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病弱原配改嫁后》 1、001 一九七五年二月。 这一年黄土高原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眼看就要过去,又连着飘了两天的雨夹雪,风一吹,沁骨冷,像这种日子,人们一般不会出门,除非有什么要紧事。 比如联谊,对于没有对象的小年轻来说,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午饭过后,附近几个厂子出来不少小姑娘小伙子,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往工人俱乐部走,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一下热闹起来,有了生气。 “怎么这么多人?不会都奔梁厂长去的吧?人家梁厂长说了娃娃亲,参加联谊也就走个过场,不知道你们激动个什么?” “你不激动你涂香抹粉?就梁厂长那个娃娃亲,土不拉几的小村姑,又是个病秧子,生个娃能要她命,梁厂长早晚跟她掰了。” “都别激动了,纺织厂唐文莉今天也去,有她在,不要说梁厂长,就是咱厂的狗蛋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还不如跟我一块瞧热闹呢。” 厂工会已经不是第一次组织联谊活动,今天之所以异常火爆,都是托梁其友和唐文莉的福,当然也有一小部分纯粹闲着没事,想看梁厂长那个病秧子娃娃亲笑话。 谁叫她生下来定那么好一门亲事,自己什么也没做,尽沾老一辈光了,最讨厌这种不劳而获的人。 “说谁小村姑?说谁早晚跟梁厂长掰了?”圆脸小姑娘愤愤不平,想要上去找人理论,被一只白皙的细手拉住,一瞬又松开,不过几秒时间,圆脸小姑娘还是哆嗦了一下,语气关切:“兰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林兰兰摸了摸自己的手,是挺冷的,又不知道怎么跟孙婷解释,她体温为什么比常人低很多,只好将手里的大黑伞递过去些,转移对方注意力。 “哎呀,你都冷成这样了,还管我做什么?”孙婷果然没再细究,见她大半个肩头露外面,赶紧将雨伞推回去,一来一回,先前说林兰兰坏话的那几个女工人已经进了俱乐部,她懊恼地啊啊啊了几声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急得直跺脚:“你就不生气吗?她们说你病秧子耶!生个娃能要了你的命!” “咳咳咳……”林兰兰微微弓着背,抬手遮住口鼻轻咳,细长的柳叶眉轻蹙,因为咳得厉害,眼角染了一圈绯色,连指甲也泛着浅浅的红,微喘着回了句,“她们说得没错。” 声音没力,轻得像一缕烟。 原主就是病秧子,出生没多久,赶上特殊时代,一家子下放到农村改造,林家人都没吃过苦头,四合院搬到牛棚,天上掉地下,没过多久林父林母相继去世,留下林老爷子和小兰兰相依为命。 老爷子也不想委屈孙女,只是上了年纪,有心而力不足,以致小兰兰吃了上顿没下顿,严重营养不良,打小落下病根,长大也一副弱不禁风的病恹恹样。 十四岁那年,林老爷子因病去世,小兰兰孤苦无依地熬了三年,直到林家世交梁老爷子将人接回城。 十七岁的小姑娘,瘦得皮包骨,头发枯黄,跟鸡窝似的,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养了两年长了些肉,还是小小的一只,根本没法跟同龄人比。 即便身子虚弱,犹如风中秋叶,原主也仍旧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她的娃娃亲梁其友结婚,冒死生下一对龙凤胎,还没出月子,梁其友就逼原主离婚,迎娶自己一生挚爱,原文女主唐文莉。 唐文莉不能生育,原主拼死剩下俩娃,不过替她人做嫁衣。 去母留子,原主一气之下,没了!正合梁其友心意,没等原主下葬,就把唐文莉娶进门,从此,媳妇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过得别提多带劲儿。 林兰兰半个月前穿过来,那天原主去职工宿舍给梁其友送完衣服,往回走的时候,路上因为下了好几天的雨又湿又滑,加上挨了娃娃亲的骂,原主心神恍惚,一不留神摔进地沟里,磕破了头,晕了过去。 第二天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变成了小花仙林兰兰。 没错,现在的林兰兰不是人类,而是小花仙,本体是千岁兰,一种长寿植物,可以存活数百上千年,堪称植物界活化石,所以没了是不可能没了,就算梁其友坟头长草,她也照样一蹦三丈高。 而且,因为生于沙漠,她体质比较特殊,别人喝水长胖,她喝水就能强身健体,原主摔沟里脑袋磕了好大一窟窿,没熬过去,她穿过来,淋了一晚上雨,窟窿不治而愈。 除此之外,她喝水还能变美,越喝越美,越喝越娇。 林兰兰伸手去接雨夹雪,一落到掌心,消失得无踪无影,一点水渍不留,统统被她吸收进身体里。 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随之添了两分光泽,少了一丝病态,白里透红,淡抹桃色。 孙婷直勾勾地看着林兰兰,喃喃出声:“兰兰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了?怎么一天比一天漂亮?过两天你站我跟前,我可能就不认得了。” 孙婷第一次见到林兰兰,对方是个头发枯黄的小丫头,因为挨了梁厂长的责骂,躲在院角里偷偷地哭,一晃眼一年多过去,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孙婷看着林兰兰,拿手隔空比了比,昨儿个还矮她一大截,怎么今天就一下窜上去? 女大十八变,变得也太多了吧?孙婷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其实林兰兰一直这样,不过以前老是埋着头,这才没人注意,除了太瘦了些,孙婷越看越觉得她比唐文莉还要好看。 “走吧,我们也赶紧进去,不然没好座位了。”孙婷迫不及待,想让那些长舌妇们看清楚了,她的好朋友林兰兰多漂亮,梁厂长才舍不得这么漂亮的娃娃亲。 林兰兰默默地跟着孙婷,长睫若有所思地半垂,像风中蝶翼,将落不落。 不管梁其友舍不舍得,反正林兰兰很舍得,跟那种渣渣划清界线,宜早不宜迟,不然她今天也不会过来参加联谊活动。 2、002 天色阴沉,半下午已经麻糊糊的了,俱乐部提前开了灯,一楼大厅中央有个很大的舞池,顶上贴了彩色玻璃拉花,照明灯透过拉花射下去,打在地上,五颜六色,闪亮夺目,倒也有几分后世舞厅的光影效果。 进了俱乐部,小年轻们纷纷脱掉身上的军大衣,穿着自己厂子的工装围坐在圆桌边上,这才刚开始,大伙还很含蓄,没人进舞池跳舞,就跟几个熟络的工友闲聊,一边聊一边瞥着入口处,梁厂长和唐文莉什么时候能到。 林兰兰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身上取下军用水壶,拧开瓶盖,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安静得过分。 看着一点不着急。 孙婷不行,根本坐不住,跟其他人一样,脖子伸得老长地等着。 十分钟后,梁其友跟唐文莉一前一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梁其友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他个子高,撑得起来,扣子系得严丝合缝,领口整整齐齐,戴一副黑框眼镜,眉眼清俊,绅士有礼,看起来一点不像肉联厂厂长,反倒像个斯文的教书先生。 模样俊,脾气好,还有钱,简直就是绝世好丈夫的不二人选,原本在闲聊的女工友们纷纷站起身,眼里闪烁着明显的亮光。 “兰兰,梁厂长来了!”孙婷抓住林兰兰的手臂,兴奋地摇晃了两下。 林兰兰今天跟她一块来俱乐部,不就为了看着梁其友被别人抢走吗?现在,梁厂长到了,其他小姑娘像见了肉骨头,林兰兰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孙婷很疑惑。 林兰兰抱着水壶,被孙婷一摇晃,里面的水溢出来,浸湿了手指,她不着痕迹将手藏到桌底后,才缓缓抬起头,越过孙婷的肩膀,望向舞池对面,目不转睛。 年轻男人侧身坐椅子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随意放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嘴里叼了一支烟,没点着,抬起眼皮一扫,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扬眉一笑。 五彩缤纷的亮光打在他脸上,明晃晃的,如同沙漠里的阳光,整张脸都灿烂得耀眼。 林兰兰想家了。 孙婷以为她在看梁其友,有些心疼地拍拍她,“梁厂长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吧?” 上个月梁老爷子催梁其友尽快跟林兰兰把手续办了,梁其友不愿意,还想再拖两年,梁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人撵出家门,梁其友没办法,之后一直住在职工宿舍。 林兰兰很轻地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孙婷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还没看够?” 林兰兰表情依旧很淡,“他好看。” 她喜欢闪着亮光又炙热滚烫的东西,比如太阳,和像太阳一样的人。 而那个男人,笑起来,眉眼明亮,足够烫人,正合她心意,如果不犯法,想捡回去养起来。 “我知道梁厂长好看……”孙婷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咦?舞池对面那张圆桌上,除了个不认识的男工友,哪有什么梁厂长?她一看过去,男工友往桌上一趴,睡起了大觉,甚至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 梁其友落座,正好是男工友旁边,一抬眼,发现林兰兰盯着自己看,眉宇微蹙,极其不耐烦。 狗皮膏药,阴魂不散,仗着老爷子对林家的愧欠,他到哪儿她跟哪儿,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 如果不是林兰兰,他也不会搬出来,住到职工宿舍去,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娃娃亲!谁定的谁结去,林兰兰那个女人,反正他是看不上。 就今天这个联谊会,随便拉个女工人出来也比她强一百倍,碍于自己身份地位,梁其友不可能那么随便,是以将注意力转到了唐文莉身上。 唐文莉一进俱乐部就被几个男工人围住,她今天特意打扮过,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顺着胸前垂下,额前留了细碎的刘海,一双杏仁眼很大,不过眼白过多,略显无神,得亏其他五官生得不错,很好掩盖了这一缺陷。 男工人跟她说话,她抿唇浅笑,嘴角有梨涡,带着少女的几分羞怯,真是又清纯又妩媚,谁不喜欢呢。 察觉梁其友在看自己,唐文莉一点一点挪过去,瞄准时机,自己绊自己,往梁其友身上倒。 梁其友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下。 唐文莉红着脸边道谢边退到梁其友身侧,跟他并肩站一起,动静不大,但两人都是这次联谊会的焦点,自然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俊男靓女的组合,真是赏心悦目,不由感叹道:“梁厂长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厂长非要他娶的林兰兰,连唐文莉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梁其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伸出手,绅士有礼,“唐文莉同志,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唐文莉小脸更红了,害羞地抿着唇,将手搭了上去。 众人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兴奋起来:林兰兰那么喜欢梁厂长,梁厂长跟女同志说句话,她都能哭得死去活来,现在,梁厂长邀请唐文莉跳舞了!她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果不其然,林兰兰坐不住了,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梁其友看着径直走来的林兰兰,眉头越皱越紧,没有老爷子撑腰,他今天一定要让林兰兰认清现实,他是她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人,好彻底死了这条心。 却看到林兰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问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男工友:“同志你好,请问跳舞吗?” 梁其友:??? 众人:!!! 林兰兰她疯了! 夏辰安睡得迷糊,听到有人跟他说话,音色稍稍偏冷,跟外面的天一样,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小姑娘,叽叽喳喳吵得他脑仁疼,即便如此,他也没兴趣,本来今天过来就是应付厂工会,根本没想找对象,于是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 一抬手,白炽灯透过彩色玻璃拉花打过来,不烈,但还是有些刺眼,他拿手挡了一下。 适应过来,没了睡意,倒是透过指缝对上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漆黑如墨,仿佛最深的夜色,带着沧桑的冷。 这种眼神,夏辰安见过,他爷爷弥留之际就是这么地看着他,是久经风霜后的平静和寂寥。 而眼前这位,看上去比他还小好几岁,却一身的空洞和荒凉。 夏辰安觉着有意思,直起腰,挑着眉,打量林兰兰,眼里都是笑意,光华灼灼。 3、003 夏辰安穿的也是蓝灰色工装,甚至更旧,完全不起眼的那种,偏偏身架子极好,高大挺拔,宽肩紧腰,工装穿出了绿装的味儿,一身正气,生动英挺。 不看脸,就这身板,不当兵真可惜,看脸,就另外一回事了,倒不是说他模样差,反之长得极其俊俏,一双桃花眼,眼尾细长,似大明河畔的春水,一笑,波光粼粼,带着三分坏三分痞,余下的,是桀骜不驯。 像这种,再过两三年,赶上新潮审美,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特招小姑娘喜欢。 不过眼下大伙思想保守,对夏辰安第一印象都是,这怕不是二流子吧?下意识抗拒退缩,同时控制不住被吸引,明知危险又具诱惑力,很矛盾。 附近有人认出夏辰安,“那是木器厂的小夏厂长吧?长得可真好看啊!” “好看能当饭吃?没瞅到他身上穿的什么,他们厂子的工装,还是补丁又补丁,家里得穷成什么样。” “不应该,小夏厂长他们不是沪市那边迁过来的吗?听说原先的木器厂在沪市也是数一数二。” “再厉害有什么用?已经上交公家了,现在的木器厂,要资金没资金,要技术没技术,就一批从旧厂子跟过来的老职工,夏辰安想要做大做强,怕是做梦哦。” “而且,你看他那样像干正经事的人吗?听说接手厂子前就一二流子,逗猫遛狗调戏女同志,因为流氓罪还劳改过,就他这样参加联谊会干嘛?万一哪个女工友不知情被他拐走,谁来负这个责?” “木器厂就在肉联厂对街,一排破旧的土坯平房,猪圈改造的厂长办公室,家属院的窗子都是旧报纸糊的,一刮风,满嘴沙,拿什么跟人家肉联厂红砖瓦房比,这些,林兰兰住肉联厂能不知道?故意招惹夏辰安,就想吸引梁厂长注意。” 在她们眼里,夏辰安连梁其友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嘴上不说,心里都盼着夏辰安把林兰兰拐走算了,一个二流子,一个病秧子,简直天生一对,免得祸害别人。 林兰兰和夏辰安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许久,没有一方转开。 一个冷,一个热,似水火不容,又相安无事。 夏辰安取下别在耳朵上的香烟,往嘴里一叼,还是没点,斜着嘴角,笑得吊儿郎当,“为什么跟你跳舞?” 林兰兰耷拉着眼皮,长睫投下一圈青影。 被拒绝了,有点难过。 一口气涌上喉咙,林兰兰掩嘴咳起来,咳得脸上胭脂色,眼圈笼着水汽,瘦弱的肩头微微发颤。 整个林黛玉,夏辰安觉得丹凤眼好娇弱,随时可能背过气,想了想,他起身让出座位,“先歇会。” 林兰兰坐过去,椅子尚有体温,隔着衣服,也暖呼呼的,林兰兰眯起眼睛,停下咳嗽,半仰着头,“同志你真是个好人。”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拒人千里之外,偏偏,语气又是那么认真,给人一种诚恳真挚的感觉。 呆呆的,冷冷的,却又有那么一点可爱,夏辰安觉得她真是一个十足的怪人。 梁其友冷眼看着林兰兰,上回摔沟里把脑子摔坏了?不然怎么会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还当他的面跟别的男同志搭话。 欲擒故纵!谁教她的不入流小把戏,无聊透顶,梁其友想到这里,对林兰兰的厌恶更深了。 以为他会在意吗?可笑。他恨不得那个男工人立马把林兰兰娶回去,眼不见为净,他也好搬回家住。 “梁厂长,我们跳舞吧。”唐文莉小声开口,带着娇羞,想看又不敢看对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 梁其友收回思绪看她。 唐文莉唰地埋下头,小脸又红了,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梁其友忍不住笑了,这才小姑娘面对心上人该有的样子,自爱知耻,不像林兰兰,每次看他,满眼痴迷、爱恋、热情过度,仿佛他是她的私有物品,让梁其友很有束缚感。 过于被动,他不喜欢,自古以来,不管爱情还是婚姻,本就该男人掌握主动权,女人只管迎合就可以了。 梁其友执起唐文莉的手来到舞池中央,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梁母喜欢跳舞,梁其友跟着学了一段时间,不说多厉害,至少在场男工人没人能比,这点自信,梁其友还是有的。 让梁其友惊讶的是,唐文莉居然跟得上他,在他的引领下,两人配合得相当完美,所有人都在看他们,惊羡不已。 如果换成林兰兰,只会连累他成为最大的笑话。 一曲结束,音乐换了,节奏强烈明快,交谊舞明显不适合,梁其友跟唐文莉停了下来,正要休息一下,看到林兰兰和夏辰安走了过来。 夏辰安伸手掐上林兰兰的细腰,另只手握住林兰兰往回一带,两人身体靠近,只差毫厘距离,目不对视,同时看向自己左侧,舞姿热情,但不亲密。 接下来,舞步变化无穷,让人眼花缭乱,舞风如秋风扫落叶,所过之处落叶四散,缠绵悱恻的同时,居然带着厮杀气,气势磅礴。 这是什么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夏辰安和林兰兰太厉害了吧!不想承认,双眼又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已经不能用赏心悦目形容,而是直击心灵深处。 所有人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夏辰安初来乍到,他们不太清楚,但林兰兰?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小村姑吗?印象中的林兰兰,唯唯诺诺,风一吹就倒。 而眼前这位,举手投足间尽显自信风采,俏丽的下巴高高扬起,巴掌大小的鹅蛋脸完全露出来,身体原因,她的皮肤比一般人白,带着几分病态,小琼鼻秀气,却又挺又翘,嘴唇很薄很小,轻轻地抿着,一双丹凤眼,水雾朦朦,虽然透着清冷,还是越看越漂亮,越看越陌生。 到底是以前没注意,还是林兰兰突然就长开了?即便跟唐文莉比,也有过而不及。 就连梁其友看到这样的林兰兰,眼里也有过一抹亮色,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梁其友第一次正眼仔细看她,发现林兰兰长得也还不错。 而且,她居然会跳探戈!原来林兰兰不是一无是处,为了配得上他,默默地学了些本事。 孙婷人来疯,瞧着有趣,拉个男工友凑热闹,学着林兰兰和夏辰安,在舞池里交叉步、踢腿、跳跃……不过学得四不像,惹得哄堂大笑。 气氛一下活跃起来,先前那些瞧不起林兰兰和夏辰安的小年轻们,纷纷两人结对进入舞池跟着跳起了探戈。 说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工人俱乐部,厂工会主任看到这一幕很欣慰,这场联谊活动颇有成效,不枉他费尽心思组织,向夏辰安和林兰兰投去感激和赞赏的目光。 林兰兰和夏辰安占尽风头,这让梁其友很不适应,从小到大他都是红花,没想到也有陪衬的一天,他什么身份?谁爱当绿叶谁当去,反正他不干。 梁其友正要愤然离场,孙婷一个旋转跳跃,脚下不稳,慌乱中,逮到什么抓什么,也不知道抓到谁的辫子,有人尖叫,有人痛呼,扑通扑通——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地。 舞池所有人无一幸免,夏辰安先摔地上,连带林兰兰一块,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他抬起头,对上的还是那双浓墨重彩的丹凤眼,透着空和冷。 再次感叹:真是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跟她跳了一支舞,他也好像变奇怪了,对方明明小小的一只,很轻,压他身上,他却感觉快呼吸不过来,心脏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 喉头莫名其妙地滚了两下。 他喉结线条明显,一滚动格外醒目。 林兰兰安静地趴在他身上,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在他喉结上戳了戳。 4、004 林兰兰的手很冷,跳舞的时候,夏辰安已经领教过,在他喉结上一点,却像着火了般,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最后汇集到耳根溢出一抹粉红。 这画面就很有冲击感了。 眉眼一如既往,攒着放荡不羁,偏又脸红耳朵红,清纯而害羞。 捡到大宝贝了!林兰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夏辰安,眼底浮出一抹亮光,就像沙漠上空最亮的星。 “你们快看,林兰兰跟小夏厂长抱一块了!”有人在喊。 林兰兰随手一指,嗓音淡淡:“你们快看,梁厂长跟唐文莉亲一块了!” 众人马不停蹄转过去,亲嘴可比拥抱更有看头。 舞池摔一地,都是抱一块,唯独他俩亲上了,太凑巧了吧。 无巧不成书,唐文莉可是女主,只要她有心,天下无难事,林兰兰也在看唐文莉和梁其友亲嘴,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夏辰安瞳孔放大,她舔嘴巴干嘛?不会也想亲他吧! 林兰兰取下水壶,仰头喝了两口,见夏辰安盯着自己看,她想了想问他:“你也渴吗?” 夏辰安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头的痒意,“你、你可以起来了吗?” 妈的!他居然结巴了!夏辰安自己吓一大跳。 林兰兰哦了一声,听话地爬起来,麻花辫垂落,发梢擦过他的脸,夏辰安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心跳,再次狂跳不止,想要出来溜达两圈,炫耀炫耀,他强装镇定,别开眼,看别处。 “兰兰,你听我解释,梁厂长跟我,我们刚刚只是意外,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是我的错,跟梁厂长没关系,别生他气好不好?”唐文莉不请自来,主动过来跟林兰兰解释,因为着急,眼眶发红,要哭不哭的样子,楚楚可怜。 “唐文莉同志,你跟她解释这么多干嘛?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再说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她管。”梁其友一脸不在乎林兰兰的表情。 “兰兰不是梁厂长您的娃娃亲吗?”唐文莉善解人意,语气自责,“兰兰因为这事跟您闹的话,我就真的太对不起您了。” “什么娃娃亲?我又没承认。”烦人的狗皮膏药,他早就想撕掉了。 娃娃亲这么快就掰了,对林兰兰来说,不就相当于天塌下来了吗?而且当这么多人面,林兰兰以后还怎么做人? 虽然有一点可怜,但更多人觉得亢奋。 一时间,所有目光转向了林兰兰,以为她会哭,她会闹,结果,她在喝水,察觉大伙看她,也不慌,慢吞吞地将水壶拧紧,挎回身上,歪了,仔细摆正。 众人:“……” 一破水壶,稀罕得跟宝贝似的,她是不是受刺激疯了? 林兰兰抬了下眼,表情有些木讷地问:“所以娃娃亲退了?” 满不在乎的语气,甚至有所期待,让梁其友噎了一下,她不该这个反应的。 不等他回答,林兰兰微微侧过身,面不改色地问夏辰安,“同志,请问你搞对象吗?” 众人:???!!! *** 夏辰安回到家,天已经黑严,堂屋点着灯,夏母跟夏家大嫂李玉珍坐在灯下缝小衣服,长途跋涉搬家,没敢带太多东西,想着来了后补办,到延市发现环境大不如意,眼看大儿媳就要生了,还没两件像样的小衣服,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孩子。 搬来也有小半个月,夏母每天都在给孙子缝制新衣服,说是新衣服,用的却不是新买的布料,而是家里大人的旧衣服,挑出柔软不伤皮肤的料子改成小衣服。 夏母出身好,嫁得也好,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此前甚至没动过针线,跟大儿媳现学现卖,半路出家,居然还像那么一回事。 小老太太心态也好,他们家只是上交厂子,别人都是全家下放,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政府还给这么好机会,支援祖国大西北建设,一旦有所成,那就是光宗耀祖。 最重要的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确实需要好好锻炼一下。 看到小儿子回来,夏母起身迎上去,手里拿了件小肚兜,边往夏辰安身上比划边问:“吃饭没有?” 肚兜是小碎花,在他一大爷们身上比,虽然古怪,夏辰安却不嫌弃,单手插兜,嘴角一勾,笑得邪气:“妈这手艺可以啊,也给我做两身呗。” 夏母轻斥他不正经,小伙子穿什么肚兜,见他单手插兜里,不由分说一把拽出来,“站没站相,哪有厂长样。” 夏辰安不以为然,又将手插回去,顺带抖了抖腿,嬉笑道:“谁规定厂长必须人模人样,像我这狗样子就当不了厂长吗?” “你才狗,你全家都狗,”夏母脑子一热,气糊涂了,骂完反应过来,拿他没有办法地摇头,又问:“到底吃了没有?” 夏辰安摇头,开玩笑道:“厂工会太抠门了,组织联谊不管饭,一大群人饿着肚子跳舞,跳到一半饿晕一大片。” 满嘴跑火车,夏母翻了个白眼,不信他的话,也没想理他,摸了摸留给夏辰安的饭菜,冷了。 大儿媳要端去灶房热,夏母把人摁回去,给夏辰安倒了一杯开水,“吃吧。” 夏母疼他,却也严厉,不吃只能饿着,夏辰安太清楚了,洗了手,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拿起一个玉米面馍馍,就着热水咬了一口,丝毫不影响口感,松软中带着一丝香甜,这也是夏母最厉害之处,厨艺相当了得,才来延市多久,各种馍馍手到擒来。 “联谊怎么样?有看对眼了的吗?”夏母坐到夏辰安对面,带着几分急切地打听,成家先立业,再说小儿子性子太飘了,一天一个主意,讨个媳妇回来管管他也是好的。 “没有。”夏辰安斩钉截铁地回答,脑子里却闪过一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眼,透着颓废和凉意,却也有欢喜的时候,亮晶晶,像天上的星。 只是这份欢喜为了别人,那个男同志好像是她的娃娃亲,她招惹他也是因为跟娃娃闹小脾气,才会问他:“同志,请问你搞对象吗?” 不可否认,夏辰安当时心跳快了一拍,从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女同志,但一想到她这么做是为了激怒自己的娃娃亲,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夏辰安心头就堵得慌。 他看着她,眼角往上挑起,一笑,整张脸都是亮的,“不好意思,我妈不让我搞对象。” 但凡有一丝真心,就会难过失望。 却没有,她说:“哦。” 然后没了! 想到这里,夏辰安胸口更堵了,将玉米面馍馍塞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白菜粉丝,一抹嘴,起身往外走。 夏母问他去干嘛? 夏辰安头也不回地摆手,“车间看看去。” “妈,老三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李玉珍问婆婆。 夏母摆弄着手里的小肚兜,笑得意味深长,“春天快来了,狗崽子想媳妇了。” *** “其友,你糊涂啊!就算跟兰兰闹脾气,也不能跟别的小姑娘亲一块啊,你这么做,对得起兰兰吗?对得起爷爷吗?对得起林家那些过世的长辈吗?”梁母边哭边骂,啪啪啪几下,动静大,雨点小。 梁家几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舍不得打坏了。 但架势要做足,不然换老爷子上场,梁其友非得掉层皮不可。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她想帮忙开脱也没法,老爷子是年纪大了,又不是傻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她不主动提,老爷子也知道那是意外,另外,联谊活动上,林兰兰问别的男同志搞不搞对象,这事儿,老爷子肯定也听说了。 小姑娘家家居然做出这种事儿,简直不知羞耻,伤风败俗,这不比她儿子跟唐文莉亲嘴严重多了?! 只要林兰兰不跟老爷子闹,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跟她一般计较,梁家未来儿媳妇还是她。 不然老爷子不在有她好果子吃。 儿媳妇哭得他脑瓜疼,梁老爷子皱巴着眉头,掏出自己的烟锅,从烟布袋里挖出一锅烟,沉默地点着抽了起来。 老爷子不说话,梁母拿不准主意,试探地开口,“梁其友,你还傻愣着干嘛?快去找兰兰赔不是啊,不把人哄好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梁其友一脸不情愿。 梁老爷子看他就来气,烟锅伸过去一挡,“臭着脸给谁看?就你这样哄人,小兰还不得吓死,你给我老实待这儿,哪也不准去,等她气消了自个儿出来,好好跟人道歉赔不是。” 谁没年轻过,处对象斗气,很正常,老爷子不想把事情闹难看,还得让梁其友那个小混球搬回来住才行。 自从小混球搬走,小兰就没笑过了,更严重的是,近来半个月连饭都不怎么吃了,一天到晚光喝水。 有情饮水饱,问题是小混球他无情,好担心小兰相思过度病倒怎么办? 见人松口,梁母跟着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又在梁其友背上拍了两下,叮嘱道:“等下兰兰出来,嘴巴甜一点,好好哄人家知不知道?” 梁其友瞥了眼老爷子,既然老爷子没冲他发火,说明也知道是林兰兰的错,天大的好机会,他怎么能错过?等下林兰兰出来,他不仅不会哄,还要当面退亲。 “哎呀,瞧这闹得,儿子还没吃饭吧?锅里有你最喜欢吃的火烧肉,我热好了给你端过来,快去把手洗洗。”梁母高兴得张罗着梁其友的晚饭。 梁老爷子吐了口烟雾,心情不痛快地闷声念道:“吃鸟的红烧肉,小兰啥都没吃,躲在书房哭呢,我可怜的娃啊。” 梁母偷偷地翻白眼,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到底谁是梁家唯一血脉,偏心偏到肚脐眼了。 要不是还有便宜占,就林兰兰那个病秧子,她才不会承认儿子跟她的娃娃亲,要死不活的样儿,一看就蛋都下不了,他们老梁家娶她干嘛?断子绝孙吗? 哭死才更好,不仅便宜白捡,她儿子还能另娶,她看那个唐文莉就非常不错,不说别的,至少没病没痛,生娃帮忙延续老梁家香火肯定没问题。 5、005 哭是不可能哭的,对于千岁兰来说,水来生命之本,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就算死,林兰兰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至于人类的饭菜,林兰兰欲望不大,不如白开水味道好,林兰兰半躺在梁老爷子的竹藤靠椅里,手里拿了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一边看一边喝水,悠闲自在。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算楼下吵得再凶也跟她没关系。 看完书,喝完水,林兰兰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踱步走到书架前面,半眯着眼睛扫了圈,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眨眨眼睛,充满好奇。 林兰兰踮起脚,将书架最上面的瓶子抱下来,拧开盖子,小小地喝了一口,波澜不惊的眸子倏地点亮。 好甜啊,好好喝。 林兰兰如获珍宝地抱着瓶子坐回靠椅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看得出来很尽兴,时不时发出“啧”的一声。 *** “儿子怎么吃这么一点?不饿吗?”梁母留了好大一碗红烧肉,梁其友却只吃了几筷子,梁母不免担心儿子饿肚子,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多吃点。 梁其友兴致缺缺地又吃了两块,他是最喜欢吃红烧肉没错,但自己老母亲这厨艺,他实在不敢恭维,这么好的食材纯属浪费。 林兰兰怎么还不出来?她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难道还等他去哄她不成?做什么春秋大梦! 儿子又把筷子放下了,梁母心疼坏了,都怪林兰兰那个死丫头,看把她儿子气得肉都吃不下了。 “儿子你等下,妈给你煮油泼面去。”梁母起身往外走,听到书房门打开,伸出脖子看了眼,林兰兰从里面走出来,她立马退回去,给梁其友使了个眼色。 梁其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右手握拳放嘴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退亲的说辞早就想好了。 万事俱备只等人来。 “兰兰快来,婶子给你留了红烧肉。”梁母热情地挥手,眯眼一笑,慈眉善目。 梁老爷子连忙灭了自己的烟锅,驱走屋里还没散去的烟雾,小兰身体不好,老爷子虽然喜欢嗜烟如命,但从不在她跟前抽。 林兰兰一进来,梁老爷子鼻子一皱,哪来的酒味? 林兰兰一张脸瓷白,不像喝过酒,酒味从哪里来的?梁老爷子疑惑之际,梁父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脸红脖子粗地一屁股墩坐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噜咕噜喝了半大缸子。 醉醺醺地扫了圈,笑呵呵地挥挥手,“都还没睡啊?” 梁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睡你个大头鬼,出大事了不知道?” 梁父仍是笑,没心没肺样,“有爸在,怕什么?你们慢慢说,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艰难地撑起身子,又东倒西歪地出去了。 梁老爷子将烟锅往桌上一敲,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道:“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梁父不长进,家里事根本不上心,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不然肉联厂也不会交到梁其友手里。 孙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未经风雨磨练,而且盲目自信,理论大于实践,嘴上一套一套,当真遇事拿不出什么主意,但也比落到酒鬼手里得好。 家里没一个让人省心,梁老爷子叹气,将烟锅放回衣兜里,目光转向林兰兰,苍老的脸上一下溢出开心的笑意,和颜悦色地喊道:“小兰,来梁爷爷这里。” 这家子没一个真心待原主,除了梁老爷子,原主给梁其友气死后,梁老爷子一病不起,没过两天也去了,不然就算给梁其友一百个狗胆,他也不敢那么着急把唐文莉娶进门。 作为小花仙,林兰兰未曾感受过亲情,但谁对她好,她还是分得清楚,走过去,站到梁老爷子身边,乖巧地喊了一声:“梁爷爷。” 梁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褶皱堆起来,慈祥极了,跟刚刚横眉怒对梁家父子的老者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早就见惯不怪,梁母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只是嘴上不敢说什么,轻轻地推了下梁其友,“其友快跟人道歉啊。” 梁其友很不屑地看了眼林兰兰。 也就是这么一眼,他发现林兰兰好像又变漂亮了,尤其是那两条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在暖黄的照明灯底下,乌黑柔软,折射出亮丽的光泽。 唐文莉的头发也很长,而且发质是他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里面最好的,跳舞的时候,一缕发丝蹭过他的脸颊,很痒,像羽毛的触感,在他心尖上轻轻刮过。 梁其友有个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那就是头发控,头发越长,发质越好的姑娘,最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那些头发乱糟糟的女同志,他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林兰兰刚到梁家那会儿,头发枯得干草一样,在他跟前乱晃,梁其友觉得恶心。 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她,甚至厌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也不知道林兰兰从何得知他这个特殊爱好,居然偷偷地养起了头发,还颇有成效,不过就算这样,他也绝对不会娶她。 林兰兰捻着垂在胸前的麻花辫,细软柔顺,胜过绸缎,不由地感叹,老爷子藏在书房的那瓶水太神奇了。 千岁兰一生只长两片叶子,且两片叶子永不脱落,会保持一直生长,绿油油的一大丛,就像闪烁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的一颗星。 对于千岁兰来说,叶子的结束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两者寿命是相同的,所以,即便穿成人类,林兰兰也格外珍惜自己的头发。 当面摆弄头发,明着勾、引他,梁其友觉得林兰兰简直不知廉耻,冷冷地收回视线,缓缓地开口:“爷爷,我看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吧。” 梁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重新掏出自己的烟锅。 烟锅敲脑袋,嗡嗡响,可疼了,梁母站出来打圆场,“爸你先别生气,其友跟兰兰闹性子呢,说着玩,不当真。” “没闹,”梁其友不领他妈意,坚持己见强调一遍,“我就要退亲。” 林兰兰掀了掀眼皮看向梁其友,想起两年前,原主一回城,梁其友就拉着她承诺会保护她一辈子。 相依为命的爷爷走了,留下原主一个人,在乡下吃尽苦头,她想找一个人依靠,梁其友信誓旦旦,她就信以为真,从那以后,当牛做马,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以为这是未来妻子该做的,实际上梁其友把她当免费保姆。 当时对她的承诺,也只是哄老爷子高兴,不然老爷子不会那么快把厂子交到他手里。 “兔崽子,翅膀长硬了要飞了!你敢退亲,看我不打断你腿!”梁老爷子气急败坏地一烟锅抽过去,梁其友后脑勺嗡地一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睨向林兰兰。 包括梁母,也求助地看过去。 通常这种情况,没人敢拦老爷子,只有林兰兰护着梁其友,老爷子看在林兰兰的份上,教训两下也就偃旗息鼓。 母子俩以为林兰兰会像以前一样站出来,结果,林兰兰始终无动于衷,甚至默默地将视线落到了梁其友的腿上。 她好像在催进度,想老爷子把他的腿打断,梁其友觉得自己魔怔了,林兰兰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林兰兰不拦,梁老爷子又给了梁其友一烟锅,梁母太心疼了,主动出击,“兰兰,你倒是说句话啊。” 是想林兰兰帮忙劝劝老爷子。 林兰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话了,“我同意。” 梁母没反应过来:“同意什么?” “同意退亲。”林兰兰语气带着凉意,毫无起伏。 梁其友:??? 梁母:!!! 6、006 “兔崽子,看你把人气成什么样了?都说糊涂话了!”梁老爷子哐哐哐又是几下,梁其友眼冒金星,几近晕厥,抱头躲得远远的。 梁老爷子打不着人,手里的烟锅指着梁其友,咬牙切齿道,“最后说一遍,这门亲,谁敢退,我打断谁的腿。” 梁其友不服气嘀咕道,“林兰兰想退,也打断她腿?” 梁老爷子没直接回答,偏过头看向林兰兰。 林兰兰掩嘴咳了两声,颊上浮出淡淡的红晕,梁老爷子赶忙递水过去,林兰兰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两口,这才压住咳声,一双丹凤眼透着羸弱,偏偏故作坚强,“谢谢梁爷爷,我没事。” “好了好了,别气别气,”梁老爷子好声好气地哄着,“梁爷爷这就把人撵走,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说这事儿好不好?” 小兰喜欢梁其友那个兔崽子,瞎子都看得出来,更何况眼明心亮的梁老爷子,那么喜欢还同意退亲,足以见得多生气。 不等林兰兰说什么,梁老爷子挥着烟锅就把梁其友赶了出去,回来继续哄着林兰兰。 “梁爷爷,我没生气,我真想退亲。”林兰兰拉了拉梁老爷子的衣角。 “我知道,小兰没生气,”小姑娘都喜欢说反话,老婆子年轻那会儿也这样,梁老爷子是过来人,有经验,不能唱反调,顺着她的意,“这事儿我们回头商量。” 林兰兰抿了抿唇,有些失落,梁老爷子对她好,她知道,但也不能为了回报老爷子,委屈自己跟梁其友结婚。 其实原主跟梁其友的娃娃亲只是双方长辈的口头协议,一没办手续,二没宴请宾客,完全可以不用作数。 之所以想获得老爷子的同意,是基于对他老人家的尊重,不想先斩后奏,怕老爷子气坏身子。 而梁其友执意退亲,纯粹是想当众羞辱她,让她看清自个儿跟他的距离。 林兰兰又不是原主,根本不在意梁其友,管他那么多干嘛。 梁其友气冲冲地往职工宿舍走,那是他的家,如今被林兰兰鸠占鹊巢,有家不能回,这口窝囊气,他早晚得出。 “儿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梁母追在梁其友屁股后面劝道,“为了林家那座四合院,你再忍忍,老爷子说了,林家的房产很快就能拿回来了,到时候你哄着林兰兰将房子过到你名下,你再一脚把人踹开也不迟。” 梁其友不屑,故作清高,“谁稀罕她那破房子,我又不是没地儿住。” 他快烦死了林兰兰,想她立马从他眼前消失。 “那座四合院值不少钱,白送你为什么不要?又不是傻子!”梁母拉着梁其友继续哄道,“妈知道你喜欢那个唐文莉,没事儿,你俩可以先偷偷地处着,等你跟林兰兰掰了就结婚。” 对于唐文莉,梁其友谈不上多喜欢,最多算得上有好感,不过非要他选一个的话,他肯定毫不犹豫选唐文莉。 “妈,林家房产那边,你也帮我催催,我受够林兰兰了。”就算不住,转手把四合院卖了,谁会嫌钱多,梁其友妥协了。 “放心,妈帮你盯着呢。”梁母一直不喜欢林兰兰,好在儿子跟她一样,没被死丫头装可怜扮无辜唬到,不然她还要劳心劳力劝分。 梁母劝完梁其友回家,大老远听到梁老爷子在骂人:“梁成军你个王八羔子,偷喝老子的葡萄酒,喝就喝吧,倒是给老子留一口啊!” 接着是摔门捶人的声音,最后以梁父的惨叫声结束。 *** 林家在乡下过得不如意,吃不饱穿不暖,即便这样,林老爷子也没耽搁孙女的学业,砸锅卖铁,四方奔走,坚持让原主读完了初中。 这个年代,初中学历已经算不错了,肉联厂好多职工还是大字不认识一个的文盲呢。 有学历,有关系,梁老爷子把人塞进厂里的附属医院,因为没经验,加上原主性格内向,不善与人打交道,就一直待在药房。 工作环境清净,林兰兰觉得不错,忙完手里的活计,坐凳子上边喝水边看书。 到饭点,孙婷来找她吃饭,趴在药柜上,伸着脖子看她手里的书,“《黄帝内经》?!” 林兰兰看书,她已经够震惊了,看的还是《黄帝内经》,孙婷简直怀疑人生,往常林兰兰闲着没事都是给梁其友纳鞋底的。 果然受刺激了,唐文莉在纺织厂医院任职,虽然跟她一样只是小护士,但听说特别受欢迎,扎针厉害哦,一扎一个准,好多病人指名点姓就要她扎。 梁厂长上周跟唐文莉亲了个嘴,林兰兰今天就跟人家斗上了,这么有胜负欲,以前怎么没发现。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林兰兰已经决定跟梁其友退亲,之后从梁家搬出去,总要一技傍身讨生活,不然只能喝西北风。 千岁兰不喜欢喝风,林兰兰喜欢喝水,不挑食,有酒就行,最好是葡萄酒,甜甜的,真好喝。 等她有钱了,壶里不装开水,换成葡萄酒,有事没事喝一口。 这么一想,小日子一下有了盼头。 两人从药房出来,林兰兰问孙婷:“可以再借我点钱吗?” 原主回城半年后,梁老爷子就给她安排了工作,虽然只是在药房打杂,但每个月也有个三十块的工资,原主一分不少全部交给梁母,梁老爷子有时候给她零花钱,她也一分舍不得花,攒起来给梁其友买礼物。 梁其友厌恶她,收礼物却不手软,这一点,都是梁母教得好,不要白不要。 以致原主工作了一年多,全身上下不名一钱,根本不敢在医院食堂吃饭,每天赶趟儿似的医院梁家两边跑。 梁老爷子中午大多时候不在家吃,但梁其友和梁母要回去吃,即便梁其友搬去了职工宿舍,也雷打不动地回家蹭饭,一边烦透了原主黏着他,一边享受原主对他的好,凡事以他为中心,他就是她的天,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优越感和成就感,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一个人的人生。 林兰兰做不来饭,更伺候不了梁家母子,才不会管他们回去吃什么,反正她就在食堂解决。 孙婷对朋友很大方,掏出一张大团结给林兰兰,林兰兰谢过后,“加上之前的两块,一共借你十二块钱,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并还你。” 有借有还,至于交给梁母的工资,她也要统统拿回来,不然买不起葡萄酒。 两人从药房出来,路过门诊部,听到有小孩儿哇哇大哭,家长心疼坏了,带着哭腔地叫嚷道:“这是人,你纳鞋底呢?扎这么多眼还没找到血管,赶紧换个有经验的老护士过来。” “文莉快来帮我一下。”小护士探出头喊了一声。 孙婷:“……” 唐文莉不是在纺织厂吗?怎么跑他们厂医院里来了?! 7、007 小孩儿怕疼不配合,家长不帮忙摁住,还一个劲儿地骂她,王翠翠心里也委屈,就遂了家长的意,找唐文莉帮忙,听说她扎针最厉害。 唐文莉从隔壁房间出来,身上穿着他们医院的白大褂,视线跟走廊上的林兰兰碰个正着,装作不认识地一扫而过,将垂在胸前的马尾辫甩到脑后,发梢在半空划出一道很长的弧线。 孙婷看不惯地撇嘴,小声嘟囔道:“臭显摆什么?不就会扎个针吗?有什么了不起。” 王翠翠将人摁住,眼睛往门诊室瞥,“小点声儿,里面那位,张主任他妈。” 张老太尖酸刻薄,倚老卖老,肉联厂家属院谁人不识,惹到她,她能逮到你骂个三天三夜,十八辈祖宗给你问候个遍。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大伙看到她都绕着走,偏偏张主任的儿子体弱多病,稍不注意就发烧感冒,张主任日理万机,没时间带孩子看病,张老太因此成了附属医院的常客,隔三差五来一趟,她疼孙子跟眼珠子似的,每次扎针尽帮倒忙,把门诊部的小护士骂得狗血淋头。 要不是当值,王翠翠才不想给她孙子扎针,费力不讨好。 孙婷听说里面是张老太,跟着倒吸了口凉气,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了句:“唐文莉怎么在这里?” 王翠翠看了眼林兰兰,回答:“王院长把人从纺织厂挖过来了。” 梁母就是肉联厂附属医院的院长,明知道梁其友跟唐文莉在俱乐部亲了嘴,她还把人撬过来,这不存心给林兰兰添堵吗? 孙婷安慰林兰兰,“王院长看她扎真厉害,兰兰你别多想了。” 不用多想,梁母就是气她那天没帮梁其友说话,害她宝贝儿子挨了老爷子好几烟锅,林兰兰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不过她根本不在意,很轻地嗯了一声,越过孙婷的肩膀,往门诊室看,小孩儿还在哭,家长还在骂,而且越骂越难听。 孙婷和王翠翠也听到了,面面相觑:张老太忒凶了,唐文莉都搞不定,要不还是把护士长找来吧? 孙婷今天不当值,不想进去挨骂,主动提出去找护士长,林兰兰脾气好,留她在这,指定被叫进去帮忙,到时候少不了受牵连,孙婷不放心,想带人一块走,回头没瞅到林兰兰,一脸懵。 王翠翠指了指门诊室,吞咽着口水道:“进去了。” 谁不知道林兰兰喜欢死了梁厂长,为了梁厂长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王翠翠因为值班没去联谊会,但多多少少听说了些,唐文莉跟梁厂长都亲一块了,林兰兰脾气再好,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肯定进去找唐文莉茬去了。 孙婷跟王翠翠追到门口,就看到这样一幕:张主任儿子张兵今年小一,说他生病,精神头又足得很,跟泥鳅似的,在张老太怀里滚来滚去,两只手乱刨,两只脚乱蹬,没一刻消停,张老太不管不问,就小祖宗地哄着,一边哄一边骂唐文莉,唐文莉白大褂上好几个脚印,涨红着脸埋头扎针。 门诊室还有其他病人,像看西洋景一样瞧热闹。 张兵血管太细,本来就不好找,又不配合,难上加难,唐文莉又急又窘,没想到调过来第一天出这档子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上辈子在工作上,梁其友还算支持她,吵过几次后,没再坚持让她辞职,唐文莉就一直在医院上班,后来梁母退休,她理所当然继承了院长的位置。 重生回来,提前转到自己的医院,实力还没展现,就闹这么大个笑话,这将是她以后作为院长最丢人的黑历史。 早知道就不帮忙收拾烂摊子了,果然枪打出头鸟。 进退两难之际,一只细手伸过来,拿走她的输液针,碰到她的手背,好冰,唐文莉有几秒失神,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让她帮忙按住张兵,她鬼使神差地照做,回过神,看到张老太居然也在帮忙,紧紧地将孙子箍在怀里,而她蹲在地上抱住张兵的两条腿。 那只细手的主人,动作麻利,将橡皮管绑张兵手腕上,伸手帮他握拳,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一针下去,干脆利落,最后贴好固定针头的胶带。 也就眨眼功夫,搞定了。 张兵骨碌着眼珠子,看了看输液针,看了看林兰兰,笑了,脸上还挂着鼻涕泡,三天两头打针,别说只是个孩子,就是大人也打怕了。 孙子一笑,张老太跟着笑,感激涕零地跟林兰兰说,“小姑娘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客气有礼得让人难以跟刚刚那个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老妇联系不到一起。 林兰兰凭一己之力完美地化解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门诊室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由心而发地鼓起掌来。 林兰兰表情很淡,微微点头,调节完输液速度,跟唐文莉说:“就照这个速度,不要乱动,病人年纪小,太快他受不了。” 唐文莉:“???” 她在教我做事情? 她没记错的话,林兰兰上辈子一直在药房工作,到死也只是个打杂的配药伙计,何德何能教育她这个未来院长? 交代完唐文莉,林兰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对上孙婷看她的眼神,很陌生,就像不认识她似的,她也没过多解释,只道:“走吧,去吃饭。” 孙婷瞥了眼张兵的手背,好几个错位针眼,虽然不严重,还是流了血,孙婷眉头皱紧,拔腿去追林兰兰,“兰兰,你不是晕血吗?” 林兰兰面不改色,“不晕了。” 孙婷一点不怀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高兴,替自己好姐妹感到高兴,以前动不动就咳,咳得撕心裂肺,她好怕她把自己咳没了,今儿个还没听她咳一声,可见身体确实养好了不少。 身体好了,自然而然也就不晕血了。 “太好了!”孙婷挽住林兰兰,一蹦一跳,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兰兰,要不你别在药房呆着了,来我们妇产科吧?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回去跟我妈说一声,让她打申请调你过来?” 林兰兰想了想,点头,“愿意。” 护士工资要多五块钱,她能买更多的葡萄酒。 孙婷蹦得更高了,欢天喜地道,“你过来就有人陪我说个话了!” 林兰兰话不多,但她话多,她们科室都嫌她吵,只有林兰兰每次都很有耐心地听她说话。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是千里马的话,林兰兰就是她的伯乐,她当然珍惜。 “你扎针好厉害,都谁教你的啊?”扎针对孙婷来说是个老大难问题,她妈天天逼着她练习,家里的红薯被她扎得全是眼,煮来吃,一股子消毒水味儿,他们家都快吃吐了,尤其是她哥总拿这事儿笑话她,孙婷都快烦死了。 林兰兰认真地回答她:“李时珍、孙思邈、张仲景,哦,对了,还有华佗。” 8、008 孙婷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么一本正经地吹牛,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林兰兰耷拉着眼皮,“我说真的。” 孙婷:“……” 她的好姐妹什么时候学会讲冷笑话了?而且声情并茂,小脸看着也冷,却有点萌怎么回事? “知道了,你看过他们留下来的医学典著,我们兰兰真是爱学习的乖小孩。”孙婷表扬林兰兰。 林兰兰似乎很受用,郑重其事地点头。 不可否认,她就是好学,幻化成人形后,林兰兰没像其他千岁兰那样留家里晒太阳,而是以虚影的形态游历万千世界,李时珍他们看不见她,但她确确实实跟着他们学了不少本事。 “说来说去,还是你厉害,一看就会,不像我,一学就废,我妈都要愁死了。”孙婷羡慕道。 “不厉害,我也是看了很多次,才学了些皮毛。”林兰兰不是谦虚,她本来就不是天赋型选手,之所以什么都会一点,归功于她活得长,至于到底多久,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反正很长很长,长到一度百无聊奈,想要赶紧结束这漫长的一生,意外穿到这个世界后,发现人生也不是这么无趣,换个身份换个活法也还可以。 主要是葡萄酒好喝,她还想多喝几瓶。 *** 周五,夏辰安受命到学校接他妹妹,踩点到的大院坝,一只脚撑在地上,跨坐在自行车上,仰起脸瞧着眼前一排排石窟洞,高低错落,极其壮观。 对本地人来说,窑洞再也常见不过,但在外地人眼里,怎么看怎么稀奇,夏辰安也不例外。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一溜烟地从窑洞里跑出来,打头阵的大多是男孩子,精神头足,活力四射,喧喧嚷嚷地从夏辰安跟前跑过去。 院坝没铺石板,也不是水泥地,前些天下了雨夹雪,到处都是水坑,一踩稀泥四溅,夏辰安倒也不避,坐车上继续等人。 女学生看到他,不由放慢脚步,一步三回头,露出害羞又羡慕的表情,夏辰静她哥好好哦,自从她转校过来,她哥每周都来接她。 最重要的是,她哥长得可真好看。 “别看了,我哥无心恋爱,他一心只为祖国建设,断子绝孙在所不辞。”夏辰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屁股坐到她哥后座上,大大咧咧喊口号帮夏辰安挡桃花。 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熟练程度,张嘴就来。 女学生们红着脸跑开了。 夏辰安回头敲她脑袋,“咒谁断子绝孙?妈找人给我算过了,你哥我老来子孙满堂。” 夏辰静眯眼往前一扫,“要不那个?屁股又大又圆,肯定能生。” “小流氓!看什么不好,看姑娘屁股,小心遭雷劈。”夏辰安教育完,脚一蹬,载着夏辰静下山回家,路上碰到不少他妹妹的同学,每一个都跟她打招呼。 夏母担心闺女转校不适应,结果,夏辰静混得如鱼得水,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到家,夏辰安将人堵房间里,坐在门槛上,抽着烟,吐出烟雾,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妹,你别紧张,我就问你个事。” 夏辰静蹲门槛里面,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珠,堆在手心,拨来耍,弹珠碰到一起,发出很脆的声音。 “不紧张,你问。” 夏辰安看了眼她手里的弹珠,日光照在上面,闪着亮光,脑子里随即浮过那双丹凤眼,虽然透着颓废,却也干净透澈,他别过脸,沉默有一分钟,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夏辰静手上动作一顿,她哥什么时候也学会无中生友了?一点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看我干嘛?我不说了吗,我一朋友,不是我。”夏辰安强调。 像这种情况,都藏着大瓜,夏辰静想吃,所以,心里再激动,她也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那个朋友认识了一个姑娘,”夏辰安眼里一片烟雾,让人看不真切,“那个姑娘很奇怪。” 夏辰静瞳孔微张,她哥有心上人了!她哥不是无心恋爱吗?不是只为祖国建设吗?怎么这么快就动凡心了? 惊讶过后,夏辰静更多是好奇,她哥在沪市的时候,受多少姑娘的喜欢,她哥还不是照样无动于衷,到底何方神圣竟能让她哥这潭死水春心荡漾。 “然后呢?”夏辰静带着几分急切,“那个姐姐多奇怪?” “那个姑娘,”烟雾散去,夏辰安眼里有一丝茫然,“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一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她好像不是很高兴。” 联谊活动上,他就没见过她笑。 那双丹凤眼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不高兴,哄她呗,”夏辰静一时嘴快,“三哥你不是最会哄人……” “说了,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夏辰安不悦地打断夏辰静,抖落指间的烟灰,顶了顶牙床,补充一句:“我的朋友就是想问你,怎么哄小姑娘高兴?” 夏辰安看着浪荡不羁,最会哄小姑娘高兴,实际毫无经验可言,都是小姑娘围着他,他一笑,她们就跟着笑。 哪有什么小姑娘,像丹凤眼那样,他笑得脸都快烂了,她也无动于衷,就那么看着他。 她似乎很喜欢看他笑。 但他总不能一天到晚凑过去冲她笑吧?二傻子才那样。 而夏辰静作为他们家唯一的小姑娘,应该最懂小姑娘的心思,更何况他看她跟那些女同学处得都还不错,对这方面肯定颇有心得。 “小姑娘嘛,”夏辰静拖长尾音,一副经验老到的架势,“都爱吃糖,三哥……要不你让你朋友送小姐姐几颗糖?” 夏辰安冷冷地扫她一眼,希望多大,失望多大,“你当哄三岁小娃娃?” “试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不行,我另外给你,你朋友想法子。”夏辰静语气有点讨好,“一定帮到底,就一个要求,哪天带小姐姐来家里吃顿便饭。” 想看小姐姐长什么样子,一定美若天仙吧! 送糖哄小姑娘,夏辰安对夏辰静不再抱希望,站起身,两手一插兜往灶房走,倚在门口,也不说话,看着他妈收拾碗柜。 “有话就说。”夏母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夏辰安眉头皱了好一会儿,问:“咱家有糖吗?” 9、009 周一张老太送了一面锦旗感谢林兰兰,还把张主任一并拉过来,阵仗搞得大,医院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兰兰帮唐文莉擦屁股,救了张主任宝贝儿子一命,一时风头无俩。 唐文莉委屈,林兰兰是帮她擦屁股吗?明明是她帮人收拾烂摊子,她才是人美心善的那个,怎么风头都给林兰兰占尽了。 没脸待下去,唐文莉找到梁母提出辞职,梁母帮儿子哄着她,当她的面驳回了妇产科的调职申请。 不仅如此,还大手一挥,将唐文莉塞进了妇产科,妇产科不是缺人吗?我亲自给你挑一个,总而言之,谁都可以,林兰兰不行,她这辈子只能待在药房打杂。 孙婷为林兰兰打抱不平,一路吐槽梁母欺人太甚,林兰兰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这就欺人太甚了? 梁母碍于老爷子威严,表面对原主还算不错,背地里变着花儿地拿捏她,指使她干这个干那个,跟自家烧火丫鬟似的,嘴上却说是为原主好,哪个男人不喜欢贤妻良母,她儿子也不例外,她在教她讨得自己未来丈夫的欢心,她该感恩戴德才对。 原主逆来顺受惯了,当真对她言听计从,拖着病弱的身子揽下所有家务活儿。 对于原主,林兰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不是原主,所想所需,自己争取,用不着别人施舍。 从医院出来,经过厂区,下班高峰,职工们成群结队往家属院走,林兰兰和孙婷很快被人流淹没,人声嘈杂,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求救声,“这位女同志要生了,谁来搭把手帮个忙。” 收发室大爷推开窗子,探出大半个身子,冲着不远处的人流大喊,一脸生无可恋。 孙子好几个的年纪,不是没见过生孩子,但接生这种事,他个大老爷们实在束手无措,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听到有人要生孩子,工人们蜂拥围了过去,有热心的女工友张罗着将产妇送去医院,生过孩子的大妈往收发室看了眼,连忙阻止,“不行,小同志破水了,动不得,有没有产科大夫?或者接生婆也行!” 这个年代城里哪来接生婆,而产科大夫还没下班在医院,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人帮忙接生。 “麻烦让一下。”林兰兰挤进人群,走到最里面对收发室大爷说:“我可以帮忙。” 收发室大爷没认出来林兰兰,看她一眼,小姑娘真好看,也真的年纪小,应该刚成年没多久吧,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帮人接生孩子? 大妈也不信林兰兰,拉住她提醒道:“小姑娘你行吗?人命关天,不是你们小孩子扮家家酒,稍不注意就一尸两命,要出了事,你可担不起。” “出事,我负责,”林兰兰低头看向大妈拉住她的手,“再耽搁下去,就得您负责了。” 大妈闻言,立马将人松开,她路过而已,不想负责任。 林兰兰让孙婷进来帮忙,其他所有人被撵出去,门一关,围观群众有人反应过来,“那不是梁厂长那个娃娃亲林兰兰吗?她不是一直在药房打杂吗?根本没在妇产科待过,哪会什么接生,你们怎么把人放进去了?” “马后炮,有本事你进去呗,”张老太接孩子放学回来,有热闹不看白不看,拉着孙子挤到最前面,看到进去的人是林兰兰,她孙子的救命恩人,岂能由得长舌妇乱嚼舌根,扯着嗓子帮腔道,“人家小林同志厉害着呢,医院那么多小护士,也没一个扎针有她准。” “接生有扎针那么简单,还要产科大夫干嘛?那可是两条命,一家子的心头肉,要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老少还不得找她拼命。”那人酸溜溜说完,转头问收发室大爷,“里面那位是厂里哪个家属?” 在收发室出的事,他也要担责,大爷紧张,出了一头冷汗,抬手抹了一把脸,回答:“不是咱厂的家属,是对面木器厂过来找人。” 这就更麻烦了,要真出事,以后两个厂子怎么和平相处?这个责,她林兰兰怕是担不起。 议论四起,张老太两手一叉腰叱骂道:“都给我闭嘴!吵到小林同志接生,出个什么事,你们一个别想跑。” 众人立马噤声,竖起耳朵听动静。 收发室不到三平米,摆了一张折叠床,剩余空间小得打个转都要侧身,产妇极其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棉裤已经湿透,垫褥上都是积水,林兰兰小心地将其板正,用剪刀快速地剪开棉裤,用水洗了手,□□伸进去检查开口情况。 一如既往的淡定冷静,看起来就特别专业。 不像孙婷,站在边上,咬着嘴唇跟产妇一块哆嗦,产妇是疼的,而她是吓的。 林兰兰脱下外套搭产妇腿上,从容不迫地跟产妇讲明情况,羊水已经破了,宫口开了六指,马上就要生了,现在去医院肯定来不及,只能在这里生,最后问产妇意见:“我帮你接生,你看可以吗?” 产妇疼得头晕脑胀,视线模糊,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听声音年纪应该很小,做事却有条不紊,安排得明明白白,给足了她安全感,不由地信服,反手抓住林兰兰,“大……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林兰兰拍拍她的手,“放心,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准备好了,照着我说的做,呼气……” 半个小时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收发室传出来,围观群众在张老太的带头下鼓起了掌。 收发室里面,孙婷什么都没做,也就帮忙递个东西,却是满头大汗,一屁股跌坐在地,整个人像被掏空,跟她生了个孩子似的。 缓过神,去看林兰兰,淡定如初,除了额头布着晶莹细密的汗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包好的婴儿抱给产妇,“恭喜。” 初为人母的女同志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激动得眼泪直淌,埋首亲了亲怀里的新生儿,感激涕零地谢谢林兰兰。 “周主任您别着急,孩子已经生了,小林同志和您闺女在里面。”张老太是厂医院的常客,别说妇产科主任,就搞卫生的大妈,也没她不认识的,自来熟地拉住周主任聊了起来,“周主任,不是我老婆子说闲话,像小林同志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屈在药房打杂呢,太浪费人才了,长得漂亮,扎针厉害,还会接生,简直无所不能啊。” “对对对,婶子说得对,我明天再去找院长要人。”周主任跟林兰兰打过两次照面,印象并不深,记得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跟人说话怯怯生生的,看着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没想到还有两把刷子,反正比她闺女出息多了。 老话不也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闺女多跟她处处指不定哪天就开窍了,至少扎针可以准一点,她真的不想再吃有消毒水味的红薯了。 林兰兰将产妇和新生儿交给周主任就要离开,周主任将人留下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这母子俩的救命恩人,我已经让小婷去木器厂通知他们家属了,等会儿家属过来肯定想见你,难得来回跑了,跟我们一块回医院吧?” 林兰兰想了想,点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躺在担架上的李玉珍小声地喊她,“小同志。” 林兰兰两步上去,俯身帮她掖了掖身上的棉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李玉珍借着月色打量林兰兰,夜里有风,吹动她脸侧的碎发,她觉得痒,将碎发拢到耳后,露出莹玉的侧脸,虽然面无表情,但抵不住长得实在太好看了,而且心地善良,有勇有谋有能力,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姑娘,要能嫁到他们夏家,跟她做妯娌…… 可惜了,小叔子心里有人了。 10、010 “小同志,你们厂子是不是有个叫林兰兰的小姑娘,你认识她吗?”李玉珍跑来看小叔子的心上人,谁想突然破水把孩子给生了。 林兰兰正要回答,到了住院部,周主任让她在外面等一下,她们先帮产妇换病服,门一关,林兰兰坐到过道的长椅上,低头看到自己一手血渍,起身去洗手,前脚离开,夏母他们后脚赶到。 病房门从里面打开,夏母上前握住周主任连声感谢,夏家老大夏辰丰也激动得很,不由分说地握住周主任另一只手。 “别谢了,不是我。”周主任往过道上看了眼,没见着林兰兰,反倒瞅见了夏辰安,小年轻裹着军大衣,赶路着急,领子立起,挡住半边脸,即便如此,露出来的眉眼也忒俊俏了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跟夏母和夏辰丰说:“可能洗手去了,很快回来,你们先去看产妇和孩子吧。” 夏辰丰是二婚,前妻难产离世,留下一子,今年七岁,刚上小一,户口原因,这次没一块过来,过段时间跟着堂兄弟一并转学。 李玉珍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一岁,原本是家里给夏辰安说的对象,跟媒人约好了时间,夏辰安死活不去,夏母让夏辰丰跑一趟跟人赔不是,谁承想两人看对了眼,一去二来就把婚结了。 李玉珍刚进夏家那会儿,浑身不自在,尤其是面对小叔子,好在不仅小叔子,整个夏家也没当回事,久而久之,她就慢慢地把那事忘了,完完全全融入到了这个大家庭。 不是每个人多好,至少是真心相待。 夏母看过孙子,打开保温盅,盛了一碗红枣小米粥给儿媳妇,“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李玉珍摇头,“周主任检查过了,生产很顺利,没缝针,也没撕裂,多亏了……” 李玉珍停住,有些窘迫,忘了问救命恩人尊姓大名。 “帮你接生那个是小林同志。”周主任主动接了句,随后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媳妇,我喂你。”夏辰丰看着躺床上的李玉珍,虚弱无力,心疼得眼眶红了一圈,接过搪瓷碗,将小米粥小口小口地喂到她嘴边。 前妻就是难产过去,给夏辰丰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里阴影,好怕李玉珍也会为了跟他生娃没了。 他早想好了,到了预产期,哪里也不去,就守着他媳妇,谁想人算不如天算。 李玉珍看出他的自责,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扯了扯,夏辰丰低头看她,她冲他笑了笑,安慰道:“我是一胎,谁也没想到这么快生,多亏了小林同志,她真的太厉害了,而且……” 说到这,顿了下,瞥向站在婴儿床边的夏辰安,特别强调,“小林同志长得可漂亮了,我就没见过比她还水灵的小姑娘。” 夏辰安一副没听他们说话的样子,趴在婴儿床边,嬉皮笑脸地逗着自己刚出生小侄子,心里却在想:大嫂还是见的人少。 哪个小姑娘有丹凤眼漂亮水灵,就是冷了些,不爱笑。 “老三,小林同志真的不错。”李玉珍热情推介道,她已经跟肉联厂收发室大爷打听过了,小叔子的那个心上人,先不说是不是病秧子,就说人家早定了娃娃亲,对方还是肉联厂的厂长,断不会为了刚认识的小叔子跟梁家闹掰。 小叔子要是一直惦记人家,情路只怕比唐僧上西天取经还要难,还不如追求小林同志有盼头。 “这么不错,”夏辰安半倚着婴儿床,嘴角微勾,带着一丝戏谑,和轻佻,“等下见着面,大嫂可要把人介绍给我,我做梦都想搞对象呢。” 林兰兰回来,听到这句话,表情呆了一下。 他妈不是不让他搞对象吗? 李玉珍最先看到林兰兰,招手唤了一声小林同志。 夏母和夏辰丰同时转头看过去,夏辰安不为所动,不可能有丹凤眼漂亮水灵,兴致缺缺,也难得看了。 “夏小四,你说你怎么这么丑啊?皱了吧唧,小猴子样。”夏辰安伸手去戳夏小四的小脸蛋,很轻。 夏小四睡得正香,没理他。 “新生儿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林兰兰替夏小四发声,说的也是大实话,游历大千世界那会儿,见过比他还要丑的新生儿,后来长开了也将就着能看,姓潘,单名一个安。 这个声音……夏辰安愣住了,梗着脖子,缓缓地转过去,对上那双漂亮又漠然的丹凤眼。 他刚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夏辰安有过一丝慌张,在想要不要解释?转念又一想,解释个屁啊!她有娃娃亲。 林兰兰的目光在夏辰安脸上停顿了几秒,收了回去。 不是他妈不让他搞对象,只是他不想跟她搞对象。 有点难过,被嫌弃了。 “老三,这就是小林同志,你刚不是说……”李玉珍隔着丈夫没看到两人细微的互动,一心想要撮合救命恩人和小叔子,对于小叔子迷途知返太欣慰了。 “大嫂,不用介绍了,熟人。”夏辰安仍是一副嬉皮笑脸样。 李玉珍满眼疑惑,在林兰兰和夏辰安身上来回扫视。 “联谊活动上一块跳了舞,”林兰兰面无表情地答疑解惑完,停顿了两秒,语气透着失落,“后来他拒绝了我。” 夏辰安上挑的嘴角微微僵住,这么直白吗? 她好像很难过?要不要解释? “小林同志,你就是老三的……”心上人已经到了嘴边,李玉珍顾忌林兰兰有娃娃亲,不好乱说给她招惹是非,改口道,“那个朋友啊,老三在家提过你好几次。” 夏辰安正要否认,林兰兰看过来,夏辰安将话咽了回去,趴在婴儿床边,继续逗着小侄子。 李玉珍偷偷打量林兰兰,不是说老三的心上人是病秧子吗?可她怎么看也只是皮肤比常人白了些,不像收发室大爷说的那样病恹恹。 所以即便都姓林,也没将两人联系到一块。 没想到是一个人,李玉珍窃喜,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听说梁厂长在联谊会上邀请别的女同志跳舞了,足以见得救命恩人在梁家过得并不好,这门娃娃亲早晚要退,小叔子不就机会来了吗? 夏母也在打量林兰兰,大儿媳说得没错,小姑娘老水灵了,就是脸上表情少了些,有着跟年纪不相符合的沉静和稳重,想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而夏老三就是过得太安逸,整个人飘得跟浮萍一样,两人如果可以结合,那就真的太好了,互补互余。 最重要的是,老三已经动心了,只是尚未察觉。 11、011 这些天她也跟人打听过了,小林同志那个娃娃亲不靠谱,跟别的女同志拉拉扯扯,还想当众退亲,就因为对方身子不太好? 夏母觉得太搞笑了,身子不好,还不是因为梁家没把人养好,要是来他们家,她保证不出三个月,一定把人养得粉粉嫩嫩。 这么娇弱一姑娘,不要说她儿子,就是她也想保护,梁家倒好嫌弃上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夏母邀请林兰兰周天到家里吃饭以表感谢,林兰兰对吃的东西兴趣不大,直到听到夏母说给她煲鸡汤喝。 有水喝!林兰兰立马答应,跟夏家人聊了会儿就离开了,李玉珍和夏母给夏辰安使眼色:快送送人家啊。 夏辰安装作看不见,还在逗睡觉的小侄子,夏小四忍不可忍哇地一声哭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夏母一巴掌拍夏辰安背上,嫌弃地推开他,“别闹小四了,赶紧送人去。” 夏辰安油盐不进,往旁边的病床上一坐,两条大长腿伸开,抬了眼皮睨向夏辰丰,嘴硬道:“小林同志又没救我,要送也该大哥送去。” “哎呀!”李玉珍夸张地一拍脑袋,“小林同志外套给我弄脏了,夜里这么冷,她这么回去,一定会冻坏吧?” 想到丹凤眼那双比冰棍还要冷的手,夏辰安一下站起来,膝盖撞到床头柜,挺大一声动静,其他人看过去,他面不改色地挑着眉道:“我想起来了,灶上炆着小米粥,没人看着,烧糊了可不行。” 边念叨边往外走,一开始故作淡定,等出了病房,夏母听到他跑起来,看向大儿媳,两人无奈地摇头。 夏辰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端着搪瓷碗追出去,“老三,粥在这里,你熄的火,忘了?!” 可是,过道上哪有夏辰安人影,早就跑没了。 夏辰安一路飞奔,在医院门口看到林兰兰,形单影只地走在小径上,风一过,她抬手拂了拂贴在脸上的一缕碎发,抱着手臂搓了搓。 她不畏热也不畏寒,只是穿着单薄的毛衣,冷风透过毛细孔往里钻,让她有些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披到了肩上,林兰兰闻到很淡的烟草味,知道来人,回头去看。 夏辰安个子高,她半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的笑比月色还要亮,也暖烘烘的,跟肩上的军大衣一样。 林兰兰道了谢,将军大衣裹紧了些。 夏辰安瞥了眼,想要压住嘴角,怎么也压不住,笑得眉眼愈发张扬,却又装作不甚在意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我妈让我送你回去。” 林兰兰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到了那颗小石子前面,学着夏辰安踢了一脚,夸奖夏辰安:“夏同志很听妈妈的话,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你是第一个说我乖孩子的人。”夏辰安笑出声,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叼进嘴里,刚要点着,余光瞥到林兰兰孱弱的背影,默默地将烟别到耳朵上。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一路无言地走进肉联厂家属院,眼看梁家就到了,夏辰安一把抓住林兰兰,将人带进墙角,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 离得近,林兰兰周遭充斥着都是夏辰安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说不上喜欢,却也不排斥,多半占了那张脸的便宜。 不远处,唐文莉埋下头,羞怯地揪着手指,不敢看梁其友,“其友,晚上的羊肉泡馍很好吃,谢谢你。” 上辈子她跟梁其友一年后才认识,当时他已经跟林兰兰奉梁老爷子之命完婚,她也处了个对象,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喝了酒就打人,打完第二天磕头认错写检讨,她心软,原谅了,对方却不珍惜,一次比一次过分,最后一次直接把她打流产了,而且再也不能生育。 唐文莉心如死灰,想要跳河一了百了,是梁其友路过救了她,都是婚姻的不幸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之后的相处中,两人互生情愫,爱上了对方。 历经万千磨难才在一起,相扶相持携手共渡了一生,走到生命最后一刻,梁其友问她有什么遗憾? 唐文莉看着围在床边送她的一对儿女,难免酸涩,她最不甘心的就是没给梁其友生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 老天垂怜,给了她重生机会,回到了二十岁,梁其友还没结婚,她也还没处对象,一切都还来得及。 唐文莉倍感珍惜,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搅黄梁其友和林兰兰的娃娃亲,让梁其友再次无法自拔地爱上自己。 她知道梁其友喜欢发质好的姑娘,回来后,没少在头发上费心思,终于得尝所愿。 夜风一吹,一缕碎发贴到脸上,她装作不知道,仰起头看着梁其友。 梁其友伸手替她拂开,捻起那缕碎发,指尖绕了一圈,又快速松开。 上辈子梁其友就喜欢这样玩她的头发,是亲密无间的表现,可见他对她已经动心,唐文莉欢喜不已,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 原以为林兰兰改头换面,梁其友会有所动摇,结果,没有,看来他对她的厌恶跟长相没有关系,而是那个人。 梁其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唐文莉的头发,眼睛盯着那边墙角,光线原因,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见模糊的影子,一高一矮,应该是一男一女。 刚刚一闪而过,梁其友第一反应是林兰兰和别的男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梁其友觉得自己魔怔了。 今天第几次想林兰兰了?他都记不得了,下班去医院找唐文莉,明明不顺道却还是去了趟药房,没见着林兰兰,心头莫名地紧了一下。 跟唐文莉吃完饭回来,把人送到了宿舍门口,又鬼使神差地提议溜达一圈,走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 这个点,林兰兰会出来扔垃圾,他在等她吗? 疯了!他一定是被林兰兰气疯了。 “文莉,我进去拿点东西,你先回去吧。”梁其友盯着墙角不放,还在纠结是不是林兰兰,打算亲自过去看一眼,不然他这个心里不踏实。 “其友,再见。”唐文莉踮起脚,在梁其友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捂着脸跑开了。 梁其友望着她害羞奔远的背影,找回最后一丝理智,他不踏实,不是担心林兰兰被拐跑了,而是想要林家留下来的房产,林兰兰在他们家白吃白喝两年,总该拿点东西作为回报吧。 夏辰安听到唐文莉离开,暗舒一口气,丹凤眼身子这么娇弱,要是看到自己娃娃亲跟别的女同志幽会,她一定会很难过吧,一难过就咳,咳起来跟要她的命一样,夏辰安不能眼睁睁看人死他跟前,学习雷锋好榜样。 在为自己担心找借口。 “同志,她嘬他一口什么意思?”林兰兰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语气也淡,不太能听得出情绪。 12、012 夏辰安低头,林兰兰歪着脑袋,穿过他的胳肢窝,一脸茫然地瞧着梁其友那边。 他挡了个寂寞。 夏辰安自认脸皮比城墙厚,却还是被林兰兰给问住了,正在想怎么回答对方。 林兰兰先他一步,自问自答:“她喜欢他对吗?” “不是,”夏辰安下意识否认完,对上林兰兰看他的眼神,舌尖顶了顶上颚,笑得无奈,“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林兰兰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本正经地举手,披在肩上的军大衣随之掉地上,她跟夏辰安同时蹲下去捡,额头不小心碰到。 一个烫人,一个冰凉。 夏辰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的同时,将军大衣重新披回去,这么冷,是不是着凉了? 不经意瞥到林兰兰的额头,她皮肤白,一点红就衬得触目惊心。 好娇弱啊,夏辰安想了想,问:“知道什么?” 林兰兰半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她喜欢他,就像我喜欢你。” 那双眼睛冷冷清清,即便诉说情愫,也毫无波澜,却烫得夏辰安胸口一热,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等心绪恢复正常,将手插裤兜里,嘴角微弯,一副吊儿郎当样,指着自己脸颊,“这样的话,你也嘬我一口?” 林兰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纠结。 夏辰安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林兰兰!这么晚不回家,你在这干嘛?”梁其友回去找了一圈,没看到林兰兰,急跑出来逮人,质问完林兰兰,充满敌意地瞅着夏辰安。 又是他! 联谊活动上那个跟林兰兰跳舞的那个男工人,他脑子进水了吧?林兰兰这种女人也看得上,这么饥不择食。 夏辰安没理他,感谢了林兰兰一番,离开了,梁其友怕他半道折回来,连忙跟上去,走之前提醒林兰兰,“别忘了自己身份。” 男人面子最重要,她是他的娃娃亲,只能他不要她,不能她不要他。 听到脚步声,夏辰安点了支香烟,深吸一口,眼里都是烟雾和烦躁。 如果不是梁其友突然打断,丹凤眼可能真的会嘬他一口。 这个想法一出,脑子闪过画面,他摸自己的脸,指尖轻轻一点,电流蹿遍全身。 他耳朵根红了,太刺激了! “同志请放自重行吗?林兰兰是我的娃娃亲,你要是再打她的主意,就别我对你不客气。”梁其友警告夏辰安。 夏辰安转过身,往梁其友脸上吐了口烟,呛得对方咳嗽不止,他冷笑一声,“这么在意自己的娃娃亲,跟别的女同志跳舞幽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同志你不地道啊。” 梁其友些许窘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夏辰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牙还牙,“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林兰兰是我的娃娃亲,怎么轮不到我管?”梁其友语气霸道,就像林兰兰不是人,只是他的附属品。 夏辰安很不高兴,指间一弹,带着火星的烟屁股打着旋,直直地掉到梁其友的衣服上,吓得梁其友上跳下窜,眼镜歪向一边,哪还有文质彬彬的绅士样。 夏辰安手插裤兜里,嘿嘿一笑,走了,出了肉联厂大门,回头往家属院方向看了眼,原来她叫林兰兰。 她说她喜欢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是跟梁其友闹脾气? 教人猜不透,周天见了面必须问清楚。 这才分开,夏辰安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见面。 夏辰安掏出兜里的奶糖,下次见面,一定送出去。 *** 梁老爷子这几天乡下走亲戚去了,林兰兰想提退亲也找不到人,每天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中饭和晚饭都在医院食堂解决,还是那句老话,她对吃的兴趣不大,一日三餐只是为了早点适应人类身体。 因为吃饭耽误了时间,林兰兰下班回到梁家,天已经黑严,一进院子,梁母听到动静冲出来,劈头盖脸地质问她:“林兰兰,你到底闹够没有?!还有完没完了?” 林兰兰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长睫上下轻扇,语气认真:“没有。” 这两天闲来没事,林兰兰温故而知新,重新回顾了下原文,梁母对原主十分不好,处处蹉跎,原主之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总结来说,是原主的敌人。 对于敌人,它们动植物界处理起来非常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这是人类世界,违法的事情,不能干。 那就杀人诛心好了,从唱反调开始,不让她好过。 果不其然,林兰兰这句“没有”,差点没给梁母气炸了,毕竟林兰兰之前太好拿捏,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就像梁家养的一只狗,突然一天,狗开始咬主人,主人能不气吗? 见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林兰兰觉得自己太机智了,虽然第一次做人,却是很会做人哦。 不说,有点得意。 林兰兰学着夏辰安,勾了勾嘴角,表示自己心情不错,不过第一次笑,难免有些僵硬。 同时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个努力上进的小花仙,随时随地都在好好学习怎么做一个人。 梁母被她这一笑气得脑仁疼,揉着额角哎呦连天,“林兰兰,梁家这两年供你吃供你住,你就这么报答我们吗?我一天到晚忙死忙活,回家连口热饭都得不到吃?你良心被狗吃了啊?!” 梁母这两天快烦死了,林兰兰之前帮人扎针,妇产科来要人,她给搪塞回去,以为能消停,谁想她又当众帮人接生。 妇产科周主任第二天亲自找上门,还带来了厂里职工及其家属的联名信,申请将林兰兰调去妇产科。 梁母迟迟不肯点头,张老太领着几个好管闲事的家属堵她办公室,实在没法,只能答应。 她为了她的事操碎了心,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梁其友闹脾气,家务活一样不干,脏衣服堆成山也不管,也不给她做饭吃了。 “婶子不生气,”林兰兰扶着梁母坐到凳子上,“没吃饭是吗?我这就做去。” 梁母愣了一下,林兰兰已经进了灶房,她讥笑一声,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还得发脾气才行,不然死丫头还不得骑她头上拉屎撒尿。 “兰兰,我要吃蛋炒饭。”梁母脖子伸长地点菜,林兰兰做饭不错,尤其是蛋炒饭炒得一绝。 十分钟后,林兰兰从灶房出来,端了一碗蛋炒饭,往四木方桌上一放,“吃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母总觉得她在喂狗,不想吃……但实在太饿了,端过去扒了两大口。 林兰兰默默地退了两步。 下一秒,梁母“噗”地将嘴里的蛋炒饭全部喷了出来,一张脸拧巴成一团麻花,咸不堪言。 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口,嘴里的咸味才稍稍冲淡了些,不是苦味了。 “林兰兰,家里盐巴不要钱?你到底放了多少?”梁母缓过来,横眉怒对地质问。 林兰兰想了想,认真回答:“不多,就小半袋。” “你……”梁母指着她的手抖了又抖,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话,“你给我洗衣服去!” 做饭能乱来,洗衣服总不能放盐巴吧?她还不信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这么冷的天,一大盆衣服,洗完不给她手冻烂才怪。 想到这,梁母心情终于好了些,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抱着搪瓷缸慢悠悠地喝着。 没喝两口,“撕拉——”清脆无比的布料扯裂声响起。 梁母:“……!” 13、013 林兰兰提拎起一件棉袄,缓缓地转过头来,慢半拍地哎呦一声,“婶子,你的衣服……” 院子里装了照明灯,瓦数低,不是很亮,映照在林兰兰脸上,是那么的无辜,偏偏眼里泛着亮光。 梁母再次“噗”地一声,水直接喷出来,空气里都是水雾。 林兰兰暗自庆幸,还好不在堂屋,不然口水多脏。 梁母嗷嗷叫地冲出来,一把扯过林兰兰手里的棉袄,肉疼地眼泪快掉下来,“林兰兰,你个短命鬼,我过年才做的新衣服,你就,就给我撕烂了!你赔我!” 转身索赔,可哪还有人,林兰兰已经回到堂屋,坐在凳子上,捧着搪瓷缸,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梁母将手里的棉袄一扔,黑着脸冲进去,伸手过去,“林兰兰,你什么意思?装聋作哑是吧?今儿个你要不赔钱,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老爷子不在家,梁母肆无忌惮,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把人赶出去,只是吓唬她。 说到钱,林兰兰抬起眼皮,放下搪瓷缸,语气不再淡定,终于有了波动,“婶子你要赶我走啊?” 梁母乐了,终于知道怕了吧,死丫头。 不过梁母的开心只持续了两秒,就被梁老爷子一声冷呵打断,“王秀芝,我看你敢!” 老爷子连名带姓地喊她,梁母头皮发麻,慌了,立马解释道:“爸,你不知道兰兰今天多过分,让她炒饭,她放一大袋盐巴,让她洗衣服,她把我过年的新衣服袖子扯下来。” 梁老爷子板着脸,目光如炬,扫过桌上的蛋炒饭和院子里的洗衣盆。 “爸,事实摆在眼前,我可没冤枉她。”老爷子就算偏心,也不能不讲道理。 梁老爷子没接话,扭头看向林兰兰。 “梁爷爷……”林兰兰乖巧地喊了声老爷子,还没开始说话,就掩嘴咳起来,她皮肤白,一咳,脸颊脖子红了一大片,眼睛也染上一层绯色,带着水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见犹怜。 可把梁老爷子心疼坏了,给她重新倒了一缸子热水,柔声哄道:“好了,别气了,梁爷爷知道你委屈,都是你婶子的错。” “???”梁母莫名其妙,“爸,不是……” “不是什么?!”梁老爷子没好气地打断她,“我看你就是故意欺负小兰,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让她给你做饭洗衣服,你是缺胳膊还是断腿,这些事不能自己做?” 梁母表示不服,她身子不好,十分钟炒一碗蛋炒饭?她身子不好,撕拉一声扯下她一只袖子? 梁母开始怀疑,林兰兰一直都在装病,为了博得老爷子的同情,现在这个印象根深蒂固,她不装了。 老爷子先入为主,一时又掰不回来。 太有心机了!她算是小看她了。 林兰兰喝了两口水,缓过来,拉住梁老爷子的衣袖,轻轻地扯了扯,“梁爷爷,都是小兰的错,不要骂婶子,是我没用。” 林兰兰这次温故知新,颇有收获,女主每次茶里茶气都能化险为夷,林兰兰学以致用。 “傻孩子,你说的什么傻话?不是你的错,是你婶子欺负人,别怕,梁爷爷为你做主。”以前林兰兰做家务,梁老爷子不是不知道,只是劝了几次,不管用,而且寄人篱下多少不自在,必须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才能舒坦,梁老爷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王秀芝不过分。 更何况他一把年纪了,不可能护她一辈子,早晚会跟老林一样,撒手人寰,留下林兰兰一个人,只有跟王秀芝处好关系,她在这个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婶子没欺负我,我不小心弄坏了婶子的衣服,是该赔钱的……”林兰兰越说越小声,最后只剩低声嘟囔,“只是我没有钱,我的工资都给婶子了,这几天在食堂吃饭,都是问孙婷借的。” “什么工资?!王秀芝,你给我说清楚!”梁老爷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梁母吓一哆嗦,神色慌张地狡辩道:“爸,你误会了,这不是兰兰年纪小吗?我怕她管不住乱花,所以才帮她存起来的。” 梁老爷子看她一眼,轻飘飘地来了句:“这样的话,今儿个就当我的面,把小兰的工资还给她,一分不准少,一年半的工资,每个月三十块,总共就是……” “五百四十块钱。”林兰兰早就算好了。 梁老爷子投去赞赏的目光,“我们小兰就是聪明。” 夸完林兰兰,扭头催梁母,“还不快去!” 变脸没个过渡,梁母偷偷地翻白眼,对于还钱这事儿,她肯定不愿意,能拖就拖,“爸,五百四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谁会把这么多钱放家里。 “别人不会,但婶子会,我的工资都存在那个木匣子里。”原主天天帮梁母打扫房间,梁母晾她不敢动她的东西,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存钱的红木匣子拿给她看,并警告家里就她一个人知道,要是少一分钱拿她是问。 梁母慌了,“你乱说什么?!” “有没有乱说,把匣子拿出来就知道了。”梁老爷子掏出烟锅,林兰兰在身边,他没点烟,但烟锅往嘴里一含,一家之主的架势立马放开,半眯着眼睛睨向梁母。 梁母吞咽着口水,“爸,你别生气,我这就去。” 不止林兰兰的工资,还有她这些年的私房钱,统统放在木匣子里,要是拿出来,老爷子一个脑热,都拿给林兰兰那个死丫头,她不赔大了。 这个年代人民币最大面额10元,也就是著名的“大团结”,五百四十块钱,好厚一大叠。 林兰兰去接,梁母舍不得,林兰兰强行拽过去,转身坐到凳子上,一张一张地数起来。 梁母看着肉疼,跟那些钱是自己的血汗钱一样,林兰兰就是土匪。 “少没少?”梁老爷子问林兰兰。 林兰兰摇头。 梁母伸手过去,“有钱了,赔衣服。” 梁老爷子一烟锅过去,“一家人赔什么?再说,就袖子坏了,缝缝照样穿。” 林兰兰赞同地点头,“梁爷爷说得对,婶子不也时常教导我勤俭持家吗?” 将大叠钞票放进兜里,林兰兰很有成就感,果然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只有学习才能进步,进步才能有钱,有钱才能买葡萄酒喝。 梁母噎住,脸上挂不住,使出杀手锏,“兰兰,其友知道这事,他得多伤心啊。” 死丫头多喜欢她儿子,别人不知道,梁母能不清楚,为了心上人,林兰兰可以毫无自尊。 只要她儿子一句话,那些钱,林兰兰二话不说,立马乖乖上缴。 “他不会伤心,”林兰兰抱着搪瓷缸喝水,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他有喜欢的人了。” 为了林家房产,梁母替儿子说话,“工人俱乐部是误会,他们亲一块是意外,兰兰,这事不都过去了吗?你怎么好的不学跟人学会翻旧账了!” “不是那次,他们昨天还在家门口亲了一下。”林兰兰抿了抿唇,又道,“梁厂长还带唐文莉去吃羊肉泡馍。” 她没吃过羊肉泡馍,也不好奇好不好吃,是原主,心里一直念着,梁其友曾经答应带她去吃,结果人都走了也没兑现。 “混账东西!上次是意外,这次是什么?就是欺负小兰没人撑腰!”梁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让梁母去把梁其友叫回来,必须当面给林兰兰一个交代。 “梁爷爷,不用了,真的。”林兰兰拦住梁老爷子。 梁母心里冷笑,死丫头果然还是心疼了,老爷子在气头上,梁其友回来少不了一顿揍。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梁大哥有喜欢的人了,我跟他的娃娃亲还是不作数了吧?”林兰兰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而且,婶子说得对,我就一短命鬼,根本配不上梁大哥。” “什么短命鬼?小兰,你妄自菲薄什么?”梁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是他想得过于美好,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发现林兰兰的好,迟早把她当一家人。 结果,王秀芝母子越来越会应付他。 在他们心里,小兰是累赘,是抹布,只要没了利用价值,就会毫不犹豫地扔掉。 现在有所顾忌,是因为这个家他说了算,还有就是,林家的房产,母子俩肯定惦记着。 狼子野心,喂不饱的。 梁老爷子冷静下来,想了想,问林兰兰有什么打算? 林兰兰缓缓开口,语气很淡,却无比坚定,“退亲,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欠。” 梁老爷子看着她,要受多少委屈,才会这样心如死灰,毫无留恋。 “不行,我不同意!”四合院还没到手,梁母怎么舍得放人,冠冕堂皇地劝道,“兰兰,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吗?这门婚事可是他老人家亲自为你定下的。” 林兰兰面不改色,小声嘀咕一句,“爷爷为我定亲,是想我过得好,就像梁爷爷一样。” 原本还在犹豫的梁老爷子,听到这句话,醍醐灌顶,他执意小兰嫁到他们家,不就是想她过得好吗?既然梁其友和王秀芝有眼无珠,看不到小兰的好,她嫁过来有什么意思?当牛做马受委屈吗? 他舍不得,更没法跟地底下的老友交代。 于是,重重拍腿决定道,“就按小兰说的办,这门亲事不作数了,他想亲谁亲谁去,我们小兰不受这窝囊气。” “爸……”梁母还想劝。 梁老爷子不给她机会,“小兰,我们厂子一堆三好青年,个顶个比梁其友有出息,改天都请家里来,我挨个给你介绍。” 梁母见势不好,偷溜出去找梁其友,将这事告诉他,是想他赶回去哄林兰兰。 梁其友却无动于衷,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有恃无恐,“闹小脾气呢。” 梁母着急,“不像,我看这回来真的。” “不会,没人比我清楚她。”就林兰兰以往的所作所为来看,就一张狗皮膏药要黏他一辈子的,怎么可能主动退亲,梁其友非常笃定,她就是想他哄她,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个女人越来越异想天开,得寸进尺,居然还想他服软。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她不是想退婚吗?很好,他成全她,有她哭着求他的时候。 14、014 梁老爷子总算同意退亲,不过当时就她和梁母在场,其他人根本无从知道,林兰兰想着怎么把这事宣扬出去,跟梁其友彻底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天去上班,路上好多人看她,有嘲讽、冷漠、兴奋,最多的是同情。 林兰兰心想出什么事了吗? “小林同志,别难过了,”张老太得了消息,从家里赶过来,追上林兰兰,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个肉包子,并安慰道,“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掰了就掰了,下一个更乖下一个更好。” “能好哪去?娃娃亲不是别人,是咱厂子的梁厂长,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丈夫,林兰兰这次算是亏大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人酸溜溜道。 “什么叫好丈夫?对媳妇好才叫好丈夫,梁厂长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小林同志,嫁那种人还不如……”张老太停顿了两秒,提了提声道,“还不如嫁对面木器厂的小夏厂长。” 那人噗嗤笑出声,其他人跟着哄笑,“木器厂穷那鬼样子,就算厂长,一个月工资还没咱厂看门大爷多,他拿什么跟人家梁厂长比?再说了,夏辰安算什么厂长,就一二流子,前些个我还看到他跟咱厂的小姑娘钻墙角。” 林兰兰眼珠子转了转,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她吧? “张婶子说得对,”林兰兰为夏辰安发声,她嗓音冷,就算声音小,也比常人听得更清楚,“嫁梁其友还不如嫁夏辰安,夏辰安不要比梁其友好多少。” 穿书前,林兰兰只是匆匆过了遍原文,对里面很多人物都不太清楚,直到两天前重新看了一遍。 原来她想捡回去养起来的那个男人,名字叫夏辰安,跟她一样是炮灰,甚至出场次数比她还少,第一次正式出场是四年后,当时原主早就没了,梁其友再婚唐文莉,八十年代初,肉联厂受到冲击濒临倒闭,梁其友将主意打到夏辰安身上,耍阴招抢走了木器厂的经营权,夏辰安咽不下这口气,不计一切跟梁其友斗,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书里对于夏辰安下线是这样描述的:他坐在延河大桥上,手里点了一支烟,没吸,随风燃尽的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是他自作自受,贪得无厌,才沦落至此。 手上一弹,带着火星的烟屁股打着旋掉进延河,还有他的人,水花四溅。 有人喊救命。 梁其友带着妻女散步至此,看到夏辰安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他颇感遗憾地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唐文莉抱着梁其友的手臂,另只手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缓缓地接了一句,语气悲天悯人,“再过两个月就开春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跳河,多冷啊。” 你家东西被抢了,想要抢回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作者为了洗白男主,居然给夏辰安写这么一出,临死前“幡然醒悟”是自作自受贪得无厌? 还有梁其友和唐文莉对夏辰安跳河说的那些话,林兰兰深深地怀疑他俩脑子在延河里泡过。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却还是想象得出来,夏辰安自杀前多绝望,一想到那张耀眼的脸庞,就像流星坠落,瞬时晦暗无光……林兰兰不生气,一点不生气,就是想骂人:牲口。 暴殄天物,禽兽不如。 是可忍她不可忍,她的穿越,既然可以改变原主的生命轨迹,夏辰安的命运也一定可以修改,他就应该像现在一样,扬眉一笑,炙热滚烫。 “小林同志喜欢上了?”张老太热情地拍着胸脯道,“老婆子明天就去木器厂给你说亲,不瞒你说,我在老家说成了好几门亲事,每一对过得都可舒坦了。” “张婶子,就小夏厂长家里那个条件,你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小林同志,我家大侄子虽然离过婚,但人好工作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前妻给他留了个儿子,你身体不好可以不用生,你俩简直天生一对,要不考虑考虑?” “狗蛋他娘,就你那个大侄子,四十好几了吧?头发都快掉光了,就这?你说他好?这不睁眼说瞎话吗?小林同志长这么好看,嫁给你那个大侄子,一朵鲜花插牛粪上,都一个厂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带你这么霍霍人小姑娘的。” “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梁厂长为了唐文莉把林兰兰甩了,娃娃亲泡汤了,就算她美上天,旧爱终究是旧爱,新欢才是心头好,梁厂长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眼,嫁不了最好,嫁谁不一样?” 俩小老太太一生要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吵起来,两手叉腰,唾沫四溅,阵仗闹得大,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梁其友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瞅着,扶了扶眼镜,闪过精光和得意,果不其然,离开了他,林兰兰只能嫁阿猫阿狗。 从天上掉地上,落差不是一般大,不出三日,她肯定回来求他。 林兰兰穿来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人吵架,这么激烈,这么凶残,原来书中描述的“唇枪舌战”是这幅景象,林兰兰默默地学习起来,不经意一抬眼,看到人群外围的梁其友。 不用问,退亲这个消息,肯定是他放出去的。 梁其友这个人最好面子,与其被甩,不如先发制人,就为了羞辱她,逼她回去求他。 林兰兰觉得好笑,这个人怎么总是异想天开呢?不过说来她还得感谢他,帮她解决了一大难题。 林兰兰往前两步,伸手将快要掐起来的俩小老太太分开。 说来奇怪,她什么没说,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一股气场,压得俩小老太太立马噤声,一个字骂不出来,安静又乖巧。 林兰兰越过众人,仰头看着一处,目不转睛,“我是不是没说过?我不喜欢梁其友,从头到尾,一点不喜欢。” 众人:“……” 这得多伤心啊,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梁其友也是这么想,于是更加得意,林兰兰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哪儿都不硬,就嘴硬。 转角处,静静目睹全程的夏辰安,握住自行车龙头的手,不受控地紧了又紧。 穿越人群只为看你一眼,嘴上说不喜欢,想来也是反话。 就像联谊活动上,梁其友邀请别的女同志跳舞,她也一定要跟他跳舞一样,怄气呢。 管她怄不怄气,都是他俩的事,跟他有一毛线关系吗?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心里为什么这么不舒服?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快喘不过气了。 他承认,他对她好奇。 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满眼漠然和孤寂。 但,也只是好奇,吗? 插裤兜里的手,掏出来,两颗大白兔奶糖,静静地呆在掌心,空气里是淡淡的奶香味。 夏辰静说有糖才能哄小姑娘开心。 他嘴上不信,却又偷偷准备,到底还是好奇,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一定更好看吧? 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夏辰安最讨厌这种人,不就是他这样吗?他觉得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越想越烦闷,夏辰安将奶糖放回兜里,从另外一个裤兜掏出烟盒,抽出一根,还没放嘴里,想到林兰兰身体不好,应该受不了烟味……都这时候了,还为她着想,夏辰安把香烟捏成一团,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夏辰安,瞧你他妈这出息,老子鄙视你。”夏辰安脚一蹬,骂骂咧咧地骑着自行车往医院方向赶去。 梁其友这么一宣传,林兰兰不仅省了力,还一下帮她拉近了群众距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未来厂长夫人,而是跟她们一样的苦命打工人,是娃娃亲事件的“受害者”“可怜人”。 以致林兰兰一转到妇产科,收获了一大波安慰和鼓励,虽然不知道有几个真心,但也总比被人孤立得好。 而唐文莉,未经她同意,梁其友就放出消息,说他跟她好上了,唐文莉立马成了第二个林兰兰,不劳而获,最不受待见。 不过唐文莉根本不在意,梁其友每天上下班接送,小女人掉进了爱情蜜罐里,幸福得冒泡泡。 对工作也不是很上心,反正只要抓住梁其友,医院早晚都是她说了算,林兰兰忙活半天,还不给她打工,一句话决定她生死。 当然,她不会辞退她,即便她不像上辈子那样短命,也要她工作上事事不顺心。 她才没梁母那么蠢,一开始堵路有什么意思,她就是要她往上爬,到最后发现白忙活一场,给予最沉重一击。 光是想想,唐文莉就浑身舒爽,谁让她上辈子是他丈夫的第一个女人,还让她劳心劳肺地帮她把俩孩子养育成人。 周主任对唐文莉意见颇深,都是徒弟,还比林兰兰先来妇产科两天,工作却一点不积极,上班迟到,下班早退,手术更是从不露面,脏活累活全部推给林兰兰,每天就坐办公室喝花茶。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才是身体不好的那个,反正到时候她不会同意唐文莉转正。 碍于梁院长情面,她只能一忍再忍,周主任问林兰兰怨不怨,要不是梁厂长退亲,坐办公室喝花茶的就是她? 终于得空,林兰兰取下身上的水壶,拧开,小口小口地喝着,认真地回答道:“她那个花茶不好喝,还比不上白开水。” 作为小花仙,林兰兰可以只喝水,但也不是什么水都喝,就像梁母炖的汤,还有唐文莉那个花茶,打死也不会多喝一口。 唐文莉为了美容养颜,喝的是苦瓜花茶,而林兰兰喜欢甜的东西。 周主任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闺女一般大的小姑娘,每天身上挎一个水壶,有空就喝上两口,喝完立马来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跟着她学东西,周主任忍不住地笑了,带着宠溺地摇头,“你这孩子,倒是挺容易满足的。” “知足常乐。”林兰兰继续喝着自己的白开水,余光往办公室瞥去,唐文莉以为自己抓的是王牌,其实是一手烂牌。 而一手烂牌打出王炸才叫能耐。 15、015 过了惊蛰,到了春分,黄土高原的冬天却还没过去,入眼都是萧条和荒凉,当地人都知道,这天想要变暖,还差一场大黄风。 一直到周六晚上,人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大黄风,毫无预兆,说来就来,吹得漫天飞沙走石,到第二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 林兰兰今天应邀到夏家吃饭,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一出门,就有人劝她还是别去了,木器厂家属院窗户都是旧报纸糊的,一夜大风,满屋黄沙,过去吃什么?吃沙子吗? 有人落井下石,也有真情实意:“就算梁厂长退亲,到底还有老爷子给你做主,有他老人家在,肯定帮你说门好亲事。” 知道多说无益,林兰兰拎着一块两斤重的五花肉,慢悠悠地往木器厂走。 上门做客随礼,人情世故而已,林兰兰没多想,却被某些人过度理解:看到没有?夏家多穷,上门做客还要自己带肉,不然只能吃沙子的份。 木器厂新迁的家属院条件确实不好,窗子也确实都是用旧报纸糊的,一夜大风,报纸烂了好几个窟窿,房间里蒙了一层黄沙。 但伟大的一代领袖不也说人定胜天吗?只要肯干,足够勤劳,没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这一点,木器厂所有人身体力行,他们既然选择支援大西北建设,自愿放弃原先在沪市优越的生活条件,千里迢迢来到延市,就不会轻言被困难打败。 工人们全身心地投放在工作上,家属们自觉地做好坚强后盾,于是林兰兰一进木器厂就看到,即便是休息日,职工们也照常上班,每个人脚步轻快,充满热情和希望,他们要尽快赶出一批门窗,将自家的窟窿堵上,让家里人能睡个舒坦觉,才能引领大西北家具业更上一层楼。 小家护不全,谈何顾大家。 而家属院,每家每户都在忙活,一家老小打扫卫生,给窗户重新糊上报纸,毫无怨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反观肉联厂,过于安于现状,小日子太悠闲,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在林兰兰看来,更像一潭死水,生气全无。 木器厂的家属们都特别热情,林兰兰一路问到夏家门口,收获了不少瓜子和花生,两个衣兜快装不下了,看到俩男孩儿蹲地上打弹珠,一个四五岁,一个十五六岁,吵得面红耳赤,各执己见,都说这局是自己赢了。 林兰兰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会儿,因为不懂游戏规则,也不能帮忙主持公道,反倒打起了弹珠的主意。 玻璃球晶莹剔透,里面的旋转花纹五彩斑斓,一颗红色,一颗蓝色,亮晶晶的,都好漂亮。 林兰兰掏出兜里的瓜子和花生,跟俩人打商量,“换吗?” 小男孩怕林兰兰反悔,抓了一把瓜子花生跑了。 别看他小,下手却重,没剩几颗,林兰兰继续捧着,递给大男孩,“送你吃。” 大男孩模样长得眉清目秀,要不是一头板寸,怎么看也是个小姑娘。 大男孩盯了林兰兰两秒,若有所思,随即捡起地上的两颗弹珠,放到她的手心,玻璃球碰一块,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不吃,都给你。”大男孩声音比玻璃球还脆。 林兰兰如获珍宝地收好玻璃球,再次感叹木器厂的家属真的都好热情啊。 “你是兰兰姐吧?”大男孩站起身问。 林兰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对方,好高,才十五六岁已经高出她一大截,至少有一米七,男孩子十七八岁才蹿个儿,到那时再来个突飞猛涨,还不得赶超夏辰安! 夏辰安是林兰兰认识的男同志里面个子最高的,目测一米八五,而梁其友好像只有一米八二,脱了鞋不到一米八,是肉联厂厂长的身份给他拔了个。 “我是林兰兰,你认识我?”林兰兰跟着站了起来,果然对方要高她半个头。 原主一米六五,其实不算矮,只是延市吃面食,面食催人壮,姑娘们也不例外,原主因为瘦,看起来小小的一只,而和她们格格不入。 而夏母和李玉珍,她们从沪市搬过来,身材更为苗条,林兰兰还是融不进去。 她们是瘦,却高,应该都有一米七吧。 “我妈让我在这等你。”大男孩说。 林兰兰回过味来,“你是夏辰安同志的弟弟?” 夏辰静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纠正道,“不是弟弟,是妹妹。” 林兰兰的表情由呆变成了懵,一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眼微微睁大。 更好看了。 这谁顶得住,难怪三哥那棵千年铁树会开花,难怪大嫂子天天在家念叨,难怪老妈一大早起来打扫卫生买菜烧饭。 兰兰姐如果能进他们夏家大门,他们祖坟怕是要冒青烟了吧? “兰兰姐,我叫夏辰静,你叫我小静就可以了,我今年十五岁,上高一了,平时住学校,休息日回来,你喜欢弹珠,我去学校多给你赢一些,下次一块送你。”这么好看的未来嫂子,夏辰静也喜欢。 林兰兰心中欢喜,亮晶晶的东西,越多越好,欢喜过后,是郁结,每个夏家人都好高,他们是不是吃了特别的东西?她也想吃一点,上面的空气肯定更好。 “妈,大嫂,兰兰姐来了!”夏辰静探头往院子里一喊,夏母闻声赶来,笑脸相迎,“小林来了,快进来坐。” 李玉珍在月子里,不能吹风,裹得跟一只粽子似的,等在堂屋。 别个儿媳坐月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能窝在自己房间,好在夏母思想还算前卫,不认死理,从不拘着儿媳,只要把自己护好了,想去哪儿都可以。 不然,就算救命恩人上门做客,她也见不到面,更别说请林兰兰帮忙给儿子取名字。 林兰兰没有想到,原主的名字是林爷爷取的,梁其友也是梁爷爷取的,林老爷子留在沪市经营原先的旧厂子,但也还有夏母和李玉珍夫妇不是?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你救了一大一小两条命,小两口想请你帮忙给孩子取名字,也是人之常情,小林你就别推辞了。”夏母从灶房出来,手里端了一只盖碗茶,上有盖,下有托盘,精致美观,轻放到林兰兰手边,“这是八宝盖碗茶,尝尝看喜不喜欢?” 从沪市坐车途径宁夏,夏母喜欢尝新,买了碗八宝盖碗茶,第一次喝就爱上了,就让小儿子在当地买了几只盖碗带过来招待贵客。 先不论小儿子对林兰兰的心思,就凭她救了大儿媳和小孙子的命,她也是他们一家老小的大恩人。 夏母担心烫到林兰兰,将茶盖掀了一条缝,淡淡的香甜随着热气飘出来,林兰兰忍不住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吹了一夜大风,梁家都是玻璃窗户,林兰兰出门的时候,还不是随处可见的黄沙,只不过少和多的区别。 而夏家旧报纸糊的窗户,里里外外干净得一尘不染,没有丁点灰尘味道。 这一对比像极了梁母和夏母,梁母看着光鲜亮丽,衣服好长时间不换洗,都有味了,夏母穿着打扮质朴,衣服甚至有补丁,但非常干净,带着皂香,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插了一根木簪,气质脱俗,一看出身就不俗。 最重要的是,她沏的这个茶,闻起来好甜。 林兰兰端起茶盅,解开碗盖,碗里除了茶叶外,还有枸杞、红枣、桂圆等,总共八样东西,故名八宝茶。 林兰兰浮了浮碗盖,轻轻饮了一口,好香,好甜,比白开水好喝多了,忍不住又喝了两口。 夏辰安从外面回来,看到夏母三人围着林兰兰,看她品尝八宝盖碗茶。 喝个茶有什么好看?心里这么想,眼睛却挪不开。 只见林兰兰将碗盖放回去,露出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孤冷的眼神里突然有了神采。 不得不说,太好看了。 林兰兰抿了抿唇,小声地问夏母,“婶子,我能再添一碗吗?” 见人喜欢,夏母高兴,笑眯了眼睛,“当然可以,但不能喝太多了,我还煲了鸡汤。” 夏家现在不比从前,但大儿媳刚生产完,该补的还得补,不能马虎。 林兰兰重重点头,已经开始期待,茶都能沏这么好喝,鸡汤肯定味道更好。 “三哥怎么回来了?”夏辰静看到站在门外的夏辰安,眼疾手快,冲过去将人拽进堂屋,眼睛往林兰兰身上瞥,故意加重语气提道:“不是说开会不能回来吃午饭吗?” 夏辰安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一下,手插回裤兜,若无其事地坐到长凳上,“会开完了,不能回来?” 夏辰静伸着脖子朝着门外张望,“会都开完了,大哥为什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夏辰安面不改色,“他还有事。” “什么事比媳妇儿子重要,”夏辰静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知道了,在三哥心目中……” “当然是老妈重要,”夏辰安打断夏辰静的同时,一把抱住旁边的夏母,嬉皮笑脸道,“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回来陪我最爱的最亲的妈妈吃饭。” 夏母笑而不语,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将希望转向林兰兰,李玉珍和夏辰静也看过去。 林兰兰从盖碗后面抬了下眼,不负众望地夸赞夏辰安,“夏同志孝顺,是好孩子。” 从他进来到现在,她就一直捧着盖碗茶喝,没停过,有那么好喝吗?夏辰安不是没喝过,还是好奇。 见夏辰安盯着她手里的盖碗茶,林兰兰立马将最后一口喝进肚子,“夏同志也想喝吗?” 夏辰安没说话,看着她。 林兰兰眨了眨眼睛,“没了。” 感觉他不信,揭开碗盖,递过去给他看,“看吧,我没骗你,都喝光了。” 林兰兰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他亲自挑选的盖碗,没有任何花纹,白瓷如雪,即便如此,她的手指也几乎跟盖碗融为一体。 要不是圆润干净的指甲泛着浅浅的红,完全不能辨出到底哪个是碗哪个是手。 这世上居然真会有人浑身上下哪里都美,夏辰安喉头发痒,涩涩地滚动了两下。 果然,他想喝自己的八宝盖碗茶,幸好她先一步,林兰兰有点小骄傲,她真是机智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花仙。 “婶子也给夏同志沏一碗八宝茶吧?你看他多馋,好可怜。”林兰兰说。 夏母失笑地摇头,“好,我帮他沏一杯。” 一个不承认,一个没开窍,这俩凑一块,真急死个人。 16、016 夏母给家里每人沏了一碗盖碗茶,忙活完,回了灶房,菜已经备得差不多,林兰兰拎了一块五花肉来,想着她应该是馋红烧肉了,便临时起意添了一道菜。 沪市的红烧肉那可是全国有名,也是夏母的拿手菜,谁吃了不夸两句,说比国营饭店还要地道。 夏母喜欢做饭,但每天如一日,也有厌倦,就比如搬来延市后,心情原因,最近做饭就不怎么积极,要不是顾及大儿媳,就俩大老爷们儿子,她都懒得伺候。 而今天,特别来劲,从林兰兰喝八宝茶就知道,是个喜欢吃的小馋猫,这样的人,心思单纯,也好相处。 没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家里多个好吃的,夏母比谁都高兴,满满的成就感。 灶房很快传来切菜炒菜的声音,伴着夏母轻哼的不知名小调,忙碌的日子慢下来,多了烟火味,夏辰安将手插进裤兜,指尖触及到兜里的奶糖,余光忍不住地瞥过去。 夏辰静和李玉珍围着林兰兰给孩子取名字,林兰兰认真思考,每隔两三分钟说一个,每一个都能念两句诗词。 她的声音偏冷,却不失清脆动听,朗诵诗歌,别有一番味道。 夏辰安不由在心里感叹:原来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呵~矫情了。 最后决出三个名字由夏母挑选:夏子昂、夏子深、夏子林。 夏家有字辈,夏辰安兄妹四个是“辰”,他们的孩子是“子”,夏家老二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夏子文和夏子武,夏辰丰的大儿子,夏子成。 三个名字,夏母都喜欢,端着饭菜进来,张罗大伙上桌吃饭,“那就夏子深吧,剩下的两个留给老三。” “不需要。”夏辰安一口拒绝,起身坐到林兰兰斜对角,默默地将红烧肉往对面挪了挪。 梁其友爱吃红烧肉,梁母经常在家做,林兰兰却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漂亮的红烧肉。 没错,是漂亮,色泽红亮,甚至反光,看着就很有弹性。 而梁母做的红烧肉乌漆嘛黑,跟煤炭差不多。 林兰兰盯着手边的红烧肉,眨了眨眼睛,一向对吃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的她,突然有了冲动。 夏母给林兰兰夹了一块红烧肉,笑眯眯地热情推介道:“我们老家的做法,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也给夏辰安夹了一块,不过带着气性,动作大,直接扔他碗里,“什么不需要?你不生娃啊?” “夏同志是不是嫌弃我取的名字不好听?”林兰兰拧眉,有点失落。 夏同志好像很讨厌她,不仅不跟她搞对象,连她取的名字都不喜欢。 “不是,没嫌弃,你取的名字很好听。”夏辰安立马解释,生怕晚一步,林兰兰有所误会,“只是,夏子昂和夏子林都是儿子名字,我喜欢闺女。” 他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更受不了这份委屈来自他。 “夏同志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取女孩名。”林兰兰心情转晴,夹起红烧肉咬了口,甜甜的,一点不腻。 夏辰安跟着咬了一小口,也觉得今天的红烧肉格外香甜。 不仅红烧肉甜,鸡汤也甜滋滋的,不知道是夏母放了红枣的原因,还是看着林兰兰吃东西,特别下饭。 夏辰安发现,林兰兰尤为喜欢甜食,一吃甜食,眼睛就会眯起来,即便没笑,也是弯弯的月牙状,很好看。 今天的饭菜很丰盛,吃到一半,夏母端上来黄土高原特色美食——羊肉泡馍。 羊肉汤炖了一上午,汤色奶白,热气腾腾,烙饼已经掰好放碗里,细碎软烂浮在汤面,撒上小葱和香菜,天冷来一碗,赛过活神仙。 “老三不是说小林想吃羊肉泡馍吗?昨天一大早就去供销社排队,好不容易抢回来两斤鲜羊肉。”要不是上了心,没个正行的小儿子,他能干人事?夏母太了解夏辰安了,而且这些事,他嘴硬,肯定不会跟林兰兰说,夏母帮忙帮到底,操碎了心。 上回听墙角,梁其友带唐文莉去吃羊肉泡馍,林兰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探了下头,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没想到夏辰安记住了。 不过是原主想吃,不是她。 夏辰安不自在地端起羊肉泡馍闻了闻,转移话题:“妈,这个味是不是大了些?” 她身体不好,应该受不了膻味重的东西。 “不大,”林兰兰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了亮光,“很香。” 随即,撅起小嘴,吹了两下,咕噜咕噜闷了好几口,眼里的光更亮了,再次强调:“真的好香。” 语气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起伏,但表情真诚,让人丝毫不怀疑,她就是喜欢喝。 把夏母哄得嘴角咧到耳根,就说这孩子好相处嘛,真是越看越喜欢。 这顿饭吃得久,夏辰丰那么晚回来也给他赶上了,一大碗羊肉泡馍,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盛第二碗的时候,李玉珍看到他冻烂的手指,心疼地念叨道:“怎么这么严重了?晚上这么冷,就别睡车间了。” 厂子最近赶进度,加班加点造门窗,夏辰丰是车间主任,每天陪着职工睡车间,工作台就是床板,夜里太冷,工作台下面结冰,大多人手脚都冻烂了。 夏辰丰无所谓地摆手道:“多大点事,老三比我还严重,整个后背都冻破了。” 夏母知道俩儿子不容易,没想到遭了这么大罪,但丧气话绝不会说,鼓励他们好好干,熬过去就好了,春天马上来了。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就在这时,有人将搪瓷碗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一声,周围过于安静,显得格外突兀,吸引了所有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始作俑者,一直默不作声地吃着羊肉泡馍的林兰兰。 林兰兰刷一下抬起头,颊上浮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晕,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水蒙蒙的,迷迷糊糊。 两只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险些自己绊一跤,夏辰安眼疾手快扶住她一只手臂。 夏家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小姑娘醉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从头到尾没喝酒,怎么就把人喝醉了? 一屋子人第二次整整齐齐地转头,看向刚被林兰兰放桌上的搪瓷碗,羊肉汤也能醉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惊讶过后又都兴奋起来,这下有好戏看了,呆冷的小姑娘吃醉后会不会耍酒疯? 夏辰安怕她摔跤,维持着搀扶姿势,林兰兰往前一步,距离突然拉近,就像夏辰安将人圈进了怀里。 这不是未成年能看的,夏母一把捂住夏辰静的眼睛,夏辰静不愿意,挣扎着,透过夏母的指缝瞧了眼。 眼前的画面让见多识广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兰兰两只手抓住夏辰安的肩膀,双腿紧紧地盘在他腰间,整个人悬空,就像一只八爪鱼趴在夏辰安身上。 在漫长的千年岁月里,千岁兰两片叶蓬勃生长,绿油油一大丛,凸显着生命的活力。远远望去,就像一只被巨浪冲到沙漠里的八爪鱼。 林兰兰一醉酒,原形毕露。 在场人不知道而已,他们只是好奇,那么文静一姑娘,到底是怎么一蹿就跳到夏辰安身上的? 动作太快了,没人看见,就连当事人,夏辰安也是一脸愣怔,反应过来,林兰兰已经挂在腰上,他担心对方滑下去,两只手隔空地托着。 林兰兰却一点不怕,甚至腾出一只手,拍完他的胸口,拍拍自己,胸有成竹,“没关系,我什么都会一点。” 夏辰安低头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近在咫尺,肤白娇嫩,睫毛又浓又密,忽闪忽闪,像小刷子,投下青色的阴影,是扇形,也好看。 漂亮得有点过分了。 夏辰安偏过头,不敢再看……再看,可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便如此,也没将人从身上拨下去。 她似乎很冷,隔着厚实的衣服,夏辰安还是真切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比他想象中冰太多了。 或许她抱他,就是想要烤火。 这么想着,就看到林兰兰突然将小脸贴过来,在他脖颈处蹭了蹭,舒服地发出喟叹:“嗯~好暖和~” 声线明明偏冷,却带着小奶音。 夏辰安再次不受控制地心悸了一下。 “冻疮膏也会哦,做好了,送你,”林兰兰冲他笑了笑,伸着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问,“夏同志,我,我是不是超级厉害?” 冰凉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一片,夏辰安吞咽着口水,缓过来时,怀里的林兰兰已经沉沉睡去。 养儿二十三年,夏母第一次见他害羞,其他人也一样,实在无法将他们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脸皮厚过城墙的夏辰安,和面前这个羞得扣紧脚指头的纯情小伙子联系在一起。 直到夏辰安将林兰兰抱去夏辰静房间睡觉,夏家人终于憋不住发出哄堂大笑,夏辰安郁闷死了。 将林兰兰安顿好,夏辰安换了夏辰静过来,林兰兰退了亲,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活得随性洒脱的一人,第一次考虑这么周全,夏母太高兴了,没结婚就长大了,以后还了得。 17、017 天灰蒙蒙,这才下午三点,屋里已经麻呼呼的了,夏辰静从小跟着她三哥胡作非为,爬树掏蛋下河摸鱼,假小子一个,性子也养得大大咧咧,豪爽不拘小节,家属院同龄人都喊她夏四哥。 夏四哥天不怕地不怕,但她怕黑。 未来嫂子在屋里睡觉,夏四哥不敢开灯,缩成一团蹲在凳子上,好死不死,一阵风刮过,她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外飘过去。 夏四哥不行了,腿软成一滩水,却跑得飞快,边跑边冲着堂屋喊,“三哥,人有三急,你帮我看着。” 也不管有没有人答应,一头扎进灶房找妈妈。 夏辰安一脸莫名其妙,站在夏辰静窗前,“她跟谁说话?我又不在堂屋。” 一边嘀咕一边往屋门口挪,伸着脖子瞅了眼,林兰兰四平八稳地躺炕上,看样子睡得正沉,夏辰安还是没离开,担心她不老实滚下来。 不好进屋,就守在门口。 突然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花香,这么冷的天哪有花开?夏辰安觉得自己魔怔了,坐到门槛上,掏出烟叼在嘴里,也不抽。 烟味覆盖了花香。 林兰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故里,晒着暖烘烘的太阳,翠绿繁茂的绿叶丛中,开出了一簇一簇小花。 粉红色,很小很小一朵,在乌黑亮丽的发间若隐若现,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林兰兰翻了个身,继续晒太阳,不知身在何处,险些从炕上滚到地上,夏辰安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接住,麻花辫擦过鼻尖,好香。 林兰兰站稳后,扫了眼周遭,纳闷地嘟囔道:“天怎么黑了?” 她不是在跟夏家人吃饭吗?她的羊肉泡馍呢?她甜滋滋的鸡汤呢?还有她的红烧肉和八宝茶! 夏辰安伸手拉了下墙上的灯绳。 林兰兰挡了下,适应过来,放下手,就看到站在灯下的夏辰安,整个人都反射着迷人的光亮,就像梦里故乡的太阳。 她的眼神过于炙热,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夏辰安突然玩心大起,向前一步,一双桃花眼意味不明,似笑非笑地与之对视,片刻后,他问:“好看吗?” 林兰兰眨了眨眼睛,点头。 夏辰安模样长得好,从小被人夸到大,对于这种赞美,他早就习以为常,心如止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唯独林兰兰,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再也简单不过的点头,心湖却一下荡漾开了。 嘴角根本压不住,他这个该死的美貌。 夏辰安将手插进裤兜,傲娇地抬起下巴,又问:“梁其友好看?还是我好看?” 林兰兰没有任何犹豫,“你好看。” “所以喜欢我?” 林兰兰不可否认,在联谊活动上,之所以注意到夏辰安,就是因为他这张脸,笑得来格外好看。 眉眼烫人,就像太阳。 千岁兰除了喝水,最喜欢晒太阳。 “就因为这张脸?”夏辰安眼里笑意褪去,黑得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林兰兰还是点头。 没有一点人格魅力,夏辰安太受打击了,苦口婆心劝道,“红颜易逝,美人迟暮,如果你只是喜欢我这张脸,我劝你还是不要喜欢了……” 了解一下我这个人,你会发现—— “嗯,不喜欢了。”林兰兰听话得让人抓狂。 这么轻易放弃,果然不是发自内心,肯定还在跟梁其友怄气,想用他激对方。 好气哦,夏辰安一头冲出房间,郁闷地蹲院墙角抽烟。 林兰兰气定神闲地倚着门框,看着烟雾袅绕中的夏辰安,突然想起来自己看过的《西游记》,里面小妖精出场都这个样。 她偷偷喜欢就好了,就像她喜欢太阳,不会跟别人说,这是小花仙林兰兰的小秘密。 吃过晚饭,夏母让夏辰安送林兰兰回去,夏辰安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林兰兰安静地跟着,送到夏家门口,夏辰安将脚边的小石子踢飞出去,直到光溜溜一颗不剩,才终于跟林兰兰说:“如果你一定要喜欢,我也没办法不是?” “不是,有办法,”林兰兰认真地摆手,怕他不信自己,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我保证不喜欢你了,夏同志,你不必烦恼。” 夏辰安彻底没了脾气,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些精神,剑眉一挑,“随便。” 夏同志答应了,她可以偷偷喜欢他! “夏同志,等我一下。”林兰兰小跑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的是上次夏辰安借她穿的军大衣,双手毕恭毕敬地递过去,“谢谢你,夏同志。” 夏辰安怔住,这什么意思?是要彻底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吗?夏辰安异常烦躁,接过军大衣转身走了。 不经意瞥到站在院子里的梁其友,原来是娃娃亲回心转意了,他连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夏辰安折了回去,掏出兜里的大白兔奶糖给林兰兰,跟人道别:“再见,林同志。” 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不到两秒,迅速拉开。 林兰兰目送夏辰安离开,梁其友心情不佳,阴阳怪气地开口:“人走远了,还没看够?” 林兰兰没理他,径直回房间。 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梁其友不高兴地追上去问:“林兰兰你什么意思?” 他把退亲消息宣扬出去,每天接送唐文莉上下班,是想她哭着求他原谅和好,结果,等了好几天,连个鬼影也没见着。 这才坐不住自个儿搬回来住,林兰兰在家看到他,不该感恩戴德流泪满面吗?为什么看都不看他一眼?却对夏辰安怎么也看不够? 林兰兰头也不回地回答:“你不好看,夏同志好看。” “够了!林兰兰!你到底有完没完?别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你当我什么人,吃夏辰安的醋,这辈子都不可能。”梁其友怒吼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喜欢你,不管你跟谁好,我都不会在意的。” “我也最后说一遍,我不喜欢你。” 梁其友自尊心作祟,不相信,跟狗皮膏药似的,还想缠着林兰兰,林兰兰啪地一下关上门,梁其友一鼻子撞上去,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梁母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大惊失色地叫嚷道:“儿子,鼻血,你流鼻血了!” 门外鸡飞狗跳,林兰兰脱了鞋上炕,拿出夏辰安送她的大白兔奶糖,慢吞吞地剥了糖纸,放进嘴里,奶香炸裂,甜味四溢,林兰兰眯起眼睛,往后一躺,两条腿搭在炕边,两根手指捏住玻璃球,对着吊在梁上的灯泡,左右看看。 心情好好,腿晃起来。 夏辰安回到家,一家子立马围过来,夏母问他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我又不喜欢她。”夏辰安抽着烟,火星一闪一闪,映在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失魂落魄。 我信你个鬼,不喜欢,对人那么上心? 夏辰安穿上军大衣往外走,“妈,这事以后别提了,我来这,是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不是谈情说爱。” 嘴上这么说,偷偷扒拉着军大衣闻了又闻,好香,是小林同志身上的味道,太神奇了,小林同志怎么跟小花一样香? 小林同志跟娃娃亲和好了,以后都不会来找他耍了,再也不闻到这么甜的花香,想到这里,夏辰安决定接下来一个月都住车间。 继续闻军大衣,嗅啊嗅—— 夏辰安给自己一大嘴巴,妈的!干嘛呢?狗啊! 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夏母摇头。 “大哥晚上都回来睡了,三哥怎么还出去?”夏辰静问夏母。 知子莫若母,夏母笑道:“苦情戏知道吗?” “三哥太有心机了。”夏辰静想到什么,不解地又问夏母,“兰兰姐那么喜欢喝八宝茶,临走时妈你怎么没送她两袋?” 夏母递过去一个眼神:你不懂。 夏辰静确实不太懂,她妈那么大方一人,兰兰姐又是三哥的心上人,她不该舍不得两袋八宝茶才对。 而且她看得出来,她妈也喜欢兰兰姐。 夏母走出堂屋,站在院子里,指点江山,“过两天去挖几株美人蕉回来种在这块,等花开,老三就可以跟小林坐院子里赏花喝茶了。” 夏辰静默默地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送茶不如邀人来家里喝茶,这样多相处才好培养感情。 一场黄风过后,天气神奇转暖了。 为制作冻疮膏,林兰兰起了个大早,去供销社排队买羊肉,她也没想到自己吃羊肉会醉,醉后还开花……好在没人发现,要是被抓个正着,她是不是会被当成怪物送去研究所? 她觉得不会,夏同志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尤其是夏同志和夏婶子,一个送她好甜的奶糖,一个做饭那么好吃。 想到这里,林兰兰嘴馋地抿了抿嘴,取下水壶喝了口水,事实证明,对于吃的东西,她不是无欲无求,只是挑嘴,好吃才想吃,比如夏母煮的东西,不好吃就一点胃口没有,比如梁母煮的东西。 羊肉卖得快,排到林兰兰就剩小一斤板油,还是前面那个大婶嫌弃不要,才轮到的林兰兰。 那么早过来排队也没买到,夏同志买那么多羊肉,前天大半夜就来了吧? 夏同志真是好人,为了请她吃羊肉,不辞辛苦,林兰兰决定好好报答他。买完羊肉,林兰兰称了半斤大白兔奶糖,奶香味很足,甜度也刚好,她很喜欢,可以一直吃,当饭吃,不过她要存钱买葡萄酒,所以每天只能吃两颗解馋。 等她有钱,就买一屋子的奶糖和葡萄酒,也不出去打工赚钱,一天到晚坐屋子里,一口葡萄酒一口奶糖。 梁老爷子喜欢吃芝麻饼,林兰兰买了小半斤,去医院前,先把东西送回梁家,梁老爷子吃到芝麻饼,笑得合不拢嘴,林兰兰出门的时候,老爷子追着一直念叨,“厂里斥巨资从北城聘请了一位工程师,最多一周就能过来,到时候梁爷爷介绍你们认识?” 18、018 “梁爷爷,我不想相亲。”我想转正,我想赚钱,我要买大白兔奶糖还有葡萄酒,林兰兰心存志远。 梁老爷子心疼地摇头,安慰道:“小兰,听梁爷爷一句劝,好马不吃回头草,就算梁其友那个兔崽子回来求你,咱也不能再跟他好了,他不值得,顾师值得,梁爷爷看过照片,模样俊得很,跟你绝配,最重要的是,人品好,小兰,你一定要相信梁爷爷的眼光,最后一次好吗?” “梁爷爷,到医院了,您回去慢些。”林兰兰跟梁老爷子分开后,转身往妇产科走,在大门口,碰到梁其友和唐文莉,她眼睛不带眨一下地从两人前面走过去。 走出好远,梁其友还在看,唐文莉拉拉他的衣袖,“其友,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吧?” 梁其友回神,却还是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句:“好。” 林兰兰那个女人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退亲消息放出去这么多天,他连续送唐文莉上下班,怎么还不见人哭着求他和好? 唐文莉将梁其友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妒火熊熊燃烧,梁其友跟林兰兰的娃娃亲虽然退了,他却好像越来越在意林兰兰,明面上接送她上下班,实际一直惦记着林兰兰。 林兰兰不搭理他,他反倒越来劲儿,照此以往下去,梁其友早晚离她而去。 不行!绝对不行!她重生回来,是想弥补上辈子遗憾,不是造成更大的遗憾。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是苦命女人的自我安慰,还不如生米煮成熟饭来得实际有效。”唐母给唐文莉出主意。 对比,唐文莉很不屑,她跟梁其友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用这么下三滥手段,简直对她是一种侮辱。 现在梁其友越来越在意林兰兰,唐文莉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只要他们是真爱,哪有什么羞辱一说,先把人栓在身边再说。 晚上林兰兰回去制作冻疮膏,羊肉味重,她往里面加了一些姜和花椒去腥,趁热搅拌,混合均匀,分批装进洗干净的药瓶里,自然冷却凝固成膏,冻疮膏就算大功告成。 林兰兰将冻疮膏带回屋,整齐地摆放在窗台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肉香,林兰兰想起在夏家吃的羊肉泡馍,虽然醉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味道好极了。 蹬掉鞋子,盘腿坐上炕,从床头柜上的布兜子里拿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吃,甜得她眯起眼睛。 要不是夏同志,她都不知道人类世界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完一颗,忍不住又拿了一颗,放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 她的脸很小,巴掌大小,却不是皮包骨,带一点婴儿肥,腮帮子鼓起一小坨,肉眼可见的柔软细腻。 她伸手戳了戳,陷进去小漩涡,觉得好耍,戳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嘴里的奶糖吃完,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做,从窗台上拿了瓶冻疮膏,林兰兰咬破手指,挤了两滴血进去,请晃几下,不见踪迹。 千岁兰不仅观赏价值高,也可以用来编织或入药,《陆川本草》就有记载:千岁兰有解毒、消炎、治疗疮痛之功效。 夏同志整个后背都冻烂了,普通的冻疮膏见效太慢,林兰兰为他制作一瓶特效药,药到病除,夏同志再不用受冻疮困恼,才能笑容依旧,滚烫灿烂。 一想到夏同志的笑,林兰兰嘴角跟着一挑,眼里艳丽漾开,似醉非醉。 “小兰你喝酒了?”梁老爷子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没闻到酒味,羊肉味倒是很重,还有淡淡的花香。 林兰兰两只手撑在身侧,歪头看着梁老爷子,一双丹凤眼氤氲着水汽,忽闪忽闪,“人家没喝酒啦~” 语气带着撒娇,脸上却不见表情,娇憨得很。 梁老爷子宠溺地摇头,叮嘱道:“你身子不好,烟酒最碰不得知道吗?” 林兰兰重重点头,葡萄酒那么甜那么好喝,跟夏母煲的鸡汤一样,所以不算酒,至于烟,好臭,她才不抽。 她也不喜欢那些抽烟的男同志,离他老远就能闻到烟味,不像夏同志,他也抽烟,但烟味不是很重,而且掺杂着皂香,不说好闻,至少特别。 “小兰,四合院那边有消息了,快则两个月拿回来,到时你有什么打算?”梁老爷子舍不得林兰兰,但也不可能把人一辈子圈在身边,更何况他也看得出来,寄人篱下,她过得并不舒坦。 王秀芝一天到晚不给她好脸色看,梁其友那个兔崽子时不时回来添堵,别说小兰,就是他也想搬出去。 “你想搬出去,梁爷爷不拦你,”小兰懂事,怕他难过,梁老爷子主动提出,并安慰道,“反正四合院离厂子也近,梁爷爷每天都去看你。” 林家房产那座四合院,原主一拿到手,就被梁其友母子骗走,原主去过一次找梁其友,才知道唐文莉一直住在四合院。 梁其友用她的房子金屋藏娇,原主问梁其友为什么? 梁其友笑了,理所当然道,“我的房子,想给谁住给谁住,你管得着吗?” 现在房子没过到梁其友名下,林兰兰是四合院唯一的房主,那么多房间,她可以随意支配,一间放奶糖,一间放葡萄酒,屋顶和窗户都要贴上彩色玻璃拉花,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一进房间,五彩缤纷,多好看。 还有夏同志。 她觉得他比那个彩色玻璃拉花更好看,偷回来,挂墙上,睁眼闭眼都能看到。 “小兰,还有个好消息,”梁老爷子将胡思乱想的林兰兰拉回现实,摸着翘起来的小胡子继续说道,“顾师明天就能到,晚上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怎么样?” 林兰兰看向窗台上的药瓶,“梁爷爷,明天我有其他约了。” “跟谁?”梁老爷子警惕地翘起小胡子,“不会是对面木器厂的小夏吧?” 这些天他也听了不少关于林兰兰和夏辰安的流言蜚语,又是跳舞又是接生,前两天还去夏家做客,两人交往过于频繁,梁老爷子难免担心,小丫头被人拐走。 他不是对夏辰安有意见,只是对他为人不了解,肯定不如知根知底的顾江。 林兰兰不可否认地点头,“我做了冻疮膏,明天送过去。” 梁老爷子不死心,“这样好了,我让顾师送你过去,大晚上小姑娘走夜路不安全。”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梁老爷子不给林兰兰拒绝的机会,撂下最后一句话回自己屋去了。 19、019 第二天上班,林兰兰拎了个大布袋,里面装的冻疮膏,行走间,瓶子撞一块,乒乒乓乓,孙婷好奇问她什么东西。 “冻疮膏。”林兰兰将布袋放到储物柜里,拿上白大褂进去换衣服,出来,孙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直愣。 林兰兰晃了晃手,帮她招魂。 孙婷回神,倒吸一口气凉气,对林兰兰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实交代,还有什么你不会。” 说好一起进步,她还在起跑线练习扎针,林兰兰神不知鬼不觉,已经学会扎针接生,现在冻疮膏都会自个儿调制了。 林兰兰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不会煮饭。” 孙婷噗嗤笑出声,心里终于平衡,“哈哈哈……我也不会。” 这时,周主任走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孙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老妈厉害,朋友厉害,我要是也厉害的话,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孙婷人生最大目标,混吃等死。 周主任拿她没办法,伸手敲她脑袋,她和丈夫虽然谈不上事业狂,但至少为了自己人生拼尽全力,怎么就生了个毫无斗志的闺女,一天到晚只想躺平。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周主任在考虑要不要给闺女张罗相亲,朋友带不动,对象说不定事半功倍。 说到相亲,周主任脑子里立马浮出一张桀骜不驯的笑脸,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木器厂小夏厂长,周主任对他印象出于意料的好,先不论他以后能不能大有作为,就冲他那张脸,每天看着心情也好。 不求闺女大富大贵,但求过得开开心心。 “小林同志!周主任找到小林同志没有?”张老太在敲门,听着很着急。 周主任敛神,想起正事,“小林,张兵又生病了,快去一趟吧。” 自从林兰兰给张兵扎过针后,张老太就不再相信其他护士,每次孙子需要输液,她都把人带来妇产科。 妇产科给她祖孙俩逛得跟自家后花园似的,轻车熟路,林兰兰一进门诊,张老太已经把输液的所有东西备好,“小林同志,快来。” 张老太心情不错,孙子生病,还能笑成一朵菊花,跟往常最不一样的是,她没抱张兵,而是站在一旁。 张兵很乖地自己坐在椅子上,发着烧,精神不济,不知道蹲他前面的那人说了什么,小家伙笑了起来。 见林兰兰盯着看,张老太会心地让开,蹲地上的男同志露出庐山真面目,林兰兰没看一眼,拿起桌上的橡皮管,对张兵说左手伸出来。 上次输液是右手,林兰兰记得很清楚。 头顶,小姑娘的声音又冷又轻,像从冬天飘来的一缕烟。 顾江视线缓缓往上,一双瓷白的细手闯进视野,帮张兵扎好输液针,动作极其娴熟。 林兰兰交代了几句要走,听到男同志对张兵说:“小兵太勇敢了,这是叔叔奖励你的大白兔奶糖。” 林兰兰刷地回头。 正巧顾江抬起头,对上一双漂亮得过分的丹凤眼,很冷,很颓,跟她年纪完全不相符合,却又清透明亮,尤其是看到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熠熠生辉。 顾江将奶糖递过去,“你要吃吗?” 林兰兰想了想,摇头。 顾江看到她抿唇,明明很想吃的样子。 “我不认识你。”林兰兰继续盯着大白兔奶糖。 顾江反应过来,原来是家里管得严,不让她吃陌生人给的糖,像个孩子,顾江脸上温和的笑容扩大几分,“我叫顾江,是肉联厂新来报道的工程师。” “你好,顾同志。”出于礼貌,应该握手,但林兰兰不想太多人知道她体温低这件事,便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顾江倒也不介意,仍是笑吟吟地又将奶糖递了过去。 林兰兰接过道了声谢谢,走到门口,回头问顾江,“你就是顾师?” “你就是老厂长的侄孙女?”出发前,老厂长跟他通了好几回电话,每次都会提到自己侄孙女,林兰兰,还说等他到了,一定介绍两人认识。 顾江推了两次,到底盛情难却,只能先答应,就算相亲不成,多个朋友也不错。 老厂长说晚上去他家接人,没想到先在医院碰上了。 林兰兰一走,张老太迫不及待地拉住顾江问:“老婆子没瞎说吧?小林同志就是长得好。” 早上起来发现孙子发烧,着急忙慌背他来医院,张老太年纪大了,加上换季气温忽冷忽热,她这两天身子也不怎么利索,半道就背不动了,坐路边休息,亏得碰到好心人顾江,帮她将孙子抱过来。 小伙子不仅心善,长得那才叫个俊,比梁厂长还要好,张老太旁敲侧击问了对方婚姻状况,一听说没结婚也没对象,张老太立马打起了主意,想要撮合他和林兰兰。 “有缘千里来相会,顾师,你说是不是?”张老太笑得意味深长。 顾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张老太觉得两人有戏。 为了躲相亲,林兰兰打算直接从医院过去,下了班布袋往肩上一挎,乒乒乓乓,林兰兰跟着哼起了小调,在夏家听夏母哼过一次,觉得好听,就偷偷地学会了。 步调轻快,看得出来很高兴。 等下就能喝到八宝茶,还有夏婶子煮的饭,她能不高兴吗? “小林同志。”顾江看到林兰兰出来,面带微笑地迎了上去。 林兰兰停了下来,也不哼小曲了,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见到他好像不是很高兴,即便如此,顾江还是提出陪她走一趟木器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个年代哪家日子过得不紧巴,一个人好蹭饭,两个人就是不要脸,她的八宝茶,她好吃的饭菜,泡汤了。 林兰兰能高兴才有鬼,柳叶眉轻拧,直接拒绝,“谢谢,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话没说完,顾江从身后也拎出一只布袋,打开,浓郁的奶甜味扑鼻而来,林兰兰脖子微微伸过去,瞧了一眼。 漆黑如墨的瞳仁闪过一抹亮光,满满一布袋的大白兔奶糖,林兰兰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 顾江摩挲着布袋带子,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再问:“可以吗?” “我说可以的话,这些糖都送我吗?”林兰兰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顾江眼尾微微挑了挑:“都送你。” 林兰兰有志气,多大诱惑也不屈服,面不改色,“哦,那就可以吧。” 多单纯一姑娘,顾江对林兰兰更有好感了,将人送去木器厂夏家,等在院门外面,一直看着林兰兰,过于投入,身后来人也没察觉。 “同志你找谁?”夏辰安随着对方视线瞥了眼,他在偷看林兰兰,夏辰安插裤兜里的手指一僵。 “我等人。”顾江礼貌地冲他笑了笑。 夏辰安刚要多问两句,林兰兰跟夏母走了出来,夏母早注意到顾江,看样子年纪比她儿子大两岁,成熟稳重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脾气应该很好,脸上的笑容没下去过。 她儿子也喜欢笑,但笑得邪气,过于张扬,看着不像正经人,这位男同志不一样,笑起来温和含蓄,如沐春风。 夏母觉得自己儿子危矣,连忙帮忙试探问林兰兰,“小林,这位同志是你朋友,瞧着面生,不是延市人吧?” “顾江,肉联厂新来的工程师,”林兰兰为人实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是梁爷爷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夏辰安笑脸立减,心里敲起了鼓,她不会也问对方搞不搞对象吧? 万一对方答应了怎么办?他是不是以后都见不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