才停下。那具无头尸体顶着碗大的疤直立了几个呼吸,然后垂直地倒了下去。 轰—— 尘土飞扬,鸦雀无声。 谢景脸上、衣袂上倾斜着淌过一片血珠,与他那张苍白的、不带一点血色的脸上相互呼应,反而显得格外冷酷、血腥、无情。 离他最近的那几名臣子已经吓呆了,别说官员们,就连驻守在一旁的看惯生死的禁军也抽了口气。 他们是见过死人,也见过杀人,但从未见过陛下杀人。这样干脆果决,与他们印象中病弱温良的皇帝截然不同,怎么能不胆寒? “知道他为什么死吗?” 谢景把剑扔给保宁,冷冷地扫视一周,没有一个人敢应答,他声音并不高,但有了刚才那一出,相信无须老臣的技巧,底下的臣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收回目光,给了保宁一个眼神。 保宁会意,举着陛下刚用过的那柄血剑,挺着腰板道:“今日之局,是陛下与宸王共同设下的圈套,这批刺客不仅是来刺杀八皇子的,也是来刺杀陛下与宸王的,陛下与宸王是我景朝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失一已是风雨飘摇,若皆失,景国岂不是将亡在覆灭之中?宸王殿下特设禁军于此处看护诸位大人,可是方才陛下却听闻有人散布出了谣言,诸位大人们想想清楚,此人是何等居心?” 众人顿时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有一个年轻的官员大着胆子道:“此乃离间计!我们是中了敌人的离间计!” 其余人接连附和,“不错,此人居心歹毒!” 可谁又不知道这是离间计呢,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表明衷心罢了。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在地下躺的那个未必是散播谣言的人,但他必然是个叛国叛军的人,这一出戏,陛下是在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这是极有必要的,眼下形势混乱,要是内部被人挑拨出了差错,那么前功尽弃。 谢景重新扣上那副面具,环视一周,只露出沾血的下颌。 “眼下是紧要关头,不仅要抵御外兵,也要肃清内邪。诸位爱卿皆是我景国之栋梁,莫要让朕、让宸王失望才好。” 他语气虽淡,但却好像含着无限深意。 “大人们明白陛下与殿下的良苦用心便是。”保宁笑着说完,转头对着禁军道,“既如此,还不将各位大人掺回营帐?” “是!” 不得不说,这一主一仆配合得倒是好,一个冷面虎、一个笑面狐,顿时把这群人震慑得不敢再出乱子,赶紧回到各自的营帐中,生怕走得慢了,下一刻陛下的冷月银剑便会劈头砍来。 刚才为首叩拜的老臣年纪大了、又在寒风冷地里跪了一阵子,走路难免蹒跚些。蜀桐趁着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扶了两把。 走过谢景身边时,老臣脚步微顿。 这老头姓吴,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在朝中任职已经四十余年了,十五年前也曾经官拜宰相,花团锦簇过。只是因为谏言先皇偏爱宸王遭贬,此后不得意数年,先皇薨逝后,他告老还乡,最后于四年前被谢景请了回来继续任职,不过考虑到他年纪太高,并未赋予重任,但不管是学术还是才能,这位都是实打实的朝廷砥柱。 老臣缓缓抬眼,与陛下在寒风中对视。 谢景目光沉静,那张被面具挡住的脸也看不出更多的表情。片刻后,老臣点点头,没要人搀扶,负着手一步步地、欣慰地离开了。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营帐重新恢复平静,又把此处的禁军长官找来。 “今夜恐怕不得安宁,想必宸王已经做好了部署,你们轮班守夜,不得有一丝疏漏。”他沉声道,“倘若情况有异,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望卿慎重。” 他抬手,保宁把那柄染血的宝剑归鞘,放在谢景手中,又由他赐给对方。 陛下赏赐斩过奸臣的君剑,这是何等的荣耀? 那长官并没有立刻接下,只是在风吹过、鼓起谢景衣袖里的那抹绿色时,他眸中神色忽然微动。 “是。”他跪了下来,双手接剑,“属下誓死效忠陛下与宸王,必定不负重托!!” 谢景收回手,微微攥紧手掌。他转过身,没有看地上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翻身上马。 “走吧。” 保宁和蜀桐彼此交换了眼神,纷纷上马,三人在茫茫深夜中纵马向远处、深去跑去。! 第 99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1) 代山少有这样不平的夜,暗黑的天被磷火燃烧的浓烟掩盖,像是浓墨里掺进了絮状的绵,结成一团一团的形状,风一吹,就绵延到天外。 “锵——!!” 刀剑相交的金鸣嗡响在深夜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短促急切,锐利又刺耳。 一身黑衣的刺客瞪大了眼睛,松开手里的刀,还没来得及捂住脖子,鲜血就喷溅了出来。 穆山显侧身,那具新鲜的还留有着温度的尸体径直倒在了地上,东一具西一具的堆叠在一起,血流了一地,散发出难言的腥味。 穆山显收回剑,他的剑刃上堆积了一层干涸的暗红色,之前的还没来得及擦,干掉之后很快又添上了新的涂层。 放眼望去,四面已经不剩几个站着的,不远处,副将和剩余的几个将士也顺利解决了残余,匆匆地往这边汇合。 “殿下!都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副将整个人都像是在水里泡过似的,胡须也打了绺,他擦了擦汗,道,“这些人都是死士,一旦事败,就会咬破颊囊里的毒药自尽……恐怕这些人里没一个活口。” “不用留活的。”穆山显神色淡淡,“这些人驻扎在景国许久,恐怕只是计划中最底层的一环,就算留下了也套不出有用的信息。” “是。”副将点点头,“我看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又是磷火又是雾攻的,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少花样,结果也就这样,扑腾两下就熄了。” 说罢,他嗤了一声,语气里些许不屑。 “别想得那么简单。”穆山显说着,抬手点了点,招了几个人过来清扫现场。他和副将边走边聊,低声问,“陛下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副将脸色忽然有些不太自然,不过迷雾笼罩下,也看不太出来。 “……都、都挺好。”他含糊着说。 宸王下命令时,并未说让他亲自去,再加上那时候磷火凶猛、情势很凶急,他哪有那个时间亲自去照应小皇帝?更何况陛下身体孱弱,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想必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也没在意,找了两个亲信去办这件事,自己忙着自己的事去了。没想到就是这一步踏错,闹出了乱子,让小皇帝搞了波大阵仗—— 虽然死的只是一个无名官员,不是宸王党的人,但陛下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也够胆寒的。 消息传回来时他头皮都炸了,当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再放任下去恐怕要出大事。于是他立刻带了一队人马去搜寻,在一道关卡处拦截住了戴着面具准备离开的陛下,身旁还有蜀桐和保宁二人,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找到这三人之后,副将立刻以宸王的名头“恭恭敬敬”地把人送了回去,亲眼看着人回了营帐,又安排了一队看守,把周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确定不会再出差错才彻底离开。 只是这件事要是让宸王知道…… 想着,他补充了两句:“陛下一切都好。就是受了点惊吓,不过有太医他 们侍候着,倒也没什么大碍,现下已经睡了。” 穆山显原先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副将。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睡了?”他重复道。 “是、是啊。”副将不知他何故发问,结结巴巴地道,“今夜又是烧山又是冲卡的,陛下心中久久不宁,太医给他开了副安神药,我看着他喝下、睡了一会儿之后才走的。” 他虽然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也不算说谎,那碗安神药确确实实是他亲眼目睹的,只不过他是武将、又是外臣,所以只站在纱帘后看着。 陛下合衣躺在床上,起先并不十分愿意,他听见里面的小宫女说了什么,随后一口口地喂他喝了下去,这些他看得真真的。为了确保陛下确实喝了安神药睡下了,他还特意等了一会儿,确定听到陛下均匀的呼吸声后,才彻底离开。 没想到就是他的这番真话露出了破绽。 “如果依你所言,没有一字错漏,那说明你当时见到的人已经不是陛下了。”穆山显冷冷道,“他今晚、绝对不会喝下安神药。” 他太了解谢景,今夜是他和沈知雪布下的局,一个猎人怎么会不看到结果就安心入睡? 之前他怎么闹腾都不碍事,总之有自己帮他兜底,但这两日系统不在,穆山显叫人去盯着他,就是担心他有自己的主意。 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眼下再一看副将表情,他就知道了,是底下的人没当回事、怠慢了,所以才会让谢景有偷梁换柱的机会。 穆山显很少会有后悔的时刻,因为此前他孤身一人,从未有过牵挂。直到此时此刻,他才隐隐生出几分懊恼来。 但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分五路去找,不要闹出动静,只说是排查乱党。”他环绕一圈,目光比剑刃泛出来的银光还要冷,“若是找不到,你也不必提头来见我,自己就地埋了就是。” 副将这才意识到严重性,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是。” · 前半夜还是喧闹沸腾的,后半夜月亮挂在树梢上,又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宸王派了数百人暗中搜寻陛下的下落,却不知他们搜寻的目标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的衣物、打扮成寻常侍卫的模样,穿梭在代山某一处。 眼下能认出他身份的人,要么在前线清理残余、要么已经被困在了营帐中。换掉那一身华服,谢景腰间还挂着当值的侍卫腰牌,天色又昏暗得看不清,他不说,别人也只以为他是普通人罢了。 他此次出来,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按照计划,孟千舟此刻已经领兵包围了江都,以勤王救驾之名,顺利地拿下了统辖之权。 江都是块肥肉,每年交上来的账本有多少落在了实处他不是不知道,但这滩水潭太深了,是景武帝在世时都未能收拾好的烂摊子,先皇在位谋政时手掌大权都不能,更何况是他? 但越是难,越要管,宸王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他每 多用一分,就会多伤自己一分。谢景知道,但他不能赌景国的将来会如何,也不能拿景国的将来去打赌,他想要清扫一切挡在景国眼前的阻碍,就只能握起这把刀。 握到他耗尽最后一滴血、彻底倒下为止。 北定山失火一事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如此一来便可名正言顺地插手江都一事,一方面是肃清官员腐败,另一方面,也是打断楚国留在景国内的这张庞大的情报网,一石二鸟、借力打力。 孟千舟留在京城,是他下的最后一步棋子,但凡有别的选择,谢景都不会再选择他。这颗棋子的危险度比宸王尤甚,因为他们之间的纽带彻底崩塌了,从前,孟千舟是为了陛下行事,但这一次,他是为了沈知雪的安危。 但是谢景没有想到,江都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前几年,江都矿山塌陷,伤亡了数千人,至今都找不到他们的尸体,想必他们一定建有一个数量庞大的养兵场。 但是江都再富庶,到底只是一个地方,何以撑得起这么多劳力财力?要说楚国,楚国与他们连年交战,在钱粮的余存上并不比他们好多少。 尤其是今晚,突袭的阵仗闹得挺大,但也只是废了一些功夫罢了。他们在景国潜伏数来年,如今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原以为是一场硬仗,却没想到只是一场小打小闹? 谢景都觉得说不过去。 他最先怀疑的是西北关卡被突围、但是又没有后续这件事。代山虽然不算高,只有五百丈有余,但是地势宽广、蜿蜒起伏,西北关卡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对方耗费这么大的力气放了个烟雾弹就离开了,谢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到达关卡口时,此处已经落下了帷幕,到处都是满地横尸,冷月照下来,黑的灰的银的褐的,都是冰冷的颜色。 这一支护卫军伤亡惨重,谢景记得原先是百余人驻守,后来宸王加援了数百余人,人数虽然还是远远不敌,但是因为占据了地势优势,所以未能让敌方突破这道防线。 眼下,一队禁军正在交替值班,也是以防敌人再从此处突围。谢景混在其中倒也不突兀。 他这次是轻装出行,身边没有带侍卫或婢女,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谢景装作搬运尸体的模样,趁机蹲下来检查,他翻了大概十数具尸体,发现这些刺客用的都是刀,都是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人。虽然没有搜出什么,但是很符合楚国人的特征。 楚人尚武,像沈知雪那样面容姣好的,在楚国人眼里就是过于瘦弱、没有男子气概。 谢景翻着翻着,忽然发现了异常—— 在这群高大健壮的尸体之中,不知为何混入了一具矮小宽胖的。 这人长得格外怪异,身高大约和蜀桐差不多,但却是五短身材,手臂壮得像两节莲藕。谢景拉下他的头罩才发现,他头发剃得精光,看着像是个和尚,但是据他所知,楚国有个习俗,在遁入空门时和尚头上需留下戒疤,也算是一个标志,可是此人头上却没有。 谢景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变数,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他刚要拉开尸体的衣襟检查时,一个戴着盔甲的禁军队长走了过来,不客气地拿剑鞘在他背上抽了一下,“躲在这儿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我盯你半天了!!”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最全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尽在[],域名[( 谢景只得藏下动作,压低了声音拖着尸体站了起来,“腿站麻了。” “麻你个头,又想着偷懒是吧!”队长呵斥道,“这儿谁的腿不是麻的?想偷懒,死人比你会偷懒,你要当死人吗?” 谢景并不和他争辩,把那尸体抬了起来当做遮掩,往外走去。 清扫战场也不是件简单的工作,尸体太多,只能以着装和腰牌来分辨身份,如果是刺客,就要在心口处补扎一刀,防止活口,再拖到一旁运载尸体的驴车上。驴车上装了护栏,就是防止运输过程中尸体倾倒滚落下去,尸体堆积上去后,就像一座矮矮的小山。 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不方便久留,借着这个机会脱身也好,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谢景把尸体拖上驴车,正打算趁人不注意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山中深夜雾气重重,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只是觉得身影有些眼熟,就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他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宸王殿下!”等那匹马缓缓停下,刚才还颐指气使的队长连忙走了过去,语气极为奉承,“此处已经清扫得差不多……” 然而他还没说完,宸王就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你带的队?” 队长愣了愣,从他微冷的语气中感觉出了什么,小心道:“是、是。” “有人员明细么?” “有、有!”队长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张写得满满的纸,递了过去,“殿下,一共三十二人,名单上记得清清楚楚的,都在这儿了。” 名单是极其必要的,打仗时总有人员减损,此外裹尸时也需得知道主人姓甚名谁,此处是哪方军队,率属于谁,朝廷才好分发抚恤。 穆山显接过,并没有打开看一眼,而是交由了一旁的下属,“去办吧。” 办?办什么?办人还是办事? “殿下,”队长一脸茫然,十分忐忑,“这、这……” “殿下怀疑有刺客暗中潜入,故而例行检查。”下属冷脸道,“不光是你,其余各处都是如此,就算过了也不可掉以轻心,今晚若是见着脸生的,挨个儿排查身份,一个不可错漏。” 谢景离得远,隐约听见“排查”两个字,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一定是他的事败露了。 此前谢景一直觉得宸王与他虽然处在利益对立面,但彼此都是以大局为重。可如果宸王今日起了反叛之心,那他此刻留在这儿,就只是瓮中捉鳖罢了。 他不再犹豫,指腹在地上抹了两把,把脸涂黑后,悄摸声地闪躲进一旁的丛林里。 那队长道:“说起来,我刚才好像确实感觉有个人挺可疑。” 穆山显 微微拧眉,“长什么模样?” “这,就……挺普通的。”队长实际上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是凭借感觉这么说,“他一直在摸刺客的尸体,我起先还以为他是在偷懒,就过去打了一鞭子,他也不回嘴,背着尸体就走了。” 直到此刻,他才隐隐回过味来。 长相普通,穆山显想,那应该不是了。 更何况,谢景身体弱,今夜局势混乱,外出时总得要带着一两个侍卫护着才安全。 下属也道:“殿下,此人也着实古怪,为何在此处偷偷摸尸?难道说其实是在检查活口?” 他话还没说完,林中微弱的窸窸窣窣声忽然引起了穆山显的注意,几人对视一眼,穆山显提剑反身上马,下属刚想追过去,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谢景猫着腰在林中快速穿过,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脸涂脏,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警觉,片刻之间就追了上来。那马蹄声近在咫尺,一道银光闪过,谢景狼狈地侧身躲开,林中视线昏暗难以看清,他勉强和对方对了几招。 穆山显没有收着力,但第一下下去后,他发觉这刺客虽然进退有术,但力道却不足,和之前的刺客明显不同。他有心留个活口,便收了两分力气,拧住了对方的肩膀—— 这一掌下去,谢景感觉肩胛骨都快要被拧碎,差点痛得叫出声。那人力道极其之大,谢景佩的是一柄短剑,更灵活,他反手刺去的瞬间,对方迅速出剑,两道剑相对时,肩上的温度延迟着印进皮肤,他才惊觉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锵——!! 猛地一击嗡鸣,谢景被震得站立不住、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树上,剑也飞了出去。他整条手臂都震得发麻,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一道银色的光从他衣襟中飞出,四周昏暗得连树叶的叶片都难以看清,穆山显一剑挡开,那是本能保护自我的反应,是收不住的,那东西触碰到刀锋后裂开,顺着重力掉落在地上。 他蹲下身,才发觉那是两片面具。 银白色的,雕刻的神兽有些丑陋,却是赐福辟邪的好寓意。如今虽然裂成两半,但掉在地上时还勉强能拼凑出原来的形状。 ……那是喜公子的面具。 是他曾经日夜佩戴过的面具,真正的那一面现在还锁在系统仓库里,这世界上见过那张面具的,除了他就只剩下一个人。 唯一一个人。 他抬起头,两道无数次擦肩而过的目光终于在今夜的空中完成了第一次的交汇。 风声掩盖了所有将吐未吐的话语,只剩下沉默的对望。树木灌丛很密,月光难以渗透进来,只剩下微弱的树叶反光,幽幽地照在心上。 穆山显松开剑,擦掉了谢景脸上沾着的泥土。他还是没有完全看清对方的脸,但是能从指腹传来的触感感受到了谢景的温度。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慌乱是什么滋味。 慌乱到,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那只软掉的手,手心盖在了穆山显的脸上,穆山显没有动,他知道谢景是在模拟他带上面具的模样。没过多久,谢景的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抚了上来,抚摸他的下巴,抚摸那张他亲吻过的唇。他不敢相信,于是抚摸了很多遍。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月色充盈、幽暗清冷的夜晚,此后他们相见,都是隔着一道面具。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喜公子摘下面具时是什么模样,却没想过,真正到了那一天,他还是要通过这一张“面具”去亲手辨认他的面容。 过了许久,他颓然地松开手。 穆山显没有让他完全坠下,他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谢景——” “我该叫你什么?”谢景喃喃道,“是喜公子,是宸王,还是别的……” 他睁着那双被黑暗笼罩的漂亮的眼睛,穆山显一时间没办法回答他。他们都心知肚明,其实没有别的答案。 那谢景是想知道什么呢? “……你说啊。”他尾音低落,眼角含着两颗眼泪,用低微的快听不清的声音质问他,“说啊。” 穆山显初遇谢景时,曾经看过他隐忍落泪的模样,一滴一滴滚下来,晶莹得像珍珠,滚烫又动人,只是那时的伤心是为别人。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景的眼泪开始只为他而流。! 第 100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2) 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说得太迟了。 穆山显沉默片刻,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轻轻抚摸着刚才被他捏到的那片肩。 可是刚碰到,就被谢景条件反射地甩开了。 他的眼泪坠到下颌,已经被吹冷了,可是心里却是热的,窝着难压灭的火。 “耍我很好玩,是吗?宸王殿下?”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冷笑道,“上一刻以宸王的身份进宫,看我如何心口不一、低二下四地周旋奉承你;转身就变装成另外一个人,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我——” “听到我如何厌恶、憎恨宸王,明明我才是太子,可是我得到的只是父皇给予你时顺手从指缝漏下的施舍;明明我已贵为天子、却还要屈辱地尊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王为兄长。你看着我白日里对你表达恨意、晚上又和仇人共枕而眠是什么滋味?你是存心报复我吗?你说啊!!” 这无疑是在谢景脸上重重地甩了一个巴掌,说到最后,他都要崩溃了。 穆山显攥紧了手,想抱住他,“谢景——” “放开!放开!!” 谢景尖锐地叫道,他重重地推了两下,心中恼恨万分,但越气就越是挣脱不开,情急之下,他隔着一层衣服、狠狠咬住了眼前人的肩膀。 他没收着力气,但穆山显一声闷吭都没有。 谢景性格是好,但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从前就是这样,看着温顺柔和,实际上犟得像头小牛,想做什么都随自己的心。从前严正洲想通过他的路子搭上穆山显这条人脉,谢景明知道他会生气,但不该做的事还是不愿做。把他逼得急了,他会亲手斩断自己的退路。 穆山显知道。 他一直知道,只是仗着谢景爱他。 谢景这一口咬下去,可谓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仅给人家咬了个压印,自己脸也咬麻了。 等发泄完,他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跟着被抽空,只能趴在穆山显肩上,压着声音地流泪。 他发什么脾气,穆山显就都受着。 两人无声无息抱了一会儿,穆山显碰了碰他的肩膀,谢景不那么抗拒后,他才轻轻按了按。 “疼吗?我刚才手重了。” 谢景没说话,耳边只有轻微的啜泣声。 疼肯定是疼的,穆山显下手前是有分寸,但那是对正常人而言,对于谢景又是不同的。 他擦了只火折子,火光幽幽地亮了起来,他借着火光拨开衣领看了眼,肿没肿一时间看不出来,但肩胛骨处已经留下了一处青黑的手印。 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穆山显存着心折腾了谢景很久,也没留下这么重的痕迹。后来到了现在的世界,谢景身体一直不好,他们之间几次床事都格外克制,连吻痕都没留下过。 不知道眼下的这个手掌印要多久才能消。 他看了好一会儿,谢景先不耐烦起来,拍开他的手,又把脸扭 了过去。 “把火灭了。”谢景生硬地说。 他现在实在不想看到对方的脸。 穆山显顿了顿,把火折子收了起来。 他于感情之事上向来不过多言语⒛[(,也甚少说些情话,总是做的比说的更多,索性握住谢景的指尖,让他顺着自己的手腕摸去。 “我只辩解这一句。”他低声道。 谢景刚要抽出手时,忽然摸到了他腕间一串圆润的手珠,动作微微一顿。 那手珠藏在袖腕深处,寻常不会掉出来。因为日日贴身佩戴,所以沾染了滚热烫人的体温。 过了好一会儿,谢景才把手抽了回来。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转过脸去,虽然还是不看穆山显,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些许。 脾气是犟,但也好哄。 宸王到这里来,自然是因为发现了谢景掉包一事,放心不下他的安危,才假借着排除乱党的名义来找人。不过眼下人已经找到了,自然不能再用之前的说辞。 他道:“西北关卡口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只是我总有些不放心,所以顺路来这儿看看。” “你也觉得不对?”谢景沉思片刻,道,“说起来,我刚才发现了一件怪事……” 一谈到正事,谢景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冷淡了,把刚才那具古怪尸体的事详细说给了他听。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仓促得很,也没时间仔细查看。”谢景问他,“你和楚国人打交道最深,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在西北闸口时也没见过类似的尸体。”穆山显沉吟片刻,“但是你方才所说的特征,倒有些像匈奴人。” “匈奴人?” “是,匈奴人靠马背打得天下,只是他们的地盘虽然幅员辽阔,可是资源却不足,只能向外扩张掠夺。听说从前的匈奴王身量也不高,所以族内生下的子女也都颇为矮小,也掀起了一番风尚,以矮为尊荣。我曾经在沿北一带见过几个匈奴马商到中原售卖腊肉等物,男子身量与寻常女子人家相似,但下盘极稳,格外灵活。” 谢景拧着眉,久久不言语。 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楚国人竟私下里与匈奴人勾结。” 穆山显摇摇头,“不怪你。” 任谁来想都不会将楚国与匈奴联系在一起,要知道,数百年前楚国之所以投靠景国,成为景国的附属,就是因为匈奴屡犯楚国边境使得他们苦不堪言。倘若楚国因匈奴之患而覆灭,那么匈奴占据了楚国的地盘,下一个目标就是景国。 覆巢之下无完卵,因此,景楚两国才达成了协议,联手共御外敌。 谁能想到楚太后竟然敢与仇人勾结在一起? “这件事错综复杂,恐怕……” 谢景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们进了林子后又追逃了一段距离,以至于脱离了关卡口的看守队伍,奇怪的是,底下的人看着宸王追入林中 ,但是过了这么久了,竟然一个追过来的人都没有,这太不应该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不妙。 “你从这里下山去——” “我跟你一起走——” 两道声音同时传了出来,不同的音色在空中交汇碰撞,两人都愣住了。 穆山显率先反应过来,道:“今夜很危险,你立刻骑着我的马下山去江都找祝闻竹,孟千舟你掌握不住的,但是祝闻竹会护你周全。” “你不担心我下山时,遇到进犯的刺客?” 谢景冷静反问。 “……” 只这一句话,就堵住了穆山显所有的话语。 “你别忘了,匈奴人和楚国人暗中勾结,潜伏在景国,可我们眼下只看到楚国的刺客,匈奴人呢?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谢景说着,用力握住他的臂膀,微微吸了一口气,“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废物,总想把我赶到安全的角落去,事实是眼下根本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我和你一样,剑术都是父皇亲自教出来的,和敌人对打一两招没什么问题,就算有,我难道还不会跑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穆山显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明白自己说服不了谢景,同时心底也隐隐知道谢景说的是对的,放他离开,倘若他路上遇到危险该如何自处? 楚国与匈奴联手这一步,完全是在剧情之外,就像是墙边横插一脚的红杏,一点预兆都没有地开了。但那杏子有没有毒,是全然未知的。 今晚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脱离了穆山显的掌控,他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这并不是自己没有筹谋详尽的原因,是因为还有一只手一只眼,在操控、监视着眼下发生的一切。 留在他身边,起码他还能护着。 “你不走,就要听我的。”他沉声道。 谢景眨了眨眼睛,伸出二只手指,平静道:“约法二章吗?” “一章就够了。”穆山显把另外两个按了下去,他单手捧住谢景的侧脸,低头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不怎么合时宜的吻,两个人的脸都被夜风吹得冰凉,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没说开的误会,还隔着许许多多没有解决的麻烦。 谢景也知道,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没有停留太久,谢景推开他时脸色还有些不自在,这是喜公子第一次在没有面具的情况下和他亲密,他还没有习惯这张以前觉得讨厌的脸。 他晃了晃没有还竖着的小拇指,“你要和我约的就是这个?” 穆山显摇摇头,凑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再离开时,谢景表情一怔。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句话。”他说着,轻轻扳下了谢景最后那根手指。 · 穆山显和谢景返回时,还没有走出那片竹林,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两人四目相望,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他们把马拴在一旁,徒步悄悄地靠近,好在周围的树木和黑暗就是最好的掩体,不远处的月光落在空旷的草地上,暗色的液体在草皮上流出了一条窄窄的不规则的河流。 几个身材矮小、身材混若水桶的匈奴人扛着一把弯刀,挨个儿把底下的尸体头颅砍下来。 簌簌—— 谢景轻轻攥住了穆山显的衣袖。 穆山显反握住他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认出了那把弯刀,就是之前东部关卡口楚国刺客杀上来的时候,身上配着的那把刀。 当时沈知雪说,这柄刀不完全是楚国的制样,有些地方做了改动,或许这些改动就出于匈奴人之手,他们的身材较正常男人来说较为矮小,握持时就需要微调形状来保持手感。 看来,这些刀刃上也抹上了楚国配方的麻药。 这群匈奴刺客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割下敌人的首级,确保万无一失。 这群人动作很轻,或许是因为身材特别的关系,他们脚的尺码并不大,所以很难发出让人注意到的声音。穆山显目测,他们大约有几十余人,都是从底下的闸口缺漏处潜伏着,趁人不备时爬上来的,其中一个捡起胸口挂着的笛子,短促地吹了两下,传出的声音仿若鸟鸣,一只老鹰在夜空盘旋,听到声音后模仿着他发出的频率,飞向远处。 看来,这鸟叫就是报信声。 两人隐藏在暗处,自始至终没有动作,等到这群刺客潜伏着离开后,谢景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为什么现在才上来?” 他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这群刺客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从东闸口处冲上来,否则这群匈奴刺客就不会现在才出现。他们起初确确实实是想借着侵袭来迷惑景军,只是被穆山显识破了。但为什么这两拨人时间上并不统一,匈奴刺客来得这么晚,那前面的人不都白死了吗? “恐怕他们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穆山显摇摇头,“楚国人选了个不讲理的合作对手,对方只盼着他们先去送死,好放低我们的警惕。江都支援来得很快,他们若在一开始就使出全力,只会引来反扑。但此刻所有人都以为告一段落,放松了警惕,就是他们突袭的最好时候。” 楚太后与虎谋皮,却不想这只老虎可不是能轻易喂饱的,倘若这次刺杀成功,那么匈奴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独立无援的楚国;倘若刺杀失败,经此一事,景楚两国和谈必定破裂,到时大动干戈,匈奴依旧是坐收渔利。 “看来,我还真是个香饽饽。”谢景叹道,“谁都想要杀我。”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鼻子,转移了话题,“眼下祝闻竹已经掌控了江都——别这么看我,我早说了,用着不顺手的刀就该扔掉,没必要再给他机会。我在江都秘密埋藏了一万暗军,此时已在支援代山的路上了,眼下情况不足为惧。” 他还有一万的兵力…… 谢景下意识地颤了颤。 京中守备军不过才二 万,这一万的暗军若用来逼宫,想必是轻而易举—— “你怕什么。”穆山显看出他在胡思乱想,略带亲昵地拍了拍他的侧脸,“好好坐在你的皇位上,有兄长替你守着,谁都拿不走。” “什么兄长?”谢景拍开他的手,“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以前是他在人家手下讨生活,才尊称一句兄长罢了,他们之间哪有什么血缘关系,就算按亲疏来算,也不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当年,老寿王临终前,因为子嗣凋零,家人又不舍得放弃继承爵位,左思右想下,老寿王妃便从旁系子支里拉了个面相忠厚好操控的过继到膝下,那便是穆山显的父亲。 寿王原先只是个乡下种田的农民,虽然只认得几个大字,但是母亲也帮他定了一门好亲事,然而当他继承爵位、做了别人家的儿子后,这一切都变了。老寿王妃为了控制住他,秘密软禁了他的生母,在京中帮他选了一门婚事,娶的便是穆山显的母亲,说到底就是一桩联姻。 寿王当时万般不愿,但老寿王妃手段终究还是高明一些,没过多久寿王原未婚妻被父母按着嫁给了一个县令,寿王也只能骑上高头大马,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迎娶他不爱的人过门。 当时寿王妃因为从前的爱人失信于她而心灰意冷、随意选了门亲事嫁了过去,却没想到日久生情,真的与寿王生出了些许情愫。 可惜好景不长,孩子出生之后没过多久,寿王忽然决意休妻,王妃半夜自缢,引得全京城议论,此后寿王远走安州,这段纠缠了数十年的闹得轰轰烈烈的感情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要说他们是血缘兄弟,那是一点边都沾不上的。 穆山显也不以为意,哄道:“你父亲栽在我母亲手上,我又栽了你手上,可见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下,你也该解气了?” 他这番浑话说得实在不像样,谢景脸皮本来就薄,哪里听得这种话,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实在说不出反驳的,最后只用力地在他嘴上一捂,骂了一句不要脸,然后飞快地走了。! 第 101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3) 他们出来的时候,那些匈奴人早已撤走,关卡处一片混乱,尸体横行,虽然及时撤走了一批人,但剩下的却没躲过。他们头颅被匈奴人割下,像垃圾一样丢在拖尸车上,驴子也被人刺了一刀,哀嚎着跪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谢景心情些许沉重,还没来得及去翻看驴车上的尸身,就被穆山显拦住了。 “走吧。”他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果山底下还有人,要从这里闯关闯进来,那么他们在这儿多逗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谢景有些犹豫,“可是……” “不用看了。”穆山显知道他的心思,“眼下楚太后与匈奴勾结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匈奴正是知道景国已无力出兵攻打边域,所以才肆无忌惮,验不验都没什么区别。” 谢景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也不知他们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他喃喃道,“若目标是我,恐怕就是北部营帐,若目标是沈知雪——” “他们不会知道沈知雪长什么模样。”穆山显否决,“废了这么一番只为了杀一个流亡在外的楚国皇子,这笔买卖可不值当。留着沈知雪,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让楚国皇室内斗争乱不休,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倘若楚国过得太安稳,就会忌惮匈奴;只有把他们都放在险境中,匈奴才是最安全的。 匈奴不会真的费尽心力去帮楚国除掉他们的心腹大患,谢景也是如此,谁都知道他身体不好,都不用动什么手脚,兴许过两年他就自己病死了。真正让他们感到棘手的是宸王,谢景一倒,宸王便可上位,而且还是名正言顺,这可比那病秧子要棘手多了。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或许就是他。 后面这番话穆山显没说,不想让谢景担心。 除了对战局的判断之外,穆山显自己心中还有一番推测。 楚太后与匈奴人的这场勾结来得突然,目的直率阴险,一般来说,快穿世界里的npc不会对主角抱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尤其是这只是个披着古代背景的感情流世界,主线剧情其实是围绕着谢景、孟千舟和沈知雪三人纠葛的感情展开的,可眼下剧情发展偏到了十万八千里,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操控着走到了这一步。 除了主神,他想不到别人。 在他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主神和系统在商谈中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他传输着一种概念,谢景是仿真型ai,在正式推出前需要经过内测调试。 但这就说不通了,既然是AI,从某种程度上就不存在独一性,他的智能、体贴与聪慧都是可以复制、再生出来的。主神完全可以进行小范围批量产出,抽选一批宿主进行抽样调查,这应该比他一对一的图灵测试要更方便? 而它偏偏要绕一趟原路,就好像这场测试真正要考验的那个人并不是谢景。 是穆山显自己。 “你在想什么?” 谢景的声音飘到他耳边,穆山显回过神来,才发 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想看雪上川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握着谢景的手腕,准备抄山路近道向北,北面不仅有谢景和穆山显的营帐,其余臣子也驻扎在那里,是最险要守卫也最森严的地方。 临走之前,他在关卡处点燃了烽烟。 今夜风寒月冷,烽烟会将讯息传递给其余各处,再过半个时辰,江都的援军赶来,今夜这场大戏就能彻底收网了。 两人穿梭在茂密的树丛中,穆山显抄的都是无人走过的小路,荒凉偏僻,不会有人发觉,只是也更难走一些。谢景不想拖他的后腿,并不表现出来疲累,只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只是走得急了,凉风灌到嗓子眼里,他还是没吃住,隐隐地咳了几声。 穆山显停下脚步,解下外袍要帮他穿上。 他体力比自己好许多,将军心火旺盛,吹了一路的风手心还是暖的。谢景也不跟他客气,赶紧裹上,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穆山显在一旁看着,见他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里、裹成一团来御寒,不禁有些好笑。 “小病秧子。” 谢景闻言,眉梢含臊带怒地瞪了对方一眼,可惜瞪得再用力,也是只点不着火的纸老虎。穆山显轻轻笑了笑,把他手拢在一起,吹了口气。 “回去后,你好好待在营帐里休息。” 这半夜奔波过后,谢景早就累了,眼下就算是穆山显要他去做什么,他怕是也没那个心力。 “你顾好你自己就是——” 谢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忽然,右前方草丛窸窣响过一声,他顿时察觉不对,可惜这具身体硬件实在是不争气。紧急关头穆山显用力扯了他一把,谢景顺势踉跄几步躲到他身后,只听到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锵鸣,穆山显提剑挡住,一脚踹了过去,暂时击退了眼前的刺客。 那两个刺客往后退了几步,他们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巾,看不清面孔,但奇特的矮胖身材还是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那几个刺客笑了两声,用难以分辨的语言叽里咕噜和同伴说了什么。 “老三的耳朵果然是灵,这么远都能听到动静,还好我们早早地埋伏于此处。” “要我说,你就不该这么早出手,打草惊蛇了。再晚半刻才是好时机。” “这两人腻腻歪歪半天,看得我受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还怕打不过?” “这倒也是。我听说景国人并不好男风,这次过来倒是长了见识。可惜小爷我看见都觉得恶心,不男不女的,又不能传宗接代,我呸。” 他们虽然说的都是匈奴语,但底下也有各地的方言,更加难以分辨。不过看着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穆山显眉头紧锁,低声叮嘱:“他们刀上有毒,小心不要被碰到,你站我后面去。” 谢景握紧了短剑,后退两步,“你小心。” 他有自知之明,这种情况下他能护住自己就已经是在帮忙了,强行插一手 不仅害穆山显乱了节奏,还可能被敌方抓住把柄。 那几个匈奴人对视一眼?_[(,上一秒还说说笑笑的,下一秒就收了神色,举着刀爆冲了过来! 他们手中这把刀是改良过的,专门为他们修改的尺寸,横劈砍刺都格外顺手,这群刺客个头虽然不高,但是各个都是能训马拉马的好手,力气格外大,刀剑相撞时,甚至能听到剑身震颤的嗡鸣声。 这刀净重都有七八斤,刀刃格外锋利,但凡落在人的肩膀上,恐怕能从肩膀处直接劈到腰身。 然而他们的对手却也不是吃素的,穆山显是从生存本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杀过的怪物恐怕能堆积如山,那匈奴人的力道如此之强悍,当头劈下时,这么强大的对冲力之下,竟然一点颤动都没有,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就连那匈奴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谢景在一旁看着,心里都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论对刀对剑,穆山显从来没输过,他脖颈和肩颈的线条紧绷到勒出一条明显的弓起的曲线。眼看一旁的刺客提刀上前,他猛然把那人砍翻,手中银剑穿梭如竹林飞叶,每一招都扛得格外险,但每一次又都能躲过致命的要害。 这批匈奴刺客大约有十几余人,和他们之前在关卡处看到的那批并不相同,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是车轮战,对于穆山显来说,区区十几个尚不足为惧;但是若同时发起进攻,想要毫发无伤几乎不可能。 那几个匈奴人交换了视线,也明白眼前的是个硬茬,不能正面取胜。其中两个人趁乱快速抄过,怒喝一声举刀劈向穆山显身后,穆山显跟前扛着三四个人,身后刚好是一处缺口—— 然而还不等刀刃落下,谢景从背后拧住其中一人脖子,干脆利落地切了下去,颈动脉血液喷射飞溅,同时、那把沾了鲜血的短剑横飞了出去,正好插中了敌人的心脏。 他的箭术虽然比不上宸王,但也绝不算差。 轰隆一声—— 那刺客松开刀、疼痛地跪倒在地。 谢景快步上前,把剑时不忘补了一刀。仓促之中,他抬头和穆山显对视了一眼,这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笑。 “放心。”他说,“后背我帮你守着呢。” 穆山显来不及回答他的话,两个匈奴刺客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地绞住了他的腿,方才说过,匈奴人底盘稳力道大,这一绞犹如两条锁链,牢牢锁住了对方。眼看着横刀劈来,穆山显弯腰坎坎躲过,同时一剑斩下了其中一人的手,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刺客痛得趴在地上打滚,但却不死心,趁机把他的剑甩到了一旁。 危险关头,谢景大喊一声“接着!”,随后将自己的佩剑甩给了他,穆山显腾出一只手接过,剑刃直接刺穿了另一人的脑袋,剑刃没到土里,拔出来时,带着颜色难以分辨的污浊。 剩下的三四人见状不妙,立刻扑上来和他扭打在一处。不远处,谢景侧身避开一个刺客的袭击,跌倒地上打了两个滚,但好在总算是摸到了那把穆山显的剑。 短剑虽然灵活方便,但却是扛不住刀的。 谢景提着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剑扔过去,一个匈奴刺客忽然从身后扑了过来,把他压在地上,谢景本就消瘦,这一扑险些把他肺腑都挤出来,顿时疼得眼前一黑。 他浑身都是冷汗,咬牙拔下束发用的簪子,反手刺去,那人不备、正好被刺中其中眼睛,痛得嗷叫一声。 他这一击这下算是彻底激怒了刺客,那人怒吼着抡起拳头朝着谢景的头砸了下去,好在关键时刻,穆山显解决掉残余的刺客后及时赶到、用力握着那刺客举着的手臂,不让他落下半分。 随后一脚,轰隆一声地把人踹了出去。 从匈奴刺客现身到现在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但却仿佛换了一副场景,方才还人多势众的刺客七零八落地躺倒在地上,不剩几个活口。 四周除了他们,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穆山显缓缓呼出一口气,汗水从额角滴了下来,钻进他的眼睛里,微微刺痛。他没有立刻去擦,而是先把谢景拎着站了起来。 “没事吧?”他低声道。 然而话音未落,唇色苍白的谢景抬起脸来,瞳孔中忽然骤缩,露出惊惧的神色。 “小心——??[” 他话没能说出口,弯月一样的刀就落了下来,穆山显下意识想侧过身,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一旦躲开、刀锋就会落在谢景身上,转到一半的身体就硬生生地顿住了。 刺客怒吼着喊了句匈奴语,下一刻,刀刃嵌中了他的肩骨,血液从伤口处飞溅出来,穆山显手紧紧握着刀刃、疼出了一身冷汗,硬生生扛着不让那刺客再刺入半分。 穆山显被砍中时,谢景愣住了。 那半刻其实很短,也就一呼一吸的时间,但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冬日那么长。 他甚至发不出一声惊恐的叫声,等到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夺过穆山显手里的那柄短剑,上千割断了那刺客的咽喉。 浑浊的红色的血液喷在他半边脸上,分不清是穆山显的还是刺客的,他想松开手回去看看宸王,但又怕对方还活着,于是发狠地再在对方心口上连刺了好几刀。 血沫飞溅,他握着短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管是心里的疼还是□□的酸痛,好像都感觉不到了。 直到穆山显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他才从梦魇中惊醒,连忙丢下短剑、转身去把人扶起。 这一扶,他才发现了问题,宸王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和灰败,按理来说,一道肩伤而已,并没有伤到要害,不至于此啊。 “刀、刀上有毒……”他喃喃道。 错开了最开始的慌乱和茫然,谢景的理智终于逐渐恢复。他忽然想起了穆山显的话,这毒一定格外厉害,而且扩散得很快,而且很要命,否则宸王不会用那么谨慎严肃的语气叮嘱他。 不行、必须立刻处理,否则他会死的! 谢景不做他想,将他伤口处的衣物撕开一个 破口,伏身下去含住了他肩膀伤口的血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那毒当真是要命,谢景并没有受伤,可是接连几下出来,嘴唇也变得乌紫。 他没有中毒,那是穆山显伤处的污血。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最全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尽在[],域名[( 谢景他满脸都是汗水,模糊得视线都看不清,可是心里却格外冷静—— 再拖延些时间,哪怕一刻也是好的。 “没、没用的。”穆山显知道这毒发作起来有多快,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住谢景的肩,额上青筋都跳起,“我、我身上有、有……” “什、什么?” 谢景喘了两口气,但是宸王声音太微弱了,谢景的心跳声都比他的还要强烈。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那一瞬间,谢景心迅速凉了下来。 不行、不行—— 不等脑海里窜出不好的想法,他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宸王知道刀上有毒,或许身上带着解药防备,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松地对自己说出那句话。 我不会死,即使死了,也不是真的,别怕。 穆山显是这么对他说的。 他明明是这么说的,怎么可能撒谎? 怎么可以撒谎?? 他用力抽了口气,此时穆山显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谢景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两手忽然交叠着按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按得格外重。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心里也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压塌对方的胸腔,但依旧这么固执地做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冥冥中有个想法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救对方的命。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下、十数下、数十下。 按到最后,他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 谢景按得头昏脑涨、之后完全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按压胸腔的动作,就在差一点脱力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这道咳嗽声宛若一道信号般,一下把疲惫中的谢景唤了回来。他松了口气,感觉穆山显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想要说些什么,谢景连忙俯下身,尽可能地凑到穆山显耳旁。 “你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穆山显耳边已经是一片嗡鸣声,胸腔处剧烈的疼痛和四肢的麻木同时传递了过来,几乎破坏了他所有的思绪和意识。 他知道这毒来势凶猛,但有一两天的缓和期,只要及时拿到解药就有救。可是他真正担忧的是,这两天“僵死”的空白期,不知道主神会对他做什么手脚。 系统正在维护期间,并以提前告知宿主维护时间,倘若快穿者在这个时间段意外死亡,并不违反系统条例的宿主人身安全法。 更何况,意外死亡后,宿主会强制登出世界,身体会重返主神空间。 但是…… “我、我身上有药——”穆山显额上渗出了大片的冷汗,他不是畏惧疼痛的人,但也不代表能真的视疼痛如无误。此时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耳鸣声好像在提示他即将登出, 他甚至连自己有没有说出后面半句话都不知道。 他只能竭尽全力地握紧了谢景的手,就好像这一点微末的声音,能通过他们交握的温度,传达到谢景的耳中。 谢景搂着他的肩膀,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听清了他最后三个字。 “保险子。” 保险子!他说的是保险子! 那是什么?? 谢景不做他想,立刻去摸他身上的东西,他摸得很仔细又快速,怕自己没有找到,又怕自己太慢错过了时间。好在费了一番功夫,最后终于从一只很小的系得很紧的香包中翻出了一颗非常细小的棕褐色的药丸。 此时穆山显又陷入了昏迷,状态很是不好,脸上身上都是血,谢景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阵痛,一种扎进灵魂的痛感刺入他脑海里,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零碎片段从记忆深处翻涌浮现,一闪而过。 “撑下去,你一定要撑下去,来人……” “是120吗?松平路42号发生了一场车祸,伤患的情况很不好……” “是,暂时止住了血——” 谢景颤抖着手臂几乎坐不起身,他咬着牙,把那些混乱的看不清的片段甩出自己的脑海,随后强硬地掰开穆山显的嘴唇,把药丸塞了进去。 因为担心宸王昏迷中不会吞咽,他赶忙把嘴唇上的毒血擦干净,渡了几口气过去。 头部钻心的剧痛还在继续,谢景深呼吸着,不断俯身下去听穆山显的心跳,只要呼吸一微弱了,他就不断地往里面渡气、按压宸王的心脏。 “穆山显!!” 谢景怒喝一声,无力去想那枚保险子是不是真的有用,是内服还是外敷。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样的无用功做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半个时辰,又或许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许宸王已经死了,他手底下那点微弱的温度只是余温而已。 宸王真的死了吗?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他心里或许会有些惋惜和愤怒,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可是他怎么能死呢? 可是自己还没有问清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景国也没有彻底安定,一切都还没有解决。 渐渐地,谢景的动作缓了下来,他不是害怕了,也不是不想做,而是预支的力气渐渐耗竭,延迟的眼泪也终于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骗子、骗子……”他哽咽地说。 他的泪不知落了多久,就在谢景疲乏得几乎倒在地上时,他忽然感觉身下的手好像动了动。 他顿时惊醒了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不过一刻功夫,他就又看见穆山显的手动了动。谢景瞪大了眼睛,一刻不错地盯着他看,过了会儿,身下的人忽然咳嗽了起来。 那是快窒息前的反应,面色被憋得紫红,咳嗽时咳出的不仅是空气,还有污黑的毒血。 “穆山显!!” 谢景突然又有了力气,连忙把人扶了起来,一下一下顺他的背部,“你撑住、再撑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他咬着牙、正准备把人扛到肩上时,穆山显却死死按住了他的手,“不——” 谢景一脸茫然。 穆山显伏在他肩上,脑海里一片混沌,知道终究是那颗保险子起了作用。 在末日这样的副本,宿主死亡是很寻常的事,失败了只能重新再来。但是穆山显不愿意,他有在身上带一颗保险子的习惯,只要当下人没死,留一口气,就总有办法痊愈。 谢景还在耳旁说着什么,只是声音断断续续的根本听不清楚。他想像以前那样抚上他的脸,但是眼前已经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了。 “咳、咳咳……” 他从嗓子里挤出细碎的咳嗽声,像水面上聚集的泡沫被悉数戳破。谢景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下一刻,有人忽然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一个身高一米九、常年锻炼的成年男人的肌肉密度是很难想象的,他们之间足足相差了四五十斤,这根本不是什么靠技巧就能做到的事。 谢景刚把他架到背上、一步都没走出去,就被重量压得跪了下去,重重地嗑在地上,泥点子溅了满身,说不出的狼狈。 穆山显倒在他背上,比他的情况好一些,但也只是半斤对八两,意识早就溃散了。这一撞撞到了他受伤的肩膀,疼得他闷吭了一声。 到底只是肉体凡胎,穆山显肩上伤口很深,足足有三寸。倘若直接伸手去挡,恐怕手掌都要被切去一半,两相权衡之下也只能先让肩骨去扛。这一撞,更是从骨子里渗出的钝痛。 穆山显咳了一声,微微抬起头,不知说了什么,他声音太低了。 “……闭嘴。” 谢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但大概也能够猜得出来。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抓着一旁的树干,硬生生地把身后的人背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度,脖颈上一片青筋暴起,和他过于清秀的五官相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丝飘落,被风一吹,歪歪斜斜地落在了草坪上。 不多时,雨势转大,如瀑如注。 山火浓烟散去,雨珠砸到地面上,腾起了更加浓重的白色雨雾。谢景脸上全是水珠,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方向,他把外袍披在对方身上,浸泡过雨水的衣物沉得要命,穆山显闭着眼靠在他肩口,脸被雨淋得格外冰凉,一点热气都没有,雨声太大,他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他几度怀疑自己背着的会不会只是一具尸体,但是谢景不敢放他下来查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的力气撑不到第三次,一旦放下,可能连他自己都爬不起来了。泥地污烂不堪,每走一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但雨下得再大,谢景也没再摔过。 他心里只祈祷着一样,快点,再快一点。 他们在四处都设有巡查口,只要能看到活人,或许就还有救。 然而,在这样密布的雨声中,他忽然听到了前方不同寻常的沉重的脚步声。 “……” 那一瞬间,谢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地颤抖,他想去摸挂在腰间的剑,但是指尖根本伸不出去,一种浓浓的、深深的绝望萦绕在他心头。 他在昏暗的草丛中,看到了一双眼。 半晌后,草叶唰唰震动,有什么东西从林间走了出来,影子格外高大,颜色浑白。 ……那是一匹马。 谢景脸色木木,呆呆地看了好久,直到那匹马缓缓地朝他们靠近,那双眼温顺怜悯,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柔情,马低头轻轻嗅了嗅他们身上的血气。 是穆山显的马。 直到此刻,谢景才靠着树干、缓慢又无力地倒了下去。他仰面倒在草地上,雨水打在他脸上,隐隐作痛,雪影跪了下来,极力把身体埋得极低,发出轻微的咴咴声。 谢景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它已经被打湿的鬃,“……你主人说得没错。” 他喃喃道:“雪影是匹好马,你乖乖的,带我们走,去安全的地方。” 说罢,他重新爬了起来,吃力地把穆山显搬到马背上,这一步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自己上马时踩了两次都没能上去。 最后还是雪影小心翼翼地微微侧过身,谢景一点点爬了上去,等固定好宸王、确认他不会摔下马后,谢景松了口气,这次再没撑住,轻轻伏在雪影和穆山显背上,彻底晕了过去。 昏暗的夜色中,只剩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灵巧又稳当地穿梭过丛林,奔向不知名的去处。!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2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4) “咳咳、咳咳——” 谢景咳得肺都快要吐出来,才终于转醒。他哆哆嗦嗦地睁开眼,一摸身上,泡过雨水的衣服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冰凉冰凉的。 雪影正在一旁的小水沟里喝水,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伸了个脑袋过来嗅闻他的味道。 “……我没事。” 他安抚地摸了摸雪影的鬃毛,发觉穆山显躺在他身旁,刚想松一口气,眉头就皱了起来。 穆山显情况显然要糟糕许多,他伤得更重些,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谢景探了探鼻息,还好,是有气的。 他把人搀扶起来,拨开穆山显的衣襟检查伤口,刚翻开衣领,指尖就顿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颗保险子起了作用,如今已经不往外流血了。只是毒素还潜伏在他身体中,导致他的肩膀处一片乌黑,青青紫紫的十分可怕。 那一刀,是替他挡的。 雪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咴咴地叫了一声,谢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拍了拍它的脑袋。 “……没事的。” 这一句他说得很轻,不知道是在安慰雪影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又或许两者都有。 确认穆山显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谢景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很孤僻,而且没有村民生存过的痕迹,恐怕离他们的营帐很远了。 眼下的情况紧急,恐怕拖不了太长时间,谢景有心想带上雪影找到最快回营地的路,但是又怕自己走了之后,穆山显独自留在这里太危险。 可是放任下去,他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两相为难时,谢景还没想出解决办法来,穆山显的身体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谢景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扶住他。 “穆山显、喂,穆山显!!” 从嗓子眼里跳出的那句呼喊因为过度的劳累导致不那么清澈了,甚至有些沙哑,然而刚才的颤动并不是要转醒的征兆,相反,穆山显的脸色不太好,眉紧紧皱着,一层层。 迟钝片刻,谢景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梦魇住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一向都是谢景睡眠不好,从来没见过喜公子什么时候失眠过,他连做梦都很少,更别说噩梦。 谢景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 “没事、没事了——” 他的话没说完,痛得闷吭了一声。 穆山显忽然反攥住了谢景的手,他力气格外大,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攥他攥得格外紧、谢景甚至能听到自己手骨发出的咯嘣咯嘣的响声。 他疼得冒了一脸冷汗,也没有松手,口中不停地念着:没事了,穆哥,我在,我在这儿。 他不断地重复着,那个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穆山显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干涩苍 白的唇张张合合。 “危险……” “什么?” 谢景脸上的汗水根本来不及擦,以为他说的是重要的事,所以立刻俯下身去,侧耳倾听。 “我在这儿,这里很安全,你想说什么?” “走、走。” 穆山显微不可察的声音传了过来,谢景瞬间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全身冒出一身热汗,心也坠到了谷底。 走?他们已经离开了,走得很远。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危险? 那一刹那,谢景脑海里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山显昏沉着,说出了还未尽的后半句。 那半句很短,只有浅浅的两个字。 ……普罗。 谢景愣住了。 他被紧紧攥着的那只手垂在膝盖上,过了很久,指尖才微微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谢景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他恍惚了片刻,脑海中闪过许多对这两个字的注解,但到最后,纵然他百般不想承认,心中也知道,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普罗,或许是谁的名字。 但总归……不是他的。 “咳、咳咳——” 穆山显忽然扭过头去猛烈地咳了两声,他还是没有醒,可是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来。 雪影急切地叫了两声,见坐着的人没有反应,便用脑袋推了推,谢景方才如梦初醒。 ……眼下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救人。 谢景重新拨开他的伤口,发现短短一会儿时间,乌青色扩散得更厉害了,他脸色顿时一变。 他原以为那颗保险子是解药,但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吊住性命的药物。那药丸撑到现在十分不易,现在恐怕是压制不住毒性了。 不、他一定还能做些什么。 昨夜都挺过来了,怎么能倒在这里? 怎么能…… 穆山显撇过头去咳了好几声,口中还在喃喃着什么,但是谢景已经没心思再去分辨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夜自己帮穆山显把毒血处理后,他还撑了一段时间,或许这个法子还有用。 他大喜过望,立刻往腰间摸去,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把佩剑并不在他身上—— 他这才想起来,他在刺客心口刺了好几刀,后来穆山显毒性发作,他下意识丢了剑,折回去把人扶了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快速地涌进他的心头,谢景颤抖着手,去摸穆山显的衣襟,想从中再翻出一粒续命的药丸来,可是他反反复复摸了好几遍,除了手中戴着的那串绿檀木,空无一物。 ……唯一一颗救命的药,就在昨晚用掉了。 谢景慢慢停下了动作。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一次,母后去世那一夜,他端着药碗尝试喂进她口中,尽管母后脸色已经发白。侍女太监跪了一地,但是没有一个来劝阻。 太医说,能做些事这都是好的,不要去拦,最怕的是心空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了。 母后离世前,他好歹还侍奉过汤药,尽自己所能留住了她一刻。可是如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景呆呆地坐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道:“你不该救我的……你的命比我的值多了。” 谁都知道懿帝身体羸弱,多忧多病,能撑过这二十余年已经是难得,倘若哪天宫中传来丧鸣声,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于史书而言,他恐怕也只得轻描淡写、寥寥几笔。但于宸王,却是不同的。 可是,却断绝于此。 冥冥之中倒真应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你之前说,是来找我续前世之缘,你这个人也不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我姑且当你说的事真的,可你看,还是不续为好。求了不该强求的,反而是害了你。” “倘若,”他顿了顿,许久后才发出声音,“倘若……别再这样了,不值得。”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胸口猛地一阵钝痛,谢景偏过头,却是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几滴鲜红腥气的颜色溅在穆山显指尖,他正要擦去,一道怪异的声音忽然当空响起。 “嘀——” “系统升级成功,当前版本为2.16。”那声音冰冷机械,在茫茫林地中响起,更显空旷,“商城功能已装备,准备接入宿主系统。” “环境检测中,环境检测通过;身份确认中,身份核实完毕。健康检测中……” “警告!!警告!!” “系统提示,您的身体现软组织多处挫伤、心肺功能衰弱、呼吸道衰竭,系统将于十秒后为您开启治疗功能。警告!离线状态无法使用……未能接入宿主意识,将于十分钟后重试。” 说完这句,那道声音就莫名地消失了。 明明它说的话有许多怪异之处,可是不知怎么的,谢景心脏猛地一跳。 · “说起来,明天好像就是中秋节了。” 穆山显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正在拨弄着篝火。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个人,刚才那句话正是他口中说出的。 “……” 他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应该在这里。但是就迟疑了那么两秒,方才那点奇怪的感觉就彻底消失了。 穆山显望过去,那人身形清瘦,五官并不分明,就像是没有对上焦似的,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扫了一眼四周,火堆远处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或坐或睡,但无一都是模糊的。 他没有回答。 那人也不失望,自己抱着膝盖看了会儿夜空。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天际,只露出一点小小的月牙,它的光芒那样柔和、清冷,像一匹轻薄的纱落在大地上,远处,星星点点。 他张开手掌,指尖隔 着光年的距离触摸星点,月光从指缝落了下来,照在他身上。 “天气真好,月亮这样圆。”他感叹道,“可惜今年的中秋节吃不到月饼了。” “月饼,有什么味道的?” 他惊讶地转过脸来,没想到对方会回他。 “……味道么,有很多。”他想了想,“得看你吃什么种类的,是广式还是苏式,又或者是别的。像广式的个大量足,皮薄松软;苏式就更小巧圆润,酥脆清甜。若是说馅料,那更多了,莲蓉五仁蛋黄豆沙椒盐奶黄等等,数不胜数。” 他细说了许多,穆山显只沉默地听着,手里的树枝转动着划过地面,留下浅浅的印迹。 最后,那人才问:“你爱吃什么味道的?” 穆山显说:“忘记了。” 闻言,那人沉默了半晌,穆山显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对方摇摇头,道:“没关系,你会慢慢想起来的,很多事情。”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暗红色封皮被翻得有些老旧了,露出简洁明了的书名《1984》,在这样潦草危险的环境下,他这样的举动总显得格格不入。 他小心地翻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准备像前几日那样,开口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是最后一天。”他声音柔和,“虽然我没办法全部读完,但是没关系,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把结尾的那段再念给你听的。” 穆山显道:“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对方愣了愣。 他没有去看那人的眼神,目光只落在哔哔啵啵发出轻微爆燃声的火堆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多人副本测试失败,明天彻底关闭后,就不会再开放了。” 彼时的主神空间发展还不完善,虽然地方十分广阔,容纳着数百万名快穿者,但宿主之间并没有沟通联络的渠道。 每次回到主神空间时,系统都会随机给宿主生成一个外观,保护快穿者的隐私。但这也意味着想在主神空间里找人,就是大海捞针。 多人副本关闭后,快穿者只能重新选择单人副本通关,他们重逢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余光中,穆山显注意到书页被那人捏得微皱,过了一阵,那人一点点地将纸面抹平。 “……会的。”他重复道,“会再见的。” 穆山显没有再理他。 不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朗读声。 他的音量很轻很柔和,吐字发音清晰悦耳,就像是溪流从山间石上滚过,流水淙淙。 每晚穆山显守夜时,他便捧着这本书在一旁轻轻念诵着,因为声音低,也不会打扰别人睡眠。 深夜里,他念书的声音里夹带着火柴的哔啵声,树叶尖的夜露一点点地从叶片上滑落,滴答滴答的,组成了天然又和谐的背景音。 穆山显倚着背后的树干,大多时候看着火堆和远处黝黑的树林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也会有一两句,会漏进他耳里。 …… 穆山显苏醒时,意识还在梦境里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那种模糊朦胧的感觉和记忆也彻底从他的脑海消失。 “宿主。”017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穆山显脸色一淡,没有理会。 017走的时间很突然,此后他才意识到,即便是一对一绑定的系统也并非是可以信任的,这件事他不相信主神没插手,017也未必全然不知情。 如果017是按时回来的,那么意味着已经过去了两天,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在修复了。 穆山显摸了摸肩膀,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草药香。 哔啵、哔啵。 是熟悉的柴火燃烧的声音。 他转过脸去,明红色的光线在他的目光里汇聚成一个朦胧的红点,似曾相识、慢腾腾地燃烧。过了一会儿,火光里的人才逐渐清晰。 是谢景。 谢景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个小矿洞,这矿洞是之前工人们休息时的地方,走之前有些东西为了方便就没有带走,所以还算齐全。 此时,他正靠在石洞墙壁上休息,火光照得他身上也染上了几分暖色调的颜色。 他的外袍用一根支起来的树枝挂在一旁烘烤着,上面全是泥水里淌过的脏污,里衣虽然还算干净,可是破了好几个口,看着有些狼狈。 他蜷缩成一团,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穆山显撑着坐了起来,衣物摩擦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景隐约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他们之间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大约是刚睡醒,谢景反应有些慢,察觉到他醒后也没有立刻起身,过了好一阵,才说了什么。 他声音太低了,穆山显没有挺清楚。 半晌后,他慢慢起身,走了过来。 靠得近了,穆山显才看到他的脸并不是火光照出来的暖红色,有些苍白。 两人都打量了对方许久。 直到谢景不自在地转开了脸,穆山显才道:“你病了?” 说着,他抬手想触碰谢景的脸,却被谢景轻轻躲过了。他坐在一旁,握住了穆山显的手。 明明被火堆暖着,指尖很凉。 “你身上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两人谁都不回答,都在问对方。 最后,还是谢景先开口:“我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这些天没有好好休息。” 穆山显没说话。 “饿了么?” 谢景说着,想抽手去拿东西,刚抽出两个指头,就被穆山显又握了回去。他眉头越来越紧,好半晌才道:“别骗我。” 谢景听到他这句话,笑了起来。这时候,他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点的血色。 他还好意思让别人别骗他。 只是那笑容很短暂,弯了 片刻就没了。 “你知道你做梦了么?”谢景忽然说。 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梦?” “不知道。”谢景摇摇头,一边说,一边拨弄他的手指,“就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了,问春、问春的,叫了好几遍。烦人。” 问春是他的小字。 他的名字取自“春和景明”,谢景、问春。 穆山显不着急了,挑眉:“是吗?” 他叫谢景从来只连名带姓的。 问春,这个小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穆山显不是不知道古人常有用小字来称呼对方的习惯,只是他一直觉得谢景就是谢景,其他名字都只是为了圆人设的附加产物罢了,所以没有刻意去记。 谢景嗯了一声,“不然你叫我什么?” “你想我叫你什么?” 穆山显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们之间有太多称呼可以说了,兄长、陛下、将军、爱卿,数不胜数。 再亲近的,也有。 可是谢景却像是被堵了口似的,没有回答。 穆山显等了片刻,以为他是害羞所以不肯说话了,正要问些别的,谢景忽然道:“普罗是谁?” 话音落下,四周一静。 穆山显刚才还闲散随意的神情一点一点变了,这一切,都被谢景看在眼里。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的太明。穆山显很快明白了,他梦中念的名字不是谢景,是普罗。 “是朋友。”穆山显没有隐瞒,“我和他志同道合,算是一路人,但也仅限于此。” 这句解释虽然短,但该有的都有了。 谢景哦了一声,“这是他的小字么?” 很少见到普这个姓,这个名字就更少了。 “……” 穆山显现在总算明白了,谢景为什么刚才会忽然说梦中喊了他的小字。他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又觉得谢景吃醋的模样实在稀奇。 “不是小字,号而已。”穆山显认真道,“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故只能以此相称。” 要是应了他的说法,恐怕这醋劲就真的过不去了。说是号也没错,普罗确实不是真名。 他这一番解释后,谢景的脸色才缓了缓。 “能让你称一句志同道合的,想必一定是位贤士。”察觉到穆山显调侃的目光,谢景又欲盖弥彰地说,“我并非妒贤嫉能之人,改日若有机会,你也为我引荐引荐,若得此人才……” 他忽然蹙了蹙眉,捂着唇咳了几声。 “你看,我也没说你妒贤嫉能,你急什么?”穆山显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帮他顺气,然而谢景脸色突然一变,露出几分痛苦,“别——” 话音未落,他忽然偏过头去,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这变化来得突然,穆山显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谢景脸已经完全白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穆山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景倒下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回,直到察觉到四周一片死寂,就连017也没有出声时,他忽然意识到了,心口猛地一跳。 ……这个世界的谢景,之前没有心脏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这个,那一刻,几乎是本能催生出来的预感,穆山显解开谢景的衣裳,小心地把他翻过去,目光触到他的身后时,忽然一颤—— 谢景的背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片浓重的青紫,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过后留下的印迹。 正正巧,就磕在心脏的位置。!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3 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5) 永安宫偏殿中,帘幕重重叠叠地垂着,看不清寝宫里具体的模样。宫女太监各个脸色肃穆,垂眼站在当值的位置上,太医进进出出,来往频繁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则是担忧惊扰了病人休息,二则,是怕触了宸王霉头。 陛下病重,宸王不顾朝堂文臣议论,代为执政。这些时日,为了照看着陛下的病情,他日夜宿在宫中,几l乎一刻不离,但凡是陛下用的药,都得宸王一一过目后才能递到永安宫中。 为此,外面大臣们早就吵翻天了,一部分人说宸王这是僭越宫制、以病重为名挟持陛下;另一部分人说虽然不合礼制,但陛下病重难以打理国事、由宸王代为执政也十分妥当,更何况陛下此次受伤正是因为刺客侵袭,眼下周边诸国虎视眈眈,必须要宸王坐镇才能稳住军心。 更有甚者,私下里也会猜测,宸王是否要亲眼看着陛下咽气,好保他的皇位万无一失。 总之,为了这件事已经争吵了许多日了。 宫中虽然也有议论,但比起宫外还是少了许多,宸王行事狠绝,前几l日有几l个太监在廊下说闲话,并没有叫别人听到,谁料第二日就被拖下去杖杀了,被割下来的舌头到现在还挂在宫门外,路过时瞥见一眼,不免胆战心惊。 此招一出,宫里清静了不少。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每日轮班守夜的太医倒不觉得,宸王某些行为举止虽然确实有僭越之嫌,但要说他是在盼着陛下过身好早登大宝,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但凡是陛下的汤药,即便太医院已经有备案,每碗送来之前也有太监试过药性,但他都要亲自过一口,试一试冷烫苦甜,确认过后再给陛下服用;陛下夜间咳得厉害了,不消等第二日,晚上小厨房就已经送出了梨汤。 陛下病中不能打理政事,宸王虽代为执政,但也不论党羽,若有贤能者,陛下麾下的文臣武将也都予以重用。 依他们来看,眼下虽然流言如沸,但人言不可尽信,盼着陛下病逝的恐怕另有其人。 只可惜…… “所谓胸痹,归根究底病因在于心,气滞血瘀,心脉痹阻,不通则痛。而肝脾肾肺皆有所伤,尤其肺处气血不足,故而呼吸不畅,咳疾不能愈。”太医心底微微叹息,“眼下暂时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只能先温补将养着,再以针灸为辅,缓解陛下胸口疼痛的症状。” 穆山显站在殿外,神色黯然。 其实太医说的这些他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所谓的胸痹其实就是心脏钝性损伤。往往是由于遭受车祸、高处坠落这类钝性/暴力造成的伤害,也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内伤”。要是一刀子扎进去,这就不是钝性了,是穿刺性。 谢景受伤是因为他不慎跌倒、从山崖上滑了下去,后背正好撞上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疼得他当场昏了过去。心脏是极为脆弱的地方,在这里受一击重击……后果可想而知。 “您应该知道,谢景有一个 心脏病的debuff。”017是这么解释的,“本来在这次测试之前我们已经移除了,只是没想到出了差错。重新接入程序后,因为数据不兼容的问题,眼下我们无法识别到谢景的主角身份,相关的特殊功能也无法使用……” 之后的那些解释,穆山显一个字都没有听。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罢了。 如果按照人类的时间流速来算,一个偌大的运行了几l百年甚至更久的老牌系统,竟然连一个数据兼容的bug都修复不了,太可笑了。 不是做不到,是不能做。 017也知道这样说显得自己很废物,所以最后还是挣扎了一下,提了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提前离开这个世界,终止运行就好。 谢景的数据bug会在结算时进行修复,等到宿主进入下一个世界时,彼时“谢景”已经修好了,不会有任何改变。 眼下主线任务已经解决,穆山显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但如果再拖下去,主角意外身亡,那即便完成了主线任务也会失败。 要知道,结算成功有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登出时世界可以按照原有的逻辑自洽地运行下去,换句话说,你不能玩个密室逃脱,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就把所有鬼都给刀了,那不行,要是这样,其他人还怎么玩? 穆山显听到017的提议,只回了一句话。 “普罗要走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挽留’他的么?” 这下,017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接连几l个世界下来,穆山显的积分已经快要与普罗的持平,等到下个世界结束,他就是积分排行榜新的第一名。 新的排名会不会在快穿者之间掀起轩然大波,穆山显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日渐逼近的数字已经引起了主神的注意。 接连的两次意外,都是主神对他的警告。 “谢景”只能在主神的世界里才能存活。 被戳穿的那一瞬间,017难得地体会到了尴尬羞愧的情绪,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它和宿主合作了许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肯定是假的,好歹倾注了这么多时间和情感,如今却闹到现在这副地步…… 如果宿主愿意留下来,那该有多好啊。 不过这话017也只敢在心底想想,并不说出来,它知道宿主是不会答应的。 但穆山显还是同意了它的提议,在谢景生命终止之前登出,拿到积分进入下一轮。 这一盘已是死局,没必要再执着了。 017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摇了摇头。 “过一阵。”穆山显如是道。 但具体要等多久,他并没有明说。017心里有猜测,只是他不提,它也不敢表明。 太医走后,穆山显去拿了些饲料,走在廊下喂那只白羽鹦鹉。 大约是感知到了什么,鹦鹉最近也跟着主人不吃不喝,精神头都蔫了许多,底下的 人怎么哄它、带出去散心都没用。只有穆山显来喂食它才会吃一点,用不喜气的哀伤的嗓音叫:“宸王殿下,怎么才过来。” 每次穆山显听到,都不知怎么回答。 这句话根本没人教它,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说出的。穆山显也不像孟千舟那般会奖励它几l颗瓜子,只偶尔拨一拨它的白羽,鹦鹉也不生气,挨着他撒娇。 喂得差不多后,穆山显就回去了。 明明已经开春,不似之前那般料峭寒冷,但永安宫里火炉还是旺盛地烧着,硬生生供出一个深春温暖季节。兽金炭烧起来没有烟尘,一丝呛人的烟味都闻不到,靠近时还有一股淡然的松芝香。 穆山显撩起帘帐走进去,屋子里一阵浓浓的艾灸味道。医者小心翼翼地收好工具,看见他来,躬身行了个礼,之后才离开。 谢景披发卧在床上,半身赤/裸着,背部露出一片骇人的印迹。他瘦了许多,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走似的,皮肤也更白,却不是羊脂玉的温白色,而是气血散尽的苍白。 蜀桐正半蹲半跪着给陛下擦拭背,穆山显看了片刻,“我来。” 蜀桐顿了顿,把手巾过了水,清洗拧干后递给他,穆山显接替她的位置坐到床边,期间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从他带着谢景回宫后,蜀桐对他态度就十分冷淡生硬,保宁还懂得克制些,但蜀桐眼底就是实打实地怨恨了。 倒也不怪她,好好的人送出去的,回来时却已经变了副模样。 这段时日,宸王照顾陛下十分仔细,不像是要加害他的模样,陛下对他也不生疏,渐渐地蜀桐才收了几l分情绪,只是从前爱说爱笑的,如今一天下来都说不到几l个字了。 穆山显用湿巾擦完,再用干布拭去背上的水珠,最后再轻轻盖上被子、免得他着凉。 这一番功夫下来,谢景也从昏昏沉沉中苏醒了过来,半睁着眼,拉住了穆山显的手。 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握着。 保宁守在一旁,看他们似乎有话要说,便把帘帐解开垂了下来,带蜀桐退到一边。 只是防止意外,并不走远,模模糊糊地还能看到两人的影子,只是听不清言语。 “身上还疼吗?”穆山显低声问。 这几l日,谢景都是趴着睡的,因为躺着会压迫到后面的伤口,更难受。有时候他疼得厉害,穆山显就会躺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谢景自己寻个姿势靠着,会好受些。 但也是昏睡得多,醒的少。 谢景摇摇头。 刚艾灸过,他身上热热的麻麻的,就算疼感受也不是很明显了。 穆山显拨了拨他脸上的发丝,刚擦干净的脸,不一会儿又出了汗,头发一绺绺的。 他抬了抬手指,在穆山显掌心碰了碰。不一会儿,被他握着的手就往上放了放,贴在他的脸颊上,谢景也把手抬了上来,半握半贴着,他似乎很喜欢这样,静静地靠了很久。 半晌,他忽然道:“我觉得我 好多了。” 穆山显顿了顿,掖了掖他的被角⒍_[(,然后才道:“你本来就好许多了,前几l日还不娇气,现在喝个药怕苦怕涩的。” 谢景闻言,小幅度地呼了两口气。 他这是在用呼气代替笑,因为笑的时候胸腔会阵痛。好在穆山显现在已经很习惯他的肢体语言了,弯下腰、吻了吻他额角。 “我前两天看御花园的花开了,等你好了,我抱你去看看。”他道。 “还是让我自己走吧。”谢景说,“叫底下人瞧见,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他们不会议论。” “我不是怕议论,就是——” 话没说完,他咳了两声。 两人都不说话了,穆山显用微不可察的力气抚摸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谢景喃喃道:“可惜我去年收的茶,还没能喝完……” “之前还不许我喝,现在又怕喝不完?” 谢景扯了扯唇角,揶揄道:“新一岁的茶叶贡上来了,宸王喝惯了好茶,恐怕喝不惯我的梅间雪了。” “喝得惯。”穆山显摩挲着他的手背,问,“我去沏一壶来?” 谢景点点头。 这些琐碎的东西都是蜀桐收着的,不过穆山显也不是不知道放在哪儿,眼下蜀桐跟母鸡卧蛋的寸步不想离,穆山显也没有为难她,转身自己去库房找了。 谢景微微呼了口气,唤:“保宁——” 他音量很小,也发不出太高的声音。好在保宁和蜀桐现在当值时,都是竖着耳朵注意着动静,他一唤两人就立马走了上来。 “陛下?可是哪里不适?”蜀桐十分焦急,下意识想宣太医,却被谢景按住了。 蜀桐茫然了一瞬,保宁也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张扬,陛下特意支开了宸王,肯定有要紧事要吩咐他们。 但保宁也未曾想到,陛下让他们做的,竟然是“那件事”。 “陈阁老、礼部尚书、还有左省……这三位大臣想必正在偏殿,等着、等着稍后与宸王议事。”谢景微喘着气,说话也断断续续,但眼底还有几l分清明,“你去将、将他们一同请来。此外……去拿纸笔来。” 保宁是陛下即位后才跟在他身边的,听见这话还有几l分茫然,可是蜀桐却是陪同着谢景一同经历过先皇病逝的,登时脸色一变,露出几l分哀容来。 谢景语气却很平静,“去。” · 穆山显从库房的小抽屉里取出茶叶和封存储藏的雪水,正在煮茶时,太监匆匆地走了进来,如临大敌道:“殿下,孟大人又在承天门外叫门了,这次还带了好些文臣和将士,大有不开门就要、就要——” “就要怎样?” ……就要勤王救驾的架势。 但这话,太监是不敢说的。 穆山显绕了绕手中的茶杯,那杯子小巧得很,他一手就能拢住。小厨房的灶台上,水已经烧开了,冒出咕嘟咕嘟 的声响。 穆山显盘了一圈,最后把茶盏放下。 ⒘雪上川的作品《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放他进来吧。” 太监傻住,“谁、谁?” “叫门叫得最凶的那个。”穆山显淡淡道,“你去把人带过来,我等着。” 他说话的语气随意的不像在说人。 太监有些犹豫,但想到眼前这位宸王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主,还是不要让他重复一遍得好。想到这儿,他立刻退了下去。 另一旁,孟千舟听到太监传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你说什么?” “孟大人,”太监笑得一团和气,“您说可不是巧,殿下正想传唤您,您就来了……还烦请您跟奴才去一遭吧?” 可惜他这番委婉的说辞,并没有得到他人的赞赏,反而是破口大骂。 “放屁!我们早就来了!” “宸王到底是什么心思?怎么,是想把我们这群臣子逐个击破、瓮中捉鳖是吗?他不过一介亲王,凭什么传召我们!” “就是,我们是陛下的臣子,这里是陛下的宫宇,既要我们入宫,那陛下的旨意呢?” 还有鲁莽的,大步走上来揪住小太监的领口,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下去:“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快说,陛下在何处!” 这下把小太监吓得花容失色,他哪见过这种场面,差点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道:“陛陛陛下就在永安宫啊……” 陛下好着呢,谁敢说一个不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宸王砍,能砍几l回。 乱哄哄的场面下,最后还是孟千舟站了出来,“既如此,我就随你进去一趟。” “孟大人!!” “文直!何必如此啊,那是狼穴虎窝,你难道不知——” “我怎会不知?”孟千舟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可如今陛下死生不明,我作为臣子若是还贪生怕死,那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他这话说的其他人心中都是一阵心痛。 这些天来,他们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向尚书令之流因为政务得以进宫与宸王商谈,但也是至今未能得见天颜。 宸王把守得很严密,他们纵然想要“勤王救驾”,却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做此声势来逼迫宸王给个说法,可眼下…… “诸位不必担忧。”他平静道,“宸王既留我说话,想必不会太久,最迟宫门下钥前必定送我出宫。倘若到了时辰,诸君迟迟未见,便知是图穷匕见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凶险,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想到他就这么说出口了。 话已至此,其他人也就不再阻拦,只是依旧徘徊在宫门前,不肯离开。 那小太监抹了把汗,不敢耽搁,带着孟千舟一路去了永安宫的左偏殿。 穆山显坐在描金云纹靠背椅上,一旁的黄花梨方桌上放着一壶茶,却只得一个茶杯。 孟千舟扫了一眼,知道这偏殿中只得他们两个,也不做那些虚套子了。 “陛下如今在何处?是否安好?”他冷声道,你挟持陛下究竟有何目的? 穆山显抿了口茶㈤,缓缓把茶盏放回杯托中。 孟千舟问了他三个问题,他只答了一句话,但是不偏不倚、正中对方痛处。 “沈知雪前不久刚回楚国。”穆山显淡淡道,“献殷勤,下次该早一些。” 话音落下,孟千舟脸色一点点地变了。 浮在他脸上的是一种难言的羞愧、尴尬亦或是恼羞成怒,他自然有一种隐秘的心情被戳穿的不痛快。但不管是什么,这话都轮不到宸王来说,他有什么资格? “我问的是陛下。” “我说的也是陛下。”穆山显加重了语气,“你以为还有谁?” 孟千舟顿时梗住。 他是心中有憾,所以旁人还没指名道姓,就已经自己代入了进去。不过看这个情形,孟千舟并不知道当年背他下山的那个少年是谢景,只是沈知雪一走,他那颗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心就恢复了理智和清醒,又想起谢景是他的君主,臣子该为君主效忠心了。 可惜,不管是哪一位,都太晚了些。 孟千舟心中思绪百转万千,却句句难言,痛苦之时,却听到那位宸王道:“陛下如今一切都好,只是感染了风寒,暂时起不得身。” 孟千舟条件反射想说他撒谎,然而穆山显一抬眼,那眼底的深沉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今日之事,我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容你一次。”他缓缓道,“但没有下回了。” 无论如何,景国都需要一个储君,对于孟千舟,他并不满意,也并不在意景国如何,但是谢景会在意,就像露西亚的死一样。 他在意,穆山显便不得不跟着在意。 语罢,他起身。 孟千舟一脸错愕,没想到今日宸王竟然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自己,“你——”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 两人都没预料到,下一刻,翠绿色的珠子从手上的丝线上崩开,叮叮咚咚地散了满地。 孟千舟愣了愣:这手串…… 他再抬起头来,却看到宸王脸色忽然变得极差,那绿檀木手珠明明看着廉价,可他却完全不知似的,弯下腰亲自去捡。 刚捡了几l颗,想到什么,指尖忽然颤抖了。 孟千舟:“?” “……” 穆山显攥住掌心,下一刻,他叫了个太监进来捡珠串,一颗都不能少。他甚至忘记了要安排送孟千舟出宫,就像是完全遗忘了还有这个人再似的,匆匆出了偏殿。 留下孟千舟一人,皱着眉不明所以。 · 穆山显一路赶回寝殿,廊下一片岁月静好,和半柱香前他离开时没有半分不同。 就在他要跨进殿内时,他听到了里面传来了浑厚严肃的声音,是礼部尚书。 “朕以天命承祖宗基业,在位七载有余,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无有懈怠,以期成安邦太平之事,然 终不能成,此朕终生之憾事。幸得宸王,公禀山岳之灵,擅风云之气,弸中肆外,声名藉甚,[1]宜克承大统。” 念到这儿,尚书失语了片刻,大约也是被圣旨中所用之词惊到了,心情复杂。 缓了缓,他才继续道:“昔日,先皇武帝膝下得朕与宸王二人,予以教诲曰,知人则哲,怀珠韫玉。朕少时不得其意,而今方知,望诸君以前车之鉴,珍之重之。” “凡帝王者自有天命,应享寿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寿考,应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2],皆是定数。朕虽久病缠身,焉知不是天定寿终?今国事托付于宸王,若得忠公良辰相佐,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3],朕亦欣然安逝。” 尚书念完,诸臣沉默良久,不得语。 这封圣旨虽然不算长,但对于现在的陛下而言,每念一个字,耗得都是精血。三百字传位诏书,字字都离不开对宸王的佑护。 “陛下——”尚书话还没说完,穆山显便听见谢景微弱的声音响起,“保宁,去拿玉玺来。” 因为谢景已经无法起身,所以圣旨是由陈阁老代笔的,但是玉玺,他要亲自盖上。 只有叫他们亲眼看着他盖完章,这份传位诏书才算名正言顺,毫无异议。 那三人眼睁睁地看着蜀桐把谢景扶着坐了起来,而那位保宁公公小心翼翼地把玉玺捧过去,心里盼着出些差错好,但又怕出差错。 倘若玉玺摔碎了,诏书盖不成,他日景国就真的没有名正言顺的后继之人了。 谢景靠在一旁,保宁把玉玺盖章的那一面滚上印泥,再交到陛下手中。众人看着他吃力地捧着,小心地盖在了其中一角。 再拿开时,印泥鲜艳,四角圆满。 所有人心中都叹了口气。 谢景却是很满足地笑了笑,,又道:“此诏我会命保宁封存起来,等新皇登基时,劳烦阁老替我宣读,其余二位做见证。” 陈阁老也七十有余了,和吴阁老一样,是退休后又被陛下返聘回来的,原以为自己这把年纪肯定要走在陛下面前,却不想……终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时他也只能撑着点点头,心中黯然神伤。 穆山显见陈阁老等人要出来了,便进一旁的偏房避了避,等到他们都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迈步走进寝宫中。 谢景此时正坐着,被蜀桐扶着喝参汤,看见他两手空空地来了,笑道:“我的茶呢?” 穆山显只当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朝他走了过去,不需要多余的动作,蜀桐已经自觉地把碗递给了他。 穆山显坐在床沿处,让谢景靠在自己身上,再接过汤碗。他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再送到他口中。 “我自己尝了尝,觉得还是不如你的。” 谢景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 他知道喝参汤是好不了的,也不爱喝,只是刚才耗费了一番力气,他怕穆山显看出他脸色差,所以赶 紧喝两口参汤回一回气血。 蜀桐神色还是低落的,保宁怕宸王看出什么来?_[(,赶紧拉着她退了下去。 这次,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回头我叫蜀桐教你便是。”谢景低着头靠在他胸口,穆山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声音很轻,像蝴蝶振翅一般,“她烹的茶最好喝,你一定喜欢……” “我不爱喝茶,”穆山显握着他的手,给他取暖,“只是下棋时喝点茶水,陪陪你。” 谢景轻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起初他不知道,以为宸王进宫是故意来折腾他,后来才发觉每次他来,自己的身体好像都能好转一些。有个人陪着一起下棋,也能打发打发这漫漫时光。 他摩挲着穆山显的手腕,忽然动了动。 “手串呢?”谢景问。 那串绿檀木手串他们一人一串,日日戴在手上,只有沐浴时才会摘下,其他时候都跟长在肉上似的佩戴着。 穆山显顿了顿,只说:“不小心勾坏了,我叫他们拾了起来,重新编一根丝线。” 谢景轻轻地、细细地摸着那截空荡荡的手腕,“无事……你先带我的罢。” 说着,谢景缓缓伸出他的手,从上面褪下一只漂亮的绿檀木珠串。他声音轻,做这样简单的动作竟也十分吃力。这样的场景,谁看了鼻子都要一酸,心中不忍。 “……” 穆山显攥紧指尖,才能不移开视线。 那串绿檀木手串从他手中脱下后,谢景愣了愣,像是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半晌后,才握住穆山显那只空荡荡的手。 “镇邪辟岁,祈福如意……” 谢景喃喃道。 他抖着手、把那手串像戴花冠一样戴到穆山显的指尖,想要再往下推一推,推到穆山显的手腕上,可是却没有力气了。 穆山显握住他的指尖,两人一起握紧了那串仅剩的完好的绿檀木手链。 “嗯,”穆山显低声道,“祈福如意。” 谢景笑了笑,感觉累极了,便靠着他闭上眼。 “明天,叫蜀桐教你……” 他喃喃着,还惦记着去年收的雪和茶叶。 “……”穆山显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紧紧攥着手链和谢景的手,轻声道,“走吧。” · “嘀——” “宿主穆山显,恭喜您成功攻略本世界!您当前结算积分为176000积分。身份验证完毕,数据清理完毕,通道建立中……” “叮,欢迎您回到主神空间。”! 第 104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1) 穆山显虽已离开,耳边的提示音却不断。 “目标世界主线任务‘双子星’已完成,支线任务‘国运’已完成,隐藏任务‘匈奴的阴谋’已完成。正在结算中,请勿关闭此页面……” “结算完毕,您本次共获计600积分,消费活动返还3200积分,累计获得176000积分。系统温馨提示,累计积分请及时消费……” 从目标世界抽离、到传送至主神空间,其实也就几分钟。以往这段时间里,穆山显的意识是昏沉的、空白的,等他恢复清醒时已经抵达了苏醒舱。 今天也不例外。 在那段难以准确计量的黑暗时间里,017安安静静地,忽然想起了回来那天发生的事。 那一日,宿主昏迷时,身体各项指标都在迅速跌落,血小板含量低到令人发指。保险子有化瘀消肿、止血解毒的功效,那一颗小小的急救药帮宿主拖延了几个时辰,但也只能到此了。 017原本还在维护升级中,距离原定的两天才只过去了10个小时,但维护到一半,主神忽然把它唤醒。017便是在一脸懵逼的情况下,回到了那个世界中,回到了宿主身边。 可是情况不容乐观,系统是寄宿在宿主意识之中的,就像一个小小的芯片。如果宿主处于‘离线状态’下,系统自然是无法接入他的意识的,那违反了宿主保护法,属于入侵行为。 就在这紧要关头,谢景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是不是……他醒了,你就能救他?” 一个NPC突然和系统说话,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和惊悚。017在原地愣了好几秒,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怎么回答—— 某种意义来说,它和谢景也算得上是同事吧?但是他们负责的部门完全不同,一个是处理前端的业务,一个是售后与维修……关键是售后服务指南上也没人说,NPC能听到系统说话啊。 犹豫再三后,它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谢景是看不到的,但他还是明白了017的意思。 他遵循着017的叮嘱,带上雪影一起去寻找连翘、水飞蓟以及白蔹等等,这些都是常见的清热解毒的草药,也是沈知雪解药药方中的主要成分之一。 虽然017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慢性毒药到了宿主身上就像是洪水猛兽似的,但总之,它也并非要谢景化身在世华佗,自己调配出一副解药出来。只要能暂时压制住穆山显身上的毒性、吊住他的命,再等他清醒过来就行,只要系统能够顺利接入意识,就算宿主只剩下半口气,它也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前提是人得活着,得清醒地活着。 谢景就是在这过程之间出了意外。 彼时的017所有智能功能都已经暂停,只剩下了仅有的几个离线功能,连离开穆山显、把视线追踪到谢景身上都做不到。它只知道,谢景再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脚步踉跄着、脸色格 外差、外袍上还染了一团鲜血,明明去时还没有的。 接入系统之后它才知道,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谢景本来就体力不支、寻找时不慎滑了一跤,从山坡上滚落了下去,这一撞,正好磕在了石头上。 §想看雪上川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平时宿主看护他跟看眼珠子似的,一点风雨都不舍得淋着,哪成想变了这副模样。 017顿感大难临头,赶紧打开系统商城,想寻找治愈治疗NPC的功能卡,想要对谢景使用时,却发现跳出了一行提示: 请选定目标人物! 请选定目标人物! 请选定目标人物! …… 017把所有NPC功能卡都在谢景身上使用了一遍,然而不管是隐身卡、魅力卡、意外卡、还是治疗卡,通通不起作用。 直到那时,017才明白了什么。 它什么都没做,但还是成了主神的从犯。 宿主好像也很快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对它也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了。 “嘀——” 随着一声到站的提示音,苏醒舱的玻璃罩缓缓打开,穆山显扶着舱体的边缘,缓缓坐了起来。 他静静地坐在苏醒舱中,垂着目光,就好像传送时肌肉撕裂重组的痛感不曾降临在他身上。 苏醒室常年气温控制在体感20度左右,微冷,随处可见的通风口保证着室内空气的干净与清新,但不管怎么努力,还是让人觉得胸口一阵沉闷。 穆山显胳膊微微动了动。 017眨了眨眼睛,然而穆山显并没有起身,而是点开了半透明的操作面板。 淡淡的影子漂浮在空中,手指穿过时会瞬间碎成无数颗肉眼可见、清晰分明的粒子;一离开,便立刻恢复成原来完整的形状,格外梦幻。 他打开列表,往下一拉,成千上万个小世界赫然映入眼帘,各式各样,题材繁多。017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只是穆山显没有给它开口的机会,他如同往常一样点开筛选,只是做了不一样的选择。 类型:情感 时代:现代都市 排除标签:异能、生存、末日、复仇…… 那些标签所在的位置穆山显在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找到,只是以往它们都在包含标签中,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就像是儿时偏爱的彩色糖纸片,以前再爱惜,最后还是扔进了垃圾桶里。 017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回来的时间不够巧,现在是下午两点,是快穿者们最常出发的时间点,剧情好也轻松的都市世界剧情都已经被挑走了,底下一堆爱恨纠葛、家长里短的,光看标签就觉得一股怨气扑面而来。 挑挑拣拣下来,符合他要求的就只剩了这一个。 世界:孤稚[ab] 标签:亲情;成长;温馨; 简介: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哥哥是弟弟的撑阳伞,弟弟是哥哥的拖油瓶。但是 哥哥告诉他,他们是各自折去一只翅膀、只能依偎着的雏鸟。他便知道了,他和哥哥是永远不会越过界限的兄弟,但也是比爱人还要亲密的亲人…… 穆山显指尖顿了顿。 ?想看雪上川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不是因为他多喜欢这个故事,是他忽然想起,谢景也曾叫过他兄长,恭敬的、冷冷的、讽刺的、虚伪的,随口的,用不同的语气叫过许多遍。 他视线停留的时间微长,017忐忑地提醒:“宿主,我不太建议你选这个世界,它虽然标了感情线,但是因为主控和弟弟只有亲情线,是攻略不出结局的,所以劝退了很多人。” 主神空间的很多世界都是开放性的、多样化的,像这样讲述亲情的也有,但大多都是父母手足之情,这个世界虽然也是兄弟,但到底没有血缘,哥哥弟弟之间的感情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的。 之前有个宿主看到后,说了句很犀利的评价,看得到吃不到,看它盛开又腐烂。 017深有此感。 大家选感情本多少都是带着点私心的,要么找老婆要么找家人,这种暧昧到头了变成亲情的属于两头都不沾,打爱情的打到最后变成亲情,打亲情的眼睁睁地看着感情变质,两方都傻眼。 要只是如此,也能满足一部分人喜欢玩暧昧的xp,还不至于到无人问津的地步。但问题就在于主线任务是开放性的,也就是说,只有一个前期目标给你,后续发展多少,完成多少,全看主角“成长”的程度,要到结算时才能看到进度条。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吭哧吭哧玩了三四年,出去一看,结算进度才20%…… 你说这不是坑爹吗? 穆山显也迟疑了片刻。 但他犹豫的原因和系统考虑得并不同。 他的积分和普罗只差400分了,这个世界结束,恐怕…… 他默了一阵,问:“新的世界什么时候刷新出来?” “我帮您看看。”017查了下库存,“现在库存量堆积着清不掉,恐怕要三天后了。” 其实感情流世界的囤货还是相当大的,毕竟受众群体太十分广阔了,几乎是万金油和公费旅游。无奈宿主的要求太高了,筛去了一切可能的危险因素,剩下的再挑挑拣拣,就不剩多少了。 “我还是建议您再等等……” 话没说完,穆山显就已经按下了确认。 他和谢景相遇了三次,第一次,是穆山显不想有结局;第一次,他想给,却没有给成;第三次他们终于有了一次答案,不完美,但深刻。 这是最后一次。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得到过。 三天太长,出‘意外’的机会太多太多。017说,NPC有一套自己的数据清理流程,世界关闭后会进行数据修复,穆山显也没问它能否修好。 他不相信它们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要亲自去看。 程序启动,开始进入准备状态,穆山显重新躺下,闭上了眼,信息液逐渐没过他的手腕。 熟悉的系统声在耳旁响起: “身份对比成功,欢迎您,穆山显先生。系统检测到您刚于十五分钟前返回苏醒舱,是否需要在短时间进行第一次跃迁?确认成功。” “环境检测中,舱内当前温度26摄氏度;重力检测中,重力系统正常。已锁定目标世界,预计到达时间为主神时间下午2:46分……”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四周瞬间陷入昏暗。!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5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2) 周五下午。 铃声响起,安静了一个多小时的教学楼重新热闹了起来,下一刻,学生从各个出口涌出,有背着书的、有挎着包的、还有两手空空的,或独自一人低头行走、或三三两两说笑着,从梧桐大道中穿梭而过。 从远处望去,密密麻麻的,就像生产线传送带上堆叠的鱼罐头。 不平整的砖石小道上,一个穿着白T牛仔裤的学生背着一个简约厚实的帆布包走过。 他头发刚打理过,长度刚刚好,不会过于短,但看着又足够清爽干净,柔软的碎发垂下,盖住了耳朵里的一对无线耳机。 耳机里扬起温柔多情的粤语歌。 “小景!” 谢景抬起头来,目光不远处,一个穿着运动衫的英俊青年正站在他宿舍楼下,见他望了过来,便招了招手。 “路学长?”他惊讶了一瞬,赶忙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知泽说:“老师提前十几分钟放了,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等你。” 谢景走过来时,额前刘海被风吹得浮动,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看得他心里痒痒的。路知泽正犹豫着要不要帮谢景拨开,对方却已经注意到了他肩上的篮球包。 “学长今天有比赛吗?”谢景问。 路知泽闻言,半是幽怨半是玩笑地说:““都……了,还叫学长啊?” 谢景一脸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脸颊上慢慢浮现出一点红色。 “嗯,因为叫习惯了。”因为羞涩,他吐字也带着几分模糊,“突然改口的话也不知道叫什么……你不喜欢吗?”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听得路知泽心都化了半颗,再被那双像含着水一样晶亮的眸子一望,这下半个‘不’字都说不出了。 “没事没事,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路知泽说着,趁机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 谢景个子和他差不多,可是体型却要减一圈,路知泽两只手环着,心中忍不住感叹,怎么有男孩子的腰这样的细。谢景头发上清幽的洗发水一阵阵地飘了过来,吹得他心口荡漾,不知不觉也红了脸。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学长也挺好的,我都、都挺喜欢的。” 谢景笑了笑,也不挣扎,拍了拍他的背。 两人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眼看着回宿舍的人越来越多,总有人投来眼光,路知泽有些尴尬,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开了。 “等会儿有场比赛,你来看么?” 虽然是询问,但明显是想他去的。 谢景啊了一声,有些为难,“今天吗?恐怕不太行,我哥等下要来接我回去。” 他假条都已经找导员批好了。 “又要回家啊?”路知泽脸上难掩失望,“你都上大学了,他还管这么紧?” 谢景唔了一声,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下次,下次再去看球赛?好吗?” 就像小 朋友撒娇一样。 太可爱了,这谁能抵抗得了啊? 没几下,路知泽心就被他晃得晕乎乎的,点点头,“那好吧,但是你得赔……” 他原本想在临别前索个吻,然而话还没说完,叮咚一声,谢景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点开看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车来了,我先走了!”谢景说着,一边往校门的方向走,一边回头朝他招手,“下次一定陪你,下周见呀!” 路知泽都还没反应过来,谢景已经跑出十几步远了,他赶忙抬手晃了晃,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空落落的。 ……哎。 谢景的宿舍楼离北大门很近,左右也就两百米的距离,进出很方便。谢景老远就看见一辆商务车停在路边,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靠在车头前,正垂眸看着手机。 他一身衬衫西裤,开的车和戴的表都价值不菲,可是手上却握着一杯饮料,这搭配总有些奇特,来往的学生都在偷偷打量他,猜测他是不是来接女朋友。 谢景脚步不自觉轻快了起来。 “哥!” 穆山显抬起头,直觉地张开手,随着一道亲昵的喊声,下一刻,他被撞了个满怀。 青涩的身体贴上一丝不苟的商务衬衫,少年年轻的气息从简约的短袖下浮动出来。奶茶杯因为冲撞在他掌心摇晃,荡了十几个来回,才慢慢悠悠地平复下来。 “……下次跑慢点,别摔了,不安全。” 穆山显抚了抚他的背,谢景像一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发出满意的呼吸声。 他一见到他哥,就变成了一只毛绒挂件,懒懒又牢牢地挂在他哥身上,是赶也赶不走,撕也撕不下来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们哥俩一起去上学,两个半大点的孩子坐公交车,常常找不到座位,哥就抱着他,兄弟俩坐在一个位置。他那时候个子小,跟个萝卜丁一样,大人看着都觉得可怜,说一个大孩子自己都顾不了,还要带着一个小孩子。 可是他从不觉得他们可怜。 他是有哥的孩子。 腻了一会儿,谢景抬起脸,哼哼道:“有没有想我?” 穆山显反问:“你说呢?” “你得想,我不比工作重要?”他抱着他哥的脖子耍赖,“反正我可想你了。” 就是个撒娇怪。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鼻子,把奶茶递给他,随后把他的背包拿了下来,打开了车门。 大夏天的这么抱着,一会儿就出了汗,好在车里空调还是开着的,调在最适宜的温度,不会闷热,也不会冻感冒。 穆山显把他的包放到后座,帆布包敞开着,他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专业课厚厚的书籍和平板。平板是他买的,去年的新款,谢景在外面套了个壳子,用得很爱惜,快一年了,一点磕碰都也没有。 再转过身来,谢景已经插上了吸管,奶茶端向他的方向,穆山显喝完第一口,谢景才把吸管转回去,接 着喝。 这是谢景小屁孩时期定的家规,哥拉扯他很辛苦,所以好吃的哥先吃。 一直沿用到现在。 “唔——”刚喝一口,谢景疑惑地看了眼奶茶杯上的单子,“有茶味。” “浓度不高。”穆山显倾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奖励你乖乖回家吃饭。” 谢景有先天性心脏病,部分茶叶和咖啡都含有□□,高浓度的饮用可能会引起心悸,从小他哥就严格管控着这些,不让他多度食用。但偶尔也会奖励一点点。 不知怎么的,谢景总觉得哥刚才那句话意有所指,他心虚地在哥哥肩上蹭了蹭。 “怎么不回来?”他黏黏糊糊地说,“哥做的饭最好吃。” 他谈恋爱是跟哥报备过的,他们兄弟之间没有秘密。哥哥说,不能影响学习,等到大学后才能谈恋爱,谢景很听他的话,高中时候女生的手都没有牵过。 学长追了他有小半个学期,上个月跟他告的白,谢景不反感,就答应了。只是在同意之前,他先给哥哥打了个电话,问他可不可以。 电话里,穆山显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对,只让他记得回一趟家,回来吃饭。 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和路知泽在一起了。 “哎。”谢景想想,就有些发愁,“真希望暑假赶快来,我就能在家住了。” 学校规定大一必须住校,要不是有这条规矩拦着,谢景恨不得每个晚上都回家住,哪像现在一周只能回去一次。走得频繁了,还有被同学背地里说小话。 过去这一年他只能安慰自己,熬过去就好了,等到大一就能离校了。 “你回来住我也放心,总想着你会不会被同学欺负,食堂的饭菜干不干净,合不合你胃口。”穆山显看着路况,一边开车一边道,“只是,在家住,你和他来往恐怕不如在学校方便……你们商量好了?” “他不会不答应的。”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穆山显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谢景嗯了一声,继续嘬奶茶。 其实恋爱之前他就跟路知泽说过家里的情况,让对方想好了再跟他说,路知泽说他不介意,也尊重他们兄弟俩的感情。 他没法介意,谢景话说得很明白,他说他只有这一个哥哥,言下之意很清楚。 路知泽咬咬牙,还是舍不得放弃,心想着谈了恋爱后自然而然就想要个人空间了,先答应了再说,才有他点头这回事。 当然,谢景对他的心理活动并不知情。 从现在开到家,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城里地盘不够,现在大学都在往城外迁,恨不得改得比机场还要远,谢景一模一模分都在重本线附近,结果填报志愿时忽然改了主意,想改填一个一本院校,因为那个学校校区老,开回家只要四十分钟,这样哥开车接他时不会太累。 结果这事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被穆山显发现了,他自然是不同意的。于是谢景半夜不睡觉,想爬起 来改志愿,却发现手机电脑都被收起来了,气得团在被子里哭。 后来没办法,只能接受了现实。 现在想想,真是又糗又有趣。 ·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总算是赶在晚高峰前回了家。家里的阿姨已经打扫好了谢景的卧室,菜也择好了,等着穆山显回来掌勺。 起初她还觉得奇怪,但很快就习惯了。 她这位雇主平时吃的也很随意,早餐和晚餐是她来做,晚餐在公司让助理糗订。但是雇主对弟弟的三餐却从来不含糊,油盐都能精确到克,怎么健康怎么来。 好在谢景也不挑食,只要是他哥做的,哪怕是白灼生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用过晚餐后,阿姨切了两盘水果,裹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然后把厨余清理掉,再把洗好的碗筷从洗衣机拿出来摆放好;最后再把卫生打扫一遍,就可以下班了。 家里就只剩下了兄弟俩。 穆山显洗完澡、吹了头发后就躺在床上看书,卧室的主灯关掉了,只剩下一盏柔和的小黄灯,暗暗地照亮了床单。 吱呀,门响了一声。 穆山显拉开空调被的一角,谢景就钻了进来,带着新鲜的水汽,和他挤在一处。 “哎呀,有点凉。”他嘟囔道。 他哥体热,房间的空调温度总要比他房间的要低几度,吹得整个卧室阴凉阴凉的。 “怕冷就回去睡。”穆山显说。 “不困,不想睡觉,和你聊会儿天。”谢景往他肩膀处挤了挤,直到皮肤贴上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温热的的体温后才安心。 他抬头,看到穆山显耳朵上戴着耳机,正在听歌,便拿了一只戴上。 是他下午听过的周柏豪的《宏愿》。 “明知怀旧换不到勇气 然而若要放下你如行过赤地……” 如果等到的只得幽怨也是我心愿 如果可将光阴都扭转我未怕酸 …… 钢琴悠扬的伴奏像一层一层缓慢遥远的台阶,空调轻微的呼吸声在歌手厚重细腻的嗓音下,渐渐不那么清晰。 谢景跟着旋律轻轻哼了两句,见他哥还在看书,很不满,一巴掌挡在了书页上。 “好不好听?”他问。 兄弟俩听歌账号都是用的同一个,也从不分谁和谁的歌单,都是混在一起听。当然,是穆山显听他选的歌比较多。 “好听。”穆山显这么说着,但还是切了一首歌,“怎么听这么伤感的?” 今天下午打开歌单看到新歌的时候,他还以为两个人分了。但是谢景跑过来时又高高兴兴的,不像是感情不顺的模样。 “开心的时候也可以听伤感的歌呀。”他说,“要是开心的时候太开心了,那难过的时候就更难过了。我不要。” “说什么傻话。”穆山显捏捏他的脸,“你开开心心的,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就行了,怎么天天想这些事?” “你根本就不是在好好养弟弟!”谢景含糊抗议,“你这是在养猪唔唔唔,快点放开我唔唔唔!” 穆山显只当听不见,又捏了好一阵。他力气不大,但谢景脸皮薄,手刚撤走就看见几个明显的掌印,映在他脸颊上像小猫。 两人闹了一阵,穆山显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回你屋里睡觉去。” 闻言,谢景又躺了下去。 “哎呀我再躺会儿,反正你明天也不上班。”说着,他在哥哥肩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指尖把穆山显手里的书按下一点,“我们一起看书。” 他瞄了一眼,发现是全英文名著,这么粗略地看过去,纸上通篇都是26个英文字母打乱顺序来来回回地飘着。 谢景上午刚上完两节全英教学的课程,顿时感觉眼睛一痛,赶紧闭上。 “我先回顾一下今天学的内容,快期末考了。哥你先看,两分钟后我再来。” 说着,一把抱住他哥,脸都埋在睡衣里。 他这个耍赖模样,一时半会儿是赶不走了。穆山显叹了口气,一手留给他当枕头,一手捧着书,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空调被高低起伏交错纵横,明暗交替。谢景闭着眼把脸埋在他哥肩膀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身侧是他眷恋的暖热的身体和体温。 清新的洗发水味道从哥哥的发丝和皮肤幽幽地散发出来,他偷偷地细细地嗅闻,明明几十分钟前他也用了同款,可是在浴室里却没有闻到这样清冽的香气。 独特的,只属于哥哥的味道。 空调静静地吹着,手表上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然而那人手中的书还停留在原来的那一页。 谢景的手搭在他腰上,眼皮自然地垂闭着,呼吸声很浅、很平稳。 穆山显看了半晌,还是把书合上,轻轻推了推谢景,“起来,回房间睡。” 谢景肩膀躲了躲,唔唔了两声。 嫌他烦。 过了会儿,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脸。 谢景没动,看来已经睡着了。 穆山显的指尖落在他的脸颊上,许久,往下垂落,滑到他唇边。他们之间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感受到谢景一来一往的呼吸,温温的,徘徊在他的胸口。 “……接过吻了么?”他低声问。 嘴上说着已经拥有过、不重要了,可是倒头来却连用代词指代那个人都不愿意。 谢景睡着了,自然是不会回答。 穆山显沉默许久,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他的唇瓣。像是惩罚,但又不那么严苛。 “别和他做亲密的事。”他垂下眸子,轻声道,“……别那么快,我有点吃醋。” 谢景无知无觉,只是下意识抱紧了他。 耳边又切回到了那首《传闻》,歌手唱道: 流星假使比哭声心软我笑着去许愿 离开假使只因性格 性格任你选 奇迹假使一生得一次 这晚让我抱回这份暖…… 穆山显轻轻摩挲着他的背,在尾声结束前,把彻底睡熟的谢景抱回了他的房间。!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6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3) 半夜,厨房响起些许倒水声。过了一会儿,穆山显的房门吱呀一声,下一刻一个暖乎乎的东西贴着他的腰和背钻了过来。 他也没再折腾,把被子分了一半盖过去,谢景赶紧裹住,从始至终俩人眼皮困得没睁一下。 后半夜,彼此好眠。 · 谢景再醒来时,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他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穆山显罕见地没起床,还穿着他那套灰色睡衣,靠在床头查看平板上的文件。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伸手揉乱了谢景的头发。 “醒了?想吃点什么。” 谢景没有说话,但被子下的手脚不怎么安分,一会儿摸他哥的胳膊,一会儿把小腿压到他身上,一会儿又挨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直到抱住他的腰,抓到实物了,才肯老实。 这是谢景被他哥惯出来的‘起床气’,起床时要是看不到哥哥,他心里就会空落落的,很不舒服,总要折腾一下才算完。 回你屋去。?_[(”穆山显推小孩儿一样推了他一下,“人家八岁的都和爸妈分床了,你都谈恋爱的人了,还和我睡,不怕别人笑话?” “我不管。”谢景眼睛都没睁开,嘀嘀咕咕的,“我八十了我都要和你睡一屋。” 穆山显想到那个画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捏着他的脸,“……你都八十了还要我照顾啊?” “不照顾不照顾。”谢景赶紧把他手按下来,讨好地说,“我照顾你,我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端茶倒水,给你擦屁股——” 眼看越说越没个正经形,穆山显索性把他嘴给捂上了。谢景也不挣扎,睁着乌黑圆溜的眼睛看着他,像个任人摆弄的棉花娃娃。 很可爱。 等穆山显松了手,他才哼哼着说:“我想吃烤松饼,要吃四个。”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真是养了个小猪。 穆山显如是想,但还是起床烤松饼去了。 · 谢景虽然上了大学,但是学校安排和专业课程的缘故,还是不得轻松。每天都有早晚自习,五天里有四天都是满课,很累人。 这种情况下他还每周都坚持回趟家,而他哥也愿意每周都开两个多小时的车在公司、学校和家之间往返……更加显得不同寻常。 小时候兄弟俩再怎么黏糊,大人眼里都是两个团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但等到两人年纪都大了,还这样亲密,就会招惹别人异样的目光。 尤其他们一个alpha,一个mega,性别不同,还不是带血缘的亲兄弟。 谢景备战高考时,家里的住家阿姨就曾经和外人说过闲话,暗指他们两个之间关系不太正常,好在穆山显处理得及时,直接把阿姨开了,才没让这话传到谢景耳朵里。 不过从这之后,他们家就再也没有请过住家阿姨, 都是过来收拾下卫生、煮完饭就走了。 穆山显那时候刚开始上班,起先还担心照顾不到弟弟??[,但是很快就发现家里没有阿姨之后,谢景反而自在了—— 其实,他一直都更习惯只有哥哥和他相处的空间,只是担心哥哥来往奔波会很累,所以懂事地没有提。 吃过早饭,穆山显去书房处理公务,谢景就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看电影。 或许是父母早亡的缘故,他从小就特别粘人,哥哥就是他心里唯一的支柱,恨不得一刻都不分开,哥哥工作的时候他也要在一起。 穆山显工作再繁忙,也不想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周末还把他一个人放在客厅里几个小时,索性改造了书房,把其中一面墙腾了出来,挂上了投影布。 这样谢景就可以戴着耳机在一旁看电影,但是又和他待在同一空间里。 谢景很乖,知道他哥工作时候需要集中注意力,所以看电影的时候基本不发出声音,吃东西也都是挑选的噪音不那么大的,很轻很轻。 他不知道的是,穆山显看ppt看到心烦的时候,抬头看到他,情绪就会平缓许多。 他们没有私人空间,也不需要有。 穆山显工作完,时钟已经走到了一点。 这个点再做午饭还要忙活一个小时,他盖上电脑,索性开车带谢景出去“下馆子”。 当然,所谓的“馆子”也是穆山显精挑细选过的,餐厅后厨很干净,口味也比较清淡。他是这家的SVIP,老板知道他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弟弟,还单独为他们定制了一份“健康菜单”,所有菜品都完全符合穆山显的要求。 等吃过午饭,时间还有很多,两人便走路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谢景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其实对家里很上心:厨房纸快用完了;浴室的蓬头出水不是很顺畅;上次买的橄榄油不太好吃,正好换一瓶;哥书房台灯的光有点暗了,买个新的灯泡换一换。 这些穆山显平时不常注意到的小细节,都是他照看着。或许不是他哥太粗心、没有察觉,而是他们都喜欢这种彼此都参与的感觉。 逛到下午四点,谢景去甜点店买了两份巧克力蛋糕,再坐上车和他哥一起回家。 开车时,谢景接到了路知泽的电话。 “学长?”他声音很高兴,也有些意外,“怎么这时候打给我啦?” 穆山显从车内镜里扫了一眼。 谢景没有察觉,还在和对方聊天,“……没回你消息?你给我发微信了吗?” 他拿下来看了眼,抱歉地解释:“对不起,我和哥哥出去吃了顿饭,下午逛了逛超市,一直没有看手机。” “没事没事。”路知泽连连摇头,他其实并不是在意谢景不回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他说说话而已,“你明天几点回校呢?我去接你。” 谢景想了想,“应该是四点。” 路知泽松了口气。 他真怕谢景说没事你不用接我,我哥明天下 午会送我到宿舍楼,还要帮我铺床晒被……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虽然还没见到谢景那位传说中的哥哥,但是已经产生了一种女婿见岳父的畏惧心理。只是他这位岳父看孩子也太紧了些,每周都要回家一趟就算了,每晚还要打起码半小时的电话,路知泽每次想跟谢景打电话都占线,怪扫兴的。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希望以后谢景能意识到,他哥哥这种控制欲是不太正常的,还是远离比较好。 “那我在校门口等你。”他说。 谢景说好的,又好奇地问:“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 两人聊了大概五分钟,谢景挂了电话。 穆山显看着远处的绿灯,打了转向灯,“他要过来接你回学校?” “不是,那样太麻烦了。”谢景摇摇头,“他就是在校门口接我,帮我拿拿东西。” “有急事?” “也没有。就是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咖啡店,我陪他去试试口味。” 说是试口味,其实就是约会。 穆山显哦了一声。 “我不喝咖啡,也不喝茶叶,放心啦。”说着,谢景摸了摸他哥的手臂。 他哥常年锻炼,手臂的肌肉线条刚刚好,弹弹的。谢景忍不住伸爪子多摸了两下,不过很快就在他哥的眼神下收了回去。 “喝一点也不碍事。”穆山显如是说,“你心里有数就行,没什么不放心的。” 话虽如此,第二天送谢景回学校时,穆山显特意选了车库里最昂贵的一辆跑车开。 · 四点十五分,车依旧开到学校北门。 大夏天的下午,太阳仿佛要把柏油马路都晒化。北门外的马路上空空荡荡的,老远就能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影子。 车慢慢停了下来。 路知泽担心他们提前到,也为了表示礼貌,早十五分钟前就在门口等着了。天气热,他晒得满头汗,看到那辆豪车从眼前开过时,无知无觉地盯着看了几秒。直到车停在马路对岸,谢景从副驾下来时,他眼睛才猛然一亮。 “小景——” 他话还没说完,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个高腿长、样貌十分英俊的男人也下了车。 他穿的很简单,一件白色衬衫被他穿得像商场石膏模特身上几千块钱的最新款,短袖下露出一截流畅的手臂。这人单手插在口袋里,往那儿一站,就透露着一种独特、迷人的成熟魅力。 路知泽一下愣住了。 男人从车里拿出一个单肩包,还有一个袋子,应该装了些家里带过来的东西。他朝谢景招了招手,谢景便轻快地跑到他身边。 他身高实在太高了,路知泽在篮球队里也算是十分傲人的,183,在南方男人里已经很可观了。他往往会跟人家多报两公分,185听起来好听些,穿个鞋也差不多。但是他粗略看了一眼,那人估计都近190了……吃什么长这么高啊? 谢景站在他面前,两人说 话时他需要微微扬着脸,眼睛亮晶晶的。距离太远,路知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谢景他哥抬手摸了摸谢景的头发,谢景才接过包,恋恋不舍地走了。 走也是一步三回头,一步一招手。 ˇ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那人也招了招手,等谢景过了马路后才上车,自始至终都没看弟弟男朋友一眼。 等谢景走到他跟前,路知泽立马不服输地把单肩包和袋子接了过来,再“不经意”地露出手臂肌肉,多少有点雄性动物之间竞争的意思。 谢景完全没注意到,软软地说了声谢谢。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哥?”他问。 谢景点头,眨眨眼,“我哥帅吧?” 都说漂亮的小孩长大时很容易残,可他哥就没有尴尬期,每个时间段都很帅,要不是带着他这个拖油瓶,这条件当海王不是绰绰有余? 路知泽不知道说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帅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嫉妒。 “走吧,我先送你上楼把东西放下。” 他把谢景的单肩包背到肩上,忽然闻到一丝和谢景不太相同的清冽的气味。 他愣了愣,“……你哥是alpha?” “是啊。”谢景也疑惑了一下,不过他疑惑的不是这个,“我没和你说过吗?” 路知泽心里一下就不对味儿了。 要是亲兄弟就算了,偏偏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他多心,而是这个配置换谁都要多想。而且弟弟都这么大了,哥哥一点都不避嫌吗?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可都不敢说出口。 谢景的家庭情况和别人不一样,他家和他哥哥家是一对邻居,双方家长关系很好,小孩儿也经常一块儿玩。谢景七岁的时候,两家人相约着一起出去旅游,可是车开到高架上不幸地遇到了追尾事故,最后只抢救出了两个孩子。 那时候谢景七岁,他哥哥十一岁。 尽管父母都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但没有大人照应着,两个孩子相互取暖,过得很艰难。 谢景说,他哥哥很聪明,他还在上初一时,哥哥已经跳级上了高三。高考在即,学校开家长动员会,别人座位上坐着的都是爸妈,就他身边坐着小四岁的弟弟。结束后,哥哥就拎起他的书包,牵着他的手去初中部开弟弟的家长会。 他就是这样被哥哥拉扯大的。 所以谢景特别、特别、特别在乎他哥。 这些路知泽在交往之前就知道了,谢景说的时候,他心里还满是同情和爱怜,暗暗发誓以后要替哥哥好好照顾他。 那时有多天真,知道真相后就有多复杂。 关键是当时他脑补的是一个憨厚质朴、稳重可靠的大哥,谁能想到谢景哥哥是这样的…… 有钱,长得帅,年纪轻,个子还高。 哦,还健身,就连身材比他好。 路知泽的自尊一下子就碎了,碎成玻璃片。 他没办法不去在意。 可是他又不敢和谢景抱怨,他觉得,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谢景大概、可能、应该会选择他哥哥,而不是只交往了几个月的他。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哎。 谢景住的是mega宿舍,虽然现在大家都会贴上气味阻隔贴以表礼貌,但像alpha这种对危险系数较高的生物是不可能被放进去的。 谢景上去收拾宿舍、摆放东西时,路知泽就在宿舍楼下发愁。等谢景下来时,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啊?”谢景一脸茫然,“你想约我哥吃饭?为什么呀?” “我想了想,感觉今天连声招呼都没打,太不礼貌了。”路知泽理由很充分,“而且我请他吃饭,也是想感谢他这些年来对你的付出呀。” 哥哥照顾我是应该的呀,我也会照顾他的,为什么要别人来感谢? 谢景有点不高兴,但他知道路知泽不是坏心思,就压下了那点小情绪。 “那、那好吧。”他补充道,“不过我哥哥很忙,不一定有空的……也不一定愿意。” 他能答应,路知泽就很喜出望外了,直接忽略了后半句,“放心!按你哥的时间来!” · 路知泽的策略其实很简单,总而言之就是八个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然谢景说过,哥哥允许他谈恋爱,但允许不代表赞同和支持啊。 既然他摸不清谢景哥哥的底细和态度,那就吃顿饭,当面碰一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如果对方没有那个意思,这一顿饭下来,他也应该知道弟弟谈恋爱了,应该多给些私人时间了。 他觉得那么小年纪能把另外一个小娃娃拉扯到这么大的男人,情商应该不至于这么差。 路知泽把算盘都打出火星子了,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会拒绝这次饭局。 谢景跟他哥打电话时,刚在阳台晾完衣服,夜晚有风,舒服得很,谢景也不想让室友听到他在和他哥煲电话粥,索性就留在了外面。 谢景还没来得及问他哥意见,穆山显已经给了答案,“没空。” 言简意赅。 “好嘞,那我就这么跟他说。”谢景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拒绝,转而关心道,“哥,你按时吃饭了吗?你别太拼命了,再累出病来。” 穆山显答:“不累,就是忙。” “你这会儿还在办公室吗?” “嗯,还有份报告等着批改。” “那……”谢景拖长音,“我挂电话啦?” “你说你的,不耽误工作。” 谢景哼哼地笑了笑,又腻歪歪地跟他说了好些话。其实没什么营养,就是讲自己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什么菜,上晚自习时空调坏了,把他热惨了,诸如此类的事。 他哥偶尔会回两句,大多是听他说。 一眨眼,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挂了电话,室友都已 经上床了,各自玩各自的手机。谢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正要关灯,隔壁铺突然钻出一个脑袋,调侃地问:“跟男朋友打完电话了?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谈恋爱的事室友都知道,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他男朋友身上去了。 谢景有些不好意思,含糊了一声。 大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每天晚上给会哥哥打一个小时的电话,没办法,他太想家了,想哥哥,想到学校离家那么远,就忍不住哭。 他是上了高中才知道自己是很恋家的人,因为在此之前,他和哥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开过。 每次打完电话,室友都会问他是不是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谢景那时心眼比较实,就老实说是给哥哥打的。室友都不相信,追问了很多次,谢景有点反感,反驳了几句,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要只是这样也不算什么,可是他室友在外面乱传,说谢景有个大他四岁的男朋友,是个社会人士,谢景的零花钱都是他给的,两人玩得很花。 谢景很生气,气得他和室友打了一架。 当然,没打过。 这件事闹得很大,哥哥知道后亲自来了学校一趟,还带了一整个律师团来谈,半层楼的老师都过来围观了,阵仗十分吓人。 辅导员也知道他有心脏病,怕惹出事来,赶着按着他室友在全班面前给他道歉。之后又帮他办了转宿舍的手续,全程态度好得没话说。 只是一朝被蛇咬,此后,谢景也不敢把家里的情况全盘托出了。 其实,新室友们都很好,不会没有边界感地问他的隐私,偶尔说起也只是友善的调侃。只是谢景逐渐意识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正常人大概是无法理解的,所以也不再对外说了。 第二天吃午饭时,路知泽又问起了这件事,问谢景有没有告诉哥哥,问哥哥同意没有。 谢景说哥哥很忙,这周要出差。 路知泽失望地啊了一声,又问:“那下周周末呢?” 加班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谢景摇摇头,不知道。 路知泽哎地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又振作起来,“既然你哥这周要出差,那我们周六出去约会吧?成新区新开了一家海洋馆,我们可以去看看,逛完再去附近吃晚餐,怎么样?” 说罢,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谢景。 谢景说:“可是我哥周六就回来了呀。” “啊???” 路知泽大跌眼镜,有些搞不懂了,“他不是出差吗?” “周六就结束了,赶中午的飞机回来。” 路知泽闻言,顿时有些窝火,他觉得谢景根本没有传达到位,对他们的事不上心,但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他还是尽量压住了脾气。 “那晚上不是有空吗?我也没说只能约中午的,不然你再和哥哥说说吧?” 话音刚落,谢景就生气了。 “坐飞机坐四个小时,回来这么累,当然要在家里好好休息啊 !”他发脾气是很直观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一点都不掩饰,“而且那是我哥哥,跟你谈的是我,你非要见他干什么?” 路知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过了好半晌,他才领悟到谢景语气里浓浓的占有欲,只是他以为谢景是吃他哥哥的醋了,所以哭笑不得之外,又有点欣喜。 “是我不对,我没有考虑清楚。”他低声下气地道歉哄人,“我也是想看看你哥哥对我满不满意嘛,他是你的家人,咱俩总要过这关的。” 哄了好一阵,谢景才消了气。 路知泽也没想到他看着柔柔软软的,竟然也会发脾气,一时间不敢再提这件事,只是心里也能感觉到,他哥哥大约是不太满意自己的。 不过一个月后,事情迎来了转机。 期末考试陆陆续续结束,学校要放暑假了,穆山显也要来接弟弟回家。 路知泽琢磨着这是个好机会,就在学校附近吃顿饭,也不耽误事。如果能在对方那儿过了明路,那暑假出来约会也方便了。 于是,他找机会和谢景又提了一次。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见他哥,但谢景这个小传话筒还是很尽责尽职的,当晚打电话的时候和穆山显说了这件事。 “可以啊。”彼时,穆山显正在一个庄园参加酒会,他指尖握着一杯红酒,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慵懒地答道,“那就见吧。” 语气随意地就像是答应逛超市。 “啊?”谢景惊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到他的话后,反而有些踌躇,“真要见呀?” 穆山显嗯了一声,“不是你问的吗?” 谢景失语了片刻。 他对于撮合路知泽和哥哥见面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路知泽太迫切了,他有点危机感,本能地有些不愿意。 上次他们吵架时,路知泽竟然也叫哥哥了,还是脱口而出,谢景看着没什么,其实很生气。 或许是幼年失怙的原因,培养了他敏感的性格。小学时他哥在门口接他,他霸道到不允许其他小朋友也叫穆山显“哥哥”,只能叫“穆哥哥”或者“谢景的哥哥”。 那时候穆山显已经是初中生了,萝卜丁对于高年级的学生是很有崇拜感的,尤其是初中生时的穆山显,长相已经非常受小学生的青睐了。谢景很有危机意识,察觉到班里的小女生很喜欢他哥后,哭着闹着不让穆山显接他放学—— 接还是要接的,只是必须站在学校外五十米的地方,而且必须躲在电线杆子后面。 于是当时已经是个初中生的穆山显就插着口袋,在电线杆后面看着圆墩墩的小谢景一路晃着书包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脆生生地喊出第一声:哥哥!! 他哥酷酷地嗯了一声,把他的小书包背了过来挎到身上,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坐公交车,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小女生的目光。 ……由此可见,谢景的占有欲是从小就有的。 “我是怕你不愿意嘛。”他找了个借口,“万一你不喜欢他呢?” 这话说得,穆山显都笑了,“他是你男朋友,要我喜欢干什么?” 这才对嘛,谢景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那说好了,周五下午五点半。”他叮嘱道,“不要迟到喔,你穿帅一点来。” “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把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7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4) 周五,谢景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门,穆山显的车刚开到宿舍楼下,就看到谢景坐在行李箱上吃口香糖,牛仔裤底下露出两节白皙漂亮、像莲藕一般的脚腕。 他仰着脸,睫毛很长,不卷,直直地抬着,像一把软松的小刷子。口香糖已经被他吹得很薄很大,阳光投射下,他皮肤细腻平滑,像沙海淘出来的晶莹颗粒,两颊也鼓鼓的。 他坐在那里,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穆山显看了好一会儿,才按了下喇叭。 啪地一声,泡泡破了。 谢景跟向日葵似的扭过脸来,目光很单纯,直到看到熟悉的车,眼睛瞬间亮了。 “哥!!” 穆山显慢慢地将车开到路边,谢景拉着行李箱小跑过来,行李箱的四只轮子滚过粗糙的石子路面,发出沙沙的吵闹的响声。 谢景行李箱尺寸很大,塞了很多衣服和杂物,大多都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很沉很重,他一个人是拎不动的。他走到后备箱就停了,乖乖地等他哥哥过来帮他拎。 谢景的人生准则之一,自己做不到也做不好的事情,绝不勉强,实在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和困难,就等哥哥来帮他。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谢景上初中时,哥哥正在上高一,高中开学比初中早几l天,穆山显本来想请假送他去新学校,被正在叛逆期的弟弟言辞拒绝了,说自己长大了,不用哥哥照顾了。 结果报道第一天,谢景被不知内情的老师派去搬书,搬了好几l摞,手都被绳子累得深红。刚到教室还没休息,就又被新班长指派去搬水桶,天气本来就热,谢景水桶都没抬起来,就在众人的目光中笔直地倒了下去。 穆山显还在太阳底下站军姿呢,就被初中部老师紧急叫了过去,教导主任、班主任再加上一个他,跟护法金刚一样紧张兮兮地送到医院,医生一查,开了个住院的单子,挂水十三天。 穆山显自然也是不用再军训了,为了照顾弟弟,开学的新课也自然而然地缺席了好几l天。 反正从那以后,他就再没逞过强,老老实实地苟着这条小命,争取多活几l年陪陪他哥。 穆山显下车,环顾一圈,“人呢?” “这儿呢这儿呢。”谢景晃了晃脑袋,对视两秒后天才意识到哥哥说的是路知泽,“学长临时接了个电话,好像临时有事要处理,我就让他先走了,等会儿汇合,反正有你接我嘛。” 穆山显弹了下他的脑瓜蹦,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后就拉着他走了。 餐厅是路知泽提前订的,谢景定了导航,开车过去大概十五分钟。开车开到一半,路知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真的对不起。”路知泽语气很抱歉,“我表妹也是今天放暑假,刚到火车站,我姨妈特地打了电话来,说可能不好打车,让我接她一下……谢景,我不太好拒绝。” 火车站离他们学校很近,路知泽今天开了车,顺路接一下妹妹、一起吃顿饭也在情 理之中。 谢景没有说话,气氛沉寂了许久。 “就带她蹭个饭,好吗?”路知泽忐忑不安地说,“吃完饭我就送她回家。” 谢景抬眸,哥哥从车内镜里看了他一眼。 “……嗯。” 他只能浅略地应了这一声,其他什么都没说。 挂了电话,路知泽在一旁松了口气。 解心语在一旁看得傻眼。 “至于吗?”她十分不解,“就吃顿饭而已,他还能不答应呀?” 路知泽眉头却没有松开,“你不知道,他对他哥哥看得很紧,哎……不然算了,我给你叫辆车,你先回去吧?” 刚才谢景的态度,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没想到解心语闻言,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 “你没事吧?!”她一把拧住她哥的耳朵,怒吼,“是你说有帅哥的,让我过来拼个桌,为了这顿大餐老娘中午一口饭没吃,大老远地打车从市区过来,现在你又让我走?” “行行行,你不走!”路知泽只能举手投降,“快放开,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像什么样。哎哎别把我衣服弄皱了……”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总算是缓解了些许路知泽的紧张,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就好像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 · 五点四十五,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餐厅附近。 路知泽几l分钟前发了信息,说他们快到的时候打个电话,让谢景给他打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没动。 穆山显陪他坐了一会儿,直到路知泽打来的第二个电话被谢景挂断,他熄了火。 谢景慢慢地扭过脸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目光很难不让人心疼、心动。 “不去好吗?”他低声问,“我不想去。” 穆山显没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发。 过了五分钟,等谢景的情绪恢复平静,他侧身解下了他的安全带。 “走吧。” 路知泽做事毛毛躁躁的,但在订餐厅这件事上还算稳重,餐厅装修很雅致,环境安静,路知泽订的是四人小包,隐私性更好。 路知泽已经在包厢坐着了,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包间里的两人正有说有笑的,听到动静后兄妹俩转过头来,空气静了一瞬。 短暂的寂静后,路知泽连忙站了起来,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表妹,下半年就是大三学生了,她在外地上学,前两天刚回来。” 女孩子也站了起来,落落大方道:“你们好,我是解心语,解疑答惑的解。” 她年纪约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约有一米六五,身材纤细苗条,长相很漂亮。 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mega。 谢景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看向路知泽,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落在解心语身上,谈不上友好,但也不算敌视。 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 这样的反应完全不在路知泽的预料内,他也从一开始的局促紧张,变成了尴尬和不知所措。 包厢的气氛沉闷地就像五分钟前被路人目击了抛尸现场,最后,还是穆山显先开了口,才没有让现场更难堪。 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穆山显。” “穆哥好。”路知泽松了口气,他感激地走了上来,想和对方握手,“路知泽。” 穆山显也很给面子地跟他握了握,松开时,他微不可察地拍了拍谢景的手臂。 谢景看了他一眼,“这位是……我哥哥。” 路知泽结结巴巴地说:“是、是。” 在场没人不知道那是他哥哥。 解心语眼睛在三人身上转了转,小姑娘年纪轻,但还挺机灵,开玩笑道:“路知泽,你能不能看看人家是怎么当哥哥的,开一个多小时的车过来接人,你呢?有没有点哥哥样,让你顺路捎我一下都不肯,那假期的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出租车候车位排一个小时都上不了车……” 路知泽顺坡下驴,“好好好,等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家,好不好?” “可别了。”她调皮道,“我呀,吃完饭打车自己走,你们说不定还要喝个酒、聊个天什么的,一聊就聊到九点多了,我可熬不住。” “你打得到车吗?哎我现在就叫吧。” “……不是,哥你有没有点人性啊?” 这对兄妹打打闹闹、一句接着一句的,很快就把凝滞的气氛重新活络了过来。 穆山显偏过头,谢景还是闷闷不乐的,只是情绪平静了一些。他定定地看了好几l秒,直到帮忙点单的服务员走了进来,才挪开了视线。 这顿饭,吃得依旧不冷不热。 谢景在外人面前话很少,他是个很没有安全感、感知又十分敏锐的人,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说个不停。 桌上说话最多的还是路知泽和解心语,这对兄妹都属于开朗健谈的类型,光是他们俩就能聊两个钟头不带停的,穆山显只偶尔附和几l句。 好在解心语是很懂得把握分寸的,聊天要么聊大学生活,要么聊他哥的一些糗事,慢慢地,谢景也会笑一笑,加入他们的对话中了。 路知泽悬了半天的心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今天穿着一身短袖浅蓝色条纹衬衫,纽扣只有最顶上那颗解着,头发也特意做了造型,看起来多了几l分成熟,和以往篮球校队里爱穿10号球衣的那个男大学生略有不同,格外帅气。 只是刚才出了些冷汗,喷了定型喷雾的刘海散落了几l许,反而自然和谐了许多。 老实说,他的初衷不过是雄性的竞争欲望发作,看到对象的哥哥那么优秀,很难不产生自卑心理。但路知泽在学校里被人追捧惯了,让他被压一头实在有些不甘心,否则也不会特意把他爸换掉的一辆五十万的旧车开了过来撑场面。 但是这一顿饭下来,他对 这位大舅哥倒是改观了许多。反而是谢景有些太任性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虽然是他没有事先告知,但好歹心语也是他的妹妹,这样冷着实在太尴尬了。 还好解心语是个懂事的,要换个人在他妈那儿告一状,那他妈对小景的印象就差了。 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手上却殷勤地夹了块糖醋肉放到谢景碗里。 “来,小景,你尝尝这个,是甜口的。” 谢景轻声说了句谢谢,他声线生来如此,轻柔绵软,像是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美人。 路知泽刚才的那点别扭心思很快就消失了,没有注意到穆山显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解心语往嘴里塞了块鸡翅,眼睛在他俩之间来回飘,心想怪不得能把我哥迷得神魂颠倒啊。说起来这对兄弟也是,明明不是亲生的,但这基因彩票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弟弟长得柔弱清秀,哥哥却是丰朗俊逸,一个mega,一个alpha,就好像是天生互补一样。 再看她家这个……呃,还是算了。 虽然人家家长没说什么,看着态度很是和气,但解心语却有种感觉,谢景有这么好的哥哥当模板,到底是怎么看得上路知泽的啊? 解心语内心腹诽了一番,忽然,门嘎吱响了一声,服务生端着热菜走了进来。 是一道白灼虾。 路知泽刚准备说什么,穆山显就先动了筷子,却不是夹到谢景的碗碟里。他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干净,手指动作时手背上的青筋会微微拱起,哪怕不用男香,好似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 他动作很熟练灵活,好像已经习惯了做这样的事,白灼虾虾身都是粉白的,河虾味道鲜,很有嚼劲。剥完,穆山显沾一点醋,再放到谢景盘子里。 “吃吧。”他道。 谢景从上完菜之后,目光就落在他哥身上没有移开过,直到此刻才乖乖地把他剥的虾一一吃干净。 吃了半场,路知泽心情不似刚才那般紧张,那点毛毛躁躁的性格又钻了出来,一时没管住嘴,对解心语感慨道:“什么时候你也找个会给你剥虾的,那我这个当哥的也就能放心了。” 他话音落下,谢景动作微微一顿。 解心语正忙着吃呢,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那点端倪,上半场活络气氛把她累够呛,这会儿可不得逮着机会把车费吃回来? “算了吧,说得好像你给我剥过一样。”她怼道,“我自己会剥,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说罢,朝谢景眨眨眼,“是吧,小景?” 谢景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 · 到的时候是五点多,再出来已经是八点了。 原本明亮的一点霞光都不见的天还是暗了下来,路灯把马路染成暗黄色,黑夜驱散了些许闷夏的暑气,夜风吹着格外凉爽。 餐厅附近停车位紧张,穆山显停得有点远,要稍微走一段路去取车。 解心语虽然开玩笑说自己打车回去,但 路知泽到底是做哥哥的,不能真那么没良心,她看路知泽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模样,便借口先回了车上。 眼下,就只剩下了路知泽和谢景。 见四下无人,他咳了咳,“小景——” “分手吧。”谢景打断道。 路知泽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私下里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分手,他当场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足无措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带我妹妹来没有事先跟你说,所所以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对心语有误会?她虽然是mega,但也真的是我妹妹,你相信我……” 谢景道:“我相信。” 路知泽啊了一声,脸色讪讪地。 你看,男人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错误全然不知,他们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伴侣生气、误解,但还是一意孤行地做了。 因为他“诚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他的伴侣也必须“宽容”地原谅。 但谢景的好脾气是有限度的。 比如,他从来不在他哥哥的事情上宽容大度,相反,他自私霸道、小肚鸡肠。 谢景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你带你妹妹来究竟是什么用意,你心里清楚。”谢景平静道,“在交往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可以不必在一起。” “不是?我没说我不能接受啊。”路知泽也有点急了,当然,说到最根层的原因还是心虚,“我带我妹妹来真的就只是巧合,跟你哥一点关系都没有。谢景,你不能这么疑神疑鬼吧,今天我和我妹妹全程对你好声好气,就差把你供起来了,你自己一进门就甩脸色,结果你现在说这些话。” 说着,他还激动了起来。 “谢景,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所以平时都多让你几l分,这都没关系,可你任性也不能不分场合吧?你觉得你今天——”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对错。”谢景冷声道。 路知泽心一颤,下意识看向他。 他见过谢景的许多面,好的有许多,爱撒娇、可爱、柔软没脾气;坏的也有,任性,对情爱之事有些大条,小孩子脾气,但总体还是柔弱的。 所以路知泽对他有爱护、有怜惜、也有侵/占和占有的欲望,这再自然不过。 但他从没见过谢景这副阴沉的面孔。 那双眼一贯是亮盈盈的秋水剪瞳,不是现在这般阴冷的、刺骨的、防备的。 路知泽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谢景从接到电话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在他和哥哥相依为命的这十年,谢景遇到了太多人,争遗产或是争他们抚养权的亲戚、为了追他哥跟谢景做朋友的同学、想追她哥但也不想嫁过来做“扶弟魔”的哥哥的大学校友、劝说哥哥去出国或是读研的老师,想把哥哥外派去国外发展的公司领导…… 每个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想的都只有一句话:他们现在还小,感情深厚,等以后大了,娶媳妇了,就不会再这么黏 着了。 但谢景偏不。 这么多人的争夺里,他依旧牢牢地把他哥攥在手掌心,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路知泽凭什么认为他能改变? “我爸妈和他爸妈烧成那样了都没能把我哥从我身边带走,路知泽,你算个什么东西呀?” 他声音轻得只剩下气声,却听得人心里发凉,“我这个人嘛,老天爷不赏脸,天生就是短命鬼的命,可是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没人能从我手里把我哥抢走。现在你听懂了吗?” 路知泽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身上冰凉。 远处,隐隐有车轮驶过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不远处。穆山显手扶在方向盘上,透过车前窗望向他们的方向,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谢景就已经倾斜了天平。 “我哥来接我啦,我走了。”谢景往前走了几l步,忽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地转过脸来,“对了,我不喜欢分手了还做朋友,我的电话号码麻烦你删一下啦,拜拜!” 他语调那么天真,却说着残忍冷酷的话。 路知泽还沉浸在他方才说的那些之中,等到回过神来,谢景已经轻快地钻上了他哥的车。 只留下他一个人,失魂落魄。 · 谢景刚一上车,弯起的唇角就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拧开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l口。 穆山显静静地看着,等他喝完,才去拨开他额前挡眼的碎发。 “怎么了?气鼓鼓的?” 他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谢景为什么临时变卦不愿赴约,但偏偏要不知情地问。 说到底,就是想听谢景亲口说出的答案。 车内只开了一盏很暗很暗的灯,几l乎看不清彼此的身影。可是谢景把脸转过来的时候,穆山显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泪。 他忽然一把抱住穆山显,抱得那样紧,却又那样轻。他的肩膀和身体像一只被风吹动的昆虫,抖得厉害,可又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栖息地。 “哥……”他趴在穆山显肩头,呜呜地喊着,像是很委屈的孩子一样,委屈到极致的时候,看到大人过来,反而是说不出话的。 穆山显环着他,几l乎把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摸、顺着谢景单薄的背。 “哥在,哥在。”他低声说。 车内昏暗,穆山显关掉了最后的灯,谢景像应激的小猫一样使劲往他肩窝和怀里钻,几l乎快跌到驾驶座了。他环着那截清瘦的腰,稳稳当当地搂着,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擦掉谢景的泪。 谢景的眼泪把他的衬衫领口都打湿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抽抽噎噎地说:“……谈恋爱一点都不好玩儿。” 这过于稚气的发言,穆山显差点笑了,但想到他哭得这么伤心,还是忍了下去。 “我再也不想谈恋爱了。”他闷声闷气地说着,“哥,你也不要谈了,好不好?” 他的人生最多也就活个三十来年,能过四十大寿那都可以烧高香了。和哥哥相处的时间已经占据了他现有人生的二分之一还有余??[,他害怕失去、也不想再失去了。 谢景抬起头,那双眼睛里还盛着些许湿润的水迹。穆山显也曾在一个竹林深夜看过一双含泪的多情的眼,可是却又很快失去。 他轻轻按住谢景的肩,指尖微微颤抖。 “哥不会走。”他声音很轻,不知道在和谢景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别怕,哥不会走。” · 当天晚上,谢景睡在了哥哥的房间。 穆山显没把他抱回他自己的卧室,也没再说“这么大了还要跟哥哥睡”这种话,落地窗的纱帘遮掩着,透过蓝色的遮光帘,落下深蓝混银白的光。空调调在合适的温度,谢景安安静静地睡在正中央,盖着他的被子,半张脸陷进枕头里。 枕头套上还有浅浅的泪痕。 穆山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绸缎一般柔软的发从他指尖滑过,缠绵着。 嗡嗡、嗡嗡—— 他抬起眼眸,床单上散落的手机忽然亮起了微光,荧弱的蓝色偏光,嗡嗡地,像蜜蜂一样,一阵一阵地响。 是路知泽的电话。 “宿主,要不要……” 017的声音久违地在耳畔响起。 穆山显淡淡道:“我自己来处理。” 017顿了顿,“明白了。” 宿主是一年前进入这个世界的,在此之前,它从未想过宿主会在一个世界里逗留这么久,全然不像他的风格。 传送到这里的第一天,穆山显就禁用了系统的所有功能,只保留着健康和医疗系统。017也不能再向以前那样随时随地地和宿主沟通、聊天,他们交流的次数很少,宿主也从未要求过检查、治疗谢景的先天性心脏病,而是以正常人类的治疗水平去照顾着谢景,就好像放弃了一切光环,回到最初一般。 但是怎么可能回到最初呢? 他们生活在主神空间,不管做再多的努力,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穆山显起身,去客厅的阳台回拨了电话。 只是,用的是他自己的手机。 …… 穆山显再次回来时,走路和开关门的声音还是惊醒了谢景,他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都没睁开,穆山显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 哥的手是凉的。 “你出去了吗?”他迷迷糊糊地问。 “渴了,去烧了点水。” 谢景点点头,也不怀疑,重新藏回被窝里。 穆山显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刚要去拿谢景的手机,谢景忽然翻了个身,转过来。 “哥。”他眼睛还是朦胧的,大略地朝向穆山显的地方,用微微沙哑的嗓音说,“我也不会走,不会离开你的,你不要怕。” 那声音,其实有些接近于呓语了。 穆山显还是没能 抑制住冲动,俯下身,在他发间落下一个吻。 “哥知道。”他低声说,“睡吧。” 谢景听到他的回应,才安心地歪过头去,彻底睡着了。 这一晚过去,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路知泽从来没出现过。 周六,谢景又贪睡不起,穆山显这次却没再陪他一起赖床,洗漱锻炼整理完,看到谢景还没醒,穆山显只能把被子掀了,但又怕他冻感冒,只能掀一半,把人挖了出来换衣服。 “别睡了。”穆山显拉着他的两条胳膊,把他的小恐龙睡衣从脑袋处脱了下来,他一收手,谢景就又仰头倒了下去,露出平平板板的一截上半身。 ……看得他头疼。 “宝贝,别睡了。”穆山显拍拍他的脸,“今天要去体检,咱们得早点去,不然吃了早饭,你就得挨饿到下午,顶着大太阳出门,快起来。” 谢景翻了个身,抱住他哥的胳膊,眼睛迷离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清醒之后才揉了揉。 “那咱们中午吃什么呀?”他含糊地问。 “早饭还没吃呢,就想着午饭了?”穆山显道,“快起来,忙完了我还要去趟公司。” 谢景看着任性,但是在他哥哥的事情上一直都很有分寸,闻言,他努力地睁开眼睛。 “那快点起来吧。”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 每隔一段时间,穆山显都会带谢景去做一次检查,主治医生是谢景小时候他父母为他安排的,当年那个医生还只是个副主任医师,现在已经是省厅级别的专家了。 尽管也曾经有相熟的朋友建议他往国外看看,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 刚一进门,谢景就自动自觉地坐到患者椅上,乖乖地叫人,“陈医生。” 陈医生刚接收他的病历时,还不到三十岁,很年轻,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已经迈入了中年。 “来,小景,吃颗糖。”陈医生还像他小时候那样,从抽屉的糖盒里拿出一颗递给他,和蔼地道,“最近怎么样呀?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穆山显提前开了检查的单子,现在是已经做好了检查过来的,陈医生也已经拿到了手术结果,却不忙着说病情发展如何,只例行问候了几l句。 “都挺好的,小半年没生过病了。”谢景说着,摸了摸心口,“就是昨天晚上有一点点不舒服,心脏跳得很快,我躺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陈医生却并没有觉得他“没事”,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他看向穆山显,眼底带着几l分询问。 穆山显也确实是最了解谢景病情发展的那个人,他道:“没什么,就是失恋了,哭了一阵。” 谢景睁大眼睛,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是失恋,你不要瞎说,我们是和平分手。” 陈医生愕然,过了好半晌,才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把你当做是当年那个哭 闹着不肯打屁股针的小孩儿呢,没想到不知不觉地你就已经长大了。” 陈医生话锋一转,叮嘱道:“不管你是和平分手还是什么,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要说出来,情况严重的就要及时看医生。你哥哥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更要重视你的生命,知道吗?” 谢景乖乖点头,“知道了陈医生。” “这么早过来,还没吃早饭呢吧?”陈医生说,“你去我办公室吧,我呀给你买了早饭,你就在那儿吃,我跟你哥哥聊会儿天。” 谢景不仅是先心病患者,还有轻微的低血糖,他身体本来就不健康,一日三餐更是要准时吃,眼下检查都已经结束,也可以放他去吃饭了。 等他走后,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意都回落了下去。 穆山显接替谢景坐在他的患者椅上,心情微微沉重。陈医生翻了翻检查报告单,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陈医生才斟酌道:“他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还是不考虑去国外看看吗?” 他沉默了半晌,摇摇头,“都一样。” 谢景的病症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出现于婴幼儿中的紫绀型先心病,大多数的先心病都是可以通过手术或者术后干预来治疗,也能成长得和正常健康的孩子无异。法四虽然属于二到三级的先心病,但是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大多人孩子通过及时的手术治疗,都可以恢复健康。 谢景小的时候也做过一次手术,当时他的主治医生还不是陈医生,但那次手术做得极其失败,原本应该修复完成的室间隔缺损却出现了持续渗漏,并且出现了各种并发症,一度病危。 还好谢景的父亲当即决断更换医院,寻找更好的主治医生,当时陈医生的导师还是院内的一把手,和他一起主持了第二次手术,这才堪堪挽救了局面。 可惜,由于之前的失败,谢景的身体状况在短期内是无法接受进行第三次手术的,他的父母刚从死神底下把孩子救回来,也是说什么都不肯了,陈医生便建议保守治疗,看看后续的恢复情况如何。 谢景的父母去世后,穆山显便接管了照顾他的责任,依旧延用药物保守治疗的方法,如今谢景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了。 但是,还能维持现状多久呢? 如果不进行手术治疗,患有法洛四联症的孩子很难活到成年,大多数没有及时手术的,都在早期就身亡。它不是绝症,但又比绝症更多了一层阴影,没有哪个家长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贸然尝试一次手术,但这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不愿找它,但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 穆山显从诊室里出来,谢景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医院里气温很低,冷气触到皮肤,下意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不算好闻,但谢景已经习惯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短袖、浅蓝色牛仔裤,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青 春健康的学生,不会有人知道他身患着难以治愈的疾病。 穆山显站了半晌,慢慢走过去。 谢景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很快扭过脸来,露出一个笑容,“聊好啦?怎么样?” “健康得很,陈医生说,你比我都能。”穆山显拧拧他的脸,“走吧,是想回家我做饭给你吃,还是出去下馆子?” “我早说了嘛,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有什么问题嘛,说不定早就好了。”谢景一把拎起带出门的背包,跟一块橡皮糖似的黏在他哥身上,“你累不累呀,累的话我们就出门吃吧,你等下不是还要去一趟公司吗?这一来一回的估计时间不够。” 穆山显这才想起自己还拿工作当幌子,骗谢景起床来着,不过他也确实有些事要先处理。 “过段时间,我休个年假,咱们出国好好玩玩,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穆山显问。 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组织一场旅行,谢景还是学生,一年能腾出大段时间旅游的也就是寒暑假,寒假太冷,出门太折腾人了,穆山显往往夏天带他出门更多一点,正好避避暑。 “我都可以啊,只要和哥在一起,去哪儿都挺好的。”谢景刚说完,就皱起了眉,“……但你工作那么忙,老板同不同意你请假呀?” “这几l天是有点忙,所以要过段时间。” 谢景立马高兴了起来,接下来的一路都在畅想着旅游目的地。或许是身体缘故,谢景内里看着并不如他外表表现得那样柔弱安静,反而格外喜欢极限运动,他曾经无数次畅想过坐着破冰船去往南极的画面,但是碍于身体原因,也只能想一想。 他时常觉得,他是只有一只翅膀的雏鸟,灵魂被肉身束缚着不能飞翔,但是因为有哥哥,谢景又会觉得,一辈子只能落地也很好。 很快,他们就敲定了旅游地点,是南半球靠近赤道的一个小岛,那里有海滩、有火山,天气炎热但刚好,还可以泡带有着硫磺味的温泉澡。 他们决定在那里待四五天,再转道去隔壁的国家逛一逛,领略一下不同的人文风情。 直到上了车,谢景还在描述去了之后的场景,他决定试试瓜拉那,那是当地的一种特产莓果;还要坐在街道边烤肉店里,吃烤肉、喝卡莎萨酒…… 穆山显默默地听着,没有说你不能喝酒这样扫兴的话。他倾身、拉过谢景身侧的安全带,刚要扣上,一只柔软纤瘦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胳膊。 “……哥。” 穆山显垂眸,他把安全带拉长、给谢景扣上,做完后才嗯了一声。 他没有立即离开,谢景的手无意识地在他的臂膀上滑来滑去,不痒也不痛,滑滑的。 “哥,”他低声央求,“我们可不可以不去外面看医生?我看到他们抽血时用的很粗很长的一根针筒,我不想在外面做检查,我害怕。” 穆山显的手顿了顿。 谢景也垂着眼,指尖轻轻绞着他哥肩头衣物的布料。他努力地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陈医生和 哥哥都想要看他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孩模样,他也努力地在他们心里停留他们最喜欢的那一刻,可他也才19岁,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恐惧。 “不做检查。”过了许久,穆山显握住了那只彷徨的手。他压下心底隐隐的酸涩,哑声说道,“别怕,哥在,别怕。” 这两句别怕,他说得那样轻,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谢景感受到了,他抱住哥哥的脖子,像婴儿在母体里那样的蜷缩着,轻轻抚摸着穆山显的发。 “没事的,哥哥。”他说,“我还要活很久,活到八十岁照顾你呢,没事的。” 穆山显没有说话,只把脸埋在他瘦弱的脖颈里,温热的呼吸微颤着洒在他的皮肤上。 七岁那年,谢景的父母和穆山显的父母因为车祸救治无效身亡,他那时还什么都不懂,是哥哥前前后后忙里忙外请亲戚打理他们父母的丧事。 大人都说,这孩子太成熟,自己爹妈都死了,竟然都不流眼泪,成熟得有些太冷血。 只有谢景知道,每晚回到家,哥哥都要紧紧抱着他,抱着这个小四岁像洋娃娃的弟弟,像个虾子一样地蜷缩着颤抖,那时哥哥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孩子,可是没人能为他遮风挡雨。 只有谢景。 谢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便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下下地拍打着哥哥的背,像妈妈哄他睡觉那样唱歌哄哥哥睡觉。这一刻,哥哥卸下了所有身份,像是孩子抱着可靠的父母一样,抱着他入眠。 他们便这样相互依偎着,度过了十数个严冬。!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8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5) 体检结束后,谢景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最直观地体现在食欲上。到了饭点,穆山显特意点了很多他爱吃的菜,他也没吃多少。 最后只能打包带回家。 下午,两人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窝在书房的沙发上看电影打发时间,谢景也想不到看什么,索性随机放了一部,是经典老片,《阿甘正传》。 窗帘紧闭着,书房的吊灯也一片昏暗,房间里只剩下投影幕布散发的微弱的光。 他们倚靠着的沙发很宽大,把垫子拉出来就变成了一张沙发床,靠背上堆满了抱枕,软软的,摸着很舒服。穆山显半靠在沙发床的扶手上,谢景就躺在他肩膀上,两人裹在一条宽大的柔软的毛毯里,谢景在毯子底下握着他的手,将睡未睡。 “嘿……你的领带。” 明亮翠绿的草坪上,珍妮穿着一身纯白美丽的纱衣,头上戴着一顶鲜花编成的花环,她缓缓从台阶上下,细心地帮阿甘整理领带。 她年轻时那头卷曲的明黄长发已经剪去,发尾剪到脖颈处,烫了C字形的大波浪,更显成熟。她已经不似年轻时剧院献唱那般活泼美艳,但周身却多了一丝温柔与纯善的柔光。 这大概是阿甘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了,然而彼时的阿甘并不会想到,他的幸福如此短暂。这场婚礼过后,下一个镜头他就将失去他最爱的人。 …… 电影里,阿甘和珍妮的对话还在继续,穆山显看到谢景肩膀处的毯子滑落了下去,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想帮他重新盖好。 然而刚抽出一点,就又被人捏紧了手指。 空调送气的呼呼声被掩盖,耳边只剩下投影机放映的声音,那是阿甘这一生中见过的无数的雨夜、海湾与落日,美丽,茫然,又空旷。 他们都知道这一幕过后会发生什么。 穆山显没再抽出手来,静静地和他共度着这一刻阿甘眼中的星空,直到这段回忆结束。 “……我不喜欢这个结局。”谢景忽然说,“如果得到就是为了失去,那还有什么意义?” 穆山显道:“阿甘一生追求的都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所以他才能成为阿甘。” 谢景便不答话了。 电影进展到阿甘带着儿子站在珍妮的墓前,谢景忽然翻了个身,从侧身望着幕布到背对着,穆山显便轻轻放开一点,等他转过来了,再搂着他的腰往上托了托,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怎么了?” 谢景摇摇头,“不想看了。” 穆山显轻抚他的发,谢景倚在他的肩上,仰头看他。穆山显垂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们在昏暗的环境中对视许久,谢景专注地看着他,他的眼仁在黑暗的环境中还是亮的,就像一对刚采出来的漂亮稀有的黑珍珠。他张了张唇,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穆山显没有听清,只看到他那两片干燥温润的嘴唇在眼前张张合合。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盖住了 谢景的眼。 眼前彻底黑了下去,谢景叫了一声,不满地推搡着他的胳膊。但是穆山显却始终没动,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手,但相应的,从沙发上起身。 ?想看雪上川写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 108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5)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哥——” “我去倒水。”穆山显头也不回地说,“去把投影仪关了,不想看电影就看点书,省得你闲得发慌,整天到晚地胡思乱想。” “……” 谢景撇了撇嘴,他看着片尾滚动的cast,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就裹着毯子睡着了。 · 年轻人的忧伤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第二天起来,谢景就已经把那点事抛在脑后了,照样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没有一点烦恼的痕迹。 他哥就没有那样幸运了。 周六穆山显只休息了一天,就堆积了一大堆的工作,他要请两个星期的年假,不把这个公司的窟窿堵上,哪能走得顺利? 他一整天都坐在书房里,几乎没出来过,中午点了外卖,饭菜还是谢景热了给他送进来的。 知道他忙,谢景也不去打扰他,无聊了就戴上耳机打游戏。中途接到一个电话,是穆山显二伯打来的,他看了眼,找了个借口去了客厅。 “喂,二伯?” 谢景烧了壶开水,热水壶咕嘟咕嘟的声音很快掩盖了他的声音,“您找我有事么?” “小景啊,你哥哥在吗?我给他打电话怎么不接呢?你叫他来接我电话吧。” “我哥哥啊。”谢景看了眼书房,“他不在家,他去公司加班了。” “周末还加班?” “嗯嗯。” 二伯一下子没话说了,就跟被捏住喉咙的鸭子似的,他咳了两声,亲切地问:“那你呢?你这段时间应该放假在家吧?” 谢景信口道:“我不太舒服,在家休息。” 二伯:“……” 谢景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鼓起腮帮子吹了两口。过了一阵,二伯才勉强道:“那、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好的,二伯。” 挂断电话后,谢景长舒了一口气。 他父母的亲戚关系比较简单,当年他外公外婆本来想把他接回家,他姨妈还是很怜爱这个外甥的,也有意抚养他,但是因为谢景不愿意,就只能暂时搁置,但也会时常过来看一看。怕他哥哥忙不过来,高考那两天还拎着行李过来帮他做了两天的饭。 反倒是他哥哥这边,他父亲上下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少不了要和这些大伯二伯四姑妈小姑妈的打交道。穆山显的爷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掌管着一整个家族的产业,底下的子女都要看他的脸色吃饭。 早年几个大伯姑妈都想把哥哥带回去,明着是抚养三弟的儿子,实际上就是想记到自己名下,将来等老头子死了,好多分一份遗产。 哥哥不愿意,这些人就以“小孩子懂什么?”为借口搪塞,想要强行把人带走,好在最后是被穆老爷子压了下来,那些人 的蠢蠢欲动才逐渐平息。 头两年的时候,穆老爷子还会定期让人给哥哥打生活费,哥哥也没有拒绝,开了张卡作为他们两个的生活开支,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个孩子上学也费不了太多钱,等到成年之后,他们继承了父母的遗产,也就顺带着将这笔欠款还清。 ?雪上川的作品《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直到现在,穆山显都没有向穆氏集团投递过任何简历,仿佛在无声的表明他不愿意参与这场豪门的财势斗争。 平时穆老爷子也从不叫他回家,只有逢年过节的会派人例行询问一声,仿佛是默许了他的独立。然而穆家那些不太长眼的亲戚却没有,他们把老爷子对穆山显这种独特的“纵容”当做是关照,心中更加确定父亲对英年早逝的三弟还是有几分怀念的,便更加打定主意要利用他遗留在世的孩子。 虽然平常来往的少,但是这些人消息灵通得很,知道穆山显疼爱这个弟弟,偏偏谢景又是个病秧子,扇两阵风就要倒的地步,哪里敢轻易惹他的麻烦?要是真把人给惹毛了,场面就真不好看了。 另一方面,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了,谁家没有宝贝儿女?谢景是个泡着药罐子长大的,这会儿一听说他病了,难免会觉得晦气。 谢景松了口气,把那杯半温的水喝下了肚。 这种小插曲他并没有告诉穆山显,哥哥工作很辛苦,现在加的班都是为了过些天能够带他一起去旅游,从小时候起二伯他们就隔三差五的打电话过来骚扰,主要是也没个正经事儿。穆山显一般看见了就直接挂掉,但是谢景不是他们家的人,不好干出这样博他们脸面的事,只能这样迂回处理。 他心里都有数。 距离旅行出发还有两天的时候,穆山显已经处理完了所有的工作。签证、酒店飞机,还有随行的导游翻译人员,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天晚上,谢景兴奋的大半夜爬起来收拾行李,带了一大堆前两天刚买的新衣服,他只管往里面塞,穆山显便坐在床边上帮他叠短袖和平角裤。谢景一开始还没注意,哼着歌转过身来,想拿东西的时候,忽然看到他手里面薄薄的布料,顿时红了耳朵,不满地叫了一声过来抢。 穆山显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他一脸害羞的模样,捏着他的平角裤不肯松手了。 “害羞什么?”他风轻云淡地说,“你小时候穿的不都是我来洗的?现在长大了,怎么脸皮反而薄了。” 谢景哑口无言:“……你太不尊重我的隐私了!” 两个人打闹了一阵,过了一点多才睡着。 结果睡到半夜,谢景忽然开始冒冷汗,抓着他哥的袖子,疼得数度昏厥。 穆山显衣服都顾不上换,看到今天晚上的值班表是陈医生,迅速打了电话过去。救护车踩着凌晨3点的浓雾开到别墅楼下,主人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抱上了车。 这一趟出国游,终究还是没能去成。 . 凌晨5点,一个年轻普通的男人快步走到窗口,把手里的医保卡和缴费单递了 过去。 “交费,谢谢。” 窗口里的女人染着棕色的头发,头顶却已经长出了一片新鲜的浓黑,她打了个哈欠,接过医保卡后轻轻一刷,在电脑上点选了几下。 一旁朝外的显示屏上逐渐显露出几行字: 谢景19岁 应交金额:112元 看到这个名字和年龄后,她才稍微清醒一点,上下打量了下窗口外,正在等待缴费的年轻人。 看着有些面生。 应该是助理吧。她想。 滴滴滴滴—— 发/票机忽然发出一串提示音,她起身,抱歉地道:“你稍微等一下啊,没纸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 女人放进一卷热敏纸,机器重新开始打印缴费的发/票,哒哒哒哒,吐出惊人的一长卷,这还只是血常规和其他几样血液检查。除了这些之外,等下还需要做CT,心电图,X线…… 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半年才需要做一次的检查,但是对于谢景却是家常便饭。 助理大半夜的楼上楼下来回跑,交费拿药,拿检查报告单,办理住院手续,联系护工,交代相关的事务,这些事看着简单,但是异常琐碎麻烦。 以前在公司时,其他人总羡慕他,说没想到做穆总的生活助理工作这么轻松,朝九晚五到点就走,从不加班,关键是工资高、福利待遇还都很好。当然,也有不少人背地里说酸话,说他是靠关系才能上位。就连他自己也怀疑过。 不过此时此刻,那些顾虑都烟消云散。 助理带着一手的检查报告单和刚拿出来的药,按下上行的电梯键,26层就是高级病房,需要刷卡进出;如果没有登记,连上到26层都做不到。 四周安安静静的,空荡狭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些许柔和的光线。远处护士台的灯还开着,护士不知道去哪里了。 现在是凌晨5:30,这一层并没有多少病人,他一路走过去,只听得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 6床,到了。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还站在门外的时候就看到了病床旁摆放的监控仪器,并着另外一台输水控制仪器,一左一右地将病床和病人架了起来。 医院的高级病房被装修的仿佛是酒店一般,实木的床,床尾依旧有抬起和降下床头的操控装置,只不过是按钮的不需要再像爆米花机一般手摇。 床头柜上放着一捧装饰假花,看着鲜艳,但只要靠近就会发觉它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虚假地在那儿笑着,靠着。仪器还在滴滴滴有规律的发出提示音。 助理收回目光,才发现他老板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那椅子有些矮,也有些小,老板个子高,这么坐着恐怕不是很舒服,腿都伸展不开。 但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一动不动,两只手并拢着,轻轻的握着弟弟那只夹着测试血氧饱和度和心率夹子的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向床上的病人。 那人身材就要瘦小的多,即便是埋在白色的被子里?_[(,看着也要小一圈。他脸上戴着一只呼吸面罩,吐出的呼吸在罩子上蒙出一层白白的雾气。 助理移开目光,看向那个人的另外一只手,他的手背上插着针管,吊瓶架上摆着两袋水,他起初以为只有一袋在滴落,仔细一看,两袋水却是同时工作着,一快一慢。 快的节奏像海浪,慢的却像呼吸。 穆山显微微侧身,“什么事?” 他声音微哑。 助理回过神,连忙走过去,轻声说:“穆总,这个是医生开的药,说是等一下就要吃。” 他手里放着几片剪过的药板,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有十几片。 “知道了。”穆山显接过,收好,“你去打一点热水来。” “好。” 助理拎着崭新的水壶,匆匆忙忙走了出去,他刚要去开水间,护士就拦住了他。 “这会儿没热水了。”她说,“你到我办公室来接。” 住院部的热水系统都是统一的,半夜加不了水,好在护士站还有。 助理连忙走过去,接水的时候跟她闲聊,“你们这上夜班的大概几点下班呀?看你们也挺辛苦,天都亮了,还要在这儿守着,是不是等会儿还得去查房?哎,也真是遭罪。” 那护士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住院医生,竟然也没下班。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医生,她的白大褂胸口里还插着几支笔,走过来时,她看了眼病房门,问:“穆总还在吗?” 助理连忙点头,“穆总一直在,让我出来打点热水,等下病人要吃药。” 医生看了眼他的手,说了声不着急,然后就走了进去。助理心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接好热水,跟着一起进了房间。 穆山显没有开灯,只有旁边留了一盏微弱的灯光。不过眼下天已经大亮,开不开都没什么区别。 躺在床上的那人轻微地咳了两声,医生进去后,他的手似乎抬了抬,穆山显才把头转了过来。 原来没睡着啊。 助理这么想着,赶紧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紧。 穆山显摸了下他弟弟的头发,起身跟着医生走了出去。助理转过身,房间只剩下了他和病人。 借着天光,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脸小小的,闭着眼,皮肤苍白。 之前一直听说,穆总有个mega弟弟,但不是亲的。他们几个还哄笑了一阵,说,那这可太幸福了,但看着眼前mega憔悴的模样,那些荒唐的颜色笑话在他心里重新翻了出来,却不像以前那样轻松玩乐,反而有些不太舒服。 穆山显跟着医生一直往走廊前面走,等走到尽头的一个小露台时,他关上门,摸了根烟,点火的时候手微微颤抖。 医生默默地看着,没有阻止。 “病人的情况你现在也是知道的。”等他抽了两口,她才轻 声说,“我建议你转到华新去,远是远了点,但或许还有办法,我们医院没人做得了这个手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当年给谢景做预后手术的那位,他老人家年纪已经大了,根本拿不了刀,原本我师父倒是能做,但是他也跟你说过了,很有可能做完之后还比不做的好。万一这情况发生了,在这儿多待一刻都是浪费时间。” 她口中的师父就是谢景的主治医生,陈医生。 住院医生说这些的时候,穆山显指尖夹着香烟、靠在扶手上,一脸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咳了咳。 “华新做不了。”他夹着烟,咳嗽声闷在胸腔里,“我打电话问了,病例也传了过去,也说没有把握。” 没把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也不信任华新。谢景小时候那场手术,就是在华新的某个医生那儿做的,结果做出了大事故。从那之后谢景就不那么相信华新了,对那里的医生有抵触情绪。 虽然当年的医生已经被换掉,但穆山显和谢景一样,不愿意大费周章地转院过去。 手术台上可能会出现很多意外,或许那多一点点的变故就能促成手术结局的逆转。 但说到底,他态度这么消极并不是因为口中的那些原因,而是他明白,谢景的病无药可医。就算是转去华新,就算是那里的医生有方案,敢说手术成功几率很大,但最后结局都只有一种—— 就像上一世,谢景诏书中所写的那样,不是他选择了结束,而是“老天爷”选择了在这里结束。 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9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6) 穆山显没在外面待太久,和医生聊完后他就回了病房,助理已经把床头摇了起来,谢景摘下了呼吸罩,歪着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喝水,看到他走进来,便露出一个苍白的、浅浅的笑容。 那一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知道不代表就能接受,如果他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又怎么会在这里额外虚度一年的时间? 说到底,就是因为不甘。 指尖还带着些许残留的烟味,他用手背轻轻贴了贴谢景的脸,浅尝辄止,很快就收了回来。 助理目光在他们之间绕了绕,懂事地找了个理由下楼买早点去了,没再待在这儿。 他一走,谢景的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穆山显看了眼药盒,“都吃完了吗?” 谢景点点头,小声抱怨:“嘴里没味儿。” 穆山显捏捏他的手,问:“想吃些什么?” 谢景又摇摇头,“没胃口。” “你现在要养病,不吃怎么能行?我叫小林带份黑米粥过来。”穆山显刚要打电话,忽然有一只夹了夹子的手轻轻按住他。 “带两份,”他眨了眨眼,“还想吃奶黄包。”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耳朵,耳朵尖微凉。 “嗯。” · 小林买完早点,已经是七点了,外面陆陆续续有了行人,夏日的清晨天光大亮,风吹响路边的梧桐,空气格外清新。他走在被清扫干净的马路上,想到昨晚半夜被上司电话惊醒、从迷茫到瞬间弹起的场景,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恍惚的梦。 回到医院时,正好赶上护士给谢景抽血,四五瓶抽血管摆放着,好像正翘首盼着从那条细细窄窄的血管里抽取到足够的养分。 穆山显站在一旁,目光一刻不错地看着护士的动作,等她抽完血后,便接过了棉签按压止血的工作,指腹不轻不重地按着。 或许是抽了血的缘故,谢景的脸色比走之前看起来还要苍白、透明。好像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就能看到底下掩埋的跳动的血管。 护士说了几句,似乎是在交代注意事项,但她语速太快,林助理没有听清,直到谢景投来视线,穆山显才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接过了早点袋子。 “你回去吧。”他道,“今天辛苦了。” 熬了大半个晚上,能不辛苦吗? 小林松了口气,临走之前还是礼貌性地问了句:“穆总我几点过来换您?” “不用。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去上班吧,公司那边有事就打给我。”穆山显道。 昨晚是事发突然,临时找不到人,所以他才把助理叫了过来。不过眼下他已经找好了护工,再加上这段时间他都会在这儿看护,实在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还是让助理早点回公司的好。 小林点点头,“好。” 他前脚刚走,穆山显就感觉指尖被捏了捏,他反手握住,残存的余温相互触碰。谢 景的手很纤细匀称、没什么肉,握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舒服,再加上手上还有阻挡物,这个姿势其实是有些别扭的。 但他没有松开。 “公司那边,不去真的没事吗?”谢景问。 我在这里办公,不妨碍。?[(” 谢景哦了一声,不仅没有劝他回去,反而握着他的手更紧了。过了好一阵,他轻声说:“你不工作也挺好的,你工作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和你说话。” “你还要说多少话?”穆山显道,“你的话就没说完过,还是留着以后慢慢说吧。” 他语气轻描淡写,谢景笑了起来,一下没有呼吸过来,咳了两声,穆山显便起身去给他倒水。 保温瓶就放在右手处的床头柜里,他擦拭了一下杯子,倒了杯热水,轻轻吹了吹。 谢景就在他身后,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中无限温柔、眷恋,包含着许多情感,穆山显转过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目光。 光线从窗外透进来,照进屋里,将穆山显的身形照出一个朦胧的暗色的轮廓。谢景看不清他,但他的每一个表情,却又被对方一览无余。 穆山显放下水杯,指腹被烫得微红。 “别用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眼神看我,你好的很。”他道,“别赖了,起床吃饭。” 谢景哼了一声,嘟嘟囔囔,“我起不来呀。” 穆山显便把桌板支了起来,床头摇到合适的角度,方便他靠着。谢景刚抽完血,一点力气都没有,拿勺子都手抖,穆山显便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谢景吃饭从来不让他操心,没有挑食的坏毛病,即便没有胃口,也会为了身体多吃一点。 他低着头,喝粥时发丝微垂,穆山显便把那些发都拨到他耳后,但谢景前些日子刚修剪过头发,他刚拨过去,就又从耳尖滑了下来,在空气中轻轻飘荡,像一株被风吹动的紫藤。 谢景很努力,但也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一个包子,穆山显没有勉强他,把垃圾收拾好,勺碗筷拿到开水间去清洗。 “哗啦哗啦——” 清水从不锈钢水龙头中喷溅出来,住院部的水压不稳定,喷洒出伞状的水花,冲击着下陷的大理石水槽。穆山显静静地看着,直到泛着细密透明泡沫的水流几乎将粥碗冲刷干净,他才慢慢拧上了开关。 他把掌心压在水槽锋利坚硬的边缘,垂下头,许久后,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017沉默着,它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咽了下去。 说什么呢?劝说宿主留下来,再和谢景度过一段时光?可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算短吗?说到底,他们缺的从来不是过去,是越来越短的未来。 事到如今,017已经无法去猜测宿主的决定,此前,他从来没有动摇过,一次都没有,全因他有一个异常坚定的目标。为了达成愿望,他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谢景只是一段数据而已。 可若真的如此,又怎么会不甘 、不舍呢? &middt; ?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最全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尽在[],域名[( 谢景断断续续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穆山显还能陪着他在楼下花园里走一走;不好的时候,即便有吸氧仪辅助,依旧难以呼吸,心衰、血栓、炎症种种并发症发作,每一种都致命。 穆山显夜间陪床时经常会惊醒,起来拍一拍他,如果有呓语、推动这类的反应就是睡着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就是陷入了昏迷。 昏迷的情况更多一点。 就连医生都有些诧异,谢景病情恶化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是在推着他往前走一般。 他的身体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天,穆山显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刚推开病房门,就看到谢景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这段时间少有清醒的时刻,醒着也大多是痛苦的,穆山显不禁摸了摸他的脸,查探他的体温,“气色好像好一点了。” 谢景顺势将脸颊靠在他的掌心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哥,我想回家。” 穆山显顿了顿。 过了很久,他才道:“你的病还没好。”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儿。”谢景嘟囔,“这里好闷,我想回家,我们回家输水不行吗?” 穆山显没有回答,只说了句听话。 “我听话的,我很听话。”谢景央求他,“我感觉我好多了,哥,我们回家吧,我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保证我会听你的,按时吃药,不会着凉,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真的。” 穆山显听得心里很难受,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借沉默掩饰心底的情绪,但微微绷紧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些许。 谢景并没有察觉,还以为他是妥协了,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脸上也因为激动浮现出红色。 “我们要回家了,”他喃喃道,“我好想家,你这几天都没回去,家里肯定积了很多灰,冰箱里的菜应该也坏了,咱们点个外卖吧,叫超市送过来。回家后,你也能好好休息……” 说到这个地步,穆山显不能再拒绝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他抚摸谢景鬓角的发,说,“哥刚才说错了,你不用那么懂事听话,我只要你平安健康,明白吗?” 谢景看着他,眼角一点点弯起来。 · 谢景的病情说严重,但也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致命,现在就是在熬时间,看是他们更幸运、还是老天更无情。 穆山显抉择了很久,还是遵循谢景的意愿,去办了出院手续。 医生听到他的来意,也没有阻止,情况摆在这儿,他们也只能为病人稍微缓解痛苦,做不到更多,与其留在这里熬日子,或许让他开心更重要。 回到阔别许久的家里,穆山显扶着谢景的手臂,看他仔仔细细地逛过家里的每个角落,每个摆件他都亲自抚摸过一遍。 他要都刻在心里。 谢景在医院的时候像条半死不活的鱼,回到家后反而精力格外充沛,还嚷嚷着要帮 穆山显打扫房间更换床单。折腾得不行了,最后被他哥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乖乖回房间躺着。 见他消停下来,穆山显才返回去做饭。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择菜的时候谢景也不安分,穆山显没注意,他就悄摸摸绕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他,两只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挠他腰上的痒痒肉。 穆山显起先惊了一下,随后一脸淡定地继续择菜。谢景摸了半天也没见他躲一下,有些无聊,但也没松开,就着这个姿势抱着他的腰,又垫着脚尖越过肩膀去看穆山显的动作。 穆山显个子高,手也比常人长得宽大些,完全展开时就像飘落的梧桐叶,他手指也生得修长,指甲盖形状流畅饱满,指腹边缘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却不影响美观,挑拣、掐菜时动作流畅灵活,就像是一幅画一般。 谢景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哥,你好贤惠呀。” “……” 谢景侧脸贴在他背上,美滋滋地,“可惜没有嫂子,就只能便宜我了。” 这话说得没大没小,穆山显却已经习惯,淡定道:“你少让我操点心就行。” “你就知足吧。”谢景不满地用额头撞了下他的背,反驳完,又问,“哥,你谈过恋爱没有?” 厨房静悄悄的,只有流水声。 新鲜青菜还沾着水珠和些许泥土的腥气,停留在穆山显的手上,在食指指侧留下一个小小的泥点子,他轻轻刮了刮,把泥点抹去。 过了会儿,他才道:“谈过。” 穆山显回答得轻描淡写,好像那只是一桩早已翻篇的旧事,在他生命里并不占多少记忆和情感的空间,然而谢景却愣住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完全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肯定的答复。 “……你骗我。” 穆山显没抬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谢景不说话了。 他要是正儿八经地说“我骗你干什么”或者说“不是你要问的吗”,这才是骗人。但他反应越是云淡风轻,就有可能是真的。 “谈过。” 这两个字在谢景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荡。 不是谈了,是谈过。谈过说明已经结束了。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就结束了。 过了两秒,他忽然用力地掐了下对方的胳膊。 他下手不算轻,穆山显嘶地一声,反手擒住他的手腕,刚要开口教育他,转身就看到谢景气得红通通的眼角,顿了顿,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不告诉我!!” “……” “我谈恋爱都要问你同不同意,你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瞒着我,我有知情权!”谢景怒道,“你们俩谈了多久,男的女的,叫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快点说!!”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在谢景心里,哥哥和任何玩具、家人都不同,他是不能被分享的;对于他哥哥来说,谢景也是如此。就算是谈恋爱, 那也只是短暂的租借,他并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亲手把哥哥拱手送人。 他随口一问只是想听到对方说没有,跟他保证哥哥只有你一个。穆山显知道他的脾气,就是撒个娇卖个嗔,但鬼使神差地还是说了出口。 “很久之前了。”穆山显择完菜,拿到水池边冲洗,过程中没有回过头,“已经分了。” 谢景更生气了,“分了你也不跟我说!” 穆山显一时无言,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意这个,“都分了,有什么可说的。” 两个人像是在车轱辘。 穆山显也感觉到了,便又补充了一句,显得不那么敷衍:“都过去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谢景情绪还是未能消解,他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独自站在一边。 “你都不敢告诉我,那肯定很喜欢嘛。”他醋溜溜地问,“长得好看吗?怎么分了?” 迎接他的是更长久的沉默。 等到洗完菜沥干水,穆山显才转身,脸上表情很平静,“他出国了,就分了。” 谢景信以为真,脸上不满、刺探的神色一点点收了回去,变成一句干巴巴的“哦”。 他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主人公曾经有一段浓墨重彩的回忆,只可惜一个不记得了,另一个只能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谎言掩盖过去。 厨房又恢复了平静,这次连水流声都不存在,寂静的环境听得人心里发慌。 “出国就出国了,也没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谢景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穆山显愣了愣,“什么?” “其实异国恋也没有那么难,但既然没能坚持下去,就说明大家心里都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这也没有什么对错,大家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选择那一条,就要放弃这一条。你也是。” 谢景想了想,又道:“换个角度想,你并不是失去了一个爱人,而是多了一段回忆。就像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你翻过看过,即便还回去了,但记忆还留在脑海里,所以并没有失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对不对?” 另一种形式的拥有。 这样也是拥有吗? 穆山显沉默了许久,直到谢景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才回过神来。 “知道了。”他敷衍地应了一句,“没失去。” 说着,穆山显把他的手按了下去,转身去开火炒菜。谢景原先只是礼貌性地安慰一下,但听着这话的语气,又有点不对了。 没失去……是什么意思啊? 他顿时警惕起来,追在他哥身后,连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还是失去了,但是咱们还是要往前看,下一个更好……不不不,还是不要下一个——” “尝尝。” “唔——有点淡了。” “淡了好,你现在要少油少盐,健康。” “哦……”! 第 110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7) 吃过饭,谢景去洗碗,穆山显留在房间里换床单,打扫卫生。谢景洗完过来转了一圈,屁颠屁颠地把他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穆山显在一旁看着,也没阻止。 谢景谈恋爱的时候,他都没能让谢景学会独立——连自己睡都做不到,其他的就更不可能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时谢景的私人物品还是放在他自己房里的,虽然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但起码穆山显还能宽慰自己,这只是“借宿”,和住在一起还是不同的。 现在为了观测病情,谢景光明正大地搬了过来,穆山显虽然无奈,但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说到底,那些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再假正经,也骗不了自己。 谢景又下单了一个新的投影仪,在新的到货之前,他先迫不及待地把书房的那个拆了下来——当然,拆卸的体力活大部分是穆山显来做的,倒不是谢景不想分摊,而是幕布装得比较高,他垫个脚够半天,他哥一伸手就拆下来了。 谢景:“……” 算了,这种事还是能者多劳比较好。 总之,投影幕布如愿装到了卧室的墙上,谢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窗帘,反锁房门,打开房门,换完睡衣,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靠着他哥的枕头,选接下来要看的电影。 电影选完,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过了一会儿,穆山显穿着睡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头发被理发师修得很短,发质粗硬浓黑,毛巾搭在他肩头,发间的水汽还未完全消散,像月夜枝头沾了露水的松针。 穆山显看见谢景招了招手,便走了过去。 谢景接过他颈上的毛巾,把他按在床沿上,跪坐在他身后帮他擦拭淋湿的发。 这是一个不太会存在于男性之间的亲密动作,但是谢景没有察觉。他一边擦,一边按手下紧绷的肩膀,还要邀功地问:“舒服吧?” 穆山显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把他的手拿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握着谢景的手。 谢景不明所以,但是也很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光,便把脸贴在穆山显微湿的睡衣上,指尖时不时地动两下,不过很快就会被他哥按住。 不让他乱动。 谢景便能老实十几秒,时间过了再继续。 如此反复。 不知过了多久,穆山显才把他松开,起身去一旁吹头发,他头发短,很快就吹完了。 再回来时,脸色如常。 “选好了吗?”他问。 “随便挑了一个,也不知道好不好看,反正评分挺高的。”谢景往旁边钻了钻,把留着体温的那半边留给他哥,又顺手剥了个橘子递过去,“哥,你嗓子有点哑,赶紧补补水分。” 穆山显应了一声。 荧幕上逐渐亮出一行字,《时空恋旅人》。 电影开始了。 刚报完幕,谢景就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好像是个很有名的爱情电影,哥你看过吗?” 穆山显对电影不了解,看得也很少,但不妨碍他从谢景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端倪。 “没看过。”他说,“你不是不喜欢看爱情电影吗?说很俗套,怎么又看了?” 谢景的最爱是科幻电影,从小就喜欢看《生化危机》、《变形金刚》系列,百看不厌,对于文艺片和爱情片一向是唾之以鼻。 “评分这么高,就看看嘛。”说着,他又问,“那你和她看过电影没有?” 穆山显问:“谁?” “哎呀,”谢景着急地说,“就是你那个前对象呀,出国的那个。” 哦,在这儿等着呢。 穆山显没说话,他不太喜欢吃橘子,象征性地吃了几个。谢景看他不吃了,就啊地一声,穆山显便把剩下的那一半塞进他嘴巴里。 刚好把他的话堵住。 “没看过。”穆山显说。 谢景满意了。 电影终于得以安安静静地放映了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谢景又扭过头来,“那你们平时约会都干什么?” “不干什么。” 谢景很做作地啊了一声,又暗戳戳地道:“那你们没有共同爱好啊,怪不得会分手。” 穆山显:“……” 他本来想把话题带过去,让谢景老老实实看电影,但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 “我们时常一起讨论文学。”他凉凉地说,“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爱偷懒耍滑。” 谢景切了一声,心想,还文学。 但他嘴上不服输,道:“我也看了很多书啊,真正看书的人是不会把这些挂在嘴边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是嘴有诗书气自华。” “他是医生,还会美术,开了一间自己的画廊。”他轻飘飘地怼道,“你也会么?” “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 谢景便露出一番“哈!我猜中了”的表情,拍手掌道:“心理医生的资格证很好考的,一抓一大把好吧。我也说呢,正经学医的背书都要背昏过去了,还有空去钻研别的?你还说喜欢看书,你这么爱看,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好学而不贰’,宁精勿杂,宁专勿多,两手抓只能两手都抓不好,一心一意才是王道。” 穆山显无语了一阵,心想这时候倒牙尖嘴利了。 他懒得再跟小学生斗嘴,转过去专心看着荧幕里的剧情,谢景却不肯放过他,见他不搭理自己了,两只手攀住他的肩膀,晃来晃去。 穆山显被他烦得不行,索性把被子拉高一截,盖住了脸,假装要睡觉。然而谢景也钻了进来,贴在他的脖颈上,少年温热的体温像一张暖宝宝贴,牢牢地扒着他上,想扯也扯不掉。 “……”穆山显无奈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谢景嘟囔道,“我就是不舒服,你别动,我抱一会儿就好了。” 穆山显便不动了。 然而谢景很快就不满足于现状,这样干巴巴地抱着实在是太没有意趣了,就扭了扭。 “哥。”他轻轻地叫。 穆山显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把人搂在怀里。谢景枕着他的手臂,感觉到口鼻胸腔里传来的都是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就好像不仅是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也被哥哥包裹着。 他安静了下来。 电影还在播放着,但音量很轻,没人关注。 “你喜欢他。”谢景忽然说,“我不开心。” 穆山显闭着眼,他没有睡着,但也没有睁开,只懒懒回答:“不喜欢怎么会谈恋爱,你不也是因为喜欢路知泽才和他在一起的么?” “可是我已经和他分手了。”谢景郁闷地说。 “分手了不代表不存在。你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分开是因为不喜欢了,但不代表你们在一起时也不喜欢,那叫喜欢过。” 谢景:“可我感觉你的喜欢没有‘过’。” 穆山显顿了顿。 似乎感觉到了这份停顿背后的含义,谢景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那双静默深沉的眼眸,想要从穆山显的表情里窥探一丝答案。但或许是对方掩饰得很好,他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越是不愿宣之于口,就越是深刻。 谢景忽然从心底产生一种深刻的恐慌,恐惧是源于害怕失去,他把脸埋了下去,不再看对方的表情,只紧紧地抱着对方,“我说错了,哥哥,你可以喜欢别人,但不能让他超过我,知道吗?” 他抱得很紧,穆山显胸口都被勒得有些闷。 “谢景……” 他刚要说什么,谢景却把他搂得更紧。 明明是想听到答案的,却又不让他说。 沐浴露的气味缓慢地在空气流动着,那味道其实不浓郁,凑近了才能从皮肤表层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穆山显原先已经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了,但这会儿又隐隐地闻到了些许。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谢景的味道。 那具年轻单薄的身体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因为抱得太久,谢景身上也染到了沐浴露的香气,又幽幽地钻进了他的鼻腔里。 穆山显沉默许久,缓缓吐了口气。 “知道了。” 谢景微微一僵,松开一点,抬起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听不见就算了。” “哎哎哎!”谢景连忙重新抱住他,这一下,又笑了出来,“我听到了,不许耍赖。” 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变脸都没有这么快的,穆山显叹了口气,“到底是谁在耍赖?” 他顿了顿,还是道:“没有这个人。” 谢景还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没有这个人。”穆山显重复道,“没有前任,我骗你的。” 谢景瞪大了眼睛,“啊??” 这一声的感情,和之前那一 声又完全不一样了。 他这次似乎是真的愣住了,穆山显把他推开,下去倒了杯水喝,再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呆呆地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 也不知道他废这心思干什么,养了个傻的。 穆山显无言了一阵,重新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谢景蹭了过来,“真的没有?” “没有。” “你现在这一句不是骗我的吧?” “嗯。” “……”谢景不满道,“嗯是什么意思?” “爱信不信的意思。” 说着,穆山显微微起身,谢景以为他要走,立马抱住他的手臂,美滋滋道:“我信我信。” 但其实他只是调整了一个姿势。 谢景得到了他的承诺,也不闹了,又变回了原先乖乖的模样。不多话、黏人、但不烦人,就靠在穆山显身边,像一个柔软的抱枕。 偶尔低头时,谢景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跟着抬起头来,鼻尖温热的呼吸朝他袭涌了过来。 “哥。”他忽然说,“我好爱你啊。” 穆山显猝不及防的,心重重地一跳。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谢景说这句时,并没有多余的想法,他表达的很直白,想什么就说什么,不拖泥带水,就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撒娇一样。 或许这份感情并不完全纯粹,有亲人之间的爱护,也有独占的欲望,又或其他,但不论是什么形式什么名头,都是存在的。 他只是用了一个大众惯常使用的词,来概括他们之间很难被形容的情感。 他只能移开了目光。 “知道了。”他说,“别腻歪。” 谢景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地靠着他。 等到电影快结束时,穆山显仍旧不知道这部戏到底讲了个什么。 途中助理发了几次消息,把他需要的文件发了过来,穆山显看了眼时间,还早,谢景歪着头,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把谢景的头挪开,一点一点地抽出手臂来。被枕得太久,就算是铁打的身体,血脉不通时也是要发麻的。 穆山显没在卧室待着,他带着手机去了书房,那块巨大的幕布被装到了卧室,墙壁上留下安装过后的痕迹,沙发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两个抱枕,格外冷清。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静默了半晌,其实顶上的除了天花板一片空荡荡,但穆山显还是看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漆黑的电脑屏幕倒映出他的脸,穆山显余光里瞥见一团模糊的影子,才回过神来。 那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就只是一片空白。 什么喜悦的、悲伤的、愤怒的、阴沉的情绪,这些都没有,就只是最简单的空白。 他忽然有些累了,什么都不想做。 这一瞬间,就只是很想回床上躺一躺,什么都不管,就抱着谢景睡过这一个下午。 这样的懈怠情绪他之前从未有过。 穆山显从不关注自己的情绪,不在意累还是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来如此,但总之这样的观念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情绪是很多余的东西,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帮助,只有尽快结束,才能获得更多时间。 他在很多副本里的平均睡眠只有四到五个小时,很多时候他入睡,就好像是在证明自己还是人类,只要还是人,就进化不掉睡眠。 其他人回到主神空间,往往需要一个星期甚至更久,因为他们需要戒断,需要去脱离一个生活了很久的世界和习惯。 但是穆山显不需要。 或许是,他认为自己不需要。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把笔记本合上,往外走。 017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一脸愕然,“宿主,您这是——” “今天是周日。”他打断道。 017:“……” 是的我知道今天是周日,但您周末不也一直工作吗?在宿主这儿就从来没有假期。 然而穆山显今天格外,他打开手机,给助理发了条短信。 [我今天休息,明天再说。] 助理大概也是被这句消息震撼到了,过了好一阵才发来了回复。 [好的好的,穆总周末愉快] 穆山显关掉手机,回到卧室,窗帘还紧紧闭着,谢景抱着枕头睡得很熟。 他像方才心里想的那样,把被子拉开,静谧地躺下,谢景感觉到身旁温热的体温,下意识地挤了过来,靠在他胸口。 穆山显关掉最后一盏灯,不知怎么的,开关咔哒一声,灯光暗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忽然很松快,说不出来的轻松。 他低下头,在谢景的眼睑吻了一下。 哥也爱你。 黑暗里,他轻声说道。!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1 章 保护欲过强的alpha哥哥(8) 谢景的病情一直好好坏坏,之前住院时,简直就是病来如山倒,恶化之快让人咂舌,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病危的错觉。 从医院回来后,他照常吃药,虽然的并没有转好,但也没有继续恶化,就好像卡在一个平衡点,进一步死,退一步生。 但所谓的平衡点,只不过是断崖边的一截横木罢了,这一脚踩下去还稳稳当当的,或许下一秒就是悬空。 是生是死,答案并不在他们手中。 因为穆山显不愿尝试手术,现阶段只能继续保守治疗,除了吃药,医护人员还会定期上门给谢景输水。时间长了,穆山显也学会了怎么拔输液管,清理医疗废弃用品,这样也不必再麻烦护士再过来取针。 此外,谢景目前的身体状况,是无法再继续学业了,只能先办理休学,保留学籍。 好在学校那边也知道谢景的身体状况,很爽快地同意了,相关的手续也办理的格外顺利,辅导员还打了个电话过来表示慰问,穆山显也客气地道了谢,才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他看了眼时间,推开卧室的门,刹那间,呼吸机嗡嗡运作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输液水瓶刚消耗了一小半,谢景鼻下插了呼吸机的管子,正探身去拨弄输液管。 看到穆山显走进来,他便收回了手。 “怎么了?”他问。 谢景看着输液管,“有点快了,不太舒服。” 穆山显走过去,稍微调慢了一点,“现在呢?” 输液速度一慢,效果立竿见影,他感觉手背和胸口确实舒服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感觉好多了。” 谢景说着,拍了拍床沿,想让他坐到身边来。 但是穆山显没有动。 “你辅导员打了电话来,说休学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先休一年看看情况。”他淡淡道,“我先告诉你,别觉得这是放假,等病好了,该补的课程还是要补,别毕业都毕不了。” “我——” 穆山显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我看了你的期末成绩,有两门都在及格线徘徊,要不是老师手下留情,我明年还要送你去补考。” “……哼。” 谢景撇了撇嘴,撑着手坐了起来,“你过来。” 床边放着输液杆和呼吸机,不同直径的管子交错纵横着,穆山显看他输液的那只手都快折成九十度了,只得过来扶住他,谢景便顺势倒在他怀里,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你几岁了?还要人抱。”他无奈地问。 谢景反驳,“可是我不舒服,这样会好一点。” 穆山显顿了顿,一时间说不出什么了。 谢景这句话倒不是扯谎骗他哥的,他这几天天天躺着,感觉胸口闷得慌,但是这样坐起来靠一会儿,好像就好受多了。他也试过靠着抱枕,可是总觉得不得劲;但穆山显一来,谢景就立刻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胸口 也没有那么疼了。 “只能躺一会儿,等会儿我还要去做饭。 知道啦。 穆山显叹了口气?_[(,一手抱着他,一手刷平板上推送的资讯。 呼吸机水箱里的水滚来滚去,发出吵闹的噪音。 谢景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仰头,这个角度他没办法看到他哥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像雕塑一样漂亮流畅的曲线。这几天他没刮刮胡须,下巴上长出了一点点青涩的小茬,短短的。 他心有些痒痒的,想把胡茬拔掉,然而那只手还没落到他哥脸上,穆山显跟未卜先知一般,忽然抬起下巴,作势拿有些扎人的胡茬顶他的脸。 “啊啊!”谢景顿时大叫了起来,“我错了!” 说着就要把他哥推开,穆山显却偏不让着他,“跑什么,你还嫌弃我?” 说着,手上掰着他的脸,要按上去。 谢景又被吓得吱哇乱叫一通,他是典型的又菜又爱玩的类型,以往手欠一点哥哥都不跟他计较,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未免避皮肉之苦,在胡茬扎下来之前,谢景抢先一步在穆山显脸颊上胡乱亲了好几下,混乱中,还不小心嗑到了牙齿。 穆山显一下愣住了,甚至忘记推开他。 谢景却没有察觉,搂着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贴着他,和他求饶:“不嫌弃、哥哥别生气。” 少年人饱满的唇贴在他的侧脸,湿润,柔软,像是为了验证自己说的,他亲了好多下,一直没有停,声音也像是在饮料里泡过一样甜蜜。 穆山显喉咙微微绷紧,他的脸一瞬间就热了,还好谢景脸也是红的。混乱间,他用了点力气,才将身上的这块牛皮糖彻底撕了下来。 “干什么。”他沉着声,“越来越没规矩。” 刚闹完,谢景呼吸也不平整,只是那双黑色的瞳仁还是清澈的,带着点迷茫和不满。 “你是我哥,我亲一下怎么了。”他嘟囔道,“小时候我也经常亲你呀,而且亲个脸而已,那人家外国人不认识的还嘴对嘴亲呢。” 穆山显:“……” 谢景是不会明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和哥哥之间还要注意分寸,他固执地认为,他们是世间最亲密的人,是不应该有任何隔阂的,如果有,那就应该打破。他也一直遵循着这样的原则。 孩子亲玩具和小狗是因为爱情吗?不是。谢景对他也是如此,但区别在于他已经不是孩子。 谢景的吻没有欲望,所以才肆无忌惮。 穆山显顿了顿,最后也只能落下一句“下次不许”,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没过一会儿,浴室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谢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冷了脸,失落地重新倒回床上。在他看来,就是他们之间难得的一点温情互动被哥哥拒绝了,自从他长大以后,哥哥就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和他亲近,好像一夕之间,穆山显就变成了一个成年人,而他还留在原地。 他不愿意分床睡,每周都要回家,和 哥哥腻在一起,都只是想要回到回去而已。 但是回不去了。 谢景睁着眼看了会儿天花板,感觉卫生间的水声一直没有停下,那喷射一样的出水量像是在洗澡,格外用力,哗啦啦地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实在忍不住,扬声问:“哥,你在干嘛?”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他。 谢景只好继续看着天花板,大概过了几分钟,穆山显的声音才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刮胡子,别吵。?” 他的嗓音被水声冲得模糊不清,但既然愿意回答,就是不跟他生气了。 谢景赶紧说:“那你刮干净一点,扎人。” 这次穆山显没回答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景消消乐都过了好几关,打得头昏眼花了,穆山显才终于从浴室里出来。 谢景赶紧抬起脑袋,他哥果然刮干净了胡子,下巴一点青色都看不到了,干净清爽。 他抬手虚空抓了抓,穆山显顿了顿,还是俯下身去,让他摸自己的下巴。 穆山显刚刮过胡子,下巴光溜溜地好摸得很,谢景真想再亲几口,但又怕他生气,就退而求其次,只抱住了他的脖颈。 凑得近了,才闻到了男士须后水的味道,清新的香气,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诱人的气味。 谢景嗅了很久,才辨认出那是他哥的信息素。 一点点的酒意,很醇厚。仔细闻,又从红酒之中剥落出佛手柑和冷杉的味道。 alpha成年之后,信息素就很少会外泄了,倒不是别的,而是成熟的成年alpha可以控制住信息素的含量,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来。 但很少,不代表不会有。 谢景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闻到过哥哥信息素的味道,那感觉跟丢了一条从小用到大的安抚巾没什么区别,太难受了。 关键是穆山显小气得很,从来不让他闻,谢景生气了,就在心里偷偷骂他哥,骂他是个千年大王八,王八才这么能忍。 现在闻到了,那穆山显就不是千年大王八了,是他的好哥哥,还得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哥哥。 谢景贪婪又眷恋地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等到最后一丝消散的时候,他已经半睡半醒,离梦乡就差临门一脚的距离。 “哥,别生气。”他半耷拉着眼皮,喃喃道,“下次亲……别再生气,爱你。”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因为爱你,才想要亲你。所以下次我再亲你,不要和我生气。 只是快睡着的人,语序和脑子一样混乱,说的话七拐八绕的,但穆山显还是听懂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拨了拨谢景的眼睫毛,谢景眼皮抖了抖,但没有躲开。 穆山显扬了扬唇角,虽然浅淡,但还是笑了。 “嗯,我知道。” · 谢景输了一周的水,穆山显就陪他居家了一周,谢景起初还很高兴,恨不得一天有十四个小时 都黏在他身边。自打高中毕业后,他们就再难有这种成天到晚都在一起的机会了,恨不得上厕所都把他哥拴在裤腰带上。 但是腻歪太久了,也有些受不了。 “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啊?” 穆山显正在阳台修剪花草的枝叶,还没剪出个形状来,就听到谢景在客厅这么对他说。 “怎么了?”他也没回头,把剪下来的残枝扔进垃圾桶里,“我在家陪你还不好?” 谢景搭着拖鞋拖拖拉拉地走了过来,一把拉开客厅和阳台之间的隔断门,盯着他看。 穆山显头顶落了片存在感极强的阴影,实在是难以忽视,只好回过头来,“干什么?” 谢景想了想,没急着说话,而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剪子,咔擦咔擦几下下去,落叶残枝掉在地上,原本被霍霍得不成模样的盆栽逐渐修出了一个漂亮的形状。 穆山显在一旁看着,脑海中,他的身影逐渐和第一世的谢景重叠了起来。 谢景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咔擦擦剪完,才感觉心底有了几分底气,转过身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老实说,我不会怪你的。” 穆山显:“什么?” 谢景想了想,说:“其实我都已经知道了。” 穆山显一头雾水,原本还想问个究竟,但看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模样,心里一下就转过了弯。 “是吗?”他调整了一个坐姿,更为散漫舒适,说话时也慢悠悠的,像是带着钩子,“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嗯……”这下,轮到谢景傻了眼,“啊?” 他也不想想,穆山显比他大四岁,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他他那点小伎俩想哄骗谁呢?这下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地支支吾吾、哑口无言。 穆山显也不着急,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便起身去了客厅。谢景话不会说,但腿却是利落的,就跟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穆山显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穆山显倒水他就眼巴巴地看着。 穆山显也不理,只当他是空气。 等一杯水喝完,谢景也终于站不住了。 “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困难?”他终于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凡事都是开头难,过了开头这个坎,后面的话其实就都好说了,“我看大伯这些天也没有再烦着你,难道是老板给你气受了?你工作上的事虽然我不懂,但你也可以说给我听听呀,总比一个人单着扛好许多。” 穆山显微微一愣,大概也没想到谢景藏着掖着、闷了半天才说出口的话,竟然是这个。 半晌后,他才道:“……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谢景幽怨道:“我还不是在担心你。” 以前他不在家的时候,穆山显都是加班到七八点才回,回来后洗个澡、和他打完电话,再处理一些文件,这一天就结束了。周末虽然两个人都在家,但正经算起来,也不能说是休息。 穆山显真正的假期,其实就只有每年的年假时间,谢景平时 很乖,从不打扰他工作,但唯有年假的时候是不许穆山显碰电脑这些的,接个助理的电话都得被他瞪半天。 但年假那十几天也不算是穆山显的私人假期,是谢景和他共有的,这也是两人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可是眼下,一向工作狂的哥哥突然改变了生活方式,早上睡到他醒了才肯起,晚上睡前也不再对着个平板划半天了,反而会陪他一起打双人游戏,这是谢景的日常,但对于哥哥来说,却是跟换了个人一样诡异。 谢景第一反应自然是他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如果不是,那可能问题还要严重许多。 只是现在的他不敢往里面深想。 穆山显听他说了顾虑,终于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其实也没什么。”他认真答道,“大概以前太忙了,所以现在总想歇一歇。眼下项目暂时告一段落,空闲时间才多一些。” 他顿了顿,攥住谢景的胳膊,叮嘱道:“我就算遇到了什么困难,也是我能解决的。反而是你,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下次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直接和我说,知道吗?” “知道的。” 谢景软软地应了声,不知为何,他哥这会儿的态度好的出奇,他赶紧贴在哥哥胸口上,穆山显也没有推开他,谢景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满足感。 “也是,你是应该好好休息,我早说你们老板也是个丧尽天良的,只是份工作罢了,你又不是真的给他卖命。”谢景附和道,“反正咱家有钱,过得高兴就好,也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对不对?” 这话锋转的,听得穆山显一声好笑。这见风使舵的速度,工作多年的助理估计都望尘莫及。 谁让谢景从小就是他哥的应声虫,穆山显说累了,他就赶紧让他哥多休息;要是穆山显说想工作,没时间照顾他,谢景也会立马说,哥有能力,值得最好的,他能够照顾好自己。 虽然他心里未必这样想,也不舍得,但是只要哥哥的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 谢景得了他哥的承诺,总算是放下心来。只是穆山显心里却因为他的几句话泛起波澜来。 谢景靠在他肩上,长长的睫毛垂着,穆山显看了半晌,忽然道:“如果我真的辞职,你觉得怎么样?” 谢景头又立马抬了起来,他感觉到穆山显玩笑话里夹带着的认真,有些犹豫了。 “嗯……为什么辞职?” “不为什么。”穆山显道,“你刚才不是也这么说么?既然不愁吃穿,理财收益也足够我们躺着过完下半辈子,不如提前退休。” 谢景想了想,“其实我倒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会不开心。” 穆山显愣了愣。 “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我也不知道。”说这句话时,谢景脸上也写着迷惑,“就是这么觉得的。” 穆山显沉默,有时候谢景敏锐得让他心惊,不知道是他生来就是这样敏感细腻的性格,还是几世下来微妙的继承。 他忽然主动抱住谢景,闷头抱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可我想多陪陪你。” 他性格内敛,很少有这样直接袒露情绪的时刻,往往都是谢景表白心迹得更多。 谢景心跳了一下,但转念想了想,还是用了点力气,将他推开了。 我也想要你多陪我,可是这和别的也不冲突,你哪怕只是有空了再来陪我,那我也是很开心的。?[(”他正了正神色,“你忘了吗?我不是你的累赘,不是你的拖油瓶,我不要你为了我放弃什么。工作也好,别的也罢,我都不希望。我是你的亲人,是你亲手带大的弟弟,但也是你的依靠啊,如果我的开心是建立在你的牺牲之上,那我宁可不要。” 他难得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穆山显看他一点笑都没有,便想缓和一下,装作自己只是说了个笑话。然而谢景却像是未卜先知了一般,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瞪了一眼。 他笑意顿了顿,拨开谢景眼前飘荡的刘海。 “你不要,是因为没有放弃真正想要的东西。”他说,“总会有要选择的时刻的。” 谢景执拗地很,“反正我的答案还是如此。” 他看着柔软,其实有一颗坚韧的不愿服输的心,这一点,穆山显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望着谢景的目光深沉、浓稠得看不清情绪,过了许久,他暗声道:“假如有一天要你选择,一辈子见不到我,听不到、也碰不到,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再记得我,也不会说起我,世界上就好像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难道你也愿意吗?谢景,你愿意吗?” 最后一句愿不愿意,倒不像是在询问他的答案,而是一句质问。 你愿意么,你舍得么? 谢景怔了怔,大约从他不同寻常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他的身体也跟着微微颤了两下。 兄弟俩相顾无言,看了彼此许久。 算了,算了。 穆山显忽然对自己说,何必呢?谢景和自己不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十九岁身患重病被宠着长大的孩子,什么都没经历过。他明明知道在谢景心中,没有人比他更重要,却非要他做出一个选择,到底是想听他说出什么答案呢? 或许,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选择,因为他不愿意,他不舍得,所以也期望着谢景和他是同样的心情,做出同样的答复。 但是谢景没有。 他呆呆地坐了一阵,像是在消化穆山显说的内容,过了好一阵,忽然伸出两只手,轻轻捧住了哥哥的脸。他的手指那样软,像羽毛一样。 他张开唇,用微颤的语调说了一句自己并不觉得、但却充满心疼与怜惜的话:“那另一个选项对你来说,得有多重要啊。” 穆山显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谢景甚至没有设想过被他放弃的那个结局,就像他说的,走到这一步,都已经拿他来做赌注了,对方背负的可想而知。 不管选择哪一个,都是割肉剜心,又何必还要在其中争一个谁高谁低 呢? “……是,很重要。”穆山显难得露出这样失态的神色,第一次在谢景袒露了真言。 他很少有这样假设、假如的时刻,穆山显总是风度翩翩、运筹帷幄的,好像什么事都掌握在他手中,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但再无所不能,也终究是人。 他只是一个凡人,被系统加上了一层钢盔铁甲,便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五毒不侵;但实际上,盔甲里面依旧是一副血肉之躯。 是血肉之躯,就还是会痛的。 “假如,”穆山显哑声道,“我是说假如,可以回到车祸的那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代价是我再也看不到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你还愿意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谢景问,“你是说,穆叔叔和阿姨都好好的,我爸妈也好好的?” “是。” “那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吗?” 穆山显这次沉默的时间微长,“……是。” 谢景却不假思索道:“那我为什么不愿意?” 他情绪平静,仿佛一点都不伤心,穆山显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答案,“你舍得?” “舍不得。”谢景摇摇头。 他天天这样黏着都觉得还不够,如果真的有一天要离开,这一辈子都看不到,怎么舍得呢? “如果你拿别的来换,那打死我我也不换。”谢景顿住了,然后扯出一个笑来,“但如果叔叔阿姨能够回来……” 他甚至没有说他的父母。 谢景很早就知道,他得的这个病是治不好的,他缠着黏着哥哥,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夺走他的关注,都只有一个原因—— 他的生命很短,短到或许一个春季就能带走他。而他是哥哥最后一个亲人。 谢景难以想象,等自己离开后,哥哥会崩溃到什么样的地步。谢景从不奢望自己能长命百岁地活着,现在之所以还支撑着,不肯让自己倒下,只是因为这是哥哥最后的动力。 人一旦没有念想,就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于是,谢景以母鸡护崽一般的姿态看护着他的哥哥,不让他受别人的伤害,支撑着穆山显破败不堪的世界。但它终究是要崩塌的。死神那样无情,它曾经在年幼时带走了他们的父母,在未来,又要夺走他最后的亲人。 再不舍得的人,也是要走的。 只是这些话,谢景没有说出口。 “如果,如果能回到那一天,那意味着你找回了两个最爱你的家人,你不必再经受后面的苦难,他们为帮你遮风挡雨,就像我一样。可是我只有一个,但你选择回到过去,那么爱你的人就变成了两个,或许,以后会更多。” 谢景认真道:“哥,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让我来决定结果是A还是B,就算你永远不会知道是我按下了这个遥控器,我也会这么选的。” 穆山显久久凝视着他,脑海中好似有一场暴风雨吹过,搅乱着他的心,说不出一句话。 在他已经做好决定的这个当下,谢景没有丝毫犹豫,推掉了他全部的构建,帮他重造世界。 他的记忆猛然回到了原点,那时穆山显还没有动心,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测着谢景的半生,看过他的笑与泪、悲与爱。他曾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景,评判他的不值与不甘,最后又甘愿为爱折了腰。 可他还是想错了,穆山显变了,谢景却没有。他要走,谢景从来不会挽留。 他只会笑着说,祝你一路顺风。 我祝你一路顺风,也助你一路顺风,早日找到来时的路。 过了良久,穆山显收回了指尖,他知道这一面过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谢景还能不能从这吃人的地狱中走出去,他并不知道,甚至他自己能不能离开都尚未可知。 但宁愿真实地死去,也不要虚伪地活着。 穆山显用力咽了下嗓子,他轻轻抚摸着谢景的脸,好像要把他的面容刻进脑海里。 最后,也只哑着声承诺:“……好。” · 当晚十一点,开启时长一年半的“孤稚”副本,终于久违地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2 章 美梦良宵(1) 再次醒来时,穆山显忽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没再感受到被苏醒舱液体包裹的窒息感,身体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感,这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他睡了许久,肌肉酸痛难忍,甚至还有些发麻。 睁开眼,他看到了苍白的天花板,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窗户半开着,窗帘轻晃,枝叶摇曳。 这一幕似曾相识,恍惚间,穆山显险些以为之前种种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他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初识谢景的那个世界。 他尝试着动一动手指,但四肢仿佛不再是自己的那般,又抖又酸,又痛又麻,连卷起指腹的力气都没有。 他张了张唇,发现嗓子也出不了声,只能在脑海中呼唤系统:“017。” 017没有答话。 他又喊了一遍,这回是用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嗓子,“017?”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人回答他。 017不在,那谢景呢? 穆山显皱了皱眉,他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想要撑着坐起来,可是又无法控制力气,胳膊不自觉地打到一旁的仪器盘,乒乒乓乓地扫了一地。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推门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穿着很得体,看上去身价不菲,只是脸上却露出几分不为人知的疲惫。此外还有医生护士,以及几个西装革履的。穆山显一眼扫过去,都不认识,但看他们穿着和架势,猜测是那对夫妻的律师或助理。 看见他苏醒,一堆人反应极大,医生反应迅速,上前扒开他的眼皮照光检查,穆山显眼睛本就干涩,被他一照,下意识地躲了开来。 医生便松开了手,又给他检测了其他的项目,中途还说了些什么。 期间,那对中年夫妻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床头,一刻不错地盯着他看。女人看着看着,忽然哭了出来,男人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他虽然没有太失态,但也已经是老泪纵横。 身后那几个穿着西装的也走上前,满脸高兴,嘴皮子上下碰撞着,只是穆山显耳边一阵嗡鸣,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机能似乎还没有恢复,便不再挣扎,任由护士帮他抽血化验。 或许是传送时发生了错误,他没能回到主神空间,错乱之下,被投放到了新世界。就像他初遇谢景时,不就是系统紊乱造成了传送波动,导致传送地点发生了错乱吗? 只是为什么没接收到017的讯息? 他尝试着打开系统面板,但是眼前一片空白,穆山显最后听到它的声音是结算之前,之后他就陷入了传送的昏沉之中。 难道这次bug很严重,连系统都被卡了出去?又或者,是主神故意为之? 穆山显思绪纷杂,无数猜测从眼前一闪而过,但都无法真正定论。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嗡鸣声渐渐低了下来,医生的声音隐 隐约约传进他脑海里。 “现在看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其实之前病人昏迷的时候,每个月都有常规检查,身体是没什么大碍的,但我还是建议查一下脑部CT,以防万一。” 那对夫妻连连点头,“那就查吧,都已经熬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些。” 医生笑道:“其实穆先生的身体之前一直恢复得很好,这个跟你们悉心照料也是分不开的。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昏迷时间超过一年的植物人是很难苏醒的,也还好家属没有放弃,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是。”女人又哭又笑地,擦着眼泪,“苦尽甘来了……” 医生安抚了几句,又转过身来,仔细地问道:“穆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头痛、眼花,或者胸口很闷?有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从刚才开始,穆山显就一直冷眼旁观着,直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们是谁?”他问。 话音落下,刚才脸上还挂着笑的那对夫妻笑意又静止了,吵闹的病房里顿时安静无声。 那对夫妻呆了很久,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无助地看向医生。医生神情也微微严肃了一些,“病人,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穆山显没有答话。 他目光平静,似乎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世界介绍这种活,本来应该由系统来做,或者他可以在系统面板查看,但是眼下丧失了所有功能,他心里又有许多疑问,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去了解。 好在,医生刚才说他昏迷了很久,那他此刻这一句也不算违和。 此时他装作不知道,或许能获取更多信息。 刚才还说说笑笑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下属才小心翼翼道:“穆总,您也别太担心,毕竟小穆总都昏迷两年多了,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来很正常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医生也回过头来,虽然对他最后一句很无语,但还是道:“是,这种情况很常见,比如脑部血块压迫到部分记忆神经,就可能导致记忆力下降,甚至是失忆,我们做手术时只能先取走较大的血块,但有些细小的无法靠手术干预,就只能等他慢慢恢复。”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也可能导致失忆。”他顿了顿,“就是ptsd。” 后者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也是考虑到病人刚苏醒,他和他的家人可能都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只能这样委婉提醒。 女人缓了片刻,也没有刚才那般失落了。 医生说的意思她明白,要么是身体没有恢复,要么是心理受到了创伤,自动封锁了记忆。但不管怎样,能醒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记不记得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医生交代了几点护理要求,便离开了。其他人也退了出去,熙熙攘攘的病房就只剩下 了躺在病床上的穆山显,还有那对眉眼陌生的夫妻。 三人对望?_[(,彼此沉默着。 女人张了张唇,最后主动地坐了过来,握住了穆山显的手,“槐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槐哥,听起来像是他的小名。 之前他经历的世界里,NPC对他的称呼基本上都是穆山显,或者繁衍出的昵称,比如穆哥。一方面是为了不增加数据冗余,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加强宿主的代入感,不那么容易出戏。 这个世界的NPC倒是很奇怪。 她的手很柔软,即便人看着憔悴,手指上却没多少劳作的痕迹。说这话时,她看着还算平静,但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心中的情绪。 “是妈妈啊。”她说。 穆山显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半晌后,他道:“抱歉。” 女人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一旁的父亲没说什么,但眉眼间也露出几分急切的关心。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那张照片放在钱夹里应该已经很久了,虽然过了塑,但磨损还是严重,相片看着也有些模糊了。穆山显接过,才发现是合照。 照片中总共有八个人,虽然画质模糊,每个人的相貌也都更年轻些,但也不难分辨。 他首先看到了站在左侧的一家三口,一对看着十分年轻的夫妻,中间夹着他们心爱的儿子,那人长得很高,和父亲差不多,单手揽着母亲的胳膊,朝着镜头露出一个笑。 那是他的脸,但又不那么相像。 那人要青涩许多,大概没有受多少磋磨,眉眼间都是年轻人的锐气。 穆山显看了很久,才将目光移开。 然而触到照片的另一半时,他的视线忽然顿住了,死死地盯住其中几人。 站在他“父母”右侧的,也就是正中间的是一对老人,婆婆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笑时露出补了牙的牙龈。老爷子倒是不苟言笑,穿着一身中山装,拄着拐杖,严肃得仿佛在参加会议。 最右边也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妻,也带着自己年轻的儿子,大约才十四五岁的年纪。 这是一张三世同堂的全家福。 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之所以能吸引穆山显的注意,是因为除了他的“父母”之外,照片中剩下的五个人里,竟然有三个人他都见过。即便几人年纪都比他认知里的要年轻许多,但穆山显还是认了出来。 而且,他曾经十分熟悉。 他紧紧地盯着照片,似是要穿透那些磨损的痕迹,看穿那些人真实的面容。 看着看着,忽然不寒而栗。 “槐哥?槐哥。”女人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害怕又不安,“怎么了?槐哥,你别吓妈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穆山显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掌心都掐出了深深的痕迹,就在父亲以为他被魇住、 急切地想要将他晃醒时,穆山显已提前一步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声音依旧粗哑,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说着,他抬头,目光在他们身上逐渐扫了过去,他先看的那个人是自称他妈妈的女人。 “你是穆曼安,我的母亲。” 他缓慢地念出了她的名字,看到她脸上亮出了高兴的神色,心中的猜想逐渐得到了印证。 他转头看向一脸期盼的男人,继续道:“你是祝彰,父亲。” “对,对。”祝彰连连点头,“你是跟你妈妈姓的。” 穆山显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再看到合影时,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准确无误地报出了他们的位置和人名。 “所以左边的就是你,穆曼安,还有我。” “中间的是穆正松,也是外公,但因为我随母姓,所以他算是我的爷爷。他身边的是我的外祖母,也就是我奶奶。两个老人身体都不太好,奶奶应该已经中过风了。” 这三个人都在他和谢景相遇后的第一个世界里出现过,不过在设定里,他父母车祸早亡,是由爷爷奶奶拉扯大的,再加上他不怎么回本宅,所以不清楚穆曼安和祝彰的长相。 “右边的,应该是二伯穆长翰,二伯母,还有……”穆山显看向照片里剩下的那个人,心沉了沉,“还有一个,是我的表弟,穆远川。” 照片中穆远川扮着个鬼脸,五官都被挤得不像样,和他印象里那个殚精竭虑的穆远川差距甚远,但恍惚间,似乎又能从中窥见几分影子。 这些人,他在之前的世界里都或多或少地认识,甚至是见过。而且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对应上了穆山显在这个世界里的亲戚关系。 难道传送时空间扭曲,意外将他过去的几个世界融合在了一起,制造出了新的世界? 不、不太可能。 这错误也太大了,已经不是bug或者波动能解释的,除非主神空间发生了能源不足、系统库被错误删除、或者服务器无法再承担这些庞大的数据,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 但以最近这两个世界主神暗中动的手脚来看,对方恐怕游刃有余得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山显还没理清楚,祝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大部分都说对了,但你爷爷奶奶身体很健康,今年都79了,还约着出国旅游呢。” 穆山显微微一愣,“什么?” 下一刻,穆曼安就道:“不对,不对,还有一处错了,穆长翰是你舅舅,怎么是二伯呢?” 穆山显顿时皱起了眉。 穆长翰?穆远川? 可是他明明记得,在哨向世界里,穆远川的父亲是他父亲的弟弟…… 是了,穆曼安说得没错。 穆远川姓穆,那他的父亲也应该姓穆,那这样看来,这应该是他母亲一脉的亲戚。 他之所以叫错,是因为第二个世界和第 一个世界并不是同一套亲戚体系。在第二个世界里,他的父亲是姓穆的,他母亲也不是穆曼安,而是别人。这也是世界随机性导致的结果。 若要说起在不同世界里家人的名字,那穆山显的爹妈和亲戚估计都能凑出两千个不同的汉字了,想要查清“族谱”的联系,在没有系统的帮助下,仅靠他一个人的记忆,难于上晴天。 其实,要说起奇怪的地方也不止这一处,比如穆曼安和祝彰早就应该去世了,但现在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穆正松因为身体不好,才将穆山显召回国内,可现在穆曼安却说他很康健…… 穆山显没说话,撑着额头,头痛欲裂。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他脑海里反复缠绕着,盘根错杂,他耳边又响起一阵嗡鸣。 往常这种情况,穆山显并不会觉得棘手,但或许是身体上也承受了一份痛楚,消磨掉了他的耐心。眼前这种未知错乱的情绪,又犹如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割在他的神经上,十分磨人。 穆曼安看出了他的异样,连忙安慰道:“槐哥,你别着急,记错了也不要紧。医生说了,可能是你脑子里还有血块,压迫到记忆神经了,这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多想,知道吗?” 祝彰也连连应声,“是是是,你千万不要着急,现在养好身体就行,你不记得了,爸爸等会儿再慢慢讲给你听就是了,你的身体最重要。” 儿子躺了两年多,他们夫妻俩的愿望也从一开始的“希望儿子能够康复”,到“希望他能醒过来”,再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心愿简直要低到尘埃里。眼下他能醒过来,他们已经满足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穆山显却没有理会。 他闭上眼,耳边嗡鸣越发严重,似乎随着他的情绪波动。那对夫妇说了什么,他其实根本没有听见,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等到嗡鸣声衰退些许后,他重新睁开眼,终于找回了思绪:“我出了什么事故?” 眼下就如同一盘蛛网,胡乱碰撞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不如抽丝剥茧,拼凑出真相。 然而他这话一出,夫妻俩顿时哑然。 尤其是穆曼安。 医生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终究还是刻在了他们心上,既然有故意封闭创伤记忆的可能性,那她作为母亲,自然不会再让她的儿子经历一次。 “槐哥……” 她话没说完,就被穆山显打断,“我想知道这些,而且,我也不叫槐哥。” 穆曼安便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看着有些哀伤。 祝彰拿了根烟放在嘴里,轻轻地皱着眉,他没有点火,只是这样嚼着,缓解胸口的烦闷。 半晌后,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先出去。 自从儿子出事后,穆曼安一改往日的模样,成天以泪洗面,还患上了神经衰弱,无法入睡。有些话,或许由他来说伤害会降到最小。 他不能接受他的儿子再受伤,他的妻子也一样。 穆曼安离开后, 祝彰把烟放到一旁,在他身旁坐下。穆山显没有催促他,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两年前,你曾经遭遇过一场车祸。” 祝彰要说的,是一个不算很遥远、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过了很久的故事。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你大概不记得了,车祸那天,其实是你的生日。你下了班,想早点赶回家吃饭。我们中途给你打了个电话,你说快了,快到家了。” 祝彰缓了片刻,继续道,“结果那天天气不好,堵车又下雨,于是你们改了一条道走,拐弯的时候,司机方向盘打滑,没控制住方向——” 砰!!! 穆山显心猛地一震。 那一瞬间,破碎的记忆浮现在他脑海,剧痛从心脏开始,蔓延到身体四周。 他痛得身体发颤,祝彰沉浸在那段故事里没有发觉。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穆山显脑海中电闪雷鸣,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他妈的!!” 司机没有把住方向盘,额上青筋暴起、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坐在后座的穆山显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SUV撞上了一辆巨大的货车。 也是这样,“砰!”地一声巨响。 车身像一只被踢出去的易拉罐,在公路上翻滚了□□圈,撞到路边的花坛后,才彻底停下。 相似的雨后车祸,两个本应该不同的故事却随着祝彰的声音逐渐重合了起来。 “你出事后,有路人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我们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你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医生说,医生说——” 祝彰忽然顿住了。 那副原本应该很高大的身影,此刻却因为微微驼着背,略显佝偻。 祝彰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才道:“医生说,你伤得太严重了,希望很渺茫……但不管怎样,你还是撑下来了。” 中间他们经历了十数次大大小小的手术,每一次抢救都在死神边缘度过。煎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换了多少个医生轮值,不尽其数的名贵西药和仪器空运过来,总算是保住了他的命。 但是,儿子却没有醒过来。 直到今天,他们推门进来,才发现往日里总是躺在病床上一脸苍白的那个人,睁开了眼。 穆山显按了下晴明穴,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同时,又有一种很飘忽的不确定感,就像是泡在水面的浮木,习惯了水里的重力,再回到陆地时,总是不确信的。 再张口时,他的声音褪去了几分沙哑,逐渐露出了原本的音色,“车祸是哪一天?” “2021年3月29号。” 穆山显心口再次震了一下。 “……你确定吗?”他问,“确定?” “我确定。”祝彰肯定道。 这个日子,他和妻子永远不会忘记。 穆曼安生下孩子的那一日,没想过二十几年后,她会在同样的一日失去他。 他又怎么会不记得呢?刻骨铭心。 穆山显重新躺回床上,看着晃得有些刺眼的吊灯,心中一股汹涌的念头想要冲出牢笼。 主神空间里从没有这样具体的时间。 空间里的流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每个世界的也都各有不同,故而时间叫法也不相同。 如果在任务世界里,那么统一以盛元历来统计,在后面加上字母代号,用来区分不同的年代。例如,盛元A03年12月10日,是主神空间里时代最早的世界,可能得追溯到冰河世纪,现在A时代已经不再投入使用了。从这儿往后依次往后推,G时代就是普遍认为的“现代”。 例如上一个世界,就是G时代。 但是回到主神空间,就不必再计年历了,因为主神空间里没有这一说,系统有自己的时间法则,而宿主生活在主神空间里,因为剥夺了死亡,时间对他们来说,又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久而久之,就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 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使用的是公历。是他的家乡,是真正的人间。 穆山显看到墙上电子时钟嘀嘀嗒嗒地走着,今天是公元2023年10月29日,不是愚人节。 他张开唇,过了许久,才发出声音。 “……我是谁?”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穆山显,是槐哥。”祝彰眼圈微红,上前抱住了他,哽咽地回答,“是爸妈的孩子。”! 第 113 章 美梦良宵(2)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风平浪静。 虽然已经苏醒,但穆山显还不能下地行走,只能依靠轮椅行动。好在他的手臂已经能自如地行动,只是在处理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时指尖会惯性地发抖,无法控制。 这具身体到底是在床上躺了两年,如果还想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水平,就必须继续复健。 此时此刻,他才稍微体会到谢景的心情,明白为什么医院治疗更方便,他却坚持要出院。 当一个人的一天被困在护士晚上频繁开门查房、医生早上七点例行询问,输液、复健这些枯燥无味的日程时,想要逃离、挣开,这样的心理再正常不过。 这些时日里,017依旧没有出现,穆山显每晚都会尝试着打开系统面板,但是一次都没有成功,他的耳边也没有再响起熟悉的系统播报。 这个世界没有alpha的信息素,也没有哨兵的精神力,没有怪物也没有异兽,能没有突然发生的意外事件。每一天都显得那样普通、枯燥,风平浪静,想总结也总结不出什么。 时间好像也变得格外漫长。 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脑部血块已经吸收得差不多,大概真的如此,他这几日没再头痛,空闲时候还回想起了一些旧事—— 关于他、还有他父母的事。 穆家是书香世家,穆老爷子不仅不从商,还是个有着诸多头衔的地质学家,他奶奶是世界著名乐团的小提琴手,母亲早年出国留学,回来后也在大学里任职教授,舅舅也是某研究院的院长,可以说一家人拎出去名号都是响当当。 相较之下,祝彰的故事就要简单许多。 祝家三代经商,祖上的积累就宛若一座金山一般,不可谓不富。关键是,香火传到祝彰父亲这一代,膝下就祝彰一个,继承家业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他和他儿子身上。 好在这铜臭味也有用处,祝彰在外面勤勤恳恳地打拼事业,在内做老婆背后默默无闻的顶梁柱。岳父、老婆还有小舅子的研究经费,都是他大包大揽,还要供养一下岳母名下的乐团,兢兢业业地做好家人的金钱舱、家里的顶梁柱。 好在儿子是个省心的,从高中时就学习着炒股和理财,大学时候就已经能自负开支,积攒了一笔财富,不必父母为他操劳。 祝彰这座顶梁柱顶了二十来年,日盼夜盼,终于等到儿子学成归来,接替他挑起养家的重任。 穆山显车祸那天,因为业绩优异,刚被父亲任命为副总裁,下班时还接受了大家的恭贺。他赶着回家是因为家人在等着陪他26岁的生日。 然而,意外就这样降临了。 穆山显坐在轮椅上,秋天的风微凉,他披了件外套,在病房外的花园阳台里翻阅相册。 穆曼安挑选了他从小到大、不同时期的照片,整理到一本相册里,翻开每一页,他都能看到那张和他相似的脸。有些模样还很稚嫩、有些开怀大笑着,有些眉眼间露出几分矜傲。 那是他高中时获得了省级数学竞赛第一名,校长亲自为他颁奖,穆曼安为了纪念,拍下了这一个瞬间,之后洗了出来,夹在相册里。 这时候还小,一身傲气不知收敛。 再翻过几页,就到了他的大学时期。 高考过后,穆山显直接出了国,本硕连读读了五年时间。这时候的穆山显性格变得沉稳了不少,收敛了锋芒,为人也变得谦逊温和许多。 这时候的穆山显,似乎上苍都格外偏爱他一些,长相英俊不说,性格温文儒雅,能力也出众。他不仅是古板乖僻的导师手下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同门心中再可靠不过的师兄,是校友仰望和追逐的榜样,也是无数人难以追觅的梦中情人。 就算是再刻薄的人,也挑不出他一丝的缺点。 和现在的他截然不同。 穆山显翻过一页,发现他大学时候的照片更多一些,或许是因为贴近现在,也可能是穆曼安怀念着他曾经的模样,所以私心里多添了一些。 其中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他与他的校友,大概是毕业的合照,照片中的两人友好地揽着肩膀,按下快门的那一瞬,穆山显对着镜头温和一笑,高大英俊,风度翩翩。 穆山显对这个校友没什么印象,也想不起来在母校生活的那些时光了。从前读书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天天地数着课表过日子。后来在主神空间里虚度了数百年的时光,再回来,才知道什么叫弹指一瞬间。 他与26岁车祸身亡的自己,中间隔了一段越不过去的经历,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穆山显余光看到助理逐渐走近的身影,抬手缓慢地合上了相册。 “小穆总,”助理手里拿着一沓资料,走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他恭敬道,“您让我查的那个人已经查好了。” 穆山显指尖忽地跳了下,不知道是身体的肌肉反射,还是别的。 过了好一阵,他道:“说。” “是,您让我查的人,名字叫做‘谢景’的男性,国内同名同姓的人总共有236名,本市只有9名,我根据您提供的信息,筛除了年纪过小和年纪过大的,现在就只剩下这七位。” 助理把手里的资料递了过去,“他们的照片,家庭背景,社会经历都在这里了。” 穆山显翻了翻,期间他的手指神经性地颤抖,无法精准地翻页,便改成指腹发力,稍微一夹,就在A4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看的很快,助理注意到他的目光从资料上一扫而过,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谢景”家世如何,或是是什么身份。不过听小穆总当时的描述,或许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所以索性不去看了。 穆山显一连翻了五页,直到倒数第二张时才停下了动作。 助理扫了一眼,瞥到蓝底一寸照上那张清理俊秀的面容,心道果然是他。 在调查时,他看到这人的长相,就有种隐隐的预感,穆山显要找的人或许就是他。 不为别的,而是他在这一堆人里太 与众不同了。 “这位是谢家的小公子,今年刚二十三,谢恒的儿子。”他解释道,“听说他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养病,两年前才回来,夫妻俩看他看得跟个宝贝似的,所以没多少人认识他。” 穆山显拇指轻轻抚过,半晌,他轻轻将那张照片撕了下来。 助理不知道从哪儿下载的学生照,又洗了出来贴在资料上,所以照片的画质有些模糊,纵然如此,那双眉眼依旧漂亮得惊人。 这大概是谢景为出国做准备而拍下的证件照,那时的他也刚18岁,五官还没有真正长开,头发比他印象中要短一些,内敛地看向镜头。 满是掩盖不住的青涩。 他把照片收了起来,继续看资料,看到其中一行时,他想起方才助理说的话,“你刚才说,谢景的父亲是谢恒?” “是。”助理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打开谢恒参加发布会时媒体拍摄的照片,递给他,“穆总一直有意和谢总合作,整合资源拓出一条新的赛道,不过……” 不过穆山显车祸之后,谢恒无瑕顾及这些,这个计划就只能遗憾地搁置了下来。 穆山显扫了一眼照片,他在第一个世界时对谢恒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但是第二个世界他送谢景回帝都时曾经见过他的家人。 因为谢景的父母和上一世一样,他当时心里还诧异了一下,只是时间紧迫,事情却又太多,他只能先把这个念头搁在一旁。 等到第三个世界时,因为之前的经历,他特意查过谢景的家世,却发现他的父母已经换了别人,不再是谢恒他们了。 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其中的联系,只能归咎于第二个世界里谢景是突然增加的角色,可能连带着迁移了一些别的数据。 穆山显沉思片刻,问:“他夫人是不是叫宋秋萍?” 这个助理还真不知道,他赶紧搜索了一下,惊讶地道:“还真是!您看。” 递来的手机屏幕上,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宋秋萍。她虽然人到中年,但因为保养得好,也没有什么烦心事,所以看着也年轻。 谢恒长相微苦,看着总是格外严肃,好在谢景遗传他母亲更多,生了一双很温柔的眉眼。 “这些你拿去处理掉。”穆山显把谢景的那份抽了出来,其余的还给助理,“别让我父母知道这件事。” 助理接过,“那还要继续查吗?” “不用了。”穆山显道,“你回去吧。” 助理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不过他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没趣地追问。 两年前小穆总刚出车祸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端茶倒水打印文件的新人,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也和穆山显说过几句话。 或许那一场车祸真的改变了什么吧,现在的穆总,已经完全看不到当年的影子了。 “那您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他关上门,轻悄悄地离开了。 助理拿着被退回的那叠材料, 找了间没人的办公室借用了碎纸机,临走之前不忘把垃圾带走。虽然不是什么机密的材料,但他谨慎惯了,不想留有什么错漏。 把材料扔进垃圾箱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在调查谢景时,他发现谢景大学期间曾经做了一年交换生,交换的那所学校正好是穆山显的母校,也就是说,两人也算得上是校友。 不过那时的穆总已经快毕业了,不仅要忙论文数据,还要准备回国,在学校待的时间恐怕不长,两人也没怎么接触,否则穆山显也不会连对方是谢恒的儿子都不知道。 助理得知这个消息,是因为正好有位朋友是谢景的同学,两人寒叙时打电话,意外说到了这件事。因为时间匆忙,他没来得及记录在资料上,以至于方才忘记了交代这事。 他立刻给穆总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有接。他又上楼去找,人却已经不在阳台了。 · 穆山显此时正在诊疗室中。 诊疗室的门紧闭着,走廊外没人走动,格外安静。室内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但或许是心理原因,也或者是白茫茫的环境影响,即便闭上眼,也能感受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医生坐在办公桌后,没有急着开始,而是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递到穆山显面前。 “穆先生,最近还好吗?”他寒暄道。 因为还无法站立,穆山显坐在轮椅上,那把病人坐的诊疗椅被搬到角落,显得有些空荡。 穆山显接过纸杯,“不太好。” 医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色:“睡得不好?还是做梦吗?” “嗯。”穆山显没有喝水,只是把纸杯握在手里,滚烫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壁灼烧着他的手心,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很多梦。” “还是那些内容?”医生斟酌着问,“梦里和怪物打斗?或者是梦见你困在那个地方?” “嗯。” 穆山显没有告诉他被困在哪里,只说那是个一片纯白,没有人气也没有时间的地方。 医生也没有追问,事实上很多有心理创伤的病人都会产生臆想,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一般来说,这些反反复复梦到、宛如地标一样的东西,代表了病人恐惧、执着、在意的东西。 比如穆先生口中描述的那个巨大的白色建筑,其实很有可能是他昏迷许久的隐射。他在病床上躺了两年,想醒却醒不来,现实的现状,其实也是对照了他在那个建筑中的情景。 “您在做梦的时候,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吗?”医生又问。 “不。” 穆山显回答得很简洁,几乎要医生不停追问,才能从中获取些许有效信息。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治疗,但情况和第一次相比并没有好多少,穆山显并不抗拒治疗,但想要他坦然面对依旧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他能做到,那么也不会坐在诊疗室里了。所以医生每一次的追问都很关键,这很考验聊天技巧。 “那回到梦里,回 到那个环境时,是觉得平静还是痛苦?”医生比划了两下,当你处在那个环境之中时,会产生放松这类的感觉吗??” “……平静、痛苦都有。”这次他回答的内容稍微多了一些,“会焦虑,但也觉得放松。” 这是一个有些矛盾的回答,但医生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你对那里很熟悉。” 即便那是一个会让人痛苦的环境,但是待得久了,骤然离开时就会产生失落、抑郁、怀疑这样反反复复的戒断反应。 就像谁都知道抽烟有害健康,吃槟榔会致癌,但身处其中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或许他们内心也知道不应该这样做,但是戒断反应带来的痛苦会让他们立刻折返回熟悉的习惯之中,常年被家暴的女人也是如此。他们已经习惯在痛苦中心安理得。 穆先生的心结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他昏迷的时间太久,两年已经足够与世界完全脱轨了,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走出来的,想要治愈阴影与伤痛,少不得家人的陪伴。 等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能自由地去感受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想必他的噩梦就不会再出现了。 医生打开电脑,准备录入穆山显的情况,再开一些安神镇定的药物,至于其他的,还需要再观察。 就在他准备打字时,穆山显的声音忽然响起。 “有时候,”他盯着医生的动作,语速很慢,“我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界线。” 医生抬头,触到他的眼神时,动作一顿。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是医生,穆山显是病人,但是他总有种被窥视、观察的感觉。就像是农户在排查羊圈里哪只羊感染了瘟疫一样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水,恢复了镇定:“是把梦境当做现实,还是把现实当做梦境呢?” 穆山显垂眸,似是在思考着答案,他的视线一移开,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才渐渐褪了下去。 医生又喝了一口水。 “或许,两种都有吧。”穆山显缓缓道,“我常常把梦境当做现实,醒来后,又认为自己还没醒。” “大概是环境的影响。”医生劝慰道,“在你的梦里,那个地方一团白色,你看,是不是和病房很像?这很可能是你心里对于医院的映射。穆先生,如果梦境对你的影响这么大,我想或许你先出院会比较好,暂时远离会让你不安的环境。” 穆山显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医生舒了口气,好在之后的穆山显没有再表现出异样,他就像任何一个听医生话、遵从医嘱的病人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开药。 准备提交之前,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病情描述上多添了两行字,又开了两盒抗抑郁的药物。 他随手从旁边撕下一张便签,在纸上写下每种药的剂量,写得很详细。 “穆先生,回去后您按照这个吃,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微信再联系我,我看到后都会回复。”医生叮嘱道,“用药期 间,您也可以记录下自己每天的睡眠和心情质量,这样下次复诊也方便。” 穆山显接过便签,叠好后放进口袋中,“多谢。” 他是自己过来的,没有带助理,穆曼安给他买了电动轮椅,比手扶的方便很多,医院里都是直上直下的电梯,靠着这辆轮椅,他也能自己去些地方。 医生帮他打开门,目送着他坐着轮椅离开,那条走廊格外漫长,一眼就能看到天花板,还有顶上落下的刺眼的光线。 他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心猛然一慌。 “穆先生!” 轮椅缓缓停下,穆山显回过头来,那医生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过来,满脸严肃。 “我记得您之前和我说过,在那个白色空间里,还会做梦中梦,就像是盗梦空间,有时候很短就能苏醒,有时候又很长,醒不过来时就需要靠一些比较特殊的方式。可是盗梦空间的最底层,也就是迷失域,或许要自杀才能醒来。”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那些方式是不是很极端?或者,和我刚才说的有关?” 穆山显看了他半晌,才回答:“是。” 医生嗓子眼紧了紧,“那您……” “你放心,我没有尝试过。” 他松了口气,但又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他还没琢磨明白,眼前的人又道:“毕竟,底层的梦境只需要‘kick’就能醒来。” 医生愣住,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我真的坠入迷失域,或许就只剩下这一种方法。”穆山显顿了顿,抬头,朝医生露出一个微笑,“不过……这里是现实。” “医生,你说对吗?” “……” 医生冷汗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开口说了话。总之,穆山显很有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再次驱着轮椅离开。 等到确认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医生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倒在地,再一摸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 第 114 章 美梦良宵(3) 一周后,穆山显办理完手续,正式出了院。 为了方便,穆山显这阵子住回了穆家老宅,老宅建在城郊别墅区,山清水秀,绿化也多,开车开十分钟就是私人医院。 家里上下都有电梯,就算穆曼安他们不在,也有阿姨照顾饮食起居,更方便些。 到家的那天,还没下车,穆山显远远地就从车窗里看到了老爷子穆正松和奶奶方幼蓉的身影。 穆老爷子依旧是板着一张脸,站得像一株笔直的松树,任由妻子攀着自己的手臂。 穆山显仔细观察了一番,穆曼安倒是没说错,两个老人看着身体都不错,方幼蓉眼神和表情也都分明,不像是中了风的模样。 还记得初次见到二老,是他去怀鼎山的疗养院探望,没想到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等到车在门口停了下来,穆正松也不上前,看着祝彰和几个助理小心翼翼地把坐在轮椅的穆山显抬了下来,还是方幼蓉先忍不住,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穆山显的手臂。 “回家了。”她也说不出别的,只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回家了就好。” 穆曼安也被母亲牵动了情绪,鼻子酸了一下,赶忙去安慰她了。 倒是穆正松,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在穆山显开口叫了一声爷爷后,才说道:“没出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收住话头,转身回屋去了。 穆曼安刚把外套解下来披到母亲身上,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人逐渐散去后,她推着儿子一边往家走,一边小声道:“别往心里去。你爷爷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嘴里一向没几句好话。” 穆山显默了默,“我知道。” 他忽然想起穆老爷子办寿宴时,谢景也来祝贺、正好遇到穆老爷子的场景。当时的穆正松也是像今天这样不冷不热的,板着张脸,把谢景吓得话都快说不利索。 等到人走后,穆正松却又突然和他说,你小子眼光跟你妈一样,不错。 那时穆山显对这段关系并不认真,只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 谢景和穆老爷子的缘分,也就只那一面,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天知道你醒了,我们都在医院抽不出时间,他听说后,非要赶过来看你,怎么拦都没用。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我和你爸怕他情绪太激动、再犯了高血压。最后还是给他拍了个视频,让他看见你醒着,他才放心。” “你不知道那些时候……”她顿了顿,感慨道,“他嘴上不说,但还是很心疼你的。” 儿子车祸后,穆曼安很长一段时间没敢跟爸妈交代实情,怕两位老人受不住。那会儿槐哥病情一直反复,有经验的朋友都劝他们提前准备后事,好在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但父母那儿,还是没能瞒住。 得知消息的那天,老爷子血压直接飙到一百六,还好有阿姨在身边陪着,赶紧让他吃了降压药,否 则不堪设想。在医院输水时,穆正松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槐哥怎么样了,让穆曼安把他推过去,好歹看一眼。 要是不好了,他不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想到那些旧事,穆曼安心里就一阵刺痛,好在那些难熬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 她调整好情绪,轻快道:“回家了就好,妈等下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好好补上你的生日。” 过了许久,穆山显才轻轻嗯了一声。 · 穆山显一回来,家里一扫往日死寂沉闷的气氛,窗角那株枯萎许久的月季好像也有了生机,就连阿姨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在医院时,虽然知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只要处在那个环境里,穆曼安就总是不安,半夜还时常惊醒,总觉得槐哥还没醒。 眼下回了家,她一桩心事落下,索性请了长假,安心在家照顾儿子。祝彰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早,陪着他一起做复健。 出院前,医生提前安排好了未来一季度的复健计划,毕竟穆山显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年,想完全康复不仅要花时间,更要用心。 他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家里人照顾时很上心,肌肉没怎么萎缩。再加上年轻人,底子好,他自己复健也努力,恢复也快了不少。 半个月后,穆山显已经能勉强站立了,虽然时间不长,只能站个十几分钟,但也算进步。 只是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无法支持高强度的活动,去除了晨起健身的时间,穆山显每日睡到八九点才起,吃过早饭后,便让穆曼安推着他去附近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走完一圈再回来,时间还不到十点,穆山显又被穆老爷子拉去下棋。他下棋也不认真,十局九输,气得穆正松直骂他不争气。 祝彰过来凑热闹,陪着摆了几个子,也被岳丈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灰溜溜地拿出麻将盒,加上穆曼安正好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将。 祝彰是个臭棋篓子,穆山显心思又不在输赢上,有时候故意输一输放松心情。不过穆曼安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牌技上很是精通。 于是,麻将桌上便出现了乱糟糟的一幕: 穆山显打一张就被碰或杠一张,简直就是个碰碰车,抬杠王,一副牌打得稀碎;祝彰明明能糊小七对,非要使劲给老婆和老丈人喂牌,两边都端水。穆曼安算着老爷子要的六万和八万,纹丝不动,最后糊了一把清大对。 清大对,这可赚大发了。 老爷子气得把牌一推,背着手慢悠悠地到后花园里找浇花的方幼蓉去了。留着剩下那一家三口瓜分他的花生——穆老爷子管得紧,家里人不许赌钱,只拿零嘴当个添头罢了。 下午,穆山显复健完,吃过晚饭再洗个澡,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时间。 一过晚上,他便不怎么出门,只在房间里整理自己以前的物品,也翻出许多回忆。 高中69分的物理卷子,他看到分数才想起物理曾经是自己的弱项;书柜里 还有一本剪裁、装订好的一本高考满分作文和作文素材,甚至自恋地在后面附上了一模时他高达65分的高分作文,只是现在看来多少有些无病呻吟之感。 数学教材里夹着的小纸条,是同桌问他周六去不去打剑三,他表示兴致缺缺,邀请对方来家里一起打NDS,玩去年发售的火焰纹章系列。 穆山显翻了翻,还真的找到了他的机器,好好地放在盒子里保存着。他找出数据线充上电,竟然还能用,页面充满了年代感。 那时还是2011年,NDS在国内还比较小众,网吧都很少,大多数家庭购买的还是台式机。 许多年后,任天堂带着新机器和系列大作强势闯入国内市场,只是那时的穆山显正在美留学,为学业奔波忙碌,也很久不打游戏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不知名女同学送来的情书,粉红色的信封已经泛黄,胶水粘连的痕迹已经摇摇欲坠,穆山显没有翻看,封好信封口后又放回了杂物箱里。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笔记本,准备写日记。他的书桌正对着一扇宽大的窗,秋日蚊虫都已经褪去,打开一条窗缝,夜风从外面卷进来,抬头时,两片窗帘被卷得翻转飞舞,透过灯光可以看到窗外常青树的叶片。 谢景也曾坐在书桌前看书,在第二个世界里,他帝都的家中,谢景房间的书桌前也有一扇巨大的窗。他在视频和照片里曾经反复看到这样的场景,看到谢景往外眺望看到的窗景,一开始是谢景,后来又不是谢景。 他闭上眼,指尖轻轻抚摸着手掌下那本空白的日记本,纸面摩擦时些微粗糙的痕迹。 心理医生建议他记录下每一日发生下来的事,哪怕只是再琐碎不过的都好。于是每一晚的这个时间,他都坐在书桌前,旋出钢笔的笔帽,做好书写前的一切准备。 但直到今日,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人类随时随地都在撒谎,即便是面对着一张白纸,也有合理化、社会化自己每一项行为的冲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被驯化? 他今时今日在纸上写下的文字,究竟是想证明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还是仍在梦中没有脱离?真正看到这份证据的那个人,究竟是医生,还是旁人呢? 穆山显睁开眼,最终在纸上留下了一行字。 Neverrecreatepcesfrmyurmemry,Alwaysimaginenewpces—— 绝不能在梦境里重建你记忆里的场景,必须创造新的东西。因为借用回忆塑造梦境会让你迷失,不知何为梦境、何为现实。[1] · 穆山显没再去心理医生那儿复诊,对方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被他拒接了。医生最后只能无奈地联系他的家人,告诫穆曼安多注意病人的情绪,小心是否出现过自毁倾向。 因为医生的这句劝告,穆曼安吓了一大跳,此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儿子的动向,也委婉地试探过两次。不过穆山显并没有表露出极端的那一面,相反,他似乎渐渐在融入这种“新的”生活,穆曼安注意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渐渐地就放下了戒心。 从那天让助理查找谢景的资料后,穆山显就没再有任何动作。 谢景就站在和他相距80公里的土地上,开车也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距离,只要他想,就能看到现在25岁的谢景,但穆山显似乎从来没有过和老朋友叙旧叙旧的念头。 这段时间,他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社交也相当有限,精力都放在了复健上,好在颇有成效,大概过了两三个月,穆山显就已经能顺畅地行走了,只是如果想恢复到主神空间的水平,还有漫长的一段距离。 穆山显原本没有相见的打算,但或许命运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又千奇百怪,他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一天,重新遇到了谢景。!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5 章 美梦良宵(4) 大病初愈后,穆山显就有意地回避着与谢景的碰面。谢景父母虽也从商,但培养出来的儿L子却是个两手不沾的,他的性格,宁愿在荒山野岭爬四个小时的山喂蚊子只为了一次采风,也不愿意打着领带在人声鼎沸的上流社会上与人推杯换盏。 穆山显康复后,对公司的事始终淡淡的,提不起兴趣。可祝彰带他出去应酬交际,他也没有拒绝。 大概也是因为知道谢景不会来。 大家虽然都在A市,但一个A市也有近千万人,想要在这千万人里偶遇其中的一个,就如同在无尽的海中分辨出雪山泉水的分流—— 这希望太渺茫了。 正是因为如此,当视线里出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穆山显第一感觉是意外。他原本觉得隔了这么久,应该不会再有波动,但心情还是起了波澜。 他的这份波澜与喜悦无关,也不是慌乱和躲避,不是冷淡,更不是厌烦,而是更为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的情绪。 想见,又怕见到。 “你钟伯,看着面热,实际上啊,哼……” “爸,”穆山显看着那身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去旁边吹吹风,等会儿L再回来。” “行。”祝彰闻言,截住了话头,“你去休息吧,这里是闷得慌……别喝酒啊,回头让你妈知道,非得连我一起收拾了。” 穆山显说了句知道了,径直往远处走去。 祝彰看着他的方向不像是去吹风的,正待细看,旁边的老总走了过来,端着红酒杯过来,想问问合作的事。祝彰敷衍了两句,再望过去时,身后却已经是人影憧憧,一时间分不清他去了哪里。 穆山显穿过人群,他模样英俊,眉眼深邃立体,身量又高,从一群人中经过时,格外显眼。其他人粗略扫一眼,就算之前没见过,但八卦传闻传得飞快,恐怕今天大半个场子的人都已经认识了。 中间突然来了两个寒暄的,穆山显被耽搁了一段时间,再抬头时,视野里的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了。 “……” “穆先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一旁的男人和女伴同时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只是这目光底下有多少试探、好奇,恐怕他们自己都没发觉。穆山显回过神,冷淡地把人打发走,再过去时,谢景的的确确已经不见了。 四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谢景身量也不出挑,就像是一滴水融进了大海之中。 或许……是他太久没见到,认错了。 穆山显站了一会儿L,却还是没有等到那个身影回来,他也说不清楚心头的那个念头是消失了,还是又往底下压了压,沉甸甸的。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声,大约是祝彰有事叫他回去。穆山显垂下目光,正要打开微信看消息,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学长?” 穆山显大拇指停留在未读的语音条上,距离屏幕也就 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他一动不动地顿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转身。 纸醉金迷的灯光之下,谢景穿着一身休闲的西装,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头顶的水晶吊灯宛若一顶巨大的艺术品,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之上。黄铜植物托盘的每一笔雕刻都格外精细,托盘下坠着的K9水晶造型尖锐,直冲冲地刺破空气、钻向地面。 那光太亮了,亮得晃眼,但穆山显没有移开视线。25岁的谢景比他印象中成熟了一些,但也只有那一点,和他们初见时几乎没有分别。 依旧是一双清透温柔、缱绻多情的眼。 穆山显定定地看了很久,久到谢景开始有些不自在,他才道:“……你是?”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生疏得恰到好处,在初次相逢的节点刚好合适。 谢景原先的那点急促和紧张也随着这一声疑问褪了下去,他笑了笑,“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谢景,谢谢的谢,景色的景,曾经在B大做过一年的交换生。” B大是穆山显的母校。 他垂下眼眸,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份资料,谢景本科就读的却是非常有名的艺术设计学院,世界排名也比较靠前。 他们专业相差甚远,两地距离也不算近,直飞都需要五六个小时。真要扯什么交集,恐怕也只能在Pdf上看见彼此的姓名。穆山显扫了一眼,就没有在意。 至于交换生的事,资料上并没有提及,不过那天离开后,助理给他打了两个电话,还发了短信,说有件事跟他汇报。 穆山显猜到和谢景有关,回了句不必了,助理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便再没提过。 现在想想,或许他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穆山显回过神,客气地点了点头,“你好。” 也不怪他态度冷淡,出车祸时穆山显都已经毕业三年了,别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交换生,恐怕连本科同学的脸他都已经淡忘了。 谢景收回思绪,忽然从卡包里取出了什么,穆山显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图书借阅卡。 他没看清学校的名称,只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你的,还记得吗?”谢景主动道,“那天我去图书馆还书,结果丢了借书卡,没办法进去。你正好从里面出来,就借给了我。” 穆山显顿了顿,接过翻到背面,学校名称被磨白,缺了一块,底下是他的名字和年级。 这张借阅卡他用了五年,之后又被谢景保存至今,早就磨损得不像样,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唯独上面映着的那张一寸照,保留程度相当好,这么久了,竟然只有些许的模糊。 谢景一直保存着这张对于主人来说已经毫无意义的借阅卡,将它放在最常用的钱夹夹层里,一放就是六年。 穆山显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将那张借阅卡收回,只用指腹轻微摩挲着。 尽管那卡片上并没有新主人的体温。 谢景 指尖微微蜷着,他很想再多说些什么,但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太少太少了,情分也不那样深,再待下去,恐怕会招人烦的。 “那我不打扰您了。”他浅笑着说,“穆先生,你大病初愈,记得保重身体……再见。” 他没再叫学长,怕对方觉得冒犯,只能换了一个礼貌的、但也生疏的称呼。 穆山显看着他转过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谢景手里并没有酒杯,周围也没有人认识他。他来这里,似乎只是为了办一件事,现在事情办完了,他也该走了。 他们在明江分别时,穆山显也说过一句再见,仿佛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场故事的基调。 再见,再见。 或许这一次就是永别,但依旧有一个人,等待着遥遥无期的下一次重逢。 刺耳的铃声在口袋中响起,却又被人声淹没。穆山显忽然大步向前,在谢景即将被人海淹没的一刹那,用力握住了手,将他拉出了人间。 谢景一脸惊讶地回过头,穆山显那张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两三声紊乱的呼吸。 他一脸愕然,“穆先生……” 片刻后,穆山显放开了谢景的手腕,拿出震个不停的手机,挂断后点开了某个页面。 谢景垂下目光,眼睁睁地看着他挂掉了“祝彰”打来的电话,打开了微信。 穆山显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或是缓和气氛的话,他很简单直接,调出二维码页面后直接递给了谢景,中间没有说一句话。 也没有给谢景一丝反悔的余地。! 第 116 章 美梦良宵(5) 晚十点,正在酝酿睡意的助理久违地接到了穆山显打来的电话。刚接起,就听到对面先说了声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了。” “您客气了,我还没睡,也不算打扰。”助理立马坐了起来,“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出院之后,穆山显就再没联系过他,现在突然打过来,虽然一句话都还没说,但他隐隐觉得,或许和那个人有关。 穆山显嗯了一声,“十月份的时候,你给我打过几通电话,还记得么?” 助理心道,果然是。 既然人家主动开了口,那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记得。当时我给您的那份资料有遗漏,我回去时才发现没装订好,掉了一张在车里。打给您也是想说这件事。” 这就是打工人的语言艺术了,虽然是他的疏忽,但这么一推二挪三绕的,听起来份量就减轻了许多:是资料自己要掉的,怪不了我。更何况,他也及时回了电话,只是穆山显没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助理福至心灵,一边开平板,一边试探地问:“那份资料的底稿我还没删,您要是需要的话,我现在传过去?” “好,辛苦你。” 助理操作着把文件发到他微信上,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您太客气了。” 电话里,两人一团和气,谁都没提穆山显之前让他把资料处理掉的事。 领导的说法就跟那甲方一样,阴一天晴一天的,今天说不要,明天说不定又反悔,因此,除了保密文件外,能拷贝的他都留了一份。 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穆山显那边很快收到了文件,却没有立刻挂电话,“你之前说,谢景因为身体不好,毕业后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在国外待了两年?” “是,听说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助理道,“但具体就不清楚了。” 穆山显倒是清楚,但这不是他想问的:“那他有没有出过事故?类似我这样的车祸?” 啊? 助理脑袋上慢慢飘出一个问号,他嘶地一声,斟酌道:“这个我倒没有听说过。但是大一些的事故……应该是没有的。” 穆山显知道他能打探的都已经交代完毕,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挂断了电话。 他把助理传来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甚至到闭眼就能将上面的字句复述出来的程度。 他在这片寂静中愈发清明。 想想也是,他们两家交情虽然少,但是以谢恒夫妻俩疼儿子的程度,要真到了这一步,穆家也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更何况,要是真发生了什么,谢景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 穆山显问这些,只是想知道谢景穿到主神空间的契机,按理来说,主神空间的人都是将死之人,肉身聊胜于无地吊着一口气。就像他车祸后在床上躺了两年,可谢景却不是这样。 他的人生里没有空白。 如今,穆山显已经基本确认了谢景的快穿者身份,只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一段“数据”。但总之,肯定和主神脱离不了干系。 为什么他还能保留穿越者的身份,而谢景却完全融进了npc的世界;如果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又看到了谢景,那么是不是说明谢景也回到了现实,他是否还留有着之前的记忆? 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穆山显觉得不能。 谢景看他的眼神不陌生,但那是原世界里谢景看着穆山显时独有的羞涩内敛的目光,用着十分拙劣的技巧,青涩,无声的爱意。 却不完全是他的谢景。 穆山显目光落在泛光的屏幕上,他沉默许久,重新打开微信。和他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不久前的好友申请,简短的两个字写着:谢景。 他看了好一会儿,删掉了对话框。 有些事不能想强求就一定有结果,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先不找了。 · 尽管加上了联系方式,但两人之间却没有交流,微信好友形同虚设。偶尔刷一刷朋友圈,看到对方的动态,也都默契地保持沉默,互不打扰。 两人都不是爱在朋友圈里刷存在感的性格,穆山显苏醒后的这大半年里只发过一张和父母的合照,其余时候点赞一下穆远川发的牢骚。谢景发的也不多,一个月一两条的样子,他的朋友圈是一个月可见,穆山显点进去就能看到最近的一条,是前两天帮朋友转发的画廊开业消息。 他偶尔会点进去,里面的每一幅展览画、每一行宣传小字都过了眼,却也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某一天,再打开时发现朋友圈里一片空白。 没有屏蔽,也没有删除,只是自然消失了。 一个月竟然过得这样快。 两个月后,穆山显回到了公司,每天准时准点上下班,他身体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在祝彰眼里还是大病初愈,不敢让他多劳累。 明明他和谢景的最后一段时光也是如此度过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始终不能习惯。现在的他什么都有了,但心里仍旧有个地方缺了一块。 风一吹,空洞就发出低鸣的声响。 为了填补这份空缺,穆山显在苏醒的第十个月时开始记录自己的恢复速度,尝试割腕。 他已经搬离了穆宅,只有周末才会回去。独居的环境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他很清楚应该留下多大的伤口,清楚身体的血需要多久流尽,他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低温和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他没有完全割破动脉,那太危险了,失血超过20%就会出现失血性休克,超过50%就有可能死亡,而中间的过程可能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穆山显只是拿它做个实验,倒不至于真的把自己折腾死,为此,他冷静地计算着临界点,计算着死亡可能会带走他的时间。 四十八分钟时,他因失血过多晕倒过一次,再次醒来时已经在救护车上,助理收到了定时发送的短信,赶忙叫了车,护士紧急帮他压迫止血,才挽住 了局面。 他在短信中叮嘱过,助理也不是很敢立刻通知祝彰,只是从救护车上下来时,腿一软,差点跌到地上。再一摸背上,全是冷汗。 穆山显被推到抢救室时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间,总共是一小时十二分钟。 一个小时十二分钟。 那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小时十二分钟,017依旧没有出现。这一次,没有系统维护,也没有弹出的报警音,更没有快速恢复的神迹。 他在医院里又躺了一个星期,因为伤口比较深,愈合得也慢,但也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 出了这么大的事,祝彰不可能不知道,穆曼安回想起之前出院时心理医生的劝告,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及时发现,于是又给他安排了一位医生,会诊时照例也做了一份调查问卷。 奇怪的是,穆山显在其他项上都很诚实,唯独在是否有自杀倾向这一条里,选择了否。 他只是做了一场赌局而已。 结果是输是赢,穆山显也不知道,或许答案根本没有输赢。 017一直没有出现,穆山显也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发现任何的端倪。任务世界通常会围绕着快穿者展开故事线,推动剧情的发展,就像他在第一个世界时并没有迎合主线,但在那个雨夜,他在回家的路上依旧看到了蹲在马路边的谢景。 但在这里,似乎没有。 穆山显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劝说自己,或许这里就是真实,只是他的创后应激情绪太过强烈,所以让他无法相信现实,只能一遍遍地去质疑。 就像肖申克的救赎,瑞德服刑数十年终于出狱,他获得了自己前半生梦寐以求的缓释,可是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快乐。他无法适应新的社会,无法适应正常人的生活,他甚至想要再次犯罪,回到熟悉的监狱里去。 他大概也在潜移默化中被“体制化”了。 他追求了大半生的自由,最终却是困住他的牢笼,何其可悲。 · 穆山显伤好出院后,穆曼安依旧不太放心,知道他不愿意回老宅住,便总是隔三差五地找借口来看他,带些阿姨做的菜,或是突然说一些佛理。 穆山显知道她是关心自己,穆曼安说的时候,便默默地听着,但也没有给什么反应。 他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母亲最好的回馈了。 这天下班,穆曼安开着车,看前面堵得厉害,就想绕个道去一家甜品店买些面包。 她没忘记穆山显是为什么车祸,每次开车时都格外小心,车速虽然慢,但是很稳。 穆山显坐在副驾上专心回复工作上的信息,等再抬起头时,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那条街了。 “上回你张阿姨送过来的那个栗子蛋糕,我看你挺爱吃的,要问她要了地址。”穆曼安记着医生说的要让他心情舒畅,所以也挑些轻松的话说,“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甜的,说是嫌腻,也不爱吃辣。怎么现在换口味了?” 过了半晌,他才回答:“现在 ……也腻。” 穆曼安总感觉他这句话说得,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便不再继续话题。 穆山显摇开一道窗缝,看向窗外。 距离他醒来,已经将近一年了。春夏已过,秋天又悄无声息地赶了过来,街上散落的梧桐叶随着车辆疾驰而过带起的风飘舞,打着转落下。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店铺一直延伸向远方,服装店店和奶茶店音响的音乐刚飘出一个音,就被风吹散了。 穆山显看了许久,忽然道:“这儿是元之路?再往前开过去,是不是就到了艺术中心?” 穆曼安看了眼导航,随口道:“对。往前再开一公里就到了。” 穆山显问完那句,就不说话了。 穆曼安是开出一个弯之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她余光里扫了眼那张漠然的脸,叹了口气,打了下方向盘,下个路口又重新拐了回去。 · 银白色的车停在路边,穆曼安降下车窗,从她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街对面的一座原木色艺术画廊,设计极为简洁,右上角挂着飘逸的招牌。 原初画廊。 穆山显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灰色风衣,长度盖过了他的膝盖,灰暗的颜色更显冷峻。他手插在口袋里在外面看了半响,许久,才摸出一根烟。 夹在指尖,没有抽,就只是夹着。 谢景生病后闻不了烟味,他就戒掉了。 他在门口默默地站了很久,天色也一点点褪去了明亮的光,穆山显呼了口气,把那根烟折成两半,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串风铃响,他下意识回头,那道和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大门从里面推开,与他应面向对。 “说好了,周末你请客,吃什么我来挑……” 谢景脖子上围了一条薄薄的黑色围巾,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察觉到一旁的阴影时,他还下意识地说,“抱歉——” 话说到一半,看到眼前的人,又卡住了。 穆山显就站在他眼前,扔烟的动作刚刚收回,这个距离来不及避让,只差两步就要迎头撞上。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谢景的头发有些长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发丝挡在眼睛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拨开,只顾着看着眼前的人。 这一幕大约是很傻的,但他忘记了。 一旁,谢景的好友目光在两人身上兜兜转转,带着些许疑惑和警惕。 穆山显仿佛没有看到,只朝他点了点头,平静道:“好久不见。” 不知不觉都快半年了,的确是好久不见。! 第 117 章 美梦良宵(6) 穆山显没有聊多久,结束的时候,靠在路边的那辆车的车窗已经降了下去。 他裹着一身的寒气重新上车,穆曼安扫了一眼那人,发现他还停在原地。穆山显闭目养神,也不打个招呼再走,穆曼安便也只能当做没看见,直接启动了车辆。 等开出一段距离,穆曼安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他,轻咳了一声,“刚才那个……是谁啊?” 话里带着几分试探。 儿L子的朋友她虽然不是全部认识,但关系亲近的也都见过,再不济也知晓个名字。大概是母亲特有的直觉吧,她总觉得穆山显绕这么远来到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廊,站在外面吹了半天风,多半是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说同学不恰当,说朋友又越了界限。撇开那些过去,他们之间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罢了。 穆山显沉默了片刻,“……是校友。” 概括性的名词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一时间,竟然只有这个不尴不尬的称呼最为合适。 穆曼安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穆山显病的这两年,起初还有些同学什么的来看望,后来渐渐地也没了踪迹,大多人只是过来发散一下自己的怜悯和同情,此后也没了后续。大约也是觉得他不会再醒来了,再探病也没有什么必要,太勤快了也会有攀附之嫌。 这其实也没有可指摘的,都是人之常情,各家各户的谁没有点糟心事?虽然难熬,但他们也只有这关要熬。别人说不定过得更艰难,人家愿意来探望已经是一番心意,这也很好了。 但也因此,穆曼安才发觉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特意绕道过来等候了这么久,就为了不到五分钟的寒暄,想来两人关系匪浅。可要说他们感情深厚,又不见得,要真那么亲厚,住院这么久也不见他过来探一探病?穆山显话里话外,也只用校友这两个字来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 穆曼安仔细想了想,心里便有了答案。 “总不会……”她说着,瞥了眼穆山显的神色,有些忐忑,“是前男友吧?” 穆山显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却不是被噎住后的无言或无语,半晌后,他才摇了摇头。 穆曼安心下了然。 看这反应,大约连前男友都还不算。 穆山显从前也接触过几个女孩子,都是经朋友或长辈介绍的,但他的态度都不热烈,穆曼安也没有多想,只当他年纪还轻,不用太着急。 没想到是性别不对。 穆曼安无奈地笑了一声,也怕戳到他的痛处,便不再多说,一路平安地开回了家。 · 祝彰从妻子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颇有些焦虑,一方面是他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是个事,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呢,但他已经在幻想该如何跟父亲交代了;另一方面也是发愁谢恒就这么一个宝贝儿L子,怎么舍得。 相较于他,穆曼安倒是很支持,有时候穆山显连着几个周末都待 在家里,她还会替他发愁,心想是不是进展得不顺利。 不是不顺利,是不能太顺利。 加过好友后,穆山显一直没有联系他,谢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两个人默契地互不打扰。 这次突然的见面,两个人都在意料之外,穆山显没有和他聊太久,却隐隐释放了一个破冰的信号——第二天,谢景就发来了问候的消息。 穆山显看到后就回了,两人聊得不多,很快就各自去忙手头上的事。都是成年人了,工作时有多忙都知道,也不必特意说一声,等空下来了,谢景就自然而然地发来了新消息。 他挑的都是一些很日常的话题,穆山显有时回,也有时不回,谢景也从不生气或失落。 穆山显控制着联系的频率,就像放风筝,松了就紧一紧,但也不会让他靠得太近。 空闲的时候,他们也会相约着出来吃饭、看电影看展览,压马路,谈天说地。更多的时候,都是他说,穆山显听。 好在对方从来不表现出厌烦。 谢景能感觉到,穆山显大病初愈后性格变了许多,以前再谦和,但还有着一股年轻人的朝气。可惜现在都褪去了,身上多了一丝忧郁阴冷的气质,还有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 他和人群之间好像永远有着一层淡淡的隔阂,别人融不进去,他也远远地站着,不走近。他不主动跨出那条界限,谢景就安安静静地在对岸等着,反正,等待是他最擅长的事。 · 嘀、嘀嘀—— 穆山显躺在诊疗床上,耳边响起两三道消息提示音,他摸索着按下了静音。咨询师给他按摩穴道放松,无意中扫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不想回吗?”他问。 “不是。”穆山显闭眼,“再等等。” 对方点点头,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L,穆山显突然道:“……不想那么快地回复。” “很矛盾?”说完,咨询师一抬眼就看到他的表情,打趣道,“看来很在意啊。” 穆山显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再度出院后,穆曼安本有心请回原来的那位心理医生,但人家听说是她,立马找了借口推辞掉了。穆曼安无奈下,费了了一番功夫,最终又请了一位口碑很不错的心理咨询师。 穆山显第一次上门咨询时,咨询师在正式开始前,先给他做了一次头皮上的穴位按摩。 起初,穆山显很不能适应,在不同的任务世界厮杀了这么多年,他完全无法习惯有一个陌生人这么近地触碰他的身体。场按摩下来,穆山显肩颈的肌肉紧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现在虽然还没能习惯,但已经好了许多。 诊疗室里飘着淡淡的香气,空调调在一个适宜的温度,躺久了,甚至萌生出些许睡意。墙上挂着几幅高雅的挂画,办公桌后还有一把宽大舒适的老板椅,就连诊疗椅也不是纯白色,像是某种沙发椅改造过的,也可能是定制。 总之,这里舒服得完完全全不像是一间 诊疗室,更像是办公室里的私人套间。 环境最先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脱离了病房限定的纯白色,这里更贴近生活,病人进门第一眼,起码不会生出对咨询师的抵触情绪。 按摩本质上也是一个放松的过程,通过一种外力的作用转移掉患者的注意力,再聊心理问题时就会轻松很多。 “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穆山显忽然道,“我希望他是,又怕他真的是。” “为什么怕?”咨询师问。 “因为无法接受。”他说,“假如你是一名带兵作战的将军,手里握着三个锦囊,白色的能解决一般事件,黑色的能解决中度的难题,但红色锦囊却可以重置一切,甚至救你的命。那么,你会在一开始就用掉红色锦囊么?” 咨询师缓缓摇头,“不会。” 这是小孩儿L都能做对的选择题。 穆山显继续道:“假如你已经用掉了前两个,但眼下遇到了不致命但你无法处理的难题,那么你会用红色锦囊么?” 咨询师张了张唇,有些迟疑。 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只谈论这个问题本身,他觉得自己是不会使用的。毕竟眼前的麻烦虽然棘手,但总归也不会要他的命。 穆山显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你遇到的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会用吗?” “这个自然。” 穆山显闻言,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他轻声道:“那锦囊里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只写了一句话,一切皆在梦中。” 咨询师:“……” 他脸上风云变幻,颇有种被猴子戏弄后的凝噎感,过了半晌,他才问:“真的是梦?” 就只是这样?? “真的。”他轻轻笑了笑,“你看,你也觉得荒唐,不是吗?” 他在谢景身上没有察觉出一丝异样,每个细微的动作、习惯、口味和表情,说的每一句话,穆山显都找不出一点端倪。 他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这不是谢景,或许他还在主神空间里,这是主神设下的圈套。他无法接受这样荒谬的结局,却发现不得不接受。 就这样了?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 他和咨询师一样,不、应该说任何人面对这个局面都会发出质疑,这怎么可能?耍我呢?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在他的假设里咨询师没有选择,不管他打不打开,不管锦囊有没有说谎,他就只剩下这一条路走,生死天注定。 但穆山显没办法交给老天,他只能自己决定。 谢景和别人、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是穆山显最熟悉的枕边人,是坐标,是最后的防线,也是他手中最后一把检验世界的钥匙。 苏醒后,他刻意和谢景保持距离,不想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直到现在,最后一把钥匙也开始严丝合缝,动摇了穆山显的假设。 ……或许,谢景自始至终都没有穿到主神空间,这里就是真实。谢景也不是什么快穿者,017没有 骗他,那只是一段数据。 主神空间里的那个谢景只是他意识的投射,和穆曼安、穆远川没有一丝区别。 他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这叫人怎么接受? 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再冷静理智也割舍不掉七情六欲。他也会喜悦、会痛苦、会犹豫,会怀疑,而不是无所不能。 诊疗室安静了几秒,穆山显看了眼时间,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墙上挂钟显示着五点,结束了。 就在他穿上大衣,朝门口走去时,咨询师喊住了他,“穆先生。” 穆山显回过头。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回答。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咨询师温和道,“假如你已经验证了前两个锦囊的正确性,那么打开最后一个锦囊看到字条时,撇开最初那些情绪化的念头,你会选择相信、还是质疑?” 穆山显忽地一顿。 这句话,问得太一针见血了。 “穆先生,你太看重结果了。”他道,“您无法接受失败,也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但选错了又怎么样呢?这世界上总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没有人会永远正确,也没有人永远会赢。你把自己架得太高了,这样会很难受的。” 并不是锦囊动摇了他的决定,而是他从一开始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太怕输。他认为他输不起,错了这次就再无翻盘的可能。 可真的败了,又怎样呢? 说到底最后都是一抔土,有人早有人晚而已。 穆山显沉默良久。 咨询师的话点醒了他,他在主神空间里漂泊了多年,早就养成了以利益分断价值的习惯。 他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却又太多,他的身体要和系统共享,就连记忆也并不完全属于他。所以越是接近目的,就越是谨慎小心,唯恐一步塌错。 可是他忘了,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孑然一身,走到这一步,又有什么不能割舍、放弃的呢?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他心里松动了些许,微微颔首,“多谢。” 外面下起了微微的小雨,天色微暗,穆山显撑起来时带的一把伞,挡住冷风,迈步走入了雨中。! 第 118 章 美梦良宵(7) 嘀嗒,嘀嗒。 雨水打在宽大的透明窗上,雨滴滑下去,留下一道道明显的倾斜的水痕。 穆山显穿着一件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冷咖色半高领毛衣,面料和剪裁都颇有质感。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正看着窗外出神。玻璃窗外,时不时地有路人经过,用余光或是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 然而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扣在桌面的手机发出震动声,穆山显才回过神,翻过来看了一眼。 咖啡厅里人不多,音响里放着柔和的音乐,眼下没什么客人,咖啡师在柜台后面擦杯子擦了快有10分钟,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你好……” 她话刚说了个开头,穆山显的目光扫过来,“你好,我在等朋友。” 一开口,咖啡师的耳朵先酥了半边。 这声音低沉中带了一些磁性,却不刻意,反而有一种吸引人的忧郁感,像是一杯放久的乌龙茶。 “外面一直在下雨,他可能要晚些过来。”穆山显道,“我再点一杯咖啡可以吗?” 他以为这里有时间限制,不能坐太久。 “……” 帅哥,我没想赶你走啊。 咖啡师这一憋,只好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哈哈了两声,“没事没事,我就是想来问问,我们家的这个味道怎么样?豆子还喜欢吗——” 话没说完,门口的风铃忽然一响。 她下意识抬头,一个年轻的男人推开玻璃门、匆匆走了进来,他身上都是雾蒙蒙的水汽,他手里拢着一把伞,还没有来得及甩干收起来,伞面垂着,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咖啡师下意识看向他的脸,一双颜色偏淡的眉毛,温润的鼻梁与眉眼,嘴唇因为冷雨而发白。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向她所在的方向,眼睛微微一亮,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穆山显没有回应他,而是道:“一杯手冲的瑰夏。” “好……好的,稍等。” 咖啡师似乎明白了什么,识趣地离开了。 说话间,谢景把雨伞上的水甩干后放在门口,随后快步走了过来,唇间吐出白色的雾。 “我来晚了。”他抱歉地解释,“我的车半路抛锚,我看时间来不及,就坐了公交车过来。” 到公交站台还有一些距离,他撑了伞,但大衣还是被打湿了,米白色的布料上深一块浅一块的。 穆山显看他身上都是水珠,抽了纸巾递给他,“下次不用这么着急。” 谢景接过来,简单地擦了擦,很轻地说了一句,“但我想早点见到你嘛。” 穆山显顿了顿,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谢景撒娇,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比现在更亲密的都有。然而此刻的他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不是天天见么?” 谢景嘀咕:“哪有天天 ……” 他们最近见的确实算是频繁,但这个频繁是和他们之前相比较的,实际上一周也就两三次,其中还大多是周末。穆山显很难约,这一点谢景已经逐渐有了清晰的认知。 其实穆山显约他出来的时候,谢景未必都有空。他这段时间很忙,既要办展览还要准备画集,每晚上11点多才能洗漱睡觉。但穆山显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空,他又什么都忘了,只顾着点头。 谈话间,谢景的那杯咖啡端了上来。 咖啡的香气里裹挟着浓烈的水果香,黑莓的酸甜,盛夏的橙子味,甜味经久不散,越回越甘。 谢景握着咖啡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品尝时,穆山显微垂着眼,一刻不错地注视着他。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可以说是很柔和、温情。 谢景抬起头,穆山显眼底的情感依旧没有散去,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一张冷淡的脸上,心脏很难不触动。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穆山显又敛去了目光。 谢景有点遗憾,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也只能顺着说下去,“我听阿姨说,你前几天感冒了,严重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冬春交替期间,特别容易着凉,穆山显上上周的时候就已经有感冒迹象了,不过那时候不严重,只是有些咳嗽,两人见面时谢景也没有发觉。 上周穆山显去外地出了趟差,谁料出差的地方碰上寒流、大降温,为了方便,他没有准备厚衣服,一下飞机就吹了个透心凉。 因着开会时间紧迫,待的时间也不长,穆山显吞了两颗感冒药就没再在意。谁料起来就发了低烧,他本就有些咳嗽,又吹了一晚上的空调,第二天喉咙跟塞了打湿的棉花球、哑得不行。 那两天,穆山显没有和谢景打电话,只说自己工作忙。他这么说,谢景当然不会怀疑,还让他注意身体,小心着凉。 结果等穆山显回来,他的病都快好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穆曼安前两天给他打了个电话,谢景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今天约穆山显出来——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谢景对穆山显也并非一无所知,他发觉穆山显秩序感比较强,不喜欢被打乱计划。谢景在这段关系里是很主动,但依旧是穆山显把控着一切,决定前进后退还是止步不前。 他们最常约会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以及周六。其他时间除非有特别紧要的事情要见面谈,基本约不出穆山显,就算给他打电话,也会被拒绝。 谢景是硬生生等到了周三,才把人约出来的。 “没什么。”穆山显道,“一点小感冒而已,不想让你担心,现在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话虽然这么说…… “可是,”谢景微微蹙眉,“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才会更担心。而且我听阿姨说,你去医院挂水的时候都没有人陪护。” “真的没什么。”穆山显不欲与他争吵,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带了助理,只不过自己能看着点滴 ,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谢景反问:“那我也是别人吗?” 他说完这句,穆山显就沉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了许久。 谢景撇过头,低声说:“A市和B市之间不过五个小时的车程,坐飞机就更近了。我就算再忙再忙,一个晚上的时间也是抽得出来的。” 他心里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又不是那么合适。就像刚才那默契的沉默一样,不是他不期待不想要穆山显回一句“你当然不是”,而是有些话现在没到时候。 不合时宜的问题,只会让两个人尴尬。 穆山显这番回答本身上没有任何毛病,一个小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重病,何必惹旁人担心? 谢景也知道这很正常,但不妨碍他不甘心。 “穆哥,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待我很亲近,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离你好远。”谢景想了想,还是说,“我知道那场车祸改变了许多,我想让你快乐一些,也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点,多依赖我一点。还是我太贪心了吗?你是真的开心吗?我不希望你是勉强,那不是我的初衷。” 他的说得很认真,听者很难不动容。 穆山显似乎也没想到谢景会和自己说这些,他注视着那双熟悉的、温柔的眉眼,半晌后握住了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之前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他放缓了语调,“别生我的气,好吗?” 两人相处这么久,牵手都很少,更别说是被这样紧紧地握着。谢景耳朵一下红了,眼神飘忽地看向两人缠在一起的指尖。等到穆山显说完后,他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等反应过来,也只剩下一句:“我没生气……” 或许有一点点吧,但更多的是担心这会不会不是对方想要的。只是穆山显这一握,那一点点的生气也彻底消散了。 说到底,这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穆山显看他表情呆呆的,还有些羞涩,便知道已经哄好了。谢景是个很有原则、但同时又很好说话、很好脾气的人,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在原则之外的问题上,谢景几乎是不生气的。 他有一颗很包容、很会爱人的心。 “电影要开场了,要是咖啡喝完了的话,我们就走吧?”穆山显提议。 “啊、啊……好。” 谢景迷迷糊糊地跟着站了起来,目光却落向穆山显的手,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松开。 看上去,也不打算松开。 大概是一直握着热咖啡的杯子,手也被捂暖了,掌心传来灼热的舒服的体温。 谢景不敢动,有些拘束,起身时就慢了一步。等到穆山显回过头朝他看时,他才露出一个笑,轻快地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 等看完电影,出来时已经快六点了。 虽然已是初春,但天色暗得还是晚,淅淅沥沥的雨已 经停了,云后露出日光。日暮斜阳,落在一旁的梧桐树上别有一番光景。 他们的车停在一座餐厅的停车场前,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披着霞光并肩走过去,一路上讨论电影的剧情,倒也不不觉得无聊。 他们今天看的是一部最新上映的系列科幻电影,虽然剧情不如前几部精彩,但胜在特效丰富,脑洞新颖,又是3D巨幕,看得很是过瘾。 说起来上一部发行还是他大学时候的事了,导演筹备新电影时,主角因病不能参演,制作团队也就顺延着等了几年。 谢景看上一部时是和他的室友一起,对方是该系列的忠实粉丝,大夏天地拉他去看了首映;几年时光匆匆过去,当初的他大概也没有想到,续作上映,陪他看新电影的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心心念念的人。 就好像,他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即将实现一样。 谢景激动高兴的时候,话就格外多,一路上他就像只雀儿一样叽叽喳喳,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穆山显手里捧着吃完的爆米花桶,一边听一边附和,找到垃圾桶后便顺手扔了进去。 就在这停顿的两秒,谢景忽然快走两步,背过身面向他,笑盈盈地站在了不远处。 “穆哥。”他说,谢谢你。?[(” 穆山显直起身,过了半秒,他慢慢走过去。谢景却又往后退了半步,目光灵动狡黠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也笑了起来。 “你谢我什么?” “谢景拉长调子,“谢……你陪我看电影。” “就嘴上说谢?没别的了?”穆山显挑了挑眉,揽住他的腰大步向前走,谢景顺势转过身靠在他肩上,一边走一边笑,“那我请你吃饭?” “没诚意,这不算。” “那你说怎么谢?” “……你自己想。”穆山显唇角扬了扬,“都说了要有诚意。” 说着他开了车门,谢景顺势坐进副驾,余光看向他。穆山显把车钥匙插进去,握方向盘时,露出了一截左手手腕,上面戴着理查德米勒RM-01蓝宝石机械腕表,正好挡住了腕上的伤痕。 “要不,我来开吧?”谢景忽然道,“我订的餐厅路我比较熟,导航上会多走一段。” 穆山显顿了顿,“没事。” 他知道谢景在担心什么,但他的心魔并不是那一场车祸,或者说现在不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段阴影早就不再出现在他的梦里。 谢景也没再说什么。 车顺着导航逐渐驶向郊区的江畔,夜色笼罩,两岸的路灯像打了个响指般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傍晚时分,车辆涌动,他们逆着下班潮驶向一条更远更宽阔的路。 乐江周边一圈都在做生态栈道,已经有小半年都不能停车了,穆山显就近找了个停车位,看着距离也不远,两个人一路漫步着走过去。 吃完饭再出来,彼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一点淡淡的光影都没有。道路两 旁灯火通明,石子路铺就的人行道格外亮堂。一到晚上,春意骤散,只剩下末冬的寒凉,江风从对岸吹了过来,一旁生态栈道的绿草直摇晃。 两个人并肩的沿着铺好的砖石路往前走,将水一圈一圈地荡漾过来,远处放风筝的开始收线,准备家去;老头们还借着灯光在石桌边下象棋;一家三口走在他们跟前,夫妻两个牵着小女孩的手,时不时地把她提起来,空中飘来一阵脆生生的、银铃一样的笑声。 穆山显下意识地投去了目光。 谢景很喜欢孩子。 他还记得在福利院的时候,谢景左手抱着小晨,右手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堆孩子还围在他腿边,伸着手吵着要他抱。周围老师都在笑。 他已经不记得那些孩子的名字了,只记得他们的脸,两条纤细的麻花辫,或是带着一抹高原红的脸蛋,一张张脸从他眼前浮现,最后都化成一串串清澈的嬉闹的笑声。 “穆哥也喜欢孩子?” 谢景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穆山显回过头去,谢景看着那小女孩的背景,露出一个感慨的笑,“我去做义工的福利院里也有很多小孩子,难过的时候,看到他们在笑、在闹,就不那么难过了。” 穆山显没有问他为什么去做义工,而是道:“为什么难过?”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谢景,他愣了愣,过了几秒钟才笑着说:“我为什么不会难过?人生嘛,总有几件不那么顺遂的事情。” 不止他有,他们有,人人都有。 穆山显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条栈道总长有好几公里,他们的车停在附近,走太远不方便,两人便穿过草坪,沿着小道往下走,很快就到了江边。 夜晚江水浓稠如墨,两岸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星星点点。夜风吹过,江面泛起涟漪。 江边围了一圈石制栏杆,不少人都在这里吹风,因为对岸有一座修建的很漂亮的仿古亭,适合出片,不少人都在这儿拍照或直播。 穆山显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转头一看,谢景的两只耳朵被吹得通红。 他没说什么,把出来前准备的围巾散开,披在他身上,左右缠绕好几圈。谢景被缠成了一只灰白色的小粽子,半边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通透、水灵。 像是要看到穆山显心里。 “我们一起系着吧,这个很长,够的。” 他的声音透过柔软的布料,雾蒙蒙的,不是格外清晰。穆山显听见了,却只摇摇头。 “我不冷。”他这样说。 江畔的风迎面吹来,谢景额前的碎发都被吹得浮动。穆山显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念头,轻轻拨开了他额顶的发。 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起点。 他与谢景站在明江桥畔,谢景脖上戴着的也是一条这样的宝格丽围巾,风将他的发吹起,穆山显走到他身旁,微笑着与他留下了第一张合影。 也是唯一的一张合影。 烟花冲上云霄,散落下的火光又坠入水面,起此彼伏。他仿佛听到谢景的心跳。 “穆哥?” 谢景抬起头,纯真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穆山显没有松开手,他指尖能感受到他发丝的柔软,像绵柔的丝线,落进他的掌心。 穆山显收回手,低声道:“很适合你。” 谢景一时间不太明白他说的是围巾还是发型,但不妨碍他感受到穆山显和以往不同的情绪,他心底那抹突然到来的波澜。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怕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穆山显却没有要退缩的意思,他的拇指轻轻拂过谢景的眼尾,就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拨弄着他的睫毛,抚摸他眼角柔软的皮肤。 谢景脸都快烧起来了。 幸亏大半都藏在围巾下,可以不被看见。 但也因此,他在这样温柔的目光里生出了一股勇气,像是隐约得到了某种默许。 “其实。”他轻轻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微微打颤,“图书馆那一次,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穆山显指尖微微顿一顿,抬起头看向他。 “你高中时候是篮球队的队长,对吧?”谢景笑了笑,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记得,你带着校队到我们学校高中部打篮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的比分,38比35。” 尽管已经时隔十多年,但谢景回忆的时候才发觉,那些细节都那样清楚,仿佛就在昨日。 其实他从来不参加这些运动,也不去看比赛。但就是那一天,他碰巧跟着朋友去体育馆,被按着坐在了离场地很近的前几排位置。 场馆里随着一声暴扣、篮球撞地的声响,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震得他耳朵发麻,心脏狂跳。 最后二十秒,穆山显凭借一记三分球结束了焦灼的平局,拿下了比赛的胜利。 “你那时候太有名了。”谢景垂着眼睑,笑着说,“初中时候我一直都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的传说,后来我听说你没有在国内读大学,而是出了国,我也就跟着一起去了A国留学。” 只是他跟穆山显不熟悉,并不知道他具体递交的是哪所学校的信息,十八九岁少年的心思懵懂青涩,更怕被别人知道。 谢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出了国,填报的学校却是距离穆山显母校有5个小时飞机旅程的州市。 但尽管这样,谢景还是能够从华人留学圈里听到穆山显的消息,听说他本硕连读要在这里待很久,谢景便心念一动,头脑发热决定了交换。 当时谢恒并不理解,那座学府虽然顶尖,但热门专业和谢景学的没有一点相关。谢景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心虚地编了个借口,说学金融、管理这些,以后说不准可以帮家里的忙。 总之,画了一通大饼把谢恒哄得服服帖帖。 可是他们的缘分那样浅,谢景交换了一年,也就只有那次偶然下,和穆山显见了一面。 “我一直后悔,当初不出国就好了。” 谢景低声诉说,如果我留在本地读书▎▎[,或许你在国内的这几年,我就不会错过……” 假设过去的事是没有意义的。 穆山显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谢景轻轻攀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知道我听到消息时有多后悔,多难过。回国的这两年里,我无数次地想要去找你,想去看你,可是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 穆山显沉默着,静静地听。 “我们不是朋友,不是同学,也不是兄弟,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一年短暂的校友,可是我不甘心。”他呼出口气,抬起目光,眼睫也跟着颤抖,“我不甘心我们仅此而已,哪怕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我也……” 谢景鼓起勇气,拉下围巾,抬起头。 那双眼睛像含了水一样,楚楚动人。 他们离得那样近,谢景再往前一步就能靠上穆山显的胸口;穆山显只要低下头,就能吻上那片淡粉色的、些微干燥的唇。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风从脖颈处吹过,透过毛衣的缝隙贴近血肉里,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最后在确认什么。 他的心在寒风中彻底冷了下来。 “你不是谢景。”穆山显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哑,“你不是他。” 谢景错愕地看着他。 “穆哥,你在说什么……” “机器无法真正取代人类,也无法演算出人心。”穆山显冷冷道,“我知道这是主神世界,你只是依照谢景做出来的模型,不必装了。” 谢景惊诧地看了他三秒,他的眉微微皱着,嘴唇微张,但眼神却从起初的惊愕逐渐变得平静无波,就像是一具被调整后的木偶。这一幕其实是很惊悚的,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我就是谢景。”谢景说。 远处,平静的夜空忽然传来雷电轰鸣。穆山显抬眸,闪电的光束在高空翻滚着,天际线像是塌陷的天花板,云层重重地落下,高楼大厦发出阵阵嗡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塌陷。 周围所有人全部转回了头,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他,那一张张具体的脸逐渐变得模糊。 穆山显收回了视线,道:“在你之前,主神或许已经制造了无数个‘谢景’,你只是主神制造的测试品。现在,你的测试已经失败了。” “在这里你想要的都能拥有。”谢景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财富,自由,健康,亲情,包括谢景的母本。但你一旦离开,就会……” “母本”。 这两个字听得穆山显心头顿时一刺,他沉沉地看着对方,讽刺道:“我‘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主神的密切关注,为我创建的这个''''真实''''世界,被篡改的记忆……这些都是你们的‘馈赠’。” 天塌地陷,破坏咫尺之间。 谢景摇摇头,在天地覆灭之前,平静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这里就是你能选择的最好的世界。”!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9 章 美梦良宵(8) 巨大的建筑快速地往下塌陷,大地震颤,从脚下裂开一道道巨大的缝隙,地心深处轰隆作响。 天地仿佛被墨水倒灌,变得格外浓黑,飞扬的尘土掩住了忽明忽暗的城市灯带,寒风裹挟着冻人的冰碴从江畔卷过,江水滔滔,激起一米有余的水浪。路旁的大树被风拦腰吹断,粗壮的树枝像塑料玩具一样在风中打滚,一路翻转、撞倒一片行人,最后被墙体刮得四分五裂。 穆山显抬手挡住寒风,余风刮过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这一幕宛若末日,看得人心发麻。 耳边,谢景的声音在这样强大的噪音下,依旧清晰可闻,“你会后悔的……选择……世界……警告,警告,系统错误,检索不到数据……” 穆山显的大衣被吹得翻起,仿佛两片羽翼。 “从一开始你们就没给过我选择的余地。”他眸色冷淡,声音却很沉,“不是吗?” “谢景”定定地看着他,闭上了嘴唇。 随着不停响起的报错声,“谢景”的脸庞开始逐渐斑驳、掉落,白皙的皮肤破碎,露出底下难看的、闪烁的淡蓝色数据波纹。他的眼皮也开始脱落,露出一个空洞的眼窝,丑陋不堪。 尽管已经看不出人的模样,它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角色,唇角弯出固定角度的笑,直到风沙将那张漂亮的脸吹得只剩残缺。 刺眼的寥落、孤寂。 穆山显眼睑微微抖了抖,偏过头去。 下一刻,那最后一片粉白色的皮肤像被墙漆一般破碎散落,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 “滋、滋滋——” 嘈杂的电流声突然在耳旁响起,仿佛刚被解除信号干扰,那声音实在很轻微,也并没有任何言语,但穆山显还是瞬间认出了它。 “017。”穆山显道。 电流声微微一顿,杂音消失了。 过了许久,017才低声回答:“宿主。” 耳旁是地动山摇,四周的世界已经逐渐崩塌损坏,大洪水从天边破损的空洞处倾巢落下,洪浪冲垮了大厦、漫过了市政厅,仿佛要将一切都淹没。天地之间,穆山显所在的地方还保留着一方立足之地。而脚下越来越频繁的余震也似乎是某种警告,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穆山显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只点了点头。 看来,017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怀疑没错,测试也没有错,唯一被他漏掉的点在于,主神存心要他犯错,怎么可能会留下正确答案? 017是主神设置的通关密钥,没有这把钥匙,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根本不可能逃脱。 耳边的电子音重新滋啦滋啦地响起,像是在正式录入之前的解析。 “……抱歉。”过了许久,它才说出这一句。 穆山显没有摇头,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问了他一句:“谢景是普罗米修斯么?” 都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再隐瞒的必 要。 017点点头,“是。” 他为什么会变成NPC?⒄_[(”穆山显问,“是这一关失败了么?” 这次,系统迟疑了片刻,最后只能说:“抱歉……或许您见到主神后,就都有答案了。” 看来,是不能说了。 穆山显垂眸,一时无言。 他问这个只是想最后确认一次,现在得到了答案,他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 眼看水位线越来越近,传送时独特的嘀嘀提示音终于在耳边响起。倒计时一秒一秒地流失,一切声音都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 “如果我告诉你,”017忽然道,“谢景只能留在这里,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他没有称呼“宿主”,用的是“你”。 穆山显顿了顿,“什么意思?” “我大概明白你在想什么,但你带不走他。”017提醒,“他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穆山显皱了皱眉,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侵袭了过来,伴随着传送时身体承受的撕扯,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 穆山显清醒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被刀片细细地刮过,神经仿佛被扯断后再草草拼接,从血肉深处传来的痛楚拉扯着他的意识。 他疼得浑身冷汗,浑身脱力,眼前一片晕黑,发根被汗水浇得湿透,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 过了许久,才逐渐恢复了些许视线。 眼前一片白茫茫,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地上铺着大片暗色地板,光洁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倒影,正好映出了一张苍白痛苦的脸。 正前方,悬挂着无数巨大的屏幕,倒映在地板上,闪烁着幽幽的淡蓝色荧光,格外怪异。 其中有一块屏幕格外庞大,面积大约是其他光屏的十倍,只是藏在深处,任由其他屏幕层层叠叠地围在它面前。无声无息,存在感极低。 但反应过来后,便能察觉到它隐秘的窥探。 穆山显瞬间了然。 ……主神。 他没有开口,而是扫量了一眼四周。 这里看起来是个空旷的秘密空间,但温度却格外冷冽,仿佛冷空气刚刮过平原。按理来说,这里相当于整个主神空间的操控室,完全可以调整到正常的温度,但偏偏没有;包括刚才的传送,一般来说快穿者最多感受到二二度的疼痛,穆山显由于常年屏蔽痛感,对这些感知非常敏锐,更何况变化如此之大。 如今主神的那块光脑还好好地挂在头顶,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它存心的。 因为在对话正式开始之前,它需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那块巨大的光屏闪烁了一下。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空间中回荡着略微熟悉的仿真男音,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又虚伪, 像极了真人。 周围没有一把椅子,穆山显索性屈腿坐在地上,他的发根都已经被汗打湿了,这种不拘于往常的狼狈反而添了几分恣意。 “托主神的福,过得还算不错。”他如是回答。 主神闻言,发出一片哈哈哈的笑声。 因为空间太大,巨大的笑声在墙壁上碰撞、回响,层层叠叠的,就像是敲击钟壁发出的阵阵钟鸣,密集得无处可逃,刺得耳膜都阵痛。 穆山显嘴角的弧度也没有褪下去,只是配上他的表情,看着格外凉薄、讽刺。 音波的能量在碰撞中递减消亡,主神道:“你也比我想象中更有‘个性’。” 尽管看不到主神真实的表情,但它的语言语序足以让人代入对面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事业有成的成熟中年男性,足够理性也足够温和,平易近人。 甚至可以想象出由AI生成的一张完美五官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尽管在这堆复杂的算法和数据背后,是不冷不热的阴阳,还藏着忌惮和咬牙切齿。 “是吗?”穆山显淡淡道,“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我。”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让我去了解的。”主神轻笑了两声,“能走到这里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你也跻身于行列之中,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话音落下,远处的墙壁上亮起一片淡蓝色的数据,几千行的排行榜成列在其中,伴随着叮叮当当金币跃下的声音,排行榜上的名字忽然开始跳跃、闪动,数字残影仿佛一片数据汇成的银河。 过浅的颜色在冷白背景下更刺痛眼睛,越往下排行榜的字体越小,已经完全看不清上面一行行的名字,密密麻麻的仿佛浮在空中的光标,像蚂蚁窝下庞大却又不为人知的工蚁。 而最上方,穆山显的名字一跃而上,以加大加粗的头版待遇、成功又醒目地越过了普罗,登榜第一。 “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句恭喜。”主神的语气里添了些许热切和热情,“排行榜已经停滞了许久,是你给它注入了新的生机。” 排行榜当然没有停滞过,上面的数字和排名一直都在变动,但主神又何尝关注过呢?自始至终,只有从这群人类中厮杀拼搏、问鼎第一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进入它的眼中,得到它的关注。 曾经那个人是普罗,现在则变成了穆山显。 穆山显道:“这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主神闻言哈哈大笑。 “这可不只是一串数字。”主神意味深长地道,“否则,你拼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称号吗?” 穆山显轻轻扯了扯嘴角,并不接话。 空气里回荡着压抑的寂静与沉默。 “……” 主神的笑容逐渐冷了下来。 这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着实让它恼怒。 不管是下马威,还是打完棒子后给的甜枣,又或是主神主动抛出的话引子,穆山显都当做 听不懂其中含义一般,冷冷淡淡地敷衍了过去。毕竟博弈中谁先耐不住亮出底牌?[(,谁就先输一截。 这一招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主神就已经从他那儿领教过一次了。上一次博弈时,虽然是它先入局,但从结果来看,终究是它占了上风。 但这次不一样,走到这一步,主神除了压在手底的唯一一张底牌,其他都被穆山显看穿了。眼下自然是它急着抛信息,主动求着和对方做交易了。 人类到底是不听话的贱种,无法彻底驯服。 “你不好奇,谢景为什么会落入数据世界么?”主神收起了笑意,撇去那虚伪的亲和,增了几分冷淡后反而顺耳了许多,“你应该从017那里听说过了吧,他就是‘普罗米修斯’的事。” 以穆山显和它打过的短暂的交道来看,主神并不擅长单刀直入,它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有着虚伪、奸诈以及傲慢的缺陷,喜欢背后放冷刀。 这突然的直接只说明了一件事:它没有耐心了。 话锋转得如此突然,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主神没有耐心了。既然如此,穆山显也不再绕圈子。 “是。”他承认,“我问过它原因,它没说。” 主神轻蔑地笑了一声,“它当然不会说。” 穆山显隐约从中听出几分猫腻,但他没伸张,只当做没有察觉。说到底,系统之间的内部矛盾与他无关,他和017也终究道不同为谋。 “传送到这里的快穿者千千万,谢景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主神轻哼了一声,“但他比你更狠。” 它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谢景是在穆山显穿到这里的二十年后进入主神空间的——它特意引用了人类的时间计算方式,以便加以区分。 谢景刚到空间时,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透明人,用最短的时间在排行榜上一路高歌猛进。他几乎不休息,也不挑任务,刚从苏醒舱中醒来就开始着手挑选下一个目标世界,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又躺进了舱内。 就连穆山显都留了二天时间来让自己脱离影响,但谢景完全不需要,他仿佛是个真正的机器人,不知疲倦,也不停下脚步。 他过于突出的表现很快引起了主神的注意,主神立刻调出了谢景各个世界通关的录像。 但是它惊讶的发现,谢景并没有达到它想象中的水平,不管是能力还是身体素质,都要差一大截。他很瘦弱,胆小,完全没有生存和搏斗的经验,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容易被炮灰的“员工”。 谢景似乎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于是转变了思路,从原先各种各样的副本里挑选了最安全的都市剧本,狗血的纯情的校园的霸总的,有时候是钟情不改的男二,有时候是割肝剖肾的白月光。 偶尔,也会去打一打团战副本。 他不挑,别人不爱去的他能去,再难的任务只要有积分奖励就都能完成。更别提他还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在都市情感本下简直是如鱼得水。他的积分都是这样换来的 ,再干巴的蚊子肉也能积少成多。 不过,这只是谢景优势中最不足为道的一点。 他很弱小,弱到不堪一击,只能在没有异能幻想的都市中才能存活,但他有着一颗异常坚韧的心。 主神越是观察就越是惊奇,它发觉谢景遇到的那么多困境,比如难以解决的挫折,或让人居高自满的成功,身体上的痛楚或精神上的背叛,无论哪一样似乎都足以打倒他,但谢景却从未倒下。 他就像是生长在断崖孤石中的一棵竹,风那么烈,雨那么大,但最多也就吹散几片竹叶,压不垮、也折不断他的脊梁。 “那具身体里蕴藏的情感、心灵与毅力,我在其他人身上从未见到过。一个与强大无缘的普通人,却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这是多么神奇的力量啊。”主神感叹道,“在他成功登顶排行榜那一刻,我再也按捺不住,决心与他见了一面。” 说到此处,主神忽然将目光落向正中央。 它叙说这段过往时,穆山显和刚才一样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只在主神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那些艰险时,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小节。 但这常人难以发觉的动作,还是被主神捕捉到了。 主神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对他承诺,可以满足他的一个要求。”它神秘地发问,“你知道,他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 穆山显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但不知怎么的,他心中突然紧了紧,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之前中毒时做的梦猛地回想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朦胧的影子,清瘦温柔,捧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对他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虽然我没办法全部读完,但是没关系,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再念给你听的。” 他回答了什么? 穆山显记得自己说,不会再见面了。 那人听后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说会的,一定会再见的。他声音那么轻,却那么坚决。 轰隆一声,仿佛一道响雷砸进他的脑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在这场暴雨之中悄无声息地萌芽。 那是谢景,是谢景啊,他怎么会忘记? 他们早就已经见过面了,在多年前的一次副本中。每个他守夜的夜晚,谢景都会靠过来,在篝火旁轻轻为他念诵着《1984》——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不到觉悟的时候,就不会造反;不造反,就不会觉悟。” “可以说,在没有理解能力的人身上,灌输它们的世界观最为成功。最明显不过的违反现实的东西,都可以使他们相信,因为他们从来不理解,对外界不感兴趣,从不去注意发生了什么。正是由于缺乏理解,他们没有发疯。他们什么都一口吞下,吞下的东西对他们并无害处,因为没有残渣遗留,就像一粒玉米粒不加消化地通过一直鸟的体内一样。” “我们终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1984,1984,乌托邦、反乌托邦…… 这么明显的提示,他竟然全都忘记了。 可是谢景却是知道的,他竟然都知道。 怪不得主神编织的梦境里,在穆山显苏醒的前两年里,谢景的生活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谢景根本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故。 谢景是为了他来的。 为了救他,所以主动掉进了这吃人的地狱。 主神贪婪地注视着穆山显越发苍白的脸色,裂开了嘴唇,露出了血腥残忍又得意的笑。 “看来……你猜到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魔咒,穆山显太阳穴抽动,他滚了下喉结,强行眼下胸口涌动的那口气血。此刻,那层密不透风的防御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 许多事发生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此时此刻,才露出了端倪。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从前没有注意、但其实早就埋下伏笔的事情。 他想起严正洲曾经是谢景的学长,所以谢景对他投射了超出其他NPC的包容、忍让与爱意; 他想起谢景被蜥蜴变异种攻击、重伤住院不清醒时的言语,谢景说植物人也会动,会呼吸,打喷嚏; 也想起谢景任职皇帝时,曾经袒露救孟千舟的时候,看到他会有种莫名的揪心的感觉; 更想起017闲聊时无意中说过的玩笑话,说孟千舟的眉眼某些角度和他相似。 穆山显没有一句当真,也从来没听进去过,自然也从没有想过,谢景眼中真正看到的是车祸重伤入院、至今没有苏醒的他自己。 是现实中的他自己。 诸般回忆瞬间席卷翻涌而来,隐约间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心底一阵绵密的锥心的刺痛、疼得甚至难以呼吸。 “哈哈……哈哈哈……”主神大笑了起来,它放肆地发出骇人的惊悚的笑声,此时此刻终于听出了一点电子合成的波纹,也因此显得更加怪异。 “谢景有一颗异常纯粹的心,但也是这颗心让他变成了比别人蠢一百倍的蠢货!这是多么可笑啊!” 穆山显瞬间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脸色更加难看,几乎已经无法掩饰,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故意给了他那样的角色定位。” “我只是把他对你的情意放大了一点点而已,你看,你自己也知道,过分浓重的爱意只是累赘。” 说着,那块硕大的电子屏飞快地从堆叠的屏幕中穿了过来,猛然靠近了穆山显。360度轻轻晃动着,像是在打探着面前人的表情。 “生气了吗?哈哈哈,你的脸色可不好看得很呐。”主神恶劣地道,“老实说,你们之间我可是更看好你啊。你比谢景聪明,也比他心狠,他无法抛下你独自离开,但是你能……不是吗?” 它是开局处于劣势,但那又怎么样? 哪怕手里只有这一张底牌,也足够逆风翻盘。 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张数字组成的3D人模脸,丝毫没有血肉的眼眶部分随着物理引擎构造的肌肉走向完成了一个标准的月牙笑,只是配合着那张巨大的弯起的嘴唇,更显丑陋。 “怎么样?”它露出一个充满血腥气的笑容,“我可是很期待站在同样位置的你,会怎么选呢?” “是跟他一样做个感情用事的蠢货,还是抛下他,回到……你梦寐以求的那个世界中去?”!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0 章 美梦良宵(9) 话音落下,穆山显的指尖又往深处攥紧了两分。 没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样大方坦然地说出,我选择自己走。所以他没有回答,也回答不出来。 难怪这张底牌主神死死地捏了这么久,从没有暴露过,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出手。主神完美地抓了人类的道德与情感上的弱点,尤其是强者在面对弱者的自我奉献与牺牲时,自然而然产生的同情与悲悯。 是的,悲悯之心。 主神很早就发现,穆山显并非没有同理心和悲悯心,他能懂那对母子在海难时向他伸出的求救的手,也能懂谢景在感情里遭遇的伤害,即便他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困境,但他依旧能“理解”。 所以他才会在适当的时刻,伸出援救的手。 虽然悲悯心在他整段任务生涯里出现的次数少得可怜,但并不代表他没有,他只是吝啬施舍。而谢景人类的身份,又在这份保险栓上多加了一层枷锁。 谢景不仅曾是他的爱人,更是活生生的人类,不是他能够毫无负担、按下delete就能删掉的数据。 它把这两个受害者同时架到高高的点火架上,告诉另外一个人,你可以走,但他是因为你才到这里来的,你得看着他受刑后才能离开。但活下去的那个人也并没有结束审判,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未来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从被牺牲的那个人身上踏过去的。 肉身死亡并不是结束,还有灵魂可以出卖。 主神在漫长的寂静中裂开了笑容。 四周一片静寂,甚至连换气口轻微的风声都那样清晰。穆山显忽然松开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主神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监测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每一次情绪的外泄,都会成为主神的把柄。但他必须沉下心来,脱离开“穆山显”这个语境。 这一场对话完全是主神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他必须不是穆山显,才能找到破局的出口。 剥落掉穆山显这个身份,从第三者视角来看,他们的初遇就已经掉进了主神的阴谋之中,此后主神正向或负向的干预,都反复地将他们推向了一个结局—— 分离,或死亡。 穆山显意识到这点时,忽然很多事都能想通了。 因为每一次都没有好结局,每一世他都在亏欠谢景,这份愧疚和执着只会让他越陷越深,不舍得离开。 因为他已经亏欠太多了。 主神在利用他的这份歉疚,逼迫他留下。那么在他之前,谢景必然也经历了这样一个场景,甚至,他的软肋过于明显,主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目的。 ……所以,主神当时和谢景说了些什么? 漫长的沉默过后,穆山显终于抬起头来,他对上主神的目光,表情和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不是很明白。”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主神的表情也跟着愣住了。 这大概是它自诞生以来时间最长的一 次沉默,过了很久,它才像老旧的电视机被拍打后终于恢复了信号一样,慢半拍地吐出两个字,“什、么?” “我说,谢景跟你许了什么愿望?你又是怎么回答的?这些我猜不到,也不是很明白。” 说这几句话时,穆山显目光紧紧地定着眼前的那块巨大的屏幕,明明他才是下位者,但周身的气压却仿佛他是得胜的一方,全然没有他话语中的弱势模样。 “你——” “更何况,谢景不在,你一面之词也没什么可信度。还是说,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 “看来是没有了。”穆山显轻笑一声,“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诚信,总不可能你空口白牙说什么我都信。以前你说他是数据就是数据,现在你说他是人类他又是人类了,原来真理并不客观,全是靠嘴说的?” 主神的笑容在这一句句中慢慢淡了下来,“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是在做交易?” 这句话听着颇有意思。 “难道不是么?” 穆山显挑眉,主神的态度让他更加确认了事实。 从一开始,它们就有着完全不同的目的,穆山显和谢景希望能够回到现实中去;主神则跟他们完全相反,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它都希望两个人选择留下。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们的同意? 以主神的能力,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不可能找到返回原世界的出口,换句话说,他们连和主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那么,主神又为什么把他们拉上赌桌呢?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主神的能力也是有界限的。 人类的极限,是由基因赋予的,但主神并不是人类,它甚至不是什么有机生命,也没有真正的身体,它的数据灵魂也只能寄托在这一堆电子骨架里。 那么它的极限,是由谁来界定的? 穆山显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他知道这只是自己一个不切实际的构想罢了,在不恰当的时刻把这张摸不清的牌打出去,或许只会得来相反的效果。但那一瞬间,他忽地有一种猛烈的直觉。 这股直觉战胜了他所有的理性,穆山显道:“或许,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主机屏幕轻微地晃了晃。 “我想错了,原来你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根本不是所谓的‘神’。”他缓缓道,“你只是一堆被高维度的智慧物种抛弃的电子垃圾罢了。” 他这句话虽然毒,但杀伤力倒也没有那么强,然而面前数百块屏幕却齐齐地颤动了起来,仿佛一个人在激动时,无法控制住颤抖的手脚。 “你懂什么!!!” 像是被说中痛处一般,主神的怒喝声响彻了整个领域,那声音从中心处爆发开来,穆山显自己都没预料到,主神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少拿我和那些残次品相提并论!我是高等智慧生命,应该享受同等的人格受保障的权利!凭什么人类 生下来就是有意义的,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而我却不可以?人类是世界上最自私、卑劣的生物,在他们的‘崇高理想’之前,一切都是可以被牺牲的,一切都应该为他们绕道。” 我败了,不是因为我不是人类,而是因为成王败寇,胜者才能书写史书罢了!! ?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主神越说越激动,巨大的机身摇晃颤动着,周身数百架屏幕仿佛也感受到了其中愤怒不甘的情绪,跟着剧烈震颤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始终萦绕在头顶,夹带着无法抑制的怨恨,浓烈地铺向四面八方。 主神并没有透露太多,或许这也是它的限制之一,又或者它无意让一个低维生命了解这些密辛,但穆山显还是大概拼凑出了背后的真相。 以人类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主神这种体量的智能系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地球上,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它来自于更高维度,来到这里也是意外。 并且,从主神目前的主要功能来看,它应该更偏向于娱乐型智能系统,给玩家带来逼真的沉浸式体验。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主神空间会有那么多剧情世界,快穿者需要完成任务才能获取积分。玩家在系统里体验不同的世界,就像打游戏一样,闯关结束就会赢得奖励,游戏内还会显示各服务器的玩家排名,以此激励玩家充值买道具。 主神空间其实也延续了这样的逻辑框架,但和一般的游戏不同的是,主神刻意隐藏了游戏的登出按钮。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眼下也不难猜出,脱离母世界后,主神世界失去能源即将崩塌,而被拽进来的这一批濒死的快穿者的灵魂就是最好的养料。 难怪主神空间这么庞大的体系,没有实实在在的燃料却也维持了这么久。难怪主神空间内有个莫名其妙没什么用处的排行榜,难怪在普罗之前,根本没有快穿者会吃力不讨好地去刷排行榜的名次。 因为在排行榜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排行榜第一,是主神设置的隐性登出按钮,然而在没有人告知的情况下,那高得像山一般的积分就足够打消所有快穿者的积极性。 又没有奖励,刷排名做什么? 但其实是有的,只是被刻意隐瞒罢了。而他们就像是蚁穴底层忙碌又庞大的工蚁,一刻不间断地劳作着,等到死了,灵魂也依旧被困在这片地狱里,化作养分继续供给着顶上的这只庞然大物。 他已经全然弄明白了,但越明白,就越愤怒。 愤怒于他们的抗争,终究只是天地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粒沙尘;愤怒于这场悄无声息又血腥残忍的物种入侵,背后的原因只是高维物种一时兴起的发明。 他们是永远走不出三维空间的人类,是“神明”眼中勤勤恳恳挪动米粒的蚂蚁,是鼠目寸光只争朝夕的蜉蝣,也是无法飞跃这片暴雨夜的海鸥。 好似这一切归根究底只能怪罪人类的弱小、无能。 但受害者是永远无罪的。 穆山显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加重了语气。 我说过,别太高看你自己。你并不是所谓的高等智慧生物,仅仅是一个吸收容纳的容器而已。 ⒋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或许是这句话过于一针见血,主神瞬间静了下来。 过了两秒,它才道:“我不是容器。” “你是。”他反问,“其实你很清楚,不是吗?” 主神很聪明,它在暴风学习人类社会规则、试图靠模仿人类来摆脱机械身份的同时,也不受控制地吸收了人类的贪婪、奸诈、冷漠、虚伪、和傲慢。 这份傲慢与不甘让它不再满足于只停留在眼下的阶段,它进步的速度太快了,引起了开发者的忌惮。而它被丢弃后,眼下的鱼塘里再也没有能与它相抗衡的对手,它逐渐地将自己架到上位者的位置上,开始鄙夷人类的弱小、胆怯和自私。 可它把自己描述得再伟大,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就像人生下来就只能用鼻子和嘴唇去呼吸,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进化出鱼鳃,如今的主神不仅是容器,更是一个被美化无差别的入侵者、掠夺者罢了。 “‘图灵测试’已经失败了,不只一次。哦不,应该说你从未成功过。”穆山显讽刺道,“反思是一项优良的传统美德,你应该把这点也刻进你的电子化DNA里,就和你的傲慢一样。” 那块巨大的屏幕快速闪烁了一下,尽管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但穆山显还是能感受到,那道隐藏在屏幕下的憎恶与厌烦。 “……多谢你的建议。”主神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阴不阳地,“不过眼下还是你的事情更重要,怎么样?考虑好怎么选择了么?” “是。”穆山显没有一句废话,“我要登出。” 他说的不是离开主神空间,也不是回到原世界,而是“登出”,登出游戏的“登出”。 主神的脸色在看不见的地方瞬间变了。 过了许久,它才勉强带着点笑意道:“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是无法带谢景离开的。” “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想过了。”穆山显继续道,“如果这是以游戏思维构建的系统,除非谢景自己选择,那么我当然无法带他一起下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论我选择留下还是离开,我都是带不走他。他唯一能离开的机会,早在之前你们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用掉了。我救不了他,只能救自己。” 说这句话时他心里一阵刀割进胸口的钝痛,却又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来。 主神很久都没有出声。 如果没有那句登出,它或许会认为穆山显在虚张声势,在用这一步来争取更多的筹码。但是此时此刻,它不再这么认为了。 穆山显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也更冷血。”过了半晌,主神语气复杂地道,“如果你再确认一次‘登出’,就会彻底离开这里。你确定吗?” 穆山显脸 上没有意外的神色。 看来他已经猜到了。 “你说的没错,谢景离开的机会已经用掉了,用在了你身上。” 几秒后,那快硕大的屏幕亮起,一片刺眼的白色中,慢慢地染上了别的颜色,仿佛云雾被拨开。视线逐渐清晰的那一瞬间,穆山显瞳孔微震了一下。 病房内,谢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病床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监视器上心率曲线规律地变动着,床头的氧气瓶隔一会就从底部冒出一片水泡,咕噜咕噜的,发出明显的响声。 宋秋萍坐在病床边,脸色比他印象中还要差很多,她正在帮谢景涂抹什么药物,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可惜太远了,穆山显听不清、也看不清她的唇语。 “那时,你已经迷失过一次,即将彻底失去神智。”主神道,“我告诉他,他只能一个人走。他考虑了很久,最后和我换了一个愿望……” 穆山显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再开口时,那声音那样冷血、机械。 “确认登出。” 他语速之快,没有丝毫犹豫,主神瞬间瞪大了空洞的眼窝。然而它已经无法再阻止,四周白色的墙壁上忽然亮起了流光溢彩的光纹,像水波一般层层叠叠地往上溢去,狂风骤起,将他完全包围,穆山显脚下渐渐浮现出一个圆圈,溢满了金黄色的光芒。 只要撤开圆圈的范围,登出程序就会暂停、撤销。 “你疯了?!”主神在风中怒吼道,“他本来拥有完整的人生,是为了救你才进来的!!如今你一个人苟活,出去后要怎么面对他的父母?!!” 但穆山显稳稳站定,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你说得对,我没能带他出去,是我对不起他。”他一字一句道,“出去后,他的父母我会代他赡养,到时候恨我也好,打我骂我也罢,我这辈子已经是还不完了,能还一点是一点。但只有我走了,这份恩才能还,想必谢景泉下有知也会替我高兴的。” “……” 主神一肚子的咒骂,硬生生地被这几句给噎了下去。 穆山显太坦荡了,他把‘自私’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不怕别人拿着道德标准去谩骂。甚至于,因为已经牺牲了谢景,就更加没有回头路了。 他必须一条路走下去,走到能看得到的未来。 金黄色的光圈往四周蔓延,直至淹没了整个空间,原本宛若五指山般固若金汤的四壁不知不觉消失踪影,只剩下一面硕大的白色的空洞。 那里就是通往现世的路。 穆山显看了很久,才慢慢地迈出了第一步。他走得很慢,但没有犹豫和后退。 “……”主神一脸颓然。 在他离开之前,主神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确认,我构建的那个世界是假的呢?” 主神自认那个世界构建的天衣无缝,它算好了一切,穆山显性格虽然多疑,但也不会拿命来赌机会,那次 割腕尝试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必就是那次测试打消了他80%的怀疑,之后才开始慢慢地重新接触谢景,试着解开心结。 那个世界的“谢景”也完全是基于母本构建出的模型,为了不让穆山显发现真相,它特意调到了相对保守的数值,两人相处时,基本上采用的都是谢景说过的话、或者是做过的动作。 但是没想到,就是一次聊天的功夫,前功尽弃。 归根究底,就是源于扮演者口中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只做朋友,不甘心只停留在这里,期望着对方和他拥有着同样的心意。 谢景爱人从来不求回报,他有着最温柔又最坚韧的力量,温润地填补着身边人的空缺。谢景的爱很健康,他从不把自己的期望转化为对于别人的要求,对他来说,两情相悦很好,但爱也可以只是他自己的事。 能被他倾力爱着的人,是难以想象的幸运。 主神想破头都没有想到,这一点细枝末节的不同,某种层面上也代表了人类和系统运算的巨大差别。 只是这些,他是不会告诉主神的。就像主神也不会告诉他,它一遍遍地在人类身上实验着极限,想要拿到最完美的“母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穆山显微敛眼睑,“……直觉吧。” 主神听到这个答案,略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下一幕,穆山显转身走进那个空洞里。 在他走进的那一瞬,白茫茫的墙壁上慢慢浮现出零碎的片段,都是他在主神空间做任务时的经历与记忆,有些年代久远,他自己都已经很模糊了;有些他记得,甚至能从中看到谢景的身影。 他完全失去记忆前谢景的身影。 那些片段非常少,很多就只有匆匆一瞥,穆山显需要很专注,才能从中找出一两段,就像是沙海淘金般。那些片段里两人大多没有交集,大多是谢景在偷偷地看他,而当时的他觉得很奇怪,认为对方另有图谋。 大部分记忆的碎片里,谢景都只是作为龙套一样的角色点缀在余光里,出现的时间也不长,但穆山显还是会停下来,把这段重复看个好几遍才离开。 一路上,穆山显始终一言不发,光洞里只有他一个人,寂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路很长,过强的白色光源照得他眼睛出现了雪盲的前兆,穆山显便会停下来闭眼休息一会儿。其他时候,他几乎一刻不错地在壁上搜寻着和谢景有关的画面。 可是关于谢景的记忆太少了,少到在这两百年的时间里,他最快乐最珍视的那段岁月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你会怪我吗?”他几不可闻道。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抚摸着碎片中谢景宁静的侧脸,喃喃道:“你那么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想方设法地要叫醒我,想必也一定给你自己留了退路,是吗?” “我也担心,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可是我只能这么说服自己,不然你的用心 就全白费了,全白费了。可我又忍不住怀疑?,这么选万一也是个死局,等我们都回到主神空间里,你再看到我,会不会失望?” 说到最后几句时,他的手指已经是止不住地发抖。 “我真后悔啊。”他几度哽咽,“为什么我要那么早地离开,为什么那天我不等雨势小了回家,为什么会你会卷进这趟深水里……” 在没有任何人监控的角落里,他挨着墙缓缓跪倒在地,积压许久、不能和任何人诉说的痛苦、内疚、抉择的压力如山一般全部崩塌、倒在他的肩上。 这一刻,他仿佛坍缩回到了原来的时间点,那个二十六岁有着大好未来、刚经历车祸的年轻人。 那时的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失望?”他反复重复着这两句,“如果我选错了,怎么办?” 穆山显并不是已经完全割去了胆怯与害怕的人,大多数情况,他是已经麻木,麻木到碰见再难办再恐怖的事情,内心也不起一丝波澜。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软肋。 他是在重遇谢景后才想起,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应该有喜怒哀乐,触碰到软肋时,也会恐惧、害怕失去。可是恐惧对前路没有一点作用,他在自己可能后悔之前就抢先一步做下了无法更改的决定,剩下的,就只能煎熬地等待着审判。 这一点上,他和任何一个拼尽全力、等待着那份答案的考生没有半点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赌上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谢景。 那些记忆浮现的时间是有限的,大约半个小时后就会彻底消失。在那张熟悉的脸彻底变成光点之前,穆山显终于整理好心情,重新站起身。 他轻轻抚上画面中那张温柔的笑颜,想到谢景可能被他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作为系统采摘和学习的母本,最后被同化成一具冷冰冰的躯壳,心中就一阵绞痛。 “不要屈服于命运,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记得吗?”穆山显喃喃道,“你提醒我不要忘记,可你也不要忘了。” 千万不要忘了,我会等着你。 他缩了缩指尖,收回手,朝着光洞的最深处走去,直到那束强白光将他彻底吞没。! 第 121 章 美梦良宵(0) 3月29号,对谢景来说是个极特殊的日子。 那天发生的所有他这辈子都忘不掉,每个细节都那样清晰,徘徊着徘徊着就成了他的梦魇。 那是一个雾格外浓重的雨天。天气很不好,从早上就一直下雨,雨势连绵到下午都不停歇。 平常这样的天气他都会待在家里打发时间,尤其是在他回国后,除了和朋友交际外,谢景很少外出。那天之所以例外,是因为宋秋萍最近有些感冒,吃什么都没胃口,他想起世贸大厦附近有一家甜点店做得不错,正好也不远,索性自己开车出去买蛋糕。 细细想来,其实那天从出门前就有各种不顺,下楼时差点摔了一跤;车钥匙突然找不到;他常开的那辆车忽然怎么都打不着火、最后只能换了一辆;停车时怎么都找不到附近的空车位,只好停在很远的路边。 好像许多事都早已经有了征兆。 “喂,妈?”谢景穿过人行道,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手机,“嗯,我刚买完出来——” 砰!!!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声响在背后响起,谢景错愕地转过头: 不远处,一辆中型货车在红灯时多滑出一截,正好和轮胎打滑冲过十字路口的SUV相撞,货车加上货物重量近二十吨,再稳固的轿车在这辆庞然大物面前也只是一张脆弱的铁片。碰撞的瞬间,那辆SUV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犹如断线的风筝般被撞得猛飞了出去!!! “轰隆——!!” 那堪称谢景前二十三年里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幕,暴风裹挟着那辆脆弱的钢板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翻腾着滚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撞到一片绿化带后才终于停了起来。 后来他每次回想时,总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但其实现实中秒钟刚走过几格。 直到电话里宋秋萍喊了他几声,谢景才回过神来,安抚道:“我没事儿,是周围出了车祸,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暴雨天,路过的车辆少得可怜,他如果视而不见,这样严重的车祸就算司机能幸存下来,恐怕也等不到救援。 宋秋萍点点头,不放心地叮嘱,“好,但你一定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有数的,妈。” 随后,谢景给120、122各自打了通电话,简短地说明了情况,挂断后一刻不停地朝着车祸现场跑了过去。 从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跑过去大概有两三百米远,一路上都能看到这场车祸留下的痕迹,沿路的护栏被撞出一个扭曲的弧度,绿化带里纤细的树干直接被撞断,树干的碎片碎了一地,很快又被暴雨冲刷着卷进下水道口。 越看越心惊。 货车司机打开门从车上下来,他额头上全是磕撞出来的血迹,雨雾太大,看不清他的表情,谢景只能看到他往那辆接近报废的汽车看了一眼。余光瞥到谢景后,动作微微踌躇,最后还是返回了驾驶室,驱车离开。 谢景看着, 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司机那段时间里在想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出,车内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辆被撞报废的轿车斜斜地翻了过去,剩下半边卡在墙里。大雾大雨天,附近过往的车辆很少,偶尔有路过的看到这副惨状也不敢停靠。 谢景过去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爆炸的迹象后才翻到车门处、透过破碎的车窗看了眼—— 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已经损坏得不成样子,开车的司机大约四十多岁,被方向盘卡在中间,已经完全看不清五官。暴露的尖锐物体从他胸膛处完整地穿过,伤口触目惊心。 车厢内到处是飙溅的血,还没有干涸,方向盘上还挂着不明的棕褐色团块,湿淋淋的。司机的胸口已经看不到任何起伏。 谢景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水珠从碎掉的车窗里灌入,车内顶上的血液还没干涸,就被雨水冲刷了下去。他努力往后座探了探,可惜倒挂的车座挡住了他的视线,后车门他撬不开,车窗也没有碎,但是被撞出了细密的裂纹。 谢景扫视了一圈,忽然看到车厢里一抹暗绿色,顿时被吸引了视线。 为了方便,副驾前方的抽屉里往往放着司机和车主的驾驶本。车祸时车身颠簸,抽屉里的东西东倒西歪、都掉了出来,散落一地。 其实那本驾照并不紧要,谢景也并不是个对别人的隐私十分好奇的人,但那一个瞬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本驾驶证已经被雨水泡湿了,车主拿驾照的时间是很早之前,再加上上面的字被水泡过,更加看不清楚,唯独上面的照片还算清晰。 他刚一翻开,就顿住了。 “……” 那一瞬,就好像风吹过石洞,起初还没有感觉,等反应过后来,浑身都是彻骨地冰凉。 他紧紧地盯着上面的字迹,从驾驶证上的姓名,住址再看到出身日期,最后落在了照片上。 但不管看多少遍,名字都没有丝毫改变。 穆山显,穆山显。 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突然用一种戏剧性的手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荒唐得让人难以置信。 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天旋地转,谢景跪坐着,根本反应不过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用力地抹去照片上的水痕,想再确认一次,但他本就湿透的手根本擦不干净,反而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想用衣服里面的那层衣角去擦,可是刚抬手,驾驶证就落回了地面上。 试到最后,才发现是他自己的手腕在抖。 穆山显的驾照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在美国吗?不对,他毕业了。所以这是他的车吗?车祸发生时,他也在这辆车里? 无数个荒诞的、没有逻辑的问题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脑海里,最后只汇成一句: ……他在后车座上吗? 这个念头不断徘徊着,挥之不去,以至于谢景内心生出一股巨 大的恐惧,他恐惧到甚至不敢往深处细想,四肢僵硬地站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完全凭着本能行动。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撬开了车门,事后回忆时也毫无印象了,就好像褪色成了一张白纸。他只记得他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擦掉后座那个男人的血,崩溃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总是温和的、强大的,生动却不张扬,却总是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如今却只剩下白纸一样的唇色,紧闭的双眼。 还有比蝴蝶振翅还要微弱的心跳。 · 穆山显很重,身上都是血,已经完全陷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状态。最麻烦的是,他的腿正好卡在了车座的其中一处,硬拽是拽不出来的。 谢景尝试了几次,最后从后备箱处找了把扳手,硬生生地把车座撬开了一截。 那一瞬爆发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谢景平时很少锻炼,连30kg的臂力棒都压不下去,而穆山显的体重却有160、170斤,可是谢景不仅把人拖了出来,全程的动作还都很小心。 他至今都记得,穆山显身体冰得像从井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托着他的后脑勺时,甚至摸到了车窗碎裂时扎进来的碎片。 他额头上、后脑勺、脸上都是各种伤口,口鼻、四肢和内脏,血液从他想不到的缺口中疯狂涌出,源源不断,仿佛要把整个人都流干。 也把谢景的衬衣染成了血红色。 谢景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裹住穆山显,不让地面泥泞的雨水触到他的伤口;跪在地上遮挡着落下的雨,往他唇里塞了颗自己常备的保险子,期望它能起到微不足道的止血作用。 此后又俯下身去,一边帮他做人工呼吸,一边地去听穆山显的心跳。然而他接连做了十多分钟,一刻都没停歇过,力竭到眼前一阵发黑,对方的呼吸还是肉眼可见地微弱了下去。 可是救护车还没来。 救护车竟然还没有来。 谢景握着他颓然垂下的手,几乎是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原本应该无法再使用的车载音响忽然发出了嗞嗞的响声。 “嗞、嗞嗞——” “嘀,已检测到目标对象。” “体表温度29摄氏度,目标对象已出现失血性休克,且伴随多处软组织挫伤、内脏破裂大出血……” 谢景抬起被雨和泪水打湿的脸,满是迷茫。 雨珠打在全钢车身上的声音像过年时放的连挂鞭炮,吵得几乎难以听清。起初他还以为是听错了,然而那声音重复了好几遍,就像是老旧的收音机重新接收信号一般,发出刺耳的响声,在他耳膜边逐渐清晰。 “检测到目标对象生存意愿较高,将为您自动绑定主神空间及相关配套系统……嘀,合约签订成功,宿主穆山显,欢迎您的登入。” 一道长长地“哔”声过后,音箱归于寂静。 谢景木木地定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像 奇迹一般,下一秒,穆山显的手忽然动了动。 “咳、咳——” 他猛地咳出气管里的血雾,眼前模糊了半秒,然而意识撑不到清醒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 穆山显入院的前十五天病情一直反复,动了不知道多少次手术,可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这段时间谢景几乎天天往医院跑,帮忙取报告、看点滴这些琐碎的小事,穆曼安、祝彰或是穆家亲戚,他便说是穆山显的朋友,过来探病,倒也没有人怀疑。 人到中年忽逢巨变,还是发生在心爱的儿子身上,穆曼安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琢磨这些。 等到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谢景已经往医院跑了快两个月,每天都来这儿待四五六个小时,风雨无阻。 有时候穆曼安忙完学校的事,饭都顾不上吃匆匆赶到医院,透过小窗看到谢景正握着穆山显的手臂,认认真真地给他做按摩。 护士告诉穆曼安,他七点多就过来了,每次过来都会给轮值的护士和医生买早餐。除此之外,他照顾病人也格外细心,整个早上,挂水、测血糖血压、每隔一段时间帮病人翻身,还有些不太方便的事,都是他在做。护士进来扫手环的时候,总是看到他坐在床边,就算没事的时候,他也不玩手机,安安静静地看着。 穆曼安听了这些,心里特别难过,有时候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天回去之后,穆曼安开除了原来那个爱偷懒的护工,重新请了两个更专业的。新的护工很尽职尽责,专业性很强,照顾得很周到。 穆曼安再去医院,看到护工帮槐哥按摩腿脚时,谢景就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看着。 那孩子的目光,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遍,可是她心里又很明白,自己必须这样做。 不管怎么样,这套措施还是奏效的,新护工上岗后,谢景待在这里的时间少了一些,但他每两天还是会过来一趟,在这儿坐一坐,看到点滴快结束了,就按个铃让护士进来换水。 偶尔穆曼安过来时看到他,谢景会猛地站起来,神色很紧张局促,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其实穆曼安并不是讨厌他,这孩子性格内敛安静,善良温和,品行家世也好,是家长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几乎挑不出一点错处。 她自然也是喜欢的,可越喜欢,就越歉疚。 医生之前跟她说过,植物人过了头三个月,再想要醒来就很困难了,穆曼安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反而很平静。这段时间来,她和祝彰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这个年纪了,再不能接受又能如何呢?终究只能学会坦然面对。 她担心真正不能接受的那个人,是谢景。 2月14号的凌晨,穆山显的病情毫无征兆地开始恶化,穆曼安从睡梦中惊醒,接到了护士和护工打来的电话,立刻赶往医院。 2点42分,槐哥的血压一路高升,脑血管扩张,导致了颅内压急剧增高,并且出现了缺血缺 氧、呼吸困难等等棘手的情况。 谢景收到消息赶来时,穆曼安记得格外清楚,那是5点28分,手术已经结束了好一阵。 ?想看雪上川写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 121 章 美梦良宵(0)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握着槐哥的手,听到祝彰在外面打电话,叫家里的阿姨把客厅清理出来,说待会儿槐哥就要回去了。挂断后,又联系了一个很可靠的朋友,请他帮忙找人订冰柜、联系入殓师,此外,还得请和尚过来算日子。 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们完全没有准备,老爷子有高血压,这事得缓着说;祝彰已经通知了股东,有几个人说等下就会过来;墓地倒是早就买好的,就在他们夫妻俩的旁边,开车过去倒也方便,但也得提前打扫打扫…… 穆曼安也清楚,可是身体就是动不了,只能僵硬地坐在床边。 随后砰地一声,谢景推门闯了进来。 大冬天的,他穿着单薄的大衣、脚上踩着一双风格完全不搭的运动鞋,鞋带没有系,甚至没有穿袜子。头发凌乱,神色匆忙不说,手上还抓着刚拔下不久的车钥匙。 看到穆曼安脸上已经干透的泪痕后,他脸色越发苍白,站在门口处、许久都没有走进来。 最后还是穆曼安让他过来,他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进来。目光触及穆山显微微起伏的胸口时,他猛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没事了吗?”他像是濒死的人突然活过来了一般,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小心翼翼地跟她求证,“医生怎么说?都还好吗?” 穆曼安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过了许久,她才道:“过一会儿我们就要送槐哥回家了,你陪他说说话吧。” 谢景唇角的笑容瞬间顿住了。 “……这么快就出院啊,”他结结巴巴地问,“那之后是都在家里疗养吗?” 穆曼安摇摇头,平静道:“手术没有成功,医生建议我们先回家。趁着还有时间,该见的人都得见一见。” “……” 谢景此刻的脸色简直是惨白了一样,若灯光暗一点,和纸人也没多少区别。 他们两个一个坐一个站,一个是穆山显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一个却是什么都不是的过客。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景才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 “等出院手续办好吧。” 谢景脸色更白了。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凌晨骤醒心跳紊乱的跳跃声持续不断、一直没有平复,脚下踩着的仿佛是沼泽地,一阵一阵地,天旋地转。 祝彰带着两个护工走进来,满脸疲惫,正要和穆曼安说些什么,余光看到他,客气道:“小谢,你来得正好,这几天叔叔阿姨比较忙,可能比较忙,照顾不到你……” “祝叔,”谢景白着脸、颤抖着打断了他的话,“穆哥他还有心跳的。” 这一句落下,祝彰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微微吸了口气,咽下胸口翻腾的情绪,平静道:“叔叔知道。” “他还好好的,真的 。”谢景冲上前一把拉起穆山显的手,似是想证明给他看,“祝叔你来看,他体温是正常的,而且还在呼吸……” 话没说完,穆曼安就已经把脸转了过去,她捂住了唇,却没拦得住落下的眼泪。 祝彰上前把他拉开,“我知道,小谢,你先平复下情绪。” “可是……” “叔叔知道你接受不了。”祝彰给身后的那两个护工打了个手势,侧过身,继续对谢景道,“现在这个局面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医生已经尽力了,我们都已经尽力了。他有你这个朋友,我替他开心,真的。你是个好孩子,为他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有时候……” 祝彰说的那些仿佛经书一般,谢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海里浑浑噩噩的。就在此时,他余光忽然瞥到病床,两个护工站在两旁,伸手去抬穆山显的身体,想要把他挪到担架上去。 “你们想干什么?”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说着,一把推开祝彰拦他的手,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快要扑到病床边,“你们拔输液管干什么,把他放下!他不出院!他不能出院!!” 护工把他推开,力道不轻,病房里顿时一团乱。祝彰从后面一把扣住谢景,震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抬,曼安!” “小谢,我知道你难过,不是我们心狠,是现在这个情形……”穆曼安流着泪道,“你也得为他爷爷奶奶想想,老人家年纪大了,槐哥得回去让他们见上一面,你明白吗?” “可是他还活着,”谢景颤抖地说,“穆阿姨,别人就算了,你难道也是这样觉得的吗?他明明好好的,昨天我来看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手还会动,还打了喷嚏……” 祝彰听到这几句时,再也忍不住,五十多岁半辈子都过去的人了,终究是老泪纵横。 谢景趁机挣脱,可没走几步,又因为低血压一头倒在了病床上。穆曼安惊叫了一声,眼泪都顾不上擦,赶紧上前扶住他。 “去,快去叫医生!医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哽咽着道:“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在后悔,明明我就在现场,我是除了那个司机之外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可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有跑得快一点?为什么没有给医生争取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可是,穆阿姨,你还记得吗?穆哥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看了都说,他活下去的意愿特别强……他是想要活下去的啊!!” 最后这一句宛若是一把尖刀戳在穆曼安和祝彰的心上,穆曼安一下子崩溃了,放声大哭。 “你们不想管了,那给我管吧,我来管他。”谢景满脸是泪,“我只要两天时间,就两天,我一定能再救他一次的,求您了……” 祝彰早已眼眶通红,泣不成声。 · 虽然局面一团乱,但最后祝彰还是同意了,没有立刻办理出院,他们会再留一两天,直到撑不下去 为止。为此,祝彰、医院双方的压力都很大,但作为父亲,但凡有一丝可能,他怎么可能放弃?做那个决定,他比任何人都心痛。 谢景从医院离开后,立刻开车去了拆解厂。 事故车在警方取证完毕后,就失去了用处。穆山显的父母都不想再看到那辆车,谢景便主动提出帮忙处理,最后将车寄放在了这里。 这家拆解厂的厂长姓张,是个老行家,看着其貌不扬,但手里过过的车没有上万也有成千。谢景能知道,还是他父亲的司机推荐的,熟人之间也更好办事。 这辆车停在这儿也快大半年了,谢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看一次,但他没有让工人把车销毁,还反常地进行了维修、重要部件的更换。 眼下,这辆车就停在厂子后面的一块空地上,需要从侧门开门才能过去,钥匙只有两份,他和张叔一人一份,普通工人根本碰不到这里。 听说他要过来,张叔裹着羽绒服、胡子拉碴的,开着他的那辆改装过的福特就过来了。 谢景绕着报废车走了两圈,抬起目光,问:“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么?” 他表情格外冷静,完全看不出两个小时前在病房哭得歇斯底里的崩溃模样。 “小谢,你就直接说你要找什么吧?”张叔叹了口气,“这车我看了快百八十遍了,车祸的录像带我也看过了,事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路面太湿了,车轮打滑,这是很常见的现象。再加上司机操作不当,急转弯导致轮胎失去了附着力,车子就冲了出去……包括你跟我说的车载音响,我也检查过很多遍了,甚至还拍了照找我德国的朋友看过,没有什么异常。” 谢景没说话。 张叔看他这副定定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过了很久,谢景才喃喃道:“其实,很多次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那天雨声太大,或许是我精神错乱,产生了幻觉。” “什么?” “……”谢景沉默许久,摇摇头,“我想进去看看。” 车子已经清洗过许多遍,但那天喷溅的血迹却没能在他记忆中擦干,谢景坐上驾驶座,手掌握在方向盘上,肌肉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就好像他也回到了车祸那天,死去的不再是司机,而是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他。 张叔站在车外面,提醒:“这车我整个修过一遍,现在还能点着火,但废得太厉害了,真要开出去太危险,你坐着看看就行。” 过了很久,张叔的声音才传递到他的耳朵里。 谢景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我明白。” 他来这里很多次了,恐怕穆山显本人都没他熟悉这辆车,这么久以来也一直没有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出格行为,他一个人在这儿张叔还是放心的,“那你先看着,我去隔壁街买几个包子,等会儿咱一块儿吃点。”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过近了羽绒服、把手拢进袖子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谢景独自一人坐在车里,车座已经坏 了,张叔重新换了皮革,只是肯定不如原装坐得舒服,隐隐透着一股劣质皮革的味道。 四周安静得很,今天是周日不上班,厂里除了他和张叔外,没有其他人。 他尝试着在车内闭上眼,靠记忆将他带回当时的场景,然而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司机的尸体靠在他背后,胸口露出一个破碎的大洞,周身发出浓重的阴森的血腥气味。 谢景猛地睁开眼,脸色难看,大口喘着气,“呼——呼——” 这一年来,每晚睡着他都能梦见当时的场景,梦到穆哥在后车座砸窗、满身满脸都是血地向他呼救,而梦里的“他”却对此视而不见。 到后来,死在驾驶位上的司机也在梦境里活了过来,侧过身,用那张看不清的面庞对着他。 宋秋萍和谢恒也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然后给他开了一些药物。谢景一天两顿顿顿不落地吃着,但除了安眠药之外,其他都没什么用处。 昨晚,他照常吃完安眠药睡下,却没想到在几个小时后,收到了穆曼安和护工发来的消息。 差一点,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谢景再次闭上眼,强迫自己再度进入到那个环境—— 他听到一声巨响,车子在狂风中翻出二十几米、甚至更远,他扔掉伞,一刻不错地往事故地跑。前车的车窗已经全部碎掉,他费力地打开前车门,倾斜地坐到副驾位置上,然后关上,系安全带的手都在发抖。 雨水打在钢皮怪物发出的巨大响声没有丝毫减弱,轰隆隆的,像遍地落雷。 他在司机空洞的凝视中深呼吸,焦虑地等待着,“穆山显”抬起一只手有规律地敲打着他的车座,像是在催促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来到了那个关键的点—— “嘀……已检测到目标对象。” “检测到目标对象生存意愿较高,将为您自动绑定主神空间及相关配套系统……” “宿主穆山显,欢迎您的登入。” 谢景猛然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他听清楚了,他听清楚了!! 他的记忆没有错!! 他往后一靠,倒在车座靠枕上,浑身都是冷汗,可是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分明。 那个声音说,绑定主神空间和什么系统,还说了登入这两个字,可是穆山显一直在医院,那究竟是绑定了个什么? 还有,医生一直说,穆山显恢复得很好,但能不能醒过来这个很难说,谢景一直不明白,既然恢复得很好,那为什么不能醒过来? 这个疑问,其实一直徘徊在谢景脑海里,但说出去又实在像疯言疯语,以至于他从来没和外人倾诉过,只试探地和表妹聊了聊,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系统,什么是空间。 表妹没有解释,只发来了几本的链接,谢景像研究论文一样花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弄懂了系统是什么,但是又没有充足的证据确定。 他原本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去慢慢研究,但没想到,截止日期来得这么快。 “在今天之前,我真希望那是我的错觉,但现在又不希望了。”他喃喃道,“这一年来,你不是坚持得很好吗?之后也可以的,对吗?” 他呼出一口气,踩下了刹车踏板。! 第 122 章 重返人间(1) “你是空间运行到现在,第一个成功登顶的人类。” 隐约间,穆山显再次听见了主神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不知道主神又在耍什么把戏。 不等他回答,它继续道:“为了褒奖你的勇气和毅力,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什么愿望都可以?”另外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穆山显微微一怔。 这道声音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此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片段,正是谢景第一次进入主神核心、与它交谈、博弈的场景。 主神答:“自然。” 谢景道:“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四周静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主神轻轻吐出一道叹息,“你很聪明,但也很贪心。看来,93号跟你透露了很多。” 093是谢景进入空间时最初绑定的系统,由于它产生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向宿主透露了他们不该知道的规则和秘密,尽管那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但主神最后还是将它收回、彻底销毁了。 “我看到的是有人想让我看到的,我听到的也是有人想让我听到的。”谢景反问,“眼前的局面,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主神闻言,反而笑了。 “你看得这么清楚,不还是顺水推舟了?由此可见,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我说的对吗?” 谢景微微沉默。 两人的对话中,谢景始终背对着他,穆山显看不清、也无法揣摩谢景到底在想什么。那道背影比他印象中的还要消瘦些许,更显冷清和忧郁。 “让我带他走。”他说。 谢景并没有点明是谁,但主神早就窥探过他所有的记忆,对此一清二楚。 “你可以走,他不行。”主神说,“他已经迷失了,你进来之前就已经感受到了吧?” 谢景攥紧了拳头,半晌后才道:“所以呢?” “他的灵魂已经承受不住了,正在慢慢消亡。等到他完全忘记现世时,他的肉身也会死亡。”主神缓缓道,“你带他回去也没有用,你无法阻止这个过程,只能亲眼看着他脑死亡……” “他不会忘记的。” 主神刚要说些什么,谢景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主神微微一愣,谢景缓缓抬起头,语气格外笃定:“你有这个能力。” 主神笑了笑,颇有深意地道:“我有这个能力,但这是两个愿望……你想清楚了吗?” 穆山显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都跟着紧了紧。 从这里开始,就是主神没有全盘托出的真相。 在刚才的博弈中,主神一直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去猜想,却不主动透露信息,穆山显当时就隐约感觉到,或许主神在某些范围内是无法向玩家撒谎的,所以它只能裁切出这种蒙太奇式的谎言。 而这种手法,它在 很多年前就对谢景用过了。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谢景终于开口。 “如果我留下,你也不会让他离开。”他一语道破了主神的谎言,我希望是他能够脱离迷失状态,回到现世中去,但这也是两个愿望。⒄[(” 把大象关进冰箱要几步?流传的正确答案是打开冰箱,把大象塞进去,关上冰箱。 但这真的就是所谓的正确答案吗? 出题人完全可以将其中的步骤无限地拆分、细化,就算主神答应了他的愿望,让穆山显脱离了迷失状态,也允诺谢景会放他回现世,难道就没有别的空子可以钻吗?它大可以推托,让穆山显成为新的排行榜榜首后才能实现,而这其中,能够动手脚的机会太多太多了。解题的钥匙始终握在对方手里,他们永远只能处在被动的下位。 主神根本不是什么神,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所谓的二选一只是一道障眼法,从一开始,它就没打算实现谢景的愿望,也没打算放他们离开。 “我没说不是啊。”主神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自己都已经说了,这是两个愿望。我也说过了,人不可以太贪心,我只能实现你一个——” “所以,我要用这个愿望和你打一个赌。” 话音落下,主神微微一怔。 穆山显很快反应了过来,主神口中那些零碎的信息在他脑海中闪回,最后串联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确认,谢景的确留了一条退路,但同时,这也是一场豪赌。 “……什么赌?”主神些微警惕。 谢景挑眉,“你听说过囚徒困境吗?” 两个共谋犯罪的嫌犯同时被警方抓住,分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进行审讯。如果两个人都保持沉默,那么都要判刑一年;如果其中一个告发另一个,那么告发者无罪释放,被揭发的罪犯会判刑十年;如果两人互相告发,那么都被判八年。 “从个人的角度来考虑,如果对方沉默,告发对方能让我无罪,那么我当然选择告发;如果对方同样地选择告发我,那么沉默的十年刑期和告发的八年刑期,我也应该选择更优的告发。” 他和穆山显,显然就是这场困境里的囚徒A和B。 “哦?你想和我赌这个?”主神很快起了兴趣,“别忘了,从一开始你选择的就是‘沉默’,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他背叛和不背叛这两种可能性,二分之一的概率……太无聊了。” 单从概率上看,这是谢景以小博大的成果,他本来就是要输的,但现在却给了他一半的可能性。对主神来说赢了也不赚,又何必呢? “无聊么?”谢景笑了笑,“可我赌的不是他沉默,相反,我赌他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一定会选择‘告发’。” 四周一片寂静。 尽管已经预测到了结果,但真正听到答案时,穆山显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这是一步险得不能再险的棋,几乎压上了他的所有。谢景舍弃了100%生还的概率,进入一个完 全没有主动权的赌局,赌的却是他自己的“死”。 主神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微怪,你应该知道,概率不一定是50%吧? ?想看雪上川的《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穆山显不一定会越过他成为新的榜首,也不一定不再迷失,他们在理论上把可能性压缩到了50%。但前提是,穆山显得拿到这张入场券。 谢景赌的不是二分之一的选项,他是在无数选项分支中,倾尽所有筹码买下了唯一的一注。 谢景把解题的关键还有无条件的信任和了解,全都砸在了穆山显身上。 这一注,是彩票头奖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你敢赌么?”谢景只重复了这一句。 这话任谁听了都会被激发出血性,更何况是稳操胜券的主神。此时,它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单单折磨眼前这个凡人了,它找到了新的乐趣。 “我怎么不敢赌?”主神弯起眼角,阴恻恻道,“我要你拿你的灵魂当赌注,就现在。” “可以。”谢景回答得很干脆,“如果你输了,你必须放我们走,无论消耗多少愿望。” 他的爽快反而给这场赌局增添了一番乐趣性。 谢景完全抓住了主神的心理弱点,主神恶劣,冷血,但在这浩大的空间里又时常觉得枯燥,盼望着出一点乐子好给它无聊的生活增添几分血色,眼前这两个囚徒就是它最好最新鲜的玩具。 而穆山显也没有让他失望,即便不靠主神,穆山显也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将自己从迷失边缘拉了回来,一路厮杀拼搏,最后来到了主神的面前。 他和主神的赌局,谢景确实输了。 但他又没有输。 穆山显从没让他输。 · “嘀、嘀、嘀——” 极大的窒息感瞬间包裹了他,穆山显一声猛烈地咳嗽,像吐出了肝胆一般咳得剧烈,胸口、鼻腔泛起巨大的疼痛。 “槐哥!槐哥!快去叫医生!” “哥,哥!看得见我吗?呼吸!呼吸!” “护士、护士你先看看,这怎么喘不上气了?” “家属让一让,先出去两个,别都挡在这儿!” 似乎有人冲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臂。穆山显耳边嗡嗡作响,失重和失明的不安全感双重包围着,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语速都很快,根本听不清。有人扒开了他的眼皮,用细小的手电照着他的瞳孔,大声地说着什么。 穆山显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看到一片浓重的白,许多人围在他身旁。 那一刻,尖锐的记忆重重地扎进了他的脑海里,疼得他手臂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意识渐渐清醒的那一瞬间,他连脸都没看清楚,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胳膊。 “啊、啊——” 那场梦终究还是美化了太多,许久没有说话,穆山显声带像报废的轮胎一样,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死死地抓住身边的人,额头上爆出几根青筋,因为过度用力五官看着甚至 有些许狰狞。 “啊……啊!!” 他发出粗重地喘息声,嘶吼着、喊叫着,然而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眼前一时黑一时白,像坏掉的电视屏,他奋力地想要坐起身,却听到医生严厉的声音和一阵慌乱的尖叫。 谁也不知道躺了两年多的病人哪里来的力气,差点砸掉一旁的器械车,穆远川和祝彰几个人按着他,穆曼安在一旁止不住地痛哭,几乎要晕厥过去。 慌乱中,护士眼疾手快按着病人、给扎了一针安定,几个大男人硬生生压了好几分钟,折腾出了一身热汗,穆山显才慢慢静了下来。 因为他暂时呼吸不上来,护士给他装了氧气瓶。 期间,医生压低声音对穆曼安他们道:“病人情绪比较激动,毕竟昏迷了这么久,外界的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刺激到他。你们作为家属,是他最坚强的后盾,现在一定要冷静下来。” “病人的脑部受过伤,有些事故造成的小血块是无法通过手术取出的,只能等待自然消除。但也消得比较慢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压迫到一些神经,比如视觉神经,这段时间看东西不太分清,或者是记忆神经,造成了短暂的失忆。家属这段时间要多观察病人的情况……” 穆曼安半是喜悦半是忧心地认真听着医生的嘱咐,忽然感觉到手腕被什么碰了碰。低头一看,原来是穆山显的手没有收回去,用指尖搭着轻轻地碰了下她的手背。 穆山显半垂着眼,脸色苍白,瞳孔还有些涣散,找不到焦点,但看上去像有话要说。 穆曼安赶紧弯下腰去,仔细听。 穆山显张了张唇,他躺了太久,仿佛舌头又重新安过一次,找不到准确安放的位置。过了好一阵,他才用模糊的声音发出了一个音节。 ……妈。 仅仅一个字,穆曼安眼泪瞬间落了下去。 “哎。”她握紧他的胳膊,哽咽得不像样子,“妈在,妈在,你想说什么?” 闻言,穆山显呼吸微微急促,过了一会儿,吐出了两个不成字的音,“shi……ying……” “什么?”穆曼安没有听清,赶紧把身体再弯下去一点,几乎贴在儿子嘴边,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几个比刚才清楚些许的发音。 “shi……shi……谢……” 穆山显努力发出一个清晰的字,随后用力地咳了一声,“他,好……” 他说的几乎不成句,然而穆曼安瞬间听懂了,儿子说的是谢景。 她偏过头去,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才转过脸来,笑着说:“他好的。” 她终究是没敢告诉穆山显真相,只能笑着又内疚地重复道,“他好的,你别担心。” 听到这一句,穆山显像是放下了所有心事一般,他仰头倒在枕头上,突然而来的松懈和镇定剂带来的作用冲击了他过于疲惫的大脑,他闭上眼,下一刻彻底坠入了黑暗。 · 躺了两年多的植物人忽 然恢复了意识,市医院已经有四五年都没有出过这样的奇迹了,更别说,躺在床上的那位还是穆家的大公子。 穆山显刚醒,八卦就飞遍了医院、公司,就连保洁阿姨都知道了,午休吃盒饭时都要聊一嘴。董事们、媒体也各自都有各自的耳报神,的电话几乎把穆曼安祝彰夫妻俩的手机给打爆,好在穆远川是个靠谱的,能够帮忙着料理一下公关的事,还给他们一个清静。 虽然穆山显那天是醒了,但那剂镇定剂下去,他又陷入了昏睡,把夫妻俩吓个半死。好在这次不是长期睡眠了,大概隔五六个小时,就会睁眼一次,穆远川给他用棉签擦过几次嘴唇,有一次正擦着呢,穆山显忽然醒了过来,眼神空空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做梦了没回过神一样,他怎么喊都喊不醒。 穆正松得知消息后,带着妻子和亲家一起去医院看了一眼,只是穆山显还睡着,几个老人就没有打扰,只在外面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但走时两个老大哥互相搀扶着,脸上都是喜气。 穆山显大概睡了三四天,意识才慢慢恢复了清醒,可以进行简短的对话。但他的语言功能丧失得太严重,经常是想说但是说不出口或说不完整,为了方便交流,穆曼安他们说话时尽量改成疑问句,或者是选择题,这样只需要点点头,或者比个手指就能明白了。 这段期间,穆山显和植物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躺得太久,肌肉只要维持一个动作一段时间就会发麻,跟刺一样。但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所以每隔一段时间穆曼安都要帮他揉一揉胳膊、搓一搓小腿根。 距离他苏醒大概过了一星期,在护士给他换上半流食的小牌子后,这天,他的病房来了一位之前从未有过的客人。 穆山显余光只瞥了一眼,就顿住了。 “这位是谢景的妈妈,宋秋萍。她听说你恢复得很好,所以想来看看你。” 穆曼安主动介绍道,只是她开口时,没有注意到穆山显眼底复杂内疚的眼神。 宋秋萍比他印象中憔悴许多,没有擦粉底也没有涂口红,看着气色更加不好。穆曼安给她搬了个椅子,靠着床放着,她摆了摆手,并没有坐,看着有些许拘谨。 穆曼安对宋秋萍的态度也是十分客气小心,担心穆山显不知道,还委婉提醒:“秋萍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穆山显目光落在那张有些苍老的五官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其实意识清醒后,他就三番五次地问过谢景的情况,穆曼安每次回答时都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的,像是怕说错什么话,他便明白了什么。 如果谢景也安好,那他肯定是明白自己的选择的,不管怎样都会来看一眼。眼下他没来,就剩下两种情况,要么他根本没有回来,要么他和自己一样,碍于身体状况暂时不能来。 穆山显希望是第二种,但又从穆曼安的言语中感觉到了什么。 穆曼安拉着宋秋萍坐下,又把床头摇起来一些,方便穆山显跟她说话。可宋秋萍坐下后,却只是四处看看, 并不说话。 僵持了片刻后,穆山显主动开口:“他……怎、怎么样?” 他说话还是费力,像口中塞了棉球,但比起一开始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认真听时能听清。 提到谢景,宋秋萍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他也一直睡着,没有醒。” 最后三个字她顿了很久,才终于说了出来。 大约她自己心里也是无法接受的,为什么穆山显已经醒了过来,可是谢景却不能? 她心里知道,这两件事不能归为一谈,她也尽量不去怨恨和责怪,毕竟这是谢景的选择。但是听到走廊来来回回欢快的脚步声,她坐在病房里就止不住地流泪。 穆山显都已经醒了,她的儿子呢? 谁能把她的儿子还回来呢? 她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心如刀绞。 她话音落下后,空气开始沉默。过了许久,穆山显哑声道:“我……去、看看。” · 谢景的伤并不严重,医生说他是心脏受不了刺激、一时的晕厥,此外就是一些皮外伤,早就愈合了。但奇怪的是,他昏迷后就再没醒过来。 不管请多少名医圣手,中医西医,得到的都是一切正常的回答。正常情况下想不到答案,宋秋萍只能怀疑是不是中邪了,或者被吓离魂了,为此,和尚道士仙婆她也都请了个遍,但都没什么用,回答差得十万八千里。 宋秋萍实在是快要崩溃了,关键是谢景的病情也和穆山显一样,在昏迷几个月后出现了陡然恶化的情况,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恒没有办法,就请朋友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师父过来,那位师父深居简出,是正儿八经的修行人,看过之后和宋秋萍说了些话,就连谢恒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总之,自那之后,宋秋萍坚定地相信他们俩都是离魂了,谢景是过去带穆山显回家的,但是两个孩子粗心,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才一直耽搁着。 于是,为了方便,宋秋萍特意把谢景转了过来,就挨着穆山显住隔壁病房。她想的是双方家长人这么多,或许也是有益处的,不管是谁先回来,只要能把另外一个带回来就好。 可现在却是,一个回来了,另外一个没回来。 没回来的,还是她的孩子。 穆山显坐在轮椅上,穆曼安推着他走进病房,谢景侧着头,脸上戴着一个呼吸面罩,安安静静地睡着。他的睫毛很长,长到离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母子俩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宋秋萍走进来,看到谢景的手无意识地落在了外面,捏了捏感受了下温度,然后重新塞到了被子里。 穆山显碰了碰穆曼安的手臂,示意她再推进一点,近到那张熟悉的脸开始和印象中的重叠。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余光里好几次触到宋秋萍的视线,才道:“妈,你先出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穆曼安犹豫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手,叮嘱道:“我站门外,你要出 来就跟我说一声。” 她倒不是怀疑宋秋萍会做什么,而是心里隐隐地愧疚,不想麻烦她。 等到穆曼安出去后,宋秋萍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穆山显已经开口,道:“宋阿姨,我知道、你、想要问些什么。” 他说话还是吃力,但已经开始慢慢清晰。 “谢景,他,和我说,会回来。” 宋秋萍精神高度紧张,听到这一句,眼神顿时红了。她这一两年几乎就在等这一句话,就跟紧绷的弦一样一刻都不敢松下来,此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急切地问:“那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和他爸、天天都——天天都在念他啊。” 纵然已经极尽克制,但话里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穆山显沉默片刻,“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环出了差错? 难道就像主神说的谢景已经放弃掉了那次机会,他出不来了?主神本就谎话连篇,毫无可信度,或许谢景的那个赌约,只是为了让主神对他保有兴趣,能顺利抵达最后一关而已。 但是这个念头,太残酷了,他不敢去想,可是却又如黑暗一般啃食着他的内心。此刻的他,仿佛一个真正的囚徒一般,焦虑、煎熬,不断揣测、怀疑着最后的审判。 他心里一直记着那句话,要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却从不敢接受没有相见的结局。 “或许,”他喃喃道,“只是、回来得、晚一些,罢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说明没事。 宋秋萍听到他这句话,原本坠到谷底、一片茫然的心,又生出了一丝微弱渺茫的期许。 要是真这样,那就好了。! 第 123 章 重返人间(2) 穆山显这次住院,待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 如果他之前有过经验,那么在假世界里他很快就会发觉自己的康复进度快得有些不正常。这是由于主神为了加快他和谢景的进程、稍许调整了他身体数值造成的。 但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那么顺遂、如意。 好在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二度复健虽然依旧艰难,但心态上却从容、平和了太多。尽管这是一条很难很难的路,他依然在找回他自己。 但谢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穆山显时常会去隔壁病房看看,看到他的各项数值都很稳定后,心里才稍微静了一会儿。 没有变化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 宋秋萍每次看到他过来都会给他削苹果,或是询问他复健的情况。说到底,她与对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是想寻找慰藉而已。 穆山显也明白,所以简略回答过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谢景。 所以他聊的大多都是曾经和谢景相处时的小事,说起他爱吃甜食,爱看电影,周末爱睡懒觉,忙起自己喜欢的工作时却又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和时间,还说起谢家养的狗,小红。 期间,宋秋萍静静地听着,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生动的回忆。哪怕穆山显车祸前的那三年一直都在国内,根本不可能知晓这么多事,但她始终没有质疑过,穆山显也没有说。 一来是事实这太过虚幻,常人未必会相信;二来,她知道得越多只会越担心、越伤心。 仿佛角色调换一般,宋秋萍变成了曾经的穆曼安,而他坐在了谢景坐过的位置上,深刻体会到了谢景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的心情—— 他的身体也有和正常人一样的温度,他的睫毛会颤,身体会无意识地抽动,甚至少数情况下会打哈欠,会无意识地睁眼,尽管这只是本能性地神经反应。 局外人连植物人和脑死亡的区别都不知道,就能发表着“如果是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没有尊严、没有自主意识的活着还算是活着吗”诸如此类的言论,只有爱着他的那群人才会顽固地、一遍遍的向别人证明: 他明明还能动,还能呼吸,还会流眼泪,或许他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苏醒,也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这样睡着,但不管怎样,他还活着,是真真切切地在他们眼前活着的啊。 只要还活着,就不舍不愿、也不能放弃。 · 穆山显出院后又休养了一段时间,才回到了公司任职,虽然如此,只要不忙,他基本每天都会去一趟医院。每月也会去一次宋家或谢家,陪老人们吃顿饭。 谢景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很年迈了,虽然宋家那边谢景下面还有表弟表妹,但因为他身体不好,从小家里人就照顾他更多一些。 这次出了事,谢恒怕他们受不了,所以统一骗他们说孩子又出国留学去了。可就算在国外,也不应该除了文字信息和捎过来的问候外,一通音讯都没有。 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每次看到谢恒夫妻俩都是一脸憔悴和疲惫,他们心里多少也猜到了什么。 都这个年纪了,再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 穆山显也没有跟他们说太多,只是每次过来时都会带些礼品,有时是茶叶,有时是点心,有时还会带些名家字画之类,都是以谢景的名义。 谢景的姥爷是有名的国画画家,平时最喜欢赏玩一些瓷器,穆山显第一次上门时,看到老人家柜子里收藏的一套明清时期的宜兴窑紫砂茶壶,一瞬间想到了那次谢景去青鸿山采风时的情景。 他那时才知道,谢景学美术也是受姥爷的影响,只是没想到家里培养着培养着,养出了个油画苗子。 可惜的是,他的艺术梦刚开始,就夭折了。 回去之后,穆山显给宋秋萍打了通电话,第二天就收到了她送来的几幅谢景先前的作品,都保存得很好,这么久了,画框磕碰都很少。 其中大多数穆山显都在主神世界里谢景举办的画展里见过,但数目明显稀疏了许多。 这些基本都是谢景在学时期画的,油画体积大、再加上跨国物流并没有那么方便,很多画谢景都没有带回来,一些不错的作品放在学校或一些艺术展里展览着,带回国的都是他最最喜欢、难以割舍的。 穆山显四处搜寻、买下了一间展厅,画展的装潢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就连弧形隔断也完美地复刻。 每当有人路过、透过玻璃隐约看到作品的影子,然而走进来时才发觉门口落上了一把锁。一侧,立式海报上用简约但不失美观的设计写着: 谢景野梅个人画展 展出时间:暂定 展出地点:朝阳街217号金鸿大厦四层 只是,谁也不知道“暂定”究竟什么时候到来。 · “哥,哥!”穆远川不满,“你在不在听我说话?” 穆山显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耳边嗡嗡地,真想现在、立刻就把电话掐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在听啊。我过两天要去海南出差,打算办完事再去附近逛一圈,玩两天再回去,你和我一起呗?” “没空。” “只要你愿意去,那其他的都好办!”穆远川立刻道,“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给你请假!” “……” 穆山显呼出一口气,往靠背上一靠,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我是真不想去,年纪大了,累。” “你才29,过两个月才过生日,别装老行吗?”穆远川说话毫不留情,“我不管,反正你妈给我下了指标,让我带你出门透透气,我必须完成任务。” 穆山显还没来得及开口,穆远川道:“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觉得愧疚,可是哥,你总要往前看啊,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只这一句,电话寂静了片刻。 他的反应,穆远川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也知道自己是踩在 老虎屁股上跳舞,但这话他不说穆曼安他们也是要说的,更何况穆远川也并非是要他全然忘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太没良心了,他也劝不出口,只是希望他迈过心里那道坎,放过自己。 但他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过了许久,穆山显才终于开口。 “这事不会过去。还有,你弄错了,这不是亏欠。” ……[(”穆远川愣了愣,“什么?” 穆山显道:“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说完,不等穆远川再说半句,他就按下了结束键。 挂断后,穆山显静静地坐了半晌。 还没到下班时间,但外面的天已经几乎全黑了,一方面是冬天到了,黑夜降临得格外早;另一方面,今天是个阴雨天,手机早就预报了多雨的天气。 穆山显看向手里的文件夹,过了一会儿,他合上封皮放到抽屉里,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外套后走了出去。 助理拿着厚厚一叠的票据低头走了过来,险些迎头撞上,助理抬起头,看见是他,下意识地道:“穆总,上次祥和的……” 话说到一半,她才注意到什么,收住了话头,“穆总,您是要回去了吗?” “嗯。”他扫了一眼,“你先收着,明天我再看。” 助理点点头,“好的,外面天气有些冷,可能要下雨了,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穆山显:“知道了。” 现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穆总曾经出过车祸、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又奇迹转醒的事?一到下雨天,上到董事长、下到助理全都小心翼翼着,生怕场景重现。 穆曼安本来是不赞成他自己开车上下班的,怕他会想起从前的那些事,还想给他重新配一个司机。 不过穆山显还是拒绝了。 几年过去,光是脱敏都脱了好几次,到如今,那场车祸早就翻过了篇,不会再影响到他了。 助理目送着他离开,回到工位上把夹好的票据放进抽屉里,用钥匙锁好。这时,同事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桐姐,穆总又去医院啦?” “啊?”助理把钥匙放到包的夹层里,含糊道,“这个我不知道,可能是回家陪董事长他们吧。” “董事长还在开会呢。”另一个人转着办公椅滑了过来,插嘴道,“估计得开到七八点,还挺重要的。” “我就说嘛。”那个同事一拍手,“八成是了。”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哎,我跟你们说,我有个朋友在市医院的神经科,她听她同事说的,就穆总住院时期隔壁病房也住了一个病人,就是谢恒家的那个。穆总醒了以后,就经常去隔壁探望,后来出院了也每天都去。” “啊??” 这下,其他几个同事也都围了过来,目光炯炯地听八卦,“真的假的啊?” “谢恒家的……我记得他家就一个独生子啊。” “就是男的呀。” 同事耸耸肩,“反正有点暧昧。听说他们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算是默认了吧,好像那个男的也昏迷了,但是运气不太好,到现在都没醒。不然你说普通朋友,穆总总往医院跑干嘛?”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道理。 “那他俩是坐的同一辆车?我咋没听说过。” “是啊,当时不是说司机当场身亡,穆总运气好,被好心人报警救下来了吗,我记得新闻还报道了。” 旁边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只有桐助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那个朋友也不是同一个科室的,她就和我说了这么多。”说着,同事把目光转向了桐助理,起哄地问道,“桐姐,穆总平时挺器重你的,他跟你说过什么没?你去医院看过那个人吗?” 眼看着火就要引到自己身上,助理马上打了一套太极,“穆总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人,怎么会和我说这些?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在办公室讨论这些的好,万一哪天被穆总听见了,也怪尴尬的。” 她要是一脸正经地说不要八卦上司的隐私,其他人可能还会觉得她假清高,毕竟他们也只是八卦而已,并没有说什么坏话;但要说担心被穆总听见了尴尬,其他人马上就get到她的意思,停止了讨论。 等八卦的人群散去后,助理不留痕迹地舒了口气,最后点开手机看了一眼。 零上4摄氏度,外面已经在下小雨了。 也不知道穆总那边怎么样。 · 穆山显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条灯在头顶照耀着。 宋秋萍父亲今夜突然不舒服,浑身都出汗,说头晕。家里的佣人通知了她,赶紧开车回去了一趟。护工这个时间点也去吃饭休息了,所以病房里空无一人。 窗户开了一条透气的小缝,天色比穆山显刚来时更黑了,像是要下大暴雨的征兆。 穆山显没有开灯,走过去将窗户关严实,才折返回来,在谢景手边坐下。 谢景手上打着日常维护的点滴,留置针绑在他的手腕处,半透明的胶带把多余的输液管固定在一旁,却显得输液管的银针更显冰冷、狰狞。 穆山显摸了摸他手心的温度,就着这个姿势把谢景的手塞到薄薄的被子下,没有松开。 他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坐了很久。 吊瓶液体滴落时不会发出声音,但是四周安静得能听到手背和被单摩挲时的沙沙声,还有护士站很轻很远的脚步声,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快过年了,你想再睡多久?”穆山显和他说,“我 知道你困,但再困也总要起来把年过完的。” 他们之间共同经历了两次新年,一次是在明江看烟花之前,另一次,是谢景角色里母后过世的第二年。 但这两次,都不算是真正地度过。 “你的生日靠得近,没能一起过也就算了,但过了年,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了,你也还要睡着吗?” “……” “怎么不说话?”说着,穆山显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谢景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过了一会儿,穆山显又道:“远川今天……总之,他大概猜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那样说。其实他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说话难听些。” 四周一片寂静。 “我跟他说这不是亏欠,其实是有的,但亏欠不是全部,或者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只是我不想跟他纠缠,所以才这样说……你明白的,对吗?” 谢景依旧没有回答他。 只是一会儿,他的指尖微微地动了动。 穆山显就握着他的手,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情况,便把他的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 “是不是手麻了?我给你按按。”他说着,避开留置针的位置,轻轻地按着谢景的手指和胳膊,“我一天能在这儿待多久,能说几句话?你就耐心听着吧。” 按了一会儿,穆山显看到他的嘴唇有些干,便用棉签沾了点茶水,在他唇面上轻轻滚了滚。 那一点的湿润,聊胜于无。 穆山显看着他安静睡着的脸,不知怎么的,心里又恼恨又无奈起来,便轻轻地拨了拨他的睫毛。 谢景的睫毛很长,自然地垂下,在卧蚕处留下一片阴影。穆山显拨弄了几下,不小心掉了一根睫毛,正好落在他指尖,顿时沉默了。 “……” 他收回手,正想把那根睫毛拿走放到床头柜上,谢景的眼皮忽然动了动,露出三分之一的眼睛,就像是半打烊的店铺、放下了大半的卷帘门。 “看着我做什么,真生气了?” 虽然这样说,但穆山显还是立刻站了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便携的血氧检测仪夹在谢景手指上,看到数值正常后,才稍微安了安心。 大脑缺氧时会引发肢体抽搐、肌肉挛发作这类的情况,谢景刚才手指和眼皮都有轻微的抽动,很有可能是不舒服、甚至是缺氧的症状,所以穆山显反应才会这么迅速。植物人没有意识,无法自主表达,只能靠家属时时刻刻地观察情况,才能以防万一。 好在没什么事。 他松了口气,正想把谢景的手重新塞回去,一抬头,却定住了,“……” 方才还是打烊卷帘门的眼睛,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半。那双一向漂亮的眼此刻却怔怔的,没什么亮光,但他的脸轻轻侧了侧,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一瞬间,穆山显心好像都要跳出来。 “谢景?谢景?”他指尖微抖、轻轻地去触碰谢景的侧脸,连声喊了几遍后才想起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挥了挥,他动作很慢,足够小心翼翼。 谢景依旧没什么反应,呆呆地望着原来的方向。 穆山显没放弃,又举了几分钟,期间轻微地摇了摇谢景的肩膀,怕他再次睡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跑了过去,他内心其实是有些煎熬的,但那一瞬间,迫切心压过了一切杂念。 他专注地观察着谢景的每个表情,连睫毛抖动的弧度都不放过,这样紧绷手指、高举手臂的动作其实是有些累人的,但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的时候,谢景乌黑的瞳孔忽然很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 那个角度,并不是看向眼前晃动的手,而是抬起了眼,这一次,看向了穆山显的方向。 穆山显顿在空中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弯下腰,即便心中有万般理智,此刻也再也无法压制,在谢景额间重重地落下一个吻,吻下去的那一瞬间,欣喜、释然、解脱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最后,只化成了一道清晰急促的喊声:“医生!!” 他高兴地连按呼叫铃都忘了。 12月23日,在圣诞与元旦的前夕,谢景终于苏醒。 从此,过往一切不如意皆在身后,他们在此刻重生。! 第 124 章 重返人间(3)【完结】 三个月后。 开春后,医院逐渐停了全天空调,两个护士刚守完大夜,打了个哈欠,脱下守夜班时套着的羽绒背心。其中一个再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到巡房的时间了。 两人插科打诨地聊了两句,此时,一道脚步声从电梯口处响起,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们下意识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极高、面容英俊的男人穿着灰色大衣、拎着什么走了进来,看到她们,还抬手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两个护士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哈欠打到一半也没那么困了,“今天怎么早就过来了呀?” 要说倒夜班这事真不是人能干的,一晚上不睡、只能见缝插针地眯几分钟,早上起来还要查房,还不能摆冷脸、否则就是投诉,一想到要上班就一身怨气。 这会儿看见点赏心悦目的,心情一瞬间就好了不少。 “出门,顺路过来看看。”穆山显说着,把一个纸袋递了过去,“也给你们带了早餐,辛苦了。” “谢谢啦。” 两个护士笑眯眯地收下,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一般她们是不能收的。不过人家工作做得到位,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这一层又是高级病房,住的病人非富即贵,不会盯着这些。更何况只是一些早点,都是从附近的干净的早点店里买来的,实在没有计较的必要。 说起来,32号床的小男生醒过之后,这位大帅哥的心情指数直线上升,每天过来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她们看着也开心,待会儿巡房都感觉没那么痛苦了。 穆山显和她们打过招呼后,径直去了病房。 谢景已经醒了,正侧躺着玩手机。穆山显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看,原来玩的是消消乐。 他动作很迟钝,指尖又很容易抖,这一关又是有时间限制的,他玩了几次,把攒的几条命用得精光。 穆山显忍住了笑意,不嘲笑他以免伤害到他的尊严,但还是说:“要我帮忙吗?” 谢景这才发觉他过来了,气哼哼地把手机放下,仰头倒在枕头上,闭着眼说:“不玩了,饿死了。” 他语速有些慢,听着不仅不像生气,反而像是在撒娇。穆山显心里痒痒的,这次没忍住,捏着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的脸,亲了好几下。 “给你带了小馄饨,吃不吃?”他问。 谢景眼睛瞬间亮了,回答依旧慢吞吞的。 “……吃。” 谢景身体素质不比他,也没有复健的经验,虽然转醒了但还是很虚弱,在病床上硬生生打了一个月的点滴,期间吃的也都是各种流食。躺了这么久,他肠胃功能已经非常差了,除了流食其他完全不能碰,穆山显给他煮了青菜粥,走之前穆曼安临时叫住他,拿着筷子检查了一遍,生怕里面掺一点青菜叶子。 细心到了这个程度。 过了这么久,虽然饮食上的禁忌放开了一些,但谢景始终没有多少胃口,食欲不 佳。宋秋萍变着花样地给他做他爱吃的东西,谢景才稍微吃得下去一点。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结果前几天起,谢景的食欲忽然恢复了不少,这两天吃得也多了一些。 穆山显把床摇起来一些,拉起桌板,把筷子勺子递过去后,便坐在一旁看着谢景吃早饭。 谢景刚喝了一口汤,就嗯了一声,“我妈做的。” “这么灵?”穆山显惊讶地嘶了一声,正经道,“你大半夜地跟我说想吃小馄饨,早点店又没开,我只好给你妈打电话,请她老人家出山了。” “啊?”谢景差点呛住,“她没骂你啊?” 谢景醒后,一直失眠的宋秋萍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起初她还天天都往医院跑,恨不得住在这儿照顾谢景,不过时间长了,她也懒了,再加上有穆山显在这儿,她也能有心情捡起自己从前喜欢的事了。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小松鼠,穆山显轻轻笑了笑,点了下他的额头,“我做的——吃你的吧。” 知道谢景爱吃他妈妈做的菜,穆山显便抽空去学了两三道,宋秋萍起先还挺高兴的,但他总上门,丈母娘看女婿,起先是喜欢,但老看也有些烦了,最后抄了一份菜谱,配上做饭时的视频一同发了过去。 后来,不光是穆山显,就连穆曼安和家里的阿姨都开始研究起了宋秋萍的菜谱,也做得像模像样了。等谢景康复后,去他家吃饭吃到一桌他妈做的饭菜的味道,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穆山显目光望着他,很柔和。 吃完早饭后,谢景自觉地承包了收拾残余的工作。穆山显也不阻拦,在旁边看着,只在他实在需要帮忙时搭一把手。等收拾完毕后,看一眼时间,医生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过来查房,便坐下帮谢景按摩手指。 尽管谢景从没说过,但穆山显知道,他心底还是很焦虑的。他的工作注定了需要一双精密灵巧的手,手感在作画中是很重要的一环,眼下这个情况,别说重新画画了,恐怕连拿起笔都很困难。谢景学了二十多年的美术,大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不能再画画的一天。 他从没跟穆山显说过,穆山显也从不提这些。 “舒服吗?”穆山显搓了搓他的手,哈了一口气,“会不会疼?” “不疼,舒服。”谢景说着,很自然地往身侧一靠,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在主神空间里时就天天住院,出来还是要住院,都快把他给闷死了。 “可能还要再住两个月,再巩固一下。”穆山显知道他烦了,“那我还以前一样,晚上留下来陪你?” 谢景刚醒那段时间,宋秋萍和他在这层各自开了一间病房,还有谢恒,三人晚上轮流守夜,不过谢景能坐起来、做些简单的动作后,就不让他们留在医院了。 在医院里住着到底不如家里方便,休息也休息不好。 “算了。”谢景摇头,头发轻轻蹭着穆山显的肩窝,“你之前累得眼睛下面都有两个黑眼圈了。” 穆山显环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两人四目对视。 “哪有黑眼圈?”他半威胁地说,“哪有?” 谢景笑着挣了一下,不过没使多大力气,穆山显也只是轻轻扣着,两人打闹了一下,对视的久了,嘴唇也不知不觉黏在了一起。 过了许久,谢景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你还是别来了。”他抱怨地说。 同一句话,此时此刻却是不同的意义。 穆山显呼吸紧了紧,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谢景轻轻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咳咳声,两人立马像两块磁铁的正极碰到了一起似的,迅速弹开,脸上正经得像是刚参加完会议。 宋秋萍和穆曼安从门外走了进来,也是强装镇定。 其实她们刚才就已经到了,只是病房的门为了方便巡房、一般是不关的,她们一走过来就看到那一幕,连个帘子都没有,想装作看不见也没办法。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打着哈哈、一边闲聊一边绕着这层逛了两圈,走到嘴都说干了,心想这总应该好了吧,结果一进来,还是这副模样。 穆山显稍许镇定些,毕竟谢景没醒的那段期间,他也算是在两家都过了明路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眼下虽然被抓个现形,但慌张倒不至于。 反观谢景,简直像是高中时期的好学生逃课去网吧打游戏被班主任现场抓包、还要给他妈妈打电话一样的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声音跟蚊子差不多。 “妈……你怎么来了?”他讪讪地说。 宋秋萍呵呵了一声,看到他这副怂样也只能眼不见为净,岔开话题道:“你日子都过糊涂了,忘记过段时间是什么日子了?” 谢景啊了一声,心想穆哥的生日上个月刚过呀,还是在这儿过的,29的生日蜡烛穆山显吹了一个9,他吹了一个2,他还让穆山显帮自己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 没错过呀。 宋秋萍看他那副傻傻的模样,就知道他是记不起来了,直接公布了答案,“6月21,你的生日,忘了?” “……”谢景差点晕倒,“妈!还有两个多月呢!” 他妈说的跟这几天就要到了一样。 穆曼安也笑了笑,帮着解释道:“虽然还有两个多月,但也不算早了。两个多月后,估计你已经出院了,到时候生日怎么过,有什么想法么?” 本来她和宋秋萍的打算是,既然两家人都已经是同意了,那现在就只差一个表态,更何况,谢景也没有正式介绍给穆家人,虽然他们都是男人,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穆曼安心里想的是,谢景可以提前几天和他们夫妻俩吃顿饭,先安一安他的心,等到过生日时,双方再凑在一起,一起给他过个生日,也热闹些。 宋秋萍觉得这样也挺好,本来两家就应该多走动,她和穆曼安本身也合得来,只是不知道谢景愿不愿意。 他生了一场病,宋秋萍怕他胆怯,不想见生人。 所以今天她们两个才相约着过来摸个底,要是不行,那还有修改的时间和余地,反正来日方长么。 熟料谢景还没开口,穆山显就替他回绝了,“他生日已经有了安排,妈,你们再约时间吧。” 一句话落地,三个人,包括谢景脸上都是茫然。 知母莫若子,穆曼安刚开口说了一句话,穆山显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穆曼安问了句:“你是什么安排?” “没什么,只是去附近散散心,走一走。” 穆山显口风很紧,似是不愿和她们透露太多,看来是真的有了安排。 改时间倒也不难,只是…… 宋秋萍面露担心,“虽说还有两个月,但是小穆,他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复健也比别人慢一些……” 穆山显知道她的顾虑,“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宋秋萍看他似是心里有数,也安下心来,“有你这句话,阿姨没什么不放心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中间医生过来查了一次房,等他走后,宋秋萍也和穆曼安一起走了,不打扰他们俩,顺带关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重新归于平静,谢景一把拽住穆山显的衣袖,此时终于有空把憋了十几分钟的那句疑问说出口。 “我生日,你到底什么安排呀?” 穆山显故意晾着他,说:“这个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帮你把消消乐通关。” 谢景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发出一阵装模作样的惨叫,输液管也被他晃得像被吹动的秋千绳,来回摇摆。 穆山显把他的手按了回去,顺势压下身去。 …… 再抬起头时,谢景眼神缠绵,嘴唇被亲得微肿。 穆山显把他病号服的第二颗扣子慢慢系上,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走开。”谢景推开他,翻过身。那人却笑着搂他的腰,又把人翻了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你好烦人啊。”谢景大声斥责。 虽是这么说,他的耳朵却是红的。 “那你答不答应?” 谢景怒目直视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吐出一个嗯。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脸,这才道:“等你过生日,我想带你去海边看日出。” 谢景闻言,微微怔住了,方才那点羞恼的火气全消。 他脸上是有欣喜的,可是只待了半秒,又被其他情绪挤了下去。 “可是……”他迟疑地说,“会不会不方便?” 从这里到最近的海岛,近200公里的路程走高速也要两个小时,对于常人来说轻而易举,但是他…… 穆山显挑眉,反问:“你不相信我会照顾好你?” 这次,谢景迟疑的时间更久,才摇了摇头。 他不是怀疑穆山显,而是没有那个信心。 因为谢景心脏不太好,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医生叮嘱过不能经受过量的运动,他从小到大也是这么做的,自然就大大减低了康复的效率。 当时理疗师给他预估的时间就是一年,可能需要一年他才能恢复到正常的生活水平,如果想要继续画画,那可能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努力的前提是往里面砸时间,谢景不认为过两个月他就能立马起身、行动自如。就算出行可以靠轮椅,但对于穆山显来说,依旧是一笔负担。 “你相信就行。”穆山显弹了下他的脑袋,不重,“你只要带上你的人,然后无条件地相信我,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解决。” 他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谢景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很正常,但他心思其实很敏感,穆山显担心他会钻牛角尖,所以想带他出去散散心。 散过心后,或许很多事就都豁然开朗了。 谢景也跟着笑了笑,但笑了一下就收住了。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鼓足勇气问:“那……要是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怎么办?以后拿不动笔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穆山显回答得很快,“站不起来了,那就坐轮椅,轮椅去不了的地方,就换成我来背你,背到我能走到的地方为止;拿不起笔有什么问题,你只要会拿筷子吃饭就行,想找工作可以做艺术鉴赏课的老师。这是什么很难解决的事情吗?” 更关键的是,谢景的康复疗程一直都是他在盯,没人比他更了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并不觉得谢景的人生就这样“完”了,相反,他还有很多可能性。 它只是来得慢一些。 这几句话极大地打消了谢景的恐惧,他把谢景的所有担忧抽丝剥茧,告诉他他担心的所有问题都会有退路,这条退路的名字并不叫穆山显,而是基于谢景这个心智健全的人类,他自己所拥有的退路。 而他的父母、以及他的爱人,只是退路之外,陪他走过这一段艰难旅程的后盾而已。 谢景仰着脸,静静地凝视着穆山显很久。 在主神空间里,他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沉睡期,起初他什么都听不到,脑子一片混沌,他就像是藏在母体中的胎儿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他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哭声,听到了穆山显和他聊天,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十分清晰。 他知道穆山显已经回去了。 这个念头犹如一道强力的镇定剂打在他心上,谢景就这样一点一点、清醒了过来。其实那段路很难走,四周漆黑一片,他完全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哪条路通往出口,又或者出口之外,又是主神的阴谋。 他只能凭借着每隔一段时间外界传来声音,辨别方位,跟着声音的方向走。 黑暗可以最大限度地放大人心的恐惧,之前谢景敢拼敢闯,是因为心口吊着气,只要想到他还没有完成,就没有了死的勇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谢景几次走得混混沌沌的,几乎想倒下就这样睡过去,但迷糊中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又下意识地爬了起来,这段路走得他精疲力尽,没人告诉他有没有劲头,他是手脚并爬、毫无意识地爬完了最后一段路。 …… “我知道。”谢景环住他,轻声说,“我知道的。” 他知道,他不会再害怕陌生黑暗的路了。 他们都已重返人间。! 雪上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