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x2》 1、开局暴击 “首、首领……” 身着黑西装的下属颤抖着,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微微皱眉,声音却是不急不缓安抚人心:“发生了什么?” 下属抖得更厉害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原中也察觉到不对劲,下属没有那么恐惧他找个首领。而且最近横滨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自从某个混蛋自杀成功,又安排下各种计划解决后事,横滨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动荡了。 “先代……先代他……” mafia的现任首领,中原中也,突然站了起来,平静的脸色骤然破碎:“他不是都死了一年了吗?难不成挖了什么坑,到现在才发现?” “挖……挖……”下属微微抬起头,而后重重磕在羊绒地毯上,敲出闷响,“先代他的坟墓被人挖了!” …… 中原中也好险收住了力,没把整个办公室摧毁。饶是如此,他桌上的用具因为突然暴走的异能力漂浮在半空,又因为冷静下来,重回重力怀抱,摔个粉碎。 他在强迫自己冷静。 得亏当了几年干部被太宰治折磨,又当了一年首领被整个组织折磨,他多多少少也学会了森先生和太宰治那种处变不惊的淡定。有关异能力的方面更是在加强控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 他已经永久失去了可以自由使用污浊的权力。 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笔篓,中原中也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了那天。 整个横滨变天的那一天。 那天,那个混蛋首领太宰,从顶楼跳下来,也是这样摔了个粉碎。 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帽子,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虽然那个太宰看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但…… 都那样了,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复活吧? 被太宰祸害过无数次,中原中也最清楚太宰那魔鬼般的能力,一时间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有关复活。 太宰的葬礼由他亲自操办,摔碎成肉泥又被火化成灰,收敛进黑色的木匣子里,埋于海滨的某个不知名墓地。他不信太宰治能从灰里爬出来。那人应该在地狱睡得欢快,怎么肯爬出来。 “我亲自去看看。” 就算不是那个太宰的手笔,mafia先代首领的坟给人刨了,这是天大的侮辱。中原中也厌恶太宰,但并不允许别人踩着mafia的脸蹦哒。敢做出这种事情,就要做好承受整个mafia怒火的准备。 下属诚惶诚恐地在前面带路。出了这样大的问题,他是抱着死亡的觉悟来请罪的。即使中原首领的风评很好,对待下属很温柔,但这次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运气很不好,今天下着小雨,滴滴答答地落下,皮鞋踏过的时候粘连起浑浊的泥水。 “已经收集好残留的痕迹,专业人员正在分析。因为天气的缘故,许多细小的证据不慎已经消失,十分抱歉,首领,我们已经尽力了。” 中原中也没有打伞,锃亮的皮鞋上也没有沾上泥水,雨滴悬浮在他身旁。他眉毛拧紧,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太宰治作为mafia先代首领,葬礼待遇应该是很高的,理应被好好埋葬。但太宰留下的文书里提到过想住在海边,在举行完葬礼之后,中原中也就秘密在能看见海的地方挑选了一块墓地,一个安静的,无人知晓的地方。 此时这里被弄得一团乱,像是被台风碾压过一般。 他几乎要气笑了。 虽说多次诅咒太宰治这个家伙不得好死,可是…… 呵,挖坟。 先代首领,死后也要给人带来麻烦啊。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操控异能力,将被砸乱的东西安放回原处,黑红的光芒蔓延,仿若来自地狱的怒火在燃烧。 “虽然很不爽。” “这次,我会为你报仇的。” …… 太宰治。 武装侦探社员工之一,入社一年有余,搭档为国木田独步,所拥有的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可消除一切其他异能力,乃究极的反异能力者。 他脸庞称得上秀丽,身量高,显得很纤细,除了绑绷带的奇怪个性以外,算是个难得的帅哥。本人还有一张擅长甜言蜜语的嘴,情话库存浩瀚无边,照理说是万人迷的属性。 但这样的他,在武装侦探社却迎来了人人喊打的一天。 “呜哇!” 太宰治被踹出门,一头扑倒在地。 身后武装侦探社的门狠狠关上了,用力到门框周围震起了一层灰。 太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摸了摸被踹的地方。 嘶……好痛。除了国木田那一脚,与谢野的高跟鞋踹人更痛。 怎么说呢……因为摸鱼太多被踹出门采购物品了。所有人都在好好工作,唯有他趴在沙发上,扮演一条没骨头咸鱼,没事还伸出爪子勾搭一下正在认真处理事务的国木田,把人气得毁了好几支钢笔。 门又打开,一张纸条被贴到太宰脸上。 “购物清单” 太宰自知理亏,也没抱怨,只撇了撇嘴,撕下脸上的纸条,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 昨晚上又熬了夜,还喝了酒,今天一早整个大脑都混混沌沌的。太宰治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了楼下。“咖啡,还是要原来那种,记在账上。”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帮忙购物什么的,等一会儿也没问题的啦—— “太宰先生,”女仆小姐的声音柔软可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端来咖啡,“您已经欠账到下下个月了。” 她凑过来,那双温和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充斥着看人渣的冷漠:“请务必,在本月30号之前来清账哦。” “嗨……” 太宰往后缩了一点,可怜兮兮地倒在沙发上,整个仰躺着。 “明天就让国木田君来付账……” 女仆小姐对他迫害国木田的话语不予置评,把属于太宰的那杯咖啡放下后,便不再管他。 太宰又眯着眼睛休憩了会,直起身一口喝掉了全部的咖啡。 “让我看看购物清单……护手霜润唇膏、蜂蜜、水果糖……医生这是要我搬空超市吗?取快递?回来再说吧。” 他又晃晃悠悠地飘出去,拐进边上一家超市。 不多时,他抱着小山高的东西出来,自言自语:“糟糕啊,这样完全没办法去取快递了。” 但他声音里完全听不出那种糟糕的情绪:“果然,取快递什么的还是拉上国木田君一起吧,医生买的美容仪我可扛不起。” 愉快地把能推的工作推掉,太宰抱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走上楼梯。每次有什么物件要掉下来的时候,胳膊一抖,总能挽救。 “我回来了——” 用膝盖推开门,太宰扑进侦探社,一股脑把东西堆在桌子上,半真半假地抱怨:“东西实在太多了,快递还是下班后再取吧。当然,现在下班也没问题哦。” 寄到侦探社的所有快递都是混在一起的,基本上由国木田签收,然后统一放在楼下的寄存处。 “太宰,你自己也有快递,记得去取一下。” “我?”太宰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支棱起来,“我没买东西啊。” 他这话一出,侦探社其他人均警觉起来。没办法,以前有人给太宰治寄快递寄到侦探社来,结果居然是狂热追求者送的炸弹…… “你最近又招惹谁了?” 国木田的质问就在眼前,太宰睁着无辜的眼思考了一会儿:“太多了,想不出来。啊,说不定凶手是楼下咖啡厅的女仆小姐哦。” 在一边看时下报纸的乱步往这边扫了一眼,手指一顿,紧接着表情有一点奇怪:“太宰。” “乱步先生。” “你最近……”乱步罕见地有些犹豫,“小心一点。” 乱步的话可信力度就大很多了,太宰也打起精神:“真的吗?是可以杀死我的那种吗——” “你给我小心一点啊!”虽然国木田挺想把太宰暴揍一顿,但社员的生命安危总是放在第一位,“下班后要我陪你去拿快递吗?” 太宰笑着欢呼了一声。 …… 最近大家的购物欲望都很强烈,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堆在寄存处,医生的美容仪格外明显,非常大一个箱子。还有国木田定期购买的手账本,最近也送到了。 在这其中,角落处放着得有一米那么高的、接近正方形的纸箱,收件人是太宰治。 “轻拿轻放”“易碎品”“此面朝上”太宰治先是把箱子上的信息看了遍,除了必要的信息外,箱子的一角还挂着一张贺卡,用板正的字体写着“惊喜”一词。 纤瘦的手指敲了敲箱子。 “这个大小……如果是炸弹的话,足以把整栋楼都炸飞吧。” 不太可能弄到那么多火药。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国木田君,可以帮我把这个快递搬到公寓里去吗?”太宰微笑着,“放心,里面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物品,我猜应该是某种恶作剧?” 国木田狐疑地看着他。他对这个搭档真是又爱又恨,对方那超绝的智慧和超坏的性格总是交替出现,好在正事的时候,太宰不至于玩闹。 他最终帮忙把箱子抗到了太宰的单人公寓。 “这也太重了。”国木田不免思考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这种大小,这种重量…… 尸体。 这个词汇如同惊雷一般从脑中划过,国木田给自己吓到了,又扫视了一眼地板上的箱子……应该不会吧…… 太宰却推着他往外走:“惊喜就留给我吧,国木田君~” “你……” “感谢国木田君的帮忙哦,咖啡厅的账单也麻烦你了,我下周一定还!” 送走国木田,太宰安静下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箱子面前。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惊喜。” 2、等身手办 拆掉一个快递没花多久。 地板上胡乱堆放着纸箱的碎片和里面垫着的泡沫海绵,太宰治对着里面那个“易碎品”陷入沉思。 那是一个漂亮的娃娃,冰冷温润,触碰到他就猜出了材质——约莫是类似陶泥,部分应该是空心的。是一位瘦弱的青年,棕发,阖着眼,看得出来浑身上下没什么肉,锁骨的地方尤其突出。 苍白美丽,且非常精致逼真,连发丝和睫毛都模仿了,仔细一看连人体最微小的部分都做到了真实。扫开柔软的发丝是一截耳垂,太宰治甚至在隐蔽的地方看见了细小的疤痕。 完全和真人一样,又和真人等大,这样的娃娃定制起来价格一定昂贵极了。 唯一的问题是。 这个,没有穿任何衣服的娃娃。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已经不是接近复刻的相似了,这就是他。太宰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因为某些极小的伤痕也和他一模一样。双胞胎也无法做到如此的地步。 任何的工艺都无法做到如此真实的技术,所以这一定和某种超自然力量相关。 有人大费周章制作了一个他的等身手办,又寄过来,太宰觉得这恐怕是本年度最好笑的恶作剧了。 他把沉重的娃娃抱出来,成功在底下找到了另一个包裹。 拆开。 那是一套黑色西服,和一条红围巾。 …… “你知道如何杀死太宰治吗?” “这……他防备心太强了。” “是的,他就像猫一样,所以……”接下任务的人冷漠地叙述,“要勾起他的好奇心。只要够有趣,他就是那种明知道前方是陷阱,还会一脚踩入的人。” “所以你做了什么?还有,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成功让他露出了某种癫狂危险的笑意:“我的能力吗……十分邪典,你真的要听吗?” “当然。” “我可以制作陶俑,没有灵魂的陶俑,用某种不太常见的材料。” “这……做了有什么用?诅咒本人?他不是对所有异能力免疫吗?” “你猜。”标志谈话休止的句子落下。 …… “啊。” 太宰治感叹了一声。 他大概明白一些了。 这人偶……他把它放在沙发上,没给它套衣服,因为那没有生命的胳膊实在是太僵硬了,怕不是抬起来就要折断。 而且他微妙地不想瞧见那套黑西装。 mafia首领呀。 平行世界的自己。 真有够出息的。 “睡着了就是好啊。”太宰开了两瓶清酒,“我也想陷入永恒的安眠。” 人偶自然不会答话。 就算它看起来再真实,它也只是个空心的陶人。手搭在大腿上,微微侧过头去,细软的棕发垂着,纤长的睫毛上落了灰,太宰凑过去给吹掉了。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太宰用手指描摹它的脸部轮廓,又一点点摸下去,仔细检查一遍它的身体。他不是江户川乱步那样一眼可窥见全部的痕迹学大师,也不是森鸥外那样对人体掌握细致的医师,但当他真想要从一具尸体…… 哦不。 人偶。 当他下决心要对一样事物投入全部的精力时,他和真相之间的那层隔膜,几乎是不存在的。所谓常人难以企及的领域,只是他微微打起精神时的玩具。 太宰略有点微妙地看了会儿人偶的那张脸,他最擅长玩弄人心,于是在每张脸上投入的时间也最长。 该说不说…… 他自己长得还真可以。 太宰完全不觉得当下和自己模样的人偶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这个场面恐怖,他只觉得有趣。甚至有闲心在检查完全部后拿出手机,凑过去以jk少女的活力拍了张漂亮的合照。 当然是他单方面漂亮。 他们就像双生子一样。 国木田见到了一定会吓一跳的吧?一定会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后退,脸上显现出好玩的神色。欺负他实在是太有趣了。 “真可怜啊。”太宰治又摸了摸人偶的发顶,“就算是你,也没有算到会以这种形式被送到我面前吧。” “说不定,在你的世界,你已经达成了长久以来的愿望,见到了三途川的风景。” 他的声音很懒,喝了些清酒解闷,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太宰治才不信这个人偶做出来就是为了好看,它身上一定有什么他不清楚的秘密。 “笃笃笃” 厚实的带有回音的闷响,是太宰曲着手指敲了敲人偶的脑壳。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睛睁大了: 脑子居然是空心的! 那这个太宰治动起来又有什么用呢……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总不能是用作……那方面的吧。 它也不够软啊。 既然是空心的,那么里面藏有窃听器的可能性便存在,太宰皱着眉思考片刻,终是放弃了敲开人偶脑壳看一看的想法。 一来这个人偶看起来完全是一体的,不可拆卸,坏了估计也不可修复,二来……敲裂自己的脑壳总感觉怪怪的。 “无聊啊。”他又喝了一口清酒,这种酒精度数不高的饮品几乎可以当水喝,他比常人更难进入那种酒精麻痹神经的飘飘然,“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呢?” 原先刚下班的时候,才日落,暖黄的光线由地板反射至整个房间,苍白的人偶看着还不算可怖。 此时暗下去,太宰又只打开了一盏冷色调的日光灯,人偶的脸上便萦绕着一种白到透彻的荧光——完全是死人白。 也不知道是光影错觉还是什么,太宰治靠在人偶边上喝酒的时候,那死人白的脸上,鸦羽似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就像是一个久病未愈,昏迷许久的植物人,马上就要从无尽的梦魇里醒过来了。但在那之前,他仍需要和笼罩自己的黑暗纠缠。 “诶。” 太宰治注意到了那错觉般的小细节。 他更起劲了。 他放下酒杯,凑过去几乎和人偶面贴面,轻柔的呼吸带着酒意,拂动了发丝。于是他清楚地看见,人偶的眼睫毛真的颤了颤。 在太宰治的注视下。 它睁开了眼睛。 无机质的鸢色眼珠子没有聚焦,仅仅是维持在睁开这一动作。漂亮是漂亮,也更像恐怖片的场景了。 太宰心里却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因为他,这具空壳才有了生命。 那么……要让他完全醒来,需要做什么呢……如果只是气息靠近就能做出反应,那更近一步呢? 太宰治不介意于对自己下手。 …… 他尽可能地把气息,乃至某种更玄妙的东西灌进这个空壳。 太宰能感受到这一动作对他带来的影响。 陶泥制成的人偶在愈发灵动、柔软,而他本人则是感受到了一股难熬的疲惫空乏,那疲惫感来自比骨髓还要深的地方。 唔……也许是灵魂。 这似乎触摸到了灵魂的范畴。 就像是把生命共享,将灵魂分割,太宰治垂眸等待,等待结果。 他有些许疑问,需要见到活着的个体才能得到解答。 …… 于是太宰看见那无神的眼珠子移了一下。 光落进去,带来水润的光泽。 与此同时,寂静的房间里,被暂停的生命重启时的第一次呼吸、第一声心跳,是那样清晰。 太宰治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个玩具看起来还没有损坏。 紧接着,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血顺着人偶苍白的小臂往下滴,它毕竟还处在生物与非生物之间,手指还未软化,硬得像是什么钝器。 而现在。 他正在被这钝器剖腹。 3、哲学三问 医院的病房在傍晚总是格外宁静,宁静到有些无聊。 刚从icu里出来的青年仍旧陷于昏迷,苍白地躺着,安详极了。 整个房间里只有点滴微弱的声音。 国木田最后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落到那被夕阳染上霞色的输液管上,无血色的手背和青紫的经络格外扎眼。 他转过身,暗暗叹了口气。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那天。 他还是放心不下,敲响了太宰治公寓的门,也许这也在太宰治算计中,因为他要是晚到几分钟,这人就要死于大出血了。 在门外,他就已经嗅到了过于浓烈的血腥气。 国木田当场变了脸色,摸出备用的钥匙,冲进公寓—— 血色在地板上蔓延,他熟悉的搭档正躺在地板上,一只手捂着肚腹。 做出这一切的凶手……就趴在太宰身下,同样昏迷着。 国木田一边摸出枪警惕,一边试探了一下太宰的心跳和呼吸,确认存活后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冷静地报出了地址和情况。 房间里应当是没有其他人了。 国木田稍微松了口气,看样子,太宰应该是把凶手解决了……呃,同归于尽。 他扶起太宰,准备先给搭档做一点止血的急救。 他看见被太宰压在身下那人的脸。 …… 吧唧。 …… 是国木田松了手,太宰掉回血泊里,两点血渍甚至落到了他的皮鞋上。 国木田独步,完全宕机了。 两个太宰治! 一个还没穿衣服! 还那么多血! 那、那…… 正试图加速运转的宕机大脑里闪过几行字,最后定格: 救命要紧! …… 总之不提国木田那天的三观碎得有多猛,太宰治这个生命力超绝的人类个体,在医院的及时抢救下,还是没能见到三途川。 只是陷入昏迷,虚弱得不像话。 数次病危通知让侦探社的人接近三天没睡好觉,那同样被送进医院的“凶手”,分裂出来的第二个太宰治,一时间竟没有什么人关注。 江户川乱步除外。 但乱步先生只看了一眼,仿佛是得到了什么信息一样,他不再关注那个睡着时若人偶一样的太宰治二号。 “虚弱的原因,不是因为大出血。”他只这样说。 “他也是太宰。” 乱步猫一样的绿瞳显得他很冷,冷静的声音,冷漠的决断。 “不用管他。” 说是这么说,可不能真的不管。太宰治二号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只是莫名虚弱,躺了足足一天才起来。 最要命的是,在国木田紧张的目光里,那茫然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抖落了几根发丝,也抖落了更重要的什么东西。 “我是谁?” “我在哪儿?” “你是谁?” 喑哑的声音带来的三连问直接把国木田击倒了。他捂着心口,愈发疼痛的脑仁在叫嚣: 这次太宰治醒了一定要问他要精神损失费! 太宰治二号傻得出奇,只知道看着窗外发呆,国木田好声好气解释了半天太宰治是谁,你大概是谁,我大概又是谁,发生了什么,现在又要做什么。 他自己都要把自己绕进哲学三问了…… 他讲得口感舌燥,拿起病床边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深深地吸气: “明白了吗?”他想着太宰治这人拥有绝顶的智慧,即使失忆,这一番解释应该也能让他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是太宰,而且你把另一个太宰送进icu了。” 哪知道这个太宰治二号只是动了动脖子,几乎没什么肉的胳膊抬起来,苍白的指尖无力地指了下窗外,很难想象就是这双手捅进了太宰的肚子。 “夕阳的颜色很好看。” 他说。 国木田独步,眼前一黑。 在国木田觉得自己要进icu的前一刻,他看见这位二号,很轻微地勾了勾唇角,那是他分外熟悉的微笑,太宰治每次捉弄人都喜欢这样笑,很欠揍。 这人果然也是太宰治。 失忆了也带着捉弄人的本能吗……不,还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失忆了。 仿佛知晓国木田的想法,床上的太宰治收敛了一下笑意,用没什么情感的声音叙述,就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指尖敲了敲太阳穴。 “这里,空荡荡的。” 国木田不知道他说的空荡荡是物理意义上的空荡荡,否则他还要再度裂开一次。太宰治二号没被送去做其他检查,要不然他此时应该上生物学的报纸了,这具空壳完全由神秘学的力量支撑着。 不明真相的国木田只觉得太宰这模样竟有些脆弱,打心底滋生出一点微末的怜惜,又软下声:“要是想不起来,就别太纠结了。慢些时候总会想起来的。” “好。”太宰二号弯弯眼,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国木田君是吗?您真是个好人。” 他声音也很软,因为没有力气,于是语调被放得又轻又缓,就像是某种棉花糖,一压还能压出一个坑。 面对这样的搭档,国木田这一天以来憋在心里的疑问、疲惫、怒火,竟是完全发不出来。他唯有在病人面前保持温和的脸色:“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按铃就好。” …… 于是在太宰进icu抢救的三天里,太宰治二号在医院度过了宁静祥和的两天,没什么人来打扰他,只是医院养生餐实在难吃,架不住那种寡淡口味的他终于在某一天试图出门。 此前他早已试过下床行走。一开始还不太熟练,四肢总在往奇怪的地方运动,但很快他就熟练掌握了身体这一工具,像医院里所有病人那样,虚弱地在走廊里转两个圈,被监护人看着走到楼下公园,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太宰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 他想出院了。 “没事吗?” 太宰二号机坚定地点头。 国木田掐了掐眉心,眼底青黑一片,这几天他实在是累了。 失忆的太宰很乖巧,不吵不闹,只睁着眼用期待的目光看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担忧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 “那明天就来武装侦探社看看吧,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4、学习机器 我近乎做出了杀人的行径。 但内心并无太多实感,也无丝毫愧疚之情。 由此可见,我应当不是正常人类。 当然,我是否能称之为人类,还难以下定论。 …… 太宰治欢呼了一下,这一声勉强驱散了积攒着的病气,多多少少有点少年样了。 虽然他已经迈入青年行列。 “国木田君。”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着,暴露出苍白肌肤上累累的旧伤痕,“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没缠绷带。 国木田略苦恼地按住了太宰的肩膀,帮这个有些缺失尝试的人系好了病号服的扣子:“我明天就去办理出院手续。”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问:“有没有什么想穿的衣服?” 这位二号机一直以来都在穿病号服。叫他穿另一个太宰的私服好像也行,但国木田还是出于礼貌和体贴问了句。 果然,这个失忆后莫名变软的太宰治摇了摇头,晃悠了一下细软的发丝:“衣服没什么重要的,普普通通就好了。” “这两天真是太麻烦国木田君了。” 他显得很有礼貌。 太宰治是行走的衣架子,穿什么都显得很合适,但又有点奇怪。可能是因为侦探社众人没见过太宰如此正经地穿着浅色西服,发丝打理地一丝不苟,板板正正地坐在工位上,双手捧起一份文件。 就。 一切行为和太宰那条咸鱼很是不符合。 “国木田君,这里有一处地方我不懂。”和太宰治一模一样的声线,却显得更加平和柔软,而且…… 很上进。 与谢野用力搓了搓胳膊,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她看着这个太宰治二号,真是哪哪都不舒服,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地方让她格外厌恶,甚至勾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可仔细一打量,却又觉得那些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太宰失忆了就有够可怜了。 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与谢野晶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太宰二号的面前,面对这个绵软的太宰,高傲地像是来巡视领地的女王猫:“你脸色不太好。” 太宰的脸色于是出现了一点说不太清楚的神色,也许是仿徨忧郁:“醒过来,就一直这样了。” 就好像他对自己身体不好这件事感到抱歉一样。 这实在是——太不太宰治了。 与谢野觉得自己更麻了,她清了清嗓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给你配副营养餐出来。” 她瞧见太宰瞬间有点厌恶的神色,很快添了一句:“不是医院那种难吃的东西。” “那就麻烦与谢野小姐了。”是又轻又软的道谢,中气不足,但配合上他那种姣好的脸蛋,与谢野可耻地觉得这个太宰有些温顺可人。 一定是错觉。 失忆真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 太宰治学习速度飞快。 如果不是国木田亲眼见证,他根本无法相信一个各方面都白痴的人在七天之内能做到上手接触工作。 这是魔鬼般的学习能力。太宰如饥似渴地翻阅了能见到的全部书籍,很快就从能轻松阅读的书本跳到了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再然后是近些天囤下的报纸,甚至很古早的、准备拿去扔掉的旧新闻,也被他截下来。 “能借我看一看吗?”他含着笑请求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拒绝。明明网上浏览信息更方便,他却对拿着报纸坐在一角安静翻阅这件事很是沉迷。 于此同时,他也从病弱的状态逐渐转变成活泼的青年,不再是某种学习机器。 国木田松了口气,他觉得那样的学习机器还蛮恐怖的,虽然可以催眠自己,太宰只是把曾经学会的东西捡回来而已,但这种速度,这种数量…… 他的搭档到底都会些什么啊!全能吗?很难不让人感到自卑。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助。”太宰治二号机有了自己的手机,办了一张工资卡,身份暂且用了太宰一号机的。这一切是国木田主张的,因为他觉得这两只太宰的工作效率差了那么多,理应把工资分开。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发工资的时候,太宰便提出要请大家吃一顿。 不是什么高档的馆子,高档馆子他负担不起,侦探社的人也不会接受。只是附近一家比较家常的餐厅,从订餐位到菜品的准备,都是太宰治一手安排的,格外贴心。 全都是侦探社众人喜欢的口味。 谷崎润一郎和谷崎直美都是学生,在侦探社的工作算是兼职,放课后才来餐馆,只看见太宰治带着温润的笑意,在门口等待他们。 简直受宠若惊。 春野绮罗子、江户川乱步,国木田和与谢野,再加上他们俩,人就算到齐了。社长因为有别的事情,没有参与这次的聚会。 “抱歉,我先去一趟盥洗室。” 唔,某个人此时还躺在医院里,等待肚腹上的伤口愈合。嘛,就算是愈合了,短期内他也无法吃如此重油盐的食品。在此一提,太宰治二号机早就回医院探望过太宰治主机,带着附近口味最好、清淡香甜的蟹肉粥去的,他在做人方面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太宰对他的感觉很微妙,以至于对视了一眼,就扭过头去。 “你就好好玩几天吧。”病床上的人盯着点滴,“等你玩够了我再来找你算账。” 他指的是肚子上的伤口。 “半个月应该够了吧。” “半个月,您肯定能出院了。”太宰治二号机近乎恭顺的语气让躺着的太宰浑身难受,“都是我的错。” “别别别,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注意陷阱。早知道唤醒你之前先把你捆起来了。”太宰想坐起来摆手,牵扯到伤口瞬间龇牙咧嘴,“说真的,你这套都是和谁学的啊?怎么这么恶心。” 另一位笑而不语。 于是太宰问:“你没让任何人知道,你其实只是空壳人偶吧?” 二号机一顿,缓缓摇头。 “那就好。”他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真好啊,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了。这个活生生的、会跑会跳,还带着一身恶心人的礼貌的家伙,只是一个空壳子人偶了。” “好好玩一下吧。” 他最后送了一句祝福般的语言。 “我看你也蛮可怜的。” …… 太宰治二号欣然接受一切来自世界的信息,筛选,消化,吸收,然后把它们都压在心底。 他早早意识到自己的思维速度异于常人,从其他人惊奇的目光里获得了更多的消息,比方说另一个自己、那个主机是一条响当当的咸鱼,偶尔才会上线工作。 又比如那条咸鱼偶尔会恶作剧,把大家折腾得都挺惨的。医生尤其讨厌他,或许是因为那些恶作剧里面包含了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晶子小姐很讨厌不爱惜生命的人。 他擦掉了手上的水珠,皮肤是有弹性的,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具身体的原材料是无机质的东西。 慢悠悠走近自己订的包厢时,太宰听到了社员们的谈论,喝了酒,大家逐渐活跃起来: “这个太宰先生真的……不太一样。” “太乖了。” “我居然有点不太习惯。” “别提……太宰一段时间不闹腾,我甚至有点怀念他的恶作剧。”声音的主人开玩笑似地说,“要是他真的恶作剧,我肯定还是要发火。” 本质为人偶的太宰治在房门外顿住了。 “两个都是太宰,都是社员。” “说的也是。” 他垂下眼眸,很快又把莫名的情绪收好,重新挂上完美的、挑不出错误的笑容:“我回来了。” 包厢里再度响起欢笑。 …… 酒过三巡,喝酒的几位都陷入了微醺的状态,不喝酒的那几位倒还清醒着,被喝酒的人一闹,也扑过去玩成一团。 江户川乱步虽然年纪不小,但酒精是与他无缘的。 太宰给他点了好些甜品,他吃得还算开心,这些天对这个陌生太宰的成见也消失了很多。 是的,他不太喜欢这个陌生的太宰。 猫猫认生.jpg 成天挂着虚假的面具,难看死了。 但今天这一顿下来,他又觉得这个不好玩的铲屎官伺候起人来真的还不错,暗搓搓地决定以后也可以蹭这个太宰的饭吃。 “喂。”江户川乱步凑过去,两根手指捏走了属于太宰那份的草莓大福,两三口把冰凉凉的大福吃下去,作为内馅的草莓冰淇淋温度刚好,入口即化,他满足地舔了舔唇,“你学习速度很快嘛,太宰。” “乱步先生过奖了。” 被那双绿眸扫了一眼,太宰依旧保持柔和的微笑。 …… 他学习速度当然很快。 第一阶段,学习必要知识。 第二阶段,学习与人相处。 只是…… 太宰转着手上的酒杯,看着清澈的酒液荡起波纹,却并不想喝。 他好像,无论如何学不会正确地做一个正常人。 5、病弱宰宰 太宰治一号机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对于这一结果,太宰治二号,也就是失忆的首领宰,没什么好说的。 他非常自觉地准备让出自己坐了半个月的工位,其姿态让侦探社其他人都觉得卑微了。 国木田非常、非常想伸手挽留这个会勤奋工作的太宰治。 但他居然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挽留的借口,只能看着这位单纯无害的失忆宰早早地开始整理东西,等待正主归来。 好怪。 这场面只能说好怪。 莫名像孩子翘首以盼家长归来。 可他俩又不是什么父子关系,非要说的话只能称之为同位体、双胞胎。两个太宰之间不应该有上下之分。 国木田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个可怜的太宰八成是给自家那个搭档哄骗了,趁人之危什么的,非常像自家搭档会做的事情。可他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和这个太宰说。 毕竟,他看起来,真的非常相信那条满嘴跑火车的咸鱼太宰治。 半个月的相处,国木田非常确认眼前这个宰是一种难得的无害生物,异常乖巧听话,他说什么是什么,甚至还顶替太宰的工作处理了一次外勤。他一想到那次外勤就感到怜惜。 这个宰,如此病弱,苍白的手腕看起来都无法承受枪支的后坐力,与其说是跟着出外勤,不如说是想要见见世面,全程都像是某种好奇的小动物。 又并非弱得无趣,他总是能精准地发现敌人的弱点,指挥行动。 国木田承认,他觉得这样的搭档很…… 可爱。 很让人有保护欲。 你看,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还在学习中,一张绝佳的白纸,不像那条咸鱼太宰治,纸上已经乌漆麻黑一团糟。他好像给人留下了相当多的余地,这简直是诱惑人去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肆意把他塑造成想要的样子——如果职业是老师的话,应当会很喜欢这种学生。 恰巧国木田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 半个月他就变成新搭档的形状了。 “哇。” 太宰治拿过国木田递过来的蟹肉罐头,惊叹的声音让国木田莫名羞涩,轻咳一声,侧过头不看对方惊喜的神色:“你好像挺喜欢这个牌子的罐头。” 太宰治小幅度而快速地点头,发丝跟着上下晃荡:“国木田君真的太好了。” 他好像只有在面对蟹肉的时候,才会有特别活泼的、不似作假的笑意。即使这种廉价的罐头只需要付出一点工资,就能填充半个冰箱。 “这周五没什么事,社长说可以放个假。” “好耶!” 太宰欢呼出声。 就算是他,也不太喜欢工作这件事。 他又笑眯眯地去看蟹肉罐头上的信息,对一只罐头抱有十分的热情,心里却是在思索着无关的事情: 国木田君的心思真的很好猜。 他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个体了吗? 这似乎证实了他在扮演上的天赋,除了乱步先生,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他只是在玩模拟人生。 …… 放假的日子,太宰治选择在横滨街头随便晃一晃。 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太宰的脸在横滨其实很有辨识度,但他换了衣服,又仔细打理了一番头发,看着竟像是从某处偷跑出来的小明星了。不免有少女学生偷偷看他,甚至还有两三个大胆的,凑成一堆围过来问能否交换一个联系方式,被婉拒后又问能否合照。 太宰一一拒绝了。 他挂着无暇的笑容,被拒绝的女生瞧见这张比电视里爱豆还要精致的脸,倒完全生不起恼怒的心思,只觉得这人很有那种当代青年罕见的绅士风度。白是真的白,瘦也是真的瘦,但又没有那种惹人皱眉的柔弱气……更偏向于帅气的病美人,皮囊下有骨子撑着。 少女们的星星眼都要跳出来了。 太宰治天然很擅长游走于人群之间,他对于人心的掌控已经到达了某种本能的范畴,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于此同时,心底某处不见光的地方却愈发灰暗,阴云涌动。 这副漂亮的皮囊,是如此受欢迎。 可皮囊又不是他的。 他只是借着这副漂亮人偶的躯壳在行动而已,这身姿面貌,都是那人的。 太宰治永远忘不了自己醒来时,身体与灵魂的那种割裂感。仿佛灵魂是被强行塞进这个僵硬的躯壳,他无比确定,自己本来不应该在这儿。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把他从黄泉之地掘出来,非要叫他重新看看这阳光。 有意义么。 太宰无聊地逛了一会儿中华街,按着侦探社众人的口味买了伴手礼,又走向排队时间最久的甘味屋,准备给乱步先生买一份最近流行的抹茶味鲷鱼烧。 他自己也走得有些累了,这具虚弱的身体总是容易疲乏。太宰想要先买一杯冰咖啡,然后再去排队。 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 太宰倏然回头。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点尖尖的白下巴暴露着。 “啧。”那是一种很难表达的中性的声音,乍一听只觉得男女皆可,加上此人的身材也相当微妙,太宰也分不出这人的性别,“失败品。” 或许根本没有性别。 他说着奇怪的话,虽然比太宰要矮上一截,却浑身透露着令人不爽的高傲。 “我来回收你了。” 随着话音落下,太宰治那双宛若浸了蜂蜜的鸢色眸子,陡然凝滞住了。 …… 简而言之,他失去了高光。 …… 等到太宰再度恢复意识,略显茫然地睁开眼睛,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空旷的地方。四下无人,异常安静,显然离城市很远。 他靠在墙角,仰头就能看见破烂漏光的天花板,低头又能瞧见地上厚厚的灰尘,上面印着两排新鲜的脚印。一排是他的,他是“自愿”跟着那个人走来的。 这是一个报废的仓库。 太宰治不免想到今日以来看见的卷宗新闻,有不少杀人案、失踪案,就是在这样废弃的仓库里发生的。横滨是一个巨大的港口城市,货物往来从未停止,自然也有相当多需要卸载货物、短暂存放的仓库。 然而因为前些年的战争、内部组织倾轧,有许多仓库就此报废,横滨本地的经济也有些后退。 此时他就在这样的仓库里面。 “你醒了。” 那不能确定性别的声音飘过来。 “自我介绍一下,”他说,“我是你的造物主。” “父亲,或者是母亲,随你怎样称呼。” 太宰花了一些力气绷住脸色,好险一声嘲笑就要跑出来了。他对于这种异常高傲的蠢货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嗯。”最后他只是像一个木然的人偶那样,应了一声。 他僵硬的反应显然又激怒了那人,对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跟我来。” 太宰撑着地面站起来,略带难过地想着这身衣服可算是报废了,灰尘可是浅色衣服的大敌。他不免有些惋惜,国木田君花钱给他买这身衣服的时候,抱有的关切,是连他也想好好珍惜的东西。 太宰跟在那人身后,两人踩着地面发出的不同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很快他就看见了自己将要安眠的地方。 或许,可以称之为火葬场? 他在脑内调皮地想。 好些废弃的人偶堆在边上,有的嘴歪眼斜,肢体扭曲,有的却看不出来哪残破了,只是被胡乱地丢弃。 正中央是一个搭建好的火炉,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里头传来的恐怖热度,热浪掀起了那人的兜帽,他抬手按了一下,没叫太宰看见脸。 但太宰注意到他的手指很是奇怪,看起来完全枯槁了——这神秘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说是20-30岁都有人信。 “还以为拥有无效化异能力的人,灵魂会有些特殊。没想到还是不完全的失败品。”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似乎把太宰当成和地上那些人偶一样的废品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做出完美的人造生命呢?” “又或者。” 他凑过来,和太宰离得极近,平淡的声音蓦然混上了疯狂的色彩。 “把你重制一遍,就能达到完美了。” 离得这样近,太宰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自以为是令人不爽,但他确实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难以违抗。 这确实就是造出他这副躯体的家伙。 火炉里的煤炭忽然炸响了一声,带出些许火花,这一记小小的插曲没有打扰太宰的打量,他等待了片刻,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停息:“我是你最接近完美的造物吗?” “勉强。”他好脾气地回答这个马上要被销毁的废品,“你没有他的记忆。” 太宰治这个个体的记忆吗…… 他确实没有。 他生来就是空荡荡的,把灵魂扒透了也找不到一丝上辈子的残留,干干净净得就像是在孟婆汤里被来来回回地涮了七八十遍,成为了一个崭新的…… 垃圾。 生来没有任何意义。生来就要比活着的人类个体们低一个生命层次。 太宰弯起笑眼,仍旧保持这半个月从人世上学来的虚假的优雅:“现在就要销毁我吗?在这最后的关头,容我问一句,掉进去会疼吗?” 他顶着热浪迈向火炉,高热的气流卷过来,额前的发丝已经开始透出蛋白质的焦味。 “砰——” 空旷的仓库总是很适合回音飘荡。 太宰治背后就是火炉,洁白纤细的手腕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脆弱,与他持着的那把自动手.枪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感,非常违和。 “二十一世纪啦。”他带着轻快的语气,就像一个孩童拿到了趁手的玩具,而且仅以记忆计算,他确实是一个只有半月大的孩子,“现在是热武器的时代,已经不是女巫、炼金术、妖术盛行的时候咯。” 他走过去,弯下腰,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衣领,而后拎起来。 这动作有些艰难,因为他真的没什么力气。 但太宰做得很开心,完全不在意身后拖行出的一条血路。 他最后用力,将手中尚且在挣扎的“垃圾”丢进熊熊燃烧的火炉,这才歇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他报以无辜的眼神,“我天生觉得,不应该有人命令我。” 6、二度翻车 太宰有些狼狈。 他放火烧掉了很多东西,烟尘弄得那一身浅色西装完全脏掉了。 他还觉得有些恶心。 他知道了自己的来路——一堆肮脏的骨灰。 天啊,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应该被回收的东西吗? 骨灰就应该好好地躺在漆黑的地底,扒拉他出来做什么?有没有考虑过人能永眠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 我原来没有任何价值。 太宰治忽然领悟这一点。 我在这个世界的价值来自于另一位太宰治,我的一切都从他身上分来。 他随意地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土,又漫不经心地踩过满是碎裂陶土的废墟,毫不在意自己将这些陶泥“同类”碾个粉碎。 还很无聊。 他有一点想跳进火坑里了。 没别的特殊想法,就是想结束这段突然的旅程,变成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可跳进去一定很痛吧。刚刚那个人最后的叫声就非常惨烈,几乎能刺穿人的耳膜,嘶吼到最后听起来都有些不太像人了。 他对永恒安眠的渴望来得突然,又格外凶猛,以至于一直蹲在这废墟里没走,看着炉子里残留的火苗发呆,一直到脸颊被火光映得滚烫。 虽然不是真正的人,但他也是有痛感的。 太宰忽然站起来。 算了……想把身上这套衣服送去干洗店洗干净,然后还给国木田君,最后再毫无牵挂地离开。国木田君是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他抱有期待的人,无论如何应当把他的事情解决掉。 这样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了。 下定决心,他便背着双手,宛若孩子般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蹦一跳走出了废弃的仓库。 …… 他发现这外头是荒野。 …… 各方面都很天才的太宰二号机毕竟只是个半个月大的孩子,他摸出了手机想要查询此处的地址,悲催地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砸坏了。 平生第一次兴奋过头,欢快地砸碎人偶,各种毁尸灭迹,完全没在意这个。 果然还是学习不到位……下次不能再犯错了。 某年龄仅半月大的宰科生物不知道他刚刚砸碎人偶的样子像极了武侦宰少年时对着尸体连开数枪的疯样,离想要扮演的正确已然差了十万八千里——要知道,他只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稍稍反击了一下,保护自己。 他又眺望远方,根据那五栋地标建筑来确定自己的方位。 于是他算出来。 这里如果要走回城区的话,以他的脚力,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这简直是噩梦。 太宰治一点儿也不想徒步三小时,他根本没这个力气。 委委屈屈.jpg 太宰治其实从醒来到现在就被养得非常好,不是医院就是侦探社,明里暗里收到了许多照顾,根本没吃过什么苦。 就连出外勤,也是跟在国木田后面保持看戏的状态。 说真的……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单独出门。 第一次出门就闹出这样的事情,回头被国木田君他们知道,他一定会被责罚一顿的。尤其是国木田君,他照顾起人来就像是电视剧里的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把吃的和穿的一股脑塞进太宰怀里,也不管他是否需要。 电视剧也是太宰治重要的学习资料,尤其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他迫切地需要大量的资料来辅助他模仿正常人类的生活方式。 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无奈地踏上了回城区最近的小路。 再痛苦,总还是要回去的。 …… 这条路确实是最近的。 中间会路过mafia的地盘,但只是他们的边缘领地,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会撞上…… 好吧,太宰治安安静静躲在海边的礁石旁,听着背后两方组织的火拼声音。 还挺激烈。 他对什么东西都好奇,自然也在这个横滨最大的黑.道组织,港口黑手党身上下过很多心思。 对方与其说是黑手党,不如说像是电视电影里美化过的什么组织,特别有正义感……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正义感,就好像觉得在黑暗里守护横滨是一件特别荣耀的事一样。 然而他们和武装侦探社是对头,已经很久了,太宰这半个月对武侦的好感非常高,因此在调查mafia的时候,不免以挑剔的目光审视这个组织,虽然不得不承认对方非常强大,也确实为维护和平做出了贡献。并非排斥这个组织,太宰对这个组织甚至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熟悉……又陌生。 要是我当首领,发展得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他在心里开了个对自己而言有些幽默的玩笑——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嘛。 枪林弹雨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太宰治注意到了这点,而惨叫声没有停歇。 是异能力者介入战场了。 异能力者。 他有些迷茫地在礁石后面歪了歪头,他也有异能力。和另一位太宰一模一样,是人间失格,可以无效化其他所有的异能力。 不知道这异能力从何而来……他可是一具空壳呀,难道异能力与灵魂相关的假说是真的么。 他又静候了几分钟,估摸那位异能力者杀得差不多了,准备从侧边溜过去。 事实上刚刚也可以溜过去,但那时候大乱战,流弹四射,这里一边就是悬崖,地方有限,即使趁乱跑过去也有非常大的可能性被几个胡乱开枪的人扫射。 ……他反正觉得这些不会看形势,只知道无脑扣动扳机的气氛组很是愚蠢。 打架又不是看气势,看,现在全给人家异能力者杀完了吧? 太宰一边嘲笑他人的愚蠢,一边压低身姿,猫一样从边上的礁石堆钻过去,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他在隐蔽这方面的天资也不错,配合灵敏的五感,玩起躲猫猫来应该效果很好。 千算万算,太宰没有想到,今天在场的人里面,有一个人,在身上安装了太宰治探测雷达。 他最多也就露了个毛茸茸的发顶,只听见那个正在大杀特杀,中二地喊着“畏惧死亡吧!畏惧杀戮吧!”异能力者少年,忽然停下那恐怖的罗生门。 然后。 用几乎破音的嗓子喊: “太宰先生——” 在这短暂的、半个月的生命里,太宰,迎来了第二次翻车。 “我其实不是太宰治。” 没人信他。 太宰先生穿着扎眼的浅色西装。芥川龙之介满脸都是阴郁,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非常不爽:“太宰先生,请稍等片刻,容许在下将这些杂鱼料理干净。” 太宰隐约明白了些。 十五天足够他把大部分事情调查清楚,唯独他自己这个“太宰治”的身份,不甚明白,笼着一团看不清的迷雾。而且太宰治主机不肯告诉他相关的事情,对方一心看好戏,抱有他十分理解但也不太喜欢的恶趣味,认为这是一件可以打发时间的解谜游戏。 现在看mafia这位狂犬的反应,八成是和黑手党有关了。 不知为何,他不是很意外,只觉得如果是太宰治的话,什么都不奇怪。 至于他,他属于一敲就会碎的假冒伪劣产品…… 芥川龙之介能自由操控衣服化作凶猛的恶兽,轻而易举就能把人撕碎。一时间地上铺满了恶心人的血肉,他抖了抖衣角,上面什么都没沾上。 确保自己仪态是端庄的,芥川龙之介走向三年多未见的太宰先生,灰色的眼瞳里几乎要爆发出精光来。 “太宰先生。”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第一句话就破音了,“三、三年未见,您突然出现在此处,是想要回到黑手党了吗?” 太宰突然觉得他有些有趣。一头没有束缚的凶兽,却在他面前底下头颅,强行按捺住狞恶的部分,作出一番温顺姿态。 怪可爱的。 弄得他都忍不住生出些恶趣味了。 “芥川。”他轻轻说出了面前这位异能力者的名字,“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少年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距离太宰治叛逃三年有余,他那种狂热的寻求才停下来不久,此时挤压的情绪乍一点着,就像是失了智一样:“因为太宰先生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次交易明明是mafia秘密进行的,火拼也是意外,如果不是太宰先生神机妙算,怎么可能料到这里会发生……” 太宰心说自己只是路过的。又觉得面前这少年傻乎乎把所有信息吐出来的样子分外可爱,他冷着脸,还想逗上一逗:“好久不见,看来你没有丝毫进步。” 芥川龙之介,裂开了。 他好险就要当场爆发,又狠狠地压制下去,额头爆出两三条青筋。 “芥川大人,那就是之前叛逃出mafia,首领要我们追杀的太宰治吗?” 就在这气氛紧张的关头,有个完全不识趣的、太宰治叛逃后才加入黑手党的下属在后头吱了一声。 芥川猛然拧身,目眦欲裂、面目狰狞地甩了个眼刀过去,成功把后面一大批人吓没声了。地上的血可还没干呢。 “太宰先生,您是首领下令追捕的人。”他转过头僵着脸,因为刚刚过于有力的表情,脸部肌肉暂时失去了控制,只能磕磕绊绊地对太宰治说话,“请跟我回mafia吧。” “否则在下就要动用一些暴力手段了。” 非常柔弱乖巧,一敲就要碎成一堆漂亮碎片的太宰治望望天,望望地。 …… 原来他是叛逃人员啊,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 但是抓错人了啊各位! 7、人间花瓶 乖巧可爱,还很柔弱的人间花瓶太宰治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主动被绑架了。 无他。 他有点害怕这群暴力人士一用力,就把他弄成一堆碎片,这种死法太丢人了。 别的人被子弹贯穿会喷血,而他只会留下两个黑洞,从这头能望见那头,中间空荡荡的。说不定胸腹上还会蔓延出蛛网状的裂纹,丑陋至极。 但是太宰也不是完全没有小心思,这个空心花瓶心思可多着呢。 “芥川,”他清楚知道自己在这个少年心里有多少的分量,满意地看到少年因为他突然靠近的动作,扑在颈侧的温热呼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现在怎么样了?” 这是一句关心。 芥川龙之介当场支棱起来了,他清清嗓子,想要非常大声地向太宰治汇报这三年多的一切。但他看见太宰弯了弯眼,唇角翘起狡黠的弧度:“嘘……” “不要吵着别人了。” 芥川龙之介从来没有感受过太宰治的这种态度,温和到不敢相信。 “太宰先生,变了很多。” 他俩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囚犯和看守者,反倒是在同一车厢里坐着的,许久不见的友人,正坐在一起,准备谈论点过去的共同回忆,感叹几分岁月蹉跎。 但太宰没有这份回忆。 而芥川无心谈论这些。 他一点点将太宰叛逃后的事情讲出来,虽然他这人讲故事毫无趣味感,但太宰听得很认真,偶尔到了重要节点,还会点点头,鼻腔里发出可爱的“嗯”以作应答。 像小孩子那样可爱,绵软且乖顺。 芥川龙之介瞬间就把脑海里失礼的东西甩干净,他尊敬太宰先生犹如尊敬最重要的长辈! “太宰先生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哦……这个。”对方语调明快,心情很好,“来毁尸灭迹。” “需要在下帮忙吗?”芥川龙之介沉声询问。 “不用。” 他擦了擦指缝间的灰,很是嫌弃地将它们都抹在了衣服上——反正都要洗了。 芥川因此暗暗思索:太宰先生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变。 他还是和以前那样没有任何束缚,肆意妄为,对那些漠不关心。 但是对我的态度软化了……这一定是太宰先生认可我的证明。 某自我攻略的芥川再次拘谨,他连魂都要飘出去了。尤其发现太宰治正在饶有趣味地观察窗外的风景,他非常好奇对方在看什么。 他不太可能抓到太宰先生,芥川对自己的斤两认知明确,或者说,他把太宰这个个体无限妖魔化了。太宰先生自愿跟着他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他没发现。不论如何……太宰先生已经叛逃mafia了。 “今天出任务的所有人。”他下令道,“不准泄露这件事。” 太宰听见他的命令,心情持续性地明畅。就像一只幼猫找到了自己的毛线球,正准备伸爪子折腾折腾。 芥川这只罗生门毛线球……意外的很好玩。 果然人不能相信报纸。他撑着下巴扫过窗外的杂草枯枝,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报纸上不会把人写得那么可爱。 报纸上只有各种凶狠夸张的记载,讲这个少年不知道多少次做出危害横滨公安的行为,他染过的血加起来能涂满一整条街道。 可是。 这个少年把自己当老师尊敬。 学生如此,老师做过的事,还用说吗? 又获得了一点有关“太宰治”这个身份的信息,他非常满足,勉强觉得今天这一趟没有白跑。 太宰算盘打得飞起。而且他真的好想继续逗弄一下芥川龙之介啊……猫猫有了毛线球以后就绝对忍不住不玩…… “芥川,”他伸出爪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半垂眸,眼睫微颤,显得异常庄重。 “非常重要的事。” …… “我想洗个澡。” …… 太宰治异常熟稔地入侵了芥川龙之介的私人领地,毫不见生地穿过客厅,走向洗漱间,简单洗了个手,他又探出头询问:“芥川,有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吗?” 芥川龙之介整个人都是木的,僵得比人偶还僵硬,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太宰先生想洗澡的要求,又很快被得寸进尺,这一要求发展成为了……到他家洗个澡。 “在下家中并未准备合身的衣服。”芥川皱起没有几根眉毛的眉头,“在下这就去买!” “一定能买到贴合太宰先生的内裤!” “……” 太宰:就算我只有半个月那么点的阅历,我也是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能说出口的。 这个学生……如果一直都这样的话,是会被人讨厌的。 虽然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被讨厌的自觉。 太宰治脱下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他还打算把这衣服送去干洗店呢。 自己的身躯有一种不合常理的苍白感,久不见阳光大概是这样的,死去又复活大概也是这样的。太宰对这具身体有一种微妙的厌恶感,同时又有点怜惜。 他用手指抚过小臂上的伤痕,时代久远的旧伤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跟着他了,虽然他对这些都没有记忆,可也能认出这是割腕导致的伤。 还有贯穿伤……刀伤,枪伤,勒痕,奇奇怪怪的他还没从书本上获得相关知识的痕迹。 真是无比残破的身体。 在他销毁自己前,他不太想往这具身体上添加伤痕了,即使摸着是柔软有弹性的肌肤,可谁知道受点伤会变成什么。 他今天才踩碎一大堆干燥的陶泥,怪恶心的。 得找个能一瞬间毁灭自己的方法,尘归尘土归土,要足够快速而强大的力量,能把他瞬间摧毁。 这样或许能没有任何痛感地离开。 …… 芥川银,提着一袋子衣服和一些食材,正在走向回家的路上。 不是她和哥哥在mafia的宿舍,是真真正正属于他俩的家,一个用攒下来的工资购买的公寓。放在他们这个年纪,可以买这样的房子算是相当豪华了。流浪儿又对领地这种东西有莫名的执念,芥川银非常认真地装修着这个属于她和哥哥的小家。 他们不会把猎物叼回私人领地,也不会把敌人引回这里,唯有这里是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 芥川龙之介那样执着于战斗杀戮的人自然不太懂这种细腻的地方,装修打理一事都由小银完成。小银从小流浪,吃苦极多,被捞到mafia也是底层做起,自力更生,以一介女儿身做到了黑蜥蜴的中层,可谓是非常不易。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性了。某种意义上,因为太过独立,她几乎是全能。 就像今天,她知道她哥哥有一个任务完成后就可以下班了,和兄长许久未见的小银特地去买了些食材,准备趁哥哥还没回家,先把汤炖上。 她穿着私服,一条漂亮的白色裙子,转弯时犹如一朵坚韧的山地白百合盛开,温婉喜人,小高跟在走廊里蹬出雀跃的声响。 快要到家了。 她动作停滞了一瞬…… 家里,看起来已经是有人了。 难道哥哥提前下班了? 小银摸出钥匙,开门的同时也悄悄竖起了警惕。这算是她的职业病了,每次开门总觉得是要冲进去干点袭击的事。 她看见她的哥哥站在玄关处。 芥川银马上松了口气。哥哥在这儿就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她很快就为自己过早放下心而感到后悔。 玄关处多了双鞋,芥川龙之介手上提着可疑的袋子,好像是刚买的新衣服。 银的视力和观察力都非常好,要不然也不会做暗杀这一行,她马上认出来这是楼下不远处一家平价服装店的衣服包装袋。 她哥哥看着她,从来都冷硬的脸上愣是憋出了一点绯色。 “咳,银,你回来了。”芥川龙之介的眼神飘了飘,艰难维持在肃穆上,“你知道……怎么挑选内裤吗?” …… 芥川银:救了个大命! …… 她哥哥还在持续性往她身上插刀:“因为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内裤布料好,每样我都买了件。” 芥川龙之介勾了勾手指,小银注意到更多的服装品牌。 嘶……均价从1000日元到100000日元的都有……这完全违背了芥川节俭生活的行事风格。 芥川银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她哥哥,内裤这种东西最好洗过一次再穿。 “哥哥,先让我进去吧。”她神色复杂,很想知道自己哥哥是不是中了什么魅惑型的异能力,玄关那双鞋很明显是男人的……而且比芥川龙之介高。 如果真的是中了奇怪的能力,她必须保护哥哥的安全。 芥川龙之介没想着防备她,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是这条狂犬可以完全信任的,那必然是小银。他侧身让提着东西的银走进客厅,自己还陷在胖次好坏的纠结之中。 小银很快听见了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她沉默了。 哥哥肯定是被魅惑了! 哥哥居然带陌生人来他们的私人领地!而且还让他在这里洗澡! 小银没注意她的眼神已经逐渐恐怖,她已经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魅惑她哥哥的混蛋了。她倒是完全没想过更正常的那个解释——她哥不可能有恋人。 水声逐渐停歇,银摸了摸自己别在腰间的锋利匕首。 这人死定了。 一颗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眼睛里还氤氲着热水的雾气,格外无害,这张银到死也不会忘的脸上充斥着无辜的神情,懒懒地开口:“有衣服穿吗?” …… “啊,不好意思。”他关上浴室的门,声音闷在里面,“不知道会有女孩子过来。” 8、乖巧手办 我大概是疯了。 芥川银想。 又或许我哥哥疯了。 再或许是世界疯了。 总之是疯了。 …… “太宰先生。” 她对这个人保持有相当大的畏惧,并拢双腿坐在沙发上,谨慎得体,同时思考她哥哥窝藏叛逃人员会有什么罪。 她是知道她哥哥头铁的,但确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见这种场面。 窝藏太宰先生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给太宰先生买……内裤…… 小银整个大脑都处在混乱之中。 哥哥脏了。 唔……太宰先生脏了? 不对,最大可能性应该是她的大脑脏了。 世界过于魔幻,她,一个普普通通人类女性,不应该承受那么多的压力。太宰先生突然出现在这里,小银这两年出生入死练出来的心态终于是没能绷住。 她向自己的兄长投去求救的目光。 她发现他的兄长正在隐晦又明显地盯着太宰治,异常矛盾,异常富有“智慧”,满脸都写着“我也没救了”。 那种眼神,就是那种知道自己失礼、不应该看,却又非常非常想侧头去看太宰先生,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即使对方只是在低着头擦干发丝。 发丝沾了水,没有那么蓬松,被毛巾一擦又变得乱糟糟的,左一堆右一堆的结成络。即使是这样,也完全不影响太宰先生的惑人颜值,不如说这样更有一种出浴惊心动魄的潮湿美感。 小银没有那方面的欲望,任何直面过太宰治黑之时代的人都很难对他产生超出界限的情感。 只是说实话,小银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太宰先生恐怕性格大不一样了。 黑手党干部的太宰治哪有这样活泼且柔软啊。而且小银偷偷瞄了一眼太宰先生,他正在把毛巾叠好,湿漉漉的发尾有几根贴着脸,于是伸出手拨开了。对方那苍白的脸颊上浮着因为热水浸润产生的红晕,眸子也因此显得更加柔和。浅淡的、清新植物香气的沐浴乳味道随着水雾飘散过来。 这是上周她亲自从超市选购的。太宰先生……在用她和哥哥会用的洗浴产品……而且穿着她哥哥刚买来的衣服…… “是小银啊。”太宰治轻飘飘地打量了一下芥川银,成功让对方打了个寒颤。 小银飞快低头,表情没有什么破绽。她觉得太宰先生不太有以前那种阴冷、尖锐的惊悚感了,但这种被猫科动物盯上且被当作玩物的感受仍旧难受。 她咬咬唇,竟是问出了一个让另外二位一愣的问题:“太宰先生,您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太宰于是挂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银比想象的还要敏锐。” 芥川龙之介是真的愣住。 不是说他不敏锐,大部分时候他都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危险降临时大脑里某种警报器就会狠狠拉响,发出刺耳的“呜哇呜哇”声音,仿佛世界的颜色都变了。小银也有这种警报般的直觉。 ——但芥川龙之介这孩子的“警报器”被黑之时代的太宰玩坏了。 那时候的太宰治于他是极致的危险,而太宰明知晓这一点,还是用极度残暴的手段强行把他打碎重组,很难说没有掺杂些许恶趣味。 芥川龙之介的警报器从此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正常运转,一个遇见太宰治就不分情况地滴滴滴尖锐报警。 他坚定认为这个陌生的太宰就是太宰。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被调.教得很好。 可是。大脑空空的幼年期太宰治发散思维。如果按照正确的教育理论、普世的道德观念,这样教出来的学生应该是完全失败的吧?学生不应该生长成老师的形状,应该长出自己的枝桠才对。 新鲜诞生的太宰治在努力按照普世意义上的“正确”行事。他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国木田,随后又遇见侦探社的诸位,虽说与谢野、乱步、谷崎似乎都带了一些混沌的属性,连他自己的主机,那个乍一眼看过去和“正确”二字完全不搭边的人类,都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 所以他也应当如此。他想要如此。 不过…… 这错误是那个太宰的成果,他要插手介入吗…… 就在太宰二号机犹豫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响了起来。 “抱歉。”芥川本想直接挂掉,可看见来电人的信息又停了动作,站起来弯腰表示歉意,急匆匆去接电话了。 太宰治瞥见了他的手机界面: 中原干部。 …… 不知为何就有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微妙感受涌上来,好似明朗又畅快的视野里突然被淋了一桶黏糊糊的汁液一样,怪极了。 可他分明是空心的,用力敲一敲还能听见“笃”的一声响那种空心,不该有那么多奇怪的情绪 中原中也,他知道这个人,mafia五大干部之一,重力使,异能力是操控重力。可他不明白完全失忆的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反应那么大,难道这个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已经深到刻入灵魂吗……那为什么感受那么微妙呢……似乎不是好事。太宰治的直觉系统开始报警了。 一瞬的事,他下了决定想见见这个“中原干部”。 仅仅是好奇,就足以战胜他感受到的诡异感了。就像一只凡事都要伸一爪子的猫,明明这个玩具看上去不好玩,第一反应略带嫌恶,可还是要伸出爪子拨弄几下。末了说不定还会抱怨是玩具的错,总之自己主动去撩拨是肯定没错的。 芥川接到的电话大概会是什么内容,他已经猜到了。 联合最近调查到的情报、今天的所见所闻,芥川应该是刚刚升任黑蜥蜴的队长,才掌握了这一支武力部队,在mafia算是非常突出的少年人才了。那么这通干部打来的电话,八成是来恭贺芥川的升职,没准还会有什么庆功宴之类的玩意。 以芥川这样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在意什么庆功宴的。 这性格说不定……啊,肯定会被排挤。如果不是在以武力为主的部队里,应该会过得非常艰难吧?绝对会因为内部微妙的权力倾轧而吃上一筐哑巴亏,甚至不明不白就送了命。何况他还是叛逃之人的学生。 那么这个第一时间来电恭贺的中原干部,说不定是在太宰一号机叛逃之后,对芥川进行庇佑的人。 在芥川短暂的和中原中也寒暄的几分钟里,太宰想了那么多。 他乖巧坐在沙发上,等芥川落座,便展露出一个堪称无害的笑容: “我失忆了。” 不等芥川龙之介作出什么反应,他又继续补充,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 “半个月前才出院,哎呀,之前的事情忘了一大半。所以也不必问我为何叛逃。”太宰孩子气地用食指点点太阳穴,身上芥川刚买来的黑西装牵扯出褶皱,他作苦恼样,“那些事情我全都忘掉了。” “这几天正烦恼于自己的记忆,就正好撞上芥川了。” 他那无害的笑容忽然变了,带着武侦宰不曾出现过的、甚至称得上是偏执的某种成分。如果要走正确的道路,就不免遇到许多麻烦,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正确的,他没有国木田那样纯粹的心灵,打心底也不觉得自己有追求正确的资格。 只是得给活着这件事找个能打发时间的目标,一个扮演起来稍微有点难度的目标。 而且他仅仅是把达成结果的路径稍稍扭曲罢了,结果还是“正确”。为了大家都想看到的结果,铺一点无关大雅的谎言做道路,又不会有什么大碍。 应该,没有人会介意的。 “我想回mafia看看。” 太宰治二号机那无机质的眼睛闪烁着,期待万分。 9、猫猫碰瓷 理论上这是一场庆功宴。 芥川解决的那起冲突,其实是和港口黑手党积怨已久的组织为了争夺秘密贸易航线而引发的,能做下来便是大功一件,对于刚升职、根基不稳的他立威很有帮助。 芥川头铁古怪的作风让他的人缘不太好,他从来不打理人际关系,但他能分辨出这次的任务是中原中也有意让他去做的。也许是某些人为了讨好中原干部,也许是为了讨好刚上任的他,芥川混了那么两年,多少对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有所了解。 不涉及太宰,他心思还算敏锐。 只是他依旧不屑于去做那些事,并且一直认为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是最重要的。 此时,一个可以被太宰认可的任务摆到他面前——帮太宰先生恢复记忆。 这可是来自太宰先生的委托…… 中原中也一直觉得芥川这三年的状态很差,不要命地去完成任务,用一些较为夸张的手段闹事,引起政府的关注。虽说战功赫赫,但伤痕累累,晋升极快的同时心态也愈发极端。 他对太宰实在是太执着了。 中原中也不免叹气。太宰那人,难道是有什么污染力吗?怎么芥川一年多了还沉浸在太宰的阴影之下,被他的黑泥淹没无法自拔。他也算惜才,对芥川照顾颇多,所以也眼睁睁地见证了对方往淤泥里陷。 快捞不起来了。 好在芥川答应了这次庆功宴,勉强算是愿意放松一阵了。总是绷着,成为一个杀戮狂魔也不太好。 某中原姓出差狂魔如是想。 芥川说为了感谢他的帮忙,庆功宴就由芥川亲自来准备。在此一提,这庆功宴并非大张旗鼓地举办,而是一个偏向个人亲友的聚会,只到场几人,不会过于铺张浪费。 ——即便中原中也提出要开几瓶珍藏的红酒。 ——明显是他自己想喝嘛。 场地由中原中也安排,他算是会享受的那种年轻人,高收入,高消费,生活水平维持在令人快乐的范围。为芥川庆祝,他干脆直接把自己名下横滨郊区一套带泳池别墅的钥匙塞给了他们,权当是租借场地了。 但稍微有些不幸的是,当天中原中也突然有了点小任务,等解决,庆功宴必然要迟到了。他向芥川表达了自己的歉意,随后加速完成了任务,开着自己新提的跑车来到了别墅。 没有人会介意他一个干部的迟到,但中也自己觉得歉疚,提着庆贺礼物下车的时候甚至有点不安。 小银站在门口等他,沉默地领着中也往里走。她在外面的时候几乎不会开口说话,也鲜少有人发现她其实是女性。 “中原先生。”小银举起板子,速写了几行字,“等会儿请您务必不要太激动,十分抱歉。” 中原中也心说难道芥川要玩什么大惊喜吗?他面上一片属于干部的淡定,自若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银于是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一个房间。 她歉疚地笑笑,但她真的要溜了。 中原中也迈步走过去,打开门。 …… 他关上门。 …… 他再打开门。 “太!宰!治!” 他看起来不仅要把门板给掀了,还想要跳上来一脚踩翻桌子。 太宰治脑中滴地一下拉响了警报,他不显痕迹地往后挪了一点,满脸都写着一股“哇哦这就是中原中也”的惊叹感,惊叹于…… 这真的很小只诶。 果然报纸什么的没有亲眼见到来得有趣。 “你怎么会在这里?!”中原中也脑子转得飞快,“是芥川,你利用了芥川吗?” “呀,中也。”太宰治笑眯眯地用双手捧住脸颊,手肘抵着桌面,整个人往前倾,“在暴力因子占据你的大脑前,可以先坐下来吗?” 芥川龙之介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头,睁着智慧至极的猫猫眼盯着他们两个,生怕打起来。 中原中也下意识看一眼座位——肯定有陷阱! 太宰歪了歪头,看来这位也是被太宰治一号机恶作剧折腾得很惨的人。 好有趣……好想逗…… 但他暂时还不想碎成一堆碎片。 “中也对我有很大的误解呢。” “哈啊?”中原中也挑眉,他几乎冲上前,拎起太宰治的衣领,“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身高原本是做不到这个动作的,但太宰治坐着,也不挣扎,带着温和的笑容仰头看中原中也。 然后这笑容被中也丑化成了嘲讽:青花鱼能有什么好东西。 “算了,你最好给我闭上嘴。”中原中也提着太宰治领子,扭头看芥川龙之介,“我要把他带回mafia。” 这是问芥川有没有意见了,其实不问也不要紧,他是干部,本来就没人能拦着。 芥川只盯着太宰治。 而太宰治保持着饶有兴味的笑,一边跳脱地发言:“哎!轻点扯……我经不起摔打。” “……”中原中也无语极了,“这可是你自投罗网,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又有什么阴谋。” 太宰治依旧一副不反抗的模样,偏过头,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着。 “三年不见你怎么这么拉了。”中也注意到太宰瘦弱的胳膊和苍白的皮肤,他笑了一声,“该不会药物成瘾吧?” 他只想着怼两句,讥讽一下这个三年没见的前搭档,但太宰治抬起眼,夹着幽怨似的小情绪扫了他一眼,然后说:“其实,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中原中也冷哼一声,坚定不移,死也不相信太宰治鬼话。 太宰治于是摆出有些伤心的表情:“芥川,谢谢你的帮忙了……看来中也君是不会相信我的。” “太宰先生……” “芥川,你先出去。”中原中也命令道。 mafia是上下级严明的地方,芥川只好听话离开,并关上门,只是那眼神一直黏在太宰身上。 “中也……”太宰治可怜兮兮地叫喊。 “演戏卖惨对我没有,太宰。”中原中也揪起太宰治的衣领子,几乎单手把他掐起来,“我了解你的思维,也就是芥川会被你哄骗。” “我没有哄骗。”太宰治微作挣扎,被揪起来让他有点呼吸不畅。 他挣扎的力气对中原中也来说几乎不存在。 “不管怎样,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垂下眼,睫毛颤抖着,蓬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叫人看不清神色,只给人一种悲伤的错觉。 中原中也凝视他片刻,忽然用了更大的力,拉过太宰治逼他与自己对视。 “你到底是谁?” 蔚蓝色的眸子盯着他,眉毛被压低,显得严肃又锐利。 “他们说我是太宰治。”太宰治轻声回答,缓缓闭上眼睛。 “谁?” “医院里的人。” “呵——”中原中也从喉间吐出一声长长的冷笑,他注意到太宰手腕上一道不明显的伤痕,又瞧见因为他动作而松散的绷带下面,苍白脆弱几乎能瞧见血液奔涌的脖颈,“你不是太宰治。” 他了解他。了解他部分的思维方式,也了解他身体细节,他们出生入死过,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被迫绑在一起出任务。太宰治又是一个自虐狂魔,有好几次把自己伤得很惨,险些死去。 对太宰来说那是不可多得、可以当作一种享受的濒死感受。 中原中也也记得这些疤痕,那是他们的那个时代的残留。 然而,眼前这个人身上的疤痕少了一部分,多了一部分,和记忆产生了偏差。 这种玩意……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增加。 虽然很不好辨认,但中原中也笃定这个太宰是假冒的。 “我不知道。” 假冒伪劣太宰治依旧用有点悲伤的语气说:“中也君说我不是,那我大概不是吧。” 中原中也看他这模样简直浑身不适:“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假冒太宰治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想偷情报? 他盘算着要不要把人送进红叶大姐的拷问班。 “我醒来就是这样的。”太宰治缓缓道,“我是谁?我从哪来?没人能给我一个答案,就连我自己也看不见那迷雾般的过去。” “芥川君的反应证实了我和mafia有联系,我便来了。” 他面无表情陈述的样子还有点像太宰治。中原中也心想。所以更不能信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宰又强调了一次,“对于芥川,对于你,都是通过一些渠道才知晓的。似乎有人认识我,但我并不认识他们。中也,我想我似乎很擅长伪装,顺着他们的话扮演出他们心中我的形象,这不难。” “但是。” “我没有在你面前说谎。” 中原中也眉毛一挑,下意识想反驳。 “中也,你知道吗?”太宰治声音压得低低的,“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那遮掩的迷雾清晰了些——我认识你。虽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虽然……也许我们的过去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或许是死敌?” 他抬起鸢色的眼与中也对视。 “我对你有印象,这就足够了。我只记得你。” “我选择……相信你。” “既然中也说我不是太宰治,那我应该真的不是吧。” 就好像认识的娇生惯养坏猫猫出去浪了几年,回来之后突然变成了一条卑微的流浪狗——连物种都变了。中原中也脸色愈发扭曲。这个人果然不是太宰治吧?太宰治怎么可能那么黏糊糊的、发出恶心的言论。 ……如果真的失忆那确实有点可怜。但放在太宰治身上又有点自作自受。 不行,这可是宰科生物,长得像太宰的假冒伪劣产品说“相信你”,也不能信。 在中原中也低头纠结的片刻,太宰治唇角挑起了一抹坏猫猫独有的恶意微笑,他觉得有趣极了。 于是他抬起手,把手指搭在中原中也有力的手腕上,用凄惨兮兮、又轻又软的动作,压垮了中原中也的神经。 那最后一根稻草。 【人间失格】 10、说点瞎话 中原中也的大脑宣告停机了。 太宰治打量他那双因为受到冲击而有些茫然的蔚蓝眼睛,像是横滨湾的颜色,他这两天恰巧登高俯瞰过横滨,在阳光下广阔的、透彻的大海包围着这个港口城市,泛着莹莹的蓝光。 小矮人停止思考了。太宰对这一结果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中原中也纠结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他。也许是天生的恶趣味,他觉得别人纠结起来的模样格外有趣。 ——他不是太宰治。 ——他有人间失格。 综上,他肯定会被带进mafia。只是会在那里呆多久,就不知道了。 …… “中也。”太宰治的声音在幽暗的小房间里来回晃悠,碰撞出有些幽怨的回音,“mafia也讲究形式主义吗?” 地下拷问室。 早已干燥的血液零零散散地散布在脏兮兮的墙上,痕迹大多久远得不像话,偶尔也能找到几片比较新鲜的锈色。就算用大桶的清水泼在地面,又牵来水管冲洗角落,有些恐怖的东西也永远地留在了这个房间里,阴冷的腥气沉沉地积攒着,因为太宰治的声音而被搅动。 换个正常人类,被关在这种地方恐怕只要一晚上,就足以做整整一年的噩梦。 尤其是来这里的人大多即将体验mafia那著名的拷问技术。 太宰暂时不用被拷问,只是纤细洁白的手腕上被套了沉重的枷锁,不能动弹。那手铐上面还残留着上一个可怜人的血液,干涸的凝固物配上铁锈摩擦得人手腕生疼,白得几乎能透光的皮肤上蹭上了脏兮兮的颜色,又磨出了浅淡的红,弄得人很想帮他擦一擦。 太宰治以前有那么瘦吗?中原中也恍恍惚惚。 他握拳干咳一声:“我要去请示首领。没把你当场击毙已经是mafia的仁慈了。” “这样啊,我会等你的。”太宰治冲中原中也抛出一个不在意的笑容。 中也却品出了一点忍耐的意味——这人肯定很不喜欢这种环境。虽然精神状态看起来像一只流浪狗,但太宰这种生物本质上还是某种娇生惯养的短毛猫猫,而且正在因为陌生且不适的环境感到不安。 被猫猫投以期待目光的中原中也走出了拷问室,松了一口气。 这只变异的宰科生物让他的整个人都要扭曲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生物存在! 其实他逼逼叨叨讲一堆谎言都不要紧,我又不会信,博同情的套路太宰治最擅长了,我肯定、肯定不会中招的……我要是再中招,这一年多就白活了。 中原中也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绝对没有因为太宰治的表演而感到同情,“温柔”地把人塞进了拷问室。 真正把他带回来的原因还是因为人间失格,无论这是认识的那个太宰还是谁,他有人间失格是可以被确认的。中原中也暂且无法想透这件事里头的迷雾,但这不妨碍他把利益相关的人间失格握在手里先。 不管怎样……还是先找boss来解决这件事吧……他一个武力派已经不想动脑了。 拷问室,太宰治确认中原中也已经离开。 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终于结束了。 手腕随意地耷拉下来,太宰治有些疲惫地动了动手指。 扮演那种脆弱的感觉真的好累……手腕都僵了,表情也好累,他已经不想对黑漆漆的小矮人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了。太宰治开始谴责自己为什么要贪玩,是住在武侦不香吗?是国木田家的晚饭不好吃吗?为什么他要跑到这种阴暗肮脏的地方来折腾自己。 国木田君会想来找自己的吧。太宰治推演起外面的情况。 但是他不会来的。 因为一号机今天就要出院了。 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拦着。一号机一定觉得这种情况很好玩,说不定会找个借口阻止国木田君出来找我,而且肯定会用那种“国木田君!你该不会觉得太宰治会在横滨遭遇什么危险吧?相信我,他只是想出去晃两天,国木田君难道不信任我的实力吗”哼哼唧唧的抱怨语气。 国木田君会被他忽悠住,但乱步先生会看穿一切的,可乱步先生也不会拦着一号机的行为。比起二号机,乱步要更好感一号机一点,也没喜欢到哪去——是这件事本身的有趣程度让乱步先生不会出来干涉。 只要国木田能被长期地忽悠住,他甚至能在mafia住两个月。 前提是…… 这里足够有趣。 太宰治看着这个破败肮脏的拷问室,非常嫌弃地啧了一声,嘴角下撇,表情和刚刚的柔弱猫猫完全不一样。 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 “国木田君——有没有想我呀——” 噪音,噪音出现了。 国木田的脑仁嗡一下就疼起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扶墙而走的太宰治,对方显然还没康复,但吵着闹着要从医院里出来,虽然语气活泼得不行,但面色苍白,鼻尖冒汗,显然并不好受。 “太宰治,请稍微安分一点。” 太宰治爬了个楼梯,累得不行,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呼呼喘气:“国木田君一点也不想我……我真是太伤心了。也对,我已经有完美的替身了呜呜呜……” 他抹着眼泪,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不用上班了!” 二号机完全可以用来工作。那家伙既然能当上首领,处理区区武侦的事情一定非常容易。 “你在做梦。”国木田才不理他,“我将你们的工资分开来了。他是他的,你是你的。” “啊……”太宰治传来一声哀嚎,在沙发上挥着柔软的胳膊表演海草舞。他又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也没问题,太宰治二号机的钱就是太宰治的钱,那也就是他的钱。 没毛病。 “说起来,太宰,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哎呀?”太宰治诧异地反问,“国木田君不是确认他也是太宰治了吗?这时候问我有什么用?而且国木田君明明已经承认他、准备庇护他了吧……真好啊,我都没有这种待遇。” “所以他真的也是太宰治?” “当然。”太宰晃晃手指,“国木田君不必怀疑这点……他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他休假一天,说是想要在横滨逛逛。” 太宰治当场就憋不住了,开始吱吱哇哇地乱叫:“不公平!为什么他甚至可以休假!而我假期都要被你拖着加班——” 国木田独步冷笑两声。 说的好像拖他加班他会来一样。 “你也不看看你们两个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 “国木田君明明就是更喜欢另一个我……国木田君,国木田君~”他一声叠着一声地叫,一直到国木田转过身,无奈至极地看着他。太宰治清了清嗓子,异常严肃地提出自己的问题,“我和他同时掉进水里,你选谁。” 这个问题未免也太诡异了,可国木田还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了一会儿,一边还拿着手账本记录些什么。 太宰治这种生物永远具备入水的可能性。 一号机自然不用担忧,只需要定时把他捞上来就好了,这人其实非常有活力。可二号机那小身板,看着风都能折断他样子……果然还是应该先捞二号机吧。 太宰治看国木田表情就知道他的选择了:“真是的,都被他骗了。他掉进水里根本不需要人来救。” “为什么?” “他是空心的呀,连大脑都是空的。掉进水里肯定会浮起来的。” “太宰治!”国木田却觉得他在嘲讽二号机的失忆,气得差点捏碎了钢笔,“给我起来工作,别想有的没的。” “我想先吃完饭再上班……”太宰治伸手去摸二号留在桌上的罐头,“半个月没吃蟹肉罐头,馋死了。” 他随意地撬开了属于二号机的罐头,把对方的东西占为己有。 …… “太宰君,不饿吗?” 太宰治微笑着点头:“不是很饿。” 他面前摆着一桌大餐,精致又昂贵的食材被处理成吃不起的模样,一碟又一碟地被送上来。烛台的火光映着精美的食物,光影明灭。 抛开这整个房间的阴暗压抑,倒有些烛光晚餐的意思了。 漂亮的金发幼女坐在桌上,一条腿曲起,纤细的小腿包裹着配色鲜明的裤袜,圆头皮鞋一尘不染。她左手拢着荷叶边的裙摆防止裙子掉进奶油里,另一只手则捏着银制刀叉,戳蛋糕上的水果玩。 玩弄食物加上此时的动作,显得很没有礼貌,但她本就是可以被骄纵的孩子。 这一桌食物都是为了她开心而准备的。 “爱丽丝。”看着幼女的时候,森鸥外的表情有些柔和,“我和太宰君要谈些事情,等会再吃蛋糕,可以吗?” 爱丽丝鼓起脸颊,声音清脆:“等会儿我就不吃了。” 太宰其实也有点饿了,但不太想吃这一桌东西。不是为他准备的,再精致也好像缺点意思。他歪歪头,表情和幼女一样……可爱。 他可是在场年纪最小的。 太宰觉得这个首领真的好奇怪,似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癖好,而且发际线也很高,看着就非常疲惫。 “boss?” 他轻轻叫了一声。把他叫上来却只让他看着金发幼女吃饭,也太过分了。 “抱歉抱歉,爱丽丝实在是太任性了。”话虽如此,森鸥外却没有做出任何惩戒幼女的行为,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爱丽丝玩弄食物,“叫我森鸥外就行,太宰君不用见外。” “她还小嘛,宠一宠也不要紧,森先生。”太宰治说。 森鸥外顿了一下,抬眸惊异地看着太宰,随后脸上才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太宰君失忆了?真是不幸啊。” “也不一定是坏事。”太宰治拿起一支餐刀,支起身去戳离他有些远的蟹肉料理,“我这个人啊,说不定前半生尽是不幸,忘了也无大碍。” “但太宰君仍旧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不是吗?” 太宰咀嚼着鲜甜的雪蟹腿肉,声音有些含糊:“是的。mafia有让我熟悉的东西。” 在武侦他表现出教养良好、收敛温和的模样,在这里却逐渐开始放肆。 “哦?”森鸥外真是好久没见着太宰治在他面前放肆又毫无距离感的模样了,一时间有些稀奇,也乐得见他在这里呆着。 根据中原中也的判断,这一只太宰是否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还难说。但即便是叛逃的最少干部又如何?只要太宰真的肯回来……随时欢迎。前提是——真的想回来。 “太宰君,是中也君让你感到熟悉吗?你们可是亲密无间的搭档。”森鸥外说着显而易见的瞎话。 但太宰没戳穿他,只是笑吟吟地托起下巴,眼神在森鸥外的红围巾上停滞一秒。 “总觉得和森先生……”他顿了顿,“很熟悉。” 11、一半一半 面前这个人,给太宰治的感觉不是很好。 压抑又阴沉的房间,偏偏要安放一个幼女,仿佛是故意让她在那儿吸引人视线一样,搅合了当下的气氛,也造成了一点对方相当无害的错觉。 这人是那种会永远坐在那里,时时刻刻打量评估你能带来的利益、所造成的风险的组织领导者,永远冷静地决断。比想象中的要智慧太多了,也让人恶心,他投来的视线根本没有任何温度,却还要挂着温和的微笑,笑眯眯地和幼女互动。 好假哦。太宰治用两根手指捏着精巧的银制餐具,在面前的蟹肉上划拉。 乱步先生看我也是这样吗? 他又想。 “森先生想要做什么?”太宰治问,“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毕竟是叛逃人员吧,送进地下室关押也不过分。还是说在考虑什么时候拉去处置,咬住台阶打碎下颚再胸口开三枪?” 他一点也不想被敲碎下颚,肯定会碎得很难看。 “可不要这么说。我们有过一段师生情,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学生这么狠心呢?”森鸥外假惺惺地说,“只是太宰君,你真的想要留在mafia吗?可不要后悔。” “反正——森先生不会拒绝的。”闪着银光的刀刃缓慢地割着雪蟹几乎透明的白色肉质纤维,柔韧的蟹肉当然无法抵抗刀锋,一点一点被切断成大小合适的几份,“而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如果把他放上天平,不知道能换多少重量。黑市上似乎一直有悬赏人头的传统,也许能值那么些日元吧。 嘛……他在mafia的经历能不能值几个人情钱不知道,【人间失格】一定很值钱就是了。 太宰治决定把自己卖了。 卖的是异能力、自由、以及一次恢复记忆后的人情。 卖就卖了呗。 太宰治卖了人情,和他太宰治二号机有什么关系吗? 他原本只是想来mafia找找看自己失去的记忆,以及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但现如今真的知道自己当过黑手党干部、是眼前boss的学生,他又觉得无趣了。 比起找真相,他更想恶心一下面前这个人形电脑,让他因为自己的存在纠结,白白消耗脑细胞。 他不准备为mafia工作,森鸥外也不会让他真的接触事务——他不敢。 没人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失忆,一旦开始怀疑就会陷入无尽的漩涡,恰巧首领这种生物就是天生多疑,谨慎至极。而太宰本人还背负着叛逃的罪责,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叛逃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因为失忆才将这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压了下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阶段用他隐患太多了。 话说回来。太宰治忽然对自己的过去感到疑问了。他为什么会选择来这个破地方工作?眼前这个变态浑身上下都是坏心思啊…… 我小时候总该不会很好骗吧? 不至于啊……真好骗的应该是外面的芥川君和中也君,一看就是被卖了还会帮忙数钱的类型。 “太宰君,你在想什么?” “在想蟹肉很好吃哦。”他抬起胳膊的时候,森鸥外注意到那过分纤细的手腕,“感觉很久没有吃过了。” 看起来确实没有照顾好自己。 “森先生,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吗?”太宰治十分“好心”地想要主动工作,同时提起自己的诉求,“我想要看到以前自己的档案。” 唉,总得让老狐狸觉得自己是有利可图,虽然坏猫猫只是想看他的纠结而已。 “太宰君只要肯呆在这里就很好了。”分毫不提档案的事。 “真的不用工作吗?当秘书也可以哦。” “完全不用。” 太宰治惋惜脸:“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森鸥外只是想要一个拥有【人间失格】的花瓶而已,摆在放在这里,随时可以推出去使用的花瓶。 真是太可惜了。他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工作一下呢。 …… 国木田给太宰治打了个电话。 “太宰,”他的声音有点焦虑,“另一位太宰呢?” 太宰治在自己公寓里翘着腿翻书,是太宰治二号买的,太宰治拿这玩意当下酒菜,顺手侧写一下二号机在想什么。 “国木田君~这个问题问我有什么用,他和我是两个人,这可是国木田君自己说的哦。” “他不在你那里?” “不在。” 电话那头的国木田皱了皱眉:“不应该啊……” “国木田君是和他约了什么事情吗?” 提到这个,国木田有一点不好意思。 “晚饭……” 太宰治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什么呀!国木田君居然邀请他共进晚餐!可恶,我都没有这个待遇!” 国木田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电话对面太宰治在榻榻米上猫猫打滚的画面。他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说这些天太宰治二号机一直都在自己家蹭饭了。 他只是照顾一下生活白痴的失忆二号机罢了……出于同事之间的感情…… “总之约好了时间,他没有来。”国木田冷静了一下,继续陈述疑点,“电话打过去显示不在服务区。” “不用担心。”太宰治轻笑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肯定是遇到麻烦了,他自己会解决掉,这一点还是不用担心的。” “麻烦?” 国木田思考起来,这件事从太宰治变成两个,双双进医院起,就充满了疑点。他怎么说也是武装侦探社工作的半吊子侦探,脑子还算能用。早早地就去调查过一些可疑之处,比方说那个快递,他怀疑太宰治二号机是快递寄过来的。 太宰治一号机只是笑着说快递怎么可能寄活人,一副调查也无所谓的样子。国木田拒绝接受他的干扰,自顾自地查了几天物流。 快递站拍着胸脯保证他们是不寄活物的,绝对会检查快递的。而更具体到调查检查快递的工作人员时,国木田却发现那人已经被调离了工作岗位,去到了总部,电话打过去也只说“啊,好像是有个挺大的包裹,我记得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哈哈着就过去了。 这条线索就此宣告断裂。 太宰治一号机又完全不肯透露,就连问为什么二号机会攻击他,他也只是无奈着说自己没注意,翻车了。 “太宰,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阴谋,有幕后凶手?”国木田问。 “阴谋吗?国木田君的想象力好丰富,应该去写小说哦。” “不要开玩笑。” “好吧——好吧——国木田君未免也太关心他了吧,”太宰治又在电话那头无意义地哼唧,拖着调子反反复复,一直到国木田又喊了他一声,“这件事背后确实有人在操控,但是国木田君,他自己能处理的。没有必要太担心。” “而且……他自己在外面肯定玩得超级开心……不用工作,真好啊,我也想……啊,好像现在也不怎么用工作……” 国木田沉默了片刻。 “太宰,我们搭档也一年多了。虽然你这个家伙几乎都在给我带来麻烦,但我们确实认识一年多了。”他像是很不好意思开口一样,说得很慢,并且说出来就开始后悔,“我希望你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告诉我们,至少侦探社的人都会帮你的。” “真的吗?那咖啡厅的账单?”对面还是那跳脱的声音。 国木田忽略了他的插科打诨:“我不仅是在担心他,我也是在担心你。” 至少不要让他在icu外面等着了。 太宰治蓦得没声了。 半响。 国木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搭档的声音。 “暂时不用去找他。”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冷静声音,“他不会有事的。” 他可是我一半的生命、一半的灵魂啊…… 太宰治带着微妙的笑容,掺杂着说不清的恶意,他挂掉了电话。面前摊开的书本早已不能勾起他的兴趣,于是他也合上书,反手摸了一个二号机在家里囤着的新口味罐头打开,全程带着一股莫名的欢快,甚至颇有兴致地哼起了殉情之歌。 …… 他带着我一半的灵魂。 他是……我的所有物。 12、双倍快乐 横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天空与大海在远处交接。 太宰反着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这是他当花瓶的第三天。 猫猫无聊.jpg 物质条件上去了,精神条件下来了。太宰治不知怎的觉得这地方非常无聊,就好像他在这儿呆过不知道多少年一样,出乎意料,暴力和生死没有引起他的兴趣。 也不用处理工作,每天就是盯着云层缓缓地移动,偶尔几架飞机扎破云层,拖曳出长长的轨迹。 这不太合理。 他对森鸥外仅一照面的侧写,就觉得对方是擅长把人的利益全部榨干的那种,太宰治自称是个可回收垃圾、人间花瓶,但…… 真的把他当花瓶养着,他也会不爽的…… “中也。”他不回头也知道背后有人过来了,“又到下班时间了吗?”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这条格外平和的青花鱼,第无数次压下心中古怪的感觉,“首领说你可以进书房去打发时间。” 太宰治穿回了熟悉的黑色,只是没在眼睛上缠绷带,乍一眼看上去还蛮怪的。中原中也思考过,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以前的太宰治身上永远带伤,而这个却…… 他不着痕迹地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过分谨慎到简直是在害怕受伤。 “那可真是太感谢森先生了。” ——这时候的语气还算是像那条青花鱼,莫名带着股嘲讽。 中原中也想到首领交代的事情,心中又焦躁了几分。他还处在这个太宰是否为正品的疑虑中,总喜欢打量他的一切行为。 殊不知他这点自以为掩饰得当的打量在太宰治二号机眼里完全是无所遁形,太宰治这两天就指望看中原中也的反应解闷呢。 犹豫的表情一出现在他脸上,太宰就明白自己的闲日子到头了。他没骨头般伸了个懒腰,在落地窗前舒展了一下因为坐太久而僵硬的脊椎骨:“中也这几天工作量很大吗?” 他像是不经意地唠起嗑,一边把椅子拖回原位:“加班时间一天比一天多了。” 中原中也先是思索了一番这个问题背后是否有阴谋,他把每一句话都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回答太宰治:“不是什么大事。” “也对。”太宰治似是感叹,“中也毕竟是干部级别的人才,又是大名鼎鼎的重力使,再大的事情遇到中也,想必也是轻松解决。只是总感觉中也最近的工作量愈发得多……真是让人担忧中也被过度压榨劳动力,而且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十分想……” 最后的话咬断在舌尖。 “抱歉,说多了。”他纤长的手指在椅背上按出鲜明的指印,“不打扰中也工作了。” 中原中也干咳一声,扭过头。 “我去拿资料了。”他这话说得极快,“今天6:30的时候下班,饿的话可以找村下领你去下面食堂。” ‘啊啊啊啊啊这个太宰治无论如何都好恐怖啊!’ …… “中也君,看守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中原中也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是气闷,“首领,确定不是把他放在我身边气我吗?” 他握了握拳。 “看着那张脸,我怕我忍不住揍上去……” “你不会的。”森鸥外笑眯眯地看着中原中也。这位干部实在是太尽责了,即使这任务对他而言属实痛苦,也会尽力完成。“判别他是否为太宰治,如果为否,他究竟是谁。这些就交给你了。” “是。”中原中也只能抹去脸上一切不满,应下来。 森鸥外突然换了神色,无奈且随意:“唉,本来是不用麻烦中也君的,把太宰君关在这首领办公室也合适,可爱丽丝酱死活不同意呢。” “爱丽丝酱~莫非是吃醋?” “林太郎又在说什么瞎话!不陪林太郎玩了!”金发的少女跳起来锤森鸥外,发现锤不到之后又试图去拉他头发。 森鸥外只是赔笑。 中原中也木着脸看首领和他自己的异能力玩耍,心里却感到十分诡异:森先生为什么要把爱丽丝和太宰治放在等同地位……这俩完全不是一种生物吧…… 吉祥物太宰治?呃……这是他听见就要退避三舍的程度。 “中也君。”森鸥外又突然叫住了他,头发还被拉扯着,脸上表情没个正经,“他是否能为我们所用,就由你来判定。” “若是合适,重振双黑名号未必不可,若是不合适……” 低沉的声音淹没在爱丽丝的声音里。 中原中也不需要听见后续,他单膝跪地,默默接受了这一任务。 …… ‘可是这个太宰实在是太恐怖了啊!’ 中原中也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一出来就开始狂搓胳膊,试图消灭鸡皮疙瘩。 “担忧”“十分想……”听听那玩意都说了什么!那是太宰能说出口的东西吗?明明是寂寞人.妻才会有的幽怨发言吧! 由太宰治说出来,好折寿啊…… 有些对青花鱼消化不良的中原中也缓慢地走向电梯,他要去档案室取点资料。他漫不经心地对路过的下属点头致意,内心十分艰难地把思绪扯回了工作。 老实说,最近的事情确实有点麻烦,底下的人没能解决,兜兜转转事情越来越大,调查的事情就落到他这个干部身上。 有一个头脑十分好用的青花鱼放在身边,却不能用,他莫名感受到了森先生的心塞——可恶,他也好想利用一下对方的脑子啊。 其实也未必不可。 中原中也微微叹气,森鸥外将这一事的权力全部交给了他,就算他想要将太宰带出去、一起出任务,都可以,不必向首领报备。说到底,把他扣留在办公室就是一件非常浪费劳动力的行为,可中原中也死活放不下心。 再考察考察。他想。如果还是这种失忆的状态,就…… “!” 电梯才打开,一名身着mafia常见黑西装的人几乎是贴着电梯门倒下来。中原中也下意识用自己的异能力给自己加了个速,把人扶起来。 “喂!没事吧?村下?”这正是他的下属之一,“发生了什么?” “任务……横滨湾……”村下整个脸色都是惨白的,嘴唇的颜色完全褪去,说了两个词就止不住地颤抖,牙齿磕磕绊绊地碰撞,呼吸过度瞳孔放大。中原中也不得不安抚住他,一边呼叫了医疗部。 “咳……事关重大……”他抓住中原中也的袖子,用尽全力往外蹦字,无论如何也要将情报传达,“有人看见、死者复苏……他们……” 他彻底晕过去了。 中原中也面色不由得染上了几分凝重,他将村下扶好,等待医疗部的救助,同时向森鸥外汇报了这一信息。 做完能做的一切,他有些焦躁地在电梯门口踱了一圈。 “死者复苏”这一词已经塞满了他全部的思考空间。 上一次听到这个,是什么时候来着? …… 于此同时。 横滨某处,突然多了个人影。 完全是凭空出现,仿佛空气折叠扭曲了一下,他就已经落到了空无一人的地面,踉跄小半步才略显茫然地望了一圈四周。 陌生的地方,但能确认是横滨,落点没错。他视线定格在那五栋大楼上。 他会在那里吗? 矮小、但有一头亮眼橘发的人沉思片刻。 去找找吧。 可恶的、复活的首领。 13、双宰双黑 死者复苏。 中原中也恍惚间想起他还没加入mafia的时候,十五岁那年,港口黑手党先代首领不明原因复活以及传说中的荒霸吐。他因为太宰治的诡计,第一次和这个混蛋合作,中间几经波折,最终被“羊”组织背叛,加入mafia。而死者复活是兰堂用异能力做出的效果。 这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真要论起来,这是他人生被改变的开始。 他的过去、现在、未来,乱七八糟的谜团,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由那个点引爆。之后的双黑、mafia生涯,以及十六岁时的……太多的事情了。 因此再一次听到这个词,中原中也一瞬间想起了太多事,竟有些慌神。 很快他淡定下来。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兰堂了。 大概是什么人的异能力弄的效果吧,总不会真的有人死而复生。他将昏迷的人交给医疗部,自己则是直接去了首领办公室,向森鸥外汇报这一切。 不知为何,中原中也有一种预感。 或许,他又要和太宰治合作了。 …… 横滨湾附近,船只往来最密集的地方,每天都有无数工人卸货装货。 这地方的势力划分相当紧俏,动不动就组织斗争,互相撕咬,mafia虽然一直占据着最大的那块肥肉,可也架不住一些小组织的窥伺,何况还有政府的势力参与。 政府乐得看他们互撕,唯有其他人弱下去,他们对港口的掌控力才会增强。 总之这是个相当混乱的地方,武警几乎没用,真出了事情,还是得mafia来解决。在获得了此地的管理权之后,相应的,他们也需要负责维持治安。 这一周,横滨湾出了四次事故,七名工人失踪。有三次在mafia的领地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中原中也这两天就在调查这件事,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调查起因,结果因为其他组织的介入,牵扯来牵扯去变成了各组织暗戳戳地斗争,工作量翻了几倍,每天都在加班。恰逢一季度结束,业务繁忙,手底下没几个趁手好用的人才,大量琐碎事务压到他一个干部身上,中也快要头疼死了。偏偏唯一空闲的人员是芥川……一个完全不能派去和各组织周旋的人物。 他正打算自己往码头那边跑一趟,就出了“死者复苏”的事情。 中也理了理自己的橘色发丝,悲催地看着指间一根脱落的橘发,倍感悲痛,等首领办公室的门打开,向森鸥外汇报: “首领,横滨湾南本牧码头……” “情况我已经知晓了。”森鸥外背对着他,缓缓转身,“势不容缓,中也君,这是银之神谕。持有它,所说的话便有和首领同等效力。去吧,黑蜥蜴也由你自由调动,这次又出了了不得的事呢……” 已经有数名眼线报告,在码头附近看见失踪的工人回来,以及……曾经因为意外死亡的工人、在组织间战争中死去的各种人士,都以亡灵之身回来了。 “说不定,这次是生者与亡灵之间的战斗啊……” 中也看着首领眺望远处的横滨湾,那副模样竟有些黯然。 “就算是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亡灵,”中也接过银之神谕,异常坚定,“我也会把他们碾碎,重新踩回地狱去。” …… 放了豪言,中原中也内心却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他在自己办公室门前重重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 推门。 “太宰,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太宰治放下书籍,笑眯眯地抬起头。中原中也忽然有种错觉——这家伙一直在等他这句话。 “中也请我帮忙,”他黏黏糊糊地说,“那我肯定是要帮的呀。只是不知道我这样一个体弱、没才能的人,能帮上什么忙。” “去码头一趟。现在就去。” “诶——” 中原中也抓住太宰的手腕,如同拖一只废猫,把他从柔软的沙发上提了起来。 他不能在这儿浪费太多的时间。每晚一点,码头那边的受害者就会多一个。他必须尽快拖太宰过去用无效化的异能力进行试验。 “路上再和你说。” …… ‘这不对劲。’中原想。 他当了一年首领,曾经又被那个混蛋太宰首领折磨过四年,性格早就沉稳下来。凡事得先冷静思考,做出最理智的决断。 他发现这个世界mafia的发展并没有自己世界的庞大,甚至还有零零散散的小组织共存。他熟悉mafia的行事,也明白哪些人是安插的眼线暗钉——今天似乎出了很紧急的情况,暗流涌动,许多人在躁动不安。 于是中原起了一点好奇心。或许是当首领、干部、领导者的时间太长,下面出了事情他很难不去管。而且……他在本世界或许有同面貌的同位体,就算没有,也可以通过mafia专属的暗号来交流情报,反正大部分情报员只认暗号。 希望两个世界暗号没变。 这样想着,他趁人不注意走到了最近的一个情报交接点,开口说出暗号。 面前伪装成杂志摊老板的情报员直接略过了他,灰不溜秋的眼珠子漠然地在空气里划过,精明又隐晦地将周围发生的一切记录。中原以为他过于警惕,便低着声音将暗号重新报了遍。 那老板皱皱眉,好像被什么杂音打扰了一样,有些奇怪地抬起头。 他像是才注意到眼前有个人一样,惊悚地睁大了那双小眼睛:“鬼啊!” 中原顿住了。 他……看见……对方眼里自己的倒影并不清晰,模糊成一片,甚至可以用马赛克形容。 随着老板的表情愈发惊恐,他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离开这里。 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安全可躲避的地点,中原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同时找到了一面玻璃窗观察自己的倒影。 废弃建筑里的玻璃并不干净,蒙着许多灰尘,中原驱使重力进行微操,对这里进行了简单的清理。随后,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发愣——像是图片被加了无数层高斯模糊,玻璃上只能瞧见一团色块,黑色橘色白色黑色黑色,白色中掺了微微的一点蓝,勉勉强强可以想象出那是脸和眼睛。 而且根据情报员的反应,他的存在感似乎大为降低,不说话甚至没人注意到他。 ‘那我过来做什么?当幽灵吗?’ 中原多少有点想翻白眼,他好不容易借着“书”的力量,知晓了首领太宰还活着的信息,跑来这个世界想把他捉回去,哪知道就一个魂跑过来了。 他可不想当一个人见人怕的阿飘。 在废弃建筑里沉思片刻,中原劝慰自己:这样也不错,至少存在感被降低后可以做很多事,反正找到首领把他带回去就行。 强行安慰自己之后,他光明正大走出建筑,不再害怕被观测到而让人产生两个中原中也的奇妙误会,沿着河堤准备溜进mafia本部看看。 没走两步。 他瞧见河里一团沙色的东西飘了过来。 14、宰宰探案 那团沙色的东西看起来异常像垃圾,只有一截下半身飘在水面上,如同被泡烂的腐烂枯枝,若是能停几只乌鸦就更应景了。 中原皱了皱眉,他知道那玩意是人,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就算是活人……也与他无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 他跳了下去。 ……该救还是得救。 等他揪着对方过长的风衣,把那东西捞上来,中原摸了把脸上的水珠,再次用重力微操去了去水。 他看起来溺水昏迷了。裹着一身沙色风衣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头棕发看着有点眼熟。 视线落到脖颈处绷带上。 中原中也本能感觉到不对劲,非常地不对劲。他想把人翻个面。谁知道他刚一碰到人的肩膀,地上那人就翻身坐起,同时咳出一堆河水。 被喷了一脸的中原:。 拳头硬了。 “呜哇!”喷了他一脸水的人率先发出无理取闹的声音,“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啊!” 非常熟悉的声线。 中原闭着眼睛摸到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抓住头发,狠狠往下按。 “太宰治。” 出乎他自己的预料,声音相当平静,仿若低气压下、平稳没有波动的暗色海面,酝酿着难以想象的风浪,就等待第一声雷响牵扯出倾盆大雨。 可算让他逮着了。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恐怖——被小孩看见能大哭一场的程度,货真价实的mafia恐怖故事:“好久不见啊,混蛋青花鱼。” “啧,糟糕透了。”被捉住的人发出了不满至极的声音,“一定是出门没看风水,今天分明一点儿也不适合入水。” 中原没忍住,哼了一声。 “蛞蝓不愧是蛞蝓,变成幽灵样更加没有脑子了。”太宰治一号机掐住中原的手腕,微抬起头,“分明是初次见面。” 河水还在顺着湿漉漉的发丝往下滴,他侧脸上沾了泥沙,难免有些狼狈,可嘴角挑起的弧度依旧轻佻,初始冷漠的眼神很快被盈盈笑意取代,被按着也神色自若。 中原挑眉。 他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太宰。这是一个和mafia首领完全不同的人,和黑之时代那会儿也不一样。这个太宰没个正经,落魄许多,风衣浸透水简直像个流浪汉,但眉眼间没有那么多积压的郁气,也不怎么阴沉——总之不太像长期泡在黑暗里的人。 青花鱼从良到阳光底下了。平行世界的恐怖故事。 “认错人了,抱歉。”他站起来,表情淡然地松了手。 平行世界的太宰治却不肯放过他,笑嘻嘻地掐着中原手腕,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是可恶的笑容:“不打算赔偿一下吗?” 在他观察太宰的时候,太宰也在观察他。一开始中原中也的身形在他眼里有些模糊,但或许是人间失格异能力的缘故,接触之后反倒能看清了。 “赔偿?”当首领一年,中原对这种利益相关的词格外敏感,他像是有些惊奇,视线扫过太宰治,从头到脚,“我刚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理应是你报答我。” “如果你也是中原中也。”太宰治依旧不肯放过他,“那你就该明白,把我捞上来是对我的折磨。” “是吗?” 中原抬起膝盖,在太宰察觉到不对,但还未来得及摆出防御姿态时,轻飘飘地照他肚子上来了一脚,正中大半个月前被二号机弄的伤口。 太宰治几乎是瞬间就弓起身,没顶住本能的生理反应,痛得蜷缩起来,眼角都一抽一抽的。 再次开口时,就几乎是咬着牙出声了:“果然不管是哪个世界,蛞蝓都是热衷暴力的生物。” “不好意思。”首领中原中也摘下湿透的手套,活动了一下手指,语气平静,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丝歉意,他将手套团起来准备找个垃圾桶扔掉,“太久没见,我还是忍不了你这张脸。” “我没有太多闲工夫陪你玩游戏。”他把所有的情绪反应收敛起来,对自己的目标明确。 ——只需要找到那个太宰就行了。 太宰治于是笑出声,捂着肚子,又痛又想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好有趣啊——平行世界的中也,你是在找我吗?我是说,平行世界的我。” “你见过他了?” “没见过。”太宰坦然回答,丝毫看不出谎言的痕迹,“但是中也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诶,这样的人当首领真的好吗?” 中原才不理他的嘲讽,继续问:“你要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找到他。我突然也想见见自己的同位体呢……让小矮子当上首领的世界,一定很有趣吧。”太宰治的声音放得很轻,也许是因为被踹的地方还在疼,缓缓、略微颤抖的语气莫名带着点劝诱的感觉,“唯有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怎么样,合作吗?还是说中也不相信我在这方面的能力?” 中原思索了几秒。他确实有些心动,这个陌生的横滨肯定是这条青花鱼比较熟悉。但是……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太宰治眉眼舒展、笑意盎然:“我想要知道他在自己的世界做了什么。” “全部?” “全部。” “不太划算。” 太宰对这只会砍价的中原中也有些不满,但他好不容易捉住一个可以拿捏、获取情报的家伙,不肯松手:“一部分也可以,尤其是中也为什么当上首领。” 好想知道二号机的死法啊…… “成交。” …… 太宰治二号机对横滨另一端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他此时正在码头,发生过死者复苏事件的现场,听那些惶恐的下属对中原中也汇报情况。 “脸部表情僵硬,就像电影里的丧尸?” “是的。目击者藤野、村下当时对他们开了数枪,至少有六枪击中敌方,但现场并未找到敌方血肉的痕迹……”下属的声音明显有些不对劲,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恐怖画面,“他们好像真的不是人。” 太宰治这种生物大多拥有一心二用的能力,于是太宰一边旁听他们汇报,一边蹲下来,好奇地去查看受害者——被那些亡灵撕碎的可怜人。 那些复生者完完全全没用武器,靠着人数的优势拥上来,将人撕碎,因此受害者也格外惨烈,几乎看不出人样,验尸官都不敢多看几眼。 太宰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 而后站起,摊开自己的手又看了一会儿。 手心是刚刚在现场找到的一点小东西,非常碎,捏一捏就会变成泥随风而散。他恰巧对这种材质熟悉得很。 前几天在废弃仓库里瞧见过的陶泥人偶。 他默默将剩下的小碎片捏碎了。 15、生生死死 ‘我怎么就没有怎么大的力气?’ 太宰治二号机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吹去了上面的泥灰,全然忘了自己把一号机送进医院的事情。他像只猫一样蹲在码头边摸鱼,看海浪洗涤岩壁上的青苔,继续听那些人零零散散地报告。 那报告已然开始脱离现实,愈发离谱,添油加醋,谈论起最近几个月发生的灵异事件了。 对于死者复苏、丧尸一样的场面,众人害怕的倒不是那恐怖的力气与不怕痛苦的躯体,而是面对面看见死去的战友、敌人,重新站在面前。没有理智、不知生死,机械而僵硬的动作正应和了恐怖谷效应,类人而非人的事物总是能最大程度激起恐慌。 “从今天开始,黑蜥蜴接管这里。”中原中也有条不紊地命令着。黑蜥蜴是受过训练的武装部队,只要有命令什么都能做。 包括对自己的战友、同伴下手。 “再去看看遭到袭击的地方。”中原中也回过头,瞧见蹲在一边的太宰治,喊了一声,“太宰,你有什么发现吗?” 太宰治抬起头,晃晃悠悠站起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指着自己:“你喊我?” “我不是来当挂件的吗?” 他表情无辜极了。 中原中也捏了捏拳头,又想起这个太宰治什么都不记得,或许把专业技能也忘完了。而且他现在甚至不属于mafia……最终中也只是抿着唇,不再管摸鱼人士,转而去吩咐其他人收拾现场。 咸腥带着湿意的海风吹得人头发很乱,太宰治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短发,眺望远方。 前些天他去过的报废仓库,离这里约12km,不近不远。 至少那里已经被他完全捣毁了。 早在把那位巫师打扮的人拖进火炉前,太宰治就注意到他并非真正的活人,比起他们这些骨灰做的残次品,那位也只不过是用更高级的血肉做的偶身罢了。 既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总会有再见那一天。 猎物嘛,一次性弄死了就不好玩了。 但他看起来不像是异能力者。太宰治拥有无效化的异能力,清楚地明白这个异能力有多bug,凡是异能力相关,还没有什么能避免被无效。因此那种玩意大概率和异能力无关。 那就有些奇怪了。 太宰治是一种不信鬼神之说的生物,死亡对于他来说太过亲切,神明又太过遥远、格外无趣。至于妖魔?那种玩意真的能存在吗? 他又无端想起一种日本的古典艺术,人形净琉璃,也叫木偶戏。由三人操控精细制作的人偶,在舞台上伴以独特的唱曲。补充资料的时候扫过一眼,太宰对这种蕴含着独特古典美的人偶戏并无感觉,甚至有些淡淡的厌恶。 或许是那些东西提醒了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更逼真、更精致的人偶罢了,偶线被牵在谁手里还难说。 太宰治正准备慢悠悠顺着细线找到背后妄图牵线的人,他并不介意上演一场人偶反噬偶师的恐怖故事。 “贵志,你在看什么?快回来!” 一道声音拉走了太宰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妇人,正抓着一个小孩的手臂,妇人的表情很惊恐。太宰治判断她们并非横滨本地人,也许是搭乘游轮来的,恰巧撞进了mafia的地盘,因此格外惶恐。 ——外地人似乎都很怕这里的□□。 ——而且她或许不大喜欢那孩子,就算是惊恐,正常的母亲也不会用这般大的力气去拉扯……惹人厌恶的亲戚关系? 他隔着几个集装箱的距离,远远的看着那个小孩。小孩有一头温柔的发色,茶色,有些偏金黄,但没有那么亮眼,看着极瘦,小小的一只笼在宽大的卫衣里。 他被拉扯着,眼睛却顽固地看着太宰治这边。 幼鹿般脆弱,胆战心惊的眼神,却又有一份独特的坚持,似乎这里有什么很重要又令人害怕的事物存在一样。 太宰治于是笑起来,眉眼弯弯。 他很确定,这孩子绝非普通人。 太宰治跳下码头,往他们的方向小跑过去。 妇人已经拉着孩子在往外走了。 “那个——那边的夫人——” 他跑得有些急,一不小心竟给地面绊了一下,险些没和妇人撞一起。 “抱歉抱歉,”太宰治带着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您的钱包掉了。” 他将钱夹递过去。 听见他这话,又看着太宰治秀丽的五官、柔和的气质,妇人脸上惊恐瑟缩的表情缓下些许,她刚刚还以为自己被mafia盯上了,要来一次横滨特色杀人灭口呢…… “谢谢。”她接过钱夹,礼貌鞠躬,又抓起小孩的手臂,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长指甲在孩童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红痕,“我们还有急事,就不打扰各位工作了。” 她急切地想要离开。 太宰治也不拦着,他想知道的信息已经获取到了。 “喂,太宰,该走了。” 中原中也一直在太宰治身上留了个心眼,看见了太宰治平地摔表演笨蛋美人的全过程,又看见当过黑手党干部的太宰治特别好心地提醒妇人钱包掉了…… 还是那么不对劲,但他居然有些习惯这个太宰做点不对劲的行为了。 摸了人家钱包再还回去的好心太宰治跑回来,冲中原中也抱歉地笑了笑:“让中也久等了。” “中也,有地图吗?” 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半囚禁缘故,他不被允许接触任何的电子设备,只能看看纸质产品。但中也觉得这也就是象征性防备,太宰治真要做什么没人能拦住。 “等会给你拿一个,是发现什么了吗?” “也许。”太宰治依旧保持神秘主义。 在去往下一个地点的路上,太宰摊开地图,摸了支马克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又瞎涂似的连了几条线。中也看了一眼,发现那几个圈出来的地方莫名其妙,和被袭击的地方差了很远。他完全想不通太宰治的用意。 于是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黑之时代的太宰治很少给人解释,大部分时间只会轻飘飘地鄙视搭档的智商不够用,嘲讽他只需要听命令就好。 “猜测下一次袭击的地点,用意,以及……”他用笔杆点着唇,“他们现在在哪,毕竟大规模的死者复苏,总得有个地方藏着。世界上不会有凭空诞生的东西,就算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异能力,也能用几句科学的理论解释一番,所以中也有去调查过那些复生者的墓地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中也还在思考那几个点究竟是怎么得出的,就听见太宰治又往下接了一句:“何况,这真的是异能力造就的吗?” “你在想什么?”中也不解。 “想点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太宰治揭过这一茬,换了个话题:“这里、这里和这块区域,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那些复生的东西,当然,前提是那些玩意不是幽灵,是实体。至于这里……废弃多年的发电厂,很适合批量生产怪物,不是吗?” “中也,有兴趣去看看吗?” 中原中也接过地图,在太宰治圈圈画画的地方又添了几条线:“先让广津老爷子他们去墓地看看。” 横滨一直是个混乱的地方,大大小小火拼无数,按mafia的规矩,死者都会通知家属,好好埋葬,实在贫穷者会由他们代为埋葬。至于其他几个地方则是有名的乱葬岗。 他视线飘到地图上的某处海边。 那里……也有不少故人…… 16、回收垃圾 “所以是跳楼?” “噫,真羡慕啊。” 中原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太宰治在羡慕什么。跳楼。这种死法并不美好,摔成一地,他当初给人收尸的时候体验并不美好。 而且会脑袋先着地。 中原有理由怀疑他们的首领太宰治摔坏了脑子,否则怎么会跑到这个世界来?这里mafia发展如此落后,甚至都没能掌握整个横滨。 武侦宰却想着别的事情。 他既然当上了首领,那么……森鸥外……武侦宰没忍住笑了一声,在中原有些怪异的目光里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真是难以想象。” “是啊。”中原认同他这句话,“几乎不眠不休工作四年,很难想象你这种咸鱼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四年,mafia首领天天主动加班,他们这群高层又何尝不是天天加班?无止境的扩张,还未稳固自己的地盘就去占领,以战养战,有很长一段时间中原都在外和不同的异能力者战斗,忙得脚不沾地。 不能使用污浊,因为没有人和他一起出任务。他永远不能放松、不计后果地战斗了。 现在想想,难得放松的时间里,居然有大半是留在首领太宰身边保护他的时候。虽然仍旧要面对许多暗杀,但至少可以让他在mafia总部里摸个鱼,享受享受自己添购的豪华家具。 如今当首领也一年了,中原愈发没有休息时间,感受到了森鸥外和太宰治二人的痛苦之处,甚至早上起来,视线都会落在镜子里自己的发际线上,总觉得它又上移了几分。 再年轻力壮也经不住这种熬啊。 “四年。”武侦宰咬着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他获得了足够多的信息,很轻易就推测出当首领的二号机行事的逻辑,以及一些目的…… “中也认识织田作之助这个人吗?” 中原扫了一眼太宰治,面不改色。 “这是另外的价钱。”他说,“等价交换。” “啧。我恰巧认识一个人,他有能力入侵全横滨的电子设备,可以拜托他查查监控。” “田山花袋?” “你认识?” “这个啊。”中原的声音很平淡,朴实地就好像在说他酒柜里也就放了几瓶普普通通的柏图斯,“在我的世界,花袋君是mafia的得力干将。” “……”武侦宰略微无语,“看来他完全不在意三刻构想。” 将全部可获取的利益都收入囊中,再一点点切割对手的利益,像一头永远不能喂饱的漆黑巨兽,侵吞一切,真是把经典mafia的风格做到了极致。 武侦宰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当首领,确实也不会放过有优秀的异能力者流落在外,不为自己所用。但只要想想自己做首领的支线,便觉得很是离谱。 “既然你知道田山花袋,那么他的异能力有多好用,我就不必多加解释了。”武侦宰十指交叉,看着面前的中原中也,“怎么样?我去说服他帮你调监控,这个代价足够么。” 中原终于满意:“织田作之助吗?我调查过他。武装侦探社的员工,是金盆洗手后的杀手。异能力为天.衣无缝,可以遇见几秒后的未来,实际运用在战斗中即为预判对手行动。” “弱点是他从不杀人,热衷收养孩童。” 武侦宰静静听着。他隔着一个世界听着敌对方之人带来挚友的消息。 中原作为干部、现在作为首领,自然对横滨其他组织了若指掌。 “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他皱着眉回忆。首领宰四年没出mafia,那人不可能和武侦的织田作之助有交集。也许这是两个世界的参次,这个世界的太宰认识织田作之助? “啊,我想起来了。在武力方面他也就还算优秀吧。”可以重力碾碎一切对中原对其他武力派多少有些轻蔑,毕竟几乎没人能打败他,“但他却成为了小说家。一个武力派出身的小说家,还蛮稀奇的,新人赏之后就爆红了,就连我也去买过一本他的出版读物,确实非常……” 他的话被打断了。 太宰治撑着桌子站起来,因为力度过大而显得像是狠狠拍了桌面,他面前的咖啡杯里,金属小勺被震得弹起来,碰撞陶瓷杯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小说——”太宰治眼睛都快睁圆了,爆发出来的情感是那样强烈,以至于中原中也不得不后仰三十度,躲避凑过来的太宰治。 “小说!”太宰治又重复了一遍,“织田作之助写小说了,并且出版了!” 隔着好几桌的客人侧过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对太宰高分贝的声音不满。但太宰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出版了!” 中原有些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啊。是出版了,销量很好,出版社已经在宣传新小说了。” “新的小说!” 太宰治的语气依旧激动到不像话。中原怀疑这个太宰刚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水还没去干净,大脑进水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智障…… “只是一本小说而已……”他感觉自己的气势都被压下去了…… “只是一本小说而已!”太宰治瞪着眼睛看他,“他以前可是杀手诶,他出版了小说诶,他可是织田作啊,织田作。织田作的小说一定是最棒的,我就知道。” 中原中也心说我不知道。并且再度确认这个太宰比首领宰智障许多,他开始听不懂这个太宰在讲什么了。 “四年,太值了。”太宰喃喃道,“换我我也想,不就是四年吗,不仅可以看到织田作的小说,还可以跳楼,真是太完美了。” “我完全败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生赢家……” 他突然倒在餐桌上,一脸生无可恋,发出哭音:“呜——我好酸——” “呜——” 酸到他想要马上去把另一个自己捉回来,掐着他的脖子叫他把促使织田作写小说的办法吐出来。 …… 二号机是嗅不到如此强烈的柠檬气息的,他在异常认真地……摸鱼。 一具人偶爬过来,他踩碎了对方的手,又拎着钢管砸碎了对方的四肢、头部,确保它不再有行动能力。 解决完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他又缩回去,躲在由倒塌铁板形成的稳固三角区域里,安安份份等着外面的战斗结束。 他的推算得到了验证,又还算幸运,探索的第一个地点就是窝藏复生者的地方。走进来的一刹那,那密密麻麻的人形土块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嗅到了生者的气息。沉眠中的亡灵便躁动着苏醒,破茧而出,往mafia一行人拥来。 什么样的都有,有些筋肉发达面相凶狠,有些则瘦骨嶙峋只会爬动,有些穿了破旧的衣服,有些甚至披着肮脏腐朽的盔甲——或许是文物,埋藏在这里的数百年前的武士尸骨都被刨出来了。 那场面,像极了太宰治前些日子看过的丧尸片。 人偶不渴望血肉,但它们贪恋生者的气息,活人无论躲藏在哪儿都会被它们嗅到,继而被撕碎。并且没有生命的躯体异常渴望那些鲜活的部分,它们会不断抓起那尚且残余活力的血肉,用自己的方式去靠近、去掠夺生的气息。 太宰治身上的生者气息恰巧极为浅薄,他躲起来倒是没什么家伙来打扰。 人偶们没有声带,无法发声,只会沉默地扑上来,偶尔肢体碰撞发出奇怪的闷响,被子弹和钝器击碎的时候又发出另一种脆响。 但太宰治能听见人偶们另外的声音。 那是……某种只有它们这样的存在才能听见的共鸣。 “渴望” 它们只有这一种情绪存在。 他听见躯壳里残余的气息在不断嘶喊,诞生起就无法被填满的地方在不断叫嚣—— 想要活着,想要更多,想要新鲜的灵魂。 有了更多的灵魂就可以填补它们空洞的身体,就可以继续存在,就可以……活下去。 老实说……太宰治不太懂这种活着的形式有什么好渴望的,以极端丑陋的姿态存在于世间,真的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价值吗? 就算掠夺再多的灵魂,吸食无尽的生者气息,它们也只是一句空壳,骨灰烧制的陶俑不会生出血肉,到最后一切努力无非是喂了无底洞,落得一场空。生与死是亘古不能跨越的鸿沟。 他又更往里缩了一点。 不如学他,打发完最后的时间,静候死亡。 听着外面打砸的声音小了些,太宰治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探出头。 场上早就只剩下中原中也一人,他的重力异能力实在是太适合用来碾碎人偶了。其他人混战反而成了累赘。 但中原中也此时却凝滞在半空中,和剩下的几个人偶对视,并没有下手。 太宰治于是去看那几个人偶。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几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神情呆板僵硬,仰头看着中原中也,它们也只是在渴望生的气息。 但这副模样看起来确实像是它们还活着,还在思考……尤其是仰头的画面,像极了因为震惊无法动弹的模样。 太宰治微微侧头,想起获取的一些情报里,有提到过中原中也加入mafia前是“羊”组织的首领,领着一群毛都没长开的孩子在贫民窟有一席之地。 他明白了来龙去脉,略一思忖,整个从躲避的地方钻出来。 “中也!” 他以手做喇叭状喊着,表情无辜且不解。 “你在犹豫什么?” “这里的人偶只是没有灵魂的、应该被回收的垃圾罢了。” “碾碎它们吧,中也。” 17、人设不倒 清理完人偶后,中原中也一行人在mafia旗下的酒店休息。 因为打草惊蛇,其他几个点暂且没有发现异样,而墓地的调查统计还在进行中。有记录的墓地统计起来已经很麻烦了,何况是历年来积攒的各种无名尸骨。 一行人的情绪都不太好,大家多多少少有在那些人偶小兵里见到熟面孔。 唯有亲眼见到时,才会发现当年那些情绪原来从未褪色,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时间的浪潮就会将过去某一刻的记忆重新推到面前。 于是才会想起,啊,原来那个时候竟然有那么悲伤。 中原中也难得地回忆起羊那个时候的事。他作为首领,确实拥有过度的保护欲,但那是后期的时候了……最开始,羊也是一个死伤率极高的组织,成员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靠抱团才获得一点立足的资本。 中原中也见过组织里成员的死亡。 他记忆极好,甚至记得尚为实验体被兰堂拉出来时的事情。因此翻找起旧事的时候,画面恍然如昨日。 幼小的生命第一次生与死的课程,是以永远见不到眼熟的同伴为代价。 而如今死亡再现,他要亲手让死亡的回归死亡。 中也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头疼。 他才洗完澡,准备去见一见广津老爷子他们。要说今天谁感触最深,那非年纪最大、见识最多的广津莫属了。为了重整士气,也算是担忧下属,中原中也决定去看看他们。 于是他发现。 太宰治。 丢了。 …… “你是在等我吗?” 太宰治突兀出现,将手中的外套披在小孩的肩上,顺手裹了一圈。 棕色眼睛茶色头发的小孩给太宰治吓了一跳,猛得回头,瞧见来人的脸后才慢慢安定下来:“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小,有些细弱,仿佛风一掐就会断。这个年纪的男孩远远没到变声期,声音理应是尖而亮的,性格也是,不知收敛,不知天高地厚。这小孩却相当含蓄,软软的,像只把自己团起来的小动物。 小动物又害怕,又顽强地向从未见过的奇怪存在伸出试探的爪子:“你给我递纸条了。” 太宰治弯了弯眼:“是呀。” “但是这里太冷了。”他蹲下来,帮小孩理了理衣服,自己却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马甲,“要去找个地方坐一坐吗?我请你吃宵夜,如何?” “可以吗?不会太麻烦吗?” “当然可以,今天晚上就当做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怎么样?”小孩犹豫着,太宰却已经站起来,轻轻地推他肩膀,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走嘛,在这里要小心感冒哦。” 他一说,还真有些冷。于是小孩也放弃抵抗,被太宰治牵着往不知名的地方走。 “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夏目贵志。”他小小声地说,“你呢?” “那么贵志君,我叫太宰,太宰治。” …… “小豆年糕汤,好吃吗?” “嗯。”夏目贵志点头。 还在冒着热气的年糕汤,红豆熬得软烂,几乎成泥,甜甜软软,这样热乎乎的一碗下肚,能驱散大部分的负面情绪。 自从父母去世,他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不同的亲戚抛来抛去,就很久没有被领着来到热闹地方,边吃边逛了。 “太宰先生你不吃吗?” “我不太喜欢哦。”太宰治只要了一杯咖啡,捏着汤匙搅动,破坏了精美的拉花。 他突然有些怀念武侦楼下的漩涡咖啡厅了,老板的手艺远超这路边华而不实的甜品店。 只是……他不打算回去了。 “贵志君一直想要找我,对吗?” 夏目贵志刚好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边的红豆沙,放下餐巾便又拘谨地坐回去,乍一看有些腼腆内敛。 太宰治却觉得他在某种方面很主动。 “我在太宰先生身上看见了奇怪的东西。”夏目贵志说得很缓慢,很轻的语气,每说一个词都要偷偷观察太宰治的表情。 大概是害怕自己郑重说出口的话又被人当成玩笑,轻飘飘地抛开,又或者被人当精神病,被投以微妙厌恶又怜爱的目光。 “奇怪的东西?”太宰治没有做出让夏目贵志讨厌的表情,他关注点奇特,“不用叫我‘太宰先生’,我怎么看都还很年轻吧。” 三天,十五天,又四天。他才二十二天那么大诶。 “很危险的东西……”夏目贵志的词汇量不够,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是,传说中诅咒那类的……哥哥有听说过妖怪吗?” 他怯怯地提问。 “当然。”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世界上有妖怪的话,它们其实也有善恶之分。”夏目贵志仰头看着太宰治,“哥哥看起来像是被邪恶的妖怪缠上了……” “诶……” 夏目贵志抬起手,示意太宰治低头。 他站起来踮起脚,而后还是不够高,于是干脆跪坐在店内的椅子上,伸手点在太宰治额头:“这里有一个印记。” 太宰治低头,反光的金属勺上映着倒影,额头上什么都没有。 “贵志君的眼睛……是宝物啊……”他喃喃道。 夏目贵志不安道:“为什么……太宰哥哥就这样相信我了吗?” 这信任来得太突然,都有些不真实了。 太宰治收敛了一下表情,重新挂上温和的微笑,撑着下巴:“因为我知道贵志不会骗我。” “不要怀疑自己。”他一字一句地说,“贵志君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什么异能力,也并非幻觉,更不是什么需要治愈的疾病,那是独属于你的才能,是宝贵至极的天赋。” 夏目贵志愣住了。 他这次来横滨,其实是远房亲戚抽中了旅游券,又碍于情面无法把他丢在老家,便随便拎过来。他只是一个累赘。 但还有另一件事……他们想把他塞进医院。 异能力的存在并不大众,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夏目贵志自然从小就听闻过一些异能力的事情。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暴露自己能看见奇怪东西后,家人们只是惊讶片刻,便认定这是某种异能力。 但……妖怪的存在终究是不一样的,尚且年幼的夏目贵志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他只敢远远地看一眼,下意识躲避生活中的异常。只是这种东西哪能躲避,充满奇诡异常的生活才是他的日常。 有时他瞧见路边一只小妖怪跑过去了,视线下意识跟着走,别人立刻就会揣测他看见了什么,喋喋不休地盘问。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证明妖怪真实存在,也暂时没人看出来他能做到什么。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当他被确认完全没有拥有异能力时…… 只能说是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恶意。 父母去世后,这些积存已久的恶意便全部涌到了他面前。 小孩懂的远比大人想象得多,夏目贵志听到过抚养他的亲戚与他即将去的下一家亲戚对话,也特意在路边翻过旧书,偷偷去查资料。 “精神病” “幻听幻视” 小小的夏目一知半解,心有戚戚然。他猜测自己被亲戚们抛来抛去的结局。 ——精神病院。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永远扔在横滨的准备。 妖怪,能看见妖怪的眼睛,于他而言,只是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夏目贵志现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两样东西生出厌恶之外的感情,他很想排斥那些妖怪。 可这就是他理应拥有的日常。 他只能接受。 而且……当看见有人被疑似诅咒的东西缠上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了…… 夏目贵志曾经见过太宰额头上那种印记,花纹不一样,但气息绝对是类似的。他那时还不知道印记的意思。 直到几天后,被打了印记的人因车祸死亡,可怖的妖魔蹲在尸体边上嗤笑。 他明白了一切。 “才能吗?”夏目贵志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我只能看见它们……” 太宰看着颓丧下去的夏目贵志,忽然展颜一笑:“贵志君真的……很可爱,都有些推翻我对孩童的认知了。” “帮了大忙哦。” “而且贵志君是担心我,才偷跑过来的,不是吗?”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哄着小孩,“所谓妖怪,我也见过。” “真的吗?”夏目的眼睛亮起来。 “是真的。是附身在人偶身上的妖怪,可惜我没有贵志君的才能,让妖怪跑掉了……贵志君想听吗?” “嗯。” “那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他们随意地穿梭在人群里,聊着妖怪的奇闻异事,又在街头的游戏机前逗留了一会儿,听着像素风游戏独特的电子音乐。 “想玩吗?”太宰提问。 “可以吗?” “不可以……”太宰治蹲在游戏机面前缩成一团,“吃完甜品就没有钱了……” “……哥哥你不是黑手党吗?”夏目贵志不理解地问。 黑手党怎么会没钱呢……这西装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呀…… 他突然觉得太宰哥哥缩在游戏机面前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幼稚……他四岁以后都没有那么幼稚过了…… 太宰治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被饲养的吉祥物,他扯了个苦涩的笑容:“黑心老板压榨员工,我根本没有工资。” “其实,我算不上黑手党……真要说工作的话,我的第一份工作其实是当侦探,现在也只是在mafia这里打工而已。” “侦探!”是和黑手党一样具有传奇色彩的职业! “贵志君对这个感兴趣吗?”太宰治思索了一下,“那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以给你讲侦探的有趣事件。” “下次见面的时候吗……我们还能有下次见面的时候吗?” “只要你想。”太宰蹲下来的时候,就能夏目贵志处于同一高度,他的目光极为认真,“一切都有无限的可能性,我希望贵志君能自己做出选择。” “不论如何,非常感谢贵志特意来提醒我关于妖怪的事。不用担心,很快一切都会被解决的……那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他摸出白天用过的笔,随手在甜品店发.票上写下了电话号码。 “时间也差不多了,偷溜出来的秘密时间该结束了,回去吧。当贵志君做好选择的时候,可以再来找我。” 太宰站起来,惋惜地拍了拍没能玩的游戏机。 “我先走了。” “等一下!” 太宰治回头,看见小小的夏目贵志睁着棕色的大眼睛,把发.票攥在手里,非常羞涩,又非常大胆:“我、我很喜欢太宰哥哥。”声音几乎要被叽叽喳喳的游戏音乐盖过去。 “下次,我请太宰哥哥打街机吧。” …… 当太宰治裹着一身被夜风稀释过的糖、油、香料及一切夜市上能觅到的气味回到酒店时,就看见中原中也倚在门口抽烟,小小的身形被背后的灯光拉出一条极长的影子。 “回来了?” “嗯。” “早点休息吧。”中原中也掐灭了烟,“明天还要早起去下一个地点。” 太宰治自觉跟着他后面,往楼梯上走。同时暗暗心想:中也不会是把我当做他养的猫了吧? 武侦宿舍隔壁住户家的猫是散养,每到夜里,那家主妇就要蹲在门口,等着出去野了一天的猫回来吃晚饭,偶尔还会呼唤几声。 他胡思乱想,没注意脚下,愣是给楼梯绊了一跤,险些没把前头的中原中也拽下来。 “你干什么!”中原中也吓了一跳,发现只是后面的人摔了一下时,整个无语住了。 以前体术不行,现在倒好了,天天柔弱地平地摔。 “抱歉抱歉。”太宰有一瞬间脸色变了,又很快揉了揉磕着的膝盖,再抬头表情毫无异样,“外面太冷,冻僵了。” 中原中也实在说不出话,只好捂着额头走上楼梯。 太宰停在楼梯上,手指还搭在膝盖。 他面无表情地曲起手指敲了敲。 ——他开始往人偶退化了。 18、他归我了 太宰很少睡足觉,因为入眠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他的时间经常不够用。 思考如何让自己睡着——多么折磨人的一件可笑事情。 不如放弃,心安理得地熬夜,处理点别的事情。 所以明天大概率要早起的太宰治二号机今天也没能睡着,他给自己放了热水,把西装脱下来挂好,很快走进浴室,一点点将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解开。 苍白的、伤痕累累的躯体。 而且过于清瘦,几乎偏离了正常的美感。 他又不傻,这具身体本身就给了太多信息,推测几遍后模模糊糊懂了点东西,但无人可以证实。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看了会儿,很快镜面上蒙了层水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于是他把自己浸在热水里,短暂地放弃思考。 对常人而言有些烫的温度,对他这副正在逐渐迟钝的身躯却是正好。膝盖关节处的异样已然消失,但太宰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确实在缓慢地走向死亡。 以一种平和、无痛,安然地走向死亡,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完美的结局。 他又在下意识思考了。 太宰往水里沉了沉。这酒店中原中也安排的,自然物质条件很好,浴室甚至能一边泡澡一边看夜景,再端杯红酒。 都是些无趣的东西。 他缓缓呼出热气,枕在浴缸边缘。 仔细想想,国木田君有说过得当个好人,这有点难……但并非做不到,完成一切再悠然退幕,他就勉强能给其他人留下比较好的印象。 没必要去找回自己的记忆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甚至没空找点乐子尝试一下入水,接下来每分每秒都无法浪费。 按这种速度,他很快就会再回到无知无觉的状态,彻底消散。怪不得那些人偶都如此疯狂,死亡如影随形跟在后面咬噬生命的进度条,不去主动吞噬就会死。 就连他这样“接近完美”的造物也一样。 …… 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解决,但他是决计不肯和其他人偶一样堕落,去渴望生人的魂魄的。 就算要进食也…… …… 没有那种可能性。 好在这对于常人而言有些难熬的日子对他来说反而是享受,死亡本就是目标之一,何况是如此平静亲和的方式,做梦都无法拥有。 第二天。 经确认人间失格对普通人偶无效,太宰治得以回酒店摸鱼。 只不过被塞了通讯器,又留下了立原道造。在任务方面,中原中也下意识想把大部分的指挥工作推给太宰。 即使是失忆……不,不如说失忆之后反倒更合适做一个完美的工具人了,看起来消磨掉大部分个性的太宰治二号机总是很听话,除了溜出去玩了一次,几乎能把一切事情做好。 这样也减轻了中原中也的工作量。 中原中也的道德感还算比较高……也许是因为曾经深知自己非人的属性,所以更加要求自己像个人类。现在的他当然已经足够强大坚定,自己就是人类的一员。 就算是他,也会想要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听从命令碾碎一切,虽然会被嘲笑无脑,但在面对这种具有心理压力的任务时,是真的很轻松。 “广津老爷子和银从左侧海岸绕过去,慢一点也不要紧,十点四十之前不要介入战场。哎呀,芥川呢?他有空吗?” “哒宰桑——”这一声刺破通讯耳机,就连一边的立原道造都听见了。 太宰治提前三秒把耳麦拿远,等芥川嘶吼完再用平静的声音命令:“芥川原地候命。” “等待更有价值。”在芥川下意识想反驳前,他随便找了句话,用温温柔柔的语气截断了话题,接着立刻挂了通讯。 “呼……真是热情啊……对吧,立原君。” 立原道造除了点头什么也不想说。 他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 他冷着脸,头一次感到去尽职尽责地工作是如此美好,至少他们不用面对太宰治。 “立原君,”太宰又忽得凑过来,“无聊吗?” 立原几乎跳起来:“不不……” “可是我觉得有些无聊了……” “您想做什么?”立原当即炸毛。 该不会是想要趁机溜出去吧——他可早就听说了前干部、叛逃人员太宰治失忆又被捉回来的事情。立原道造接触过太宰治洗白前的档案,他觉得太宰这种人即使是失忆,也绝不会安分。何况记忆这种东西是不安定因素,随时可能想起过去。 而那时,他不信太宰还会留在这里。 甚至走的时候留点“礼物”也极有可能。 立原不太想到时候因为这些事情倒霉。 他的神经崩得很紧,生怕太宰治一个不注意就把他坑了,因此全神贯注地听太宰说话。 “我想点外卖。” 立原道造好险没一头磕在门板上。 他木着脸给一个普通成员打了电话,让对方从最近的烧鸟店里打包一份套餐,又询问了太宰的意见,买了两瓶酒,一只蟹。 当他被拖着坐下来,拿起游戏手柄时,立原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来当看守,还是保镖……亦或者照顾任性猫猫的铲屎官。 游戏打到一半,广津那边就来信了。 太宰关了游戏声音。 “是计划出了问题吗?” 立原反应过来,他们拿着手柄,吃着烧烤的同时,前线还在发生战斗……他忽然被罪恶感压住了。 但太宰仍旧是轻飘飘的懒散声音,窝在沙发上,一点没有危机感:“还是说有人没听从命令吗?” “对方的人偶士兵要比昨天的那批活跃?更人性化?”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尤其是在说“人性”一词时,咬字格外暧昧,“火力还够吗?” “那就碾过去。对面只是一群需要被回收的废品罢了。它们连敌人都算不上,只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怪物。” “情况我已经知晓了,那么就按原计划来。” 他结束了通讯,重新拿起手柄,状似无意地感叹:“哎,明明黑蜥蜴是什么都能做的武装部队,为什么偏偏在复生者的事情上谨慎且犹豫呢……总不会死者比活人更容易让人软弱吧……” 立原道造忽然觉得有些冷,可放在桌上加了冰块的酒他一口也没喝。 “立原君,接下来的关卡就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把这个游戏通关一次。” “啊……好。” 他果然还是不能理解太宰治这种生物。 …… “太宰治,你最好不要骗我。”中原如是说。 沙色风衣的太宰治把他带到了码头,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码头这儿的卸货工作居然全停了,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值班人员抱着枪守在这儿。 中原记得这是mafia的地盘,贸易往来非常密集,好几次,他还亲自带人来查过货物——mafia严禁走私毒.品。 太宰从街边的售卖机买了罐饮料,食指勾着拉环打开:“我保证他来过这里。中也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等中原回答,他继续说:“这几天有人在mafia的地盘上闹事,恰巧他也在这里,正辛辛苦苦给森先生打工呢。” “所以人呢?” “不要太着急嘛。”太宰治侧头看了一眼停泊的船只,“森先生估计现在很是头疼呢。那可是连人间失格都难以处理的东西……说到底,这种东西都是你们带来的,由他去解决正好。” “什么东西?”中原皱眉,他几乎是笃定地说,“你果然见过他了。” 太宰微微叹气,不回答中原的话。 “如果是别的情况……或许我会很乐意看见你把他带回去。”他把手搭在中原肩上,“另一个中也此时就在这儿附近,可惜除了我之外,似乎没几个人能看见你。真想看看他停下思考大脑过载的表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轻轻推了一把中原中也,而中原发现他居然无法抵抗太宰治的力道,无法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是原来的世界在拉扯他……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把一切拨回正轨。 而太宰倚着码头的栏杆,捏着随手买的饮料罐,斜斜地睨着他:“他暂时还不能离开。” 他的声音比横滨湾冬季沉寂的深水还要冷。 “相信我,这对你、对他而言都是好事。偶尔也得考虑点别的啊,当首领的中也君,真好奇是谁告诉你他已经复活这件事。” “还差得远呢。” 中原开口想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没办法传达。 他听见太宰治最后的声音。 “说到底,弄丢他的人又不是我。我只是恰巧捡了一只流浪猫罢了。” ——丢都丢了,哪有再轻易捉回去的道理。 “那么,感谢你的情报~” 中原只觉得这个太宰满脸都写着“他归我了”的小人得志,下一瞬,时空转换,眼前不再是横滨港湾,也没了那条惹人厌恶的青花鱼。 他在熟悉的办公室里。 好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倒也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太宰治会欺骗他,这完全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而他也并非一无所获。 “去查查武装侦探社。” mafia没了首领太宰,又不是不能活。 中原又下意识推算了逻辑,发现有个地方不太说得通。 太宰治……是怎么能忍受另一个太宰治的?难道不应该见面就冷嘲热讽互相扎刀吗?不提武侦的那个太宰,至少他认识的首领是绝对不会忍受另一个自己存在的…… 算了。 他不该在太宰这种生物的节操上抱有期待。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拿起一本空白封皮的书,翻开。 “告诉我,他真的复活了吗?” 19、他牵着他 太宰治掩唇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 立原道造注意着他的表情,十分期望太宰放下游戏机——他真的不想继续打下去了,良心大大的不安啊。 可是他一表露出想放弃的苗头,太宰就可怜兮兮的望过来。 “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拜托了……” 于是立原道造只好硬着头皮把游戏打下去。 太宰再度打了个呵欠,手指一顿,画面中的角色瞬间开始胡乱走位,很快就被追上来的boss砍杀了。 “啊……真可惜。” “太宰先生。您要是困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立原道造鼓起勇气,趁机劝道。 “比起现在睡一场,我更期待永眠。”太宰眯着眼睛,接连不断的呵欠几乎挤出泪花,“但既然立原君不想继续,不如就结束吧。” 几乎是放下游戏的瞬间,他打开笔记本,点开了最新收到的邮件。 一些情报被送过来。 从他推算出几个地点后,就短暂地得到了mafia的信任,没头没脑地指明要妖怪传说,也有人去给他搜集来了。 传说这种东西向来不靠谱,真真假假,胡诌的部分极多,因为时间紧迫,这一份文件里既有考据的,也有大量非考据的。 太宰治压下疲乏感,快速浏览海量的文件,间或喝一点加了冰的蟹酒保持清醒。 身体在警告他补充能量,或者减少消耗,但他偏偏不肯,想要把事情尽快完成。 “真是头疼啊……” 立原是跟不上他的浏览速度的,事实上他压根不懂太宰在看什么,他默默收拾了一下桌子,自己重新回到了保镖兼看守的位置。 说真的,他很相信自己队友的实力,但自己不能参与战斗,便总觉得有哪里不得劲。 先前广津老爷子打电话过来,说的好像是人偶在进化,越来越像活人。太宰对此不以为意,立原却不可避免地往这个方向细想。 是不是有足够的时间,那些复活的家伙就会彻底活过来?找回生前的理智,就像是被赋予了第二条生命。 被复活的人,若是也能思考,会想些什么呢…… …… “呜呜呜钱——” 中原中也“轻轻”地踩着一个人偶,把它压制住。 它不太聪明地抓挠着地面,想要翻身。虽然念叨着什么,智力却还没完全恢复,并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法动弹,于是徒劳地挣扎,像条上岸的鱼。 “钱——” 它声音听着还蛮悲痛的。 这是这一批人偶里面看着最聪明的那个,会说人话。 说得最多的词就是“钱”。 而且要命的是中原中也认识这人。他代表港口黑手党参加应酬时,有好几次都见过这人,一个略有些阴沉的守财奴,郁郁不得志的那种。 据说他早年还是个意气风发的财阀集团公子哥,家族掌权者年迈,很快遗产就要落到他头上,就等着放飞享乐当条咸鱼。结果他爹不成器,在外头到处留种,给他加了好些遗产竞争者。老人家又太能熬,他熬到了四十九岁才熬死家里那特别能苟的老爷子,继承了遗产——没满三天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到死也没能享受。 而且因为继承者众多,拼死拼活争遗产的他愣是从一条享乐咸鱼变成了一个奋斗逼,甚至为了被老人看上,还去参加了战争取得了功勋。 不忘初心,一心为遗产的他到死仍旧想着钱。 死后也如此。 中原中也有点想试着活捉一个人偶,眼前这个显然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要来绳子,麻溜地反剪人偶的胳膊,捆了好几圈。 这算人偶里教强大的那批,虽然年近五十,却一直坚持健身和锻炼,还参与了战争…… 中原中也提着它仔细看了看,心想是不是越强大的越容易拥有神智。 “拷问班的人来了吗?” “中也大人,拷问班真的会有用吗?” “说的也是。”他也就随口一问,提着人偶从满地碎片的仓库里走出来,“把它关起来,顺便把随行医生喊过来。” “还有……你为什么没出任务?” 中原中也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下属,黑西装,墨镜遮着眼睛,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忽得沉腰拧身,一记上鞭腿甩过去,配合异能力几乎踢出破风声,手中还提着那个只会喊钱的人偶。 匕首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弹了几下,眼前的活人已然倒下,血液漫开。 “死了?” 他没用这么大的力啊? 中原中也踢开他脸上的墨镜,再三回忆,想起这是一个记不起名字的下属,存在感很低,但不至于背叛。 刚刚……好像是被什么操控了…… 他看不出更多,只能让专业的人来检查尸体。 解决完这里,所有的可疑地点便都清查过了。 …… “谢谢。”太宰治含着笑,对立原道造说,而后者一脸麻木。 是的他应该是看守。 但他们现在在一家医院里。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忽悠过来的,只觉得看守太宰治真是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情。立原一脸恍惚地跟到了一家医院,抬头一看——这不是森氏株式会社旗下的产业嘛。 来这做什么? 哦,对了,太宰治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来这里调查,事关中原中也他们在外的战斗。结果这个人忽悠完之后就一脸冷漠地坐上了车,坐在副驾,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还在看那些废话极多的妖怪志异。 直到下了车来到医院,太宰又摆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向前台报出了一个名字。 这是摆明了要探望病人。 立原简单看了一眼,要探望的人是个叫夏目贵志的小孩,才六岁大——他还是不懂太宰治到底要干啥。 临近病房,太宰又停下了。 他转过身,对着立原眨了两下眼睛,又露出令立原道造ptsd的可怜眼神,逼得立原搓了搓自己的肩膀,点头答应了单独探望的请求。而立原站在门外,恍恍惚惚地看着医院的白炽灯与天花板,又扫了一眼病房的门牌,深深觉得自己说不定应该去查一查心理健康。 门内,太宰治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味硬糖,如果立原在,就会发现这是打包烧烤时店家赠送的便宜小糖果。 但夏目贵志不会知道,他看着那些颜色亮晶晶的糖果,几乎是瞬间睁大了眼睛:“太宰哥哥!” “又见面啦。” 太宰的笑容比那些糖果还要闪亮,他剥开糖纸,将一颗漂亮的碧色糖果塞给夏目贵志。 “见面礼。”他说,“医院这地方的气味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其实也还可以……”夏目贵志舌尖抵着青苹果味的小硬糖,声音有些含糊,明明之前还觉得医院让人孤单又难过,现在却满心都是甜滋滋的欢喜。他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眼睛都要弯成缝了,“太宰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哎呀,说来也巧。这家医院的拥有者很不幸是我现在的顶头上司。” “那岂不是……”夏目贵志几乎立刻反映过来是mafia。 “嘘——是秘密产业哦。”太宰治食指拇指捏在一块儿,在唇上划过,示意夏目不要继续往下说,“不用担心,这儿勉强还算家正常医院。” 不仅算正常,还偶尔会搞搞慈善,穷人看病能打折,什么人都收,早年帮助过很多流浪儿。 至于背后搞的那些情报产业与黑色交易,那和看病的普通人又没什么关系。 “嗯嗯。”夏目贵志点头,“太宰哥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贵志君真是聪明。”太宰轻轻叹气,“本来不想麻烦贵志君的,可我的时间好像不太够了。还记得我说的妖怪吗?” “记得,会制造人偶的怪物。” “我想请贵志君帮忙找到它。我们都没有贵志君这样的眼睛,找到它实在是太难了。” 夏目贵志坐直了一点,微微张开唇,就要答应下来。 太宰治打断他:“不要急着答应。贵志君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在答应前能知晓可能出现的后果。那种东西毕竟还是危险的,就算感到害怕也可以理解。” “太宰哥哥,”夏目贵志的神色很认真,“我从小就能看见妖怪。” 也就是说,他能存活到现在,已经见证了数不清的奇诡玩意了。 “那还不是最危险的哦。”太宰治坐在病床边,垂眸,“我们是在为mafia工作,这可不是一次游戏,敌人危险而诡异,同伴更要防备。mafia是侵吞一切的黑色巨兽,贵志君要是答应下来,你的才能就会被这头贪婪的野兽发现。我想贵志君这样聪明的孩子,结果应该不用我细说。” “我会尽力尊重贵志君的个人意见,那位黑心老板可不一定。” 夏目贵志可能会迎来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生活。森鸥外不会放过人才,就算小孩子反抗激烈,小孩子嘛……小孩子总是有各种办法可以教导的。 太宰治觉得森鸥外那人肯定很不适合带小孩,他知道mafia隔离室有被囚禁起来的精神系异能力者,还只是孩子。他尚且不知道爱丽丝是森鸥外的异能力,否则只会觉得这个家伙更加糟糕……虽然现在就有够糟糕的了。 “我明白了。” 夏目贵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小手抓着白色的被单。 半响,他抬起头:“我还是决定帮助太宰哥哥。” “我想要试着接受我自己的……能力。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会为结果负责的。” 太宰治伸手摸了摸夏目的头,细软的茶色发丝很好摸。 虽然他早就有九成九的把握,夏目贵志会答应他。他想要刷一个人的好感度太容易了。 “真是太感谢贵志君了。”他又剥了一颗糖,“我也很想看见妖怪啊……这样就不用麻烦你了。” “其实这个房间里就有。”夏目贵志突然说。 “诶?”太宰微微睁大眼睛,鸢色眼里是不作假的惊讶,“在哪?” “就在另一个病床上。”夏目眼神偏移,落到太宰看来空无一人的床上。这是个双人病房,只不过另一个床还是空位。 “我可以问它是怎么样的吗?” “是个很漂亮的姐姐……”夏目贵志看着那个方向,就像是在得到对方的同意一样,“她说自己其实是怨灵,从诞生就住在医院了。” 他声音小下来:“我最开始还以为她也是病人……” 于是在医生面前对着空气说话……更加确认了他有幻听幻视的妄想症。 如果是以前,也许他会为此难过许久,但夏目贵志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被抛下后竟也没有很意外,他开始和隔壁床的怨灵聊天,两个孤独的小朋友在这儿抱团取暖。 太宰治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道别吧。我带你去办出院手续。” “嗯。” 他跳下床牵着太宰的手,对空荡荡的病床露出笑容:“谢谢你陪我聊天,很抱歉,我要离开了……你也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不管太宰治怎么看,那都是一团空气。 但那怨灵应该也不是惹人厌恶的模样吧,也许只是孤独的情绪凝在一起诞生的可怜家伙。 一大一小正要走出房门。 太宰却感到手上牵着的人顿了一下,他低头:“怎么了?” 夏目贵志很明显僵住了。 太宰治心思瞬间沉下去,只略微歪头,用单纯无辜的声音询问:“是可爱的怨灵小姐说了什么吗?她很舍不得你吗?” 白炽灯的光线打在他皮肤上,白得几乎透明。 夏目贵志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背后的怨灵声音清脆,他知道她应当不会骗人。 “你身边的家伙和我一样,不是人。” 而他正牵着他。 20、受到惊吓 夏目贵志几乎停下了呼吸。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意味着他的思维在不必要的时候进行了高速运转,一下子把太多不能接受的消息塞进了脑子。 你看,太宰治,这个人是这样奇怪,没由来的好意,额头诡异的印记,偶尔蹦出的奇怪言语、行为,加上怨灵的证实。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无法接受对他伸出手的人……依旧不是人。 夏目贵志轻轻颤抖着,人紧张至极的时候血液仿佛也凝滞了,四肢冰凉失去掌控。 他感受到太宰治的手缓缓收紧。对方的体温不高,对正常人来说有些低,手指纤长,指节分明,只有掌心部分带着点热意,软软的。 这又让他镇定下来。 有温度的,有实体的,其他人也能看见的。 “在想什么?”太宰治温和的声音有效地安抚了他。 他思绪乱如麻,眼睫微颤,主动拉着太宰治往外走。 一直到远离病房。 “太宰哥哥。”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的精神世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遭到了难以描述的折磨,说是山崩地裂也不为过,他捉着太宰治的手指,像是捉住最后一点可怜的希望。 “我相信你。” “嗯。”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丁点疑惑,他蹲下来,反捉住夏目贵志的手,“我对贵志君绝对没有撒谎哦。可以告诉我怨灵小姐说了什么吗?” 阳光正巧穿过走廊的窗户,落到他眼里,一下子就柔和了色调,妍丽且富有欺骗性。 “她好像……把太宰哥哥也认成妖怪了。”夏目贵志更加镇定。太宰哥哥根本没有那种被戳穿的慌乱嘛,肯定是怨灵小姐姐弄错了,“也许是因为太宰哥哥额头上的诅咒印记。” “原来如此。”太宰治恍然大悟。 他含着笑,声音愈发轻盈,下午的阳光是如此温暖,弄得他都像个活人了:“看来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怨灵小姐。” “我确实不是人呀。” …… 在夏目贵志变成一块石头原地风化之前,太宰治孩子气地摇了摇他肩膀:“贵志君,贵志君。” 夏目贵志被他摇醒,遭受了过量情绪冲击的他已经丧失了面部表情管控能力,变成面瘫:“太宰哥哥,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了! “什么嘛,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我不是人。”在夏目贵志又一次停下呼吸前,他接了一句,“也不是妖怪。” 大喘气要人命,为了夏目贵志幼小的心脏健康,太宰治没有继续吊人胃口:“那个制造人偶的妖怪,贵志君已经听我说过很多次了吧。” “……太宰哥哥也是它制造的人偶?”不可置信的声音。 “是的。” “那太宰哥哥想找到它是为了报仇?” “不完全是。” 有问必答,这副坦然的样子终于让夏目贵志安定下来……虽然好像是人偶……而且是死人复生……但至少也是人嘛……如果是太宰哥哥这样的,就算不是人好像也……能接受? “那么贵志君还相信我吗?” 夏目贵志仰头看他,小脸上的神色意外地认真:“相信。” 不能用人类妖怪之分来判断好坏……萍水相逢的怨灵小姐会好心提醒他,家里的亲戚却能无情地把他扔在这儿。虽然太宰对自己有所隐瞒,可那似乎也在正常的范围内……至少他问的时候答了真话。 太宰治发自内心地笑了:“我让立原君去帮你办出院手续了。” “我们之间的秘密又多了一个。” …… 立原道造也已经放弃思考了。 他不太懂太宰治抱着个小孩想做什么,但顶头上司中原中也喊他们去工厂,他就得负责把这俩送过去。 太宰正和中原中也通讯。 他老觉得太宰治这人在区别对待。 对中原中也——听话乖巧很靠谱。 对夏目贵志——温柔强大且可靠。 而他呢,他好像只能面对一只乐于捉弄人的坏猫猫。他甚至没办法把坏猫猫充满恶意的那方面告诉别人,大概根本没人相信…… “立原君。”太宰治魔鬼般的声音又飘过来,“打起精神来,很快就要决战了哦。” “?”立原道造一惊,“什么?这么快?已经找到始作俑者了吗?” 太宰治笑而不语,徒留立原道造一人抓心挠肺地好奇。 一直到他们来到废弃的发电厂。 刚下车,夏目贵志就皱起眉,很是不适。 在他的视角里,这一块地方都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烟,遮住了白昼,阴森诡异,警告所有感知灵敏的生物。天空划过的鸟雀都特意避开这儿。 这驱不散的怪烟只有他一人能看见,得了太宰治提醒,尽力不在外人面前暴露能力的夏目贵志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发现,而是搂住太宰脖子,轻轻扯了一下地方的领口。 这是一个小暗号。 “你们来了。” 夏目贵志顺着声音看下去。 一个很有记忆点的帅哥,橘红色的发丝在这黑烟里面也格外亮眼,宝石般的湛蓝眼眸里装着桀骜锐意,夏目觉得他不当黑手党,去当电视里的那些爱豆都行,说不定还比那些没经历过磨难的爱豆人气高。 唯一缺点可能是身高不够…… 他此时被太宰治抱着,比太宰的视角还要高一点,看向中原中也的时候不免低头再低头。从小就点了情商的夏目贵志下意识觉得这位酷酷的黑手党绝对不会喜欢有人提他身高,于是自己默默抬头,争取不要俯视得太明显。 他突然觉得太宰治把他抱那么高是故意的。他自己也不是不能走…… “中也。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有办法追踪目标的孩子。” 夏目贵志感觉自己被扫了一眼。 “有追踪相关的异能力?” 太宰治弯腰放下夏目贵志:“是的。” 中原中也仍旧有些狐疑,世界上哪有这种瞌睡送枕头的巧事,但他没多说:“走吧,我活捉了一个人偶锁在里面。” 以异能力为借口,勉强蒙混过关,但这样他就不能和太宰治身体接触了,至少等一会儿干活的时候不能。 事实上,他看见妖怪的能力并不会因为太宰治的触碰而消失。 废弃的发电厂里面堆了一些没办法回收的器材,以及几台沉重的破烂机器。黑蜥蜴的人抱着枪,正纪律严明地进行地毯式搜查。 那人偶被五花大绑,扔在平地上,挣扎的动作在铺着灰尘的地面涂出了一片蚯蚓般可笑的痕迹。 它似乎能看见,但行动并不以视觉为准,而是冲着路过的一切生命体。 尤其是中原中也……每次路过都会引发它最激烈的挣扎。 “真可怜。”太宰治望着地上那只人偶,“死了还要起来工作。” 中原中也知道他是个自杀狂魔,对这番话没什么兴趣。夏目贵志却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宰治——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地上的人偶和太宰是完全不一样的。夏目贵志仔细观察时就能发现,虽然额头都有那个奇怪的诅咒印记,但太宰治身上的淡很多,黑色就像是被拘在额头,不能扩散,而地上人偶整个脸上都是纹路,一直爬到脖颈,蔓延到衣物里面。 表情不似真人,比商场的模特灵动些,却也只是更加柔软的人偶,动作依旧僵硬。非要说的话……是只会阿巴阿巴的智障人形。 “它额头上有印记。”夏目贵志轻声说,“我在这个工厂里看见了很多类似的纹路。” “印记?”中原中也看过那人偶许多遍了,他又看了眼,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我能看见……” 于是中也自动把这个归类为异能力的作用:“你可以顺着印记找到本体吗?”面对看着柔弱的小孩,他的声音也软下来,生疏地摆出亲和的模样,莫名有点手足无措。 “可以。” 很乖一个小孩。 中原中也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宰出去一趟就能捡到那么好的小孩子……某种意义上正在雇佣童工的他咳了一声:“那就麻烦……” “我叫夏目贵志。” “那就麻烦贵志了。” 他们跟着夏目贵志,在工厂里头打转。除了夏目,谁也看不见地上那些扭曲的纹路。 “你确定始作俑者就在这儿吗?” 夏目贵志用力点头:“这个地方咒文的痕迹最明显。” 转转悠悠晃了两圈依旧没找到,太宰治走到半路就没了力气,摇摇晃晃慢悠悠跟着,一边摸出手机继续看文件,除了妖怪传说,mafia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死者名单也到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夏目稚嫩的脸上也带了疑惑,“会不会是在地下?” “地下?”中原中也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你们先离远一点。” 他站到场地中央,在夏目贵志不敢相信的目光中,一整块地皮被黑红色的异能力掀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异能力……比妖魔还要恐怖的异能力。 很快烟尘散去,他看见被削去一层的地面上,一个仅供一人穿过的狭窄地道显现出来,幽幽望不到尽头。 “我先下去。广津老爷子、银、立原和我一起,第一小队五分钟后再下来。贵志就不用下去了。”中原中也命令道,“你去和太宰呆一起,注意安全。” “嗯。” 他正准备下去,通讯却突然响起来。 “中原大人!海岸那边又发生了袭击!目测有近百的人偶……比我们以往遇到的都要强大。” “让芥川去吧。”太宰依旧只关注手机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漫不经心地决断,“第二小队跟着一起去。这应该是最后一批应该被回收的垃圾吧。” “那就这样办。”中原中也报出了一个地名,“那边人流量不大,受害者应该不多。” 中原中也决定快点解决源头,他才迈出一步,又被拉住了。 被打断两次,他生出点不耐烦,转头却看见太宰治近乎失态的脸,瞳孔放大。太宰一只手攥着手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骨节都发白,小臂因为过于用力轻轻颤抖。 “哪儿?” 未暗下的手机界面上,是可能被复生的死者名单,进度条停留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上。 织田作之助。 于此同时,夏目贵志看见地道出口忽然涌出巨量的黑烟。 “危险!”他喊了一声。 黑烟直冲工厂的承重墙,撞得整个屋顶摇摇欲坠。 这里,要塌了。 21、摩西摩西 发电厂的地面剧烈摇晃起来,承重墙像果冻一样柔软地摇摆,很难想象钢筋水泥居然会变成这样。 不断有砖石器材砸落。 “撤退!” 中原中也试图操控重力减缓屋顶倒塌的速度,然而黑雾拉扯,他一个人的异能力纵然强大,却不能阻拦整个工厂的崩塌。 夏目贵志是被太宰治抱着跑出来的。 他摔倒在外面的水泥地上,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这样了。 太宰治没忘记护住夏目贵志的后脑,他们拥在一起滚到了一个集装箱背后。夏目贵志爬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太宰有没有受伤,心里说是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 太宰治身体很差,体力更是日渐减少,危机片刻的这段冲刺就消耗了全部的力气,无力地靠在一边喘息。夏目贵志抬头对上太宰的眼睛,到口的感谢和担忧却通通说不出口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那么狼狈的样子。 不是说凌乱的衣服和蹭上灰的脸颊,夏目自己此刻也这样。而是他的眼神……鸢色里一片惶惑,瞳孔差不多是散着的,仅存的活人气全无,若非那点艰难的喘息声,夏目贵志几乎觉得太宰已经变成了一个不会动也没有生命的人偶。 “太宰哥哥……没事吧?” 他很小心碰了一下太宰治的脸颊,感受到温度便立刻缩了回去。 因为他的动作,太宰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微微抬头,几缕柔软的发丝顺着脸庞滑落,缓缓闭了闭眼睛,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我没事。” 声音破碎且喑哑,怎么听都像是有事。 但夏目贵志不敢问。 这一定是内心最痛苦且隐秘的事情,他明白他没有办法帮忙解决这些痛苦,甚至没办法缓解。要求别人将自己的经历陈述出来或许是鞭尸一般的折磨。 太宰治这会儿甚至没工夫观察夏目的心思,他提了一下唇角,想要如往常一般做一个温和的笑容,又因为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实在是没办法管理表情,笑得比哭还难过。 “过来一点,不要被碎石打到了。” 夏目贵志乖乖坐在他身边,靠在墙上,膝盖屈起,像只避风的小动物。非常让人省心。 “中原先生一个人留在里面吗?” “嗯。他能解决的。” 太宰治依旧心不在蔫的。 视野突然暗下去,是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光,夏目贵志低着头,因此能清晰地看见地上的影子在蠕动……不,应该是遮挡住光的那个玩意正在蠕动。此时是下午,阳光斜射,但影子能从工厂那边一只延到这儿,想必本体是了不得的怪物。 起码得有小山那么大了吧。 “不要转头看。”太宰轻轻按住了夏目贵志的脑袋,“我想你不会愿意见到它的真面目的。” 他摸出手机。 …… 那是足以叫人连做一周噩梦的玩意,一个没来得及跑远的黑手党被砖石压住,吃力搬开碎石的他被迫面对了这一场面——黑烟的浓度过高,连普通人也能看见妖怪了。 那真是山一样庞大的身躯。 躯干是不完全的黑色,有点像是数不清的蠕虫纠缠在一起,表皮莫名像揉皱的纸张再被强行扯平。有什么东西在那树皮般的外壳下流转跳动,就如同新鲜剖开的猪羊,内脏边血管仍旧一收一缩。约莫有几十米高,说它是树实在是太侮辱植物了,说它是史莱姆,又没有那么柔软,顶端如同树冠一般打开,呈蘑菇型,遮住日光。 它伸出一截触肢,毫无征兆地拍打在地面,每一次都像是一场小型地震,飞散开的钢筋正好扎在他隔壁的墙上,直直透了出去。 仅仅看着就让人从内而外地感到害怕,颤抖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 他或许这辈子也忘不了这副画面了。 他们打搅了一个沉睡的怪物。 又是一次拍打,他闭上双眼,压在身上的石头卡得更紧,自己恐怕没有办法逃脱了。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被压死在废墟里。 “!”身上忽然一轻。 “还能动吗?”中原中也快速地说,“脚还能动就赶紧跑,越远越好!” 不幸中的万幸,他只是被石头卡住了腰,腿脚没有受到什么根本的伤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中原大人请务必小心!” 中原中也点头,他自己也感到头皮发麻,眼前这个超出人类理解的生物依旧在膨大,有参天之势。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将更多的受害者找出来。解决了同伴的问题,他才能安心前去战斗。 这一工作并没有那么顺利,他踢开石板拉起又一个底层人员时,那怪物似乎是注意到了脚边这个一直在跳的虫子,伸出触肢扫过来,轰轰的破风声不亚于暴风。 它的触肢被中原中也一斩为二。 中原中也知道大事不好,他借着断墙跳到半空,同时躲开了另一条触肢。惊险的同时,一个想法划过他脑海: 这玩意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它好像只会条件反射式地进行攻击,仅剩本能。 断掉的肢体在地上扭动,诡异的汁液淋在断墙上,很快便冒出阵阵黑暗,干枯了。 “……你……”中原中也听见了一些声音,不太明确,有点像是在空腔里回荡过无数次,叠着悠然的回声。 他找不到怪物的发声器官,遮天蔽日的丑陋树冠下,声音从四面八方荡来。 “……去……死……”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中原中也皱眉。 妖怪?太宰治找了那么多妖怪的传说,也没听说过哪个东西是长这样的啊。 “……五百年……” “……沉睡……” 它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流畅:“你为何与吾辈作对?” 漆黑的树冠里降下一具人偶,半透明的黑色软肢缠在人偶的关节处,牵扯它行走,声音从它口中发出:“同类,不要来打搅吾辈。” 又有数不清的人偶落下,异口同声。 中原中也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某种植物,果实会由一根枝条牵挂着坠在树上,成熟了便会自动脱落。这些人偶就像是青涩的果实,还不能脱离母体,被巨树控制着靠近中原中也。 就在这时,他的衣兜震了一下,谁在这紧要关头给他发了讯息。 中原中也本来是没空搭理的,但他忽然有种直觉,应该看上一眼。 是太宰治。 只发了一个句号,什么都没说。 中原中也却忽然笑起来,张狂肆意。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真是好久没有用过了。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 “勿复吾之觉醒。” 他摘下帽子,珍爱地把它放在一边,红黑色的异能力纹路逐渐爬上脸,诡异非人。 “不要称呼我为同类,我是人类的一员。” “和你这种只会缩在阴暗处的怪物可没关系。” …… “贵志君,你在这里不要动,可以吗?” 太宰治忽然要求道。 夏目贵志愣愣地看着他。 “这里是安全的。”太宰的唇抿成一条线,“等一切结束之后你就去找小矮子——就是中原中也。记住,是一切都结束后再去,他会照顾你一段时间的。” “并非是抛弃你,只是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做。” “太宰哥哥,你会有事吗?”夏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它死了,哥哥你会受到影响吗?” 还能……继续活着吗……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太宰治轻声回答,“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圆满。” “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也许贵志君不能理解。” “我是一个贪恋死亡的人,大概。没有过去,亦无将来,被复活并不出自本愿。但在结束前,我还有件事要去做……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却觉得那是必须去做、不做绝对会后悔的事。也许有些可笑吧,再看见那个名字前,我以为我已经什么都圆满完成了。” 织田作之助。他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记忆里仍旧一片空白,虚假的心却跳得猛烈。一定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发生过,大约是痛苦的——那又怎样。也许人类都带点受虐倾向,明知道前方是深渊却还是选择跳下。他也不能免俗。 他最后以轻快的声音结尾: “按记忆来算,我的人生只有二十多天。比贵志君年纪还要小很多哦。” …… 太宰治跌跌撞撞地走着,一只手握住手机。 他还记得之前下属汇报的出事地点,离这里不远,赶小路很快就能到。或许现在过去还能见到自己想见到的。 “滴……滴……”电话很快被接通。 “摩西摩西~”电话那头是和他如出一辙的轻快声音,有一点嘈杂的人声,大概是在什么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不等太宰治说什么,一号机就欢快地开启了话题。 “终于肯找我了吗?玩得怎么样?是觉得时间不够,还想要继续吗?” “我看你也够可以的呀,真是给自己准备了盛大的退幕。特务科那边开始有动作了,记得把自己的痕迹消消干净,我可不想干扫尾工作。现在蛞蝓君是开污浊了吗?还是那么暴力,我这边都在震,没办法好好吃咖喱了。” “港口边的咖喱店意外得不错,就是有些辣,有空我请你……” 太宰治默默听了一会儿,他像是很艰难才决定开口,从未出现过的犹豫不决。 “我想知道我过去发生了什么。” “嗯?”电话那头传来疑惑的鼻音,略带不解,“代价呢?” “求你。” 他停下来,面前是无知无觉的人偶。 一直揣在兜里的右手干脆利落拉开枪支的保险,平举,扣动扳机。 刺鼻的硝烟弥漫,太宰微微阖眼,冷淡疏离,又重复了一遍。 “求你了。” 22、中二重现 “为什么要阻止我?” 它不理解。 从头到尾它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明明已经沉睡了五百年,躲过了最乱的时代,一切都消亡了。 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它了。 …… 它是将生死倒转过来的存在。 从死亡中诞生,准确地说,是从一棵枯死已久的桃树上诞生。 树是老树,活到了一棵树能活到的极致,不惜一切代价生存,即便丑陋扭曲,枝干腐烂大半也要活下去。 但依旧没有抵抗住时间,还未蕴出灵性就死去,成了一具半朽的躯壳,杵在野地里,连虫豸都懒得光顾。 因为太畸形无法成材,没人在乎这棵老树,它就那样杵着,直到附近搬来一个新的妖怪。 鬼女里陶。 她是一个勤奋的妖怪……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里陶很有上进心,她兢兢业业地炼制人偶,磨练自己的技术。战国时代从来不缺死人,炼制人偶的材料随时都可以找到。 当然也会有各种失败品。 有时候是骨灰质量不过关,有时候是炼制出来的人偶招魂失败,废弃掉。大部分杂碎都被她丢弃,好巧不巧地堆到了死去的桃树底下。 以骨灰为肥,在死去的躯壳上,残留的执念凝聚起更多的怨念,竟重新造就了一个生命—— 一个介于怨灵和树妖之间的奇怪生物。 它的核心仍旧是那棵死去的老树,求生的执念非常强大,又经过无数横死怨灵的浇灌,新诞生的幼体满心只有活下去这个目标。 只要能活下去……无论怎样都可以。 鬼女里陶很快发现了桃树的异样,寒风凛冽之时,枯死已久的树干上竟重新长出了一片新鲜的狭长叶子,通体墨绿,萦绕着黑气,不详至极的同时却又有一股罕见的生命力。 她明白是自己的浇灌施肥才造就了它,于是里陶为这新生的小妖怪赐名,并加以呵护。 陶夭。 陶夭没有性别,也可以说是雌雄同体,它向死而生,以死亡为食,天生为树所以不能自由行走。真正取得“自由”的权力,是里陶为它炼制了一个空壳人偶,幼年期的小妖怪分出一缕意识住了进去。 那是它第一次体验行走。 可惜后来里陶为了追逐更强大的力量,去掘了一个巫女的墓,试图掌控不能掌控之人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 被复活的巫女异常强大,但灵魂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即便如此,那巫女看它一眼,陶夭就觉得自己要没了。 它作为人偶,确实消散了。 幸好本体还在。 失去了载体,它再也没法自如行走,也不敢动,巫女给它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还有那个半妖,以及和巫女人偶闻起来一样的人类少女——万一外面都是这种家伙,它岂不是瞬间就会被杀死? 陶夭安安份份呆在枯木上生长,吸收着土壤中的怨气,以及树木本身的执念,死亡能让它强大。 里陶堆过的骨灰终究有被吸收完的一天,荒山野岭,无人经过自然也没有怨气可吸。不愿意停止生长的陶夭开始想要自己去寻找食物,一来二去,已经长成一棵小树的它居然生出了一截软鞭样的藤蔓,卷住了路过的飞鸟,将它吸干吃尽。 它成了真真正正令人恐惧的妖物。 但它依旧没有离开那里。 巫女给它带来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再之后是数百年的变迁与沉睡,一直到妖怪式微,世界大变,科技兴起——它终于爬出来了。 因为它快死了。 作为一个妖怪,生命依旧是有尽头的,苟了近五百年,也只是将死亡推迟了一些。 它要找到新的延续方法,要活下去,活下去,和不断地活下去。 陶夭吸收过足够多的人偶,知晓人偶的炼制,又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东西,艰难摸索到了可以继续存活下去的方法——用死者们的骨灰实验,甚至快要成功了。 所以陶夭根本不明白眼前的“人类”在愤怒什么。它觉得那根本称不上人类,壳子里装着的是堪比魔神的力量,也有魔神非人的压迫感。黑色的异能力直接化作能量球被砸过来,简单粗暴却也有效,它感到剧痛,于是愈发激烈地挥动枝条。 不想死有什么错? 它不过是拿一点死者的骨灰而已。 植物界,掉落的树叶果实腐烂之后成为树木的养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死亡的部分孕育新生,不是合理且应该的事情么?它也只是将本就没有用的东西再度利用了而已。 它原本想炼制一个完美的容器,将自己的意识彻底从朽木上剥离,以全新的姿态继续苟活,但另一个选择突然蹦了出来,这个选择是这样的甜美诱人,可行性十足。 眼前这个拥有魔神之力的人类…… 他已经是最完美的载体了。 不需要改造、不需要加工,只要能将这副躯壳占为己有,甚至不需要抛弃自己的力量——他一定能完全容纳的。 触腕贪婪地伸向失去理智的中原中也,无数没有理智的空壳人偶在能量的冲击下碎成飞灰,无人在意。 现在是他们的对决。 …… “求你了。” 太宰治一号机手腕一抖,勺子磕在碗沿。 他第一反应是二号机这个首领宰想起来后一定会非常社死,居然说出这种话……身为mafia首领的他未来一定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这句话一般人可受不住啊。 于是他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一定严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能让同位体的自己惶然到失去理智,找自己求救。 “我现在就去找你。” 他站起来,随手从风衣里摸了点零钱丢在桌上,又拧眉道:“你是不是离开了中原中也那边?”小矮子这会儿还在开污浊呢,而二号机那边只有风声,以及刚刚的枪声,隐约有一丁点遥远的海浪声。 “你在哪儿?” …… “我在找人。” “找织田作之助。” 二号机用镇定到没有波动的声音说。 他清楚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消失了,预料之中的沉默。对自己的同位体,很多事情都不用说得太详细,一个词一句话就懂了。 沉默也是表达的一种。 电话挂了。 首领宰低头,忽然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 他把选择丢给对方了。如果一号机决心要来找他,那么失去控制的中原中也多半会落得一个不太美好的结局,但如果先去解决中原中也的事,他这边就可能有不太美好的结局。 区别只在于他能不能得到一部分的信任,以及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的份量。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看了眼右手臂,苍白的小臂上多了一点灰尘,腕骨突出,没什么肌肉。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腕骨,很明显摸到凹下去的一小块。 先前为了从倒塌的工厂里跑出来,他抱着夏目贵志在地上翻滚,大概就是那时候磕伤的吧。 只不过与活着的人类不同,没有血,也没有肉,精致皮囊下仍旧是陶土做的躯体。一个伤口,就能彻底区分他和人类了。 只是一个伤口而已。 他掂了掂手中枪支的重量,再次举起,对准地上已经失去活动能力的人偶,散漫又专注地清空弹夹,毫无用处地发泄。明明马上就要到出事的地方了,说不定就可以见到那个十分重要的人了,他却在此停滞不前,和一个可笑的人偶过不去。 而后卸掉弹夹,换新。 咔哒。 除海风海浪以外寂静无声。 “这样有些浪费子弹。” 相当平和的声线,平和到几乎听不出来这是一句阻拦。 23、续一个航 “这样有些浪费子弹。”有人打断了他。 或许不是人。 他有一头红铜色的短发,眼睛是蓝色的,没有中原中也那样的蔚蓝和锐意,很平和,大概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晴空吧,因为什么都见过了,所以显得没有波动。 甚至看着有点迟钝。 衣服很乱,灰扑扑的,看得出来是随手从别人身上扒的,衣领都没整好,有一面翻过来,衬衫一角塞进裤子,灰色西装裤有些偏短了,一截脚踝露着,脚上套着完全不合适的人字拖。 就像是哪儿爬出来的流浪汉。 特别可笑,但太宰笑不出来,他僵在原地,慢慢地将枪收回去。这时候反倒像仓鼠了,刚刚才生长出来的尖锐的部分歘地一下全缩回去,他的表情叫人怀疑是不是给他一个洞就能当场钻进去,躲起来再也不见人。 完全是中二发作被人当场抓包的模样。 “噢、对不起……我的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对不起,乱七八糟的词一个劲往外蹦,右手拽着自己衣角还不忘辩解,“我太害怕了所以……” 他嗓子里逼出一声可疑的抽泣,单手捂住了脸颊。 太羞耻了—— 这反倒让另一位无措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是指责你……” 说罢,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自己如此自然地带入了照顾人的那一方? “这里很危险,有多余的子弹还是留着比较好。” “嗯。”太宰注意到他身上有搏斗过的痕迹,只是不清楚究竟是和人偶战斗还是和人类…… 他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将受伤的地方遮掩起来。 结果对方只注意到了他身上缠着的绷带,关切地问了一句:“是受伤了吗?” “没……唔,受了一点点小伤。”太宰治状若无事地揣着右手,捏出他擅长的、没攻击性且令人信服的微笑,“没什么大碍。” 他们面对面站着,中间是那个可怜的破碎人偶。 “其实对付它们用钝器更合适,敲碎头就不会动了。” 太宰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是吗?我下回试试。” 他俩继续僵在路中央。 太宰治尽力表现地柔弱,他期待对方能主动开口。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他便转身,干脆利落到不像话,仿佛这儿的异常完全不能够吸引他。 “!”太宰治下意识往前了一小步,“等等!” “我想和你一起!” 说完他就想往自己脸上抽一巴掌,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这是有脑子的生物能说出来的语言吗?而且都没有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的意思,结果对方半回头,呆毛在风中晃了晃,眼神依旧无比平和,衬得他这个想歪的思维很不对劲。 “可以啊。” 太宰治瞬间抛下犹豫,小跑着跟上去,明明一米八的身高,也穿着合身且成熟的黑西装,看着却像是某种白兔、猫咪之类的动物,因为冷风瑟缩着。 “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织田作之助。”他干脆地回答,“可能是这个名字。” “可能?” “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应该是失忆。”他顿了顿,淡定地补充,“但旁边空着的墓边上,墓碑写着这个名字。” 太宰治跟在他身后半步,声音雀跃到风都压不住:“是吗?好巧,我也失忆了。” 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好巧!我也中奖了!”。 织田作之助看了他一眼,有一点淡淡的疑惑:这明明是完全不值得喜悦庆祝的事吧…… 说起来,他也觉得奇怪,在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过一次,目前只是人偶时,明明是先打算离开这里的,结果看见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就停下来,想过来看看。 大脑确实已经空空荡荡,身体却好像还残留着某种本能,指引他行动。 于是说出了那句阻止的话。 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织田作内心仍然有点矛盾,他本能觉得去干预别人的生活不太好,人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累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不说出那句话的话,自己恐怕会感到后悔。也不知道是后悔什么。 可能是生前认识的人。 关于复活,织田作之助对此没什么想法。被复活了就复活了,将来要做什么,又会面临什么,这些全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反正已经被复活了,又不可逆,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 这位偶遇的青年多半和他一样,也是被复活的人偶,织田作心里明白这点,他们之间似乎有特别的联系,碰见人判断他是不是人类一眼就能看出来。但那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人偶。 虽然大部分人偶没有知觉,他碰到的时候还顺手敲碎了几个。 “我叫太宰,太宰治。” 这又是让织田作之助顿住的一个点。 “织田作织田作!”太宰的声音依旧欢快,“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织田作之助犹豫着点头,又摇头:“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叫我织田作?”他反问道,“正常断句应该是织田,作之助吧。” “因为织田作这样叫起来更顺口。” 恍然间织田作之助觉得这样的对话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次,仔细一想,脑海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像是糊了大团的白颜料在玻璃上,明明看上去马上就要擦干净了,却依旧茫茫一片。 于是他也不再追究。 “你要去哪?”织田作询问。 眼前的青年确实格外瘦弱,清俊秀气,五官精致到像是瓷娃娃——也确实是瓷娃娃。织田作怀疑自己轻轻一推就能把他打碎。 织田作醒过来的时候,有听见一阵声音叫他去战斗,叫他不要压抑自己,去肆意进食。但和其他人偶不同,这声音好像并没能完全支配他。而周围其他醒来的人偶已经手脚并用爬向惊恐的人群,极度渴望生命且没有理智。 在反应过来前,他就已经站在人群前,脚下是那个疯癫的人偶。 他把它踩碎了。 “那个……” 他对被他救下的人类开口,背着光,站得笔挺,宽肩投下一片阴影。还没说完,对方便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近乎失去理智地胡乱踢蹬,闭着眼睛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但因为被吓到腿部无力而只是在原地挣扎。 这点挣扎的动作对织田作来说都构不成反抗。 他低头看向自己,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没穿衣服吓着了别人。 ——裸.奔变态人人害怕嘛,正常的事。 他也不管那个仍旧在害怕的人,强行锁住他的动作,扒了他的外套。 “对不起,有机会会赔偿的。” 就这样他凑足了一套衣服。 然后遇到了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也不知道。”太宰腼腆地笑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违和,他明明也不矮,但偏偏能做出“望”这个动作。他望着织田作的眼睛,“织田作想去哪?我现在没什么地方可去。” “而且你看,我实在是太弱了,子弹也没剩下多少……”支支吾吾地,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寻求织田作庇护。 “那就去那儿吧。” 织田作之助指了指那个参天巨树,远远能看见大片的黑色,黑红色的异能力在其中穿梭,爆发出巨大的破空声,隆隆如雷响。他认为有必要去看看这个造成一切的源头。 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不要去。” “为什么?” “太危险了……”太宰治开始恨自己脑子不够用,面对织田作之助一时间编不出什么话,“织田作是想要去那边帮忙吗?已经有人去了……” 太宰治一号机一定会过去的。虽然他拒绝上班,整日怠惰,游手好闲还特别喜欢恶作剧,但他确实漫不经心又尽职尽责地做好了一个好人该做的事。他绝对不会放着中原中也失控死亡,那样对整个横滨的局势都不利,一旦真的如此,他们布下的局恐怕都要废弃。 太宰治无意参与他们那无聊的三刻构想,利用筹码顺手推动局势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只是刻在本能里的行为罢了。 “我只是想去看看。”织田作觉得太宰治过于激动了,他其实也不是非要过去,“既然太宰不想过去,那就算了吧。” 那边确实太危险了。 太宰治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那我们去海边吧。” 他看似随意地指了个方向,一个布满礁石的海岸,没被开发过。那儿不会有人来打扰,没有游客,而mafia的底层人员都听从他的命令走了另一条路,尤其不会被某条对他心心念念的狂犬打扰。 “我没怎么看过海边的夕阳。在重新回到死亡怀抱前我想看一回。”几乎全是谎言,他不喜欢夕阳,这厌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觉得夕阳如火的颜色有点不爽。思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死去的时候在傍晚黄昏。 而且肯定死得不是特别美好。他那么向往沉睡,如果是清爽干净地死去,一定做梦都能笑出来。 织田作点头答应他。他俩便往海边的方向去。 老实说,织田作之助觉得太宰说话怪怪的。“重新回到死亡怀抱”,这是一听就能让人皱眉的话,何况他还用那么向往的语气说出口。可织田作自己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对待生死的轻薄。 他们本就逆着生死存在。虽然此刻还未想好要做些什么,但织田作内心也认同回到死亡这件事。那样大概才正确。 有人偶从路边爬出来,太宰治刚想举枪,就看见织田作单手拔起路边的一棵小型灌木,握着直径约莫三四厘米的树枝,根部还带着一团泥,像一个锤子。他挥起来,砸下去,动作迅速流利,人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碎了脑壳。 人偶们大多是对他们不设防的。都是同类,并且他们身上没有吸引人偶的生命力。 这倒是方便了他们解决人偶。两个内鬼一路走一路砸,也觉得不无聊。 “说起来,织田作为什么要救他们?救下他们,你也不会获得任何报答,反而还会被厌恶,被害怕。”太宰治忽然问,“以织田作的身手,远远地离开,肯定就再也没人能捉住你了,留在这里会增加危险的……” 在他问之前,其实织田作之助自己也没有答案,但既然被问了,他就要好好想一想。 “在死掉之前,我们也是人类吧。”他说,“同族应该互帮互助?想做就做了。” “真羡慕织田作。”什么都想得很简单,于是很轻松。 “太宰,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会有危险的。” 太宰被自己的问题反问,慢吞吞地回答:“我没什么事的……” 他都在人类窝里玩了大半个月了,对他来说与人周旋简直不要太简单……而织田作之助看着就不太会藏心眼,有没有心眼都难说。 他们缓缓走到海边。荒无人烟的海岸并不是特别好走,礁石太多,高高低低。若非如此,这样一片清澈的海也不至于没人来开发。实在是太不适合游客行走了。 织田作三两下就从海水打湿的礁石上跳下去,落到沙滩上。 而太宰治还站在上头犹豫,要是滑一跤,马上就能看见一地碎片了。真是不应该选这边的海岸……他开始后悔。 “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真的吗!” 太宰原地小跳,伸出手臂跃跃欲试。 “不要太用力……”话音未落,织田作怀里就撞上一个人,他赶忙伸出手卸力,没有两个一起倒在沙滩上。 果真和看着一样,很瘦,肋骨上几乎没什么肉,全靠西装的版型撑着。 织田作松手。 “走吧。” 太宰治心想自己也不是那么急着去看夕阳,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跟在织田作后面往最合适看风景的地方走。 “我有点累了。”才一半,他就开始嚷嚷,“这里吧,这里没有风。” 他直接孩子气地坐在柔软的沙滩上,背靠礁岩。 织田作很听他的话,在这种事情上不会反驳。 “那就这里吧。” 很安静,猎猎的海风没有吹到这里,沙滩是柔软而干燥的。海浪有一搭没一搭地荡上来,揉碎了夕阳的光,几只海鸟一步一挪寻着可以吃的贝壳螃蟹。 织田作坐到太宰治旁边。 “那边的事情应该解决了吧。”他说,“听不见声音了。” “嗯。” “这里真的很安静。” “嗯。” 现在轮到太宰治不说话了。他很安静地靠着,蜷缩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声音也困倦,柔软地像丝绸。 “我想就这样靠一会儿。” 虽然想不起来了。 但是很安静。夕阳的光还是这么红,但是这回不讨厌。 “就一会儿。” “嗯。” …… …… 太宰治是被吻醒的。 一股血腥味儿。他略带迷茫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熟悉的脸,满是灰尘和血迹。 是自己的同位体。 他半跪在沙滩上,很专注但没有情感地吻他,一直到他重新醒过来,柔软地重新拥有了人类的温度。 然后他被松开。 “起来,代价还没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