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我装乖[娱乐圈]》 1、第 1 章 沪都,寒秋。 阴云层层叠叠地堆在上空,柏油马路两旁枯枝林立,潮湿绵密的冷风涌入车窗,挤得林云笙险些喘不过气。 直到大型商场外的一个广告肖像,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林云笙这才慢半拍地收回目光,低头把玩起自己手里的烟盒。 叶影,当红明星。 林云笙的前男友。 而现在这段恋情,留给林云笙最大的感触便是——千万不要去接跟男朋友有关的工作。 不然等现任都已经变成前任了,工作还是工作。 前面是红灯,驾驶座上的乔晗将车稳稳停下,回头看向林云笙。 坐在后座的林云笙被小姑娘盯得发憷,只好认命地上交了香烟。 “老板,夏光姐说了,这段时间严禁你抽烟,”乔晗把烟揣进裤口袋里,嘴上不忘苦口婆心,“渣男既已入土,搞事业才是人间正道,我还指着你更上一层楼之后给我涨工资呢。” “我看着像是这么有良心的老板?” 林云笙不仅没因乔晗的话感到冒犯,反倒还饶有兴致地接茬道:“我一直以为我是黑心奸商来着。” 林云笙,当今摄影界内势头最猛的新锐摄影师,年纪轻轻便为自己的工作室打出了名头。 乔晗是林云笙最近两个月新招的助理,虽然她原先对摄影接触不多,但小姑娘贵在脑子灵活、学东西快,所以林云笙也总乐于带着她进影棚。 直到从停车场去往影棚的这段路上,乔晗还在抓紧时间与自家老板核对拍摄细节,她快速翻看着提前备好的材料:“女主的经纪人要求只能拍摄演员右脸,到时候……” 林云笙今天要进行电影《疮疤》的海报拍摄。 一般情况下,电影海报大多都直接采用剧照,不会再让演员们额外排档期拍摄,但偏偏这部电影的导演是王卫林,单独拍摄海报几乎成了他的惯例。 这段时间,林云笙和他工作室的成员们,熬了好几个大夜,把策划案来来回回地改了七八稿,才终于在所有人都满意的情况下,将具体拍摄计划给敲了下来。 乔晗这边前脚刚跟着林云笙走进影棚,后脚便看见叶影黏了过来。 她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白眼。 毕竟乔晗对渣男一向保留着“你可不可以下地狱啊”的美好祈愿。 相比之下,林云笙的反应就平淡许多。 他碰上叶影,只当遇见了其他工作人员,礼节性地点过头后,便打算径直绕过对方。 “云笙,”叶影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太多,匆忙拦在林云笙面前,“你听我解释,那天……” 那天林云笙出差提前回家,正面撞上叶影跟他的小情人翻云覆雨、深度交流,于是俗套的惊喜变惊吓。 林云笙在懵了两秒后,二话不说地扇了叶影一巴掌,连旁边裹着床单被吓傻了的小情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而在后来回工作室的路上,乔晗则亲眼目睹了自家老板,面不改色地发语音跟渣男提分手、拉黑两个人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迅速找到搬家公司,让他们帮自己去渣男家收拾行李…… 等做完了这一切,林云笙才慢慢摇下车窗,撑着脑袋,红着眼眶,看了一路的风景。 乔晗冷眼盯着现在跑来狡辩的渣男。 哈,尸体在说话。 “老板,那边在催了,你赶快先过去吧。”乔晗见林云笙神色不耐,连忙上前隔开两人,“叶老师,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沟通的问题,我们可以工作邮箱再联系,您看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就不额外拖延进度了。” 说完,她也快步跟上林云笙,徒留叶影一个人黑着脸站在原地。 场务悄悄瞟了一眼叶影,又低头核对起手边的拍摄器材:“唉,想当初叶哥对林老师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好,现在怎么闹成这样了。” “正常,指不定是林老师发现了叶影的真面目。”同伴撇了撇嘴,对此见怪不怪。 “什么真面目?”场务用笔顶了顶同伴的手臂,“有料就快说,可别卖关子啊。” 同伴假装查看器材,余光扫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上回林老师不是难得来剧组探叶影的班吗,当时叶影走完戏,刚好看到男配正盯着林老师看,然后他鸡蛋里挑骨头,事后找那个演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啊!?”场务惊了,“我之前听说,当初叶哥追林老师追了整整一年,期间各种礼物跟不要钱似的送,林老师起初没半点动容,最后也不知道被什……” 场务一抬头便看见叶影正冷眼盯着自己,顿时被吓得没了声音,两个人立刻讪讪地散开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上午的拍摄进程很顺利。 这当然也要归功于林云笙前期详尽的拍摄计划。 “老板,渣男又找人换顺序了。” 乔晗现在看到叶影就觉得晦气。 叶影原本被安排在第二位进行海报拍摄,估计是不甘心一句话都没跟林云笙说上,便没了待在影棚里的理由,所以他的助理一直在找其他主演人员协商拍摄顺序。 林云笙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他。” 然后叶影就一直换到了最后,正好撞上了来监工的王卫林。 作为《疮疤》的导演,王卫林年纪大却并不古板,经常跟年轻人打成一片。 用早几年王卫林自己的话来讲,在他的人生里,有两件不可割舍的事情:一个是拍电影当导演,一个是牵红线做媒婆。 前者令他声名鹊起,捧回国内电影节的数个奖项;后者使他声名狼藉,不禁惹得胆大的剧组人员嘴角抽搐:这你也嗑? “林老师,快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今天王卫林一路小跑,也不管其他人讶异的目光,一进影棚就直奔拍摄区。还不等林云笙走近,他便立刻上前,把人拉到一边,“小陆改了航班,一会儿晚点就到。” 林云笙恍神。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王卫林说的是谁。 陆钧行,国民级的天才演员。 十二岁出演小成本文艺片,隔年爆冷冲进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决赛圈提名,虽然没有获奖,但从此声名大噪。 “小陆说什么都不肯麻烦你隔天再跑一趟,现在好不容易调出行程,立刻就赶过来了。”王卫林说话时乐呵呵的,“这不,怕耽误了你今天的时间,还特地托我向你道歉呢。” 林云笙有条不紊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目前为止所有的拍摄进程。 “没事,”林云笙听出了王卫林语气里的揶揄,却也不甚在意,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一会儿去安排人员做准备工作。” 等林云笙抱着相机在电脑前选片的时候,乔晗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老板,你认识陆钧行?” 林云笙摇了摇头。 “我跟他不熟。” 乔晗飞速转动小脑瓜。 “他想追你!” 林云笙对这种说辞不为所动:“我们两个连面都没见过。” “我明白了!” 乔晗响指一打。 “他想睡你!” 林云笙:“……” 其实也怪不得乔晗多角度思维发散,毕竟她又不是没见林云笙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林云笙身高一米八一,腰细腿长的衣架子,生得一双含情目,鼻型精致挺翘,嘴角一颗小痣更是勾人,拥有一眼出挑的美貌,却不见美则美矣的阴柔。 不过最让乔晗叫绝的,还是自家老板举手投足间隐秘的风情。 她曾经见过林云笙翘着脚,歪头点烟的模样——半垂的眼眸,倾斜的碎发,明灭的烟火,看得让人像是心尖也点起一根火烛,捧着一片春光,摇摇晃晃。 林云笙现在没什么别的想法,他就想赶紧拍完收工,摆脱难缠的前男友。 但林云笙很快就发现自己失算了。 因为叶影今天不是一般的难应付。 按理来说,叶影在电影里饰演的角色形象,应该是封闭而怯懦的,而此刻他看向镜头的眼神,却是直白的大胆与露骨。 林云笙沉默地查看着电脑上呈现出来的图片效果。 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不说,可谁都知道叶影的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最后,林云笙沉着脸走到叶影面前:“我们聊聊。” 林云笙领着人来到影棚外。 叶影正欲开口。 “闭嘴,”林云笙措词虽然强硬,可语气却仍然是一贯的温和,“你先听我说。” “叶影,我们分手了。”林云笙不善与人争执,所以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你现在应该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按要求完成拍摄指令,而不是一再扰乱我的工作进程。” 叶影听闻后立刻变了脸色,他的语速急促,声音几近哀求:“云笙,你就当我一时糊涂好不好,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叶影,你自己清楚在一起之前,我跟你说了什么。”林云笙皱起眉头,他其实并不能理解叶影现在的举动,“现在是你先出的轨,是你先对这段关系做出了选择,我希望你能自……” “林老师——!” 林云笙被人喊得一愣,下意识回过头。 只见远处一个少年,眼笑眉舒,衣角纷扬,正拥着花,朝自己飞奔而来。 两秒后,充盈的馨香流窜过鼻尖,大捧雨露未干的向日葵,就这样被塞进了林云笙的怀里。 这份没有预谋的灿烂,如倾如注,对方眼底捂不住的鸣笛,竟芬芳成了一场浩劫。 林云笙不由得怔在原地。 2、第 2 章 “林老师喜欢吗?” 大抵是少年的语气太过熟稔,叶影陡然变了表情。 他心中的恼怒凝结成一道道窝火的审视,径直落到了林云笙的脸上。 林云笙唇角上扬,没理会叶影的眼神,反倒细细端详起了眼前的向日葵,而后他弯起眉眼,看向少年莞尔道:“我很喜欢,谢谢。” 叶影心底梗着一口气,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等少年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化妆间,他才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质问道:“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云笙八风不动:“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什么?”叶影还没反应过来。 林云笙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向日葵:“叶影,我们分手了。” 乔晗看见回到影棚的林云笙,手里突然多了一捧惹眼的向日葵,脑内顿时警铃大作。 她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林云笙身边,压低声音:“老板,你可别告诉我,你就被叶影用这么几朵花给哄好了!?” “放心,我没那么好哄。” 林云笙扫视过影棚大半,也没看到个像是能放花的地方,等目光对上乔晗的满脸疑惑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这捧花不是叶影送的。” “那是谁送的?” “陆钧行。” 乔晗立刻瞪大眼睛:“老板你再说一遍!?” 林云笙挑了挑眉,没接乔晗的话。 “来,你先坐下。” 乔晗乖乖坐回椅子上。 “再帮我抱一下它。” 她愣愣地接过老板递来的花。 乔晗:? 林云笙:“辛苦了。” 乔晗:“也、也还好?” 乔晗的脑袋一下没转过弯来。 不是,这么空旷的地板,老板您看着是一点都不满意吗!? 之后,叶影识趣地没再故意找林云笙搭话,只是迅速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而林云笙也终于得空,宽了口气,心想接下来就剩一个陆钧行了。 《疮疤》的电影制作周期长达两年半,前期制作和主要拍摄占八个月,剩余的时间全部花在后期的制作上,其中又属将电影送至审查局,确认它是否能上映院线的时间最长。 所以演员们时隔已久重新接触这部电影,想要再次找到当初的角色状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让陆钧行不免诧异的是,林云笙却能在剧方提供的繁杂资料里,精炼地提取出每个人物的底色,然后引导演员回归角色本位。 “你先是怀着强烈的快意,对吗?因为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把这个恶魔杀死了。” “但紧接着是恐惧,还有……” 陆钧行跟随林云笙的话语,很快便回忆起当时拍戏的状态:“还有不甘,为什么我要因为这种人,害得自己背上这辈子都甩不掉的杀人罪名。” 陆钧行对情绪的把控很敏感,几乎是一点就透。 “很好,就是这个眼神。” 看着取景框里的陆钧行,林云笙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偏爱陆钧行的皮囊。 陆钧行是相当出众的浓颜系长相,眼睛偏圆,眼尾向下,有一双尽显无害的狗狗眼,作为视觉中心,可偏偏他下半张脸的线条锐利,极富攻击感。 这种奇特的冲突,造就了陆钧行脸上与众不同的高级,就好像你能将这世间所有的幸福与苦难、矛盾与和谐,都坍缩到这张充满质感的脸上。 林云笙敢笃定,这是一张生来就属于电影荧幕的脸。 “不用看镜头。”林云笙的喉结滚动,“看我。” 陆钧行虽然来得最晚,但若是按照各个演员单人耗费的拍摄时长来算,他却是最快结束的。 “大家今天辛苦了!天气转凉,小陆给大家备了奶茶,有需要的走之前可以自行领取哦!”说话的是白昊,陆钧行经纪人,凭借做事周到的妥帖,在圈内几乎无人不知。 “林老师!” 准备下班的林云笙堪堪停住脚步,一转身,便看到陆钧行朝自己走来。 “林老师晚上有空吗?” 乔晗傻了。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没有说出口的爱。 乔晗觉得自己悟了。 大彻大悟。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掏出手机,在工作室的微信群里悲愤进谏。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林.老板!!!睡未成年是犯法的!睡未成年是犯法的!睡未成年是犯法的! 乔晗短短两句话,惹得群里的其他两位工作室成员,连发三十多条消息追问因果后续。 林云笙哭笑不得地按灭手机屏幕,抬头反问陆钧行:“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想问问林老师,今晚方不方便一起吃顿饭?” 在林云笙听来,这样的话太过含糊其辞,虽然他对陆钧行的印象不错,但林云笙知道自己更怕麻烦。 一个是圈内圈外人尽皆知的男同性恋,一个是万众瞩目的天才演员,还未成年,两个人但凡被绑到一起,再随便编排些什么,都会引起不小的关注。 林云笙不喜欢这样。 所以即便他能听出陆钧行言语间的局促,也仍然不为所动:“工作方面的事情可以邮箱联系。” “是私事。” 陆钧行慌忙开口,又因为自觉唐突,略微低下头,而后愧疚地抬眼看向林云笙,不甘心地小声重复道:“很重要的私事。”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但无奈陆钧行的眼睛太不讲理,浑然天成的委屈和无辜,让林云笙实在没办法彻底狠下心来。 “我今天晚上还有额外的工作,”林云笙看了一眼乔晗正抱在手上的向日葵,妥协道,“如果着急,明天上午来我的工作室谈可以吗?” “可以的!”陆钧行连忙应下,“那到时候打扰林老师了。” 与陆钧行道别后,林云笙转身走出影棚,见天色摸黑,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回头对乔晗说:“小乔,车钥匙给我。” 见乔晗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林云笙继续道:“晚上是饭局,估计会结束得很迟,你不用再跟着了。” 女性在酒桌文化里吃亏的情况林云笙见过不少,所以通常有推不掉的应酬,他基本都不会让自己工作室里的两位女生陪同。 只是陆钧行今天突然调档期来拍摄海报,工作结束时间比林云笙预想的迟了一些:“我可能来不及送你了,一会儿你自己打车回家吧。” “行。”乔晗一手抱着向日葵,一手去衣服口袋里掏钥匙。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林云笙从向日葵上挪开视线,抬手接过车钥匙,“今晚打车的钱你记到账上,我报销。” 乔晗感动不已:“因神怜悯的心肠,叫圣洁的天使林云笙降临到我们身……” 林云笙:“不涨工资。” 乔晗:“啧。” 白昊送陆钧行回酒店的路上,还在琢磨着明天上午去林云笙工作室的事情。 “感觉林老师人还挺好的。”白昊砸了声嘴,“诶,话说你之前跟林老师都没有交集,这会儿是怎么想着要去追人家啊?” 正在后座用手机软件背英语单词的陆钧行,疑惑抬头:“什么追人家?” 两个人满脸呆愣,沉默无言地相看了半分钟,陆钧行才反应过来,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林老师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在背地里编排别人的性向是不对的。” 白昊:“……?” 白昊懵了。 这下轮到他不理解了。 “不是,那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要给林老师送花?” “王导说的啊。”陆钧行脑子里回想着王卫林的话,“他说我都让人等了,要拿出一点诚意来才行,所以我就去买了花。” 陆钧行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得意:“我看林老师好像还挺喜欢的。” 完了。 白昊顿时如临大敌。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所有人都觉得陆钧行要追林云笙,只有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而更让白昊头疼的是,还不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跟陆钧行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陆钧行自己就先意外地直面了事情的真相。 起因是第二天,陆钧行和白昊来到林云笙的工作室,两人一推门,正面撞上了一张海报。 海报上的林云笙,一身宽松的阔袖白色衬衣,扣子开到锁骨以下,一条极具设计感的玉兰色条带,点缀着玄色细扣自然垂下,从左肩延连至他的胯边,与黑色的束腰长裤一同勾出了林云笙的好身形。 照片的视角看着像是随手偷拍的,但画面中的人却精致得不像话,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偏头摆弄相机的模样,都叫人一点也移不开眼。 陆钧行也不免为此怔神。 接着,他视线一转,几个五彩斑斓的大字映入眼帘: ——【美吗?】 ——【是男同(单身)哦~】 “单身”二字甚至黑体二号加粗。 陆钧行:? 匆匆赶来待客的海报制作人乔晗,见白昊和陆钧行的脸上分别写满了震撼,羞愧到差点捂脸逃避。 她连忙解释:“这是前段时间老板帮某个明星拍杂志的时候,不小心在他的vlog视频里出镜了,对方的工作人员忘记帮老板打码,导致后来好多人直接找到我们工作室,所以才有了这张海报。” “原来如此,”白昊识气氛,立刻顺着台阶下来打圆场,“林老师工作辛苦了啊。” 这下不管陆钧行之前再怎么不闻窗外事,也该知道林云笙是个同性恋了,以至于他此刻的表情管理,都变得有些失控了起来。 乔晗明白每一个直男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各有不同,所以正当她打算继续跟陆钧行说明,自家老板的性取向不会影响到工作的时候,却意外地先听到了陆钧行的愧疚。 “那我昨天送花……会不会给林老师添麻烦了?” “不会啊。”林云笙正好从工作室二楼下来,他光听陆钧行的问话,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过就是当着我前男友的面,送了一捧向日葵罢了,这能算什么添麻烦。” 陆钧行当即瞪大眼睛,屏息凝神,血液直冲头顶,脑子一片空白, “放轻松,都说了没事。”林云笙看陆钧行都像被吓懵了,不由得轻笑出声,随即帮忙转移话题,“小乔,帮我备套茶具,我一会儿替两位客人泡茶。” “我就不用了,”白昊忙不迭地开口,他知道陆钧行找林云笙聊得是私事,没有陪同的打算,“你们两个人聊就行。” 林云笙心领神会。 他带着陆钧行推开了一间待客室的门:“坐吧。” 陆钧行刚坐下,便看见了茶几上摆放着的花——是昨天自己送给林云笙的向日葵。 陆钧行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才抬头,便对上了林云笙的笑。 “别愣神啊。”林云笙从茶叶罐里拨出茶叶,再熟稔地用开水温热茶杯,“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陆钧行抿了抿嘴,他昨晚想过很多种措词,可真等到了林云笙面前,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于是陆钧行犹豫了几秒,决定开门见山。 “林老师,我可以请你做我的老师吗?” 林云笙眉头一挑,只觉得稀奇:“想来我这里学摄影?” “不是的。”陆钧行的目光追着林云笙的手,见他摇香醒茶,自己的心神也晃了起来。 陆钧行慌忙垂眼,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耳边是出茶入杯的水声。 “林老师,”陆钧行抬起头,“我想考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专业。” 中央电影大学,简称中影,是国内最为顶尖的传媒类院校。 但与其余排名相当的大学,每年大约招收三千多名学生不同,中影额外开设校考,遵循着“宁缺毋滥”录取原则,将学校每年的录取人数,直接压倒了三百人上下。 陆钧行的话音刚落,林云笙便应声停下了置茶的动作。 他抬手用茶巾擦去席面的水渍,缓缓道:“我既没在中影念过书,大学也不是导演专业出身,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没有找错。” 林云笙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落下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陆钧行看不清林云笙的神色,可他冲茶的手法依旧从容,在不疾不徐地分出一杯后,将茶推到陆钧行面前。 陆钧行小心翼翼地捧起面前的茶杯,鼻尖嗅着清冽的茶香,微抿一口,却意外的不觉苦涩,只剩醇厚的茶味留于齿间。 林云笙倏地道:“我记得你最近在拍的这部电影,是李安凯导演的吧?” 李安凯,三十年前凭借一个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成为世界闻名的华语电影导演。而除此之外,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现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系主任。 “不觉得找他当老师,会比找我更合适一点吗?”林云笙将话说得轻巧,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陆钧行显然没有料到林云笙会是这个反应,他的眉头微皱,乍一看还有些委屈。 “可就是李导让我来找你的。” 3、第 3 章 林云笙猛地抬头。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眼睛,却发现对方没有半分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意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林云笙这个名字最早便是李安凯讲给陆钧行听的。 彼时陆钧行“想学导演”的这个念头,已经遭到了身边许多人的不解。 陆钧行,一个只要顺着老天为他铺好的道路往前走,就能名誉双收的天才演员,现在却要放弃前途坦荡的未来,从零开始学导演? 开什么玩笑。 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陆钧行,说他的天赋可遇不可求,千万不要浪费了自己宝贵的表演才能。 只有李安凯在听完陆钧行的想法后,似是而非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陆钧行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 他学导演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有,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甚至因此选择放弃表演的契机,是王卫林。 电影《疮疤》的杀青宴结束后,剧组众人陆续离开。 陆钧行围着个黑色围巾,下半张脸遮了大半,鼻子却被冷风冻得发红,他双手插兜,一路走到车道边,等白昊把车从停车场开来。 陆钧行看王卫林只身站在不远处,裹着导演们冬天人手一件的军棉大衣,身形佝偻,半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在发呆。 “王导,下一部电影有什么打算啊?”陆钧行走到王卫林身边,对闲聊的话题信手拈来。 王卫林乍觉回神,骤然看向陆钧行。 只见他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紧咬的牙关带动兀自抽搐的面颊,五官狰狞地皱成一团,眼底迸现出阵阵怒意,与平日里的和蔼截然不同。 陆钧行被吓得神色一怔,然后他又眼见着王卫林脸上的情绪,一点一点被茫然取代,最终归于平静。 “不会有下一部了,”王卫林自觉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棉大衣,“我受够了。” 王卫林告诉陆钧行,他想谈艺术。 可事实却是,最近十年,一整个剧组,上百号人,数年心血,汇聚而成的一部电影作品,却总是不免被置于天葬台。 而一把粗糙的、不容置疑的审查刀,则一次次将它们肢解凌迟,死状几近不堪入目。 王卫林也不是没有熬到过电影上映院线的时候,只是那时的电影情节早已四分五裂,嘲笑的、奚落的、批判的,大有人在。 要是侥幸有什么反应现实的片段,引发全网讨论,那就更不得了了,他立刻会被拉去谈话,到头来电影该下映的下映,该封杀的封杀。 “为什么我的电影没有办法在影院里正常放映。”王卫林的面色宛若一潭死水,“禁止这个、禁止那个,其实很多社会问题大家都看得见,不是吗。” 可王卫林并非真的想问,陆钧行又哪里答得上来。 《疮疤》是王卫林电影事业的墓地。 来镀金的、来求教的、鱼龙混杂;有流量的、有演技的、良莠不济,像极了他极度珍视又自暴自弃的电影作品,以及绝望至极又平坦无疑的电影未来。 王卫林借着酒意刨开的自白,生生将陆钧行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股生猛而悲痛的虚无感,滋生起他的顽抗,所有失措而悲愤的哑口无言,在这一刻,猝然有了方向——陆钧行想改变这一切。 涌动的、荒唐的使命感,促使着他去反复衡量,导演与演员之间的距离。 可陆钧行心里更清楚的是,演员这个职业已经满足不了自己了。 终于,陆钧行在半年后决心放弃表演,去报考中央电影大学里最难考的专业——导演。 “你的野心太大,”李安凯听完后双手抱胸,眉头紧锁,食指不断地轻点着手臂,思量许久后,摇了摇头,“我教不了你。” 对于这样的婉拒,陆钧行不免感到落寞。 “去找林云笙吧。” 陆钧行慢半拍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李安凯。 “我看过他今年入围1839摄影奖的作品,”李安凯顿了顿,“比起我,你能从他身上学到更多东西。” 陆钧行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自己从未听闻过的名字,迟疑道:“他是什么前辈吗?” 李安凯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你想多了,他只是一个放弃入学中影的学生罢了。” 六年前,中影三大王牌专业的第一名,史无前例的被同一个人悉数包揽——林云笙。 戏剧影视导演专业第一名。 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第一名。 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第一名。 李安凯说,林云笙放弃了入学中影的机会,以一种极为决绝的姿态,与从前耀眼的成绩划清界限,反倒选择去念了一所普通院校的摄影系。 而陆钧行像个烂摊子,在艺考前四个月匆匆找到林云笙。 他告诉林云笙,自己在这个圈子里,见过太多的天才沦为庸常、不公挤占秩序;正直的人被迫塌腰、呐喊的人死于沉寂;有人镀金身,就有人敢把他塑造成普度众生的真神…… 林云笙听他说,说他想向观众表达的东西还有更多。 ——“所以,求你帮帮我。” 陆钧行和林云笙的谈话时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大概过了将近四个小时,乔晗和白昊才看见自家老板一前一后地从会客室里出来。 “谈得怎么样?”白昊连忙上前追问陆钧行。 反正谈崩了他就打圆场,谈成了他就笑脸感谢,怎么样都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让场子冷下来。 只见陆钧行一脸兴奋:“我要到林老师微信了!” 白昊:? 乔晗不可置信地看向林云笙。 林云笙:“……” 好的,场子冷下来了。 陆钧行今天只被李安凯准了半天的假,这会儿正要赶着回拍摄地,为下午的戏做准备。 临走前,陆钧行侧过身子,朝林云笙晃了晃手机:“林老师,那我晚点微信发你!” “不急,从明天开始也行。” “好,那我先走了,林老师再见!” 乔晗眯起眼睛。 啊,这男高生的笑容竟该死的耀眼。 “小乔老师也再见!” “哦、哦,再见。”被点到名字的乔晗连忙朝陆钧行挥手道别。 等看不见对方身影了,她才向林云笙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应该是听到过我喊你小乔吧。”林云笙试图岔开话题。 乔晗的目光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林云笙:“不,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下一秒,乔晗跟联珠带炮似的话语在林云笙耳边炸开:“老板!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易的要到你微信!你对外人不从来都是有事走邮件的吗!?从明天开始什么?明天开始同居吗!?” “老板,你别答应被包养好不好?” “你要是不工作谁给我发工资啊!” 林云笙啼笑皆非:“这都哪跟哪了。” 无奈乔晗问到大半天也没问出个像样的结果,她恰当地打住话题,转而问起了与自己工作相关的事宜:“老板,那我需要帮你重新再排一版工作时间吗?” “不用,”林云笙两眼放空,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茶几上的向日葵,“我没答应他帮忙。” 准确来讲,是还没答应。 陆钧行最近半个月还要在组里拍戏,他坦言自己每天不一定还能剩下高效的精力,去吸收新的专业知识。 而林云笙已经快六年没有碰过导演相关的东西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能立刻承担起教导陆钧行的责任。 所以林云笙后来跟陆钧行协商:“可以给我两星期的时间,去好好考虑这件事情吗?” “我毕竟是一家工作室的老板,员工都指着我发工资,给你做导演集训的时间跨度太大了,我需要征得他们的想法才好做决定。” 陆钧行点了点头,可神色却不见放松,他身上一直以来的某道伤口,好像因为林云笙言之未尽的希望彻底崩裂了,压抑已久的焦虑与不安接连失控。 林云笙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钧行的情感变化,不忍出言安抚:“你可以在拍戏期间,先试着做一个练习。” 陆钧行连忙道:“什么练习?” “去找生活里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尽量抓住它们最细致的情感,在不依赖形容词的情况下,去向别人描述画面。” “譬如你跟我讲月光,别说它很明亮,要想办法让我看到碎玻璃上闪烁的光。” 林云笙生怕陆钧行不理解,继而接着补充:“对生活报以恳切的观察,并且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表达,这是身为导演最重要的素质之一。” “那我可以跟你讲吗?” 林云笙被陆钧行问得一怔,下意识想拒绝。 “如果你的工作很忙的话,可以不用回复我。”陆钧行顿了顿,估计自己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唐突,眼睛飞速地眨了几下,语气也放低了许多,“就……看着我做,好不好?” 林云笙轻叹一声,他不是猜不到陆钧行这番请求的缘由。 说到底,陆钧行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历经了那么多人的不解、反对、质疑,他需要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 林云笙看着陆钧行,觉得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鬼迷心窍了吧。 半晌,他听到自己说:“好。” 4、第 4 章 林云笙的工作室叫“清姿”,译为独自跳舞的身影。 它取自海涅的诗:在我极端黑暗的生涯当中,曾经闪耀过一个清姿。 余州一路疾走,跑了两趟,终于把五盘热腾腾的菜,全都端到了工作室后院的桌子上:“来来来,我借隔壁菜馆的厨房现炒的,快尝尝看我手艺精进没?” 余州估计被烫得不轻,这会儿还在用手摸自己的耳朵,再加上他脸颊两边的肉本来就多,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极了一尊与世无争的弥勒佛。 夏光是工作室的二把手,年纪比林云笙还长上两岁,她熟稔地分发着碗筷,同乔晗热络道:“小乔还是第一次尝大余煮得东西吧?” 乔晗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刚被招进工作室不久,大部分工作都是跟在林云笙身边,大多时候跑完一天的项目,也就直接下班了,与夏光和余州相处的时间不多。 话语间,林云笙已经夹了不少的菜到自己碗里:“如果余州上班能像做饭这么积极,我会很欣慰。” “嘘——”余州的五官瞬间痛苦地皱成一团,“大好的夜晚不要提工作!太晦气了!” 于是林云笙就顺势讲起陆钧行的事,并且询问了大家的意见。 余州一听完,饭都来不及往嘴里送,立刻直男警觉:“人家那是想泡你吧?” 夏光当即踹了一脚余州的凳子腿,让他少说两句废话,转而反问林云笙:“你自己想答应吗?” 乔晗对此深以为然,她不上班还能拿钱,简直血赚:“老板,反正这件事情我们三个都没什么意见,主要还是看你自己。” 夏光询问的话音刚落下,三道目光便齐齐地落到了林云笙身上。 “说实话,”林云笙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太想。” “我懂你,老板,”余州立刻恢复了扒饭的动作,煞有介事地搭腔,“我也不喜欢加班。” 林云笙:“……” 余州就是这个德行,一条能力在线的纯咸鱼。 后期技术出神入化,修图、特效、动画,各种软件信手拈来,但一旦被分配到的工作做完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擅自宣布下班,直接在工位上点开动漫番剧,大看特看。 等天气转凉,余州还会溜到隔壁菜馆,给那里的老板打白工,美名其曰拜师学艺,造福工作室伙食,就连林云笙也拿他没办法。 “既然你不想,那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聊的了,”夏光拉开啤酒的易拉环,给自己倒满一杯,“让我们恭喜老板脱离爱情的苦海!回归单身!” 乔晗跟着将酒水高举过头顶:“就是要踹掉渣男美美搞事业啊!” 好吧,其实林云笙拿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没办法。 林云笙很庆幸自己当初把工作室的选址定在了创意园区。地段虽然稍微偏了点,但好在租金便宜,附近的配套设施也齐全,晚上走到工作室的后院,抬头就能看星星。 最开始工作室还只有林云笙和夏光,两个人坐在后院里聊过去、聊未来,什么都聊。 后来余州来了,三个人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会搬张桌子一起吃饭,但讨论的基本都是工作室接下的项目企划。 现在有了乔晗,工作室也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大家再聚到一起,颇有一种家庭聚会的既视感。 乔晗叹了口气,两手托腮:“你们觉得我要去考大学吗?” 乔晗农村出身,今年二十一,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就直接出来工作了。 之前她光是忙着在大城市里生活,每天就已经筋疲力尽,自然没时间去想这些,但如今乔晗多少有了些存款,身边也都是那么优秀的人,这不免又让她动起了几分考学的心思来。 “我觉得你考不考都行。” 余州是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当初放弃了保研的名额,跑来给林云笙当摄影学徒,差点被家里人打断腿。 他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做你真正想做的就好。” 乔晗苦着脸,嘴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 她觉得余州的话太理想主义了,更何况自己起点的不高,很多时候根本不像余州那样,拥有肆意做选择的权利。 夏光倒是与余州不同,她非常支持乔晗考大学:“你只有考上了,在那个氛围里生活过,才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那里。” “况且多读一些书,多拓展一些知识面总是没错的。”夏光眼色一沉,闷完了杯里的酒,“但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一点,钱比男人靠谱!知识比男人靠谱!自己比男人靠谱!” “好,说得好!”余州把手拍得咣咣响,“请林云笙同志重点反思!” 原本正在低头看消息的林云笙,连忙应声收起手机:“别乱扣帽子啊,又有我什么事了。” “老板觉得呢?”乔晗皱着眉,两手托腮,明显还在苦恼,“我该去考吗?” 林云笙放下筷子,眼波流转,目光停留在乔晗身上,却又像是回到了更遥远的记忆里,他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推荐你去考大学,”林云笙顿了顿,“但更希望你能先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再去行动。” “小乔,你先不要着急。” 林云笙乍一听没头没尾的话,却仿佛一下切中了乔晗的病根,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林云笙,心绪在顷刻间平静了下来。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固定的人生模板,你不用非要跟别人一样,十八岁上大学、二十六岁结婚、三十岁事业有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自己负责就好。” 夏光酒量浅,没一会儿就在饭桌上醉倒了。 倒是乔晗前后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几瓶,脸上一点醉意都没有,她羞赫道:“因为之前老是被灌,后来就慢慢练出来了。” “小乔,你先带夏光上二楼休息吧。”酒量紧随乔晗之后的林云笙料理着残局,“今晚我和余州睡在待客室,有什么事可以下楼找我们。” 清姿工作室的二楼是一个中型影棚,一般用来拍小型商业摄影和人像写真。 影棚的隔间里,备着两张全实木的双层床,有楼梯有扶手还自带书桌,白色那床是女生们睡的,黑色是两位男生。 平常有谁碰到熬夜赶工的项目,或者中午实在困得不行了,就会上来睡一会儿。 林云笙先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沾染什么味道,这才放心下来,随后跟没了骨头似的,彻底倒在了待客室的懒人椅上。 手机还在源源不断地发出消息提示音。 林云笙从傍晚开始,便接连收到来自陆钧行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林云笙不会看消息,所以他一口气连发了许多条感悟的记录。 陆钧行把一个混在杂物里的场记板,比作一块墓碑,说它纪念了遗忘和遗忘的瞬间;光是看到缠绕着藤蔓的露天小阳台,就能联想到一个与朱丽叶有关的夜晚。 这样惊奇的、如诗一般的通感,让林云笙一下就感受到了陆钧行作为演员的天赋。 林云笙撩起刘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切换手机页面,打开了中央电影大学往年的招生简章,准备找到这几年导演专业的考核要求。 可林云笙中途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切回消息页面,去看陆钧行今晚发来的消息。 lu:我看到老师的正在输入中了! lu:林老师在看我的消息吗! 林云笙难得不知所措地按灭了手机屏幕。 在意识到这么做是无用功之后,他斟酌片刻,又重新打开了对话窗。 林.:刚刚在看。 lu:那我这样子记录的方向是对的吗? 林.:挺好的,但最好还是以人为主,以事件为本。 林.:先侧重对人物行为举止的观察,其次再结合自己的感受描绘事件。 lu: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林老师! 对话到这里就像走到了今天的终点,林云笙不由地偏头看向茶几上的向日葵。 它很漂亮。 但两周之后,这捧灿烂的向日葵,就会不可避免地枯萎、死亡。 林云笙觉得自己不该借着这束花,去侈谈希望。 于是林云笙的上牙轻咬着下唇,继续在屏幕里打字。 林.: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两周的时间里,再试着找找别的人,应该会有比我更适合教你的老师。 lu:林老师这段话算拒绝我请求的意思吗? 林云笙愣了两秒。 林.:不算。 见陆钧行迟迟没有回复自己,林云笙犹豫过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条消息。 林.: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次陆钧行回得很快。 lu:我知道了。 lu:谢谢林老师,我会再试着去找找看的。 林云笙皱起眉头,又把自己跟陆钧行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被酒精浸泡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昏昏沉沉。 林云笙觉得自己是时候扔下手机去睡觉了,然后跟所有莫名其妙的情绪,说再见。 第二天,林云笙一觉睡到中午。 他顺势抓起手机看时间,却看见了陆钧行今天早上发来的消息。 lu:林老师 lu:早上好嗷嗷嗷—— 林.:? 5、第 5 章 lu:林老师可以也向我说早上好。 林.:早上好。 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七分了。 林云笙拧巴了一会儿,又打下一行字。 林.:中午好。 林云笙不擅长跟别人分享自己生活,但陆钧行好像完全相反。 最近几天,日复一日的早安与事无巨细的生活观察,每天就跟准点报时器一样,将林云笙的手机震个不停,连带着林云笙最近低头看微信的频率,都比往常高出了许多。 余州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拉着女生们小声嘀咕:“我们工作室是不是要完蛋了啊?” 林云笙:“……我听得见。” 林云笙在微博上有个账号,叫people-芸生企划,旨在拍摄芸芸众生。 他每个月会发布一条报名微博,在底下留言被系统抽中的人,可以用自己的故事,跟林云笙换一套免费的人像写真。 林云笙不怎么运营微博,所以主页发布的大多内容,都是在征得这些素人允许后的写真照片。可即便如此,people-芸生企划也还是凭借着林云笙过硬的拍照技术,收获了十分可观的粉丝。 今天,工作室也即将迎来两位拍摄写真照片的客人。 “你们好,我叫林云笙,是芸生企划的负责人。” 两位女生见到林云笙,脸上明显流露出了几分震惊。毕竟网络上大家都追着他“太太”、“姐姐”的喊,现在见了真人,难免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林老师好,我叫小袁,就是在微博上跟您聊过天的那个。”小袁顿了顿,接着介绍起自己身边的人,“这我闺蜜,林老师叫她小贝就好。” 这次其实是小袁抽中了写真拍摄。 但因为她实在想跟闺蜜一起拍一组双人照,便在微博上提前询问了林云笙可不可以临时加人,哪怕额外多付钱都没关系。 而出乎两位女生意料的是,林云笙不仅免费同意了,还细致地询问了她们对于置景与妆造的要求。 “好的,那我们去影棚吧。”简单的寒暄后,林云笙领着两位女生上了二楼的中型影棚。 影棚用仿真青苔草坪和石头彩粒置成的基础景,再拿雪粉做点缀,已经没了之前冰冷单调的模样,反倒像是一幅融着暖意的春日落雪图。 白色床单被原木夹错落有致的夹在麻绳上,朦胧感呼之欲出。四面白布一围,灯光一打,甚至有了几分室外景的质感。 林云笙要按照两位女生今天的着装,再次调节几个灯位的光比,被临时叫上来的乔晗,则将两位女生带到梳妆台前,与她们熟稔地攀谈起来。 “别紧张,虽然一会儿是由老板来帮你们化妆,但是如果你们介意的话,也可以换我来化哦。”乔晗一边帮林云笙整理着化妆品,一边积极地推销自己,“我之前当过柜姐,化妆技术虽然不比老板,但还是有保障的。” 等林云笙回来的时候,就见乔晗单手叉腰,说到动情处还不忘急促地拍几声桌子:“所以我说什么了,我们老板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混娱乐圈根本不在怕的!” 小贝言语间的慷慨激昂,辅以小袁的冷静分析,三个女生火热地聊作一团,只有林云笙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传教现场。 林云笙:“……?” 有乔晗替林云笙打开两位女生的话匣子,接下来四个人的相处就明显自在了许多。 “你们都是陆钧行的粉丝?”林云笙神色一顿,连帮小袁上粉底的手都不自觉地停下了。 “对啊,”小袁坐在椅子上,额前的刘海被夹上去了大半,“我们两个先是在网络上成为了好朋友,大学毕业之后就火速同居了。” 小贝继续道:“小袁是陆钧行后援会的前任会长,我是圈里的画手,她经常找我约稿做应援物料,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 “那你们是怎么喜欢上陆钧行的啊?”乔晗正在为小贝挑选肤质合适的妆前乳,打算先帮她上个底妆,节省一些时间,剩下的妆面再由林云笙自己来定。 “当时是……”小袁回想着,“恰好在影院里看了江颖导演的《女人,女人》吧。” 《女人,女人》这部影片是放眼整个国内电影史,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存在。无论上映前后,它都引起了社会的巨大反响,迄今也仍然是最快破五十亿票房的速度保持者。 而陆钧行所饰演的小男孩,在影片最后有一段长镜头——他坐在一幢高楼的窗沿边,夜色湛蓝,小男孩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涂抹着指甲油,中途不知想到了什么,举起手,仔细打量着泛着油光,还未干透的指甲,忽得轻笑出声,影片戛然而止。 陆钧行便是凭借这场戏里,堪称神来之笔的演技,完成了整整八分钟无间断的情绪递进惊艳四座,横扫了那年金鸡、金马、金像三奖的最佳男配角,一举成为当之无愧的影帝预备役。 小袁继续道:“那段时间陆钧行被媒体捧得很过,我估计是他自己没憋住气,然后跑到微博上发了一大段的小作文,我看完觉得这个小孩挺有意思的,就粉上他了。”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小袁对那篇小作文仍然印象深刻。 在陆钧行看来,演员只是一份职业,他受聘于剧组,认真演戏,完成工作,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 “我觉得很搞笑的是,他还在小作文里写,自己正在为中考成绩发愁,”小袁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笑了,“所以不要神化他,也不要盲目追随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后也可能把某部戏演砸,然后背着大家偷偷交女朋友的那种。” “这么小就懂得给粉丝们打女朋友的预防针了?”饶是林云笙听到这里都没忍住打趣。 但陆钧行年少成名,不仅没有被名利染了视野,还能有这份坦荡与清醒,也确实难得。 “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小贝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就是他早些年一个月能发八十条微博。” 这边正讲着着,林云笙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林云笙:“……” “但是因为有时候发出来自拍实在太丑了,后来他三个月掉粉十多万。” 一说这个乔晗就来劲了,她拉起小贝的手,一脸兴奋:“快,快给我看照片!” 林云笙默默地听着这一切,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进度,在帮小贝编完头发之后,总算做完了所有的造型。 他本身的亲和力,再加上刚刚化妆时投机的聊天,使得两位女生在之后的镜头下,可以毫不避讳地展现自己自然神态。 拍摄过半,林云笙拿出一盘颜料和画笔:“你们要试着在床单上画点什么东西吗?” 小贝本来就是画手,一听林云笙这个提议,便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绘画材料。 小贝先画了自己和小袁的q版人物,小袁则在四周写满了两个人的愿望——希望房租能减半、希望老板不要再让她们加班、希望两个人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未来都要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她们还特地留了一块地方给陆钧行。 像是谢谢你让我们相遇,给我们带来快乐、祝愿未来你高考顺利、还许愿陆钧行的新电影大卖,早日成为新晋影帝。 林云笙期间抓拍了很多张照片,看着她们关于陆钧行的描绘渐渐立体,记得他的生日、他爱吃的东西、甚至记得他某件礼服上的漂亮装饰。 乔晗忍不住感叹:“感觉你们都快比陆钧行还要了解他自己了。” 小贝的笔尖却陡然停住:“可能是因为……” “他的很多形象,本身就是由我们粉丝塑造的吧。” 于是林云笙也沉默了。 晚上,林云笙把小贝和小袁画的涂鸦单独发给了陆钧行。 林.:今天拍人像写真遇到你的粉丝了。 lu:让我看看我的粉丝们都写了些什么[嘿嘿] 林.:她们说你的微博好久都没发自拍了,都是广告。 lu:那我发张自拍好了。 林云笙愣住了,连忙打字。 林.:我不是在催你的意思。 lu:林老师。 林.:怎么了? lu: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别扭。 被人一下指出自己性格的感觉很微妙,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未成年。 林云笙没有再回复陆钧行,他打开微博,搜索陆钧行的主页,犹豫地按下了关注键。 消息提醒,陆钧行在刚刚发布了一条新微博。 林云笙顺势点了进去。 一张角度诡异、脸型畸变的自拍,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林云笙懵了一秒。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退出微博了。 林云笙:“……” 再次点进陆钧行的微博,下面评论区显然也有些不堪重负。 【淦!这张照片突然出现在我首页,吓得我手机直接砸脸上!!】 【哥,你能拍成这样,我也当你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吧……】 【拍得很好,下次不准再拍了。】 【纯路人,对家黑粉整天传的照片,该不会是陆哥自己发的自拍吧??】 林云笙退出评论区,刷新页面。 然后眼见陆钧行的微博粉丝数量从1575.9万人,径直下降到了1575.3万。 林云笙:“……” 该说不说,这掉粉速度也算是个本事了。 lu:林老师…… 林.:不考虑教摄影。 lu:qaq 林.:发颜文字也不教。 lu:tvt 6、第 6 章 陆钧行今天早上没有给林云笙发消息。 在此之前,他已经雷打不动地给林云笙发了一个星期的“早安”。 早上八点三十六分。 林云笙从家里到达清姿工作室,微信里依旧没有消息提醒。 九点零六分。 陆钧行的手机收到微信新消息提醒。 林.:早上好。 又过了十五分钟。 林.: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李安凯力邀陆钧行出演男主的这部新电影,名叫《焚烧》,取景地大多都在海边,与电影里充满矛盾的“俄狄浦斯情结”主题,形成了暧昧的呼应。 而饰演小妈的女主徐悦,则是李安凯从中影表演系里,选出来的素人演员。也正是因为这样,昨晚的水中重头戏,李安凯精益求精地磨了她整整六个小时。 而与徐悦搭戏的陆钧行到凌晨三点,才堪堪宣布收工。他卸完妆,拖着疲惫的身子匆匆回到酒店,几乎沾床就睡,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慢悠悠地从床上醒来。 陆钧行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眼睛也酸得厉害,耳边还有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揉着太阳穴,眯着酸涩的眼去开门。 白昊手里拎着午餐:“小祖宗,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陆钧行打了一个哈欠:“可能等会儿还要再睡一觉吧。” “行,反正有什么事就及时跟我讲,”白昊知道陆钧行心里有分寸,故也只是简单地叮嘱了一句,便继续跟他讲起了工作上的事,“你先吃,李导那边说要还想重新排一下拍摄的顺序,我现在去监制那边帮你盯着,看看你的戏份有没有变动。” 陆钧行点了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白昊见缝插针,“只要你不问我数学题,这些事都不算辛苦。” 陆钧行也无奈:“那我这不是身边都没什么人能问嘛。” 送走白昊之后,陆钧行连扒了几口饭,才跟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床头拿自己的手机。 一看林云笙今天最早一条消息的时间,早上八点的。 又定睛一看自己现在的时间。 下午两点了! 陆钧行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给白昊发去微信消息。 lu:白哥!!! 白昊:选c。 白昊:再问就不礼貌了哈。 陆钧行:“……” lu:我不是要问数学题!!! 白昊:?那你还能问什么。 lu:我是想问,如果有人给你发消息,但是你过了很久才看到,一直没有回复他,怎么办? lu:道个歉说明原因可以吗?还是说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 白昊:道歉然后说明原因就够了吧。 回过味来得白昊,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白昊:什么人你这么紧张啊? 白昊:谈恋爱了? 白昊:小祖宗你谈恋爱要记得报备啊! 白昊:别到时候狗仔先比我知道,我没办法向你妈妈交代! 又过了几分钟。 白昊:话说你不是志在高考吗? 白昊:人呢!?? 白昊:陆钧行! 白昊:没有事业心是会变成糊逼的! lu:?我没谈恋爱。 陆钧行接连划掉了几条白昊一惊一乍的垃圾话,打算先把手头的道歉小作文写完再说。 谁想他的消息刚发出去,林云笙就回复了。 林.: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lu:还没呢。 陆钧行这边还在忐忑,林云笙这到底是算不算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林.:嗯,我这边还有工作,先不回你了。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发过来的这行字看了好一会儿。 他是不是惹林老师生气了。 《焚烧》剧组为了拍摄电影,把大半个海滩都包了下来,因为正巧赶上大家收工的时间,如今偌大的海滩上,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忙着收尾。 陆钧行在酒店的房间里左右睡不着觉,便索性打车来到了海边吹风。 海浪的声音异常清晰,一层复一层地打在沙滩上,其次就是他的人字拖陷进细沙里的白噪。 “昨天精力消耗得那么厉害,现在不去休息吗?”巨大的海风吹得李安凯衣衫鼓动,他笑着走近陆钧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导,”陆钧行皱着眉,若有所思,“在你的印象里,林云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李安凯被问得神色一滞,眼底闪过些许不合时宜的诧异与怀念,“意气飞扬、自命不凡?” “林云笙的想法,是我在他的同龄人里,见过最锋利独到的。” “我那会儿甚至觉得,他能在为我们国家的电影,破开一扇天窗。” 李安凯注意到陆钧行脸上的表情变化,忽然“嘿”地长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钧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闷:“感觉你描述的林云笙跟我认识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认识的林云笙是什么样的?”李安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陆钧行的嘴刚张到一半,原本所有想说的话,就又都被他咽了下去。 半晌,他才颓然地缓缓道:“我不知道。” 还没等李安凯凭着兴致,继续打趣小孩前后矛盾的两句话,他就又被副导演叫走,去确认电影的几处分镜头设计了。 “导演都是这么忙的。”李安凯临走前,对着陆钧行话中有话,“你真想做的话,可要想好了。” 陆钧行不会听不出其中的劝告,他眉头微皱,语气不解:“我就那么不适合做导演吗?” “不是你不适合做导演,”李安凯无奈极了,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而是你想成为的那种导演,放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出头。” “要是你不会演戏就罢了,有梦想就且去试试看吧,”李安凯的眉眼间透着一丝疲惫,不由得叹了口气,“可你明明拥有那么好的表演天赋,又为什么非要去撞那堵人尽皆知的南墙呢?” 陆钧行抿了抿嘴,他在李安凯眼神里真切的担忧下,说不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反驳。 陆钧行都明白,所以他甚至都还没跟自己的母亲,坦白放弃表演的事情。 忽的,一阵猛烈的海风吹得陆钧行回过神来。 李安凯已经离开了。 而此刻,陆钧行的眼前,是看不见终点的海岸线,他偏过头,身边是同样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午后的太阳被涂成白色,附着大片火焰向下沉坠,将海平线的两边烧了个对穿。 陆钧行之前听人说过,海浪其实是神奇、复杂的力量的组合。 那些远远看着很高很猛的浪,到岸上之后,不见得就会有多少冲击力。 它们可能被前浪撤退时的力量抵消了、被礁石海岸破坏了、也有可能自己在海中某一点上,形成神秘的漩涡,互激转向了。 而此时此刻,陆钧行觉得,自己的心底也有一股海浪——它被高高卷起,没想着落地,也不甘心消亡。 陆钧行突然开始想林云笙了。 说不上来,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没理由的。 他拿出手机,给林云笙发消息,又在不小心播出一个语音通话之后慌张挂断。 陆钧行又不免开始发呆,后知后觉地感受着碎散了的泡沫,轻轻淹没过自己的脚板。 最终,他决定要试着给林云笙发一次语音。 于是陆钧行按下说话键,不管不顾地开始说,说海的声音实在太深奥了,像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混音,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艺术。 他从空荡荡的水,一直讲到浪冲上岸时,无数小石子和细沙同时翻滚爬动,海盐的气息与它们一起搬家。 最细最细的泡沫瞬间形成,又在霎时间一起破灭,让他想起西川在诗里写这个宇宙的诞生,不始于一次爆炸,而始于一次花开。 后来,陆钧行的手不小心一滑,这串五十多秒的长语音,便瞬间没了踪影。 陆钧行捋了捋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叹了口气,有些懊恼。 下一秒,手机发出不断的震动,他抬手一看,是林云笙回拨过来的语音电话。 陆钧行想自己的心脏大概漏跳了一拍,由一颗微小的、错乱的细胞,在体内掀起了一场花开。 它按照节奏,一秒钟闭眼、两秒钟呼吸、三秒钟静默地开了出来,而陆钧行则动作僵硬地点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他听到自己说:“林老师。” “我刚刚在拍摄,手机没带在身边。”林云笙顿了顿,“怎么突然给我打语音了?” 按理来讲,陆钧行应该向林云笙解释是自己手滑了,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但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始问林云笙:“你现在拍摄结束了吗?” “结束了,小乔在倒车,我们正准备回工作室。” 正当陆钧行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却听见林云笙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他:“你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陆钧行沉默着没有答话。 或许是有一点吧。 陆钧行自己也说不太上来。 于是,他自顾自地打开手机摄像头,将画面对准大海。 “林老师,看到大海了吗?” “看到了。”林云笙答。 “这片海很美,”陆钧行心如擂鼓,“你想亲眼看看它吗?” 林云笙显然没反应过来。 “这是你今天的感悟?” “林老师,”陆钧行笑了,“这是我今天的邀请。” 7、第 7 章 话一说出口,陆钧行其实就后悔了。 林云笙有自己的生活安排,于他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微信好友来说,这个邀请实在太过想当然。 但林云笙却并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是在稍纵即逝的吃惊后,告诉陆钧行:“我要先去确认一下我的时间。” 于是从下午回到工作室之后,林云笙便开始频频走神。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空。 林云笙整个人陷在工作室后院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拢掌将咬着的烟点燃,火机明灭之间,他吐出一口雾气。 接着“哐当”一声响,一张椅子被放到了林云笙身边。 林云笙下意识地换了拿烟的手:“我这边抽着烟呢。” 林云笙素来只抽女士烟,味道并不大,夏光瞥了一眼后,毫不忌讳地坐下:“还好小乔被你带着也开始抽爆珠了,不然四个人的工作室里有两个老烟枪,我真受不了那烟味。” “嗯,那你记得下次给她塞戒烟糖,抽烟对身体不好。” 夏光当即翻了一个白眼:“你先把你自己手上的烟掐掉再说这种话。” 林云笙低笑出声,不仅没掐烟,还放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你今天下午状态不对,”夏光挺久没这样跟林云笙聊过天了,“在想什么?” “想要不要答应陆钧行。”林云笙如实回答。 夏光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问过医生了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没有。” 夏光应该算是工作室里,与林云笙的过去接触最多的人了。 高中那会儿,夏光的梦想是做个编剧。 为了考上中央电影大学的戏文专业,她不惜复读一年,试了两次,才终于如愿站到了中影戏文最后的专业课考场上。 而夏光与林云笙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场群体面试的考试里。 在那时的夏光看来,林云笙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天才,他对于问题深入浅出的回答,连主考官都一个劲地盯着他眼睛发亮。 时隔多年,夏光再次见到林云笙,却是在一家三甲医院精神科的住院部。 只不过夏光是来看望朋友的,而林云笙是以病人的身份,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里。 也是一直到了后来夏光才知道,原来林云笙自从十九岁那年起,就开始了与重度抑郁症共生的生活。 林云笙说,抑郁症的病症,与摔断一条腿,或者剜去一双眼睛,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它失去的东西更为抽象。 他失去了吃东西的热情、与人交际的热情、以至于到最后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 而在夏光印象里,林云笙好像总是与这种,敏感又脆弱的形象相去甚远。他平静寡言,积极配合吃药,每天尝试做冥想,定期进行心理咨询。 林云笙好像不想死,甚至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迟迟没办法达到规定的出院标准。 于是夏光逐渐意识到,林云笙把自己活成了命运的人质,焦躁与抑郁在他的体内苟合,谁也不知道幸存与覆灭之间,下一秒是哪个结局被选中。 夏光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把林云笙一度困死在了过往。但所幸,他最后还是克服了病情,在一切检查结果稳定后,顺利出院了。 夏光私心并不想让林云笙,掺和进陆钧行的麻烦事里去。 万一再引起外界的什么关注,林云笙不免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要是个人隐私再因此走漏,那么带给他的只有无穷后患。 夏光正想再跟林云笙聊几句做陆钧行老师的利弊,就见他忽然拿出手机,点开了与陆钧行的聊天页面,开始打字。 林.:有找到新老师吗? lu:还没呢。 林.:找到了记得跟我讲一声。 lu:okkkkk 夏光瞥见两人的聊天内容,看到陆钧行一个大明星居然能秒回消息,不禁有些稀奇,她又顺势问:“你这是不想耽误人家的意思?” “算是吧。”林云笙低着头看手机,一只手抖落烟灰,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小乔最近状态好像不对,你知道她怎么了吗?”林云笙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大概推算了一下时间,“就是从大前天她跟着你去出项目之后。” 夏光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我改天去找她聊聊。” 林云笙见状,也没有再追问,既然夏光不说,就意味着自己不方便听,反正只要确认乔晗没事就行。 “然后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再帮我……” “等等。” 夏光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叫做你不在的这几天?” “我要休假,出去玩几天。” “去哪?” 林云笙笑了。 “去看海。” 夏光瞪大眼睛。 “你没觉得你刚刚说的那三个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夏光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从我进工作室开始,你不宅在家里,就是奔赴在工作的第一线,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地有这种计划了?” “是陆钧行邀请我去的,”林云笙倒是坦诚,“而且我看他好像很希望我去的样子。” “你——!”夏光被林云笙的理由呛得不轻,“这算什么,色迷心窍?” 听到林云笙接下来更加放肆的笑声,夏光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白齿碾过烟头,林云笙叼着烟,抬眼看向夜空。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知道。 第二天,林云笙到达陆钧行剧组下榻的酒店,已经临近晚上十点半了。 酒店房间是陆钧行帮忙留的,林云笙随手拍了一张房间的照片之后,发给陆钧行。 林.:我到了。 林.:房费多少,我这边转你吧。 陆钧行半天没有回,估计还在忙。 今天剧组里有个老戏骨的生日与杀青日期撞在了同一天。下了戏后,导演李安凯自己掏钱设宴,请剧组上下在酒店里吃了一顿大餐,给足了老戏骨面子。 而陆钧行作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角,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席间的话题人物。 但陆钧行其实一直很头疼这种社交。 有人上来敬酒或者攀谈,他基本都是一阵糊弄。要是糊弄不过了,就靠白昊在旁边帮忙见招拆招,陆钧行喝一口果汁,然后“啊对对对”。 尤其是在看到了林云笙的消息之后,陆钧行就更坐不住了。 “小陆要成年了吧,喝一杯?”老戏骨挤到陆钧行身边,这会儿明显是喝高了,说什么都要往陆钧行那装着椰汁的小杯里倒酒。 “我就不喝了,”陆钧行摇头推拒,嘴上忙说,“我一会儿回酒店还要写数学题呢,要是醉了连英语单词都背不成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骤然安静。 老戏骨不由得纳闷:“你、你都混成这样了,还惦记着高考?” “哎哟,高考怎么了,高考可是人生大事,”李安凯连忙站起来替陆钧行解了围,他故意催促道,“行了,小陆,快回酒店读书吧。” 众人这才跟刚回过神来一样,接连催促陆钧行离场,还叮嘱他好好备战高考。 等离了众人的视线,陆钧行这才敢掏出手机,埋头回复林云笙。 lu:别啊! lu:本来就是我邀请林老师来的,哪里还有让林老师付钱的道理。 lu:林老师睡了吗? 林.:还没。 lu:我去找你! 林.:陆钧行,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林.:而且我是同性恋。 lu:我知道啊。 lu:怎么突然说这个。 林云笙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发来消息。 林.:没事,那你过来吧。 lu:好!qwq 陆钧行有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觉,像是浮木抓到了稻草,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真的能得到回应。 陆钧行心中暗喜,打算乘胜追击,再问问林云笙对导演老师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结果还不等他把话问出口,在房门被林云笙拉开的瞬间,刚才的欣喜与现在的沉默,一起重叠成了空白的滋滋电流声,陆钧行哑着嗓音:“林老师?” “嗯?”林云笙原本都转身往里走了,又被陆钧行给叫了回来。 “你怎么了?” “什、什么?” 见林云笙的眼神里真的流露出了几分关切,陆钧行反倒变得不知所措。 林云笙的四指抚上陆钧行的脸颊,大拇指蹭过他的鼻下,指尖上沾染的一抹血渍,赫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流鼻血了。” 陆钧行顿时羞愧难当,他飞速地眨了眨眼睛,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两只耳朵在隐隐发烫:“可、可能是因为刚刚喝酒了吧。” “等着,”林云笙皱起眉头,拦住陆钧行抬手就要去擦的动作,连忙往房间里去,“我去给你拿纸。”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远去的背影,目光一沉。 他没有认错。 此时此刻,林云笙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女式真丝睡袍。 睡袍左右两片交合的衣襟,搭配v型领口的设计,根本盖不住林云笙白净的胸膛。 睡袍下摆堪堪遮住大腿跟,他那双修长白皙的双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陆钧行的视野之下。 陆钧行臊得慌,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才低下头,却又看见一根红绳半挂在林云笙的脚腕上。 于是陆钧行只好心虚地仰起脖子,战战兢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只剩两个字——要命。 8、第 8 章 林云笙拿着纸巾匆忙回到门口,就看见陆钧行像只做错事情的大型犬,傻傻地在那里抬头罚站。 林云笙:“……?” 走近后,林云笙一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塞到陆钧行手心,瞥见他虎口处还有些许血迹,又连忙问:“要进来处理一下吗?” “不用不用,”陆钧行慌乱地拿纸巾堵住鼻子,摇了摇头,面色微僵,语速急促到甚至透着几分不自然的紧张,“我还是先回自己房间吧,打扰林老师了。” “没事,以后应酬的时候记得少喝些酒。”林云笙看出了陆钧行的不对劲,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出言叮嘱道,“要是一时止不住血,你就打电话到前台,让他们帮忙拿冰块过来,然后放到颈部两侧冰敷一会儿。” 陆钧行连声应下。 把人送走后,林云笙来到洗漱台前,食指一抬,打开水龙头,两只手在水流下交叠揉搓,直到大拇指上的血液消失殆尽,他才拿起一旁的擦手纸,将指缝里的水珠拭干。 倏地,林云笙身形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林云笙:“……”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陆钧行刚刚离开时,脸上难以抑制的不知所措,究竟从何而来。 林云笙把湿哒哒的擦手纸丢进垃圾桶,眼帘微垂,但穿什么衣服是他的选择,即便把人吓到了,他也没有因此去改变自己习惯的道理。 与此同时,陆钧行风风火火地跑回酒店房间,猛地把门关上,冲到洗手台前,处理自己手上的狼藉。 从十四岁开始,陆钧行就在剧组里学会了,该如何独自面对各种突发状况。 刚刚是他久违的不知所措。 陆钧行止住鼻血后,洗了把脸,看耳朵没有半点要退温的迹象,索性又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 当陆钧行换上睡衣,用毛巾擦着头发,再一次路过洗手台时,他却没忍住停下脚步,盯着镜子,愣愣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脖颈上的黑痣,纤细均匀的四肢,还有脚踝处的红绳……陆钧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看见林云笙穿女士睡衣,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他弯下腰,去拿放在抽屉里的电吹风,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巨大的蜂鸣声在耳边炸开。 陆钧行忽然想起来,叶影好像是林老师的前男友。 这也就意味着,林老师曾经喜欢过他对吗,然后两个人分手了。 陆钧行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只手,继续吹头发,他眯起眼睛,心里暗自琢磨着,白哥好像也没特地跟自己讲过,叶影这人怎么样。 十分钟后,陆钧行坐到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的试卷,但无奈字不进脑,便也渐渐没了答题的心思。 他犹豫地抓起电子表,最终定下了一个凌晨四点半的闹钟,打算把剩下的习题放到明天写完。 陆钧行抓起床头的手机,一头扎进被窝里,接着开始搜索: ——男同性恋普遍有什么特征? ——男同性恋都会穿女装吗? ——通讯录是什么意思? 陆钧行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云里雾里。 于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分别打开了知乎和豆瓣,搜索: ——叶影有什么黑料? 白昊第二天早上七点来送早餐,就看见陆钧行趴在书桌上写题,欣慰之心四起,不禁感慨万分:“俗话说得好,是人不当事业批,难逃天打雷劈。” 陆钧行其实有些心虚,没敢跟白昊说自己昨晚睡前,还翻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叶影黑料贴。 白昊则在对上陆钧行的突然愧疚目光后,不自觉地怔了两秒。 随后,他眼神坚毅、神情得意、语气笃定:“选c。” 陆钧行:“……” 陆钧行为了高考,推掉了接下来所有的通告邀约。白昊虽然不知道他跟林云笙具体谈了些什么,但也尊重陆钧行后来做出的所有决定。 “可现在有一个问题,”白昊接着解释,“其中有一部电影的片约,是江颖导演的。” 江颖曾是中影大学戏文专业的老师。 她早些年回一线做了独立导演,然后一拍就拍出了自己的成名作——《女人,女人》。 陆钧行后来平步青云的电影之路,是多亏了自身的努力与天赋没错,但也少不了江颖导演的这部电影作为基石。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颖对陆钧行是有知遇之恩的。 陆钧行咽了一口低脂牛奶,哭丧着脸:“但这次真的不行。” “我猜也是,所以我下午准备飞一趟,请她老人家吃顿饭,花一两天时间帮你把事情说清楚,尽量不落人情。”白昊摸了摸下巴,例行询问,“要我帮你找个兼职助理吗?” “不用,”陆钧行没什么特别挑剔的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不成问题,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对了,白哥,你能帮我要一个剧组工作人员的通行证吗?” “可以是可以,”白昊看着现在正一个劲低头打字的陆钧行,深感不妙,“但你总得先告诉我这张通行证是给谁的吧?” lu:早上好! 林.:早。 见林云笙秒回了自己的问好,陆钧行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回答白昊问题时,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给林老师的。” 白昊表情一怔,接着凝重道:“你真的想好要去考导演了吗?” 白昊其实并不能理解陆钧行想考导演的决定,但他终归也不可能对陆钧行的人生指手画脚。 只是这件事情,陆钧行有意要瞒着他的母亲,白昊只怕到最后纸包不住火,反而愈演愈烈。 “嗯。”陆钧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他知道白昊的言下之意,“我会找时间跟妈妈聊这件事情的。” lu:林老师出去了吗? 林.:还没有。 lu:那我把剧组的工作牌给你送上去! 林.:好的,谢谢。 今天的林云笙穿着粉色t恤和白色直筒工装裤,裤腿的长度正好卡在脚腕,露出他左踝骨上挂着的红绳。 在此之前,陆钧行都没好好注意过林云笙的穿搭,现在一看,就连刻板印象里属于女生的粉色,在他身上都是不一样的干净和清爽。 “林老师。” “怎么了?” 陆钧行换好鞋子,忽地弯起眉眼,笑道:“有人说过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吗?” “谢谢,”林云笙眼底的愕然一闪而过,他显然没想到昨天刚被吓跑的陆钧行,今天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种度君子之腹的尴尬,促使着林云笙难得主动地挑起了一个话题:“你一会儿要去拍戏吗?” “没呢,导演想取傍晚的景,我今天的戏排下午四点半才开拍。”陆钧行回忆着排期,还有自己今天的作业进度,一路跟着林云笙进了房间,“林老师,我今晚大概七点左右能下戏,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夜市逛逛?” 九月份的榕城丝毫没有进入秋天的觉悟,白天的气温依旧滚烫十足。林云笙不喜欢汗液黏腻着衣衫的触感,又在规划出行方面是一个完全的懒人,现在听起来,晚上去逛夜市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你不怕被认出来吗?”林云笙顺势坐到床上,说实话,他已经想象到一群手机摄像头,对准陆钧行的状况了。 “没关系的,”陆钧行随手拉了一张椅子,敞开腿,面对着林云笙坐下,手肘撑在椅背上,思考着更为准确的措词,“大家只是都认得我,又不是都在意我。” “反正我觉得做演员不能太看得起自己,一定要有自知之明。”陆钧行竖起一根手指,试图举例道,“就像林老师走在街上,被人要微信号的次数,肯定比我还多。” 林云笙面色一怔,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被陆钧行调戏了。 “胡说八道。”林云笙着实受不起这种直白又热烈的眼神,于是他带着几分又羞又恼的心绪,伸手把陆钧行的脸推到了一边。 陆钧行顿时急了。 “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林云笙眼皮都没抬一下地敷衍了起来。 陆钧行皱起眉头,纳闷道:“林老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总是把我当作小孩。” 林云笙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吗?” “可我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陆钧行有意重点咬字强调,“虚岁十八!” “但是我今年二十四啊,”林云笙学着陆钧行,“虚岁二十五。”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整整三秒,陆钧行才骤然瞪大眼睛。 陆钧行:“……?”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脑袋一空,脸上神色一滞,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这才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眼前的人,警惕道:“你别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这下换林云笙低笑出声了,他歪着头,弯起眉眼,故意打趣道,“我看着也该过了‘把自己刻意说大一岁,来证明是个大人’的年纪吧?” 陆钧行在林云笙面前尤其不禁逗,没一会儿就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连每个字的发音都不自觉地黏在了一块,乍听之下还有点撒娇的意思:“林老师,你别说了。” 林云笙的笑意逐渐融化在与陆钧行对上的眼神之中。 他心里没忍住想,像陆钧行这样真诚、热烈、又毫无防备的男生,一定很讨女孩子的喜欢。 9、第 9 章 这样的假设叫林云笙恍然心惊,他垂着眼,想以同等的坦荡进行自我证明:“那就定下今晚去夜市好了。” 陆钧行听罢一秒复活,滔滔不绝地开始跟林云笙分享,自己之前做的游玩攻略,说白昊太忙了,没办法跟着他去,自己一个人逛夜市,又总感觉没什么意思。 “啊,我差点忘了正事。”陆钧行从裤口袋里拿出通行证,站了起来,他两臂向前一伸,直接环住了林云笙的脖颈,把通行证挂到他的胸前,“有了这个你就能在片场随意活动了。” 林云笙压下眼底被骤然接近的惊惶,见陆钧行的神色坦然如常,也只好把一切归咎于,演员这个职业本身所拥有的肢体开放。 陆钧行送完通行证,却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抬头看向林云笙:“林老师今天上午原本计划做什么?” 林云笙慢了半拍才想明白,陆钧行的问话依据何来,但他换外出的衣服,也只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睡衣再次吓到陆钧行罢了。 “不做什么,就待在酒店里。” 陆钧行自然听出了林云笙言语间的搪塞,他瘪了瘪嘴,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单音。 林云笙确信,陆钧行愿意磨在自己这里,八成是为了导演老师的事情,而自己现在要是对他下达驱逐令,陆钧行也肯定会乖乖离开。 可不知怎么的,林云笙却偏偏在他殷切的目光中,逐渐败下阵来。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原本计划要涂指甲油。” 林云笙第一次涂护甲油是在高二,他很喜欢自己指甲光滑透亮的模样,看着很干净,所以这个习惯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而半个月前,乔晗忽然大叫着抓起了林云笙的手,一个劲地说他甲型好看,让林云笙务必试着涂一次指甲油看看,这才有了后来的安排。 林云笙下意识地观察着陆钧行的表情,毕竟昨晚的女士睡衣,就已经把他吓得够呛,指不定今天的涂指甲油,也在这位直男的生理接受范围之外。 下一秒,只见陆钧行眼睛一亮,满脸兴奋:“我也会涂指甲油!” 林云笙:“……?” “是之前拍戏的时候,为了一个角色学的,后来在家里就一直帮我妈妈涂。”陆钧行生怕林云笙不相信,连忙去掏手机,“真的,我给你找照片!” 林云笙半信半疑地接过陆钧行手机,在相册里划了几下之后……忽地抬头。 他不得不承认,陆钧行涂得比自己好看多了。 陆钧行得意坏了,于是他连忙问:“林老师,要不要我帮你涂?” “这种渐变的可以吗?”林云笙从陆钧行的手机相册里选出一张照片。 “当然,”陆钧行下巴抵着两手枕在椅背上,眼里含笑,“林老师,你快把指甲油给我。” 林云笙走到床的另一边,打开自己的小型行李箱,从夹层里拿出了指甲油、底油和亮油,然后将这三个小瓶一并塞进了陆钧行手里。 林云笙特地去洗了个手,回来时看陆钧行还坐在椅子上,便顺势提议道:“直接坐到床上去吧,感觉会更方便一点。” 陆钧行对林云笙言听计从。 接着,他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悬在半空:“林老师,伸手。” 林云笙搭上了陆钧行的掌心。 他的手指又长又直,骨节均匀分明,指床方长,指甲干净整齐,一看就保养得很好,陆钧行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指甲油,低调温柔的裸桃色,很符合林云笙给人的第一印象。 “底油只需要薄薄地涂一层,打个底就行。”陆钧行旋开装着底油的小瓶子,熟练地为林云笙介绍注意事项。 两个人盘着腿,面对面坐在床上,陆钧行半握着林云笙的手,底油涂到一半,突然停下了。 他抬起头,对上林云笙逐渐困惑的目光,讪讪道:“林老师,不然我们还是聊点什么吧,两个人都不说话太安静了,我紧张。” 林云笙顿时哭笑不得:“那我想想看聊什么好。”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当初我考中影导演系,在第三轮面试的时候,考官出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 “什么题?”陆钧行继续涂抹起底油,嘴上还有余力分心附和。 林云笙回忆着:“简单来说,就是考官会随机讲三个词,要求你五秒之内开口,然后不卡顿地说满三十秒。” 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一停:“编故事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说什么都行,言之有理即可,” “听着好像不太难,林老师出道题吧。”陆钧行刚好涂完底油,又道,“先让指甲晾一会儿。” 林云笙使唤着陆钧行:“手机拿出来,要计时的。” 陆钧行自觉拿出手机,为林云笙调好计时的页面。 “听好了,”林云笙顿了顿,“风扇、极光、章鱼。” 陆钧行:“……?” 林云笙看陆钧行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五秒都要过了。” “不是,”陆钧行一下说不出话来,“这能说什么啊?” “那你随便说三个词,我示范给你看。”林云笙把手机递给陆钧行。 陆钧行按下计时键,随口道:“草原、电冰箱、金字塔。” “金字塔作为古埃及文明的象征,是即便至古埃及灭亡,都亘古伫立的文明守望者。草原作为人类早期的发源地之一,孕育了‘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农耕文明。而电冰箱所归属的现代科技,则为以金字塔与草原为首的两种文明,带来了全新的自由与解放。” 陆钧行迅速按下停止键:三十四秒。 林云笙几乎是在陆钧行报出题目的瞬间,就立刻开口说话了。 这意味着,他早在陆钧行念出题目的两秒之间,就完成了信息的整合,包括后续的语句措词、主题升华,林云笙也一气呵成,中途没有任何的卡顿。 “大概就像这样。”林云笙进一步向陆钧行解释,“它确实不难,你只要在五秒之内,从三个随机的词语里,找到自洽的逻辑就行。” “然后考官就可以从你这些下意识的反应里,对你的知识储备、三观、语言组织能力等等方面,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林云笙从陆钧行手里拿过手机,有意想让他再试一次。 毕竟面试场上考官会出什么题,谁也不知道,万一陆钧行遇上这种面试题,自己带他试过一次,多少不至于像刚才那样,什么都讲不出来。 陆钧行趁机将林云笙的手,拉到自己眼前,见底油还没干,便顺势道:“那我再试一次。” “你注意说话不要赶,要兼顾段落结构。”林云笙不放心地额外叮嘱完,才继续出题,“指甲油、双肩包、玩偶。” “指甲油和玩偶是人们潜意识里,认为具有强烈女性色彩的物品。但它们与听起来更为中性的双肩包相比,实际上并无不同。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规定,女性一定喜欢什么,而男性又该是什么样的,所以指甲油、双肩包和玩偶,它们同属于男性与女性。” 林云笙按下计时器的暂停键,看了眼秒数,肯定道:“挺不错的。” “其实中影的面试也不难,只要在考场上能把话都说明白,就已经胜过一大半的人了。” 陆钧行没搭腔,只是忽然喊了一声:“林老师。” “怎么了?”林云笙下意识答。 陆钧行垂着眼,拉过林云笙的手,看指甲上的底油干了,接着旋开指甲油,拔出刷子,在瓶口刮了一下,又将刷子放回瓶身,再醮一次,确保之后每次的醮量都相等后,才开始为林云笙着色。 陆钧行熟练地把刷头,对准林云笙的指甲根部,轻轻按下,只见刷子受恰当的力度,成扇状散开,接着向指尖的方向滑行。空余的两侧再重新补刷一下,一只指甲的涂色便平整均匀的大功告成了。 “林老师,昨天的事,对不起。” 陆钧行低着头,林云笙看不见他的眉眼,也看不清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直到陆钧行把十只手指的第一层颜色,全部刷完之后,他才又抬起头,看向林云笙:“我只是从前没有遇见过哪个男生穿女士睡衣,所以才忽然紧张起来的,对不起。” “我发誓,我对你穿的睡衣没有任何恶意。”陆钧行神色诚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云笙,“而且我觉得它穿在你身上非常好看。” 林云笙:“……” 林云笙面对陆钧行突如其来的夸奖有些头疼。 他对于穿女装本身,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追求和热爱,大多都只是觉得它们的版型好看,穿在自己身上很合适而已。 “我知道我穿起来很好看。”林云笙承受过不少人的凝视,他向来美而自知,可穿女士睡衣被夸,还是史无前例的头一遭,“但你以后在知道别人是同性恋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陆钧行不觉得直言夸奖别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起来:“因为在男同性恋群体的语境下,你夸我穿睡衣好看……” “是在问我要不要跟你上床。” 陆钧行:!!!? 陆钧行的脸瞬间爆红,手足无措不说,连讲话都开始一个劲地打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就是觉得……” “我知道。”林云笙笑了,他伸直手指,细细打量起陆钧行为自己涂抹的指甲油,“况且我也没有跟未成年上床的想法。” 陆钧行先前的道歉,已经在林云笙的预料之外,为了避免更多的误会,林云笙索性将自己更具体地摊开。 “恋爱方面,我也倾向于跟岁数稍长于自己的人交往。”林云笙又想了想,直言道,“所以你放心,在我这里你很安全。” 陆钧行面色一怔,大脑突然空空荡荡,像失了万有引力一样昏昏然,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被界限分明地划为了小孩,心有不甘。 10、第 10 章 陆钧行刚给林云笙刷完最后一层亮油,就被白昊打电话叫走了,说是女主有一场戏的走位要改,让演对手戏的陆钧行也过去听一耳朵。 临走前,陆钧行还十分臭屁地拢着林云笙的手,拍了好几张照片。 或许是因为男高生的年纪加成,面对这种自卖自夸的行为,林云笙意外地没有多少反感。 等房间门的锁舌落下,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林云笙拿起来一看,是陆钧行传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裸桃色渐变指甲,会比现实里看着更像肌肤原生的一样,不仅显白而且提气色。 这般充盈的满足感,让林云笙久违地产生了分享欲,他从陆钧行发给自己的照片里,挑出一张水平勉强合格的照片,发了微博。 【一看就知道不是林姐姐拍的!是谁!?(目光警惕)(眼神尖锐)(扫视四周)之前姐姐可没发过别人的照片!(假装无事)(羡慕嫉妒)(假装无事)(掩饰悲伤)(假装无事)(啊啊啊啊)】 【我摔了一跤,屁股摔得很痛很痛,但我不说因为我足够坚强!但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屁股都是两半,而你却不是我的另一半tvt】 【出现了!太太的名品美手!】 【爱(此评论仅有一个字,但足以表达我深深的震撼与刻骨的情感,可谓言简意赅,一字千金,扣人心弦,催人泪下,把本人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给人以无限的感动和惆怅。)】 【每次都因为想不出来发疯文学,在评论区底下格格不入……】 夏光的电话是在下午打来的。 林云笙午睡刚醒,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乱作一团,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乔晗的哭声。 林云笙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夏光,发生什么事了?” “喂,”夏光的语气里还有才发现电话被接通的慌张,“啊,小乔,没事的,我们跟老板把事情说明白,好不好?没关系的,喂,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林云笙。” “我在。”林云笙静静地听着,没有催促夏光。 电话那头的动静慢慢小了下去,乔晗的情绪应该是被安抚住了,夏光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半晌,夏光叹了一口气:“事情就是你之前问过我,但是小乔让我瞒着你的。” “小乔前几天被性骚扰了。”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清姿工作室的面积不大,没有办法一次性接收大批量的商品拍摄。 所以夏光接大项目,通常都是接一个公司旗下的多种产品,由她一并构想拍摄方案,报备所需的摄影道具,然后让公司租下大影棚,最终挑选一个集中的时间,进行统筹拍摄。 乔晗为了跟夏光学习产品拍摄,前段时间便跟她一起出商业项目,跑影棚积攒经验。 那天,夏光刚跟影棚现场的工作人员做完初步对接,回头看见对方公司的产品经理,缠着乔晗讲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按理来讲,如果是项目拍摄上的问题,陈海信本该来找她这个负责人沟通才对。 于是等乔晗回到自己身边,夏光追问:“怎么了,那个经理怎么拉着你讲这么久?” “没什么。”乔晗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对刚刚与经理的谈话内容闭口不谈,“夏光姐,你继续拍摄吧。” 夏光没办法实时照看乔晗,她在影棚要做的不仅仅是按快门,还需要同时与十几个人做对接,让他们按要求调控设备,配合自己完成拍摄。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夏光捏了捏乔晗的手心,“有任何不懂的先记下来,回去我讲给你听。” 乔晗点了点头。 她寸步不离地跟在夏光身边,边看边学,拿手机记了不少注意事项和问题。 直到拍摄进程过半,陈海信笑着走了过来,一副谈正事的模样,喊住了乔晗。 乔晗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夏光,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选择跟着陈海信,来到了影棚的角落。 陈海信掀起眼皮,高傲的神态尽显无疑:“刚刚我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 乔晗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也遇到类似的纠缠,她尽量收敛自己生硬的语气:“陈先生,我刚刚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您,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没有当私人秘书的想法。” 话音落下,陈海信忽地伸手抓住乔晗上臂,蕴含性暗示的大拇指,滑过她手臂内侧的软肉,丝丝麻麻的痒意含着挑逗,传达到乔晗的神经末梢。 眼前着陈海信的另一只手就将落上自己的面颊,乔晗脑子一空,近乎本能地扬起手,扇了他一个巴掌。 清脆突兀的响声,令整个影棚霎时间静了下来。 饶是陈海信也不由得怔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自己左脸上的阵阵疼痛。 乔晗趁他怔神之际,一把将人推开,惶恐地快步走向夏光,下意识躲到她身后缓神。 夏光不知道乔晗刚刚怎么了,但此刻,她整个人在发抖。 刚才那声偌大的耳光,不由得在夏光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她当即头皮发麻:“小乔,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看乔晗什么都不肯讲,夏光顿时急了,她拉起乔晗的手,才想继续问话,就瞥到陈海信从角落里出来,只见他两眼怒视乔晗,脸上还留有通红的巴掌印。 夏光脑袋一空,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乔晗肯定不欺负了。 于是夏光二话不说,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相机,拎着这净重五斤的器械,冲上去就想砸人。 可还不等夏光迈出两步路,她就被乔晗生生拉住了。 “夏光姐,别去,会被找麻烦的。” 乔晗心里也慌,但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然是陈海信性骚扰在先,但也被她扇了一巴掌,这件事姑且就算两清了。要是夏光这会儿再冲上去,被陈海信抓去了把柄,那才叫被自己白白牵累了。 夏光心底窝着一团火,可还是依照乔晗的意思,按合同走完了剩下的拍摄进程。 期间,夏光一直把乔晗带在身边。 直到打车回工作室的路上,夏光还牵着乔晗的手,但两个人都相继无言。 忽然,夏光握紧了乔晗的手心,低头道:“对不起。” 乔晗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错得只有陈海信一个人,她又怎么可能去怪夏光。 “夏光姐,”但乔晗还是下意识地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于是她小心翼翼道,“你别把这件事情跟老板说,好不好?” 要换成夏光,但凡受了不公正的委屈,她肯定大闹一场,必须先让畜生付出代价,才不管别的后果。 但夏光是夏光,乔晗是乔晗。 夏光只好选择尊重乔晗的决定。 所以这件事情就被两个人一直瞒到了现在。 “今天早上,陈海信往工作室的邮箱里,指名道姓地给你发了一封邮件。” “我?”林云笙语气疑惑。 “对,他以乔晗无故打人的名义,向你索赔精神损失费,要求乔晗道歉,还说不然这件事情没完。” 夏光特地替乔晗了解过才知道,陈海信虽然有着一个公司经理的职位,但本质上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少爷。爸妈把他下放到管理层镀金,陈海信却顺势学会了为非作歹,拿自己的身份压人。 夏光这边正说着,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她当时就该拿着相机,往这无赖的肚子重重地砸去过:“事后我再去向影棚要监控的时候,工作人员说那个角落的监控已经空了,我估计是陈海信提前拿走了监控。” 林云笙拿出电脑,登上工作室邮箱,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由锦荣集团发出的邮件。 锦荣集团涉猎领域众多,连锁品牌响亮,手上的产品拍摄资源不可估量。而在陈海信发来的威胁邮箱里,句句不离封杀清姿工作室。 林云笙神色自若地回复着邮件,一边继续询问夏光:“小乔现在怎么样了?” 乔晗先是愧疚地哭了一轮,现在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任凭余州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焦虑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说陈海信搞这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夏光不相信他作为一个公子哥,真的只是介怀于乔晗的那一声道歉。 林云笙在其位谋其职,稍作思考,便猜到了其中的深意。 “他想让我开除乔晗。” 既然陈海信有意仗势欺人,又怎么会不从身为老板的林云笙入手,选择开除乔晗,几乎是清姿工作室摆脱现有麻烦,最便捷的方式。 “夏光,你把手机开一下免提。” 夏光走到乔晗身边,照着林云笙的话,直接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开了外放。 听见林云笙在喊自己,乔晗连忙回神,焦急地都快把手机盯穿了,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小乔,”林云笙的语调很温柔,可在乔晗听来却极富力量:“我很抱歉因为客观证据的缺失,暂时还没有办法让对方受到相应的惩罚,但这件事情我会努力再帮你想办法。” “如果需要的话,就叫夏光和余州陪着你,聚餐、购物、旅游,做什么都行,所有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 “总之,我希望你能先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 乔晗听完都懵了,她把“可是”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大半天,却说不出一句所以然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挤压着她干瘪的思绪:“老板,可是他说要封杀我们工作……” “那又怎么样。” 乔晗愣住了。 她听见自己身体里的斑斑锈迹,在顷刻间连片坍塌,随即拨开云雾见天日,明晃晃地烈阳灼得她眼睛生疼酸涩,像是下一秒就要擒出泪来。 “小乔,在这件事情上,忍耐不是美德,愤怒才是。”林云笙宛若定海神针般的声音,再次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你当时也做得很好,努力地保护了自己,不是吗?” 挂断电话后,乔晗迷茫地看了一眼余州,转而又将目光落在了夏光身上。她万万没想到,林云笙甚至都没有责怪自己,之前对于这件事情的隐瞒。 “老板回对方邮件了!” 余州捧着笔记本,一路小跑来到乔晗和夏光面前。 发件人:清姿工作室 主题:滚。 内容:林云笙至上。 11、第 11 章 林云笙电话一挂,就去联系了熟识的律师,但咨询的结果却并不乐观。 一直到晚上六点半,林云笙才合上电脑。 他没忘记今晚跟陆钧行的邀约。 等林云笙到了片场之后,陆钧行刚好卸完妆走出房车。 一套宽松的白底浅蓝字短t,配上百搭系的灰色棉麻收脚长裤,黑色口罩将脸上的五官遮去大半,却让他挺拔的鼻梁和明亮的眼睛,更加抓人眼球。 陆钧行叫的出租车停在前面沙滩区的入口处。 两个人并行才走几步路,陆钧行便将一个没拆封的同款黑色口罩,递到了林云笙手边。 忽地,他半身歪到林云笙眼前:“你心情不好?” 林云笙应声掩去自己的情绪,对上陆钧行近在咫尺的眼睛:“这你都知道?” “我好歹是个演员,这点情绪感知能力还是要有的。”陆钧行直起身子,不以为意。 被戳中心思的林云笙不予置否。 在出酒店之前,林云笙看到了夏光在群里发的消息,她说自己跟乔晗都买了录音笔,以后打算工作的时候都带着,以防万一。 事情好像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在受害者对身边所有人说了一圈对不起之后,加害者便善终了。 多荒唐。 “陆钧行,”林云笙忽地开口,“你找到另外合适的导演老师了吗?” “还没有。”陆钧行摇了摇头,他看林云笙又走神了,一只手熟稔地搭上他的肩膀,“没事的林老师,你要是心情不好,正好我们一起去夜市散心。” “行,”林云笙轻笑一声,及时打住话题,他低头拆开口罩,拉过陆钧行的另一只手,把塑料膜塞进了他的掌心,一语双关道,“拜托你了。” 陆钧行慢半拍地握紧了手里的塑料膜,看眼前的口罩宛若一双侵入的大手,在接下来的几秒间,依次抚摸过林云笙的下颚、面颊、口鼻…… 陆钧行心脏突然跳得飞快。 前十七年被囚困在牢笼里的独占欲,直到今天,才开始依仗着落了一地的月光,不识礼数的抽枝发芽、兀自蓬勃地构筑骨架,鸣笛疯长。 陆钧行猛然意识到,林云笙在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质,足以引得任何一个祈祷恩施的“信徒”,去眷恋他身上温柔又破碎的闪光,这比陆钧行自十二岁踏入演艺圈,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绰约多姿,都要动人。 “林老师。”陆钧行脱口而出。 戴好口罩的林云笙捏了捏鼻梁:“怎么了?” 陆钧行垂下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夜市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街道两排是密密麻麻的小摊,油烟滚滚升起,各种小摊的叫卖声、食物的煎炒声、游客的交谈声,时不时在林云笙的耳边掠过。 林云笙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正捧着一份炒面,疯狂吸入的陆钧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或许陆钧行之前说的对。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享受着自己的夜晚,这里的烟火气好像真的在袒护他,成为一个不受身份影响的普通人。 “好烫好烫。”陆钧行咽完一口面,立刻张嘴哈气。 林云笙手里还拿着,陆钧行已经喝见底的竹筒椰奶冻,抬眼又望见不远处的网红奶茶店,“要不要我再给你买点喝的?” 陆钧行听闻后,在脑子里保守地估计了一遍,自己刚刚吃下食品热量。 他脸色猛地一变,顿时如临大敌,连网红奶茶店的菜单都没敢多看一眼,就跟背口诀似的,快速道:“柠檬水,不加蜂蜜,不放糖,谢谢林老师。” 林云笙都被气笑了:“现在才想起来你的腹肌啊?” 奶茶店因为线上订单过多,目前只接受现场点单。队伍不算太长,陆钧行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云笙身边,排到了最后。 “林老师,你这趟出来没带相机吗?” 陆钧行偏头看见旁边有两个女生,在捧着奶茶自拍,他突然想起来,一般摄影师外出好像都会有带相机拍照的习惯。 “没带。”林云笙顺着陆钧行的目光看去。只能说,陆钧行不愧是个做明星的,连注意到的女生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干什么,”林云笙收回目光,指腹习惯性地拂过甲面,“想白赚我一套写真?” 陆钧行:“可以吗!?” 林云笙:“想都别想。” “啊,”陆钧行也不觉生分,变了调的单音里,有八百个套近乎的小心思,“林老师,我们之间什么交情啊,一套写真换不来吗?” 林云笙软硬不吃:“我们有交情?” 还不等陆钧行再说些什么,排在前面的人便点完单,挪步到一旁的等餐区了。林云笙顺势走上前,看服务员手上操作不停,听她一边忙不迭地询问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林云笙下意识答:“大杯柠檬水,去冰,不加蜂蜜不放糖,谢谢。” 话音落下,林云笙和陆钧行两个人都愣了。 前一秒才说没有交情,后一秒就去帮人点单,听着也未免太嘴硬心软。 陆钧行一手揽过林云笙,大半个身子都倚了过去,在人家耳边,肆无忌惮地低笑出声。 林云笙推了陆钧行两下,发现根本推不动,又怕把他手里的炒面掉到地上,也就由着陆钧行去了。 陆钧行鼻息间的热气,毫无节制地喷洒在林云笙的耳垂上:“林老师,给自己也点一杯吧,我请你。” 林云笙没好气地偏头瞪了一眼对方。 却正好撞见陆钧行,正在得意洋洋地朝自己扬下巴。 林云笙嗤笑一声。 随后便点了一杯绢豆腐奶茶,十分糖的。 于是这杯奶茶便理所当然地被陆钧行馋了一路。 “林老师,”陆钧行的语气间是难掩羡慕,“我已经八辈子没喝过十分糖的奶茶了。” “哦。”林云笙一口气把剩下的奶茶喝完,杯底的豆腐被他吸得吱吱响。 陆钧行:“……” 陆钧行再次五官扭曲地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柠檬水,不加蜂蜜不放糖的那种。 林云笙善意提醒:“注意一下表情管理,前面有人在拍你。” 受不了刺激的陆钧行爆发了:“林老师,你就是在报复我刚刚笑了你吧!”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或许是因为两个一米八出头的男生,走在人流里实在太过显眼,有不少人都认出了陆钧行,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顶多就是远远地举起手机拍照。 夜市的中心是一道十字路口,任凭人群来来往往,中间的一圈娃娃机佁然不动。 陆钧行对此意外的兴致高昂。 林云笙眉头一挑:“你想抓?” 陆钧行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花钱兑换了五十个游戏币,在转眼间,立刻败光大半。 林云笙:“……” “换个机子吧,”林云笙忍不住出言提醒,“这台娃娃机不好夹。” 陆钧行显然不得要领:“为什么?” 机器挡板高、爪子明显小、娃娃数量少,林云笙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抓娃娃要点,都跟陆钧行一一讲过。 陆钧行听完之后颇为惋惜:“啊,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娃娃机里的玩偶很可爱吗?” 黑白相间的哈士奇玩偶,短手短脚,半撅着个屁股,前爪伏地,眼睛又圆又亮,乍一看确实有些可爱。 林云笙看了一眼哈士奇,又看了一眼此刻紧盯着哈士奇的陆钧行。 这算什么,同类相惜? “那边的黄色田园犬不行吗?”林云笙指了一台相对好抓的,“都是狗。” 陆钧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算说服了自己白送钱的冲动:“也行,那林老师帮我抓吧。” 林云笙接过陆钧行递来的游戏币,投进娃娃机,按动操纵键,爪子被设置得在半空故意一松,都快到出口的娃娃就这样掉了下去。 陆钧行斜着身子,靠在隔壁的娃娃机上,两眼盯着林云笙,开始扯话题闲聊:“林老师好像很懂抓娃娃的知识,是因为喜欢所以特地学过吗?” “不算喜欢,”林云笙歪头,仔细观察起机器里娃娃的位置,“学它是因为……” 话语间,林云笙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尝试,这次爪子摇臂,伸爪,一气呵成,还没等陆钧行反应过来,一个田园犬玩偶就已经从出口掉了出来。 林云笙蹲下身子,将玩偶从机器里取出来,面不改色地递给陆钧行:“要哄人。” 夏光很喜欢抓娃娃,但属于不擅长又爱玩的那类,所以之前林云笙和余州,都特地去网上学过一些技巧。 陆钧行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手中的柠檬水,愣愣地接过林云笙递来的玩偶,他怎么没听说过叶影喜欢娃娃,是什么情侣之间才知道的秘密吗。 转眼间,陆钧行一个晚上才喝了三分之一的柠檬水就要见底了。 “你还要什么娃娃吗?”林云笙看陆钧行拿着田园犬玩偶,兴致缺缺,全然不像夏光拿到玩偶时的模样。 “林老师,你先拿着剩下的币,随便帮我夹一些娃娃吧。”陆钧行突然把田园犬玩偶连同柠檬水一起塞给了林云笙,他转头看向远方,“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要买。”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林云笙迟疑地接过娃娃,又顺手将陆钧行喝尽的柠檬水,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陆钧行拉上口罩,朝林云笙挥了挥手,转身跑开,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林云笙没想太多,在原地怔了两秒后,径直走到了那个装着哈士奇玩偶的娃娃机前。 他有些苦恼,但还是投了三个币,在这台娃娃机上开始了游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玩偶一次又一次地掉落,手边的游戏币也所剩无几,林云笙无奈地进行着最后一次尝试。 他甩动爪子,抓住玩偶,这回的爪子到顶了,又是一松,却刚好凭借摇动的角度,落进了娃娃机的出口处。 林云笙蹲下身子,在即将拿出娃娃的时候,忽地听到自己头顶上,响起了一道声音。 “林云笙。” 林云笙下意识抬头。 只见陆钧行上前一步,屈膝蹲下,然后一捧向日葵,便这样停在了他眼前。 林云笙不免恍神:“为什么又送我向日葵?” 陆钧行咧开嘴角,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笑了起来。 “林老师,生日快乐。” 12、第 12 章 繁冗的思虑瞬间淹没了林云笙,眼前的向日葵也褪去了颜色。 林云笙猛地回忆起,距离自己第一次因为病情,控制不住情绪泪流不停,引得身边同学尴尬与诧异,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其实林云笙一开始是没有想过自杀的。 但是为什么学校心理室的老师总是逼着他反思自己,为什么他总能看清老师眼底的疲惫与不耐,为什么对方明明承诺过,不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任何人,隔天他就被同学们粗糙的小心翼翼,额外关照。 后来,十四岁的林云笙豁然开朗。 或许学校开设心理室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提供帮助,他们只想找人看着这群有问题的学生,确保学校不会因为谁的自杀,失了什么评优评先的机会。 “林老师?”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不知所措,就如同第一次见到陆钧行时那样,再次把花环进了自己的怀里:“谢谢。” 林云笙现在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悔意——他后悔自己的生日是在今天,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这样这束花就能被尽快交到乔晗手里,她善于打理花草,说不定能延长这捧向日葵的花期。 林云笙抿了抿嘴,把自己刚刚抓到的哈士奇玩偶,从娃娃机里拿出来,递给陆钧行。 陆钧行又惊又喜,把玩偶拿在手上反复地看了好几遍:“不是说这个很难抓的吗!” “嗯,所以试了很多次,游戏币已经要用光了。”林云笙把剩下的两枚游戏币,一并还给陆钧行,又迟疑地看向手里的另一只玩偶,“那这只柴犬你还要吗?” “当然!”陆钧行心满意足。 等两个人站起来的时候,林云笙才发现附近已经零零散散地围了一圈人。他知道大家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毕竟陆钧行的国民度摆在那里,这将会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性向八卦。 林云笙抱紧了自己手里的向日葵。 可还不等他替陆钧行解释什么,陆钧行自己倒先走上前,半个身子挡住林云笙,再把手摆作喇叭状,冲着人群高声喊道:“今天是我好朋友的生日!我想带他好好逛一下夜市,大家有哪个好吃的摊位,可以推荐给我们吗?” 紧接着,一个个摊位名从四面八方应声而起,陆钧行一一问清记下,几个有印象的名字,会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总之有条不紊地把场面掌控了下来。 突然,一抹高亢的男声撞破了这份和谐:“抱着向日葵的小哥哥方便要一个微信吗!?” 人群里一下爆发出“噢——”的起哄声,随即又配合地安静了下来,仿佛真的在等待着林云笙回应。 林云笙摇了摇头,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指甲,尽可能地保持自己语气柔和:“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也不知道是有意凑热闹,还是真的跃跃欲试,几声“那我呢”在林云笙先前的出言拒绝之后,反倒混杂在男声与女声之间冒了出来。 陆钧行目光一沉,主动向右挪了一步,把林云笙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林云笙怔住了。 他的视野被一道宽肩遮挡,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按下禁止键,只听得见自己一起一伏、劫后余生的呼吸声。 林云笙还是不习惯被人们持续地打量,就如当年抑郁症病发时,所遇上的情景一样, 他下意识伸手,扯了扯陆钧行后背的衣角,见眼前人身形一僵,林云笙的心底后知后觉地掀起一阵尴尬,但陆钧行还是立刻侧过大半个身子,低头去听他讲话。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带我走吗?” 下一秒,陆钧行抓住了林云笙的手腕。 林云笙被陆钧行拉着往外走,像慢门摄影下的特写镜头,肌肤相触的一点温热,颗粒分明地逐渐蔓延至林云笙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开始回暖,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怀里的东西上。 林云笙低着头,想他果然还是会忍不住地去偏爱,这捧沐浴在人声鼎沸里的向日葵。 最后剩下的两枚游戏币,陆钧行找到老板,把它们买了下来。 一枚塞进了陆钧行自己的裤口袋里,一枚则落到了林云笙的手心。 “做个纪念吧。”陆钧行说。 林云笙用自己发烫的手,缓缓裹住冰凉的游戏币,而后抬头看向陆钧行:“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陆钧行的脑袋一下短路了,明明刚刚面对那么多人,还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就、就碰巧在网上看到了。” 陆钧行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昨晚去翻叶影黑料时看到的。 陆钧行也是昨晚才知道,原来那个林云笙不小心出镜,却没帮他遮掩面部的明星视频,就是叶影的vlog。 而真正让林云笙引起关注的,也不仅是他出众的颜值,还有一位匿名工作人员,在网络上的爆料——这个露脸的帅哥摄影师叫林云笙,是叶影的男朋友。 经过粉丝们一阵地毯式的人肉搜索后,林云笙的个人信息,就这样在网络上铺陈开来。 现在再回想那张乍看之下尽显跳脱的海报,强调同性恋,大抵是为了应对因为样貌慕名而来的人,而强调单身,则是在替缄默的叶影,给他的粉丝们一个交代。 陆钧行讨厌叶影。 讨厌他没有尽心管好自己的粉丝,讨厌他在舆论面前只会做缩头乌龟,更讨厌他让林老师只身面对这一切。 陆钧行敛起自己眼底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希望林老师不要嫌弃我两次都给你送向日葵,听起来好像确实不太有新意,可我真的觉得向日葵很适合你。” 林云笙哂笑一声,没想到在陆钧行的眼里,自己居然还能与这种活泼亮丽的花朵适配。但转念一想,他又立刻释然了。 这可能就是陆钧行身上,所令人艳羡的症结吧——能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往自己身边带。 “林老师,”陆钧行观察到林云笙的神色变化,不由得小心翼翼道,“你是不喜欢向日葵吗?” “喜欢,”林云笙顿了顿,“你两次送的花,我都很喜欢。” 陆钧行总算放心了,他故意朝林云笙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两只玩偶:“你送的两只玩偶我也很喜欢。” “但它们本来就是用你的游戏币抓上来的,所以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我送的玩偶。”林云笙一板一眼道。 陆钧行却并不满意林云笙的说法,他试图循循善诱:“林老师,你应该说‘你喜欢就好’。” 林云笙思考了一会儿。 “你喜欢就好。” 陆钧行:“……” 怎么听着又感觉是,他在手把手地教林云笙敷衍自己。 林云笙重新思量后开口:“不然送你一套写真?” “现在有交情了?”陆钧行显然在记仇。 林云笙偷偷弯起嘴角:“算有一点点吧。” 两个人坐上回酒店的出租车时,陆钧行手里还捧着份红糖糍粑,没过一会儿,他忽然用手虚掩着嘴,毫无偶像包袱地打了一个饱嗝。 但打包的红糖糍粑还剩两个。 “林老师要吃吗?”陆钧行连忙强调,“竹签上没有口水。” 林云笙知道陆钧行做事一向清楚:“行。” 他一手抱着花,一手抓着手机,正想把手机塞进裤口袋里的时候,却见陆钧行直接用竹签,戳了一个糍粑递到了自己嘴边,估计是怕糍粑掉了,左手还小心地垫在下面。 陆钧行:“林老师,啊——” 林云笙:“……” 林云笙沉吟片刻,顺势放弃了拿过竹签的选择,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勾住糍粑,上齿轻咬,将食物拖出竹签,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咀嚼。 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林云笙细嚼慢咽的吃相,不由得对自己刚刚一路上,大快朵颐的进食方式,产生了一系列的迷思。 林云笙没顾得上陆钧行内心,此刻翻天覆地的震动,他匆忙拿出一只蓝牙耳机戴到自己的耳朵上,对陆钧行解释道:“小乔打视频通话过来了,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接一下。” 陆钧行点了点头,也马上安静了下来。 “哈喽哈喽,听得到吗?”夏光拿着手机,余州和乔晗两个人坐在她身边,看着像是才在餐厅里吃饱喝足聊完天,正准备回去之前,给林云笙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看乔晗现在的情绪还挺平稳,林云笙原本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半:“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 “老板生日快乐!”乔晗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小块蛋糕,上面还插了四根蜡烛,“老板,夏光姐说你去榕城看海了,要玩得开心哦!” 乔晗顿了顿,瞥了一眼余州后,转而开始跟林云笙告状:“老板你知道吗,余州居然把你的生日记错了,不可饶恕!建议把他这个月的项目奖金取消,全部挪到……” “诶诶,”余州急忙叫停,“此言差矣,老板也不一定记得我生日啊。” 林云笙脱口而出:“不是三月五号吗?” 因为余州每年生日主动来林云笙跟前报道,说要申请额外的生日假期,林云笙批了两年之后,自然也就记下来了。 余州两眼一闭,愧疚道:“那我立刻把银行卡密码改成老板生日,以表心意。” 林云笙:“……” 林云笙:“没必要。” 其实在乔晗来之前,工作室里的三个人都没有为对方过生日的习惯。 主要是早些年的工作室实在太忙,很多时候忙着忙着就把生日忙忘了,所以后来干脆也就不特地庆祝。 像夏光,就是自己回家路上买一块小蛋糕,等到家之后发起视频通话,逼着林云笙和余州给自己唱生日歌。 而林云笙则从不给自己过生日。 林云笙这边正对乔晗说着谢谢,视频另一头的三个人,便眼看着一根戳着糍粑的竹签,渐渐被人递到了林云笙嘴边。 陆钧行发誓自己只是担心糍粑凉了之后不好吃,但工作室三人却因此目睹了,自家老板被投喂的全过程。 夏光:? 乔晗:! 余州:!?!?!? 13、第 13 章 夏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这通视频电话,然后转头就对余州纳闷道:“他又谈恋爱了!?” 林云笙今年二十四岁,一共谈过三段恋爱,有两段都是在夏光和余州的眼皮子底下谈的。 夏光今年生日时许的愿望,就是希望林云笙挑男人的眼光,能尽早赶上他的摄影审美。 天知道夏光当初在听完,林云笙答应跟第二任男友在一起的原因之后,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都懵了,呆愣当场,两秒后直接暴走发疯:“林云笙!你这么好骗!?他说的这些屁话你也信?啊?” 林云笙自知理亏,却也无可奈,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所以他只能把原本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换了个方向,拿后脑勺对着夏光,表达自己无声的反抗。 “余州!”夏光气不打一处来,“你站在同为男性的视角上,快点启发林云笙两句。” 余州能说什么,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只能说……”余州默默地收拾着自己受到的冲击,话中有话,“老板,你谈恋爱的这两个多月,没有被渣男骗炮成功,真是一个奇迹。” 林云笙:“……” 再加上后来林云笙跟叶影的恋爱,算下来又是一摊烂账,所以清姿工作室全体成员,对于自家老板谈恋爱就一个态度:完了。 余州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智如林云笙这样的人,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栽这么浅显的恋爱跟头。 直到刚刚的视频通话,余州看见了被人投喂的林云笙,他甚至一时之间,都琢磨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因为林云笙看起来太松弛了,柔软得让余州陌生。 于是这下就连余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挠了挠脑袋,对着夏光无奈道:“老板谈没谈先不说,就算真谈了,我们也没道理拦着啊。” 夏光被这句话噎了两秒,浑身的气焰渐渐消失,随后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 乔晗忙不迭地追问着夏光刚刚反应的具体原因,余州则心悸犹存地点开了微博热搜榜,他打算先看些娱乐八卦,找点乐子压压惊。 只见热搜第一名大大咧咧地挂着——#陆钧行求婚#。 标签后面甚至还跟了一个红色的“爆”字。 余州眼睛都看直了,二话不说立刻冲到吃瓜的最前列,然后一进热搜词条,就看见了自家老板的脸。 “卧槽!” 余州的手机咣当一声,砸到了桌面上。 “你干嘛呢。”夏光见余州一惊一乍,狐疑地拿过他的手机。 乔晗也凑了过去。 于是一张陆钧行单膝半跪,手捧向日葵,跟林云笙额头相抵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靠!”夏光眼睛都直了。 乔晗指着照片里的陆钧行,看了一眼夏光,又看了一眼余州,她满脸惊恐,手都在抖:“老、老板娘?” 下面的评论区更是精彩纷呈: 【上联:古有陆钧行因期末复习推掉年末红毯,震碎内娱文盲。下联:今有陆钧行高三陪同好友生日逛夜市,给同人女发糖。横批:谁不嗑谁没品。】 【都散了吧,就是朋友今天过生日,小陆带他逛了个夜市,又送了束花而已,图片是错位,别太大惊小怪。】 【科普一下,林云笙,职业摄影师。小陆即将要上映的电影《疮疤》,宣传海报就是林云笙一手操刀的。】 【可是他在扯他的衣角耶qaq】 【现在的男孩子怎么都这样!?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在社交平台上展露自己?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那个抱着向日葵的帅哥,你的微信号又在哪里?】 一旁回过神来的余州,终于意识到了林云笙最近频频看手机的原因。 他心有不甘:“可是陆钧行比我小了整整六岁啊,这就当我老板娘了?” “他比我小了快十岁啊。”即将二十七岁的夏光咬牙切齿。 与陆钧行相差四岁的乔晗,不仅坦然地接受了现实,反而还宽慰起了两位长辈:“这就叫,别看弟弟年纪小,爱情使他辈分高。” 夏光:“……” 余州:“……” 白昊几乎是在热搜发酵的半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把事情的解决方案给想好了。 他当即联系上电影《疮疤》的宣发团队,让他们借此契机宣传电影,在转移大众注意力的同时,也为几个月后上映的电影做第一波预热。 通常来说,作为一名不上综艺,不追求曝光,一心拍戏的电影演员,陆钧行除了电影宣传期,基本很少上热搜。 更何况他还是个大部分接戏时间都在寒暑假,就算挤占了开学时段,也会拍完戏火速回学校上课的学生。 正是出于这种对“学生”的自我认知,就注定了陆钧行即便再怎么国民,也只会是电影成就上的众人皆知,而不会是日常流量上的所向披靡。 所以当看到“陆钧行”这三个字,于非电影宣传期出现在热搜上的时候,白昊下意识眼皮一跳,觉得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然后定睛一看跟在他名字后面的词语——求婚。 白昊当场两眼一黑。 不过好在后续也有不少路人发出完整的视频,交代了事情的具体经过。陆钧行的那句“帮朋友过生日”,既避免了让林云笙遭到过度关注,也避免了白昊担心的性向争议。 哪怕白昊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猜到了,陆钧行说这句话真正的目的。 作为名义上的经纪人,他的心眼要比陆钧行多,早在当初在清姿工作室,看到那张极其出格的海报之后,白昊第二天转头就了解完了林云笙被人肉的始末。 在白昊看来,林云笙最后给出的处理,做得挺仁至义尽的。 没有因为跟叶影感情破裂,借此机会拉对方下水,虽然大概率还是在为,身边工作室的成员考虑,但从结果来说,林云笙是毋庸置疑地只身承受了一切。 而陆钧行今晚放任自己闹上热搜,就是有意想帮林云笙摆脱,与叶影恋爱有关的网暴。 今天的事情一出,大家只会觉得林云笙作为摄影师,跟一些明星演员关系好,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之前探过叶影的班,现在也探过陆钧行的;拍过叶影的电影宣传图,那又不是没拍过陆钧行的;而且现在陆钧行当街为林云笙庆生,又坦然的将“朋友”二字给到路人面前…… 陆钧行这是在用这么多年,大众对自己积累起来的信任,为林云笙做担保。 白昊很难去指责陆钧行,因为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可白昊还是不希望陆钧行掺和进这种事情。即便他清楚,陆钧行早在做出这一切之前,肯定也已经想好了,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与后果。 白昊没忍住给陆钧行发去消息。 白昊:小祖宗 白昊:你知道应该还记得,叶影是林云笙的男朋友吧? 白昊发消息来的时候,陆钧行还在出租车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林云笙。 大概从自己跟他说完生日快乐,被路人围观之后,林云笙的手机就不断地有电话打进来,但他一通都没有接,甚至一连拉黑了好几个号码。 起初陆钧行还觉得奇怪,后来饶是他也渐渐明白了,那个一直焦急地给林云笙打电话的人,究竟是谁。 陆钧行回过神来,低头打字,回复白昊。 lu:叶影不是林老师的男朋友,是前男友。 白昊:?你怎么还突然跟我咬文嚼字起来了。 lu:我说的事实! 白昊: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会复合啊? 白昊:到时候就剩你里外不是人了! 陆钧行懂白昊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情可以做,但没必要去做。 他按灭手机。 半晌没回白昊消息。 陆钧行知道白昊是为自己好,并且他说的不无道理,但陆钧行还是任性的、无声的,通过这种方式,否认着白昊所设想的可能。 出租车不断地向前驶去,夜晚的风挤进车窗,灌进车里。 林云笙垂着眼眸,正摆弄着手里的向日葵。 陆钧行看着他的发丝随风起伏飘动,路灯投射的光,在他的脸上明灭。 林云笙的侧脸,就在陆钧行的眼底,这样隐没又出现。 这是一场宁静又柔和的夜。 “林老师。” “嗯?” 陆钧行知道自己有时候,被认为是个说话很直接的人,因为他觉得很多事情,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去问林云笙有关他的过去,身份不对、时机不对、这份好奇也不对。 好吧,实际上什么都不对。 于是陆钧行只是干巴巴地又喊了一声:“林老师。” “怎么了?”林云笙终于抬起头看他。 陆钧行感觉自己现在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莫名其妙,不怀好意。他非要让林云笙抬起头认真地望向自己,才肯让这场恶作剧迎来落幕。 “没什么。”陆钧行缓缓说。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没有深究陆钧行怪异的举止,他只是低下头,又研究起了手里那捧向日葵。 陆钧行盯着眼前的人,舌尖从上颚向下移动,到第三声再轻轻点回上颚,在唇齿间小心翼翼地将这三个字,又默念了一遍: ——林云笙。 14、第 14 章 回酒店的路上,陆钧行遇上剧组的工作人员。 几个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林云笙这才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白昊这两天原来都不在片场,陆钧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林云笙在伸手去按电梯的时候,脱口而出:“要我做你的临时助理吗?” 正好他闲着没事,手上又有工作证,虽然只是个外行人,但有个人在片场照应着,总比什么人都没有要好。 “其实我在片场一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早上可能会起不来……”陆钧行顿了顿,“林老师可以帮我拿早餐吗?” 为了准确控制每餐的热量,也为了避免食物中毒的意外,演员的三餐基本都是自行订购,每天经由特定的人员送来,最终被交到相应的助理手里。 “如果林老师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陆钧行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林云笙为难,可偏偏又愣是让人听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感觉,“我之前也经常自己一个人的。” “白昊没帮你雇个临时助理吗?”林云笙不免替陆钧行感到不平。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叶影进剧组拍戏,哪次不是乌泱泱地跟了一群随行助理。 “白哥问过我,但因为之前出过意外,我不太习惯有陌生的人跟在自己身边。”见林云笙一时没说话,陆钧行又偷偷看了他几眼,然后连忙把视线落到别处,“其实在片场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我一个人也能勉强应付得来。” 林云笙听完后,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把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才不信什么“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的说辞,虽然陆钧行是圈内公认的人缘好,但在片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真等忙起来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别人。 “我先跟你一天吧。”林云笙叹了口气,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把明天的排期表发我一份。” 话已至此,陆钧行只好乖乖照做。 林云笙点开排期图片,发现陆钧行明天还是一整天的戏。早上四点半,剧组租的车就在酒店楼下等着了,午休的时间与长短都不确定,晚上估计又要到十二点收工,堪称连轴转。 “那我明天凌晨四点去敲你的房间门。” 林云笙的话音刚落,两人面前的电梯门应声打开。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迈步走进电梯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谢谢林老师。” 回到房间后,陆钧行先是冲了个澡,又过了一遍明天的台词,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书桌前,摊开这两天做完的数学卷子,开始整理错题。 直到晚上十一点,手机发出提示音,陆钧行转而去背了半个小时英语单词,才算完成了自己的睡前学习任务。 以防万一,陆钧行还在睡前给自己定了一个三点半的闹钟。 第二天,陆钧行猛地从床上睁眼——三点五十三。 陆钧行:“……” 毫不意外地起迟了。 陆钧行连忙翻身从床上起来,从衣柜里挑了一套衣服换上,他冲进卫生间,才抓起牙刷,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陆钧行不敢怠慢,顶着一头炸毛,捂着嘴,就跑去给林云笙开了门。 林云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评价道:“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我还没有刷牙!”陆钧行试图维护自己的尊严。 林云笙笑着把陆钧行赶去卫生间洗漱,自己则走到书桌前,替他拿出袋子里的食物。 当林云笙意识到半根玉米、一颗苹果和一小杯酸奶,就是这顿早餐的全部之后,不由得晃了神。 抬眼间,林云笙又看见陆钧行摊在桌面上的一叠卷子,各科的都有,订正和笔记做得密密麻麻。 中央电影大学一贯遵循“专过文排”的录取原则,即拿到专业合格证之后,按照高考文化分排名,择优进行录取。 历年中影导演系的最低录取文化分,都保持在各省一本线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而在拿到合格证的情况下,能拥有一本左右的文化课分数,才算位于一个相对稳妥的录取位置。 “陆钧行,”林云笙忍不住问,“你现在文化课的分数是多少?” 陆钧行从厕所里探出一个头,在看到自己桌面上的卷子后,很快便明白了林云笙的用意,他忽然觉得有些发窘,但也不打算在林云笙面前打脸充胖子:“二本线上下。” 陆钧行知道自己的这个分数,跟中影导演系的录取线相比着实不够看。 但其实也多亏了这么些年背剧本的经历,陆钧行语文、英语、政治三科的水平都算过关,地理与历史的成绩通常随试卷难度忽上忽下。 而数学,堪称陆钧行的一生之敌。 他已经快两年没有及过格了…… 虽然一对一的补习课,陆钧行也在花钱上,但无奈效果甚微。每次陆钧行自己做题做崩溃了,就会抓着白昊狂问,然后成功让两个人一起生无可恋。 陆钧行洗漱完,压着一撮头发坐到了书桌前,结果手刚一放开,头发又倔强地翘了起来。 林云笙看不下去了:“你先吃,我帮你再把头发弄一下。” 他从浴室里找出喷雾瓶,装满水,又抱起电吹风走到陆钧行身边。 陆钧行嘴里嚼着苹果,任凭林云笙将自己的头发喷湿又吹干。 林云笙的手指陷进陆钧行含着潮意的发丝里,轻柔地拨弄着电吹风的余热,紧接着,林云笙上前一步,两手环过陆钧行的耳后,摸上他发尾最后一点的湿漉。 交错间,林云笙的衣服猝不及防地点到了陆钧行的鼻子,残留在上面的洗衣液淡香,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陆钧行的鼻腔。 吹风机旋转的扇叶承载了空气的震动,发出嘈杂的声响。 咚、咚、咚—— 陆钧行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身形一僵,一股电流似的触感从尾椎翻腾而上。陆钧行恍然意识到,此刻的林云笙若是再往前半步,那么自己的鼻尖,将会抵上他柔软的腹部。 陆钧行抿了抿嘴,抬起头,目光滑过林云笙宽松的t恤,一路攀爬,来到凹凸有致的锁骨,最后落到了他颈间的小痣上。 “怎么了?”林云笙关掉电吹风,顺势揉一把陆钧行的头发,“刚刚吹烫你了吗?” 陆钧行呆呆地摇了摇头,他啃着玉米,又吸了一口酸奶,故作自然道:“林老师,做摄影师需要经常这样给人吹头发吗?” “一般不会。”林云笙卷起吹风机的电线,“但现代社会都追求复合型的人才,一个摄影师要是能自如地上手调整模特造型,可以为自己增加不少竞争力。” 林云笙心中一动,没忍住对陆钧行多说了两句:“其实各大院校对于导演系学生的要求,也是典型的复合型人才。” “只有拥有了一定的绘画基础,你作为导演才能画出简洁明了的分镜;只有自己先懂得表演,才能去教演员呈现你想要的细节;只有将剧组里的每一个工种了然于心,才能做好对上百号人的统筹。” “我焦虑了。”陆钧行长腿一伸,把林云笙左右两边的路堵了个彻底,他满脸痛苦,但很快他又自顾自地庆幸,“幸好中影考察的是表演而不是绘画,不然我就真的完蛋了。” 林云笙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当年他可被这个表演考试折腾得够呛。 林云笙将电吹风和喷雾瓶收拾完之后,从书桌上层层叠叠的卷子里,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张:“这张数学模拟卷题号上画着圈的错题,是还没弄懂的意思吗?” “对,我看了搜题软件的教程之后还是不太懂。”陆钧行如实回答,“昨晚用微信问了补习老师,但他现在还没回复。” 凌晨四点半不到,远在异地的余州,愣是被自己手机持续不断地消息提示给震醒了,他眯着眼睛,打开微信里的工作群,发现居然是林云笙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 奥特曼说要有光:? 林.:你今天醒得好早。 林.:正好,我想找你看一下上面的题目。 余州滑到林云笙发得第一张图片,点开,皱起眉头。 奥特曼说要有光:你什么时候有兴致做高三的数学题了? 林.:你觉得简单吗? 奥特曼说要有光:开玩笑,我可是土木工程专业保研资格拥有者。 余州直接用备忘录手写解题思路,没过两分钟便轻松算出答案,他截了张图,直接发到群里。 林.:你把步骤和定理写得再详细一点。 奥特曼说要有光:? 余州删删改改,又发了一版更细致的解题过程。 奥特曼说要有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开始做高三数学题了啊? 林.:不是我要做。 奥特曼说要有光:? 林.:是陆钧行有错题不会订正,我就想着干脆发给你看看。 余州瞪大眼睛,残存的困倦一扫而空,他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按下语音键:“老板,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你凌晨四点半不到,连发十七条消息把我从梦里吵醒,就是!为了!拿我!” “讨你家小男朋友的欢心???” 15、第 15 章 林.:不是男朋友。 林云笙昨天晚上在看到热搜的时候,也担心过自己的性取向让陆钧行落入口舌,但好在有不少网友都站出来解释了事情的始末,没有让舆论演变成一场,针对陆钧行的指向性攻击。 奥特曼说要有光:不是男朋友,你为了他让我凌晨四点半起床做题? 这不是林云笙的本意,但却是事实,还不等他进一步解释,余州的消息又紧接着传来。 奥特曼说要有光:那这算,加班! 奥特曼说要有光:加班费拿来!!! 林云笙:“……” 林云笙深知余州的德性,所以二话没说直接给他发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 余州一秒收下,接着连发了一页的感谢表情包。 奥特曼说要有光:我晚点把剩下的题全部算完,一起给小陆发过去捏~ 奥特曼说要有光:帮我给小陆问个好哦,一直很喜欢他演的电影哦~ 林.:喜欢哪部? 奥特曼说要有光:呃。 奥特曼说要有光:那等我一会儿上班,先看完一部再跟你说? 酒店距离取景地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主演们在片场有剧组特地为他们租的房车,通常像换衣服、化妆、休息,这类的大小事宜,他们都在各自的房车里完成。 陆钧行按时来到片场,在房车里提前换好戏服,等待化妆老师来给自己上妆。 “林老师,你会觉得无聊吗?”陆钧行透过镜子,盯了好一会儿此刻站在自己身侧的林云笙,又看了一眼房车外的景致,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好玩的地方,你去逛逛看?” 林云笙眉头微皱:“你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旅游?” 陆钧行:“难道不是吗?” 林云笙:“当然不是了。” 半晌,陆钧行才愣愣地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音节当做回应。 倏地,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房车里逐渐微妙的气氛。 “请问林云笙在吗?” 话音落下,陆钧行便明显感受到,问话者将一股视线,赤裸裸地滞留在了林云笙身上。 陆钧行认识房车外的人,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会为了林云笙,直接找到自己这里。 还不等陆钧行像昨晚一样,不动声色地替林云笙化解掉外人的目光,他就听林云笙直接道出了对方的名字:“李君洲?” 李君洲瞥了一眼旁边的陆钧行,勾了勾唇角,又朝林云笙露出一副故人叙旧地口吻:“出来聊两句?” 陆钧行的指甲逐渐卷进掌心的软肉里,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记忆里清晰地滚过一遍李君洲的年龄,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心底局促得有些无地自容。 如果李君洲就是林老师来到这里的原因,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林云笙就要往外走,陆钧行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云笙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陆钧行,仿佛在等待着他言之未尽的下文。 “林老师……”陆钧行抿了抿嘴,垂下眼睫,沉出小片阴影,“没什么。” 陆钧行身上浓烈的缺失感,不免又让林云笙生起一阵恻隐之心,很奇怪,他好像总有让自己于心不忍的能力。 林云笙拿陆钧行没办法,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突然柔肠的自己,于是他反手握住陆钧行的手臂内侧,指腹微微抚摸过他的肌肤:“没事,我很快回来。” 林云笙与李君洲之间其实并没有过太多交集,如果硬要说的话,1839摄影奖算一个。 1839摄影奖作为国内含金量极高的摄影奖项,致力于探寻摄影在后现代主义艺术下的边界,也是国内青年摄影师一飞冲天的试金石。 而李君洲,便是1839摄影奖上一届的一等奖得主,以及这一届的主办方特邀评委。 李君洲带着林云笙离开了房车附近。 两人沿着海滩,往没什么剧组工作人员的方向走。 “林云笙,久仰大名。”李君洲眉头一挑,语气里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方便加个微信吗?” “抱歉,我不怎么用微信。”林云笙如例行公事一般婉拒,“工作上的事情可以直接走清姿工作室的邮箱。” “啊,真是无情啊。”李君洲眯起眼睛,看出了林云笙的敷衍之意,故也不再墨迹,转而聊起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贸然打扰并非我本意,但1839摄影奖的主办方,要我务必做他们的说客。” 说罢,李君洲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林云笙,为什么要拒绝出席颁奖典礼?” 1839摄影奖的评选流程,是先由评委内部进行三轮筛选,再附以作品点评公示入围名单,最后邀请相应的摄影师参加颁奖典礼,宣布一、二、三等奖。 而1839摄影奖的主办方,将会在获奖名单公布后的第一时间,联系国内顶尖策展人,为获奖作品举办摄影联展,帮助他们在摄影界夺下一席之地。 李君洲看过林云笙的参奖作品。 要是有人问他从中看到了什么,李君洲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看到了一段天纵之才拍出的影片。 在七分半的短片里,评委们仿佛见证了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化脓结痂,所有的理想主义被浸泡在满是盐水的生活里,逼仄又无常。 在此之前,李君洲从未如此直白的遇见过这种精神表达——一种濒死的生命力。 “我有拒绝出席的权利,然后我行使了,这件事情本身是不值得劝说的。”林云笙的语气平淡,逻辑更是直白得叫人哑口无言。 饶是李君洲也不免为此失笑出声。 要知道,1839摄影奖几乎是所有摄影师梦寐以求的存在,现在一届评委作为说客出现在这里,无异于明摆着告诉林云笙,这份荣誉有你的一杯羹,居然还有人能完全不为所动。 李君洲:“你知道1839的含金量吧?” 林云笙:“我知道。” 李君洲:“对哪个颁奖评委有意见?” 林云笙:“没有。” “没意见却拒绝领奖,”李君洲不由得好奇,“那你当初向1839摄影奖投稿是为了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林云笙答得含糊,沟通到这里为止,大抵算是被他擅自掐断了。 李君洲故意提出一种可能性,借机观察着林云笙脸上的表情:“你难道不怕1839的主办方,因此把你的奖项给撤销了吗?” 林云笙歪了歪头,只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们想把奖项颁给更合适的人,我没有任何意见。” 李君洲忽然身形一顿。 林云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拿着剧本正往这边找来的陆钧行,按照陆钧行的性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会贸然跑出房车来找人。 林云笙一下便没了继续交谈的心思。 觉察到这点的李君洲言语妥帖:“那我们改天有机会再聊。” “不用了,”林云笙盯着陆钧行逐渐走近的人影,“我不会改变意愿,还望李先生向主办方转达。” 李君洲笑了起来,游刃有余道:“林云笙,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男生。” 林云笙回头看向李君洲,当即明白了其中的言下之意,他抿了抿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送着李君洲步调从容地离开。 临近凌晨五点半的天空,蒙蒙地透出一点亮,倒映在粼粼的海面上,像碎玻璃上闪着橙红色的波光。 “林老师,一会儿要准备开拍了,我们现在过去片场那边吧。”陆钧行跑到林云笙跟前,脸上化妆的痕迹并不浓重,粉底薄薄打上一层,眼下的小痣依旧清晰可见。 “好。”林云笙转而看向陆钧行手里的剧本,“要我帮你再对一下台词吗?” 林云笙接过剧本翻开,讶异不已,因为里面的满页字迹,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演员的标注。 陆钧行把自己要背的台词一一用荧光笔画了出来,旁边的批注涵盖了人物情感、台词之间的潜在逻辑、剧本中各类意象的含义解释…… 林云笙看着剧本,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他现在一摸这叠软塌的纸页,几乎就能想象到陆钧行每次翻阅它的情形。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听着海浪拍打在远处礁石上的声浪,口中是如诗一般的台词。 一个十二岁能冲进戛纳影帝决赛圈的小孩,一个在电影业内做到有口皆碑的少年演员,他值得为人道的地方,居然被如今的大众们,仅仅只用一言“天赋”以蔽之,这难得的让林云笙感到不平。 林云笙垂眼念着台词。 -我害怕。 陆钧行蓦地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林老师,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回我微信。” 林云笙怔了怔,迷茫地从裤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果然有一条来自陆钧行的消息提醒。 lu:[早] 林云笙下意识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居然平白无故地从中看到了几分委屈。 “对不起,”林云笙解释,“我刚刚在跟李君洲聊天的时候没有看手机。” “我知道。”陆钧行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然后林云笙便在陆钧行注视下,回复了消息——早上好。 太阳按时间的流逝照常升起,而陆钧行的一个早晨,仿佛非要看到林云笙为自己输入的“早上好”才算满意。 陆钧行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背起自己的台词。 -别怕。 -所谓春天,也只是一声清脆的时间。 16、第 16 章 托陆钧行的福,林云笙时隔多年,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李安凯。 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周身的气质里透着令人感慨的疲倦,外强中干,全然不比多年前的锋芒内敛。 林云笙欠身鞠躬问好:“李导。” 在国内院线严苛的审查制度之下,一众导演被鲜明地划分成了两个群体:顺势而为与逆流而上。 李安凯几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逆流而上的最前列,他反对电影这一艺术载体,被片面地当做政治宣传工具,并且严厉控诉“一刀切”的审查制度,对电影内容进行过分阉割。 “的确变了很多。”李安凯看向林云笙的眼神,既亲切又陌生,但更多的还是怀念,“之前小陆跟我提起你,说你的性格跟我记忆里的完全不同,那时我还不太相信呢。” “李导说笑了。”林云笙不知道李安凯在透过自己,执着地看着什么,但林云笙他把改变看得很淡然,“改变才是人的常态。” “也是。”李安凯点了点头,落寞地附和着。 陆钧行适时地找了一个新话头,才没有让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停滞在李安凯的沉默里。 灯光与置景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李安凯开始为陆钧行和女主徐悦,讲接下来这场戏的要点。好在他也不赶人,林云笙就索性站在旁边,陪着陆钧行一起听。 李安凯这次所拍摄的电影《焚烧》,拿哈姆雷特的故事做引子,讲述了一个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延宕故事。 陆钧行在其中饰演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少年谢燃在某天放学提前回家,无意间撞破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父亲,在对自己的后母陈沫施暴。至此,这个家庭平稳的生活,终于被撕开了不堪的一角。 谢燃在后来与陈沫相处的过程当中,两个人的关系日渐亲近,他鼓励陈沫报警,以此来反抗父亲。谢燃觉得陈沫才二十一岁,对方理应去选择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最后满身的伤痕,却做不了家暴的罪证,反倒被归于法理难断的家务事。简单的口头警告过后,两个人迎来的是来自父权体制下,更为惨烈的报复。 于是,在一个太阳初升的节点,谢燃与陈沫下定了杀死父亲的决心。 今天陆钧行要拍两场重头戏,一场是与女主一起谋划弑父,另一场直接就是弑父的过程。 林云笙觉得李安凯的这部电影,跟他过去十年所拍摄的一样,多半是又没机会进院线了。 在国内现如今“描写爱情却不让提及性.事,讨论死亡却不愿直视暴力”的大环境之下,林云笙很难想象这部电影,能有什么样的未来。 李安凯大概率都不可能,将自己想传达的思想,展现到观众面前,这部电影也只会被卡在审核的界线上,任凭时间蹉跎,然后永远不见天日。 林云笙突然想到刚才,自己在陆钧行的剧本里,看到的比喻——像伊卡洛斯一样。 在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用融化的蜜蜡,将羽毛粘在木杆上,做成巨大的翅膀,在天空高高翱翔。 那一刻,他在空中感受着助自己扶摇直上的风、温暖的太阳光,与久违的自由。 伊卡洛斯越飞越高,试图飞向太阳,可蜜蜡却因此融化,顷刻间羽翼四散,他在空中止不住地加速坠落,最终跌入海里,再没有浮起来。 后人想,这位逐日者,大抵就这样死去了。 今天“谋划弑父”的戏份拍得异常顺利,李安凯大手一挥,放主演们先回去休息了。为了听后续的拍摄安排,作为助理的林云笙,比陆钧行晚了半个多小时回房车。 当他进去的时候,陆钧行已经吃完剧组分发的盒饭,手里半拢着剧本,靠在床上睡熟了。 林云笙把陆钧行拜托自己订的冰美式放到桌面上,他犹豫片刻,给陆钧行搭了一床空调被,又找出遥控器,将对着他吹冷风的空调,改了扇叶的方向。 等做完这一切,林云笙的视线才再次落在了陆钧行身上。 他睡得很沉,眉头紧锁,不知道在苦恼什么,可林云笙又觉得,自己理应知道的。 林云笙点开昨天晚上刚刚发送的咨询邮件。 邮件里,他将从前的病情与导演老师一事,详尽地复述了一遍,希望这位熟识的心理医生,能给予自己一些合适的建议。 可对方至今却还没有任何回信。 林云笙也知道医生日常事务繁忙,是自己在心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去焦虑。 一开始,林云笙确实倾向于拒绝陆钧行的请求,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能承担起这种责任。 可抑郁症的病因如果不得化解,那么林云笙的病症,就终生有概率再次回到重度抑郁的状态。 陆钧行的出现,对于林云笙来说,就是有人把一个温和的机会,放在了他的面前,只求他能上前,哪怕一步。 更重要的是,在后来的相处里,林云笙发现,陆钧行比自己之前想象得还要好。他像是有一种天然的魅力,赤忱、心细,让人根本不舍得辜负。 午觉醒后,陆钧行睡眼惺忪地喝着冰美式,听林云笙跟他讲下午的安排。 简单来说,在李安凯的构想里,父亲这个角色必须要死两次,一次意味着现实生活中的生命的终结,另一次则代表了精神意义上,父权主义在这个家庭里的死亡。 李安凯下午计划要拍的,便是后者意义上的“弑父”桥段。所以他把正式开拍的时间,定在太阳最毒辣的两点,地点选在宁静又广袤的海边。 陆钧行没一会儿就把冰美式喝了大半,他把剧本翻到一页,递给林云笙:“林老师,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场戏。” 陆钧行并非全知全能,李安凯又忙,没办法时时刻刻都替他讲解剧情,所以他转念一想,便决定求助于林云笙。 “为什么女主在第一次听到,男主让她反抗父亲的时候,先是打了男主一巴掌啊?” 林云笙也没想到陆钧行,会直接选择来问自己,他感受着自己逐渐凝滞的血液,强装镇定地浏览了一遍前后两页的剧本。 林云笙耳边骤然响起的翁鸣,宛如报废多年的机器,仿佛在这一刻开始重新运转,他的心跳又急又重,林云笙几乎要怀疑这是猝死的先兆。 半晌,林云笙缓缓开口解释道:“因为女主感受到了冒犯。” 林云笙看陆钧行还有些似懂非懂,便简单地又给他举了三个例子。 “2013年f国才正式废除了女性穿裤子的禁令、2016年c国才施行了第一部反家庭暴力法、2022年a国却通过了反堕胎法案。” 陆钧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飞速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之前不知道这些事情。” “对,你不知道,但这些事情却切实存在。”林云笙顿了顿,将话题绕回剧本,“所以站在男主的立场,他可以说自己是好心,但由于性别所诞生的、天然的无知与自大,让他擅自去替女主做选择。这种行为对于女主来说,本身就是极度失礼的。” 陆钧行拿回剧本,自己重新顺了一遍,发现这样的解释确实通畅,并且后续的剧情点也能有所照应,他忙不迭地往上写着笔记。 “林老师,你当初为什么放弃入学中影啊?” 话音落下,房车里的两个人明显都怔住了。 陆钧行连忙焦急找补道:“我、我就是突然这么一问,没有要打探林老师私生活的意思,不方便说的话,林老师也可以不说的。” 林云笙的目光落在陆钧行满是笔记的剧本上。他曾经也为了中影艺考,记过密密麻麻的考点,付出过大大小小的努力。 林云笙沉默良久,神色不明:“因为它本身就不是属于我的机会。” 当两个人来到拍摄现场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打算与编剧一同离开的李君洲,林云笙心下了然,看样子把这部电影的宣传照,李安凯是打算交给他去设计了。 见李君洲主动朝自己打招呼,林云笙也礼貌的颔首回礼。 陆钧行见状,皱起眉头,立刻凑到林云笙身边,压低声音:“林老师。” “怎么了?”林云笙见陆钧行一脸严肃,把头靠了过去。 “我发现,”陆钧行眯起眼睛,“李君洲好像没有我高。” 林云笙:“……?” 林云笙被这份孩子气噎了个彻底,随即哭笑不得:“你今年几岁了啊?” 陆钧行立刻要素警觉:“十八岁!” 林云笙轻笑出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深究陆钧行忽然冒出来的较真劲。 “林老师。”陆钧行又喊。 “怎么了?”林云笙弯起眉眼,调侃陆钧行,“这次又想跟李君洲比什么?” “哎呀,不是,我是想说,”陆钧行磕磕巴巴,“如果我一会儿没有办法很快的从剧情里出来,你可以先别人一步来安慰我吗?” 林云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去安慰你吗?” 陆钧行连忙解释:“主要我是害怕,如果别人来安慰我,我的情绪会更乱。” 林云笙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做这种事情。 “好,我知道了。” 可当他意识到陆钧行语气里的踌躇后,还是忍不住这么承诺了。 “我会赶在其他人之前,走到你身边。” 17、第 17 章 下午,演员们头顶灼灼烈日就位开拍。 但今天的陆钧行不知怎么了,迟迟没办法进入导演想要的拍摄状态。 这场有关谋杀剧情里没有一句台词,考验的纯粹是演员们,对自身角色的情绪掌控,于是李安凯只好又抓着陆钧行,讲了好一会儿的人物心理。 可林云笙觉得,陆钧行应该不是不清楚谢燃的心理活动,他只是…… 林云笙又回忆了这几次陆钧行的表演方式。 他只是在害怕。 简单地休整过后,李安凯大手一挥,宣布重新开拍,场务将场记板伸到镜头前:“《焚烧》四十七场第二镜第五次,开始!” 晃动的镜头代替谢燃的主观视角,猛地冲上前去,一把将父亲按倒在沙滩上。作为贯穿整部影片的暴力与恐惧,父亲第一次露出了他的正脸,被生硬地拉到了烈日下。 陈沫紧随其后,来到自己丈夫身边。她双手握住尖刀,高高举起,刀刃一把插入男人的腹部,她喘着粗气,嘴角是触及快意地上扬,眼眶里涌动着道不尽的雨水和怨念。 陈沫把刀递给谢燃。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要做彼此的帮凶。 谢燃颤抖着接过尖刀,手腕却被奄奄一息的父亲抓住。 “cut!”这场戏又被李安凯临时叫停了。 林云笙皱起眉头,他知道,陆钧行这一遍的状态仍然不对。 李安凯在视听语言上所追求的暴力,是靠近现实的残酷与冷峻。 没有缓慢的镜头,没有激昂的配乐,甚至没有大段的内心独白——就是凶器在瞬间接近肌理,然后造成不可挽回的暴力。 “其实在递刀之前的状态都是对的。”李安凯按照谢燃在电影里的姿势,上前蹲在饰演父亲的演员身侧,准备再进一步做示范,“在此之前,我们都是迅速的动作戏,但递刀是一个慢下来的缺口。” “你的表演问题在于,你延续了这个慢缺口。”李安凯示意陆钧行仔细看,“我要的效果是,当父亲抓住你的手腕,你的第一反应不该是于心不忍地犹豫,而是本能的……” 国际上有两套公认的表演体系,简单概括下来,就是体验派与方法派。 陆钧行年少成名,并没有经过任何系统性的表演训练。所以每当他饰演一个角色,就会习惯性地拿自己生活中,底色相近的一件事情,与电影情节做连接,不断放大情绪,最终达到导演对角色的要求。 而在这场戏里,陆钧行的共情失控了。 谢燃的这一刀,比陈沫的多了一层道德负重,刺下去就意味着,他要杀死普世价值观里的伦理纲常,杀死自己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 畸形的爱会推着谢燃去支持陈沫,选择她自己所期待的未来,可能是继续学业、可能是参加工作、可能是再去嫁人,不知道,剧本里没有写。 可无论怎么掰着手指仔细算,谢燃都不是这件事情里的直接受害者。他只是个为情所动的杀人犯,罪有应得的帮凶,于是当陈沫最后下决心摆脱这个家之后,谢燃注定孤立无援。 而对陆钧行本人来说,他的孤立无援,大抵是来源于自己咬牙坚持的导演之路。 现在距离中影大学的导演系校考只剩三个月的准备时间,面对一大群朋友与长辈的规劝,陆钧行的身边甚至只有一个,没答应他请求的半吊子老师。 林云笙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到陆钧行不可避免的恐慌,他叹了一口气,指甲逐渐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疼痛与印记在此刻一并活跃。 大概是从大一下学期开始,林云笙的抑郁症变得愈发严重。他在每周二和周四,都要去专业的咨询师那里做深度心理治疗,然后周五到医院的门诊看病拿药。 那段时间,由于近事记忆力的消退,林云笙的时间感也逐渐变差,经常要列一大堆清单和笔记,才能勉强跟上大学的群体生活。 然后在某个寻常的周五,当林云笙接过药物,正准备辨析上面的字样时,他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云笙感觉自己仿佛退居到了一颗遥远的星球上。 回过神后,他机械地迈动步子,走到旁边的排椅上坐下,又将装在袋子里的一大堆药全部拿出来,试图整合起药盒上的信息。 终于,林云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失去了识字的能力。 这听起来荒谬极了。 原本近事记忆力地衰退,就已经足够他去煎熬。但事实就是,现在的林云笙不管再怎么努力去尝试,他还是只能将行就木地看懂每一个字,却没办法练起来理解其中的含义。 起死回生的泪腺,滚落下掷地有声的崩溃,林云笙无措地用手捂住眼睛,他大庭广众之下堂皇地体会到人生的荒诞与悲凉,锋利疲软的时光,像河底淤泥般汩汩作响。 林云笙一度偏激地认为,是这个世界先放弃他的。 现在临近期末周,以林云笙目前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参加考试,因此他找到医生开诊断证明,打算按流程申请缓考。 申请文件上要有班主任的签字、辅导员的签字、最后还要学院主任的签字。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林云笙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递出疾病诊断书,在一遍又一遍地盘问中,把自己的病情剥开,解释给一知半解的外人听。 班主任与辅导员将关心的话语一遍遍说过,却仍然掩盖不住她们眼底心有余悸的紧张,仿佛她们面对的不是一名学生,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云笙其实完全理解这些焦灼的反应。 毕竟一个有概率自杀的抑郁症患者,对于学校,乃至只想兢兢业业领工资的老师们来说,无异于一场无妄之灾。 但林云笙觉得,他这辈子大概都会记得,自己去找学院主任签字时的情形。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鼻梁上顶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坐在黑皮的人体工学椅上,他看着手里的疾病证明书,中途还时不时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林云笙。 随后,主任把手里的疾病诊断书扔到了桌面上。 “我没有看到你去学校心理室的记录。”他两手交叉抱胸,仰身靠在了椅背上,“为什么?” 林云笙迟缓地理解着主任话中的含义,与正常人割裂的反应速度,好比逐渐提升的水位线,空气里单薄的水分,足以让他溺毙在麻木又清晰的恐惧里。 林云笙的思维混乱,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开口,试图讲一些有用的话出来,去减轻主任眼里不加掩饰的审视:“我……” “你入学之后的成绩也越来越差。”转眼间,学院主任又在自己手里的学生资料中,得出了一个切实的结论,“想用这种方式逃避考试吗?” 林云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长者,他眨了眨眼睛,一串眼泪便毫无征兆的落下了。 “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我看你平时也不闹自杀,正常得很……”主任身子前倾,两手放到桌面上,瞥见林云笙指甲上的颜色,接着摆出一副嘲弄的腔调,“还有心情打扮自己。” 林云笙的目光后知后觉地顺着主任的视线,落在被自己涂抹上颜色的指甲上。 下一秒,他浑身各处的毛孔瞬间炸开,心跳快到即将从胸腔里爆裂出来,一根细针落在地面上的响动,都足以被敏感地放大无数倍。 林云笙想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主任却像是因此见到了一份确凿无疑的罪证,他用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道破了一个学生拙劣可笑的谎言。 于是,主任拎起桌面上的疾病诊断书,眉头紧皱,将它重新扫过一遍,然后捏着独有一份的腔调,抬头看向林云笙:“你是怎么弄来这个的。” 这句话宛若当头一棒,砸得林云笙头晕脑胀。 泪水完全糊住了视野,林云笙的呼吸逐渐困难,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学院主任明显被吓坏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呵:“你想做什么!” 林云笙双腿一软,恍惚间的失重感,令他整个人狠狠地载倒在了地面上。 你、是、怎、么、弄、来、这、个、的。 这九个字就像是林云笙这辈子永远悬在头顶,散不开、也抹不去的天雷。他被自作聪明的长者,用愚蠢的言语拦腰截断,每每想起,内心都要被摧折大半。 后来,林云笙被救护车紧急送到医院。 几个小时候过去,他才从病床上苏醒。 没有医生、没有老师、没有父母的病房里,漆黑一片,空荡得看着要比豪华棺材宽裕些。 林云笙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自己去经历这样的事情。 抑郁的并发症带着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痛,林云笙将被子扯过头顶,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干呕不止,委屈连着钻心的疼痛,化成数不清的眼泪,簌簌而下。 林云笙想,他以后再也不要涂指甲油了。 18、第 18 章 林云笙弯起自己右手的指节,怔怔地看着上面均匀漂亮的指甲油,抬头又见此刻陆钧行所饰演的谢燃,举刀弑父,神色恍惚地跌坐到沙地上,刀柄从手中滑落。 “cut!”李安凯总算满意了陆钧行的表演,“这遍状态很好,来,小陆,我们再保一条!” 陆钧行红着眼眶,面向镜头,眼底少有悲伤,却满是迷茫。 一条过后,李安凯拉来副导,把前面几场戏重新审过,接着向剧组的各位宣布收工了。 几个执行导演立刻走到一块,开始商讨起下午的排戏,随行助理尾随着另外两位主演离开,场务们有条不紊地散开准备收拾道具。 林云笙则在人来人往的罅隙里,精准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目光。 至此,由神经末梢促成的视觉抽帧,令林云笙在某一瞬间,恍如隔世。 地球历经二十三小时五十六分,走完自己东升西落的一圈,好像所有人都在奔赴新生,只剩他被旧时光兀自夹住一条腿,拖着残缺的身形,苟延残喘。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 可林云笙却已经没了勇气,去赶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 但陆钧行可以。 陆钧行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定,可以在秩序里稍作改变,然后奋力地控告世界——我不相信。 想到这里,林云笙一下便乱了呼吸。 他剥开人群,快步走向陆钧行,却又在真的到了他跟前时,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陆钧行坐在沙地上,两腿大喇喇地敞着,眼睛里明明还蓄着一汪泪,视线却愣是直勾勾地追着林云笙不放。 他的声音喑哑:“林老师。” 这一声就跟有魔力似的,叫得林云笙肝肠寸断。 林云笙脑袋一空,走到陆钧行的两腿之间,双膝陷进细软的白沙里,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陆钧行的脸靠上林云笙的胸口,两手圈住他的腰际,像是要把人死死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林云笙陌生于猝不及防的痒意,酥酥麻麻,如过电般,从腰的两侧向上攀爬至后背,向下滞留于尾椎。 但林云笙也就这样纵着陆钧行,没让他松手。 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大海在他们身后驮着烈阳,一呼一吸。 陆钧行听着林云笙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转而抬起头,目光流转,对上他的眼睛,接着才让眼泪吧嗒吧嗒地重重落下。 “林老师,我不想后悔。” 哪怕陆钧行的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林云笙还是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 大地上曝晒的日光那么凉薄,林云笙从前看街边的路灯都像是句号。 如果可以,林云笙一定会告诉陆钧行不要怕,跟他说人类真正缱绻的名字叫做欲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哪管什么外人笑话。 可林云笙知道,陆钧行说不定已经找到了比自己更合适的导演老师,他也不可能一直陪在陆钧行身边,所以根本没有资格像这样怂恿他。 于是林云笙叹了一口气,两手捧起陆钧行的脸,大拇指拂过他脸上不断滚落的泪。 “听着,陆钧行,”林云笙抿了抿嘴,试图以笨拙却极尽的真诚去回应陆钧行,“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当时没有答应做你的编导老师,是觉得你有哪里不好。” “陆钧行,你很优秀。” “你有丰盈的同理心、强烈的表达欲、以及独立思考的能力,你比很多同龄人都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还有执行它们的勇气。” 说罢,林云笙又想起了自己那封,没有被心理医生回复的邮件。 林云笙垂下眼帘,于是他不得不承认:“有问题的是我。” 是了,这也是林云笙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想逃避的痛苦,与前半生渴求的梦想,滋生在同一件事物上,林云笙是来这里下决心的。 陆钧行怔怔地掉了几颗眼泪,他依稀还记得,李安凯曾经反问自己,那你觉得林云笙是什么样的人。 当时,陆钧行磕磕巴巴地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切实答案。 林云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个“对他人的苦难,有更多想象力”的人。 林云笙身为年长者,明明经历的、失去的,都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却从不轻看他作为少年人的纠结与难过。 等陆钧行情绪好一些了,林云笙拉着他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回了房车。 “要我帮你卸妆吗?”林云笙问坐在椅子上发怔的陆钧行。 卸妆的步骤并不繁琐,可现在陆钧行的状态明显不太好。 “不用,”陆钧行拿起桌面上跟护肤品堆放在一起的卸妆膏,“我自己来就行。” 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东西就从陆钧行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陆钧行下意识去看林云笙:“我……” “我来吧。”林云笙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卸妆膏,“你闭上眼睛,再休息一会儿。” 林云笙洗了个手,旋开卸妆膏的盖子,拿出里面产品自配的小勺片,将淡黄色膏体在自己手心揉开,搭上陆钧行的面庞,为他卸妆。 陆钧行的触觉因为视觉的缺席,变得更加敏感,林云笙指间的温度在他的眼睑上一并化开。 他感受到林云笙的手抚过自己的右眼,再是左眼,从自己的眼角抹到眼尾、再从眉头,经过眉峰,一路到达眉梢,然后一遍又一遍。 接着,林云笙的动作停下了。 “张嘴。” 陆钧行配合着将嘴巴张开。 他睁眼便见林云笙裸桃色指甲近在咫尺,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陆钧行突然没由头的开始发散思维,林老师平常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护手霜?如果、如果不用护手霜的话,他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双手,保养得那样漂亮。 半晌,林云笙才发现陆钧行又在盯着自己出神。 林云笙知道演员作为极其消耗自我情绪的职业,不能出戏的危害极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被抓包的陆钧行慌乱摇头,纷来沓至的羞赧,让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林云笙狐疑地看着陆钧行,不由得担忧道:“有不舒服要跟我说。” 陆钧行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林老师一定涂护手霜了。 陆钧行卸完妆,从片场回到酒店,便被执行导演告知,剩下的戏被挪到了明晚,同时白昊也给他发来了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到榕城了。 白昊:晚点我去你房间一趟。 白昊:有件事要跟你说。 陆钧行简单地回复完白昊后,便拿着手机,坐到了书桌前。 他点开与林云笙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面有对方中午发给他的错题解题思路,步骤详尽明晰,就是字迹有点接近狂草,需要陆钧行花点时间去辨认。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读懂了第一张图片里的字。 【老板!!我要告状!夏光和小乔在工作室约了一大群女生喝下午茶,把我赶出来了!!!】 好的,陆钧行觉得自己这下算是猜到,字迹里的怨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估计林云笙也没有点开细看,所以才把这张图片也一并转发给了自己。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扎进了痛苦的数学题里,等把错题梳理大半,正好也等来了白昊敲门,他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半点了。 白昊脱了鞋,拎着两个精致的礼品盒,就往陆钧行的房间里走,等把东西平稳放下后,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回过头来跟他讲话:“这两天还顺利吗?” “嗯,林老师一直陪在我身边。”陆钧行点了点头,坐到了床沿边。 白昊眉头微皱,欲言又止,却意外的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而指着那两个被放到桌面上,包装精致的礼物:“虽然距离你十八岁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左边那个是江导给你的成年礼。” “今年她生日的时候,你不是送了一套茶具给老人家吗?”白昊进一步解释,“江导跟我说她用着很喜欢,所以特地给你挑了一个胸针,就当是还礼了。” 陆钧行瞪大眼睛,他光看那礼物的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这也太破费了。” 其实白昊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像胸针这种正式的配饰,一般也就用出席红毯的场合上,可对于陆钧行来说,如果这些活动的日子不在假期,他基本都会选择背着书包去上学。 “帮你表达过这个意思了,但架不住江导想送,你改天到微信上再跟她好好道个谢就行。” “好,”陆钧行想也没想,“我下次要再有参加什么活动就戴它。” 白昊回想了一下陆钧行这段时间的学习决心,觉得这件事大概要等到他高考结束再说了。 “另一份礼物……” 白昊的眼神晦暗不明,他转而看向陆钧行。 “是江导专门为林云笙准备的。”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什么!?” 江颖今年已经有七十三岁的高龄。 在国内的一众导演里,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居简出的类型,连房子都为了隐居避世,故意买在山野里,平时也基本不会露面。 所以陆钧行当然不会自大到认为,林云笙收到这份礼物,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唯一的可能就是——江颖认识林云笙。 19、第 19 章 “你还记得江导当时带你的那部电影吗?” 陆钧行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如果说陆钧行当年闯进戛纳,是撞上了站在风口前的好运气,那么由江颖所导演的电影《女人,女人》,就是真正带他在国内影坛,站稳脚跟的重要作品。 江颖用自己独特的女性导演视角,借由陆钧行饰演的男孩,讲述了他的奶奶、母亲、姐姐,三代女性面临的不同困境与苦难。 影片真正出彩的地方,并不仅仅是江颖将女性议题,大胆又直白地搬上了荧幕,更多则是导演让这三代女性,都活出了与社会模板中截然不同的生活。 起初这部电影因为敏感的题材,以及过于强调女性个人感受的情节体现,并没能顺利拿到公映许可证。没有公映许可证,就意味着这部电影不能进影院,也不允许被当众播放。 但后来不知是剧方的破釜沉舟,还是真的防备不当,电影原片的片源意外泄露。于是部分片段在全网疯传,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潮。 半年后,《女人,女人》经过大刀阔斧的情节删改,才终于被官方授予许可证,进入院线。 围绕这部电影的讨论有很多。 例如创作出这部电影的女导演江颖究竟居心何在?而这部电影里所揭露的国内女性苦难,是否有讨好国外电影节的嫌疑?具有如此先锋意识的电影,最终选择删改上院线,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一种妥协…… 白昊见陆钧行久久没有说话,便接着道:“六年前,江颖导演从中央电影大学辞职,集资,立项,甚至花掉了自己的大半积蓄,带着她打磨了两年的剧本,组建《女人,女人》的剧组。” 陆钧行参演这部电影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岁,对于它的前期立项并不了解,他低头算着时间,六年前…… “六年前,林云笙十八岁。” 白昊抬头对上陆钧行怔愣的表情。 “按照江导的话来说,六年前,她在中影大学戏文专业的面试考场上,第一次见到了林云笙。” 现在每每想起当时情景,江颖依然觉得历历在目。 那几年,由耽美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大行其道,在一度挤进主流市场的同时,又因为诸多连锁反应,被国家禁止拍摄和播出,一时间网络上的议论声沸沸扬扬。 这个现象自然也引起了影视从业人员的重视。 于是在中影当年的戏文的面试里,就有一位考官,顺势对眼前七位年轻的面孔,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能说说看,你们从近几年爆火的耽美文化中,看到了什么吗?” 最先开始回答的几个学生里,有人觉得耽美文化的强制消亡,实则是对大众文化需求的不尊重;有人认为这场肃清,其实是对主流文化审美的必要更正;还有人将话题延伸到了国内lgbt群体所面临的困境。 前几位学生所讲述的内容大同小异,都在面试考官们的意料之中。江颖作为主考官,依次对他们的回答进行补充提问,有的还会点头鼓励。 直到她示意林云笙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林云笙先是向考官们解释起了自己对于耽美文化的理解。 “我觉得……”他顿了顿,犹豫着更好的措辞,“耽美文化是一个机会。” “它使得女生们能够在男性的形象、男性的生活、男性与男性的爱情之间,放置自己的社会生命经验。” 江颖难得听到一个新奇的开头,立刻眯起眼睛,示意林云笙继续往下说。 在林云笙看来,作为一种创作者与受众,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皆为女生的耽美文化里,它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载体,让女生们去相互传递自己的表达与思想。 而耽美文化的爆火,则恰恰进一步地证实了,在如今社会上,视觉结构与权力结构的转变——不再是从前单一的“男性对女性”的要求。 林云笙用直白而精炼的论述告诉所有人,他在这场声势浩荡的亚文化里,看到了什么。 他看见了女性不愿再被凝视的意识崛起。 如果撇开发言者的性别,这将无疑是一场精彩的即兴评述,但偏偏林云笙是一名男性。 这不得不让江颖提高警惕。 毕竟作为在场考官里唯一的女性,没有人比她更厌恶一个异性,在这种性别话题上侃侃而谈,自作聪明。 江颖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又渐渐松开,没有在脸上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正当她想开口追问林云笙时,就听见自己左手边的一位考官,他用极其失礼口吻审问道:“五号考生,你是跨性别者吗?” 哪怕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无数记忆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得模糊,可到现在,江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林云笙的反应。 一个十八岁的学生,在听完这个冒犯的问题之后,歪过头,当即冲考官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嗤笑的气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层层回荡,好比一根细针引爆原子弹。 于是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林云笙在蔑视考官。 ——他在公然地鄙夷着对方不识好歹的愚蠢。 意识到这点的江颖,先是一愣,紧接着直接在考场上失笑出声。 她也很想追问自己的这位同事,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孩子,往有一个有别于自身的性少数群体去推,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论述。 其余考生见状,瞬间屏息凝神。 问话的考官更是挂不住面子,紧咬的后槽牙带动脸上的肉,微微颤动。 江颖笑得畅快,她顺势翻开了面前的考生信息表,找到林云笙的那一份,拔开笔帽,低头写上了几句精而切的批语。 她虽然没办法立刻辨别,林云笙刚才讲述的内容,是否有哗众取宠之嫌,但明显自己手边这位已经病入膏肓的大男子主义者,更叫人讨厌。 江颖年过花甲,早就失了从前的热血沸腾,可偏偏一个她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该在放下了的念头,如今却又借由林云笙,历历可见地重新浮现在眼前: ——她想拍一部摒弃所有社会模板,真正具备女性表达的电影。 哪怕耗尽心力、掏空半生积蓄,被污诟、被千夫所指,她通通都不在乎。 江颖想告诉千千万万后来者,不要仅仅只是为了把女性的魅力,装进潘多拉的盒子里,就牺牲自己的工作、放弃自己的梦想,然后带着理所当然的奉献精神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不是一个女人这辈子既定的生活目标,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眼见身旁的考官恼羞成怒,又要对林云笙进行无意义地发难,江颖径直打断了对方,转而问道:“林云笙,那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开始关注到耽美文化与女性表达之间的联系呢?” 林云笙垂下眼帘,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一直有涂护甲油的习惯,因为它能让我的指甲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说罢,林云笙大方地举起手,向江颖展示起自己的手指,甲面上干净油亮的反光依稀可见。 “可它总会为我招来许多蜚议。” 毕竟一个男生去涂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符合大男子主义的刻板印象里,对于男生要具备的“阳刚之气”。 “但后来,我们班上的几个女同学主动来跟我搭话,”林云笙笑了,“她们让我别理那群冷嘲热讽的男生,说我亮晶晶的指甲在她们看来,其实真的很漂亮。” “是先有几个女生,她们用善意的目光注意到了我。” “我因为她们,看到了更多。” 在听完这一切的瞬间,陆钧行的眼前接连浮现了许多画面。 那捧盛放的向日葵,与林云笙一起闲逛夜市的晚上、当初为了角色笨拙地学习着,如何涂抹指甲油的自己、还有他第一次看完《女人,女人》的剧本时,从眼眶里倾泻而出的泪水。 陆钧行突然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我、那我十三岁在江导电影里扮演的男孩……” 白昊点了点头:“他的角色原型就是林云笙。” 为林云笙涂指甲油的画面,不断在陆钧行的眼前浮现。 他想到林云笙那双漂亮到令自己失语的手、想到林云笙仔细询问自己如何涂指甲油的模样、想到那抹低调漂亮的裸桃色,最终借由自己,出现在林云笙的指甲上。 “江导说,当时身为人物原型的林云笙,以生病为由推掉了她的邀请,没有出席《女人,女人》的电影发布会,所以林云笙的名字其实只出现在了,电影结束后特别鸣谢的滚动名单里。” “这么多年来,江导从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白昊顿了顿,“直到她看见了你帮林云笙庆生的视频。” 没有人比陆钧行自己更清楚《女人,女人》这部电影对于他的意义。 它不仅仅是一份出彩的履历,毫不夸张地说,这部电影甚至改变了陆钧行的人生轨迹,得以让他现在有底气,去选择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白昊不由得感慨:“唉,要是当时林云笙去了电影发布会,说不定你们俩早就认识了。” 陆钧行的头皮发麻,可他现在已经听不进去白昊任何的话了。 陆钧行十七岁以前的人生,被外界隔着厚障壁,扩述了上百万字的精彩纷呈。而他想要选择的未来,却轻得像对岸的昭昭雾气,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抓住。 某天,有个人跟他说,你去找林云笙吧,只有他能帮你。某天,另个人告诉他,你其实跟林云笙早就错过一次了。 这叫他怎么不心惊,怎么不兀自开始庆幸。 陆钧行用他任性的孩子气,近乎执拗地断定,认识林云笙,是自己这辈子天大的事情。 20、第 20 章 第二天醒来,林云笙收到陆钧行昨晚发来的微信,一堆感谢的话语中间,夹杂着一条白昊回来了的消息。 林云笙猜过去,陆钧行的言下之意,大概是自己今天不用再去当他的助理了。 林云笙面不改色地回完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愣愣地盯着床头的向日葵出神。 他向陆钧行许诺的十四天考虑期限,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可那封发往医生邮箱的电子邮件,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lu:林老师下午有来片场吗? lu:我早上把江颖导演想转交给你的礼物带来了,如果你不来的话,我晚上下了戏去找你。 林云笙滑动消息记录,手指不觉间停在了“江颖”这个名字上。 林.:不用,等我帮向日葵换完水就去片场找你。 林云笙把向日葵分枝从花瓶里取出,清洁花瓶,把沉淀已久的自来水装到大概三分之二处,接着冲洗花茎,小心翼翼的揉掉表层的黏液,再将花茎的底端用剪刀剪出新切口。 林云笙做得认真,但不知道算不算是抑郁症的后遗病,他总疑心这样美好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会比在别人那,凋亡得更快一些,像用红墨水养白玫瑰一样的不合时宜。 等一切大功告成,林云笙俯身去闻花香。 向日葵自带气味很淡,淡到让林云笙怀疑那一抹气味,会不会是他自我安慰的嗅觉臆想。 手机传来消息震动,林云笙甩掉手上的水珠,他划开屏幕,是一个微信好友的申请提醒。 对方以一张恬静的临湖木质长椅作为头像,可名字却高调地彰显着自己的身份:李君洲。 林云笙皱起眉头,不知道李君洲是从哪里弄来的自己微信号。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下了拒绝键。 陆钧行每天向林云笙汇报感悟的时间很随机,基本都是他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发消息过去。 但自从林云笙来榕城之后,这件事情就变成了,陆钧行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林云笙。 于是在打车去片场的时候,林云笙的左耳里便塞着一只耳机,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 陆钧行说,自己很不喜欢有人擅自拿“游手好闲”去评价谁。 他觉得所谓的游手好闲,只是因为你不了解那个人,在忙些什么罢了。 哪怕是作业写到一半,跑去看什么小说,大家说不定也只是厌倦了,应试教育里的正确与错误,想给自己宽一口气,逃往更加自由的想象里。 就像追梦之人忙于热爱、穷困之人忙于生计、将死之人忙于呼吸一样,明明大家都在努力游手好闲的生活着。 林云笙听完后笑了:“那你在忙着做什么?” “我在忙着跟你打电话啊。”陆钧行答得理所当然。 出租车把林云笙放在街边,剧组在去往沙滩的楼梯前拉起警戒线,提醒着来往的路人切勿入内。 按理来讲,林云笙现在挂着陆钧行给的通行证,明明能自由出入片场,可他还是生生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林云笙的身后途经喧嚷的车流。他的眼前,是大片金黄色的沙地、是橙中透粉的日落、是沙地上,落日前,正在沿海漫步的陆钧行。 而《焚烧》电影的女主角徐悦,正只身向陆钧行迎面走来。 海风吹散了女生的话,林云笙只能依稀透过电话听见,徐悦在语气急切地跟陆钧行说着什么,然后他就又听陆钧行连忙对自己道:“林老师,你别挂,等我一下下,我拿个东西给徐悦,很快就好。” 林云笙的视线愣愣地落回到警戒线上。 “嗯,你去吧。” 在昨天同剧组人员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就属徐悦给林云笙留下的印象最深。 其实也难怪李安凯要执意启用她,作为自己新电影的女主角。在林云笙看来,徐悦是演艺圈里难得一遇的钝感美人,不圆滑、不世故,粗粝得像块石头,却又有着一股生命力,明媚、自信,鲜活得让人挪不开眼。 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陆钧行一阵哀嚎,他的手在半空中比划着,嘴里蹦出的几个简化后的缩略词,让耳机另一端的林云笙,甚至听不懂他们两个具体在说些什么。 是了,一个“什么”之后跟着另一个“什么”。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在认识到这点之后,林云笙愈发觉得自己最近大意了。 他居然真的在借着那束向日葵,纵容起自己的恻隐之心。 说到底,他本来也不该把自己破败的理想,兀自移情到陆钧行身上,最近也更不该跟陆钧行走得那样近,丢了往日与人来往的分寸感。 毕竟换了谁都应该能够看出来,林云笙与陆钧行是两类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之间从性取向、到性格、再到对待未来,都将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怎么在这站着不进去?”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把林云笙吓了一跳,但他面上不显,平静地转过头去看来人。 是李君洲。 李君洲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走到林云笙身边,然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我可以认为,你拒绝我的微信好友申请是因为手滑吗?” “不可以,”林云笙心间弥散的气恼,正在无形中迁怒于旁人,“显然是因为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李君洲伸手替林云笙抬起警戒线,沉稳地应对着他的情绪波动:“我还以为你又会说自己不怎么用微信。” 被调侃的林云笙自知理亏,抿了抿唇,没搭腔。 在注意到他碎发下的耳机后,李君洲也及时地禁了声:“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没事。”林云笙摇了摇头。 反正现在的陆钧行大抵也顾不上他。 下一秒,林云笙从自己安静多时的耳机里,倏地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林老师。” “怎么了?” 林云笙的指腹下意识抚过指甲面,他下意识地放眼望去,徐悦已经转身离开了,而陆钧行正在朝自己的这个方向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林云笙却听电话那头的人,当即放软了声调,明知故问地委屈道:“林老师,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林云笙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李君洲。 陆钧行想要的答案显而易见。 “林老师,我都看见你了。”对方像是被林云笙有意的闭口不谈给气了个够呛,闷闷不乐的语调一升一降,跟受了气似的,但偏偏不粘腻不做作。 陆钧行表达情绪的方式,好像总是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直白,好的坏的通通摊给你看,想给你庆生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花,现在生气了连层窗户纸都不肯留。 林云笙拿他没办法,只好顺势道:“那我先把电话挂了,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林云笙摘下耳机,刚退出微信通话的页面,就看到一分钟之前,自己的通讯录列表又多了一个好友申请。 他偏头向李君洲看去。 “林云笙,我对你又没有坏心,”李君洲耸了耸肩,随意道,“况且被锦荣集团封杀不是一件小事,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商业资源。” 李君洲在风月场上向来识规矩,要放在从前,他绝对做不出像这样追着别人要微信号的事情。 可只要圈内人有心去打听,大家都不难知道林云笙与叶影分手的原因。 李君洲想不明白,凭什么叶影能优于自己,享受到林云笙的优待。论出身、论地位、论成就,他怎么算都不差,难道就因为叶影苦苦追求林云笙的那一年时间? “听说你恋爱有一条死规矩,不比和自己年龄小的人谈,”李君洲顿了顿,“我恰好比你大上两岁,考不考虑我?” 林云笙好像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交流方式里。像这样类似的话,他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听过太多,叶影是,李君洲也是,都比寻常的直白添了一分意犹未尽的露骨。 林云笙嗤笑出声:“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正当他抬手准备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键时,林云笙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陆钧行有力的手掌,便缩成了一根怯生生的食指,点了点林云笙的手背。 “林老师,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啊?”陆钧行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好像生怕林云笙不信,一个劲地找补,“我真的有非常紧急的事,就借一小会儿,很快就好。” 林云笙微微愣神,不免想起了方才跟陆钧行交谈甚欢的徐悦。 他垂下眼帘,顺手划掉微信界面,把手机递给陆钧行:“你拿去吧。” 陆钧行飞速拨下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又跟才反应过来一样,对上李君洲审视目光,后知后觉道:“我打扰你们讲很重要的事情了吗?” “倒也没有,”李君洲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给林云笙递去一个眼色,“我们晚上微信聊。” 林云笙刚要开口回话,一道热气忽地攀上耳尖。 陆钧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也不打了,半个身子贴了上来,手掌拢着声量,在他耳边用气音轻轻道:“林老师,你别跟他聊天好不好。” 21、第 21 章 林云笙思绪一滞,偏头去看陆钧行,却发现人家刚才拨出的电话,这会儿正好被接通了,于是他的“为什么”三个字,便顺理成章地卡在了喉咙里。 现在林云笙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心里憋着一股莫名的气。 他的目光掠过李君洲的背影,盯着远处剧组人员忙碌的身形发呆,在想自己要不要先走一步避嫌,给陆钧行和徐悦足够的交谈空间。 “喂,白哥,”说罢,陆钧行偷偷瞟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人,“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陆钧行顺着林云笙的目光看去,最终将视线落到了李君洲的身上,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陆钧行趁机勾了勾林云笙的小指,在迎上对方诧异的目光之后,又不慌不忙地摊开掌心,停在半空,他的口型一张一合:牵吗? 林云笙的手伸得迟疑,但陆钧行才不管那么多,见他愿意,便主动握了上去,拉着林云笙就要往反方向的房车走。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里,白昊断断续续的叮嘱声。 他十二岁踏入娱乐圈的大染缸,到现在不说能有什么深城府,起码懂得辨人眼色,识人清浊。 在陆钧行看来,李君洲绝对算不上君子。 他刚刚望向林云笙的爱欲里,裹挟着一种不知名的胜负心,就仿佛把林老师当做了什么竞赛的奖品,看得叫人心里发毛。 想到这里,陆钧行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在脑海里兀自碾了一遍,林老师已经喜欢上李君洲的可能。 终于,陆钧行挂断了这通不痛不痒的电话,把手机物归原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对林云笙:“林老师,你在生气吗?” “气什么?”林云笙的眼尾扫过自己还被握着的手,“气你骗我有急事要打电话?还是气你坏了李君洲对我的搭讪?” 陆钧行顿时急了,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部讲给林云笙:“主要是,白哥也跟我提过,李君洲他私生活那块真的很乱!” “啊,当然我也不是想限制林老师交朋友,就是觉得你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哪怕李君洲的父亲是李安凯,他也……” 林云笙听陆钧行一边告状一边找补,最后把这一大段话总结为“反正你别去喜欢李君洲”。 林云笙哭笑不得:“你哪里来的依据,觉得我会喜欢李君洲啊?” 陆钧行攥紧林云笙的手,眼睛一闭,心一横,火急火燎地喊了出来:“你都要跟他‘晚上微信聊’了,这不是有好感是什么!” 林云笙先是一愣,接着眨了眨眼睛,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纯情弄得哑然失笑。 “那你之前晚上十二点进我酒店房间,看到我穿睡衣的样子还流鼻血了,这算什么?” 陆钧行的脑子“嗡”地一声响,耳根立刻就烧了起来,原来当时喝酒上火的借口并没有骗过林老师,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至于这种反应吗。”林云笙伸手捏了捏陆钧行的耳垂,只觉得好玩,明明之前这小孩还一本正经地夸过自己穿女士睡衣好看。 陆钧行不敢看林云笙,更解释不了自己当时的生理反应,他心虚得彻底,松开林云笙的手就想闷头往前走。 “诶,等等,”几节柔指绕过陆钧行的掌心,林云笙反手抓住了他的腕骨,“问你个事。” 陆钧行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林云笙。 “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22、第 22 章 陆钧行一下就静了下来。 因为这个问题,林云笙在不同的场合里,问过他很多次。 此刻,霞光亲吻海面,海浪搅乱天空,陆钧行告诉林云笙: ——“林老师,我没有找过别人。” 林云笙松开陆钧行的手腕,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半秒后,他仿佛记忆失真,忽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于是陆钧行又把自己的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林云笙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让他失了平静,拔高声调,脱口而出的句子是什么了。 可林云笙现在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头昏脑涨,明明留给陆钧行准备艺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怎么敢这样乱来。 陆钧行说:“林老师,我知道的。” 然后林云笙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去问眼前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陆钧行被问得神色一沉。 “去找新的导演老师”明明就是由林云笙主动提出来的一个建议,可陆钧行却觉得,或许林老师自己根本不知道,每次当他问起这个问题时,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不是他逻辑里的推己及人,不是他语气里的置身事外,而是一种比玻璃还易碎,比泡沫还轻盈的恐慌,恂恂蹭过陆钧行心尖最柔软的一处地方,又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要放弃我了吗。 陆钧行没有选择去回答林云笙的问题,反倒自顾自地开始说:“林老师,你是第一个站在我这边的人。” 白昊也好,李安凯也好,陆钧行身边的很多人,都说他有难得的表演的天赋,问他好不容易在影坛走到今天这一步,就非要去学导演吗,你自己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吗,真的想好了吗。 陆钧行以为自己是想好了的,可他才十七岁,视野和经历是那么的有限。 随着身边的行业前辈、过来人,越来越多无奈的叹息,堆成一座难以挪动的大山,陆钧行终于在某一天的夜里开始迷茫。 他开始害怕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配不上自己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怕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自己的,只是用满腔孤勇铺成的一地荒唐。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困在严重的精神内耗里,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想法,又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终于,”陆钧行顿了顿,笑了起来,“林老师,我听说了你的名字。” 好比一个谋求自救的人,终于在湍急的河流中,摸到了一座浮木。 林云笙抬手,用指腹抹去陆钧行后来潸潸落下的眼泪,他之前可从来没觉得这小孩这么会哭。 “林老师,你抱抱我吧。” 还委屈得这么水到渠成。 林云笙拿他没办法,迈前一步,下巴枕在陆钧行的肩上,把人抱了个满怀。 林云笙垂下眼帘,他不懂:“可我真的有帮上你什么吗?” 明明自己对于能不能做导演老师这件事,都一直在闪烁其词。 “当然了,”陆钧行的双手环上林云笙的腰际,“你从来没对我‘放弃表演,去学导演’这件事情提出过质疑,甚至夸过我有这方面的天赋,还劝我一定要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完完全全地接纳了我的选择,把我当作陆钧行,而不是演员陆钧行。” “所以林老师,”陆钧行在林云笙的耳边轻声道,“你也不要怕。” 林云笙身形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着,他又听陆钧行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我会乖乖地等着十四天期限的到来,等你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林云笙被人骤然戳破心中最不堪的一块情绪,或许他总要对陆钧行莽撞的不留余地,流露出几分怨怼的。 可林云笙舍不得这么对陆钧行。 他的理智几近陷落,甚至想着抛开医生的诊断意见,以同样的不管不顾去回应陆钧行。 但林云笙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 抑郁者患者最忌讳自我感觉良好。 从第一次拿到特殊脑电图报告,被医生确诊为重度抑郁症的那一天,林云笙看清了自己的生命,是一截注定要烧断的烟灰,灰扑扑的,不堪入目。 他还记得那天很冷,医院的天花板很低,满是接收片的仪器笼罩住他的头颅,眼前一台显示屏让他不断地重复“一、二、三、四、五”。 他被要求用最常规字眼组词,他听见医生的一声叹息,他看着高昂的医药费与直白的诊断结果,便兀自恐惧起这幢被纯白所代表的建筑。 于是,自患病的六年来,林云笙第一次向别人别人坦白,自己在生病。他病入膏肓,为此胆战心惊,痛苦不已,并且从来没有摆脱过这层阴霾。 “所以我必须等医生给我回复,这不仅是对我自己负责,也是对你负责。” 林云笙把具体的病名说得含糊,但陆钧行却并不介意。 他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选择尊重林云笙的决定,接纳他此刻所有厚重的愧疚、压力、与不甘,就像林云笙也曾经毫无芥蒂地接纳过“陆钧行”一样。 “如果今天之内,医生还没有回复邮件……” 林云笙抿了抿嘴,终于下定决心。 “我明天就回沪都,去医院挂号问诊,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23、第 23 章 房车里。 林云笙接过陆钧行代为转交的礼物,他从包装的品牌和大小推断,里面应该是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水:“帮我跟江导说声谢谢吧,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出院并不意味着痊愈,只代表你的危险系数,被降到了可控的范围。 林云笙当时在吃的药是心达悦,一种较为新型的抗抑郁药物,它还没有被纳入医保,一盒十四片,五百块钱。 但这还不是最烧钱的。 与他疾病等级相匹配的专业心理咨询,一个小时的要价从五百到八百不等。 刚刚回归社会的林云笙身无分文,又因为医保里留了档案的精神疾病记录,根本找不到什么成体系的工作,他只能靠给当别人的摄影助理,精打细算,勉强度日。 林云笙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每天咽下巨大副作用的药物,伴随着难以抑制的恶心与呕吐,却还是要时不时地盯着工资条,焦虑医药费用,看着医院的结算凭证,紧张工作收入。 他彻底地体悟到了一条适用于所有病患的真理——这个世界上最难治的病,是穷病。 祈祷没用,抱怨没用,每天睁开眼,明媚的阳光照样明媚,而在廉价又潮湿的地下室里,呆坐着一个不被命运照拂的人。 这样入不敷出,有上顿没下顿,还要饱受精神折磨的生活,林云笙熬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江颖的电影《女人,女人》下线影院,结算票房,她找到林云笙,从自己的收益所得里分出了十万块钱出来,说这是他在这部影片里应得的报酬。 林云笙不知道江颖所指的“应得”究竟是什么,他甚至因为一团乱的生活,都不知道有一部可能与自己有关的电影上映了。 但在江颖的坚持下,林云笙还是在接连的道谢之后,把钱收下了。 原因无他,林云笙现在真的太缺钱了。 或许这对于江颖来说,只是一次无心的举手之劳,可对于林云笙而言,是江颖,给了他再一次与命运博弈的机会。 这笔意外之财,不仅在当时缓解了林云笙的经济压力,更是成为了后来清姿工作室的启动资金。 林云笙委托陆钧行道谢的语气诚恳而谦卑。 他知道要是没有这十万块钱,自己说不定早就在某个麻木的夜晚,开始肖想来世的幸福,然后自说自话地掀了生活的赌桌,选中一幢废弃的高楼,哐当一声,离开这个世界。 “我可以拍张照片吗?”陆钧行想了想,补充道,“就是你手里拿着礼物的那种。” 林云笙点头,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问:“你的摄影水平可以吗?” “只拍手部特写不就好了!”自我定位精准的陆钧行主动化繁为简。 陆钧行摆弄着林云笙的手指,一连拍了几十张照片。 林云笙将它们一一看过,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要适当地保护一下,这位未成年的摄影自尊心。 陆钧行称心快意地发送了照片,又替林云笙给江颖打下大段感谢的话语,两个人一直等到晚饭都快吃完了,才收到江颖的回复。 陆钧行放下筷子,划开手机,看到消息后,笑着抬起头,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林云笙,传达江颖的意思:“江导说,你的指甲还是那么好看。” 林云笙怔了怔,下意识打量起自己的指甲。 陆钧行则得意洋洋地跟江颖炫耀了自己的美甲技术。 lu:这个指甲是我帮林老师涂的!!! lu:有没有特别好看!!! 江颖顺势发了几个大拇指的图案,接着意外有兴致得调侃起,陆钧行美甲技术与摄影技术之间的参差,然后这场对话,便以陆钧行小狗流泪的表情包结束了。 陆钧行将手机放到一边,扒了几口饭,犹豫再三后,不自觉地放轻了自己的语调:“林老师,你看过江导的《女人,女人》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没有。” 《女人,女人》电影资源外泄的时候,他已经因为重度抑郁症住院了,再加上后来电影删改上映,生活境况让他的眼里,只装得下自己的精神疾病,现在算来,林云笙差不多也就只知道这部电影是江颖导的,以及三位拿了影后的女主演名字。 哦,对,还有一个饰演了重要男配角的陆钧行。 “林老师,”陆钧行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太刻意,“这部片子的评分挺高的,改天我们找机会一起看吧?” 林云笙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话语在唇齿边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拒绝陆钧行。 大抵是因为江颖的举动,让林云笙隐约能猜到这部电影里,或许有跟自己相关的内容。 他很害怕从中窥见一个意气风发的“林云笙”,会衬得现实世界里的自己有千万种不堪。 “林老师,”陆钧行摇头晃脑,故作深沉,“把接受和拒绝都当做一件小事。” 林云笙轻笑出声:“你又知道了?” 陆钧行抬了抬下巴,有颜料开染坊,有杆子向上爬,丝毫不打算谦虚。 林云笙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裸桃色的指甲,它与记忆深处里的那抹黑截然不同。 “那就一起看吧。” 陆钧行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真的吗!?” “嗯,”林云笙想,多米诺骨牌也总要有一块积木先倒下,“不然你先简单地概括一下,你演的那个配角吧。” 陆钧行面色一愣,没想到林云笙会问出这个问题。 无数的形容词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形容一个角色从来就不是难事,但陆钧行挑挑拣拣,看着眼前的林云笙,难得紧张地做出了,最为精炼而贴切的形容:“那是我自从演戏以来,接到过最喜欢的角色。” “他有明亮的笑,锋利又柔软的灵魂。” 晚上,连轴转了一天的陆钧行还有一场夜戏要拍,但好在戏份不重,剧本里的主要情节冲突都集中在徐悦和饰演父亲的演员身上。 有林云笙陪在自己身边,陆钧行自然开心得不行,但让他有些不太自在的是,今天晚上李君洲也在片场。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看见李君洲主动朝林云笙打了声招呼,林云笙也还给对方一个礼仪性的问候。 “林老师。”陆钧行凑到林云笙身边。 林云笙给他递去一瓶水:“怎么了?” “你觉得……”陆钧行盯了一会儿李君洲的背影,低头旋开盖子,故作随意地问道,“我跟李君洲,哪个更上镜一些?” 林云笙哭笑不得,着实想不明白:“你对李君洲哪来的那么多攀比心啊?” “哎呀,你就说嘛。”陆钧行瘪了瘪嘴,一个劲地催促答案。 林云笙随口调侃:“李君洲抢你女朋友了?” “怎么可能!”陆钧行急了,“我这么多年不是拍戏就是上学,哪有时间早恋!” “好好好,”林云笙自知理亏,连忙转移话题,服软哄人,“那你最上镜了。” “我要听真心话。”陆钧行还是闷闷不乐。 “你最帅了。” “我从第一次给你拍海报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陆钧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表现得淡定一些,不要太开心。 起码不要开心得太快。 但是,完蛋!完蛋!完蛋! 林老师怎么能这么认真地配合自己说出这种话! 24、第 24 章 陆钧行今晚拍戏的时候,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堪称状态大爆发,明明在这场戏里谢燃只是一个相对边缘的角色,却被他演得夺目无比。 徐悦跟不上陆钧行的节奏,压戏被压得苦不堪言,一屁股坐到地上:“李导,我受不了了!你快管管陆钧行!” 饰演父亲的演员也觉得这段累得够呛,一个劲地摇头,连连感叹后生可畏。 陆钧行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他知道自己的表演虽然出彩,但却不是李安凯想要的效果。 李安凯双手抱臂,思量了一会儿,砸了声嘴:“干脆让小林过来凶他几句好了。” “别啊!”陆钧行一听这话,心里立刻凉了半截。他才刚刚被夸,不希望自己在林老师那里,再添一分一毫的负面形象。 见陆钧行吃瘪,徐悦顿时笑开了:“看,都不用真的去找,拿林老师吓吓他就够了。” 吓到陆钧行的结果就是,他今天顺利赶在十二点之前下班了。而另外两位主演被李安凯留在片场,继续磨最后一段的收尾戏。 陆钧行走出人群,环视一周,没找到林云笙,倒瞥见了正在打电话的李君洲。 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又往前逛了一段路,才终于看见了独自面朝大海的林云笙。 深蓝色的海面平静悠远,灯塔的橙光若隐若现,林云笙隔开了所有的热闹,出众的身形轮廓,却愣是被陆钧行看出了几分单薄,他喉间一堵,心慌得不知所措。 “林老师……” 陆钧行呆呆开口。 他之前从来没觉得“老师”这个称呼,对自己而言会变得如此特殊。毕竟放在娱乐圈的环境下,为了做事妥帖不得罪人,喊谁都要带上这两个字表示尊敬。 但陆钧行一想到自己每次喊出“林老师”的时候,总能换来林云笙的一声“怎么了”,心底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果然,下一秒,林云笙转身看向陆钧行。 “怎么了?” 林云笙见陆钧行没半点反应,又盯着自己发呆,便主动朝他走去,顺势伸手替他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要我一会儿帮你卸妆吗?”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刚刚的某一瞬间,他好像突然读懂了自己心底,独特的那份雀跃。 “林老师,我不卸妆,一会儿还要拍照呢。” 陆钧行想,或许自己早就在无意之中感受到了吧。 他是被林云笙偏爱的。 话音落下,陆钧行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拍立得给林云笙看。 “哪来的?”林云笙只觉得稀奇。 “有一个独立纪录片团队,已经跟拍李安凯导演很长时间了,最近在做素材的收尾工程。”陆钧行顿了顿,“这是他们刚刚塞给我的,让我拍几张照片,到时候他们可以从里面挑几张好看的,作为福利送给进影院看电影的观众。” 陆钧行什么拍照水平大家都心知肚明,讲什么回馈观众,其实说白了就是想借着陆钧行的名头,为电影做一些宣传罢了。 在国内电影市场环境里,纪录片一向不受大众青睐,票房但凡能破亿,都值得剧方烧香拜佛说万幸。 再加上被选为纪录片主角的李安凯,深耕国内小众题材,虽然也曾赶在而立之年以前,拿下过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导演,拥有极高的起点,但后来他的电影便从未再进入过院线。 这就导致了李安凯在普通观众的认知里,几乎查无此导演。 而这个拍摄团队想让纪录片,在上映时受到关注,想让这部影片里的主角李安凯,受到世人的瞩目,他们就必须先借助陆钧行的名气,吸引观众坐进影院。 陆钧行不是傻子,林云笙知道对方这种程度的算盘,他心里一定比谁都明了。 “我之前看过他们团队投到青年电影节的获奖短片,叙事角度很特殊,非常有自己的想法。” “独立电影人们在国内的处境并不好,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帮上他们,就尽力帮一点好了。” 最近几年,网友们经常唱衰国内的电影已经半截入土,但陆钧行觉得其实并不然。 或许是在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可那只是因为各种限制,有太多优质的电影,进不了院线,走不到观众面前罢了。 陆钧行摆弄着手里的拍立得,抬头看向林云笙,有些不好意思:“林老师,你拍照比我好看多了,可以的话,你来帮我多拍几张吧。” 林云笙叹了口气,要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动容,肯定是假的。 他接过陆钧行递来的拍立得,简单上手看了一遍,就大概地推断出了它的性能。 林云笙举起拍立得,对准陆钧行。 平价拍立得的塑料快门声滋滋绵长,闪光灯也慢了两拍,可相纸显影后,简单直接的大曝光和粗颗粒,却意外衬得陆钧行清爽干净。 林云笙镜头下的陆钧行是各式各样的。 他可以放松地冲着镜头比剪刀手傻笑、一只手指着远处模糊的光景、然后两眼的瞳孔里,都映着林云笙入镜。 林云笙看给官方当物料的照片也差不多了:“你自己不试着拍一点吗?” 陆钧行迟疑地接过相机,他其实是想拍的,就是怕拍出来的东西太不像样,凭白浪费了相纸。 “林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拍照技巧可以临时传授一下?” 林云笙想了想:“这部拍立得可以自动调节感光度,你要是想拍风景的话,只要找准角度和构图按快门就行了。” 陆钧行又问:“那拍人像呢?” “大差不差,”林云笙补充,“再找个好看点的模特就行。” 说罢,林云笙下意识回头,想帮陆钧行找一下徐悦在哪,却发现人家还在忙碌于今晚的拍摄。 “林老师。” “怎么了?” “回头,看我。” “咔嚓——”一声响,拍立得的闪光灯亮起,林云笙的侧颜,被猝不及防地收进了相纸里。 林云笙纳闷了:“你拍我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找个好看的模特啊。” 林云笙一下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好像左右都有些不占理。 在相纸完成显像的那一刻,连陆钧行都被自己摄影生涯,突如其来的巅峰给震惊到了:“我要把这张照片,册封为我的拍摄巅峰之作!” 林云笙笑骂:“乱讲。” 虽然因为错误的对焦,照片里甚至不能看完全清林云笙的脸,但他下颌的线条、凸起的锁骨、连带着脖颈上的那颗小痣,都被相机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陆钧行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林老师。” “怎么了?” “我们两个人拍一张合照吧。” 林云笙愣了愣:“要找人帮忙拍吗?” “不用,”陆钧行伸出左手,竖起大拇指,“像这样的手部动作就行。” 林云笙犹豫了几秒,他摊开自己的指节,把手放到了陆钧行的大拇指旁边。 陆钧行按下快门,一张稍显怪异的合照就这样完成了。 等拍得差不多了,陆钧行去找纪录片团队还拍立得,林云笙就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突然,林云笙的手机传来一阵提示音,他将页面划开,在看到发件人名字的那一刻,声带出于本能地发出震动:“陆钧行!” 林云笙的心跳声重如鼓擂,大脑一度缺氧,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自己发出这样敞亮的声音。 深夜的雾霭还没来得及散尽,理智在跌落的边缘摇摇晃晃,陆钧行正尽可能快地飞奔回林云笙身边,他喘着粗气,神色紧张:“林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快看!”林云笙把手机直接举到陆钧行眼前,他的指甲触碰屏幕,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钧行的目光跟随着林云笙的指尖,匆匆扫过那封医生的回件。 “可以……” 陆钧行觉得自己要哭了。 “林老师,医生说可以!” 陆钧行将眼前人腾空抱起,兴奋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林云笙手忙脚乱地环住陆钧行的脖颈,正想嗔怪,却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他波光粼粼的眼睛,于是所有的所有,便化为了一句轻声的无奈:“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这是触景生情的喜极而泣!”陆钧行梗着脖子反驳。 林云笙没跟陆钧行争论这些,又依着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应过来的陆钧行掂了掂自己怀里的人。 “林老师,你好轻啊。” “胡说八道,”见四周剧组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往这里来了,林云笙揉了揉陆钧行的后脑勺,“快把我放下来。” 陆钧行立刻听话地乖乖照做。 “林老师,我真的好开心!” “我知道,”林云笙笑了,他看着陆钧行,看着他此刻亮晶晶的眼睛,“我也很开心。” 25、第 25 章 昨晚服下退烧药,白昊一觉睡到大天亮,今天醒来身子爽利,心情大好。 正巧陆钧行又是十点多才去片场,他有足够的时间,到酒店餐厅里好好地吃上一顿。 白昊这边还在为自己挑选早点,耳朵就听到走在前面的两位剧组工作人员在闲聊。 “你知道吗,昨晚小陆跟林老师表白成功了。” “真的假的!?” 白昊:?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说话的场务眉飞色舞,“昨晚待在片场那里的几十号人,都听到林老师大喊小陆的名字,然后两个人就抱一起去了。” 白昊:! “啊……”同行的人忽然想起来,“可是叶影之前不是受品牌方的邀请,去国外参加活动了吗,我听说他这几天好像要回国了。” “渣男他也配沾林老师的边?”场务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回味昨晚惊天动地的一幕,“我们小陆还差几天就杀青了,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可以跟林老师度蜜月。” 白昊:!?!?! “哦对了,我一个朋友跑过《疮疤》宣传照的拍摄现场,她说当时林老师跟叶影吵架的时候,小陆直接冲上去,当着叶影的面,送了一束向日葵给林老师。” “我靠!这不把那渣男气死!?” 白昊两眼一花,想着自己今天还不如继续发烧,在酒店里晕着呢。 其实白昊大概能猜出,昨晚应该是林云笙答应做导演老师了,所以才让陆钧行兴奋成那样。但这个八卦传播的解读版本和联想速度,又着实让他头痛。 于是白昊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严肃,凑上去问两个女生,这些消息都传播到什么程度了。 片场里的人对白昊基本都熟,不熟的也都知道他为人随和、好讲话。 “要官宣吗!?”两位女生也是毫不掩饰。 白昊心里一梗:“小陆和林老师根本没在谈恋爱,哪来的官宣。” 看她们将信将疑,白昊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小陆是直男,他跟林老师只是普通朋友。” 听罢,两个女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完蛋了啊。” “什么?” “你刚刚不是问八卦的传播情况吗?” “啊,对,”白昊绕回正题,“传到什么程度了?” “起码百分之五百了吧……” 白昊纳闷了:“哪来的百分之五百?” “就是《焚烧》这个剧组里的百分之一百,”场务莫名心虚地减弱了声音,“再加上剧组向外几何式传播的百分之四百……” 白昊:“……” 得,救不回来了。 下午拍戏休息的间隙,陆钧行走到监视器旁边,查看自己上一条镜头的表演状态。 李安凯跟他大概讲完几个要点后,看了一圈四周:“小林没跟过来吗?” “没有。”陆钧行一愣,解释道,“林老师今天傍晚的飞机,现在应该在酒店收拾行李。” 李安凯若有所思,又忽然道:“你不去送送人家?” “不用。”陆钧行手里还拿着笔,在剧本上写写画画记重点,“我会尽快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然后追上他。” 剧组里的各种传言,李安凯也都有听到一耳朵,但他姑且还算是知情人,所以并没有要调侃这两位年轻人的打算。 国内的影视行业寒冬多年,早些时候大家还会苦笑着说,这是戴着镣铐舞蹈,但随着镣铐越变越沉重,大家都笑不出来,也不敢再笑了。 李安凯本身就是导演,他深知陆钧行选了一条多么难走的道路。 一个电影作者、一个想要表达自己非主流思想的导演,他但凡能勇敢的站在那,都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更别提那些抛头颅洒热血,觉得自己能改变电影界现状,负债千万拍出影片,最后被一道审核卡得半辈子都毁了的人。 在李安凯看来,演员的处境就会比导演好上很多。 他们能顺利地实现流量变现,站在台前受到粉丝追捧,拥有极大的声量与财富,也不用忧心什么思想表达的镣铐,遵纪守法,顺势而为,大多就能平坦顺遂地过完大半辈子。 尤其像陆钧行,年少成名,身为演员成长至今,已然拥有一手羡煞众人的好牌。 李安凯赏识陆钧行,更希望他拥有敞亮的未来,而不是每每顶着压力,苦苦挣扎,在希望与失望之间,白白磋磨掉自己的热爱。 李安凯几乎可以想象,当陆钧行真的成为一名导演之后,他想拍摄什么样的影片。 陆钧行对生活拥有敏锐的感知,又擅长独立思考和自我反思,这样的小孩根本就不可能甘心,只涉猎一些从众的娱乐电影,或者样板化的主旋律。 所以李安凯一再地询问陆钧行:“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接受所有的期望,在某一天轻飘飘地就落空了、想好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甘,侵蚀着你的信仰、想好该如何面对无数的大雪,泥石流,与荒谬了吗? 陆钧行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再反问李安凯。 “放弃表演的选择或许并不明智,但我还是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陆钧行笑了,像是在安慰眼前的老人,又像是在跟他炫耀,“况且林老师也答应帮我了。” 李安凯眼底蒙上沉重的霜,他欲言又止了好多次,最终用手抹了一把脸,怅然地叹了声气:“那就跟着林云笙好好学吧。” 李安凯放眼望着剧组里忙碌的上百号工作人员。 世俗常情都说人要追逐梦想,可我们这群人简单的梦想之前,却死守着一道白纸黑字的南墙,它粗暴地定义了黑与白的界限,让无数人头破血流,喑哑绝望。 李安凯相信所有参与进这个剧组来的工作人员们,在看到剧本主题的瞬间,心中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这部电影肯定进不了院线。 但我们还是在做第一千零一名的挑战者,决心要拍,决定去拍,咬着牙在拍。 如果那片规矩是死理,便荒唐地选择不相信吧。 李安凯索性推翻了自己之前说过的所有话,他告诉陆钧行:“大胆地往前走。” 别相信月亮未曾发光。 别相信惊雷只是回声。 别相信梦境易碎无常。 “记住,野心是年轻人最好的勋章。” 26、第 26 章 五天后,陆钧行从《焚烧》剧组杀青,一个人戴着口罩,拎着行李,到清姿工作室报道了。 提前得到老板嘱咐的余州恭候多时,一见人来,便殷切地揽过陆钧行,把他径直按到沙发上坐下:“老板还在跟一个合作方谈项目,行李你先随便放。” 林云笙的工作一般会提前两个月定下,所以即便不再接新工作,他在十月份也依旧有的忙。不过好在一些能分出去的工作,都被夏光和余州悉数揽下,总体上不至于耽误到对陆钧行的教学进程。 “来,跟你介绍一下。”余州逮住刚洗完一盒小番茄,准备去投喂乔晗的夏光,“这是夏光,你叫她夏光姐就行,我们工作室的大姐大,约等于太后的存在。” 陆钧行乖巧叫人:“夏光姐好。” “久仰大名。”夏光笑着客气。 眼见乔晗也从工位上闻声蹿了出来,余州顺势道:“这位你应该见过,乔晗,我们工作室的老幺,太后心尖上的长公主。” 乔晗跟陆钧行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也拉着夏光坐到了沙发上。 “我叫余州,他们平常都喊我大余,”余州拍了拍胸脯,“毫不客气地说,作为这个工作室的中坚力量,我在这里是好比大……” 乔晗接过话茬:“大内总管的存在。” 余州:? 我不是皇子吗,怎么突然成太监了。 “问题不大。”只要不谈加班,余州一向没什么脾气,“反正你上次的数学题是我教的,水平够吧,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说什么呢大余,”余州攀关系攀得夏光眼皮直跳,生怕陆钧行介意,“你未来半年的工资都靠人家发了,注意在新老板面前端正态度。” 也幸亏陆钧行没什么架子,听完后连忙摆了摆手,让大家叫他小陆就好。 工作室的三名成员都看过林云笙跟陆钧行签订的合同。 简单来说,就是接下来的五个月,林云笙会停掉所有工作,为陆钧行进行艺考集训。他没有收取额外的费用,但相对的,陆钧行需要在此期间,承担起工作室成员们的工资发放。 当时,乔晗用胳膊肘碰了碰夏光:“这看着怎么那么像包养合同啊?” “就是那种‘公司倒闭在即,漂亮老板卖身挽救’的既视感……” 夏光沉默了。 她又不动声色地把合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靠,怎么越看越像了!? “胡说!”余州大手一挥,“没看到合约里也写了吗,陆钧行要在同居期间承担一半家务!” 余州后宫向动漫阅片无数,从来没见过有金主做家务的。 他盯着面前的合同断言:“这起码算契约联姻。” 林云笙:“……” 林云笙:“有没有可能,它只是一份劳务合同?” 乔晗:“有待商榷。” 余州:“绝无可能。” 林云笙:“大余这个月工资扣……” 余州:“啊啊啊啊劳务合同万岁!” 为了方便后期履行合同义务,余州还特地把陆钧行拉进了,清姿工作室的微信工作群里。 “啊对了,小陆,”余州放下手机,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跟你讲,我们工作室最近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话音落下,就连夏光和乔晗的表情,都应声变得严肃起来,觉察到这点的陆钧行,立刻挺直腰板,准备洗耳恭听。 夏光竖起一根手指:“在我们工作室,除非林云笙自己主动提起来,其他时候所有人不准提起叶影。” 不管陆钧行跟叶影的关系怎么样,但对于夏光一行人来讲,这是原则问题。 要不是林云笙之前说没必要,早在叶影三天两头跑来清姿工作室求复合的时候,夏光就打算立个牌子放在门口,上面就写着:“清姿工作室,狗可以入内,叶影不行”。 “娱乐圈就那么点大,八卦刮得比风都快,小陆应该知道我们说这句话的原因吧?”在这件事情上,夏光没打算跟陆钧行客气。 毕竟工作室里的四个人,都快被叶影、以及他时不时跑来闹事的粉丝给烦透了。 夏光双手叉腰,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那个拿到十八层地狱永居证的人渣,管不住下半身还爱纠缠不休的恶臭男,触景生情四个字只配占两个的畜生……” 陆钧行倒吸一口凉气。 夏光姐,好会骂。 “不提了,不提了。”余州眼见着夏光的火气又上来了,连忙递去一杯水,让她顺顺心,转头就跟陆钧行插科打诨,“怎么样,你夏光姐有点唱rap的天分在身上的。” 夏光仰头把水一饮而尽,纸杯清脆有力地落到了茶几上:“我不再说多,但大概的意思,小陆你明白吧?” “明白,”陆钧行连忙点头,“总的来说就是,叶影这男的,不行。” 乔晗强调:“是非常不行!” 乔晗一想到叶影不仅浪费老板真心,事后居然还强制夺理,什么哄骗的话,大言不惭张口就来,立刻就义愤填膺了起来。 余州眼见着这边还没劝完,另一边的乔晗又炸了,不由得双手合十,脑袋放空。 所以说,真的不能提啊…… 不然就会因为过于晦气,导致两位女生双双化身火药桶,到最后谁都拦不住。 陆钧行认真地听着夏光和乔晗纷涌而至的苦水,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林老师之所以没有站出来,跟叶影撕破脸的原因。 事情一旦闹大,就不仅是林云笙一个人被人肉了,到时候工作室里的所有人,大概率都躲不过遭受叶影粉丝的侵扰。 陆钧行的舌尖不自主地滚过后槽牙,他的指尖陷入掌心的软肉里。 林老师明明那么好…… “慷慨激昂地聊些什么呢。” 陆钧行抬眼看去,林云笙刚谈完工作上的事情,身后还跟着合作方的负责人。 乔晗一脸心虚地看向夏光,夏光推了一把余州,余州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什么。” 陆钧行看了一会儿眼前三个人的举动,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工作室里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不成文的关键在于——身为当事人林云笙并不知情。 把项目负责人送走之后,林云笙走到陆钧行身后,一手搭上沙发靠背:“都跟他们混熟了?” “嗯。”陆钧行半个身子都侧到了后面去,想要拉林云笙的手。 林云笙的手很软,掌纹又浅又清晰,怎么看陆钧行都觉得漂亮,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为林云笙涂抹的指甲油上。 “林老师。” “怎么了?” 陆钧行晃了晃林云笙的手臂,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他:“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云笙愣了愣,不知道陆钧行是哪来的想法。 余州也愣了,他不知道陆钧行是哪来的胆子。 而最终顺利得到许可的陆钧行,站了起来,一只膝盖跪在沙发上,隔着靠背,尽可能轻柔的拥住了林云笙。 “发什么事了吗?”林云笙能感受到陆钧行一些不太对劲的情绪。 陆钧行摇了摇头,发梢在无意间蹭过林云笙的脖颈,他又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想你了。” “油嘴滑舌,”林云笙伸手抵住陆钧行的脑门,一下就把他推开了,“几天不见,跟谁学的?” 林老师那么好。 “我哪有。”陆钧行几个字的发音黏在一块。 不知道以后又有谁,能得到他的垂怜。 陆钧行两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顺势把林云笙笼进自己怀里。 但他由衷地希望,林老师爱人,可以永远都不要被辜负。 接着,陆钧行开始摇头晃脑地委屈起来:“林老师,我这是情到深处的感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而夏光、余州还有乔晗,三个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部表情却同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控。 同志们,我想我们的组织里,可能出现了一号不得了的人物。 要知道,林云笙待人接物的距离感极强,“工作走邮件,有事发群里”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处事准则,可这会儿怎么突然有人对林云笙说抱就抱了!? 余州跟夏光对视了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钧行,好大的本事。 乔晗现在好想出去抽根烟冷静一下,她心想小陆这哪里是大余的跟班啊…… 皇后和太子里起码要占一个吧!?? 27、第 27 章 林云笙的家,跟陆钧行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林云笙输完门锁密码,拧下把手,“欧式双层独栋别墅,拉开窗帘能看海的那种?” 陆钧行还真就点了点头:“差不多。” 林云笙哭笑不得。 他不喜欢大房子,一个人住太空旷,心里反而堵得慌。现在租的这个套间林云笙就很满意,坐北朝南,两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后进了玄关。 他推着行李,路过客厅,眼见着地面上垒起十几摞书,各种类型的都有,还有几本零散地摊开在沙发和茶几上。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陆钧行回神去看林云笙,又听他说:“日用品都是新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再跟我说。这间房原本是专门放书的,等会儿收拾起来,你要是还觉得不够放,就再搬一些书到客厅里。” “好,”陆钧行点了点头,余光瞥过对门紧闭的主卧,“谢谢林老师。” 晚上,陆钧行冲完热水澡,磨蹭了大半天,才从阳台搓完贴身衣裤回客厅。 他刚要拿起毛巾擦头发,抬眼就看见林云笙把两条腿,搭放在沙发上,正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抹身体乳,柔软的真丝睡袍一半挂在他大腿上,一半层层叠叠地堆到了腿根处。 陆钧行喉结滚动,无端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在阳台不小心碰掉的那小块黑色布料。 布料抓在掌心又软又滑,乍一看还有几条细绳沿边垂下,陆钧行起初以为是林云笙洗脸时用的发带,便索性又帮忙重新洗了一遍。 但等他真拿衣架把布料挂好了,陆钧行却震惊地发现,这居然是一条绑带丁字裤。 他顿时又羞又臊,一个人在阳台对着墙壁思过了快半小时,中途目光几度不确定地重新飘到那黑丁上,又立刻被烫得挪去了别处。 陆钧行觉得自己或许该去找林云笙自首,可腹稿埋头打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钧行。” “啊?” 林云笙不知道什么时候,两手叠放在的沙发靠背,歪着头,下巴抵在手臂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钧行心里发虚,一时间光在原地站着,都觉得理亏失措。 林云笙扬了扬下巴,脖颈下塌的流畅曲线,清晰可见:“擦擦鼻血。” 陆钧行瞬间面红耳赤,连忙伸手去抹自己的鼻下,等他反应过来,把手拿到眼前再一看,哪有半点血渍。 下一秒,沙发上的人颤着身子,连带着脚上的红绳也跟着摇摇晃晃,几声笑意连着他鼻腔的气音偷跑出来。 “林老师!”陆钧行大步走到林云笙面前,可这三个字一喊完,他便倏地没了问罪的底气,“你没事老逗我干嘛啊……” “看你好玩。”林云笙转回身子,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示意陆钧行坐下,“那你没事老盯着我脸红做什么,我穿睡衣能好看成这样?” “我……”陆钧行一时语塞,抠着手指,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不聊这些了,先看电影吧,”林云笙没想让小孩难堪,三言两语就让事情翻了篇,“你把文件给我了吗?” 为了今晚的观影,陆钧行特地向江颖求来了《女人,女人》未删减版的标准拷贝文件。 林云笙搬出投影仪,找到墙壁上幕布的开关,又抱着电脑,关掉大灯,连上蓝牙音箱,熟稔地播放起影片。 电影的开篇,就是一阵巨大的关门声。 老人满头银丝,穿着件花衬衫,佝偻着背,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这小孩谁生的谁去养,反正我不做保姆了!” 陆钧行饰演的小孩抱着破旧的书包,习以为常地见证着眼前,父亲与奶奶之间的争执。 镜头一摇,老人花晃荡到镇上的二手店里,砍了大半天的价,才终于舍得把自己兜里的纸钱递出去,换回来一架断了两根白键的电子琴。 像这样世俗要求和自我选择的矛盾,以小男孩为导火索,在影片里一一串起了女性怀孕、家庭教育、养老制度等等犀利的社会问题。 小孩则是其中固定的牺牲品。 林云笙有远超一般人的观影量,往往刚出来一个镜头,他就能迅速地捕捉到其视听语言里的诸多细节,而电影之后的情节发展,便也基本都在意料之中了。 所以林云笙看电影,感觉索然无味是常有的事情。 但江颖所拍摄的《女人,女人》,却给了他久违的酣畅观影体验。 整整四个小时的电影,林云笙几乎不觉疲惫地看完了,他附身就想去拿放在茶几抽屉里的烟,当眼尾瞥见片尾字幕滚过的主演名时,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陆钧行,频频侧目里的担忧。 于是林云笙咬着根女士香烟,拿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电影播到最后,定格在“敬平等”的黑底白字上,忽明忽暗的投影光,照不清陆钧行的脸。 林云笙只觉得手上忽然一空,他的打火机就这样被人一声不吭地抽走了。 “啪嗒”一声,火苗窜出黑暗,引起大片亮光。 “心里有事的话,想抽就抽吧。”陆钧行抿了抿嘴,“不用太顾及我。” 林云笙隔着火光,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勾起唇角,伸手重重地揉了揉陆钧行脑袋,煞有介事:“你比电影里的小孩乖多了。” 说罢,林云笙凑上前去够火苗,跳动光亮映出他精致的眉眼,带到松垮的睡衣领口,平添几分勾人的慵懒。 陆钧行没说话,他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失神间,烟草燃烧,飘出一阵葡萄味的烟香。 “林云笙,我不是小孩。”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嗯?” “没什么。”陆钧行努了努嘴,收起打火机,把脸撇到一边。 林云笙不恼反笑,一手支着下巴,故意冲陆钧行吹了一口烟:“跟我闹脾气?” 陆钧行哼哼两声:“我哪敢。” 林云笙摸出烟灰缸摆到茶几上,掸了几下,把烟重新塞回嘴里叼着,脚尖点了点陆钧行的小腿:“陆钧行,谢谢你把我演得这么好。” 陆钧行正要张口说话,可在对上林云笙眼睛的一瞬间,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小腿上酥麻的涟漪,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末梢。 林云笙太聪明,一下就把电影里和电影外的人物关系全都猜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托江颖的福,一个借由对方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预备影帝,一个通过对方拿到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桶金,而无意中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则被永远地记录进了内地电影史里。 林云笙不免好奇:“你知道江颖导演最近几年,为什么都没有再导过任何片子吗?” “江导她在《女人,女人》上映后,就被电影局下了禁拍令,”陆钧行垂下眼帘,“今年才刚到解禁期。” 林云笙若有所思,他把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捻灭,起身走到陆钧行面前。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目标不是考上一所好大学,而是想借由电影,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观众……” 林云笙的食指抵住陆钧行的眉心,上面还残留着身体乳与葡萄混合的香味。 “陆钧行,你不要骗我。”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仰起脖颈,闭上眼睛,所有浓烈的情绪在心头滚过一圈。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云笙就把陆钧行的恳求,连同他的勃勃野心,一并看在眼里。 他们两个人语义下的帮助,从来都不止是在说,考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事情。 林云笙跟陆钧行说,我会帮你,真正言下之意是: ——我会穷尽我所能,带你走到当今导演界的最前列。 ——令所有的眼睛都睁开,将所有的溃烂都烧去。让创作者永远有机会站到受难者的身边,为那些一无所有、连一无所有所带来的平静都不曾拥有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而考上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系,只是实现这一切的第一步。 28、第 28 章 早上六点半,林云笙睡眼惺忪,拢着睡衣刚走到洗手间,就撞见一个庞然大物正站在镜子前洗漱。 林云笙懵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跟陆钧行同居了。 “嘴里的泡沫吐掉再说话。”林云笙绕过陆钧行,去拿自己的电动牙刷。 陆钧行匆忙漱完口:“林老师,早上好。” 林云笙挤牙膏的手一顿,他刚刚看陆钧行的着急样,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最终,林云笙还是在陆钧行殷切的目光之下,道出了自己的那声:“早上好。” 这份由陆钧行一手培养起来的习惯,几度让林云笙觉得有些微妙。 之前哪怕在谈恋爱的时候,他都没有体验到这份黏糊感,大家工作都忙,你来我往地找时间约会,偶尔谈谈情调,再掂一掂对方占自己生活的分量,没有人会去执着于那一声无所用的早上好。 陆钧行用毛巾抹完脸,给林云笙腾了个位置洗漱,但他也没走,就倚在门边。 林云笙透过镜子,瞥见他拉拢着脑袋,欲言又止,下嘴唇都快被上牙咬破皮了,看着分明是对自己藏着话:“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我,我昨晚在、在阳台洗衣服的时候,”陆钧行的十指又跟昨晚一样纠结地缠在一块了,“就是不小心……” 林云笙旋上爽肤水的盖子,转过身去,等陆钧行磕磕巴巴的后文。 陆钧行耳朵飘红,眼睛一闭,心一横:“不小心把你晾的……碰掉了!然、然后顺手搓完才知道是什么……” 陆钧行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愣是生生避开了所有的关键词,倒是他最后咕喃的那句“对不起”,让林云笙猜到了点始末。 林云笙回想了一下:“是那条蕾丝边的?” “啊!?”陆钧行猛地抬头,瞳孔地震。 那就是有绑带的那条黑丁了。 “闭眼,坏小孩。”林云笙的语调平平。 陆钧行身形一僵,忙不迭地照做,生怕自己再惹林老师生气。 林云笙抬手去拿玻璃架上的眼霜,指尖沾着乳白色的膏体,点过陆钧行的黑眼圈下方:“你就因为这点事,昨晚光盯着我羞成了个红苹果?” “什么叫这点事啊!”陆钧行急眼了。但他哪怕在呛声,也依然还乖乖听着林云笙的话,两眼紧闭,任面前的人随意摆弄自己眼周。 “嗯嗯嗯,我太生气了。”林云笙旋上眼霜的盖子,没跟陆钧行继续轴下去,“罚你去楼下早餐店给我买吃的。” 林云笙是真没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陆钧行又不是故意的,他也没道理跟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未成年瞎置气。 反倒让林云笙有些纳闷的是,陆钧行在娱乐圈里呆了那么多年,不仅没被耳濡目染,居然还能纯情得让自己哑口无言。 林云笙拨开堵在门口的陆钧行,衣摆蹭过他的手背,蹭得人家小孩脑袋一片空白。 陆钧行的脸上还有些局促不安:“林老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都行,”林云笙把手搭在自己卧室的门把上,又想了想,“豆浆要甜的。” 林云笙现在只想尽快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把按摩.棒收好,别等哪天陆钧行推门进他房间,不小心看到,又被臊得整晚睡不着觉。 29、第 29 章 等陆钧行买完早餐回来,林云笙便把一叠装订成册的a4纸递给了他:“这些是这周内要背完的影视常识,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陆钧行对照目录,简单地翻过一遍,里面的内容涵盖——电影的基本理论、国内外两百多名的导演与作品、世界主要电影流派、十一类知名电影节,以及它们近一年的获奖影片名单。 陆钧行不免怔神:“都是你这几天整理的吗?” “嗯,”林云笙点了点头,吸了一口甜豆浆,“还有一些电影史的内容,等上课的时候我再给你。” 陆钧行难以置信,因为光是那份两百多名导演的名单,就额外补充了导演们的国籍、称号、地位、特点、代表作、电影剧本的原著出处…… 中央电影大学历年几乎要到十一月底,才会公布新一年的招生简章,然后开通为期两周的报名通道,十二月底正式举行初试。 如果没有撞上教育改革的特殊年份,中影的初试基本旨在考察学生文化素养。,而它相较于其他艺考院校更为特立独行的一点是——中影的文化素养考试不划任何范围。 林云笙大致翻过一遍中影官方,往年在网络上公开的初试真题。 虽然也有剑走偏锋的数理化,但大多题目的侧重点还是在现代文学、古代文学、哲学、历史、美术、音乐、戏剧,以及电影电视这八大块。 其中,学校对前六者的考察都相对简单,林云笙也替陆钧行罗列了常考的知识点。 考官们仍然把比较深入的题目,留给了戏剧与影视。毕竟导演专业在中影真正的学名,是戏剧影视导演。 “林老师,那你当时考试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觉得特别棘手的题目?” “有是有,”林云笙吃完最后一口早餐,“但具体的选项我有些记不得了……” “它当时问我,下列哪个迪士尼公主没有男朋友。” 陆钧行:? “夏光说答案是艾莎公主。”林云笙也没太涉猎迪士尼的公主电影,“你顺便记一下吧,最近这部动画电影好像又要拍续集了,万一考到了呢。” 陆钧行一下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中影的复试是故事写作,陆钧行现在毫无这方面的基础,相当于要跟着林云笙从零开始。 而中影的三试是群体面试,大概七到十个人一组。 林云笙复盘到这里,突然看向陆钧行:“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什么?”陆钧行不明所以。 林云笙轻笑出声:“一旦你三试考砸了,估计当天就会被捅上微博话题榜。” 意识到这点的陆钧行开始哀嚎,嚎到一半又惨惨戚戚地瘪了瘪嘴:“我还是先考虑能不能过初试吧。” “出息。”林云笙卷起一张资料纸,当即敲了一下陆钧行的后脑勺。 三试的群面主要是对命题讨论与即兴表演的考察。 林云笙倒不担心陆钧行的即兴表演,只是额外叮嘱:“不要因为在学导演,就把表演彻底丢掉,那是你在三试与其他考生拉开差距的加分项。” 陆钧行点了点头,又问:“命题讨论是讨论电影或者导演吗?” “不止,其实更多时候会侧重时事热点,或者让你阐述对于某个现象的看法。” 陆钧行不是毫无想法的人,只要日后有意关注时事、积累观点,从一件事情里看到一个出彩的角度,对于他来说不是太难的事情。 在林云笙看来,陆钧行更大的问题在于表述,每当他要说明自己观点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绕车轱辘,语言逻辑散乱,跟不上他真正的想法。 “接下来我会锻炼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尽量帮你调整到能精炼准确地表述观点为止。” 为了方便在陆钧行的脑海里,构建起一个完善的影视知识体系,林云笙便把世界电影史的课程提了上来。 一个上午,林云笙通过几部经典的影片,帮陆钧行理清了,从电影诞生到好莱坞黄金时期之间,电影的基本发展脉络。 陆钧行宛如久旱逢甘霖,他听得很满足,也被林云笙纠正了许多的观念误区。 从前陆钧行觉得,默片相较于有声电影,应该是一种待发展的影片类型。 但林云笙告诉陆钧行,这种说法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默片处于世界电影历史进程中的特殊时段,也理应被归类为一个特殊的片种。 实际上,在声音出现之前,默片就已经创造了一个完美而单纯的视觉艺术。 正是因为声音的出现,使得电影变得更加真切,电影的记录功能再次被凸显,与艺术创造之间逐渐开始出现新的隔膜。 林云笙哪怕是讲电影史也不死板。 他会适当的在里面穿插一些,很有意思的观点,然后带着陆钧行去验证或者推翻它们。 比如他说之前很多人认为,自导演格里菲斯之后电影语言没有真正的发明。 因为格里菲斯早在默片时代,便在偶然的机遇下,奠定了日后故事片的基本叙事模型、叙事路线与视觉语言的元素。 “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党同伐异》这部电影里的‘最后一分钟营救’。” “格里菲斯将发生在不同地点的事件交替剪辑,给观众一种‘两件事情同时进行’的既视感,这便是电影剪辑里,沿用至今的交叉蒙太奇。” “不过这次我可以先告诉你,当戈达尔带着他的《筋疲力尽》登上世界电影的舞台之后,格里菲斯对于电影语言的统治,便就此宣告破灭了。” “此后的人们,更是将世界电影史直接划分为:戈达尔之前与戈达尔之后。” “接下来是欧洲电影运动的内容。” 陆钧行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兴致高涨地写上了欧洲电影运动的标题。 “但是我现在饿了,想吃午饭。”林云笙伸了个懒腰,“下午讲故事写作,世界电影史剩下的内容明天上午再说。” 陆钧行:? 陆钧行被这个安排噎得说不出话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听故事听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告诉你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陆钧行试图挽留径直走向厨房的林云笙:“林老师,可是你都已经起了一个头啊,我们讲完欧洲电影运动再吃午饭好不好?” “不好。”林云笙不为所动,“我现在好饿。”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后亦步亦趋:“我给你点外卖吧。” “不要,我要自己煮。” 林云笙套上围裙,转过身去,故意要陆钧行帮忙系后面的结。 陆钧行不情不愿地用两根细线,勾勒出林云笙的腰身,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林云笙顺势要去拉厨房的门,却被陆钧行抬手抵住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林老师,你是故意的。” 林云笙眉头一挑,笑了:“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