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穷比[修仙]》 1、医闹 和光虚岁七十,修嗔怒禅,十年前结丹。 晨光熹微,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和光掐个决,拨散罩在山顶的云雾。嗔怒峰的原貌渐渐显出来,巍巍高峰,映碧掩翠。 她手执净瓶,挥着杨枝,给殿外的花草浇水。净瓶的水刚从清泉取来,杨枝方从树干折下。每一挥洒,每朵鲜花雨露均沾。 嗔怒禅的弟子脾气都不太好,喜种花草来修生养性。 自拜入万佛宗,每一年她都会亲手种下一盆花草,如今已有六十盆。殿外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第一盆是狗尾巴草,初入嗔怒峰那年,师父手把手教她种下,她浇得最精心的也是它。年幼不小心折断它的叶鞘,师父罚她在狗尾巴草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盆花是狼尾巴草,师兄送的。师父一不开心,就喜欢扯它的花瓣。所有花草就它长势最萎靡,外表不堪入目,活像秃毛的野狼。 这时,一个光头小和尚疾步走来,带来一波雾气。 和光云袖一摆,驱散花草周围的雾气。 小和尚稽首道:“大师姐,执法堂送来今年的账目,本来要给堂主和副堂主签字,两位师叔都不在宗内,便想先给您过目。” 执法堂处理万佛宗的所有事务,官儿最大的是上一辈的两位堂主副堂主,第三就是她——这一辈的大师姐 和光点头示意,手上的活儿没停。 小和尚了解她的习惯,喜欢在浇花时处理公务,一边听一边浇。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念了起来。 殿外空旷,人烟缥缈,唯有小和尚的声音。 “今年超度堂的收入增长很多,但是修士们对超渡心魔的评价却有所降低…和妖族的交易额比去年低不少,同海族,尤其是蛟族的交易额提高很多,但是明年的交易条款还没商定好,堂主去处理这件事。” 小和尚顿了一下,抬头去看和光的表情。 和光没有任何表情,手也没停过,似乎没注意到一般。 小和尚定定神,继续念下去。上面都不在意的事儿,他也没能力说什么。只是他放了一分心思在和光身上,看她浇花。 大师姐着一袭红色绣金袈裟,红色是嗔怒峰的标配。颗颗水珠从杨枝落下,在晨曦下熠熠发光。小和尚看得心惊胆颤,那都是甘露池里的甘露水,经过佛法加持,有枯木逢春、沉疴顿愈之效。 浇得可都是钱啊,大师姐的花草太精贵了。 她略过一盆花草,没浇。 小和尚认出来,那是无相魔门少门主韩修离送的浮屠花。 三十多年前,韩修离困于心魔,金丹难成,求上万佛宗。当时大师姐还是筑基期,同嗔怒禅主一起为他超渡心魔。韩修离一举结成九品金丹,成为魔门的少门主。此后,韩修离每进一小阶,都来找大师姐护法。现在他年岁七十,已经是金丹后期,修炼的速度称得上是当今修仙界第一人。 韩修离除去心魔后,大师姐的名声大涨,不少修士指名她超度心魔。 那些花草里,有散修送的满天星,媚修送的幽兰花,妖修送的大王花… 大师姐结丹后,上门求超度心魔的人就少了,主要是她要价太高。 天边飞过一道剑光,一个有头发的小和尚跳下来,冲到和光面前,挤开念书的光头和尚,大声哭嚎,“大师姐,门口有人医闹,五师兄快顶不住了!” 和光不动声色,继续浇花大业,老神入定。 光头和尚笑了,打趣道:“不就医闹吗?你急什么?这点破事儿至于麻烦大师姐?” 万佛宗开门做生意,顾客为上。修士的人品参差不一,不是每个心魔都度得了。医闹每年都有。 抱剑和尚跺跺脚,急得快哭了,“这次不一样!” 万佛宗大门。 雕梁绣柱,吹影镂尘。有句话叫,看一个门派的底蕴先看大门。连大门都修不起的门派,内里也是囊空如洗。纵观整个修仙界,万佛宗的大门排得进前三。 门内,云气缭绕,佛光万丈。 万佛宗千八百禅,一禅一座峰。高山峻岭,重峦叠嶂,群峰被大泽环绕,最高的那座山是掌门的大光明顶,势拔诸峰,壁立千仞。 超度堂的接待处,人山人海。 一名刚来的修士挤进人群,朝周围看好戏的病友搭话道:“道友,这不是超度心魔的接待处吗?怎么这么吵?和尚们围在一起干嘛呢?” “那女修正医闹呢,她筑基两次,两次都失败,现在她的大夫和尚跑啦!” 修士面露惊异,还带着点同情,“筑基两次都不行,医闹也没用啊,道途断了吧。” 另一人笑笑,小声八卦道:“普通的医闹肯定不会闹得这么大,她的大夫是忘情禅的禅子,你想,那可是禅子啊。” 一禅,最厉害是禅主,他们最有问鼎天道的可能。他们的亲传弟子中,最有天赋的被称为禅子。 人群中央,医闹的女修——柳依依着一袭红衣,明耀如火。尤小五披着灰扑扑的破袈裟,长发在脑后绑成个马尾,不像个和尚,倒像个溜须拍马的小厮。 柳依依扯着尤小五的衣袖,固执地喊道:“我不管,你把季禅子给我找回来。我筑基失败,肯定是他的错。” 季禅子,全名季子野,是忘情禅禅子,也是她的主治大夫。 “小姑奶奶,我叫我也没用,我也喊不回来啊。” 尤小五愁眉苦脸,想把衣袖扯回来,奈何柳依依抓的太紧,他又不敢使劲,生怕火上浇油,何况这件事儿他们确实有错。 转头间,人群中闪过红色的衣角。 尤小五脸色变了几分,大声一吼,“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柳依依唬得后退几步,语气越发娇横,“你吼我做什么?谁看得上你!我不要你,我要季禅子!” 这话一出,众人绝倒一大片,嚯,有奸/情。修士们双眼放光,仿佛闻到骨头味的饿犬。 此时,一声冷清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 “季禅子?不就一庸医吗?我亲自给你治。” 周围的人群自动散开,和光走到人群中央,对着柳依依双手合十,继而转向修士们,“诸位,让大家看笑话了。各位先去看病,切不可因此再生妄念。” 尤小五一脸怨念地看着和光。和光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去疏散人群。接着,她把柳依依领到一间屋子,亲自询问事件经过。 和光听完后,心想:这不就是一本女频玛丽苏修仙小说嘛。 柳依依是恶毒女配,她姐姐柳幽幽是玛丽苏女主。 柳依依身为嫡女,从小和萧家的长子订婚,青梅竹马长大。可是,萧少爷是女主后宫团的男配之一,自从见了女主后,对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硬要和柳依依退婚,娶女主。 中间的宅斗狗血不细表。三人一起进入大衍宗,一个元婴真君看中柳依依的灵根天赋,要收她做亲传弟子。最后关头,元婴真君误会她,以为她谋害女主,就放弃她,转而收女主做徒弟。 柳依依奋发向上,不日不夜刻苦修炼,想抢在女主前面筑基。但女主还是率先筑基,柳依依暗生心魔。 按照一般的修仙小说,柳依依到这里就可以退场。 但是,现实有万佛宗,专克心魔。 柳依依带着全身家当,跑来万佛宗,买下最贵的超渡套餐,忘情禅禅子一对一贴身服务。 第一次心理咨询,季禅子满口的大道理,天理循环。要是和光在场,肯定会说一句酸腐书生,误国误人。 柳依依信了!自信满满跑回去,一筑基,失败了。 一次搓不灭她的锐气,她又跑回来,心想生不如熟,又挑中季禅子。 季禅子失败了一次,也不带怕的,在哪里摔倒,在哪里站起来。殊不知,他不仅摔了,还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二次筑基又失败了。 修仙界有筑基两次的修士,筑基三次却鲜有成功。筑基三次还能成功的,这种人都被载入教科书了。 说实话,柳依依也不相信第三次还能成功。柳幽幽是人生路上的挡路石,是修行路上的心魔。心魔重成这样,她自己也不全怪季禅子。 听到这里,和光也忍不住同情柳依依,这孩子灵根不错,修仙路咋这么坎坷? 即将放弃之时,柳依依听说一个大事儿,季禅子和柳幽幽在一起了! 她的心理医生和她的心魔在一起! 这他妈能忍? 先不说季禅子的医德问题,他会不会把自己的心魔说给柳幽幽听。柳依依首先怀疑的是:季禅子是不是为了帮柳幽幽,故意害自己筑基失败! 2、忘情禅 柳依依叨叨了两个时辰,从她和柳幽幽的明争暗斗,到季子野爱上柳幽幽。她还悲愤地发泄着筑基失败的感想,对狗男女的怨恨。 说完,她抬起头,看向和光。 万佛宗不强制剃发,修佛的女人不少。在一堆女佛修中,和光委实漂亮了点,比起大衍宗的第一美人也不遑多让。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穿着一袭红色刺绣袈裟,出尘脱俗。 和光微微皱眉,自带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右手捏着一串玉质念珠,每颗念珠上遍布深浅不一的刮痕,拇指不停拨动念珠,发出繁杂无律的叮铃声。 突然,转着念珠的手指一停,兹卡,念珠刮出一道明显的痕迹,惊得柳依依浑身一震。 这位佛修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和光眉眼抬起来,嗓音清冷疏离,“说完了?” 感觉对方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柳依依赶紧移开眼神,巴巴地点头。 之前的尤小五穿得破破烂烂,好像只是个小弟子,她还敢和他拉扯两下。面对金丹期的前辈,还是个管事儿的前辈,她安安静静装鹌鹑吧。 和光背过手,在殿内踱了几步。地上的一堆石子化成粉末,柳依依更不敢吭声了。 “这事儿,确实是季禅子做得不地道,我先代他向你道个歉。” 柳依依赶紧摆手,表示不敢当,她其实更想要季禅子亲自负荆请罪。金丹期前辈的道歉,听上去挺爽,但她怕受了折寿。 和光拿出一支檀香,取出手掌大小的紫檀香炉,拍去外壁的灰尘,放入少许大光明顶的香灰,点上檀香。 大殿内瞬间烟雾缭绕,闻着静心清神 “我不认识季禅子,但万佛宗的弟子绝对不会泄露病人的心魔。” 柳依依皱起眉头,她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她实在不甘心,道途就此断绝,与长生无缘就算了,连问个真相都做不到? 豁出去了! 她长舒一口气,问道:“前辈,要是季禅子早就认识了那贱.人,故意使我筑基失败...” 风光霁月的女佛修笑得一脸灿烂,念珠声又哒哒响了起来。 “若是如此,我剁了那兔崽子,给你祭天。” 殿外,尤小五两耳贴在门上,念珠至少转了10000下,看来大师姐的情绪不太妙。 门冷不丁打开了,尤小五没反应过来,一头栽进殿内。抬起头,大师姐一脸漠然地看他,眼神别有深意。 尤小五心里一咯噔,要完。 大师姐抬脚踩在他背上,往下碾了碾,尤小五听见脊柱的哀嚎。 她微微提脚,瓜娃子瞬间明白了,大师姐准备把他踢出去。外面都是进门没几年的小和尚,要是被他们看到,自己的脸往哪搁。 尤小五一把抱住了和光的大腿,紧紧蹭了一下。趁她没反应过来,他谄笑道:“大师姐,别赶我了,我知道季禅子在哪。” 和光挑眉,示意他滚下来。 尤小五见好就收,拍拍手站起来,顺手拍掉大师姐裤腿的灰。 “一天前,季子野跟着柳幽幽回大衍宗了。” 尤小五自称佛门小灵通,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哪里有他,哪里就有八卦。修仙界的八卦,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当然,他这么八卦的人,很少有他不感兴趣的事儿。 没等大师姐开口,他把情报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季禅子6岁进入忘情禅,从没出过山门,不可能事先认识柳幽幽。半年前,专为筑基期建立的上谷秘境开启,万佛宗的弟子去了不少,季禅子也去了。 在秘境,他遇见柳幽幽。季禅子被妖兽打伤,柳幽幽救下他。两个人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和光掀起眼皮看尤小五一眼,意思是: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尤小五难为情地摸摸头,“季子野是忘情禅子,本不该动情。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这可是大事儿,修仙界都快闹翻天了。”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秘境里,柳幽幽勾搭的不止季禅子一个。 和光沉吟一会,心里拿捏两下,发现这事儿她不能单独做主。虽然她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但季禅子是忘情禅子,他的事情得由忘情禅主做决定。 檀香燃尽,和光摁灭最后一点烟灰。 和光转过身,看向柳依依。在檀香的烟雾下,她神游云外,似乎听得云里雾里,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看起来傻里傻气,怪可爱的。 和光在她脑门上一个蹦指,“季禅子这事儿,我定会给你个交代。现在,我们先去找季禅子的师傅。” 忘情峰在西边,四周围着一片森林,位于万佛宗最幽静的地带。忘情禅也是人数最少的禅之一,红尘滚滚,诸欲缠身,没多少人自信能断情绝欲。 万佛宗的千八百峰,除了峰主所在的山顶,弟子们可以自由进入其他禅的山峰寻友论道。忘情禅是个意外,忘情峰裹在阵法里,非本禅弟子进入,需要通报。 阵法外,和光瞥了尤小五一眼。 尤小五不愧为大师姐的第一狗腿,一眼就明白了潜台词。大师姐亲自去敲门太掉价,要小弟代劳。 阵法边,一个穿白衣袈裟的小和尚立在那儿,闭着眼,嘴角微微下撇。这是忘情禅的标配表情,无喜无悲,无牵无挂。 这小和尚估计刚入门,嘴角多下撇一分,有点苦瓜脸的意思。 尤小五朝他招手。 小和尚睁眼瞄了一下,又闭上了。他不举手还好,一举手衣袖的全貌露出来,全是大小不一的补丁,每块补子的花纹布料还不一样,难看死了。 林子大了,各种鸟都有。万佛宗人多了,这种穷酸和尚也能混进来。难不成是别的峰混不下去,想来忘情禅碰碰运气? 尤小五见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大声喊道:“小和尚,有事儿找你们禅主,过来开个门。” 小和尚心里鄙夷,就你这样还想找我们禅主。但是那人眉目疏朗,清新俊逸,喊得还这么斩钉截铁,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来捣乱。 小和尚琢磨两下,还是走过去。站在阵法外,问道:“你找我们禅主什么事儿?” 尤小五甩甩袖子,嬉皮笑脸问道:“隔着阵法挺不方便的,让我进来再说呗。” 这时,和光等得不耐烦,径直走过来,“在下嗔怒禅和光,能否打开阵法?” 小和尚见她的袈裟精致华美,语气恭敬两分,“禅主规定,只有经他同意,才能放外人进来。” 和光按住阵法的外壁,雷光闪过,掌心传来焦灼的痛感。 她气笑了,屁事儿真不少,他们不给面子,那她也不必给他们面子。 “门口的医闹想必有所耳闻,在下来问问,贵峰的季禅子要不要负责?要怎么负责?是按执法堂的规定来办,还是贵峰亲自去办?” 小和尚的脸色倏地白了,医闹的事儿闹得太大。 前几天,季师兄传信回来,说他遇见人生知己,恐不能继续修行忘情禅。 峰里的弟子们又忧又喜,忧的是这事儿传出去太跌面子,喜的是季师兄离开后,他们有机会冲击禅子之位。 对此,禅主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此放弃季禅子,还是等待季禅子回心转意,没人知道。 小和尚随口辩解几句,急急跑回山顶请教禅主。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跑回来,“禅主在修炼,不见人。” 和光拧起眉头,“不见人也行,回个话就好。劳烦再跑一趟,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刚才禅主没明说,但潜台词很清楚。小和尚瓮声瓮气地回道:“禅主在修炼,不想被打扰。” 和光明白了,忘情禅主的意思是不想管,但她也别管。真是不把执法堂看在眼里。 她高声喊道:“在大乘中期都窝了三千年,修什么修,忘情禅主还急这么一会儿?季禅子死了,都不一定修得到大乘后期。” 小和尚和柳依依被她的话吓呆了,她居然嘲笑大乘期大能,而且在大能的眼皮子底下。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 金丹和大乘间隔着跨不去的时间,跨不去的天赋和运气,甚至是亿万生灵的骸骨。 尤小五劝道:“大师姐,好歹是大乘期前辈,忍一忍啊。” 嗔怒禅的弟子特别容易生气,发起飙来不要命得狂,就为发泄一时怒气。 和光笑,“大乘期有什么了不起,给我一千年,我也能修到大乘。” 她知道忘情禅主修的是太上忘情,绝不会为自己的挑衅动气。 她越想越不爽,神识里的心魔不断牵扯怒气,念静心诀也没用。她一掌拍向阵法,电闪雷鸣,烧焦味弥漫开来。 这时,云遮雾挡的山顶传来缥缈而威严的声音,“忘情禅的弟子同属万佛宗,诸事就交给执法堂。” 3、忘情禅主 忘情峰处于万佛宗极西,山峰被成片的高木阔林环绕。殿内云气缭绕,没有他峰弟子见识过其真面目。 在万佛宗弟子看来,忘情禅是最神秘的一座禅,它究竟修的什么,要怎么修,没有人能说个所以然出来。询问忘情禅的弟子,他们也是众说纷纭。 本门弟子都觉得神秘的禅,外人更是云里看雾,关于忘情禅的传说数不胜数。有人说他们杀妻证道、杀子证道,有人说他们心中无我无物… 其中,流传得最广的是忘情禅主张敞的八卦。他的容貌冠绝天下。没有一个词能形容他的脸和气质,所有的词安在他身上,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无数人光看留影球,就拜倒在他的袈裟下,媚门的门主都发誓非卿不嫁。然而他修行的大道让无数人扼腕叹息,太上忘情,远离红尘。 和光本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然而,云雾散开,忘情禅主投影在空中时,她背地里摸出留影球。 阿弥陀佛,八卦诚不欺我。 忘情禅主张敞坐在玉石上,双目微闭,顶上玄光湛湛,周身清气萦绕,手掐拈花指,指如葱根,骨节分明。一缕云气缠绕在小指上,勾勒得令人遐思不已。 “忘情禅的弟子同属万佛宗,诸事就交给执法堂。” 他来得快,去的也快。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张敞的身影就消散了。 和光咳了咳,不动声色地收起留影球,忘情禅主的最新影像,能卖不少钱。 柳依依捂住胸口,还沉浸在美颜盛世的冲击下,“好想当忘情禅的弟子啊!” 尤小五的反应最大,使劲拍大腿,一脸痛惜,“没出息,要是我,我就想当他屁股底下的石头。那可是忘情禅主的尊臀!石生无憾了。” 小和尚白了他们一眼,礼貌请他们离开。 和光送柳依依到万佛宗门口,承诺会亲自给她一个交代,嘱咐她最近不要筑基。事情解决,和光亲自为她拔出心魔。 柳依依十分感动,临走时三顾三回首。 尤小五冷静下来,觉得不对劲,忘情禅主答应得太快。季禅子好歹是他亲传徒弟,就这样把徒弟交出去,会不会有阴谋。 和光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欣慰,解释道:“忘情禅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的日子早就不好过了。” 每座禅地位独立,经营自负盈亏,也就是说,弟子们的月例都要峰里自掏腰包。弟子们通过做任务赚灵石,其中一部分灵石当成税费交给峰里。大多数禅靠此维持,万佛宗适当补贴一部分。 忘情禅了断尘缘,不出世,几乎没有做任务的弟子,季禅子是鲜有的做任务的忘情禅弟子。没有入账,弟子们的月例还是要出的,只能拜托万佛宗的执法堂。 尤小五一言定锤,“啃老族。” “执法堂肯出钱,是看在禅主大乘的份上,但他都卡了三千年,执法堂的零花钱也越给越少。说实话,上面那群老家伙早就看不下去了。” 突然间,和光的头顶闪过一道惊雷,劈焦了半边头发。 尤小五抬头看着雷云,一脸惊恐,“大师姐,别说了,他们听到了啊!” 和光双手合十,对着雷云三鞠躬,“各位师祖、师伯祖,晚辈不孝,勿怪勿怪。” 雷云叫嚣几声,消散了。 和光长舒一口气,把自己的玉牌扔给尤小五,“我要去找季禅子,你去执法堂给我登记离宗申请。” 尤小五握着和光的玉牌,满是羡慕。 金丹期的身份牌是玉制,根据弟子级别,玉的种类有所不同。和光的玉牌是镶着金边的和田玉,是金丹期玉牌中最高的一档。 他扒拉出自己的牌子,灰扑扑的一块破木牌,还磕了个脚。 “我也想要玉牌。” 和光道:“想结丹,先修修你的大嘴巴。我元婴了,你都不一定能结丹,说不定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 大师姐这么鄙夷自己,尤小五胸/口有点闷。听到养老送终四个字,嘴角往上翘。 他撒娇道:“大师姐,我和你一块去呗,我也想见识见识大衍宗。” 修真界四大扛把子宗门:大衍宗、昆仑剑宗、万佛宗、无相魔门。 大衍宗人最多,也最壕。 和光一口否决,她可不想带个拖油瓶。耐不住尤小五会磨,抱着她的胳膊没脸没皮撒娇,再加上彩虹屁三连。和光心里一荡漾,忍不住松口了。 尤小五欢天喜拿着两个人的身份牌登记去了。 和光转身朝嗔怒峰飞去。离山前,她得向师傅告别。 师傅不在意她走不走,她离开好几年,他都不一定知道。但是,他要是知道她走之前没告别,那不是屁/股开花能解决的,菊花都得废。 想到师兄的前例,和光有点牙酸。 和光随同师傅住在山顶,师兄外出云游,很久没回来。 门口,一棵桃树高耸入云,嗔怒禅祖师爷飞升前亲手种下的,至今已有两万年。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桃花开得一株比一株艳,仿佛在斗技。 然而,它们都输给坐在树上的少年。 花团锦簇中,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神情之骄傲,举止之洒脱,让人一眼就惊艳。 他缓缓抬手,向和光潇洒一挥。 和光顿足,桃树成精了?这是谁? 刚想招手回意,就见他朱唇一动,一个东西直直射向自己。 和光手一抬,两指夹住那东西。 桃核。 湿哒哒,黏腻腻,余有温热。 从嘴里吐出来的。 呵。 和光轻笑,提步朝少年走去,缠在腕上的念珠颤动起来。 她慢慢走来,风声鹤唳,底下的桃花树抖了抖。她走近,桃花树又不动了,微风吹过,桃花却像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谢玄扶住树干,站起来,俯视她。“你就是和光?渡了魔门少门主的佛修?” 和光抬眸,眼里没有一丝光亮,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下来。” 谢玄哼笑一声,双手环胸,语气挑衅,“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实际上,他全身被下封灵散,脚腕系了绳子连在树枝上,光靠自己根本下不去。 和光心里冷笑,好歹也是金丹,怎会没发现他这点小计俩。外强内虚,死要面子。 “你脚下的这棵树,是嗔怒禅祖师爷飞升前亲手种的。” 谢玄脸色刷的变了。他依然强撑,倔强地说道:“等会,我自会向禅主和贵树告罪。” 和光猛地一掌拍在树干,风声飒飒,落花漫天飞扬。 谢玄倒栽在半空中,只留下右脚腕系着树枝,样子滑稽。 谢玄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和光质问,“这不是你祖师爷的树吗?你就这么拍上了?” 和光走到他面前,垂眸俯视他,“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比起树,祖师爷肯定更喜欢我,不会怪我给她挠痒痒。” 在谢玄的一脸惊恐中,和光扼住他的下巴,把桃核塞进他嘴里,迫使他咽下去。谢玄倒挂着,桃核不会自己往上走。和光一掌一掌拍在他肚子上,逼得他往下吞。 “小王八羔子,叫你乱扔垃圾。” 谢玄胃里犯恶心,心里也犯恶心,太暴力了,这就是嗔怒禅? 他张开嘴,想辩解几句,就被她捏住后衣领给提起来了。他满脸涨得通红,不仅是倒吊充血,还是羞的。 士可杀不可辱。 谢玄使劲扑腾,像扑上岸的鱼,马上就要晒成干。他愤怒地瞪她。 她粲然一笑,在他耳边说出了魔鬼的话语,“别急,这才刚开始。” 扼住下巴的力松了。他张大嘴,想吐出桃核,不料天旋地转,塞进一嘴巴的泥土,湿湿的,带着雨后特有的腥味,隐隐有一点点骚味。 和光,你奶奶个腿。 和光骑在他腰上,把他的脑袋按进土里,往下压严实了,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师兄养了只鹦鹉,叫八哥。” 谢玄心里冷笑,神经病,鹦鹉不就是八哥?他双手撑地,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实力敌不过和光,背上好像压着巨石,怎么也挪不开。 然后,他听见她又说了一句,“八哥喜欢在这树上扑腾,喏,就是你头顶的位置。” 谢玄心里咯噔,这股子骚味莫非… “人有三急,何况八哥。” 谢玄的肺快要气炸了。 和光,你奶奶个腿! 4、异界来魂 多年以后,面对渡劫期的心魔劫,谢玄终于回想起来,曾经一度被和光支配的恐惧,和被迫吃土的那份屈辱。 遇见她之前,他从受过如此大的屈辱。 来万佛宗前,家主告诫他,嗔怒禅的弟子很野,要把她供起来,不要惹她生气,也不要撩拨她。 但谢玄没想到,她能野成这样! 谢玄终于体会到了,谈到嗔怒禅主时,家主那讳莫如深的语气。 修真界的人类区域分为六大势力,四大门派和两大世家。四大门派是大衍宗、昆仑剑宗、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两大世家是盛京王家和谢家。 谢家的修炼心法有点特异,要求修炼者必须是一对孪生子。家族里最有天赋的一对孪生子,就是谢家下一代的家主,现在谢家的家主也是两人。 谢家心法的要求很严格,孪生子的修炼进度必须一样,精确到每一小阶。就连心魔也是,必须属于同一类型,心魔幻境可以联通。 喜欢的人也必须相同,所以每一代家主不是断情绝欲,就是共享同一个爱人。谢玄甚至听说,某一代异性家主喜欢上对方。 谢玄是谢家的嫡系,有一个孪生弟弟,谢鲲。 他们从小到大的心魔劫都是一样,按理说,进阶金丹期的心魔劫也不会出错。 意外出在半年前的上谷秘境,谢鲲突然腹急,错过进入秘境的时间。谢玄独自进入秘境。 不过一个筑基期秘境,当时的谢玄不以为意,谢鲲也是。然而在秘境里,谢玄遇上他的毕生挚爱——柳幽幽。 谢玄惊为天人,她是那么的自然清新不做作,和外面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在秘境里,谢玄和柳幽幽私定终生,她甚至同意接受自己的弟弟。 出秘境,谢玄和谢鲲准备进阶金丹。他喜欢柳幽幽,但他以为她不至于成为自己的心魔劫。谢鲲是个剑疯子,只爱他那把破剑。心魔劫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谢玄没有告诉任何人。准备结丹后,再给弟弟一个惊喜,告诉他,“我给咱俩找了个老婆。” 然而,谢玄高估自己,低估谢鲲。 结丹失败的那一刻,谢玄懵逼了,谢鲲懵逼了,谢家的所有人都懵逼了,没有人想到他们会进阶失败。 谢玄认为自己的心魔劫是情劫够可怕了,没想到谢鲲闷声发大雷,他的心魔劫是个出家人! 谢玄向家主坦诚经历,被吊在树上打了整整三天三夜,还是混合双打。至于谢鲲,家主拉着谢鲲的手,苦口婆心劝他放弃,甚至说出“你还不如和谢玄乱/伦。”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是时候考虑解决办法。 家主嘬了几口烟,敲着桌子决定,“去万佛宗找嗔怒禅的和光。” 为防止谢玄临阵逃脱,家主给他下了封灵散,谢鲲找根绳子绑住他,像遛狗一样,一路把他溜到万佛宗。 谢玄吐一嘴的土,气得腮帮子疼,这叫什么事啊。 一道剑光飞过,落下一个玄衣少年,剑眉星眸,清新俊逸,脸和谢玄有七分像,背着一把玄铁剑,剑身用灰布缠绕。 “和光…大师?” 谢玄望向来人,伸手大喊:“鲲鲲救我!” 和光眉头一挑,看长相就知两人有旧。不过他们才筑基期,气息不稳、脚步虚浮,明显是结丹失败之兆。这么两个小辣鸡一起上,也敌不过她一根手指头。 谢鲲面色焦急,疾步上前,正色道:“大师,可是家兄哪里得罪你,我…” 谢鲲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玄打断了。 “谢鲲你瞎眼吗?被压在地上摩擦的是我,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我?” 和光轻哼一声,掐了个决,想把两人扔出嗔怒峰。 谢玄急忙喊道:“我们来求医。” 和光手上动作没停,“求医去接待堂登记,不要插队。” 谢玄拍拍地面,“鲲鲲,快把那玩意儿拿出来。” 谢鲲掏出一串念珠,呈到她面前。 和光接过念珠,放在手心打量。 万佛宗求医,有两种门路。一种通过接待堂,给钱除心魔。另一种指定某位佛修,这种是尊贵客户,付的也不是钱,而是要令佛修满意的供品。 和光就很满意眼前的这东西。 她也不矫情,直接戴上。 谢玄看到她这动作,就明白她同意了,连忙说出结丹失败的事情。从谢家的心法要求,心魔要求,上谷秘境的经历,到心魔劫的幻境内容,事无巨细,一股脑全吐出来。 说完,谢玄看到她紧皱眉头,心里打鼓,不会是没救了吧。 “哎,你能不能治啊,不能就把碧玺海蓝宝念珠还回来。”谢玄拍拍身上的泥土,“无缘无故被打这件事,小爷还没和你算呢?” “谢玄,对大师放尊重点。” 谢鲲眉心蹙了蹙,探究地看着谢玄。从上谷秘境回来后,谢玄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突然爱上一个女修,非她不娶,举止也向那些嚣张跋扈的纨绔靠拢。 和光嘴里喃喃几个词。 谢鲲问道:“大师,可是有哪里不对?” 和光转起念珠,“柳幽幽,柳幽幽…”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她转过身,直视谢玄,“大衍宗的柳幽幽?” 谢玄点头。 和光心底划过莫名的思绪,感觉他的脑袋有一顶绿帽子若隐若现。 爱是一道光,绿到他发慌。 和光斟酌地说道:“你听说季禅子的传闻吗?他和柳幽幽…” 谢玄摆摆手,“幽幽和我情投意合,哪轮得到那家伙插足。何况幽幽这么优秀,有几个爱慕者不是很正常吗?” 和光:这说法好像在哪听过… 谢鲲:蠢得不忍直视。 和光心里算计一会,柳依依、季禅子,到现在的谢玄,柳幽幽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这得长得多美啊,才能成为三个人的心魔,连每天看见忘情禅主的季禅子都沦陷了,不会是下了蛊吧。 突然,和光心里闪过一个想法。 “你们听说过异界来魂吗?” 谢玄脸色大变,大喊道:“不可能,你别血口喷人。” 谢鲲心神一凛,心里头有了计较。 异界来魂是修真界的机密之一,只有修真界的核心人物才知道,他们三人作为大门派的核心弟子、世家的继承者,自然听说过。 异界来魂如字面意思,异世界来的魂魄。这个异世界是什么,到底在哪,没有人知道。 异界来魂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来做什么,也无从得知。 第一次发现异界来魂是五千年前,在无相魔门的掌门继承仪式。那人在无相魔门修行一千载,升入大乘期。前任掌门坐化后,那人被选为继承人。 继承仪式走过前生镜,那个人迈入镜中,乌云压顶,天雷滚滚。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们心神大骇,镜中的世界不是坤舆界。他们立刻叫停仪式,拿下那人,将他搜魂。经过仔细研究,发现这是夺舍的一种。 异界来魂不同于普通的夺舍,他们不受坤舆界天道压制,运势极强,无形之中抢夺他人的气运。 异界来魂极为可怕,更可怕的是,他们陆陆续续的冒出来,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没有任何有效高效的方法可以检测。 修真界的大佬们为此开会,决定把这件事当成机密。 每个门派出现的异界来魂不同,但都有共同的处置办法。 搜魂,得到一切信息后,立刻杀死。 对于异界来魂,大佬们的统一意见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他们的危害力太大,坤舆界承受不了这个风险。而且,若是异界来魂成为核心弟子,拿到实际权柄,得知这个机密,后果更不敢设想。 恐怕异界来魂们会像绳子一样凝结起来,联手对付整个坤舆界吧。 谢玄怒视和光,咆哮道:“别开玩笑了,幽幽怎么会是异界来魂?你不会是嫉妒吧。” 他声音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口不择言。和光反手给了个闭口决,把他捆得结结实实,重新吊上树。 和光讽刺道:“谢家的继承人就这素质?别牵出来丢人现眼。” 谢玄气得眼角都红了,眼睛里淬了刀子一样,毒辣辣地瞪着和光。 谢鲲脸色复杂,一个手刀敲晕他,解释道:“家兄以前不是这样,从上古秘境回来,才变得这么混不吝。” 两人对视一眼,事情越来越明显,症结出在柳幽幽身上。 他们非去找她一趟不可。 5、钢铁直男 与谢鲲约好三日后同去大衍宗,和光回到嗔怒峰,向师父告别。 师父俗名李铁柱,外人尊称铁禅主。因为他头特铁,金丹期就敢挥着一把破刀捅元婴期,关键还捅赢了。没想到那人还有个孪生弟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师父又被弟弟捅回来。听说那对孪生兄弟后来成了盛京谢家的家主。 嗔怒峰的大殿轩宇壮丽,青铜梵钟高悬,雕梁画柱间垂下明黄色帷帐,庄严肃穆,却昏暗得阴冷森森。 不像正经佛堂,倒像民间故事里的鬼庙。 和光穿过大殿,打开殿后的柴木门扉。 一束阳光直直射过来。 素朴的小院,乱搭的茅草屋,歪七扭八的木栅栏,破落的土地和菜地。 简陋,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前边的大殿是办公场所,见外人时用。后边的破草房,才是师徒三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和光结丹前,一直和师父师兄住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院子的小门。 旁边的母鸡被惊动,转过头,黑溜溜的小眼珠打量她几眼,又转回去了。倒是几只小黄鸡不怕生,蹦蹦跳跳过来,啄她的衣摆。 和光不好下脚走,轻挥衣袖,挥开小黄鸡们。小黄鸡们一屁股掉在地上,歪着头不知道发生什么。 母鸡似乎被激怒了,怒视和光,雄赳赳冲上前,啄她报仇。 和光无奈叹气,“鸡妹,好歹我也是你祖宗的拜把子,打个商量,让我过去呗。” 母鸡充耳不闻,蹬后腿准备冲刺,被和光定住,直直摔在了地上。 和光绕开她,朝草屋后走去。 石阶上,站着一个只着里衣的高大男子。他懒懒地站着,手里提着一只木制水壶,给一盆草浇水。 嗔怒禅种花的传统一脉相承,从师祖的桃花,师父的多肉,到和光的百花齐放。 师父的多肉不是多肉,是一株狗尾巴草。 多年前,李铁柱还是个横冲直撞的少年郎,谨遵他师父的教诲,重金从药门买下一颗多肉种子。 他精心呵护,灵液滋养,日夜不断,寸步不离。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次练剑,力气使大了,不小心削了隔壁的山头。削了也就削了,没想到多肉种子被吹飞,误打误撞飞进一颗狗尾巴草的种子。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这个事。 等到种子发芽、成形,他还是不知道。虽然觉得多肉好像长得有点奇怪,也没当回事,他也不知道多肉到底长啥样,没准就长这样呢。 于是,这颗狗尾巴草从漫山遍野的同胞中脱颖而出,在灵液的滋养下,生出灵识。在傻大款李铁柱的无私包养下,一路顺利地筑基、结丹、成婴化形。 傻大款李铁柱相信它是一颗珍贵的多肉,傻白甜多肉也相信了。两人一直甜蜜蜜过日子,直到药门的前辈来拜访,说出残忍的事实。 李铁柱怒发冲冠,觉得自己被骗了,几百年的青春和心血都喂了狗。 多肉一脸懵逼,他也没想到自己是个三儿。但是喝了这么多年的灵液,还要吐出来吗?何况他也舍不得这种不劳而获的小日子。 于是他咬咬牙,狠下心来往地上一躺,边打滚边哀嚎,“李铁柱你这个负心汉,养都养了,你还能扔了我不成。” 李铁柱气得想打他,又舍不得。平时黄了一片叶子都急半天,怎么下得去手。打残了怎么办,还得多灌灵液养回来。 于是一人一草将就着,过了下去。狗尾巴草想改名,李铁柱不肯,硬要把一颗狗尾巴草叫做多肉。 现在,和光看着这盆草,感慨万分。 作为一颗狗尾巴草,生了灵,成了婴,草生无憾。 和光走上前,俯首道:“师父,徒儿有话要说。” 李铁柱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又低下,专心给狗尾巴草浇水。“等会,浇完水再说。” 他的嗓音嘶哑干涩,还带着一点慢悠悠的迟钝,似乎是宿醉方醒。 院子里,燃尽的火堆,几根鸡骨头,堆成小山丘的空酒瓶。黑剑直直插在土里,剑身泛着油亮亮的光,仿佛不满地咆哮。 鸡肉配酒,又是糜烂的一个夜晚。 她上前一步,声音大了些,“师父,徒儿真的有事要说。” 李铁柱巍然不动,抬手扣了扣鼻子,顺手擦在花盆上,“没看到老子在伺候祖宗?” 和光抿抿嘴,抬步走上前,在他注意力涣散,飞速拔出狗尾巴草,扔了出去。然后趁他惊呆脑子空白,把季禅子、异界来魂的事一下子全说了出来。 这么一通骚操作,李铁柱的酒立刻醒了。 他走下石阶,沿着她的思路想了一番,得出结论,徒弟是来辞行的。 被拔出来的狗尾巴草,落在地上,登时变成一个人。 作为一个男人,多肉长得有些娘,粉面朱唇,雪肤玉貌。手掌纤细白嫩,指如葱根,柔弱无骨,十根手指还细细涂着时下流行的酡颜。 多肉扶着发冠,气急败坏地吼道:“小变态,你拔我做什么?” 和光咳了咳,解释道:“松松土,以后长得更好。” 多肉气笑了,“就会唬人。” 李铁柱坐在石阶上,垂着脑袋,还没回过神来,宿醉的威力太大。 多肉轻轻踢了他一脚,啧啧地嫌弃了两下,向和光抱怨道:“你是个小变态,你师父是个大变态。我都能化形遍地跑了,他还让我变成原形,插进土里浇水。我都元婴了,要是让外人瞧见,老脸往哪搁。” 和光尴尬地笑了笑,顺着毛撸,“原形和人形不一样,师父在乎你,专门从药门买回来的灵液,多浇浇,化神也能快点。” 多肉听完,顿时高兴了,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 李铁柱回过神,拎着水壶沉默了。 这好像是他昨晚的洗脚水。 他烦躁地挠挠头发,往后一仰。 “几时启程?” 和光答道:“三日后。” 李铁柱摆摆手,想让她退下,这么点小事还来交代。手摆到一半,突然顿住,他的语气突然有些难以言喻。 “光啊,就你一人?不太好吧。” 和光乐了,师父难道铁树开花,知道关心徒弟了。以前他对他们师兄妹两人,非打即骂。 她的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刚想回话,就听到师父说。 “你要是发起狠来,没个人在旁边劝着可咋整?” 猛地一盆凉水浇下来,和光忍不住顶回去,“哦?那师父出门怎么办?咱们的病可是一脉相传,师父出门也带着监护人?哦,我忘了,师父你有多肉嘛。” “没大没小,不尊师长。” “徒儿发自内心为师父考虑,要是不小心把修仙界撸平了,咱们可赔不起。” 两人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当然,是和光单方面地被凌虐。 多肉捧着自己的小花盆,急忙远离战场中心,他看着被按在地上吃土的和光,嘴里忍不住叨叨,“几十年了都没学会教训,打不过非要顶嘴。” 三日后,和光启程时,还顶着一脸红印。 尤小五看见她,表情有些扭曲,想说什么,硬生生憋住。跟着大师姐几十年,怎么会不清楚红印的来源。 谢鲲看了她好几眼,碍于身份不好开口,但那红印太明显,他憋了好几回,憋不住了。 “大师,你脸上的红印,是过敏?” 和光扭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家过敏长这样? “被打的。” “演武台比试的伤?不知是哪位前辈出的手?” “我师父打的,专门朝脸打。” 谢鲲尴尬了,没想到是家事。 谢玄有些混不忌,他本就讨厌和光,开口挑衅道:“不知道铁禅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师能不能给我们说说。” 和光没给他一个眼神,“一锤子把你锤出脑花的人。” 谢玄自讨没趣,撇撇嘴,不吭声了。 尤小五倒是很有兴趣,他虽然经常和大师姐混在一起,可是他也没见过几回铁禅主。他忍不住说道:“大师姐,说说嘛。” 和光本不想搭理他,受不住他摇袖子,吐出四个字,“钢铁直男。” 接着,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还是筑基期的事。 四大门派的比试中,和光打败药门的冷白薇,冲进筑基期前五。比试结束,她收到一封情书,约她去后山的小树林。 当时她年纪还小,第一次收到情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她拿着情书,去请教师父。 李铁柱是个真·钢铁直男,他就看了一眼,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太弱了,配不上你。” 和光觉得师父的话不行,太伤人自尊。 她赴约后,委婉地拒绝那个男孩。 “我喜欢厉害的人。” 男孩问道:“只要我变厉害,我就有机会了吗?” 和光道:“要比我厉害才行。” 然后,出于炫耀的目的,她当场给他打了一套降龙十八掌,打出雷霆万钧之势,掌掌惊风,虎虎生威。 那男孩看得眼珠子大瞪,神色严肃凛然,苍白冒汗。 和光吓得心惊肉跳,居然偷学我的招术。 她早已忘记那个男孩的长相,但偷学武功这事给她留下深刻的阴影。 和光把这个事当笑话说了出来,在场的三人表情各异,却没一人笑。 尤小五:大师姐居然好意思称铁禅主钢铁直男,她比他铁多了。 谢玄听完,忍不住瞪大眼睛,捂住嘴看向脸色铁青的谢鲲。 这个故事,我曾听过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那个男孩,好像是鲲鲲。 6、传送阵 当年,谢玄和谢鲲两人还是小练气,没有上场较量的资格,纯粹去开眼界。 药门的冷白薇是夺冠的种子选手,谁也想不到万佛宗突然杀出一条黑马,三拍两掌就干掉冷白薇。 谢玄坐在下面,瓜子都吓掉了,结束得太快。 鲲鲲的异样,谢玄感觉到了,但他没兴趣,懒得问。 几天后,鲲鲲哭啼啼跑回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遭。春心萌动、告白、被拒… 听完,谢玄吐掉瓜子皮,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见识到了万佛宗的降龙十八掌?来,舞一套给我开开眼界!” 往事不可追,当事者已经忘记,谢玄也无意戳鲲鲲的伤疤,只是他还有点好奇。 “都进前五了,你怎么弃权了?” 和光的表情僵了僵,不好怎么回答。 尤小五接话道:“因为泄露功法,大师姐被铁禅主打折了腿。” 真是一个闻者泪听者痛的故事。 四人出了万佛宗,向城中心的传送阵飞去。 俗话说,想要富,先修路。坤舆界资源丰富,人口多,种类齐全。地上走的,天上飞的,山里浪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 短途靠妖兽和飞舟,长途靠传送阵。 坤舆界的阵法研究十分发达,尤其是在传送阵方面。阵法师在城市间刻好纹路,只需高阶修士站在阵眼,作为护阵人,按照既定的纹路传输灵力,就能完成传送。 中等城市之间有传送阵,哪怕没有,也能通过中枢城市的传送阵转送。 万佛宗和大衍宗的山门所在城市是大型城市,作为最大的传送阵枢纽之一,传送阵直达,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上方的管理员不断用传音符播报。 “前往东部城市的去1区买票上阵,北部城市的去2区,西部城市的去3区,南部城市的去4区。” “由于不可抗的安全因素,前往十万大山的传送阵近期涨价,办公的群众们慎重考虑,旅游探险的群众们最好换个地儿。” “通向沧溟海的传送阵近期关闭,回家探亲的海族请换飞舟或自行回去。” “金银换灵石的凡人同志请去门口兑换。这里人多,魔修同志注意好距离,最近碰瓷的道修有点多,注意人身财产安全。” “妖族朋友们不要扯毛,体谅打扫的工作人员。海族不要闹,通往沧溟海的所有传送阵已经关闭,请自力更生。” ... 从万佛宗到大衍宗的班程,一天六趟,上午下午各三趟,每趟耗时一刻钟。 和光四人挤过人群,排队买完票,已是晌午,阵眼的护阵人正在休息。 万佛宗与大衍宗之间的传送阵跨距离超长,用时最多,描刻的阵法最为复杂,范围最大,一次承载的人员也最多,可容纳1万人。 对于护阵人的灵力要求高,不仅是一次性输出的量,还有灵力的控制程度。 护阵人穿着白色的外袍,外袍上绘着浅金色的阵法纹路,和阵法门口引导者一样,不同的是他的外袍上虽然白洁干净,却全是褶皱,像是被人揉搓过一遍。 他蹲在阵眼处,低着头,马尾随意用布条绑着,吸着一支老式烟枪,时不时吐出一口烟圈。 和光斜着眼睛,想看清他长啥样。 没想到他迅速抬头盯住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疲惫的眼睛里透着审视和威胁。 和光没有被抓住的心虚,干脆扭过头,朝他点点头。 他的鼻子微微动了动,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吐出一口烟圈,又低下头,弯着的脊背像一头歇息的雄狮。 尤小五顺着大师姐的视线,看到了护阵人,他问道:“不知阵眼的前辈是何修为?” 谢玄瞅了他一眼,抢先回答道:“至少化神,不到化神,撑不起传送阵。从这儿到大衍宗的传送阵,估计大乘期才行。” 尤小五的眼睛瞬间亮了,活生生的化神,帮他开阵法的化神。在他印象中,到了化神,不是成为门派的长老,就是准备闭关养老。 “化神也干活啊?” 谢玄搭在尤小五肩上,哥俩好的样子,“兄弟,第一次出门?” 尤小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离别人这么近,上一次还是在大师姐脚下吃土。“我从小进宗门学佛,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谢玄了然,第一次出门,他对外边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他解释道:“化神嘛,也是个人,总要出来讨生活。” 两年前,人族确立战后体系,选出四大门派扛把子,除却十万大山的大陆地区,所有灵脉、矿脉等不可再生资源收归四个门派所有,由四大门派再分配给所有门派和修士。 一切私自盗挖的修士都以叛乱罪论处。 就算是化神,没一两门赚钱的手艺,比如炼丹画符之类的,只能出来干体力活赚钱养家。 临近未时,周围的人和妖越来越多。 最容易分辨的是妖族和海族,妖族化人形,总会留着一点原形的特征,比如耳朵、尾巴。海族带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用来遮掩身上的鱼腥。 魔修普遍穿一身黑,或一身红,远离人群,生怕道修碰瓷。碰瓷的事儿不少,道修往地上一倒,扯着魔修的袖子,诬陷魔修乱放魔气,害得他走火入魔岔了气。 凡人也很好分辨,他们往往一起行动,聚集在阵眼附近。要是阵法出故障,越靠近阵眼,越安全,还能得到护阵人的保护。 和光四人来得早,被挤在阵眼附近。 得知化神前辈都要出来卖身体赚钱,尤小五看护阵人的眼神不禁带了几分怜悯,护阵人忍不住瞅他好几眼。 和光不想看自家倒霉孩子丢人,解释道:“传送是双向的,一天开12趟传送,每趟3万人,每人200灵石,一天七千二百万灵石。刻阵的阵法师分一成,传送阵管理处分两成,交税两成,护阵人五成。他一天能赚三千六百万灵石,比我师父一年赚得都多。” 李铁柱不事生产,只是嗔怒禅的禅主,一年到头只能拿点死工资。 尤小五掰掰手指头,被巨大的数量惊呆了。 三千六百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他看护阵人的眼神唰的亮了,三千六百万啊…一天啊… 他的眼珠子在护阵人的全身各处不断逡巡,储物袋放得下这么多灵石吗? 越看越疑惑,制服就不说了,护阵人脚上穿的只是普通的靴子,发尾绑的是破布,烟枪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刮痕。 全身没有一处称得上贵的物什,现在的土豪这么低调? 尤小五有一个优点,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不会自寻烦恼。他感兴趣的事情很多,不会耗在这一个上面。比如现在,比起奇怪的护阵人,他更好奇的是谢玄。 他凑到谢玄跟前,一脸八卦地问道,“施主,贫僧有个疑惑,你能大发慈悲,解答一下吗?” 传送阵发动了,阵眼的灵力沿着脚下的纹路,四散到阵法外围,发出蓝色的光芒。 谢玄看得认真,随意摆摆手,嘴里应一声,表示同意了。 “你喜欢柳幽幽哪儿?” 尤小五看到柳幽幽的画像,说实话,算得上是个美人,但也谈不上倾国倾城。一个两个看上她就算了,咋的要死要活成心魔了? 这个问题,不止他好奇。和光强忍住转头的欲望,一脸事不关己,悄悄竖起耳朵。 谢鲲抓紧手中的剑,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可谢玄只回答空洞的套话,一见钟情、温柔可人、赤子之心。 这些词可以套在柳幽幽身上,可以套在任何人身上,甚至可以套在卖瓜的王婆身上。 谢玄突然怔住,像是被定住了时间,几十弹指后,喜悦、恼怒、悔恨等神情依次出现在他脸上。 尤小五吓呆了,他以为戳到了谢玄的痛脚,连忙道歉。 却不想谢玄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住和光,眼角猩红,眼神全是疯狂的破坏欲。 “你想对幽幽做什么?什么异界来魂?血口喷人!” 突如其来的转变打得三个人措手不及。 和光疑惑地开口道:“走火入魔?”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 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谢玄挤过人群,像只泥鳅一般。三人没能来得及抓住他,眼睁睁看着谢玄钻到阵眼。 谢玄对护阵人大声吼道:“我不要去大衍宗,我要回去!不能让和光去大衍宗,她会杀了幽幽!” 莫长庚站在阵法中心,双手放在阵眼输送灵力。 他抬起眼皮,瞅了谢玄一眼,有点新奇。当了这么多年的护阵人,第一次遇见疯子,还长得人模狗样的。 莫长庚刚想哄走疯子,没想成被疯子一把抓住手臂,狠狠摇了摇。灵力输送出现偏差,阵法剧烈的晃动,阵法四周的光肆意散开。 护阵人双手不能离阵眼,谢玄又离他太近,没法用脚踢。 莫长庚气得咆哮道:“莫挨老子!” 走火入魔的疯子没有理智的。哪怕阵法乱得歪七八扭,众人一片一片扑倒,眼看有阵毁人亡的危险,谢玄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去大衍宗。 莫长庚吐出嘴里的烟枪,直直地射在谢玄脑门上,撞晕他。 然后,莫长庚调动浑身的灵力,加速传送到大衍宗,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减到了三分钟。 和光挤过人群,来到谢玄身边,掏出捆仙锁,二话不说绑紧。 “前辈,他走火入魔,冒犯了。” 莫长庚收回烟枪,狠狠吸了一口,上下打量她一眼,哟,还是个佛修。他冷笑道:“你家的?” 和光皱了皱眉,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莫长庚没等她答话,一剑削了谢玄身上的捆仙锁,捆上自己的大铁链。他拿烟枪头敲了敲谢玄的脑门,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不牵好,我来帮你牵。现在他被捕了,罪名是危害公共安全。” 7、怎么判 大衍宗的山门,九曲城。 庇护于大衍宗,作为门面,建造得无比繁华。玉石铺筑的地面,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高耸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美不胜收。 来来往往的修士们锦衣玉袍,连街旁叫卖揽客的凡人,都穿戴华丽的发冠颈带。 不过和光没心思欣赏这些,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谢玄这个小兔崽子被抓了。 九曲城的执法堂,房梁高高的挂着,四面无窗,阴森森的屋内,血红色的柱子竖在四周,压迫感十足。 屋外,义愤填膺的修士们正在抱怨。 “不知道哪个乡下来的土老帽,居然在传送阵闹事。” “寻死也别拉上我们啊,不要脸,呸。” “幸好是在莫挨老子的阵里,不然我现在已经重新投胎了。” 和光抬手合上门,掩去了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就在这时,四根柱子上倏地燃起火苗,稀稀疏疏的火光照亮屋内,却显得红色柱子更加恐怖。 谢玄被捆成一只麻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脑门还印着红色的烟头印,看来护阵人下手不轻。 谢鲲焦急地看着他,脸色发白,额头隐隐冒汗。 尤小五扯扯和光的袖子,语气有些懊恼,“大师姐,这可怎么办啊?” 和光给了他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怕什么?执法堂不都一个样,你又不是没去过。” 和光是执法堂的常客,不过她一般坐在堂上审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站在堂下受训。 她抬头看向高堂,执法人是一位年轻修士,金丹期,嘴角下撇。高堂的屏风后,时不时袭来一阵阵寒风,执法者的黑袍衣角动了动。 后边吹冷风的是个新手,光顾着制造阴森的氛围,没考虑到温度,执法人的脸都快青了。要是她坐在堂上,非把吹风的家伙打得屁股开花不可。 和光压住嘴角的笑意,朝他一拱手,朗声说道:“大衍宗的师兄,涉案人现在昏迷,何不下来看看情况,再做判决?” 步云阶早想下去了,阴风吹得他胃都疼了,不知道是哪招来的新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想当年他吹阴风的时候,吹得上司既有排面,又舒服。 他板着脸孔,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谢玄面前,看到谢玄的脸那一刻,牙都酸了。 盛京谢家的公子哥儿,像只破布娃娃一样。 负责这起案件的本来不是步云阶,最初接手的执法人看到涉案人的身份,二话不说交给上级,上级传给上级。 这个锅一层层往上甩,最后丢到他头上。 在传送阵闹事,犯下危害公众安全的罪名,没酿成灾祸,本来是件小事儿,但是当事人身份特殊,一不小心容易变成外交事故。 案子本身,说大可以大,说小可以小。 大有大的说法,直接定性为恐怖袭击或报复社会。小有小的说法,犯事儿的走火入魔了,吃了有毒蘑菇,甚至说他是个神经病都行。 但是吧,传送阵里那么多人看到了,都聚在外边看热闹,不能这么糊弄过去。另一当事人,护阵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莫长庚,昆仑剑尊首徒,化神期战力,当今坤舆界大乘以下第一人。几十年前,不知怎么着被派来开传送阵。 如今莫长庚就在堂下坐着,看样子也没那么容易罢休。 两边都不好交代。 步云阶头疼。 莫长庚懒洋洋坐着,左腿搁在右腿上,端着烟枪吞云吐雾。深吸一口,往桌上磕了磕烟枪,不耐烦地说道:“别墨迹了,直接说,怎么搞?” 步云阶查探过谢玄的神识,确实是走火入魔之兆,但是时间点太巧,进入传送阵时还是个正常人,传送时突然发作了,这话说出去,没人信。 他措了措辞,开口道:“此案无一人伤亡,不是重危害罪,是轻危害罪。按律例,处以1~5年刑期。” 对于修士来说,5年不算长,眨眨眼就过去了。监狱没有灵力,相当于荒废5年。 谢玄不久前结丹失败,此时又走火入魔,就这么进入监狱,恐怕有损道途。 谢鲲握紧手里的玄铁剑,直直看向和光,眼角通红。 他不擅长交际,他们这一边修为最高的是和光,最擅长交际的也是她。她封印谢玄的神识,强迫谢玄进入沉睡。 步云阶看向和光,做主的应该她,1年还是5年,就看她们怎么扯皮了。 就在他正想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被和光的一句话咬住舌头。 “他犯的事影响太大,还是先关进黑狱吧。” 黑狱不仅没有灵力,而且封闭五感,比普通监狱困苦十倍。 和光说得风轻云淡,仿佛谢玄与她毫无关系。谢鲲瞪大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一脸被背叛的神情。尤小五也忍不住喊她一声。 步云阶心中诧异,就这样,不扯皮了? 和光仿佛看出他的犹豫,给他吃了一锭安定剂,“犯下这么大的错,是该教训一下。” 眼看着谢玄就要被带下去,谢鲲拔出玄铁剑,护在谢玄面前。他目不斜视看着和光,声音嘶哑,“你答应了的。” 会除心魔,救我们。 和光走上前,握着剑刃,一手夺过玄铁剑。指着喧闹的屋外,缓缓地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犯了法,不该赎罪?” 谢鲲担忧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谢玄,辩解道:“可是他走火入魔。” “神经病杀了人,就不要偿命了吗?” 谢鲲觉得她逻辑有问题,混乱黑白。谢玄又没杀人,怎么能拿这个做比方。刚想否定,脑海里传来和光的传音。 “外面这么多人看着,你想谢家颜面扫地吗?进监狱可以平息众怒,他们只会爽快,不会在意你们是谁。倘若就这么出去了,他们一定会扒出来看看,到底是哪个世家枉顾刑法。” “我只说把谢玄关进黑狱,没说定了他的罪。出门后,你赶快联系你家老祖宗,过来解释。谢玄被我喂了药,昏睡个几天,不成问题。” 谢鲲深深看她一眼,道了句谢,离开了。 步云阶朝她拱拱手,一脸正色道:“师妹深明大义,不愧是万佛宗的高徒。” 两人笑脸盈盈,互相恭维,说了几句场面话,步云阶扛着谢玄离开了。 莫长庚走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 和光笑了笑,没答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短短几个时辰,四人行只剩下了和光与尤小五。 尤小五一脸崩溃,双手抱头蹲地,“大师姐,谢玄怎么办啊?” 和光慈祥地看着小傻蛋,撸撸他头顶的毛,手感不错,“死不了,管他呢。” 尤小五猛地抬起头,和光的手落在他的脸上,她顺手捏了捏,他气鼓鼓的,“可是你收了供品,不能不管啊。” 和光看了一眼缠在手臂的念珠,眼神微凉。 “我只答应除心魔,可没答应拿出万佛宗的面子,去帮他脱罪。收一分钱,做一分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扯皮还是留给谢家的老家伙。执法人也是脑子有坑,这么大的锅,不继续往上甩,居然自己揽下来。” 她拍拍他的脸蛋,拉起他,温柔地告诫:“记住,不要学他。不是自己的锅,往上甩,但是千万别甩到师姐身上来,不然…” 尤小五打了个寒颤,自动补全了大师姐未说完的话。要是甩到大师姐头上,会被打死吧。 他还是过意不去,神色恹恹,“如果我当时没提起柳幽幽的话,谢玄就不…” 和光骤然打断他,“不,不是你的错。这是巧合,传送阵开启后,谢玄才走火入魔。我们本来可以抓住他的,他只是筑基期,而且气息不稳,怎么能逃过去?而且,护阵人是化神,居然被小小一个筑基影响到,简直不可思议。” 说着说着,和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有种感觉,我们差点死在那里。就像被网住的命运,不可逆转。太多的巧合连在一起,就像是天运想让我们死在那里。” 这只是一种没头没尾的感觉,没有一点依据,却分外的真实。 好像她就应该死在那里。 或者说,某一个时间线上的,抑或是某一世的她,死在那里。 日落西山,街道两旁的火苗接连亮起,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橙黄色的火苗衬着白玉的地面,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梦幻感。 尤小五像土包子进城一样,绕着火苗的柱子转了两圈,问道:“大师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和光看向西边,高耸的白玉水晶壁,像一道勾连上下的天堑,隔断了九曲城。那是大衍宗的山门,八曲长杯的第一曲。 “找个客栈住一夜,明日再上大衍宗。”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惨痛。 他们连续找了7个客栈,每个客栈都满了。一个客栈的店长不忍心,解释道:“马上就是花灯节,家家都住满了。两位要是不嫌弃的话,租个帐篷,在巷子里过一夜。” 和光看着手里的帐篷,沉默了。 眼看着她就要转起念珠,尤小五灵光一闪,“大师姐,还有个地方,一定没住满。” 和光觑了他一眼,示意他快说。 “青楼。” 8、警告 和光当即给他脑门一巴掌。 青个鬼的楼。 万佛宗没有固定的戒律,修佛是手段,不是目的。 嗔怒禅不戒恶手,饕餮禅不戒五荤,欢喜禅不戒女色,杀戮禅不戒杀生。只要不违反坤舆界的法规,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逛窑子这事儿,从情理和法理上来说,没问题。 尤小五扁扁嘴巴,语气有点委屈,“不去就不去,打我干嘛?” 和光把帐篷扔在他身上,转身就走,“知道怎么不早说,害我们跑这么多家。” 尤小五一脸懵逼,怪我喽? 和光朝一个方向走去,穿过数家歌舞升平的青楼,停在最大的一家前。红袖招,媚门的产业,坤舆界最大的连锁青楼,开遍坤舆界的每一座城市。 尤小五挤过人群,紧紧地跟在身后,生怕跟丢了,这地方太乱了,他刚刚被摸了好几次屁股。 “大师姐,你怎么知道青楼街在这儿?” 红袖招的大门宽敞华丽,雕栏楼阁,垂挂着无数精致的红灯笼。二楼的窗前,轻纱透体的姑娘掩面摆手,丝竹管弦,奢靡曼妙。 尤小五看到她转过头,靡靡红光打在她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九曲城一百零八坊,纳得最多就是这平康坊,你说这坊是干嘛的” 门口,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不少人的视线落在和光与尤小五身上,两人穿着的万佛宗制服太过打眼。 “世风日下,这年头和尚们也逛妓院。” “你还别说,欢喜禅的明非可是青楼扛把子,不少姑娘们不要钱的往他身上扑。” “道友们,上啊,不要被和尚给比下去了。” 尤小五脸上泛起红晕,抬起衣袖,想遮一遮脸,却不想被一个陌生人按住了手,他刚想开口,听得那人这么说道。 “师兄,哪个禅的?第一次来青楼?赶紧换身衣服。” 说完,塞给他一个装着衣服的储物袋,就走了。 尤小五拎着储物袋,不知道是换好,还是不换好。然而他看着大师姐神色无异,无比自然地走进去,异常熟练地点了个房间,叫来两个姑娘来侍酒。 粉衣薄裳的姑娘走进来,尤小五直觉得脑部充血,滚烫得无法思考。 和光靠在栏边,越过窗,大厅里载歌载舞,熙熙攘攘,灯红酒绿。 耳边传来尤小五的声音,她转过头,他的脸蛋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一样,声音细小,结结巴巴,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 和光调笑道:“怎么,两个不够?那师姐再给你多点两个?” 尤小五的脸更红了,赶紧摆手。 她吹了声口哨,“那就是够了。” 这时,大厅里传来一阵喧闹的打砸声。 “前辈,您没牌,我是金牌。您先来,但是我拿出牌后,按牌的高低,该是我在前。所以,红尘醉今晚该归我的。” 红尘醉是红袖招特供的酒,一晚只出一壶,一滴千金。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玉带的金丹修士,手里拎着一杯雕金玉壶,他大声地说着,试图引起周围众人的注意,众人也附和着。 红袖招的宾客分为两种,有牌的和无牌的。有牌的之中又有四等,银牌、金牌、花犀牌和玉牌。 “就算是高阶修士,也不能以势压人。” “要不然打一架,谁赢了归谁?” “话本看多了吧,金丹对化神,打个毛。” 莫长庚长长吐出一口烟,脸色越来越黑。这么多年,混到化神,他都不记得上次被人截胡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没想到在这种事上跪了。 不过是杯酒,今天没买到明日便买也行,他本来也没这么执着,但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这口气咽不下去。 “这牌儿怎么搞,我去弄个来。” 青楼的老鸨和稀泥,谄笑地说道:“爷,这牌只有京城的总部才能拿到,要不您今晚先点别的酒,下月的花魁夜去京城瞧瞧。” 莫长庚脸色微沉,下巴的胡茬显得更硬实。 金丹修士一脸得意,扭头对同伴说了些什么,两人看着莫长庚笑了起来。 “前辈,要不您先去弄个牌儿,下回…” 楼上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像一阵萧萧肃肃的清风,吹淡了楼下的靡靡风情。 “牌儿是吗?我这有。” 一块牌儿落到了酒壶上,众人定睛一看,是块玉牌儿,玲珑剔透。金丹修士傻傻看着,怔得说不出话。 莫长庚看到和光,神色复杂。 老鸨反应最快,抢过玉牌儿,在灯下细细了打量几眼。 上等的羊脂白玉,质地细润,颜色晶莹剔透,雕刻着繁琐的花纹,玉牌的正面刻着一个“招”字,背面刻着一个“上”字。 老鸨不舍地摸两下,花魁夜的上客,真货,她还是第一次见。 和光嘴角微微扬起,“那红尘醉是我的了?” 老鸨赶紧点头。 围观的吃瓜群众又开始议论纷纷。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倒霉。” 金丹修士手里空了,哪能咽的下这口气,他连今晚玩什么花样都想好了。 “慢着,这玉牌是真的?” 红袖招的花魁夜,三十年一次,四中牌只在那一晚发放,按照每位客人花钱的数目,分配各种牌的等级。玉牌,一夜只有一枚。 众人反应过来,谁也没见过真的玉牌儿。 和光轻轻笑了笑,对老鸨说:“漂亮姐姐,你说,我这玉牌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鸨被叫得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回道:“真的,真的!”她从金丹修士手里抢过红尘醉,端给旁边的小二,催促道,“赶紧给大师端上去!” 和光招招手,玉牌儿又回到她手上。就在她抬手的瞬间,袖子露了出来,有人看到了她衣袖上的万佛宗纹路。 “草,和尚。” “和尚又逛青楼又喝情酒,怕不是欢喜禅出来的,牛逼。” “欢喜禅?唔,道友帮我捂一下,鼻血止不住了。” 莫长庚抓起烟枪,正准备离开,脑海里传来和光的传音。 “前辈,一起喝杯?” 莫长庚抬起头,二楼的和光朝他晃了晃红尘醉。他牙尖顶了顶后槽牙,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尤小五一脸震惊,眼珠子一动不动。和光朝他扔了个空酒杯,“傻了?” 尤小五推开身边的莺莺燕燕,挤到和光跟前,“大师姐,那个玉牌儿,你哪来的?” 和光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欢喜禅的明非师叔给的,你以为我钱有多,扔大海吗?红袖招可是明非师叔的星辰大海。” 和光转头看向楼梯口,那个护阵人一步步从楼下走上来,缓步慢行。 他的眼皮半搭着,眼底泛着一层轻轻的黑眼圈,几根发丝落在肩膀上,有种说不出的颓废感。冷不丁的,他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和光暗暗想道,这种无言的威压感,不愧是大乘以下第一人。在传送阵时,看到颓废的相貌,她差点没认出来,事后一打听才敢相信。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远去,只剩下他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他看人的眼神仿佛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和光的眉心、咽喉、胸膛依次划过,处处死角都被戳中一般。 和光忍不住握紧手,脊背僵直,眼看着那人,带着一身血雨腥风的气场渐渐走进,坐在旁边。 莫长庚解下长剑,重重撂在桌上,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口饮下,酒水穿过喉咙的呜咽声显得异常清楚。 酒杯搁在桌的那一刻,威压陡然消散,仿佛水镜的表面被打破一般。 和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背冷汗直冒。 莫长庚扔掉酒杯,直接拿起酒壶开始灌,他瞟了一眼故作镇定的和光,“后生,耍我有意思?” 和光恭敬地回道:“晚辈不敢,只是看前辈被人故意欺负,自作主张帮前辈讨了个公道。” 和光给了旁边的姑娘一个眼神,示意她上前,替莫长庚倒红尘醉。 姑娘浸淫风月场多年,她凑近莫长庚,懒懒地倚在他肩上,试图钻进他怀里去拿酒杯,却被莫长庚止住。 莫长庚挥手撇开姑娘,蹙眉道:“不用,我没长手?” 和光见状,把红尘醉推到了他面前。他沉默地捏着酒杯,没喝,她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莫长庚看着酒里的倒影,耳边余音袅袅,“输了红尘醉,我认了。可是你插一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后生,你看这该怎么办是好。” 和光怔住了,“我怎么知道?” 莫长庚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顶嘴,他靠在栏杆上,略有些新奇地打量她。 这和尚长得还挺好看。 和光皱皱眉,“要不打一架?” 莫长庚轻哼一声,金丹对化神,她不要命,他还要脸。 两个人没话说,沉默下来,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 和光一脸晦气,本来就想道个谢、帮个忙,平白无故惹得一身骚。她越想越气,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瓶,自己喝上了。 莫长庚抬起眼皮,看着她闷头喝酒,一口干。 霍,喝得挺豪爽,不是个新手,是个不守戒规的和尚。 莫长庚凑近她,低声问道:“你们是来找异界来魂?神经病嘴里那个幽幽?” 和光的动作蓦地顿住了,她看向莫长庚,神色不善,大有和他干一架的趋势。 谢玄那几句话暴露了? 莫长庚抬手施了个隔音罩,朝和光比了个手势,说道:“一个圈子的,我以前听老家伙们说过几嘴。” 和光沉默了片刻,和莫长庚对了个暗号,对上了,才放下心来。 谢玄那个大傻逼。 和光点点头,回道:“很有可能是,不确定。” 莫长庚又拿起一瓶酒,用嘴咬掉壶口,灌了几口。“幽幽,有点耳熟,大衍宗的柳幽幽?” 和光惊讶道:“认识?” 他打了个酒嗝,豪放不羁地抹抹嘴,“不认识,就听说过柳幽幽这个人,和万佛宗的季禅子闹得风风雨雨,想不知道都难。要说异界来魂会是哪个幽幽,这个幽幽的可能性比较大。” 和光嘴角下撇,季禅子这家伙真是个祸害,居然闹得这么大。 尤小五没听见两人说话,喝了几杯酒,就睡得迷迷糊糊。 和光与莫长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宿,聊到天色发白,她也没记住聊了什么。 晨光熹微,莫长庚站起身,懒懒地伸了个腰,用内力荡尽酒气,“开工了,多谢后生的酒。” 和光看着远方的天空,慢慢地亮了起来,太阳越升越高。 她踢了踢尤小五,没动静,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嘴角还在流涎水。然后她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从楼上扔了下去。 一声惨厉的痛鸣叫醒了红袖招的所有人。 “我的腰——” 各个房间内传出骂声。 “叫魂呢这是,别吵了。” “道友,玩太疯了吧,怎会断了腰?” “快去药门接上吧,顺便看看下面那玩意儿废了没。” 9、八曲长杯 大衍宗号称八曲长杯,既是它的形状,又是护山大阵。 大衍宗包裹在一只倒扣的八曲长杯中,长杯之大,一望无际,遮天蔽日。长杯由坤舆界最坚硬的水晶矿石制造而成,通体透明,白净无暇,阳光折射进杯内,与杯外无异。 顶部是椭圆形的矮圈足,也是长杯最坚硬的部分,可以扛住五位渡劫的攻击。 腹部有八个横向分层式的曲瓣,归于大衍宗的八个分类,阵法、画符、炼丹、炼器等。 中间是坤舆界最大的传送阵,一次可传送数百万人。自刻阵以来,还未曾用过。阵法之上,分布大衍宗的执法堂、主峰和广大弟子的宿舍。 进入大衍宗内,只有通过曲与曲之间的缝隙,一共八个入口。 尤小五站在一望无际的传送阵前,失神喃喃道:“这么大的阵,得花多少灵力?” 和光眼神扫描四周,大衍宗的弟子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淡淡开口道:“传送阵为何要建在宿舍下面,原因就在此。弟子们四溢出的灵气,都聚集到了阵法中。” 尤小五小碎步上前,经过昨晚一夜,身上的破布僧服越发皱巴巴,看上去就像个乞丐,眼角泛着浅浅的粉色,没喝惯酒,也太会排出酒气。 “师姐,那我们现在去找柳幽幽?” 四周的大衍宗弟子纷纷看了过来。 和光眼觑他,眉头微拧,疑惑地开口道:“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来找季禅子。” “咦?那心魔…” 话还没说完,尤小五就被她一掌拍上脑门。 “带路去,别多话。” 柳幽幽的师父道号元济,元婴期。 在这个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的时代,元济没有出色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他没有开峰收徒的资格,只在大衍宗挂个闲职,拓出一处小宫殿,开门收徒。 和光与元济没有私交,万佛宗与元济也无关联,所以和光没有拜访他的念头。 她找到元济门下的徒弟,柳幽幽的师姐,询问季禅子的住处。 绿萝颇为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告诉她,三天前,柳幽幽领了宗门任务,季禅子与她一块走了。 和光的笑凝固在脸上,绿萝好心地补了一句,“可以去任务堂看看,说不定能问到他们的任务内容。” 两人又转道去了任务堂。 一般大宗门中,人流量最多的有三个地,宿舍、食堂和任务堂。 这三个只有本宗门的修士会去的地儿,出现别派修士,就像水滴进了油锅,一石激起千层浪,和光感觉像被人当做猴子围观。 围观的人一点也不见外,当着她的面就八卦了起来。 “又是万佛宗的。” “该不会又看上了柳幽幽吧。” “不,我觉得像是来找季禅子的。” 和光表情僵硬,默默取下手臂上的念珠,一颗一颗转了起来,看得尤小五心惊肉跳。他连忙抓住她的手,劝道:“大师姐,别冲动,这么多人打不过。” 和光对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八颗牙齿白得发亮,手上的念珠转得更快了。 去他的季禅子,谈个恋爱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和光目不斜视走到柜台前,“道友,我来寻我派的季禅子,得知他和贵派的柳道友一同出任务,不知能否得知他们的任务地点。” 在宗门内,任务内容和任务地点不是隐私,毕竟领任务时,任务堂的修士都知道。别派修士想知道,还是第一回。 和光心想,万佛宗和大衍宗素来是友好宗门,会卖这个面子。 柜台后的筑基修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前辈稍等,我去查查。” 和光点点头,看来是去询问上级了,只是她没能等到他回来。 “你找我徒儿作甚?” 和光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长须飘飘,元济。她敛住情绪,心道,找了小的出来老的,真麻烦。 她顿了顿,展颜一笑,朝元济作揖道:“见过前辈,晚辈寻我派季禅子有些要事。”她在“我派”二字上着重音。 元济的眉头皱了皱。 “晚辈身上没有季禅子的联络方式,得知季禅子与贵派修士一同出游,便想从贵派得知他的方位。” 和光自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无可挑剔,却不料元济不按常理出牌。 元济一甩袖,“你找到季禅子之后呢?” 和光眉心微微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心想我找到他后关你屁事。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回复道:“自是要带他回万佛宗,张禅主有事向季禅子吩咐。” 她真的没想到,搬出张禅主之后,元济还能这么横。 元济斜眼觑她,“听说忘情禅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要想得道,先要得情,再忘情,季禅子把我徒儿当成仙路上的垫脚石了?” 和光神色僵了僵,有些尴尬,她又不是季禅子肚子里的蛔虫,她怎么知道。按照忘情禅的套路来说,是这么回事儿。 但是季禅子挣扎着要脱离忘情禅,是不是真心爱上了,她也不知道。 和光措措辞,保守地回道:“季禅子与前辈徒儿之间的纠葛,晚辈并不清楚。” 围观的大衍宗修士们瞬间眼神不对了,太假了吧,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说不知道。 和光一脸正色,不为他们的眼神动摇。玩政治的,首先要脸皮厚,豁得出去。关键时候,为了利益,连屁股也豁得出去。 元济的脸色缓和了些,“这么说,你不是来拆散他们二人。” “晚辈只是来带回季禅子,其他一切并不关心。” 和光:这坨子烂泥,谁想搅进去。 元济神色微霁,开口说道:“那么你也不必带回季禅子了,我便做个主,季禅子脱离忘情禅,入我门下,与我徒儿琴瑟调和,岂不美哉。” 和光听完这话,脑子的弦崩了。 啥,你刚才说了个啥? 她没空装出一副尊老爱幼的姿态,摆摆手,“等会等会,我还在‘你做主’那里,思路没跟上,你再说一遍。” 元济心下不喜,说话重了些,“我说我做个主,季小友脱离忘情禅,入我门下,与我徒儿日夜相对,他日也好举办双修大典。” 和光的表情像吃了一坨苍蝇屎,“你做主,你做个什么主。” 槽点太多,她都不知道从哪吐起。 被一个小辈开口侮辱,元济的脸色刷得就白了,他修到元婴期,还没有一个后辈敢出口骂他。 元济嘴角微沉,脸上是毫无掩饰地鄙薄,“季小友与我徒儿郎才女貌,阁下不成人之美就算了,何必在此指指点点?” 和光气笑了,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她扯下手臂上的海蓝宝珠,一颗颗转了起来,嘴里噼里啪啦的,话像个机关枪一样,朝元济吐去。 “你是哪根葱,凭什么做季禅子的主?他好歹是万佛宗的人,要是被你做了主,万佛宗的面子往哪搁?季禅子的师父,张禅主是大乘期,你才是个元婴,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入你门下,不知道是季禅子脑子被门夹了,还是你脑子被门夹了,或者你们两个互相夹。” “呵,双修大典?元婴期修士办的才叫双修大典,两个小筑基,撑死了叫喝杯喜酒。等她们办双修大典,您老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和光脸带嘲笑,话里话外全是对元济资质修为的嘲讽,她早看他那副鄙薄的表情不爽了。几百年才修到元婴期,哪来的脸看不起她。 在客场,多少要给主人三分敬意。没想到这家伙也是厉害,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缸。 元济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和光,一喘一喘地接不上话。 和光眼眸低垂,打掉那根手指。 “按例,万佛宗允许弟子改门换派。但是,季禅子修的是忘情禅的正统功法,不允许外传,如果离开门派,要废除全身功法,重头再来。” “说实话,我不关心他们俩那点破事儿。小年轻涉世未深,为爱冲昏头脑,可以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你怎么也被那点子爱冲昏了头脑。” 和光眼神闪了闪,按下调查柳幽幽的事,绝口不提,话里行间把元济引向季禅子。 围观的尤小五惊得瓜都掉了,忍不住捂嘴,我是谁,我在哪,这是怎么回事? 他拍拍身旁大衍宗的修士,指着脑袋,小声问道,“道友,这位前辈是不是这儿有点毛病。” 修士的表情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尴尬,似乎是觉得有点丢人,喏喏地辩解道:“元济师叔以前不是这样的额,可能不小心磕坏了脑袋。” 他印象中的元济师叔,是个威严、一丝不苟、努力上进的前辈。 怎么不知不觉间就长残了? 有人悄悄说道:“要不要上前去帮一把,元济师叔好歹是自家人,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可是,师叔理亏在先,插一脚显得自己有点脑残。” 正当众人纠结,帮理还是帮亲时,元济怒火中烧。 元济听不到围观众人的腹诽,但是看表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嘴唇动了动,带着胡子也抖了抖,不过一个金丹期,竟敢这么和我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黄毛小儿,不知所谓。” 和光本来有些后悔,一不小心怒气上头,会不会弄尴尬了她和大衍宗的关系。 万佛宗和大衍宗素来同气连枝,不是一个她和元济能动摇的。 但要是大衍宗把她列进了黑名单,以后她要再来大衍宗办事,就麻烦了。 元济欺人太甚。 她一上门就恭恭敬敬地问了好,前辈长前辈短。她在万佛宗都没这么恭敬过,只差没把他供上莲花座了。顺坡下驴不好吗,非要杠,还杠上加杠,难不成是想岭山开花? 如果大衍宗的上层非要护着这神经病,那他们的脑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和光心里掂了掂,对方无理在先,她过错不大。 顶撞了一下、两下,唔,几下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我与前辈论是非曲折,前辈为何骂我黄毛小儿?是不是词穷了,知道自己不占理。” 元济脸色一黑,表情狰狞,提掌运气,一掌向和光袭去。 和光嘴角弯了弯,他先动的手。 她象征性地向后退几步,看上去像是抵挡不住的样子。 手臂微垂,掌心无力,脚步虚浮,真不像个元婴期拍出来的一掌。 垃圾。 和光站定,飞快地把蓝宝珠缠在手臂上,掌心运气,准备给他瞧瞧什么才是掌法。掌心一出势,元济脸色大变,想回招时,两人的招术同时被人截住了。 和光心下一凛,这人不简单。 她眯起眸子,看向来人。 他穿着大衍宗的白色弟子服,衣摆上绣了一圈金色的边,臂上戴着写着“法”字的红袖章,是执法堂的核心弟子。 封曜。 当年筑基期比试的头名。 不出意外的话,是大衍宗执法堂的下任堂主。 和光率先收招,朝封曜抱拳,潜台词是兄弟抱歉了,口中称赞道:“许久不见,封师兄功力又增进了不少。” 封曜谦虚地笑了笑,互吹彩虹屁:“师妹的掌法也厉害了许多。” 元济看着两人互相寒暄,自己被冷落,心头不满。按照修为的高低,封曜应当先向自己见礼才对。 他咳了咳,引起两人的注意,插话道:“封曜师侄,此人擅闯山门,以下犯上。” 和光听到他恶人先告状,心里笑开了花。真是个傻子,哪里有坑,专门往哪里跳。 封曜的笑僵住了,看到元济理直气壮的样子,脑壳疼。 元济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却没一个理由站得住脚。就算封曜想和稀泥,都没地儿和。 和光是递了拜帖上门的,没递给他,递的是最大众的观光帖,给普通修士和凡人观光用的。以下犯上,明明是您先出手的,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睁眼说瞎话也要先创造条件。 和光面带揶揄,想和稀泥?你的猪队友把地都占了,你没地儿和了。 封曜维持着一脸营业式的笑容,心累。 既然没地儿和,加把混凝土,封了吧。 10、试探 封曜离开时,尤小五还有点晕乎乎。 就这么完了? 他抬眼看向大师姐,面无表情,微微下垂的嘴角显示出她不高兴。 尤小五硬着头皮上前,扯扯她的衣袖,小小喊了一声,“大师姐。” 和光身子不动,脖子和头僵硬地转向他,像关节活动不开的木偶人。她开口道:“你觉得封曜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小五想想心里的小本本,干巴巴地回道:“谦谦君子,修道天才。”顿了顿,接着说道,“修二代。” 和光眉心皱了皱,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号称小灵通吗?” 看到大师姐的表情鲜活起来,尤小五心里放松了。他扯着大师姐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传闻就是这么说的嘛。” 和光收回眼神,率先走在前面。 尤小五不知所以然,大师姐又生气了?怎么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走出大衍宗山门的那一刻,和光突然说道:“封曜这个人,如果不和他站在一边,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字,你都不要信。” 她转身,看向执法峰的最高处,透过八曲长杯的白玉璧,仿佛笼罩在冰山中,不见踪影。 另一边,封曜宽慰完元济,向执法峰飞去。 执法峰坐落在中央传送阵,是最高峰。 封曜路过弟子们时,耐心地一一点头致意,脚步不停地朝执法峰最高处飞去。那里是执法堂堂主的倾天殿,也是掌门以下的权力中心。 殿门紧闭。 封曜问候站岗的修士,得知堂主正在会见狐族的长老,后边还排着雀族和兔族,一时半刻恐怕结束不了。于是,封曜拿出卷宗,站在门外批了起来。 旁边站岗的修士瞟了他好几眼,忍不住感慨,太勤奋了吧。 封曜处理完五份卷宗后,殿门打开了。 兔族的长老携着一修士的手走了出来,脸上是感恩戴德的谢意,兔耳甚至微微有些发抖,“小穆啊,都说锦绣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恩大德难以回报啊。” 封曜贴在门角,被“小穆”这个称呼膈应了一下,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接着,他听到“小穆”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不算什么,为了妖族的生活,为了坤舆界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这是我的责任。” 兔族长老听得泪眼汪汪,临走时,一步三回头,不断朝年轻修士摆手。 等兔族长老的身影消失在天边后,年轻修士的气势瞬间变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封曜,命令道:“进来。”然后独自进了大殿。 站岗的修士悠悠地叹了口气,朝封曜比了个三字。 三个,刚刚坑了三族妖族。 封曜无奈笑笑,走进殿中。 倾天殿,外殿和内殿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殿是一座巍然屹立的宫殿,雕栏玉砌,飞阁流丹,专门用于接待客人,彰显大衍宗的财大气粗。 内殿是堂主的办公地和议事场所,四根红漆大柱拔地而起,位于卦象的八个方位,撑起整个大殿。八根柱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错综复杂,丹楹刻桷。 封曜站在内殿与外殿的交界处,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迈了进去。 跨过交界处的那一瞬,天光倾泻,视眼内霍然开朗。 头顶昊天罔极,千云蔽日,底下群山逶迤,如众星拱日。 倾天殿六面由特殊材质构成,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 封曜内心感慨,倾天殿名不虚传,无论来多少次,都会被震撼,恍惚间一句带着笑声的话传来。 “大惊小怪做什么,争气点,过不了几年就是你的了。” 封曜抬头,一人站在墙边,看着壁外的风景。 来穆臣,执法堂的堂主。 他穿着执法堂的白衣,白衣紧贴着,显露出单薄瘦削的身体。白衣外罩着厚重的黑色狐裘。明明不冷,他却拢紧了点,整个人被狐裘压住了似的。 来穆臣慢悠悠地转了过来,手里抱着十万大山出土的暖玉,冷白的皮肤贴着喉结,上下动了动。唇角微微向上勾着,像春风拂过的柳枝。 眉若远山立,鬓似春风裁。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来穆臣把暖玉搁在桌上,开口道:“事情办得如何?” 封曜神色一凛,把任务堂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元济呢?” “回自己峰了。” “没去找他徒弟。” 封曜摇摇头。 来穆臣屈指敲了敲桌子,声音不缓不急,“那他应该没怀疑,派去柳家的探子回来了,你去接洽,这事儿交给你。元济按规章来办,能留着就留着,该处理就不要心软。季禅子的话,交给万佛宗那位,试试她的手段,看她能不能保下。” 封曜低眉敛目,听得很认真,只差没拿小本子记着。 看到他这样,来穆臣突然笑了,“异界来魂的事功德点很高,万佛宗那位来势汹汹,嘴里说着找季禅子,恐怕也盯住了柳幽幽。不要管门派交情,放手去干。” 封曜应了,正准备离开时,来穆臣补上一句,“柳家虽是个小家族,也依附大衍宗多年,不要寒了他们的心。” 潜台词是放过柳家,不必牵扯无辜。 封曜迟疑一会,点点头。 每次处理异界来魂,都是一阵腥风血雨。 说是异界来魂,他们在坤舆界驻扎多年,总有亲人、好友、爱人和仇人,而这些人对异界来魂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 怎么妥当地处理好后续,是个麻烦。 日落西山,薄暮冥冥。 尤小五看着手里的花酒,止不住叹气。 来大衍宗两天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昨天被发疯的谢玄绊住脚,今天又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老头缠住,现在都不知道柳幽幽的地点。 尤小五一口饮下梨花酿,心中的负罪感渐渐漫上来。才出山门两天,就喝了酒,逛了青楼,他真对不起师父。 尤小五又饮了一口,悠悠地长叹一声,叹到一半,被一只酒杯打断了。他摸摸脑门上的红印,瘪了瘪嘴,不疼,就是有点委屈。 刚想抱怨,就听到大师姐说。 “吵死了,要吐气对着花衣的小姐姐吐去,别来烦我。” 一个时辰前,和光收到万佛宗执法堂传来的卷宗,高度保密、十万火急的那种。 执法堂里能够处理高密卷宗的只有三人,执法堂堂主西瓜,副堂主明非,和三把手和光。 和光的师兄也够格,可是他离家出走了。 现在,西瓜正在十万大山调和豹族和蛟族的矛盾,抽不开手。明非是欢喜禅的禅子,眼下在京城处理招新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眠花宿柳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算是有空的,只有出差的和光。 和光一目十行,左手夹三笔,右手执一笔,飞快书写,屋外的丝竹管弦、莺莺燕燕完全干扰不了她。 尤小五起身,暂时当个小书童,帮她研磨。 研到一半,顿住了,咧嘴一笑,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雀跃,“大师姐,你知道以前书童除了陪少爷读书研磨,还能做什么吗?” 和光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盯着尤小五,他又把话头咽下去了,无精打采地研磨。 一刻钟后,尤小五忍不住打个哈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就被踢开了。 莫长庚提着一瓶酒,眼皮子半搭着,已是喝得半高,他醉醺醺地说道:“房满了,介意拼个房吗?” 无论在哪座城,红袖招都是最火的青楼,满房是常有的事儿。 满房了,只能坐大厅。大庭广众之下喝醉耍酒疯,总归不雅。 和光从卷宗中移开眼睛,上下打量了莫长庚一眼,衣角处浸了酒渍,头发松散,布条都快掉下来了。大乘以下第一人这样,真是惊掉大牙。 换个地儿,说是乞丐都有人信。 配上那双鹰隼般的招子,可以出道当丐帮帮主。 她看莫长庚的同时,莫长庚也在看她。 为了不沾染墨迹,换了一身白色的窄袖僧衣。僧衣贴身,没有了僧衣的肃穆,倒像是素色的贴身里衣,别有一番韵味。 在灯红酒绿、快意快活的红袖招,她倒是好,处理公务,两耳不闻窗外事。 眉头微蹙,虽然刻意掩饰了,但还是透出了一丝诧异,嘴唇微微抿着,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而是一种纯粹的疑惑。 这个结论让莫长庚有点得意,她不知道我想干嘛。 其实莫长庚自己也不知道。 一开始上来打个招呼,好歹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本想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见到之后,突然兴未尽,不想返,话到嘴边成了“拼个房”。 莫长庚收了笑容,提着酒壶的手紧了紧。她的疑惑反倒让他有点局促,不知道怎么回答,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不移还好,一移移到了她的腰上。 僧人的腰,总有一种禁忌的美感。 莫长庚觉得,今天的酒好像有点上头,想到这儿,不留痕迹地移开眼神。 “拼房也可以。” 她的眼神落在他的酒壶上,轻轻笑了起来,“不要耍酒疯,带坏了我家师弟就不好了。” 11、未知的领域 角落里,尤小五正襟危坐,蹴蹴然不安。 大师姐捏了个纸片小人帮她研磨,冲他摆手,让他自己玩,继续两耳空空地处理公务。积累下来的帖子叠成山,估计要处理整晚。 化神前辈凭靠勾栏,饮酒作乐。原本帮大师姐扇风的姑娘跑到前辈旁边,帮他斟酒。 尤小五看着他一脸发愁,要是前辈喝醉了,硬要在他们面前发酒疯,可怎么办啊?就凭他和大师姐的修为,恐怕拦不住,还逃不了。事后,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前辈下黑手吧。 尤小五的郁闷写在脸上。 “小和尚,过来。” 莫长庚唇角勾了勾,朝他招了招手,像招狗子一样。 尤小五的郁闷突变成了惊恐,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前辈灌他酒。 “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看个变态。” 尤小五抱胸的手紧了紧,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料前辈勾勾手指,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坐在了前辈身边。 淦,可恨的修为。 莫长庚一手勾在尤小五肩上,尤小五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像只被水煮的鹌鹑,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又不会吃了你,抖什么抖。” 尤小五喏喏地开口道:“这可说不定。” 莫长庚哼笑了几声,也没说话,摆摆手招走斟酒的姑娘,给尤小五倒了一杯。尤小五犹豫了几下,喝了下去。莫长庚又倒了一杯,就这么一倒一喝,尤小五不久就晕了。 风清月皎,长夜难明。 尤小五头枕着勾栏,缓缓睡了过去,大梦突觉,被一袋灵石砸醒了。 “去跟老鸨多订两晚的包厢,咱们住这了,顺便订个倒酒的姑娘。” 他迷糊糊应了一声,揉眼睛,看到大师姐躺在长椅上,头枕在姑娘的腿上,一脸香甜地闭目养神。 莫长庚独自斟酒,想起刚才的事儿,忍不住低笑。 姑娘不愧是红袖招的正派出身,手艺十分好,和光舒服得哼哼出声。 莫长庚瞅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毫无掩饰,和光立刻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他朝她举杯,“不错的洞察力。”然后悠然移开目光。 他给她传音道:“找到人了吗?” 和光声音清冷,“不在宗门,不知去向。” “那你就住青楼了?” “不然呢?”和光睁开眼皮,挑眉斜了他一眼。 莫长庚轻轻笑笑,如清风般爽朗,倏地却风止林静,周身威压泛滥。青楼的两个姑娘受不住压力,忍不住发抖,他朝她们挥挥手,赶走了。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和光躺在长椅上,淡淡地说道:“说句话能做的事,前辈为何非要用威压?” 莫长庚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带着醉意的嘶哑,“我发现,你好像特别不怕我。不,是刚见的时候怕,现在不怕了。” 和光眯着眼睛,语气也如同平常,“我修嗔怒禅,从不怕任何人。怕了,道就废了。” 莫长庚眉心皱皱,对这回答不太满意。他等着她改口,她却静静地看着他,毫无动摇。 他心里有些无奈,“好吧,我用词不对,初见时,你还对我有敬意,怎么现在就没有了呢?” “这种东西,你在乎?” “大能享受低级修士的崇拜,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那我要自称晚辈吗?” “可以?” 和光敛目低眉,想了想,“也行,我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他走近一步,完全遮住了夜色,和光的眼里只剩下他的身影。 “要来我家吗?” 他冷不丁吐出这句话。 和光愣住了,脱口而出,“我不修欢喜禅,不约。” 莫长庚倏地笑出来,灌了杯酒,“我的意思是要住我家吗?每天住青楼挺贵的吧。” 和光心下一喜,确实贵,用的还是私房钱。 她刚想道谢,却听得他说道:“要付钱的。” 和光:每天赚这么大把灵石,怎么还这么抠。 夜色微明,晨露湿重。 莫长庚懒懒地伸个腰,带着一身酒气离去。 “开工了。” 景明坊,樊楼。 九曲城的酒楼多如牛毛,最出名的要数樊楼,大衍宗的执法堂是这儿的常客,每次执法堂的集会都聚在樊楼。不少修士为了见执法堂主一面,天天守在执法堂里。 樊楼有五座楼,相向而立,每座三层高。 和光坐在最外围的一座楼,凭栏而立。向内可看到楼里的全景,向外可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 尤小五端起一只鹦鹉螺杯,细细地抚摸着。 万佛宗讲究简朴,连带着山门口的城市也是简朴的风气。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杯子。 白底黄纹镶金边,旋纹尖处屈而朱红,似鹦鹉嘴。贝壳里有30多个互相隔开的空腔,空腔与空腔之间,仅有一个半寸的小孔相互连通。 尤小五饮了好几口,都没有喝完,他忍不住感叹道:“这只杯子得花多少钱啊。” 和光抿了一口,轻轻笑笑,“这只是手工雕琢的杯子,不刻阵法。哪日师姐带你去盛京瞧瞧,镶了阵法的鹦鹉螺杯,价值千金,杯中乘的是沧溟海上鲛人酿的酒,回味无穷。” 尤小五舔舔嘴唇,“大师姐最好了!” 带他去盛京,换句话说,就是带他去招新大会。 尤小五打开窗,楼下是九曲城最繁荣的景明街,每天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街边不少小贩在拼命地耍把戏,吆喝生意。 “大师姐,我们来这,是来等柳幽幽吗?在楼上,不一定会看见她啊。” 和光打开菜单,后槽牙忍不住发酸,淦,比红袖招还贵。 “我考考你,问题一,景明坊为什么是九曲城最繁荣的街?” 尤小五回道:“因为景明坊的尽头就是大衍宗的山门,想去大衍宗,必然要经过景明坊。” 和光手指划了划,在水幕上点了两只烧鸡。 “你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景明坊是九曲城最繁荣的街?” 尤小五在心里展开九曲城的地图,琢磨了半天,懂了,“传送阵和大衍宗之间隔着的就是景明坊,九曲城的立身之本是大衍宗,来九曲城的人都是为了大衍宗。他们出了传送阵,直奔大衍宗,中间经过的最短距离是景明坊,所以…” 和光往他脑门上砸了一个杯子,“你是个未来的政治家,不是地理学家,或者城市规划者,要从政治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景明坊是大衍宗开的,大衍宗想让景明坊最繁荣,那它就最繁荣。” 尤小五揉了揉脑门,有点疼,辩解道:“可是,客观事实是景明坊就是两者之间的最短距离,所以它才最繁荣嘛。” “尊重客观事实是对的,但你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人可以改变环境。阵法刻在地板上,不是一动不动,挖起来带走,哪怕挖残了,再找个阵法师画就是。” “大衍宗的山门号称八曲长杯,八个门呢,它想开哪个就开哪个。它为什么要把这个门开得最大呢?因为景明坊这块地皮就是他们家的。如果景明坊被人偷了,它换一个门开就行,没有景明坊,还有天明坊,地明坊。关键是九曲城最大的利益要握在他们手里。” 正当和光教训尤小五时,樊楼中心传来一句尖利刻薄的男声。 “什么狗屁说书,幽幽的名声是你能败坏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12、坤舆界 樊楼五座楼,每座楼之间有飞桥相连。五座楼之间众星拱月,是一座露天的台子。 说是露天,也不全对。 抬头便看得到如洗的碧空,隔上一层透明的灵气罩,雨浇不透,风吹不进。 台子白天说书,专讲九曲城或修仙界的奇闻趣事。 说书人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玉璧,采自沧溟海的蛟族灵珠,颗颗堆砌而成。说书人讲到有趣的段落,玉璧适时显示当时的场景,清晰明辨。 台子夜晚跳舞,地面铺满鲛人流泪而成的珍珠。舞娘赤脚踩在上面,与衣服上的鳞片相互折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日正中天,艳阳高照。 顾客来樊楼用午餐,说书人正好说了一件趣事,帮食客们下饭。 说的正是柳幽幽和季禅子的恩爱纠葛,还接了一串支线,柳幽幽在柳家时,与柳依依和萧家少爷的恩恩怨怨、牵牵扯扯。 说书人用的是化名,然而柳幽幽的事广为人知,大家暗地里都知道主角的真实身份。 他讲得生动有趣,细节清晰之处。和光也拍手称赞,忍不住怀疑,柳依依撞破柳幽幽和萧家少爷亲嘴时,说书人是不是在现场。 背面的玉璧隐隐约约现了几个片段,不像是本人,估摸是请演员临时拍的。樊楼财大气粗,连取景取的都是盛京里一家族的花园。 和光撩起珍珠门帘,她忍不住摸了摸,质地极好,是蚌族每年孕育一颗的珠子。强忍住抠一颗回家的念头,她看向台子中央。 一名年轻男修揪住说书人的领子,硬生生提起来,威胁道:“放你丫的狗屁。” 说书人面不改色,“开头就说了纯属虚构,当个段子听得,年轻人何必较真?难不成你是故事里的角色?” 此话一出,所有食客都把视线投向了台子中央,矜持的人偷偷用神识偷窥,感兴趣的人直接搬出望远镜。 年轻男修感受到这些目光,脸色发黑,手里握得越来越紧,另一只手直接摸上刀。 说书人毫无畏惧,继续猜道:“你肯定不是季禅子,他是个光头。我想想,你该不会是谢玄吧。唔,也不对,他还在蹲大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书人顿时握住年轻男修的手,眼神亮得发光,“嘿,你该不会是第一个出局的萧玉成吧?” 樊楼里瞬间哄堂大笑,说书人不愧是说书人,措辞永远那么精准,第一个出局。 萧玉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拔出剑,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要把说书人活剐了。 剑还没落到说书人身上,就被他一掌打趴下。 说书人坐在萧玉成背上,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十分真诚,“年轻人,你就没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吗?” 看到萧玉成一脸难以置信,说书人继续说道:“哦,我忘了,我隐藏了修为。嘿,你该不会以为我真是个凡人吧。别傻了,现在这世道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樊楼还是大衍宗修士经常光顾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凡人进来,更别说我这样招人恨的工作了。要是我修为低,明儿就被人扒光扔到巷子里。” “小子,今儿这楼里,就你修为最低,长点心吧。下次去一个地方,先探探路,别傻头傻脑地往前冲。” 好好的一顿说书,被萧玉成一打岔,竟然也没散,硬生生地歪成了说书人教训萧玉成的现场大戏。 和光点了两只烧鸡,她和尤小五一人一只,两人吃得满嘴流油。 不愧是招牌菜,比她师父烤得还好吃。 尤小五嘴里吐出一根骨头,边嚼吧边问道:“大师姐,这烧鸡多少钱一只啊?” 和光嘴里使劲,没口回答,甩了甩手上的油,比了个数。 尤小五一惊,嚼吧一下咬断鸡骨头,默默放下手里的烧鸡,语气局促,“这么贵的东西,让师姐付钱不太好。可是我现在没这么多钱,要不先打个欠条,以后一定会还师姐。” 住青楼的时候,让师姐付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要是吃饭还让大师姐付钱,他还算什么二十四孝好师弟。” 和光抬起眼皮,脸上满是嫌弃,“开什么玩笑,这么贵,我怎么会付这个钱,肯定是公费。住红袖招,是不好意思往条子上写。” 听完,尤小五立刻捞起剩下的鸡腿,大啃特啃。 “我们来这,就是为了等柳幽幽?在大街上看到她的可能性太小了吧。” 和光努努嘴,把嘴里存着的骨头一股脑吐了出来,表情十分狰狞,尤小五看得鸡腿都掉了。这是她跟师父学的招术,啃完一只鸡腿,先不吐,用灵力存在牙缝间的洞里。等到吃完整只鸡,再把骨头全部吐出来。 “那只是碰碰运气。除了大衍宗的执法堂,樊楼是城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两人等到华灯初上,粒粒硕大的夜明珠照亮整间酒楼,舞娘招摇,笙歌列管弦时,也没听到得到任何消息。 怪不得大衍宗的执法堂经常聚在樊楼,这么多名贵东西,丢了一个都糟心。 和光安慰道:“别灰心,至少知道萧玉成是谁。” 尤小五趴在桌上,眼皮一耷一耷,“这个我也能告诉你。” 两人在樊楼用过晚饭,大快朵颐,拍拍手准备出门时,封曜敲响门。 和光赶紧擦过嘴,施展清洁术弄干净衣服上的鸡油,尤小五慌不迭递上手帕,根根擦干净她的手指。一切收拾完后,和光才咳了咳,打开门。 封曜依旧穿着执法堂的白衣,连嘴边勾起弧度也与那日一模一样。 他先就元济的事情引起话头,说明来意,向和光道歉。和光微笑迎合,把这个糟心事挪开。 然后拎出季禅子,表明大衍宗的态度,不赞成不反对,一切以万佛宗的决定为主。 和光笑眯眯答应,从封曜的字里行间,品出他的意思,不用管柳幽幽的意愿,或者说不用在意柳幽幽这个人。 和光缓缓抿了一杯酒,垂下眼眸,掩饰住眼神里的情绪,脑子转得飞快,大衍宗发现了柳幽幽的身份,准备处理她。 说得好听点是让她带走季禅子,说难听点是大衍宗不管季禅子,卷进去了就顺手处理掉,没卷进去就冷处理。能不能捞出他,就看她了。 和光说起中午萧玉成的趣事,穿针引线地点到柳幽幽身上,就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当传闻聊起起来。两人其乐融融,和光旁敲侧击着封曜的态度。 和光向封曜斟了一杯酒,紫色的酒液从水晶酒壶流出,落入水晶八曲长杯中,不漏一滴。 “说起来,我身边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带着谢玄坐传送阵时,谈起柳幽幽的名字,他突然走火入魔,试图破坏传送。明明只是个筑基,我却没拦住他。奇怪的是,化神的护阵人也差点没拦住。当时我们差点死在那,我在想,这是不是天运,天运想让我死在那里。” 天运是个隐性的代名词,在核心弟子中,代指异界来魂。 封曜接过水晶八曲长杯,没有直接饮下,他抚摸着外壁,思忖一会。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知道柳幽幽是异界来魂的事,或者说她没有证据,怀疑她。但是核心弟子的怀疑,可以直接捉拿嫌疑人搜魂。现在,她试探大衍宗的态度。 封曜一口饮下葡萄酒,“我也觉得,她的天运有些异常。” 说完,封曜就告辞了。 和光轻轻笑笑,他说了大衍宗的态度,准备拿下柳幽幽,却没提和她合作的事,看来是准备独占功德分。她没脸说人家,她也是这么想的。 尤小五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封曜来,呆呆看着他走。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地说了一番,感觉是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和光点点他的脑袋,“小傻子,想什么呢?” 尤小五答道:“大师姐,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呢?我一点没听懂。” 和光把刚才的潜台词和他说了一遍,尤小五听完后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准备出门。 “那我们还等什么?为了功德点,赶紧去抓柳幽幽啊。” 和光一脸嫌弃,“你觉得这件事的难点在哪?” 尤小五斟酌着回道:“抓住柳幽幽?” 和光朝他扔了个酒杯,解释道:“整件事情,或者说所有异界来魂事件的难点不在抓住本人,而在于处理异界来魂死后的烂摊子。” 两万年前的坤舆界是野蛮生长的时代,强者为尊,弱者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只能靠自己变强后,反杀回去。 然而经过万年的经营,现在的坤舆界是法制世界。 四大扛把子宗门、盛京王谢两家,联合十万大山的豹族,编写整个坤舆界的法律,人族和妖族遵守的法规略有不同,但有一条是明确的,不准滥杀无辜。 哪怕是弱肉强食的十万大山,也不例外。 魔修也是正道修士,只是道修修的灵气,他们修的魔气。 触犯律例的修士要接受惩罚,如果叛逃,就成邪修,被挂在诛邪榜上,人人喊打。 当今坤舆界,除高危秘境和绝灵之地,修士死亡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经过立案、侦查、确定犯罪人、结案的步骤,严格执行。 如今侦查技术高超,如果解决不了,找高阶修士回复案件,或者去天道院卜测。 总的来说,随随便便死了个修士是件很重大的事情,不找到犯罪人,修士的亲朋好友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异界来魂身边的人,对她有种不一样的执着,从柳幽幽成为三个人的心魔可以看出。 柳幽幽这件事的困难点在于,她是大衍宗的弟子。大衍宗突然死了个修士,就算是无关散修,也会凑上前吃个瓜。 处理异界来魂的难点从不在于拿下他们,坤舆界不缺高阶修士。穹顶之上,遍布着张开结界、保护坤舆界的渡劫大能。 难点在合理的扭曲并解释他们失踪和死亡的经过,使众多修士们信服,不至于动摇对律例的信任。 五千年前,第一次发现异界来魂时,残魂一号差点坐到无相魔门掌门的位置。 拿下残魂一号,无相魔门对外的解释是门主走火入魔,暴毙了。 但是,继承仪式上这么多修士都看到了,他好端端走过了轮回镜,怎么会突然暴毙呢? 外面传起一种说法,无相魔门的长老不满即将继任的门主,想要取而代之,暗地里害死他。 这个传闻一出,坤舆界大乱。 混到了门主的高阶修士都能被随随便便杀死,何况法力低微的他们呢?修士们对律例的怀疑膨胀到最大,修士自由主义趁机抬头。 四大扛把子宗门联手按下那件事,勉强度过危机。 坤舆界再也经不起重回茹毛饮血时代的蹉跎了。 地底之下,是肆意窥探的黑色血雾。穹顶之外,是虎视眈眈的同族仇敌。 九曲城里高阶修士众多,眼线繁杂,要是柳幽幽失踪或死亡,不是件小事,必须要谨慎地对待,合情合理处理掉她,还不能引起与她有关系的人的怀疑。 和光饮完最后一杯,走出樊楼。 景明街上,华灯初上,枝灯若火树,庭燎继天光。 尤小五亦步亦趋跟着她,“大师姐,今晚还去红袖招?” 和光摇摇头,抬头,满天星斗,璀璨夺目。 “不,咱们去莫挨老子家睡觉。” 13、残指 九曲城,被称为大衍宗的外城。 大衍宗的掌权者按照自己的规划,依靠雄厚的财力铺就白玉石的地砖,以玄妙入神的法术建造方正规整的城郭,街道笔直如削。 每日卯时,鼓敲三下,传送阵开启。 每日酉时,鼓敲八下,传送阵关闭。 九曲城内有108坊,纳税最多的是青楼一条街的平康坊,最繁华的是酒楼遍地的景明坊,人迹最少的是南面的昌明坊。 白玉石的地面到昌明坊断了,留下挖掘后坑坑洼洼的痕迹,泥泞的地面越显破落。 踏入坊门的那一刻,背后的灯光黯淡远去,视野内只有零星亮起的几盏灯笼,随意搭建的楼阁房屋歪歪曲曲挤在路边,街上鲜有行人,偶尔路过几个也是步履匆匆。 昌明坊就像九曲城的阴面,修仙者的贫民窟。 尤小五微微闭气,斑驳的灵气让他有些不适,当他想封住一部分灵孔时,正好对上了和光警告的目光。 “不要命了?” 他摸着脑袋笑了笑,打开了。“我就是试试,大师姐你别生气。”他移开目光,斜眼间看到一家客栈,房梁的灯笼上写着“余”字。 “大师姐,那家客栈还有空房。” 临近花灯节,九曲城的客栈都满人,他们前几天被迫宿在花街柳巷。虽说红袖招一晚上不便宜,可尤小五还是不想住在莫长庚家。 他觉得那个人不怀好意。 可是具体是哪方面不怀好意,尤小五也说不清。 和光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家略破旧的客栈,房梁结着蜘蛛的网,也没到不能接受的程度。只不过门口的灯笼是黑底红字。 “你没觉得那个灯笼和别处的不一样?” 尤小五眨眨眼,好像是有点不同,外边的红底金字。 “黑底红字,住客生死自负。”和光踢他一脚,“就你这修为,今晚闭上眼睛,明儿直接投胎。” 尤小五的脸色难看几分,贴在和光身后,不说话了。 和光看着莫长庚给的地图,想要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离巷口三米远,和光冷不丁顿住,拦下即将迈入小巷的尤小五。 尤小五疑惑地看向她,乌云渐渐遮住了圆月,她脸上的光暗了下去,温和的暖白变成森森的冷白,脸色凝重。 重檐上的乌鸦惨厉一声,远远地遁走。檐下的蜘蛛一分两半,随着破碎的蛛网跌入泥土。 一个黑袍子从巷子的阴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和光二人,“恩?佛修?” 他的语气带着疑惑,戴着兜帽的脑袋微微歪了点,露出细长的薄唇,唇角嵌着冷涔涔的唇钉。 和光把尤小五护在身后,朝他点头示意,准备绕开他走进巷子。 他突然低低笑了,在幽静的坊内显得有些渗人。 “吃鸡吗?” 这是邪修间的黑话,意思是有想要杀的人吗。 和光本想掉头离开,听到这话又停住了,开口道:“同为金丹,如何吃鸡?” 那人二话不说抬起手,五根手指的第一指间关节和掌骨关节处缝着红线,掀开兜帽时,小指异常扭曲地转了一圈。 兜帽脱掉后露出一个阴阳头,左鬓铲去,剩下的头发吊成马尾,只余下几缕头发半遮不遮地垂在右脸。 和光微微睁大眼,现在的邪修这么潮? 身后的尤小五深吸一口气,和光心里头觉得不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进怀里,死死捂住他的嘴。 那人的眼底闪过疑惑,接着拖长着声音说道:“你觉得呢?” 和光余光里打量他的两只手,十指比普通人长,都缝着红线,是人偶师。 人偶师极其稀少,单拼战斗力,和光有信心胜过他。论暗杀,恐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会被他得手。 临近花灯节,涌进九曲城的人只多不少,他不会是单纯来赏灯的吧。 “一只鸡多少钱?” 人偶师仿佛被她的话取悦,唇角勾着,唇钉泛出一点碎光。他的声音冰冷却粘腻,像斗折曲行的毒蛇,“头顶没冠的一千,戴冠的八千。可以挑做法,生脍、爆炒、水煮、油炸。” 他的眼神在和光的衣角处溜溜地转了圈,补了一句,“不过得加钱。” 头顶戴冠指金丹,没冠指金丹以下。做法指杀人的手法,可以按雇主的要求实施。 人偶师见她没反应,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黑了黑,冷硬地说:“鸡蛋也卖,价钱按蛋的品种算,不能挑做法。” 哦豁。 这回和光是真惊讶了,元婴期的也干,看来人偶师的实力不简单。 和光朝他抱了一拳,颇为真诚地说道:“贫尼近来没与人结仇,不用劳烦道友。道友何不留个名字,他日贫尼与人有纠葛,再来叨扰道友。” “呵。” 人偶师扭着小指关节,在尤小五惊恐的目光下,来回转着圈,咔哒咔哒。 “我最烦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说话,拒绝就拒绝,还装模作样地绕一大圈。留名字?方便你以后照着名字抓我?” 和光没有一点被戳破的尴尬,她浅浅地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渐渐起了一阵风,从人偶师的方向吹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刮得和光的衣角沙沙作响。 人偶师的手指抚上唇角,红线衬托血色的薄唇鲜艳欲滴。 “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残指,有本事就来抓吧。” 说完,他戴上兜帽,走进那家挂着黑底红字灯笼的客栈。 怀里的尤小五抬起头,呆呆地问道:“不抓吗?” 和光眯起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去?” 尤小五猛地摇头,开玩笑,他怕不是一招就被秒了。 和光看向那间客栈,二楼亮了三间房。 安静得不像是家住了人的客栈,倒像是睡满死人的停尸房。黑色的斗拱上雕着展翅的黑鹰,飞檐缺了一角。 一间房内点起灯,一个穿着袍子的黑影投在窗上。 灯火照亮房檐下的蛛网,一只长毛蜘蛛网住飞蛾,一步步爬过去准备吸食,突然身体一分为二。飞蛾颤了颤,扑腾着即将逃离,也落入和蜘蛛一样的命运。 灯火又灭了。 和光最后看了一眼,带着尤小五离开。他们穿过小巷,走到小路的尽头,停在一间两进的院前。 还没进门,目光就被屋梁上的人吸引过去。 莫长庚换了紧身的玄衣,领口大喇喇地敞着,露出结实孔武的胸口。他坐在房梁上,一只脚屈着,一只脚垂下,脚上悬着纯麻草鞋。 月上中天,他指着头顶的圆月,语气颇为幽怨,“子时了,我下工就开始等。” 和光笑了笑,扔上一壶酒,“樊楼的葡萄酒,够你消气了?” 莫长庚扯开封布,闻了闻,眉眼弯了弯,别有深意地说道:“可惜少了对月舞蹈的美人。” 和光提着尤小五的后衣领,飞上房檐,取出一支灯火。莫长庚抬起眸子,眉毛向下压了压,不解其意。 她高高举起灯火,灯火的光越来越大,越过了月亮的清辉。灯火穿过莫长庚,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颀长纤细的影子。 和光掐诀,一阵清风来回抚摸着火苗,地面的影子翩跹而舞,矫若惊龙,宛若游鸿。 “这不就有了?” 莫长庚弓起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地面的影子舞得越来越狂。 他抬手蒙住脸,嘶哑的语气里透着愉悦和无奈,“承蒙抬爱。” 莫长庚的房子是老式的四合院儿,只有一层。墙壁白漆斑驳,角落遍是蜘蛛网和落叶,主人连掐诀清扫的工夫都懒得下,可想而知客房也不会多干净。 院子很大,摆着两个练武的铁人桩,角落里堆着一堆练废的铁块。正房前种着两棵竹子,竹子遍布大大小小的剑痕。 尤小五好奇地走上前,摆出姿势,试着往铁人桩上打了一掌,还未来得及哀嚎,整个手臂向后转去。 莫长庚啧了一声,抓住即将攻向尤小五的铁棍,接着抬臂抽向木人桩,铛铛,点点火星子闪出。不像是人体和铁块相撞的声音,像是铁块互相撞击的声音。 和光扶住尤小五的手,不打声招呼,无视他的哀嚎,直接错骨扭正他的手臂。 “化神期的练武道具,也是你能碰的?” 莫长庚倚着铁人桩,用一种很招人的姿势站着,朝和光勾了勾手指,“要不要试试?” 和光思忖片刻,要是像尤小五一样扭了手,那丢人丢大发了。莫长庚这么直勾勾看着,要是拒绝,岂不是显得自己特别没种。 于是,她把尤小五赶进屋睡觉,至少不能在师弟面前丢脸。 和光静心屏气,发动金刚不坏神功,一掌拍向铁人桩。 日。 老娘的手。 和光冷冷地抽气,咬牙制住到嘴边的痛呼,生生压了下去。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把手背到身后。她转过头,正好对上捂嘴发笑的莫长庚。 淦。 他的眼神滴溜溜地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嘴角,“骨折了吧。” 她一脸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没事。”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正准备扭动手指掰正,被他扯住手臂。 他把她的手拉到身前,灵活巧妙地扭正了。他的手指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滑过她的手心,有一种温暖的勾人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在心底骚动。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和光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要收回手,被他的小手指勾住。 莫长庚用小指勾着,把她拉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右鬓。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和光抬起头,是肌理分明的胸膛,凸起的喉结,深邃的眉眼。最后是两只黑亮的招子,氤氲一层水雾,压住一身风霜血腥的气场。 圆月的清辉洒在院子里,洒在两人身上。 14、幽幽来了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 一声尖利的鸦啼打破宁静,落下几片鸦羽,飞走了。 和光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莫长庚,心里方的一批。 她不是没和人挨得这么近过,不是她揍人,就是被揍。按莫长庚的实力来看,只能是她挨揍。 莫长庚慢慢摸到和光的左鬓,温热的吐息喷在脸颊,她的脸色刷得变白了。 他摸我头发干嘛? 和光的心忍不住地打鼓。 该不会发现我戴了假发吧? 万佛宗拜入山门后要剃度,剃完度就不管了。有些人愿意顶着个光头,可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于是有门路的联系药门的朋友,没门路的赖着有门路的。 死皮赖脸求生发剂,立即见效的那种,价钱不论。 如今在万佛宗,生发剂成了一个成熟的产业链。 上头的师叔师祖辈们不管,他们也要。 一个月前,和光还顶着一头青丝飘飘的秀发,和师父比划两招后,被他按在地上,沿着头皮全给削了,一毛不剩。 任务堂的事务繁忙,她没来得及弄个生发剂长回来,只得将就着弄顶假发。 和光顶住莫长庚的胸膛,想推离他,推到一半,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哼笑,“你推我干嘛?” 她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借口,刚想拿出一个搪塞他,却看见他的手穿过自己的左鬓,她的心头猛地一跳。 不要!千万不要!我的假发啊!啊—— 呼,幸好没掀掉。 他的两根手指夹出一丝红线,撵到她眼前。 和光接过那丝红线,月光下,线尾端泛着粼粼的光。 她皱紧眉头,吐出两个字,“残指。” 不愧是道上的,在她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下了暗线。 莫长庚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残指?刚出道的人偶师?” 和光顿了顿,疑惑地看向他,“刚出道?” 话一说出口,两人就愣住了。 准确来说,残指是三十年前出道的。那年他是个筑基,在刀光剑影的里世界,是条小菜鱼,还是刚出炉的,人人都能凑上去尝几口。 但没想到这条菜鱼是条生鱼,一个金丹下手,被残指反杀,咬碎喉咙。 残指反杀后,没停手,他把金丹切成片,用红线缝起来,做成了人偶。摆在里世界的入口,天天对着来往行人念广告。 “独门暗杀,一击毙命,元婴以下,谢绝还价。如有兴趣,咨询残指。” 对于和光来说,残指是和她同个时代的人,她们几乎同时在坤舆界打出名声,同时结丹。 对于莫长庚来说,残指是个刚出道的新邪修,中间的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和光收起红线,远离莫长庚,她在两人间划出一道光线,“代沟。” 花灯节前夕,九曲城的执法堂联手大衍宗的执法堂,做起各种树花灯的准备,务必在这一天,狠狠地敲游客们一比,不,是展现大衍宗的风采。 景明坊作为最繁荣的街道,要做的准备最多,准备的时间也是最久的。 和光又去了樊楼,点了二楼的包间,正对着景明街。 她支开窗户,正好窗外传来一声痛呼。 打到人了?不会吧,这不是二楼吗? 步云阶捂着下巴,一把掀开窗子,嘴里大声骂道:“哪个没毛的崽子,不知道今天兄弟们办事吗?还敢开窗。” 他一脚踏在窗台上,正好对上和光的目光,是执法堂那位。 双方都有点尴尬。 和光:没毛,被戳中痛点。 步云阶:哦豁,骂错人了。 樊楼一直是执法堂的兄弟们光顾的地方,他以为开门的是自家兄弟,没想到是外边的道友。 好在两人都是脸皮厚的,对视一秒,懂了双方的意思,和气融融地岔开话题。 步云阶的打扮颇为奇异,像刚进城打工的泥刷匠。 头上围着白布,身上的白衣红一片绿一片,嘴里叼着一支刷笔,左手提着一罐浆糊,肩上扛着旗杆,身后彩旗飘飘。 他镇定自若从窗台抽回脚,吐出刷笔,夹在耳边,做出一派正道楷模的姿态,坦然问候道:“万佛宗的师妹,许久不见。” 和光不露形迹地把手背到身后,向他问好,嘴角的笑有点僵硬。 差点被踩到手,幸好她闪得快。 “师妹打算在九曲城过花灯节?” 和光点点头,心想:鬼的花灯节,她只想收拾掉这堆破烂。 步云阶朗声笑道:“花灯节后日开始,明晚就是开幕式,希望师妹玩得尽兴。”说完他刚想走,又补了一句,“最近九曲城混进了邪修,不怀疑师妹的实力,师妹还是留心为好。” 步云阶走后,尤小五伏在桌上,酸的冒泡,捏着嗓子模仿道:“师兄好师妹好,师妹玩得尽兴,师兄走好。” “好玩吗?” 略温柔的嗓音,把尤小五吓得一哆嗦,回了魂。 他僵硬地扭过头,大师姐一脸和蔼,如沐春风地看着他,笑得眼缝都没了。 “要不要再加一个师弟啊?” 尤小五心一横,大不了被揍一顿。 他辩解道:“才见两次,都叫上师妹了,咱们和大衍宗的关系有这么好吗?”嘴里说得坚定不动,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 和光脸上的笑愈发温柔,她一把抓住他头顶的小揪揪,按着他的头往墙上抡。 幸好樊楼的墙够结实,够隔音,不然外边的人以为里面打起来了。 “不叫师兄叫什么?” 尤小五梗着脖子,抹掉脸上的血,“叫道友不行吗?” 和光按着他的脸,磨了磨,“我教你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尤小五干巴巴地说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公私分明。” “既然知道,那你说了什么?” 他恹恹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和光把他从墙里扒拉出来,按着他坐在椅子上,撑着他的下巴,给他抹药。药门出产的药效果极好,刚抹完,伤就淡了。 她捏着他的下巴,他垂着眼,不看她。 她啧了一声,双手拍向他的脸颊,像揉团子一样,把他的脸揉成各种形状,直到他受不住喊停。 “师姐。” 尤小五的声音是少年音,像三月里的一阵风,抚摸着轻颤的花瓣。尾音拖拉着,像是在撒娇,像是把那片花瓣来回抚弄摩挲。 “好了?” 尤小五叹了口气,放弃了一般,颓废地点点头。每次两人闹脾气,她都拿这幅花样对付他,而他总是很吃这幅花样。 和光拍拍他的脑门,吩咐道:“好了就干事去,师姐要批公务了。” 尤小五打掉她的手,从桌上端走一碗七返膏,拖着一张凳子,走到窗边,窗外人头攒动,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季禅子和柳幽幽。 他把窗户支得更高点,能够看到外面的全貌。 湛湛蓝天,万里无云。 九曲城禁空,现在为了花灯节破了禁,给执法堂的弟子们开了一路绿灯。只见大衍宗的弟子扛着花灯彩旗,飞来飞去。 景明坊的街道两侧,立起了青竹搭好的棚楼,青竹来自十万大山的竹林海,饰以香雪海的鲜花、刻着阵法的彩旗、织女手工织成的锦帛。尚未完成时看不出什么,等到了放灯之期,山棚万灯齐亮,锦绣交辉。 山棚挂着布画,绘着坤舆界从古至今的传奇,有些飞升了,有些陨落了,有些留在人间。 对面的酒楼,步云阶从头到脚被浇了一身红墨,他正揪住一个筑基弟子,劈头盖脸地骂他。斜眼间看到了对面窗台上的尤小五,瞬间换了一副脸孔,笑吟吟地朝他点点头。 尤小五扯扯嘴角,摇手回应。 这就是政客吗?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转换无缝。 他捏着一只七返膏,是圆形花朵状的蒸糕,极软的面皮翻转折叠了七次,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可油脂缠绕在舌头上,下不去,消不化。 他顶了顶上颚,九曲城的糕点多是多,可口味也太重了。 突然,景明街的人群一阵骚动,从远处蔓延到近处,人群不断朝两边靠拢,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路人们停下匆匆的脚步,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人也纷纷跑出来。 大衍宗的弟子们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凝视着雕像行注目礼。 尤小五从窗口探出脑袋,抻长身子,看向街道的尽头。 一座人形塑像徐徐接近,塑像本体通透,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叫人看不清脸。可尤小五知道,那是昆仑祖师爷的雕塑,他的身后还有三座。 一股无名的钦佩和感动从心底生起,蹭的一下冲到鼻尖,冲到眼角,染红了。 尤小五定定地看着塑像,他们徐徐行来,指尖或剑尖喷出水流,洒在两侧的行人身上,被淋湿的人欢天喜地,没被淋湿的人凑上前,摸上幸运儿,想要沾一分喜气。 第二座雕塑经过窗前时,尤小五回了神,他头也不回,急促地朝大师姐招手。 “大师姐,快来,你家祖师爷来了。” 一个垂眸敛目的光头和尚经过窗前,头顶上三道疤痕,双手合十的手指处射出道道水柱,在空中生成了靓丽的彩虹。 尤小五太过激动,招手的力大了点,不小心打掉了支撑窗户的叉杆,叉杆掉下楼,不偏不倚地打在一个女修的头上。 尤小五探下身子,慌忙赔笑,只听女修旁边的人说道。 “幽幽,没事吧?” 15、季禅子 尤小五心里咯噔。 幽幽,哪个幽幽?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幽幽吧? 尤小五连忙脚蹬着凳子,使劲抻直身子,往下看那女修。她鬓发低垂,斜插碧玉雪柳钗,脖间戴着一条黛熏钰彤链,削肩细腰,身穿一袭烟青长裙,长裙曳地,袖口处花纹夹杂,脚踏一双青色丝履。 她挽过秀发,轻轻抬头,眼神疑惑。 尤小五张开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身后传来大师姐的声音。 “我祖师爷?哪呢?” 四座雕像走完了景明坊的街道,尤小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挡在大师姐面前,四肢摆动,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清思绪。 和光眉头微挑,觑他一眼,这孩子,傻了?难道是我下手太重? 她挤开尤小五,看向窗外,没看到她祖师爷,却看到了她等待已久的猎物。 柳幽幽。 尤小五靠在一旁,瞳孔睁大,他拿起一只七返膏,嚼吧嚼吧,不知如何往下咽。他想开口解释异常的举动,听到大师姐饱含深意地说到。 “我家的祖师爷可不是柳幽幽。” 尤小五咕隆一口咽下七返膏,抵住嘴里的腻味,想要开口解释,花车雕像走过了,不小心打到了柳幽幽。 大师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尤小五,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 大师姐的话里包含经文的清风之效,荡开室内的灵气波澜。尤小五心里一怔楞,蜷着手指,手足无措。 他知道这句话不止表面的意思,可是他有点看不清,隐藏在这层意思下面的,是想警告他什么。他低下脑袋,没精打采。 “我…” 门被敲响了。 “道友,你的支杆掉了。” 和光拍掌称快,“谁家道友打这屋檐下过,打得正好。” 尤小五低着头,木门推开,一双穿着青色丝履的脚进入视野,鞋面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莲,莲步轻移,曼妙至极。 他的眼神随着朵朵的樱花,渐渐往上,娇唇如血,目如秋水。 他张开嘴,刚想回话,一只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头顶,冷冷的触感沿着发丝,直击天灵穴,冻得他一哆嗦。 “尤小五,你瞧好了吗?” 这句话如警示钟言,如每年八月敲响的金刚钟,振聋发聩,响遏行云。 尤小五浑身一机灵,后背瞬间湿透,整个人、整个脑子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里的世界像隔着一层水幕,现在水幕向后褪去,颜色鲜活起来,恢复了世界本来的样子。 他定定地打量柳幽幽,鬓发被他打歪,斜得像山下那颗歪脖子树,弯着得细眉像他小时候写过的王八字,冷白的肤色,猩红的嘴唇,活像是刚生吞了一个人。 她血唇轻启,露出狰狞的虎牙,“道友,你没事吧。” 尤小五摸摸后脑勺,闷闷地疼,好像宿梦刚醒,他怔怔地开口道:“大师姐,我看清了。” 和光摸摸他的头发,“乖。” 她眯起眼睛,看向柳幽幽。 容貌出众,却也达不到勾魂的程度。 难不成他们喜欢的是她的内在? 一见柳幽幽,和光就不太喜欢,她觉得吧,说好听点,这女人没礼貌,说难听点,这女人没眼见力。 进门到现在,柳幽幽连个眼神都没给过自己。 可是,在场修为最高的是她。 这女人无视自己,不是欲擒故纵,就是真没脑子。 拿修为压人那一套早就老掉牙,和光也不喜欢,不然她也不会和莫长庚混得开。 但是,依靠修为的高低决定前辈和后辈,这个潜规则是亘古至今的。 不论修为,单论她和尤小五的师姐弟关系,柳幽幽连个点头示意的意思都没有,她和尤小五都穿着万佛宗的弟子服。 打个比方,拜访朋友家,见到了朋友一家人,第一个问候的难道不是对方长辈吗?哪有放着长辈不理,只和朋友打招呼的道理。再怎么说,也该问声好吧。 和光拜访大衍宗时,刻意跳过柳幽幽的师父,只奔任务堂,没见到可以当不知道。但元济出现的时候,她笑吟吟地问候。 现在,和光颇有兴趣地打量柳幽幽,真是… 太有意思了。 礼数周到地关怀尤小五,对自己视而不见。 她到底是有礼节呢?还是没礼节呢? 尤小五尴尬地和柳幽幽聊天,好几次他向她使眼神,示意她停下,他旁边还站着一尊凶神恶煞。可是她像是没看见一样,还调笑他眼神是不是害羞了。 害羞个鬼。 使眼神都快使到抽筋。 直到大师姐不耐烦地掏出念珠,尤小五慌忙打断谈话,把大师姐推到跟前,让她去应付柳幽幽。 “这是我师姐,嗔怒禅的和光。” 尤小五在嗔怒禅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和光的眼神没从柳幽幽身上移开过,她对这个人是真的好奇。 谈话被尤小五打断后,柳幽幽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怔楞,倏地又消失了,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到。脸颊上挂着笑,眼角微微眯着,她的嘴角向下撇了几度。 她的眼神从尤小五移到自己,这个过程仿佛是慢动作一般,从头到尾透露着我不乐意,一点也不掩饰。可是,就在和光与她双眼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又重新泛起热络。 这个转变,和光看不懂,她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柳幽幽莞尔一笑,“师姐好,我叫柳幽幽,家师是大衍宗的元济真君。” 和光的眉尖细微地动了动,脸上绽开笑容,接过话茬,“原来师妹就是元济前辈的高徒。”心里却在琢磨,这句师姐是在拉关系呢,还是在拉关系,可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好拉的。 不过,师妹好啊,这个辈分妙啊,坑还是她自己挖的。 和光的手背在身后,转起了念珠,“师妹,我派的季禅子可是同你一起,我有话向他传达。” 柳幽幽的弯眉向下撇,作出一番无可奈何之态,语气中包含着对季禅子的了解,“大堂有一个台子,子野他非要上台奏一曲,我劝了,也没用。” 季禅子,俗名叫季子野。 她掀开门帘,正好听到说书人铿锵有力的话语。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凶手猛地扑向季禅子,柳幽幽袖手一拂,挥开它救下季禅子。季禅子抬起头,血雾迷蒙间,一个女修翩翩而来,裙摆飘动。明眸皓齿,沉鱼落雁,宛若天仙下凡。忘情绝欲的季禅子捂住怦怦跳的胸膛,他知道,自己动心了。” 琴音淙淙,余音袅袅。 柳幽幽脸一红,退回包间。 尤小五从和光身后探出脑袋,指着说书人身后的琴师,开口道:“他就是季禅子。” 琴师盘腿坐在地上,膝间横着一副古琴,修长的手指抚在琴弦上。他闭着眸子,微微侧耳聆听琴音,一对剑眉向两鬓倔强地高挑。 他穿着一身凡人的粗布麻衣,腰背挺直,领口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小腹。 只见说书人接着昨日的话题,朗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大家都知道,季禅子是忘情禅的禅子。忘情禅修的是什么?修的是了却凡尘,断情绝欲,证道飞升。” “可就是这冷面冷心的季禅子,爱上了柳幽幽,为了她抛弃大道,重回人间。这是何等的爱情?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音潇潇,铮铮铿铿。 和光啪的一声关上门。 太尴尬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和光拍拍发红发烫的脸颊,外人都听不下去,季禅子怎么弹琴弹得一棒子劲,他不害臊吗? 尤小五红的冒烟,倒茶的手不住得打抖。 和光深吸一口气,又拉开门。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琴音渐转低缓,缠绵缱绻,靡音段段。 淦。 和光抹了抹鼻子,太刺激了。在青楼听淫诗艳曲还不觉得什么,当事人都在的情况下,刺激上头了。 不行,她听不下去了。 他不是忘情禅吗? 瞧这样子,不像忘情禅,和欢喜禅有得一比。 和光倒了杯茶,“你确定底下那个弹小曲儿的是季禅子?” 忘情禅不都是冷心冷肺的吗?垂眸敛目,嘴角下瞥,和一个模子里造出来一样,只有造的好和造废了的区别,啥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奇行种? 尤小五干巴巴地回道:“唔,季禅子修的是古早派的忘情禅,走放荡隐士的路线。” 和光:隐士不隐士说不好,放荡是真放荡。 万佛宗重在修心,每座禅有每座禅的特点,比如说嗔怒禅容易发飙,欢喜禅颠鸾倒凤,饕餮禅停不住嘴。每座禅的弟子想精进修行,会不自觉地琢磨禅主的特点,尽量往禅主的方向靠。 别的禅还好说,往忘情禅的禅主身上靠,只能靠出一个样子。 “张禅主走的是冷心冷肺的路线,就是,季禅子和他不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一句激昂的话语。 “道友,快出来看啊!大老婆和三老婆打起来了!下不下注?压季禅子还是压萧玉成?” 16、辈分错乱 萧玉成是家中独子,打小他就知道,他要娶对门的柳家姑娘。 为了家族,他认了。他把心分成两半,一半给大道,一半给柳依依。 他们青梅竹马,他觉得,娶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她长得还行,也不妨碍他修仙。对他来说,就是多个小尾巴而已。 直到遇见柳幽幽,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是不能分成两半的,他把整颗心都给了她。 她接过,扔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婊里婊气,不是良人,可他就是喜欢,像舔狗一样跟在身后。 几十年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她。 修行的时候,从没想起过她。朋友顺口提一嘴,他也只是笑笑就过去。没见到她的时候,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她出现在眼前,他瞬间变成舔狗,变脸之快,他朋友以为他脑子有病。 萧玉成觉得有病的是柳幽幽,这女人是不是给自己下了蛊。 他甚至去药门做了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是他身体没病,可能脑子有病,建议去万佛宗复诊。 他没去,他觉得柳幽幽可能是心魔。 喜欢柳幽幽成了一种习惯,维护她也是。 昨日在樊楼,听到说书人谈她的闲话,他的第一直觉是这家伙还真没说错,不会是在他府里安了摄像球吧。然而,他的身体却驱使自己冲上去,修为高的好友硬是没拉住。 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对着可能是前辈的说书人叫嚣。 明明已经很后悔,却还是抵不住脑子里的那股劲。 今日,他本来应该进石室修炼,那股劲硬是压着他来到樊楼,那股劲在他耳边诱惑着:去看看,那老家伙还会不会说幽幽的闲话。 他心想:什么老家伙,人家是前辈。何况说了又怎么样,我还能打得过他不成? 看见季禅子的那一刻,萧玉成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 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肯定在附近。 她还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她就不能消失吗? 可是,脑子里的那根筋逼着他,走上前,对季禅子说:“把幽幽还给我。” 萧玉成绝望地闭上眼,那个女人大抵就是他的心魔吧,他一生逃不过去的劫。 这个绝望的眼神,在外人眼中,像是败犬最后的叫嚣。 说书人打量了他一眼,狡黠地笑了笑,“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 萧玉成睁开眼,仰着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缕不解。 “你看我,是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仰视,还是俯视?” 萧玉成皱眉,“仰视。”他想顶嘴,回想起被按着打的经历,又闭上了。 “你看我身边这小伙子,是不是也是仰视?” 萧玉成点点头。 说书人呵呵一笑,抬起醒木,在桌上猛地一敲,“这就对了,俗话说,你矮一截,你的气势也矮一截啊。来来来,你上台来。” 还不等萧玉成开口,说书人食指一点,他整个人被提着上台。 “你站他面前去,他坐着,你站着,你的气势不就比他强了?” 萧玉成走近季禅子,俯视他。 季禅子闭眼弹琴,说书人早已停止说书,他的琴声却不曾断过,眼也不曾睁开。直到萧玉成走到他跟前,一刀就能结果他的位置,他也不为所动。 啧,真够装逼。 “幽幽在哪?” 萧玉成心想:最好还在她娘的肚子里。 “难不成幽幽和你分手了?” 萧玉成心想:可千万别。 “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萧玉成心想:住嘴吧,求我自己了。 铮地一声,琴音绕个回旋,一曲完了。 萧玉成看到季禅子徐徐睁开眼,觑了自己一眼。 他把琴放在地上,不缓不急地站起来。 萧玉成说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仿佛那一刻,脑子里的那股劲有史以来第一次和自己同步了。 马勒戈壁。 仿佛眼前站起了一座山,萧玉成忍不住后退两步,仰视着季禅子,这也太高了。 就像是站在五指山下,仰头看大圣,心里很不服,不就一被压了五百年的猴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跑到山上去,站在他面前,俯视他,朝他龇牙。 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手一抬把符给掀了。 山崩地裂,飞沙走石。 你发现这秃瓢还会飞,飞起来连毛都看不到。 萧玉成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恶狠狠地看着说书人,这就是你说的气势? 说书人耸耸肩,扭开眼。说书的时候没注意,我咋知道现在的后生能长这么高。 萧玉成现在也不管幽幽不幽幽的了,输人不能输阵势。他挺起胸,微微顶着脚,“怎么着?咱俩打一场?正好有个台子。” 九曲城的街上,明文禁止内斗。 在屋内,免不了哪家人想自家比划比划,私人场合不禁止打斗。 季禅子爽朗一笑,掰掰手指,“也行。”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说书人制止了。 “吵两句得了,比划个啥呀,这世道讲究和平共处。” 萧玉成顶嘴,“这不有个台子吗?干一架又不犯法。” 说书人哂笑,“大堂包厢里的客人,哪个修为不比你们高。你俩那叫打架吗?那叫菜鸡互啄!” 菜鸡·萧玉成:… 菜鸡·季禅子:… 和光倚在栏杆上看戏,她拍着尤小五的肩膀,快笑疯了。 这个说书人可真是个天才,筑基打架,可不就是菜鸡互啄嘛? 尤小五尴尬地扯扯嘴巴,同为菜鸡,不敢说话。 和光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哟,这是不高兴了?” 尤小五没说话,扭开头。 和光挽住他的脖子,拉近他,像撸狗一样,使劲撸他头顶的毛,“谁敢叫你菜鸡,师姐帮你打回去。” 尤小五使劲按下弯起的嘴角,斜眼偷瞄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要是师姐也打不过呢?” 他感觉到师姐怔了怔,没吭声了。师姐修的嗔怒禅,最厌恶有人说她打不过别人了,她不会是生气了吧。他突然有点方,刚想改口,却听到师姐这么说到。 “那只好和你一起当菜鸡咯。” 尤小五的心像灌了糖一样,甜滋滋的。他刚想吹彩虹屁,夸大师姐几句,整个人突然失重,直直地往下掉。 尤小五:跳楼之前能不能说一声!还能不能好好当师姐弟了! 和光放开他,径直走向季禅子,嚯,还真是挺高的。 萧玉成被挤开,脸一黑,“你干嘛的?” 萧玉成心想:这是金丹前辈,求我自己了,我还要不要命了。 和光转头,扫视他一眼,眯起眼睛,若有所悟,“你放心,我不抢柳幽幽。” 说书人捂着肚子发笑,从兜里掏出一支笔,做起了笔记。今天太精彩了,他得好好看着,写成文,肯定场场爆满,正好招新时去盛京说一说,把自己的名号推向整个坤舆界。 萧玉成:“我不是…” 和光:“我也不抢季禅子。” 萧玉成心想:不行了,让我死了算了。 季禅子未曾见过和光,可万佛宗任务堂三把手的脸,每天在任务堂上摆着,他还是认得出来。他走上前,朝和光作揖,“见过师叔。” 万佛宗的弟子们按届数论辈分,六十年一届,同一届的弟子们,无论修为,互称师兄弟,称上一辈的弟子为师叔。 每座禅的禅主一脉是例外,禅内按各座禅从古至今的辈分依次轮下去。 和光与忘情禅的张禅主是同一辈,按情她称张禅主为师兄也可,但金丹称大乘为师兄于理不合,和光一直尊称他为张禅主。 张禅主的弟子是和光的下一辈,互为师叔侄。 柳幽幽顺着楼梯下楼,晚了一步,惊讶地问道:“师叔?” 和光温柔地笑笑,“我派的季禅子受师妹照顾了,季师侄,还不快向大衍宗的柳师叔道谢?” 尤小五捂住嘴,师姐不愧是师姐,一刀中的,硬生生地叉了他们的辈分。 如果当时柳幽幽按修为,称和光为师叔或前辈的话,不会有这个尴尬。但是她按照尤小五的辈分来算,两人同属筑基,是为一辈,和光是尤小五的师姐,她也称和光为师姐。 说书人咬着笔杆,不住地点头,高,实在是高。 季禅子的师叔,姑且就列为恶毒女配二号吧,排在柳依依后面,剧情又能更新了。 想着想着,说书人摸出了留影球。 季禅子轻轻笑笑,眼里没有一丝阴霾,似乎不懂其中的深意,他对着柳幽幽抱拳,“多谢师叔。” 柳幽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子野?” 和光迈了一步,岔开两人对视的目光,她看向季禅子,“师侄,借一步说话?” 季禅子点头后,和光领着他回到包间,掩上门,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尤小五留在大堂,吃好喝好。 至于柳幽幽,萧玉成又不是个死人。 和光斟了一杯茶,推向季禅子,开口道:“师侄,你进万佛宗多久了?” 季禅子抿了一口,皱起眉头,是九曲城特有的茶汤,薄荷味重了点,完全掩盖住茶味。 “自从六岁被师父领入万佛宗,已有三十年。” 和嘴角微勾,坏心眼地又给他斟了一杯。“你遇见柳师妹呢?” 季禅子放下了茶杯,他懂了她的意思。 “师叔,虽然我修的忘情禅,可我从未想把幽幽当大道的垫脚石,我会为了她,放弃这条修仙大道,舍了一身修为,重修他道。” 和光有些不解,爱情这玩意儿,真的比修为重要? “值得吗?” 季禅子定定地看她,“师叔,值不值得是私事,我与师叔的关系,还没到这个程度。” 和光笑了。 忘情禅的人说话,连弯都不带拐的。 “师叔是不是因公事寻我?柳依依的事情,确实…” 和光伸手打断他,“那不重要。” 季禅子不解,万佛宗的信誉,不重要吗? 和光伸手点了点水,挥在桌面,先揩出一圈大圆,里边点一滴。她指着大圆道:“这是你和柳幽幽的关系。”指着小圆,道,“这是柳依依的事。” “解决了你和柳幽幽的关系,其他的不重要。不先理好你们的关系,说什么也必要。” 等你陷进异界来魂的旋涡,扯再多犊子,也没用。 忘情禅一脉特殊,不算在万佛宗的核心弟子一列,也不算是坤舆界的核心修士,所以季禅子并不知道异界来魂的秘密,和光也不打算告诉他。 季禅子嘴角下撇,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倒像了几分张禅主。 “愧对师父,愧对万佛宗。我打算脱离宗门,和幽幽在一起。” “能说个理由吗?”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我当不了师父那样的圣人,也不愿做尘世纷扰的庸人,只想和幽幽一生一世一双人。” 和光叹口气,一个两个,和中了蛊一样。 看这样子,也不会放弃,只好先把他骗回宗门。 “师侄打算脱离宗门,还是自己去向张禅主告罪为好,张禅主很是看重你。不知师侄何时回宗门?” 所以,我什么时候下手好? “这几日是花灯节,幽幽打算在门内进阶。下个月,我陪幽幽去趟秘境,出来后自会回宗向受过。” 和光掐掐手指,好说,秘境中干掉柳幽幽呗。 17、花灯节 花灯节前夜。 九曲城里万人空巷,街道上乌压压地挤满修士,有大衍宗的弟子,更多的是从外面赶来赏花灯的修士。大家脱下各自的弟子服,不论阵法和防护程度,换上最华丽漂亮的衣服。 男修士们提着一盏花灯,准备送给各自的女伴。手腕牵了红线的代表已有女伴,勿扰。没牵红线的表示独身,快来勾搭。 女修士多穿白裙,在月亮的光辉下,衬得人美如玉。不论平时装扮朴素还是华丽,鬓上戴着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等首饰。手腕上无红线表示有伴,牵了红线的表示无伴,正等着牵走一个俊俏郎。 和光换上白色的僧衣,按尤小五的强硬要求,发鬓上饰一朵金丝勾嵌的雪柳。碧玺海蓝宝念珠绕了两圈,挂在胸前,成了项链。 大衍宗的山门,八曲长杯前竖着灯轮,高两百丈,上面挂着五十万盏灯。 熠熠灯光的照耀下,树如火树,灯如银花。 来穆臣站在火树,朝底下的人群修士招手示意。凡人的话,恐怕看不到树上站了个人,修士眼神很好,甚至能数清来穆臣眼皮的睫毛。 作为今夜的开幕式主持人,他打扮得像个花灯一样,亮闪闪的。至于堂主的自尊和霸气,全扔出去喂狗。 底下的人群中,不断涌出吆喝声。 “来来!我爱你。” “看这边!来来,我今夜没伴!” 来穆臣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大过节的,修士们嘴贫几句就算了,执法堂的那群小崽子也跟着吆喝,任务布少了吧,他为宗门牺牲太多。 左前方的灯火摇摆一下,来穆臣侧目瞟了一眼,微微动了动嘴唇,“任务都完成了?” 隐身的封曜作揖道:“完成了,现在步云阶正在带人巡逻,今晚应该不会出差错。” 来穆臣嘴角的弧度大了些,“是吗?我刚还瞧见几个邪修在勾搭姑娘呢。” 封曜顿了顿,脊背往下弯曲了一点,“要不要派人去抓起来?” “免了,说不定只是来过个节,别扫了大家的兴。吩咐弟子们,注意点。” 砰地一声,烟火绽放,亥时已到。 封曜飞走后,来穆臣抬手一挥,夜空的星星顿时亮了起来。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灯火连在一起,满城的灯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连在一起。 咔嚓一声,大衍宗的外壁,八曲长杯突然发出光来,像极了水晶杯。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 来穆臣又一挥手,青楼的姑娘们和声唱起歌来,是时下最流行的《折杨柳》。声音缱绻缠绵,勾住了不少单身修士的魂儿。 修士群闹腾起来。 歌声中,闹腾声中,四座花车徐徐行来,花车上站着四座通体透明的雕塑。 第一座是器宇轩昂的昆仑剑修,第二座是垂眸敛目的佛修,第三座是仰天长笑的豹子,第四座是扑腾摆尾的蓝鲸。 他们是整个坤舆界的传奇,从天魔手中拯救世界的修士。 每个坤舆界的孩子,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从会说话开始,就会念他们的名字,就会念他们的事迹。 垂眸敛目的佛修是万佛宗嗔怒禅的祖师爷三光,嗔怒峰的那一树桃花,是他飞升前种下的。 和光与尤小五朝着佛修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他们顺着人流,跟着佛修雕塑前进。 摩肩擦踵,和光不小心撞到一个修士,她刚准备道歉,对方扭过头,露出冷涔涔的唇钉。 残指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马尾单吊着,今夜不像个邪修,像是个赏灯的游人,脑袋上的阴阳头表明这人性格怪异。 他咧嘴笑,“和尚,今夜来找情郎?” 和光没回答,反问道:“你今夜来找女伴?” 在和光尖锐的审视下,残指做个鬼脸,遁入人群。 尤小五紧紧跟着和光,扯扯她的袖子,“师姐,他肯定有阴谋。” 他不像是会逛花灯节的人,肯定接了任务,对象是谁呢? 和光抬头,大衍宗的修士飞来飞去,像盲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大衍宗的安保不行啊。 花车缓缓行着,经过樊楼的巷子,和光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转眼看去,引入眼帘的是挺拔的鼻梁,微微弯起的一对招子。 莫长庚的长发高高地吊成马尾,露出挺直的脖颈。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长剑斜挂,到底有了几分剑修的端庄样。 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他提着一盏日月灯,塞给和光,冁然一笑,“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和光抬手摸了摸鬓上的雪柳,嫌弃地笑道:“哪里学来的酸诗?” “红袖招的姑娘唱的。” 莫长庚低头,定定地看着她,说道:“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天满楼定了一个房间,是赏烟火的最佳位置。” 和光的手指颤了颤,心里泛起微微波澜,脸上依旧是笑,不接话,就那么看着他,似乎不解其意。 莫长庚撇开眼神,挠挠后脑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和光掂掂手里的日月灯,忽然觉得它有几分沉重。 她笑了笑,张开嘴,“也不是不…” 砰地一声,盖住和光的声音。 佛修雕塑射出股股水流,正朝向和光。 她今晚打扮了一番,莫长庚不忍就这么淋湿,揽住她,挡住水流。水流射尽后,莫长庚没有松手,他又问了一遍,“去吗?” 和光有些怔怔然。 她伸出手,手上还残余着师祖射出的水流。 他挡住了,却没有完全挡住。 冰冷的水流,温暖的花灯,仿佛割裂成两个世界,不断撕扯着和光。她抬起头,看向佛修雕塑,恍然间雕塑的眼神也在看着自己。 和光抚上莫长庚的胸膛,然后,她推开他。 残指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和光开口道:“残指来了。” 莫长庚一僵,心慢慢沉下去,他扒着心口那块石头,冒出水面,作最后一番挣扎,他故作轻松地开口道:“那小子也许就是来赏个灯。” 和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日月灯,灯的外壁嵌着水晶和珍珠,这玩意儿不便宜。她松开手指,一根根松开,还给莫长庚。 她苦笑,“可能吧,但我不能走。” 她觉得今晚会出事,只是一种没有由头的直觉,可是她不能这么放过去。 四周的修士或结伴,或独行,脸上洋溢着庆典的笑容。他们单纯地享受着这个晚上,和光与他们不同,她的责任是维护好他们的笑容。 作为坤舆界的核心弟子,从筑基到金丹,她享受普通修士没有的权力,与之相对,她必须付出应尽的义务。 和光的身份,她的责任,不允许她抛弃这一切,单纯地享受庆典。 莫长庚哂笑,扒住岩石的手越来越松,“不能放纵一次?就赏个烟火?” 责任,狗屁的责任,这个词,他被人叨叨无数次了。 和光抬起手,露出僧服上的核心弟子标志,爱抚地摸着,“我立了誓。” 他松开了手,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嘛?行,院子的钥匙我搁在墙角,你们随意。听说红袖招今晚八折,我去逛逛。” 两人都是很有自尊心的人,该说的话只会说一次,该牵的手只会牵一次,拒绝了,就没有以后了。 和光看着他,逆着人流,越走越远。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大师姐?” 和光抬头,佛修雕塑停在大衍宗山门前,她松开手,水流缓缓地落下,在月辉下,宛若银河。 “走吧,去找柳幽幽。” 九曲城的干道街,诸坊巷,香药铺,茶坊酒肆,挂满了新奇的灯烛。有灯球、灯槊、字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等,灯品之多,目不暇接。 柳幽幽解开腕上的红线,系在季禅子腕上,娇羞一笑,低下头。季禅子把琉璃灯递给她,看向一旁的萧玉成,打趣道:“道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跟着我们,自讨苦吃。” 萧玉成瞪着红眼,“哼,老子今晚跟定你们了。” 周围的行人隐晦地打量着三人,对萧玉成报以崇高的敬意,道友,牛逼,被拒绝到这个份上还不走,敬你是条汉子。 萧玉成心累,脑子里的劲儿简直有神经病。呆在这干嘛,快走吧,红袖招今晚八折! 柳幽幽抚摸灯下的流苏,心里头像抹了蜜,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手指冷不丁剧痛,流苏的红线像是有生命一样,缠住她的手指,狠狠地绞紧。 “啊——”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一个渗人的声音传来。 “你就是柳幽幽?” 18、虐菜大佬 和光捏紧手中的玉牌,心里只想骂娘。 【柳依依:前辈,晚辈自知大道无望,却不甘平庸一生,此生唯一的愿望是让柳幽幽付出代价。晚辈愧对前辈的期待,无颜再见您,望您修真有位,进道无魔。】 这小妮子想干嘛? 和光是不是该庆幸给了她传讯地址,至少她有点良心,出手前跟自己说了一声。 和光巡视四周,人山人海,她上哪去找柳幽幽? 她突然暴躁。尤小五吓坏了,嘴里的硬糖没嚼一下,硬吞下去,他扯扯大师姐的袖子,小声问道:“大师姐,怎么了?” 大师姐突然转过身,眼里迸发出光亮,像是捡到灵石矿似的。 “你要是约个姑娘,你会约她去哪?” 她说得太急太快,尤小五没听清,眨眨眼看着她,直到她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他才反应过来。 约姑娘? 去天满楼开房? 呸呸呸! 尤小五脸上泛起红晕,赶紧把这个念头打消。他是地地道道的佛门弟子,怎么能和莫长庚那个酒中色鬼想到一块去。 和光眼神带着催促,尤小五估摸是个大事,他眯眼,从记忆中翻出九曲城的地图,点上人流量多的赏灯点,说出几个位置。 两人从中选出最可能的地点后,马不停蹄地朝那个方向赶去。 景明街的后巷。 萧玉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右臂被切了一半,快要握不住刀。 季禅子护着柳幽幽,且战且退,柳幽幽躲在他身后,低着头不住地痛呼。 萧玉成心想:不就断根手指嘛,你嚎啥?老子手臂快折了,我才想嚎呢。 他环顾四周,巷子里全是红线,十几个筑基期和金丹期的修士被线控制住,跟行尸走肉一样。行尸后方,一个金丹期的邪修奸笑着。 “我不喜欢杀任务外的人,大家行个方便,散了成不成?被控制的修士,我会全须全尾送回去。” 萧玉成握紧刀,口吐芬芳,“放你的狗屁,别想碰幽幽一根汗毛。” 萧玉成心里感恩戴德。求我自己了,快走吧,这么好说话的杀手,可不容易遇到。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残指摸摸唇钉,赞赏道:“看你还有点骨气的份上,留你个全尸。”手指动了动,几个修士朝萧玉成扑了上去。 萧玉成想躲开,躲得过一个,躲不过这么多个,何况脑子里的劲一直逼着自己,上前去保护柳幽幽和季禅子。 不多时,刀被修士夺走了。 萧玉成趴在地上,仰头看着修士,刀尖泛着刺骨的寒光,那寒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将占据整个视野时,一只纤细的手闯进视野,捏住刀尖。 他咳出一口血,撑住身子,动动脑袋,看到穿白色僧衣的女修。 好像是季禅子的师姐,和光。 她捏着刀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手一折,咔嚓一声,玄铁的刀应声而断。 萧玉成捂住心口,心里砰砰直跳,老子未来的本命灵器,心好疼。 眼看着和光解决几个修士,萧玉成坐起来,双手抱拳,“多谢前…”话还没说完,心口一痛,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他被一脚踢进墙里,撕都撕不出来。 “碍事。” 季禅子咳了咳,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他以为今夜三人要死在这里,万幸师叔赶到了。幽幽扯着他的衣角,一直在发抖。 他看着师叔越走越近,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双手合十,作揖道:“多谢师叔。” 紧接着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和光接住他,朝萧玉成的方向扔去,两人一左一右,黏在墙上,活像两座门神。 尤小五强忍住笑意,声音发颤地说道:“大师姐,这样不好吧,他至少是个禅子。”多少给他留点颜面。 和光觑他一眼,“我对他还不好吗?至少让他说完了话。” 尤小五憋不住了,确实,萧玉成连话都没说完。 和光看向柳幽幽。她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眉睫轻颤,左手的小指少了半截,正在往下滴血,溅在白裙上,染出朵朵红梅。除此以外,裙子干净地不染尘灰。 “掏出你的武器来。” 柳幽幽一怔,慢了半拍,“什么?” 和光拧拧眉头,冷声道:“拿出你的武器,这么多人,你指望我一个人全干掉?” 我又不是打手,你又没给钱,凭什么做你肉盾? 柳幽幽微微抬高残缺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凄凄切切地看着和光。 这个动作,不言而喻,要是和光强逼她,反倒显得和光不解人意。 和光是那样的人吗? 她是! “你是缺了根手指,不是缺了个脑子。” 柳幽幽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惊世骇言。 和光冷眼盯着她,如果是自家的弟子,她早一掌拍下去了。直到她脸上露出一抹怯意,极不情愿地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根丝带。 丝带? 和光的眉心跳了跳,“你给敌人扭秧歌呢?” 柳幽幽:“不行吗?” 和光盯着她,“呵,要不要敲锣打鼓给你伴奏?” 柳幽幽脸色一黑,拿出一只摇神铃。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要不要开颅给你治一治?” 柳幽幽面颊阴沉,“这是摇神铃,能蛊惑敌人。” “摇你麻痹,他是个金丹,你才是个筑基,还摇神?先摇摇你脑子里的水吧。” 尤小五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大师姐的嘴遁功力大涨。 和光看着她的脸色快挂不住,一点也不听教训一般,掏出了一盏灯。和光这回说也不想说了,抢过灯一扔,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一把柴刀,递给她。 柳幽幽没伸手接过,面带嫌弃。 和光啧了一声,吩咐尤小五,“你从后巷走,去找执法堂,天上飞的那些就是,注意避开游人。今夜人多,乱起来容易造成踩踏事故。” 尤小五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柳幽幽突然说道:“我替他去。” 她一脸正义凛然,好像代替他去赴死一般。 和光懒得理她,给尤小五一个眼神。 柳幽幽拽住他的衣角,大有不放手的姿态。 早知道这姑娘这么麻烦,我就去赴莫挨老子的约。 和光深吸一口气,拿起柴刀,贴着柳幽幽的皮肤,顺着发丝、脖颈、衣袖,一砍而下。 柳幽幽僵硬地转过脖子,惊惧地看着和光。 和光把柴刀扔进她怀里,“懂了吗?” 她呆板地点点头。 几个修士堵住后巷的退路,和光隔空拍出一掌,拍飞了他们,为尤小五扫清了道路。 残指动动小指,修士们团团围住和光与柳幽幽。 和光拢起长发,吊成高马尾,“残指,在大衍宗的地界,闹得这么大,不好吧?” 残指歪头,声音阴冷,带着劝诱,“我也不想,回报率低了。我们做个交易,给我柳幽幽,我让你带走墙里的两人。” “这些被控制住的呢?” “杀了她,我自会放了,连根发丝都不动。” 和光挑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信任。 残指勾起嘴角,在月辉下,唇钉泛着冷涔涔的光。“我又不是杀人狂,不赚钱的事儿,我怎么会上赶着做。” 和光双手交织,揉了揉手指,低眉沉思。 柳幽幽心头一跳,以为她真的要抛弃自己,捏住了她的衣角。 和光扭过脖子,瞅她一眼,挥开她的手,往旁边退了几步,“滚远点,要是脑残病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她确实想杀死柳幽幽,要是柳幽幽在这,被残指弄死了,合情合理,没有人怀疑,顶多大衍宗的安保问题会出现一点舆论危机,这关她什么事。 要是残指突然脑残,变得和墙里的两个脑残一样,可就不好办了。 如果残指突然手滑,只干掉柳幽幽的□□,没有灭掉灵魂,让她转世投胎了,就更麻烦。 最重要的是,她对柳幽幽原来的世界挺好奇,想搜魂看看,就这么让柳幽幽死了,有点便宜她。 和光低着头,残指以为她答应了,盖着名门正派的脸面,不好意思提。他好心地补了一句,“你带着两个小兔崽子,从后边走,今天的事,没有人会知道。干吗?” 接着,她抬起头,吐出四个字,“干你丫的。” 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一连串经文,月光洒在她皮肤上,凝结成一层浅色薄金,像人鱼出水时闪过的光辉。 残指舔了舔唇钉,扒下那层皮,能卖不少钱。 她像只刨坑的哈士奇,一头扎进修士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掌一个傀儡。 残指猛地回神,十根手指不断翻动着,铺天盖地的红线不断跳动,但是他的控制抵不过她的速度,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十四个傀儡倒了十三个。 和光正想打晕最后一个修士时,手掌举在半空突然停住了,她扭过头,柳幽幽一脸期盼,她慢慢地放下手,像个魔鬼一样,把修士推向柳幽幽。 “筑基期,给你练练手。用刀背,别弄死了。” 残指鼓鼓掌,声音在安静的巷内回荡着。 “不愧是万佛宗这一辈的大师姐。” 和光一脚踩在修士的背上,脚底扭了扭,擦干净鞋底的血迹。 “修仙界有句名言,和厉害的人打斗,才会变得更厉害。我不一样,我喜欢虐菜。” 19、残指败北 “修仙界有句名言,和厉害的人打斗,才会变得更厉害。我不一样,我喜欢虐菜。” 和光一脸春风得意、豪情万丈。 残指死鱼眼看着她,露出几抹嫌弃。这架势,他还以为她向大乘宣战呢,结果只是虐菜。 他摸摸缝在手指的红线,凸出、狰狞。 一路刀山血海行来,踩过筑基的脊背,举过元婴的头颅,走哪先派傀儡探路,睡觉抱着傀儡,蹲坑傀儡守门,生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名门大派出来的,怎么就这点出息。 柳幽幽一脸惊恐,不断闪躲,修士不慎跌倒后,她赶紧抓住机会,举起柴刀,砍到一半,被一颗石子打歪方向。 和光啧了一声,普及法律知识,“用刀背,都说了砍死要坐牢,你耳背?虽然你是自卫,但过度自卫致死要判刑。他也是无辜被牵连,给条活路成不?” 柳幽幽憋屈地说道:“你就不能动手帮帮我吗?” 和光搓了搓指甲,弹出一颗石子,“你知道我的任务多少钱一单吗?咱们认识吗?我凭什么帮你。” 柳幽幽顿了顿,双颊浮出一抹粉红,“子野…子野和我是道侣关系。” “所以呢?你是他道侣,又不是我道侣。难道你俩挤出空,让我插进去?” 柳幽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挤近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大衍宗和万佛宗是友好同盟,你不该救我吗?” 和光翻白眼,看她像看傻子一样,“友好同盟的关系是你掉坑里摔死了,我帮你填个土。至于这坑是不是我挖的,不该说出来。” 和光懒得理她,扭头对残指说道:“只剩你了,给我个面子,今天先撤了。” 残指疑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给你面子,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我今天饶你一命。” 呵,狗比和尚。 “就这么走了,我在道上怎么混?” “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得走。转身离开,你还能站着走。继续打下去,你就得这么‘走’了。”和光指了指天,黑人抬棺的那种走。 和光揉揉手指,指骨发出铛铛的打铁声,“我很久没虐菜,手有点生,别怪我折了你。” 残指哼笑,眼里漫出血色的红光,手指翻动,十三个倒了的修士重新站了起来。 和光眯眼,语气里带着威胁,“我记得人偶一派有条门规,不得操纵重伤无力的修士。” “我是邪修,门规制不住我。” 残指一脸疯狂,和光凝视着他,感觉哪里不对劲,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转头看向柳幽幽。 淦,该死的天命。 一个个的,跟失了智一样。 和光双手合十,口诵经文,使出功法金钟罩,朝最近的修士走去。刀剑砍在肩上背上,像挠痒痒似的,一层皮都割不破。 她还是小练气的时候,进入嗔怒禅,拜在李禅主门下。 师父脾气不好,每次她和师兄背错了经文,功法练的不好,师父抽出藤条,非打即揍。虽然他控制力道,不会打成重伤,但是疼还是真的疼。 为了扛住每日一揍,她苦学金钟罩,试图练出金刚不坏神功。师兄咬牙炼体,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师兄把那个隐私的地方一起练了,后悔已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藤条打不疼,还有棍棒,棍棒打不疼,还有师父的手。 至于攻击类功法,得知师父练的是狂龙腿,她义无反顾地奔向降龙十八掌。 然而,在修为差距面前,一切都是辣鸡。 残指漠视人偶师的规则,不顾傀儡的性命,哪怕和光打倒了,只要不死,他还会爬起来。 柳幽幽被修士追着跑,萧玉成看得心疼。 他动了动身子,撑在墙沿,脑子里的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镶得太紧,抠不出来,他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心想:感谢大佬救命之恩,还是做壁画好,至少命保住了。 右边的季禅子闭着眼,进气多出气少,万佛宗的人抗揍,应该死不了。 萧玉成看向和光,大佬一手一只怪,一脚连一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他热血沸腾,太帅了。 但是,倒下的还会站起来,大佬又使不出狠手,局势一时僵住。 萧玉成心里忍不住担心,冷不丁地他和大佬对上了眼神,大佬眼里闪过一缕光,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不妙。 紧接着,眼前闪过一白,墙壁狠狠地颤了颤,他斜眼看向左下方,又镶进一个修士。 砰、砰、砰。 眼前连续闪过白色,墙壁抖了十一下,他咽了咽口水,好家伙,左边镶着一排修士。 双腿跪地,头扎进墙里,震出一个圆坑,屁股露在外面。 跪得整整齐齐。 他觉得大佬对他还是不错的,至少他的头在外面。 和光提着最后一个修士,走到墙边,一头抡进墙。她踩在修士的屁股上,往里碾了碾,扎严实,确定他挣扎不出来,才拍拍手上的灰。 萧玉成看得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大佬觉得自己镶得不严实,把自己也整成那样。 柳幽幽往墙面瞟了一眼,刀都吓掉了。 一排露屁股的画面,她好像在哪部片子里见过。 残指的脸上覆上一层凉凉的寒霜,他知道嗔怒禅的弟子实力高强,但她的战力还是出于他的意料。他动动手指,松开了四周的红线。 事到如今,只能自己上了。 他抽出一把白色的骨剑,对着和光笑了笑,“那…” 和光眉头一挑,面色略带嘲讽,打断他的话,“你确定和我一对一?” 没有傀儡的人偶师,都是菜鸡。 正手无力,脚步松散,反应迟钝,肉身脆皮。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真理,没有例外。 和光两下就折了他的腕骨,夺过骨剑,反手扣住他的两臂,逼他跪地。 真菜啊。 在她手下,傀儡都撑了三秒呢,这家伙一秒就跪了。 和光盯着骨剑,上手摸了两把,表面不光滑,有凹凸的颗粒感。不是矿石磨成的骨状,是真骨。 她抓着残指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磕。“哪来的骨头?” 残指吐出一口血,嘴硬道:“关你屁事。” 和光抓着他,又磕了三下,他的额头冒血,“人骨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和光啧了一声,这孩子怎么不信邪,她抓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磕。 残指跪地的方向,正对着萧玉成。 萧玉成心里万马奔腾,每次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里淬了毒一样。 老哥,你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让你跪的,你想磕头,我还受不起呢? 和光也数不清磕了多少次,磕到地上磕出一个大坑,磕到残指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终于颤悠悠地抬手,拍拍地,示意停止。 松开束缚后,残指猛地咳出一口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反而红润了一点,充血上头红的。 这和尚,太带劲了。 当年被三个元婴追杀,都没弄得这么惨。 “骨头是谁的?” 残指抬起眼皮,横了她一眼,他敢保证,要是说人骨,狗比和尚绝对会一掌送他上青天。 “鲛人的脊骨。” 和光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动作,“怎么证明是鲛人的?看着像妖族的,地上跑的那些。” 如今的坤舆界,贩卖妖族骨血犯法。 残指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海族和妖族待遇不同,他犯不着去踩红线。 “拿火烧一烧,冒蓝光。” 和光思忖一会,她在书籍中好像见过这句。她捏出火诀,骨剑剑身冒气淡蓝色的荧光。 “哪来的?” “拍卖会买的。” 不,上次经过沧溟海,有只鱼不长眼,挑衅他,被他剥了皮抽了骨。 另一边,残指跪地后,修士的动作越来越慢,柳幽幽也躲得轻松了,她还能抽出空,跑到萧玉成跟前,哭啼啼,一脸梨花带雨地嚎啕身上好痛。 萧玉成脸上怜爱,嘴里不住地安慰她。 心里忍不住吐槽,除了大佬,这里就你受伤最轻!老子还被镶在墙里呢!别哭了,哭丧呢,吵死了。 和光站在大老远,被她烦到了,她踢了一脚残指,指使道:“傀儡动作慢了,再快点。” 残指:狗比和尚,老子是重伤! 柳幽幽腾地一声停止了哭泣,看着袭来的傀儡,心里怨道:还有没有人性! 天边闪过几抹剑光,步云阶带着执法堂的弟子,蹭蹭来晚了。 步云阶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和光,头发松散,白衣染满了鲜血,像是刚从血坑里捞出来一样。他心里一个咯噔,她不会受了重伤吧,没伤到根基吧。 花灯节上,邪修闹事本来就是件大事,邪修还只是个金丹,这简直是在大衍宗执法堂脸上蹦迪,脸皮都快被他蹦掉了,真当执法堂里的元婴化神是摆设啊。 要是万佛宗的核心弟子折在这儿,他们真没法向秃驴们交代。 步云阶小碎步走近和光,语气异常温柔地问道:“师妹,没受伤吧。” 然后,他看到她像被人夺舍,换了个人一样,迎接他的不再是温柔的问候和客气,而是一脸恶心加嫌弃地看着自己,退了几步,“别人的血,溅的。” “你别贱在我身上,成吗?” 步云阶:师妹,你变了。 20、升堂 步云阶还记得,加入执法堂的那天,堂主特地抽出时间,给他们这群新兵蛋子做演讲,演讲主题很接地气,“在坤舆界,哪些可以惹,哪些不可以惹”。 堂主裹着厚重的裘衣,留影球里的画像和影像放大,在台上娓娓而谈。 步云阶听得很认真,仔细做了笔记。 碰到邪修,进了诛邪榜的抓,没进就放一马。抓人不要瞎抓,说不定抓了小的,来了老的,到时候还要堂主去赎人。 碰到妖修,尽量客气点,海族的话看心情。 昆仑剑宗是战略同盟,一定要拉好关系,千钧一发时多个打手。 对药门的同胞们要守望相助,一命呜呼的时候就靠他们奶一把。 无相魔门的瓜娃子分两种,叛门的邪修全是神经病,有多远离多远。正道魔修全是脑子有坑的二逼,无聊的话给他们挖个坑试试,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谈到万佛宗时,堂主顿了顿,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教训道:“别看他们一个个慈眉善目,一肚子的坏水,心脏!” 万佛宗有三座禅不能惹。 第一座是嗔怒禅,看着和蔼可亲,要是说错了一句话,触到他们敏感的神经,反手就是一刀见血。 第二座是杀戮禅,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拔刀的机会,直接跪地。 至于欢喜禅,绝对不能用背面对着他们。明明长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你转个身的工夫,他们会立刻掐着你的脖子,给你摁墙上搞到腿软,然后扔到床上,从后面顶到你跪都跪不住。 最可怕的事情是,这一代执法堂的堂主、副堂主、三把手全被这三座禅包了。 步云阶记得很清楚,当时来穆臣捂着脸,语气悲切地感叹了一声,“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演讲结束后,得出结论:面对佛修,一个字,忍! 当年的步云阶还没见识过社会的黑暗和残酷,对此嗤之以鼻,一般来说,该忍的不是佛修吗? 但是,步云阶迈入巷子,看到满地的血腥,嵌进墙里的两个修士,露出的十三个屁股,宛若阿修罗的佛修,他突然懂了堂主的谆谆教诲。 步云阶小碎步走近浴血的和光,深深吸了口气,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伏低做小的姿态,问候道:“师妹,没受伤吧?” 哪怕被她说成犯贱,在属下面前丢脸,他也没敢硬气,内心告诉自己:忍,面子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屁股不能屈。 “哎,好嘞。” 和光抹抹脸上的血,抬起衣袖,挤出一股股的血液。步云阶站得近,硬是没敢后退,干干地看着黏稠的血溅在自己的白袍。 和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情带着肉眼可见的嫌弃,“我家小五子呢?” 步云阶怔了怔,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另一个小和尚,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除执法堂外全员禁空,他应该在后面。” 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步云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朝属下摆摆手,吩咐道:“快去把师弟带来。” 和光冲他摆摆手,“扫尾吧,我歇会。” 她把骨剑插入土中,一脚踢倒残指,一屁股坐在他背上。 残指疼得哎哟一声,肋骨插进肺里了,虐待俘虏。 和光撸起袖子,有一掌打狠了,有点脱臼,她往反方向一扳一嵌,正了。 柳幽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嗑药,回春丹、灵力丹一个劲地嚼,边嚼边瞪着和光。和光嘲讽一笑,恶狠狠龇牙,她气鼓鼓地扭开头。 季禅子和萧玉成镶在墙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离昏迷只差一步,执法堂的修士上手抠了抠,没抠下来,把那片墙凿了。 面对一排高高翘起的屁股,步云阶陡然想起了欢喜禅,画面变黄前,他赶紧打消念头。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拔出来。 眼见他忙前忙后,和光冷不丁地问道:“封曜呢?” 步云阶心里激灵一下,她不会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吧,大衍宗眼皮子底下闹出凶杀案,结果就来了一个他。 怕她误会,他忙不迭地解释道:“封师兄正在忙花灯节的事务,抽不开手。”见她没反应,他补了一句,“他特意嘱咐我来。” 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和光知道他误会了。她不是小气巴巴的人,事件解决,来个人收尾就好,管他来的是谁。 她就是有点好奇,怎么每次背锅的都是他。 谢玄闯祸的案子,花灯节杀人案,两个沉甸甸的大锅,都扣在他头上。事情解决了还好,要是没解决,他不会挨骂扣绩效? 按理说,两个案子轮不到三把手出场,至少得副堂主才行。 他怎么迫不及待地顶上,这么喜欢背锅? 和光向他简单说明事情经过,掩去收到柳依依信息的事,她没有证据表明残指和柳依依的关系。出于公,异界来魂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出于私心,她觉得那瓜娃子的人生有点惨。 尤小五赶来时,现场整理完毕。 伤员交给医修,残指被捆起来,众人正准备回大衍宗的执法堂审讯。 大师姐站在柳幽幽身后,朝他招手,他疾步跑向大师姐,眼睁睁地看着她趁人不注意,在柳幽幽背后拍了记追踪符。 他面色犹豫,传音道:“大师姐,这不好吧。” 和光瞅了他一眼,“她身边怪事多,这次来了个残指,要是下次来个六指呢?一记追踪符罢了,我还能赶得及去捞。” 大衍宗,执法堂。 封曜坐在堂上,一脸严肃。步云阶站在堂下,手里牵了根铁链子,另一头拴着残指。和光与尤小五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作为证人喝茶吃瓜。 柳幽幽坐在对面,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她的师父元济坐在旁边,安慰着她。 封曜使了个眼神,无关弟子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六人。他拍了惊堂木,朝和光拱拱手,刚想让她说明解释一番,被她打断了话头。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起因。” 封曜的眼神转过残指,他咧嘴一笑,对自己竖起中指,这家伙不可信。他看向柳幽幽,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她的哭声顿住,眼里浮起一抹期待,张开嘴,想要出口说话,他又移开眼神。 异界来魂的话,也不可信。 他向步云阶传音道:“在场的还有谁?” 步云阶余光里瞄了柳幽幽一眼,回道:“她不行吗?” 封曜隐瞒异界来魂的事,拿受害者的借口搪塞他。 “还有萧玉成和季禅子。” 封曜琢磨一会,季禅子昏迷不醒,萧玉成…行吧,就他了。“弄醒,带上来。” 萧玉成被包成个粽子,用担架抬上来时,饶是封曜,也忍不住咂舌内疚了一下,只是一下下,内疚完抛到脑后。 “当时发生了什么?残指为何攻击你们?” 残指是年少成名的职业杀手,封曜知道肯定是□□,但作为主审官,他可以诱导,却不能直接把猜测说出来,会影响办案程序的公正性。 萧玉成酝酿一会,准备把残指批个狗血淋头,话头被人截走了。 元济猛地一拍桌,走到残指跟前,恶狠狠地骂:“无知宵小,伤我徒儿,如今在我大衍宗的执法堂内,还不跪下受审!” 尤小五抓了抓后脑勺,虽然在场的修为就元济最高,但他突然打断审案,未免太不给堂上那位面子。 和光吐出瓜子皮,心里默默想道:你徒弟就缺了根手指头,哭这么惨,是被自己恁的。 封曜身体微微前倾,手里的惊堂木拍也不是,放也不是。不愧是副堂主,表情控制极佳,哪怕被元济抢话堕了面子,和善的脸色依旧不变。 他微微扯了嘴角,向步云阶使了个眼色。 两人合作多年,步云阶瞬间就明白了,他登时扬起一张笑脸,热情地揽过元济,劝解道:“师叔,如今咱们讲权利,动不动喊人下跪那一套过时了,早就不兴了。” 元济脸色一黑,步云阶赶紧给个台阶下,他玩笑般地拍了拍元济的背,恭维道:“师叔沉迷修炼,闭关太久了,不知外边的世界大变天了。” 残指抖抖铁链,嘲讽地勾起唇角,“早一万年就废…” 话还没说完,步云阶扭头瞪他,威胁道:“跪地这一套是废了,刑讯还没废呢。你要是感兴趣,三百六十种花样,都能享受一遍。” 哄着元济坐下后,萧玉成滔滔不绝地讲述事情经过,忽略某些主观性论断和侮辱性字眼,基本还原事情。 最后,只剩一个问题。 残指究竟是谁雇佣的? 得知雇主的和光默默喝茶,作壁上观。她不担心残指说出雇主,职业杀手的行规第一条,保守雇主的秘密。 封曜翻着柳幽幽的档案,不太关心这个问题,门派内厌恶柳幽幽的人多了去了,深仇大恨的也有好几个。一个必死的异界来魂罢了,他懒得管那笔子烂账。 最关心这个问题的是元济和萧玉成,他们喋喋不休地盘问残指。 残指笑嘻嘻的,完全没有被捕的担忧。他掏掏耳朵,眼神直直地盯着柳幽幽,带着几分侵略和占有的意味,若不经意地开口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长得和你有几分像。” 21、地牢 残指说完后,除了一脸茫然的步云阶,所有人都想到了柳依依。 封曜思忖一会,无视震怒的元济和萧玉成,中断审讯,疾步离开大殿。他一边派遣弟子们捉拿柳依依,一边向倾天殿飞去,询问来穆臣的意见。 元济气得胡子上扬,不停地怒斥蛇蝎心肠。 柳幽幽泫然欲泣,一脸不敢相信,小声地申辩道:“不会的,依依她不会做这种事,她不是这样的人。” 萧玉成站在一旁安慰她,承诺为此事负责,一定会让柳依依付出代价。 步云阶看的一脸懵逼,事情突然从诡异凶杀案,画风突变成狗血的豪门恩怨,是他漏了什么吗?怎么突然跟不上话题。 “哈?那个依依到底是谁?” 豪门三人组忙着讨论怎么处置柳依依,没空搭理他,尤小五乐得解释了一番。 步云阶弄清起因经过,觉得牙齿有点酸,什么玩意儿?人物关系和毛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是他老了吗?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 离开大殿,和光前去探望季禅子,步云阶一同前往,表达大衍宗的诚意和歉意。 和光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是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封曜没告诉你吗?” 他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也是核心弟子,知道异界来魂的秘密。然而封曜居然没告诉他柳幽幽的事儿,真有意思。 步云阶爽朗地笑笑,他刚想否认,大衍宗这么多弟子,封曜怎么会每个都认识。即将出口那一刻,刹住了,封曜走之前的神情,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这个内幕,和光也知道。 步云阶手背在腰后,脑子急速运转,什么内幕,能让大衍宗和万佛宗达成一致,他与和光一个级别,却被蒙在鼓里。 等等,步云阶扭头看向和光,差点被她迷惑了。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重点不在内幕,而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知道这个内幕,她也清楚他不知道内幕。她却问了出来,还带出封曜,她的目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先让他和封曜生出龌龊。其次,她觉得他理应知道内幕,不知为何,封曜没有告诉他。 她想套出他不知内幕的原因。 啧,差点就被套进去了。玩政治的人,心都脏。 步云阶看向和光,四目相对,视线交锋,他微微勾起唇角,模糊这个话题,“我和他分管不同的区域,任务鲜有交集。” 和光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原来如此。” 进入季禅子的房间时,他还在昏迷。据医修的话,没伤到根基,过几日便会醒,只是伤得养几个月才能大好。 步云阶接到属下的消息,半途离开,柳依依被抓住了,她一直待在宗内,他要赶去把她和残指押入狱中。 季禅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额头渗出一滴滴的汗水,似乎在做噩梦。 和光垂眸看着他,过了许久,开口道:“你觉得他变了吗?” 异界来魂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每个被卷入其中的人,或多或少有所改变,他们就像被扯住的人偶一般,被牵引着往异界来魂期待的方向驶去。越在深处的人,变得越不像本人。 尤小五挠挠头,“我没见过他之前什么样,也不太清楚。” 突然间,尤小五的眼神变得狡黠,他做了个手势,轻声说道:“大师姐,要不趁他还没醒,我们把他绑回宗门。” “过几日他醒了,又要吵着找柳幽幽,还要同她去秘境,你拦得住?” 和光的视线停留在季禅子的中指,戴着一枚银指环,边缘略弯,好似镶着一弦弯月。这个戒指,和柳幽幽手上的是一对。 啧,麻烦。 一个时辰后,和光收到步云阶的传讯,柳依依想见她。 被抓住的那一刻,柳依依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从很久以前,她就等着这么一天,等着这一个疏忽。 人们常说,临死之前,不由自主地回顾这一生。 修仙大道上,她做对了很多事,做错的更多。她不想再回忆遥远的事情,就□□的事来说,她确实做错了。 她对不起父母的爱护,对不起和光前辈的期待。 但她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挑中残指,而他没能杀了柳幽幽。 地牢阴凉潮湿,不通灵气。 残指的牢房在柳依依隔壁,她站起身,朝他走去,铁链拖在地上,丁零当啷。她紧紧抓着铁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为什么出卖我?” 如果…如果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如果她没有被抓,她还能去找下一个杀手。 可是现在,全毁了,全被他毁了。 残指盘腿坐着,十根手指沿着红线被拆解成一小节一小节,散落在地上,他把它们摆成一个个汉字,只剩一半的手掌狰狞可怖。 他微微侧头,垂下的发丝划过唇钉,落在瘦削的锁骨上。锁骨刚被钉入一记骨钉,血液没止住,还在汩汩下流。 他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初醒的惘然,柳依依重复一遍。 “为什么出卖我?” 残指蓦地咧嘴一笑,口中发出嗬嗬的毛骨悚然的声音,向她摊开手心,砰地一声,十根手指的斜切面猛地迸发出鲜血,滴在地面的一节节手指上。 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柳依依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残指抹开脸上的发丝,露出捉弄成功的笑容,“好玩吗?” 柳依依脸色一黑,气得跺脚。变态,邪修是不是脑子都不太正常,她就不该和他搭话。 生完气,柳依依又想到和光,前辈答应帮她渡心魔,可是她辜负前辈的期待,擅自行事,不知道前辈会不会来探望她。 她想亲自向前辈道歉。 咔哒,地牢尽头透出点点微光,不久又暗了。缓慢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柳依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她的心像是在打鼓一样,跳个不停。 脚步声停住,黑影笼罩在她身上,来人站在她的牢房外。 柳依依的心窜上嗓子眼,顿住了。她紧张地握拳,没敢抬头,前辈脾气这么暴躁,会不会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骂她也好,她确实该骂。 她该怎么向前辈解释好?一时鬼迷了心窍,放不下,看不开? 前辈会很失望吧。 柳依依没有抬头,前辈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沉默了许久。她心一横,该说的还是要说,再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不如她先认个错。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就听到前辈问,“你哪来的钱请残指?” 柳依依的钱拿来渡心魔,第二次上门掏光了她的存款,和光不懂,她哪来的钱雇杀手。残指这种级别的杀手,哪怕是和光,也觉得肉疼。 最初收到柳依依传讯的那一刻,和光以为她独自去对付柳幽幽。在花灯节上见到残指,和光也没把他和柳依依联系在一起。 柳依依顿了顿,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她含糊其辞,“以物易物。” 和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样子,她大概不会说出来。和光叹了口气,“我不想听解释,做了就是做了,你知道下场吗?” 柳依依点点头,“大概知道。” 买/凶/杀人,是死刑。杀人未遂,判无期徒刑或犯罪人修为寿命内的有期徒刑,具体量刑根据受害人的决定有所偏差。 也就是说,她的未来,掌握在柳幽幽手中。 而这是她最不愿的情况,她宁愿去死。 柳依依抬起头,她看到前辈一脸悲悯,手里转念珠,哒哒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地牢中,阴森逼人。冗长的安静过后,前辈叹息道:“你不该回来。” 她没来得及问这是何意,前辈走向残指。 如果说柳依依的未来还有待商榷,那么残指的结果注定一片黑暗,只是死法不同罢了。 残指一脸悠闲,摆弄一节节手指,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惊慌和紧迫。 和光觉得奇怪,邪修都不怕死吗?她开口问道:“有人来救你?” 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乐呵呵地打量她,“大衍宗的地牢,谁会豁出命来劫狱?”他舔舔唇钉,“那得爱得多惨。” “你不怕死?” 残指的阴阳头散了,一边有头发,一边没有,看着有些落魄,脸上的表情却十分闲适,“怕死做什么邪修。” 接着,他的眼神亮了亮,直直地盯着和光,“不过,直觉告诉我,我不会死在这。” 他补了一句,“别小看邪修的直觉,我可是靠它,趟过尸山血海,走到今天。” 和光敷衍地笑,是嘛,看来你的直觉要跪。 走出地牢,和光收到尤小五的传讯。 【小五子:师姐,大事不好了!】 【脾气好:有屁快放。】 “小五子”是和光给尤小五的备注,“我不生气”是和光的称呼。 【小五子:柳幽幽进阶失败了。】 【脾气好:关我屁事。】 【小五子:元济说是你的追踪符害的。】 【脾气好:她放屁没放好,拉出屎,怎么能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22、幌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偏殿,柳幽幽躺在床上,冷汗涔涔。 元济站在殿中,捏着一张追踪符,直直瞪着和光,面色阴晴不定,“这是你下的?” 和光瞥了一眼,淡淡地开口道:“是我下的。”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面露担忧。和光颇为嫌弃地瞅他一眼,挥开了。追踪符上有她的灵力和万佛宗的法纹,难道还能扯谎不成? 看着她一脸云淡风轻,元济心中怒气更盛,“我徒儿被你害成这样,你一点也不内疚吗?” 和光挑眉,面露疑惑,“她进阶失败,关我何事?” 元济挥挥手上的追踪符,把它凑到她眼前,“我徒儿进阶时,被你的符引岔了气,灵力紊乱,落得这个地步。” 和光思忖片刻,抬起头异常认真地建议道:“晚辈还是第一次听说追踪符有这个功能,前辈还是先不要动她,赶紧送去天道院研究实验一番,能赚一大笔灵石呢。” 元济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偏偏她还装出一副为他好的样子。 “心如蛇蝎。” 和光取下手臂的念珠,转起来,“晚辈是出家人,向来慈悲为怀。前辈应该感谢晚辈才是,如果当时没有路过,您的徒弟怕是已经走完奈何桥。别说躺在这里,可能已经碎成一条条,挂在大衍宗的城门上。” “可是至今为止,晚辈还没从您或您徒儿口中听到一句道谢。” 元济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狰狞地逼视她,“救我徒儿?花灯节那么多人,残指是怎么找到我徒儿?你徒儿与你无缘无故,你为何要给她下追踪符,残指是不是你引去的?” 面对他一步步的逼问,和光抓住了他恼怒的节点。 元济不知道她下追踪符的具体时间,莫非他认定她早就给柳幽幽贴上追踪符,然后把踪迹泄露给残指。 和光嘲讽地笑,“我为何要…” 元济向前一步,逼近和光,“听说你帮柳依依去万佛宗渡了心魔,前两次找的是季禅子,最后一次是你。她前脚刚渡完心魔,后脚就找上邪修。你是怎么渡的心魔?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哒哒哒,念珠转得更快了。 和光抬起眼皮,直视元济,“你怀疑我帮她杀柳幽幽?” “也不是不可能。” 和光轻轻笑了笑,“我要是想杀她,那一夜的巷子,不会剩下一个活人。”她的眼神里透出轻视,“哪怕是你来了,也一样。” “倒打一耙、含血喷人,大衍宗如今教出来的,就是你这样的货色吗?” 口头过了嘴瘾,和光的心却慢慢沉下来。 她当时为什么要下追踪符?修士的记忆一向很好,可她竟然想不起原因了。 正当和光沉浸在思绪中,元济的脸色煞白,看向她的眼神淬满了毒光,怒气上头,一掌袭向她,“黄口小儿。” 尤小五惊呼,修为差距太大,无法阻挡。 和光被他提醒,从繁扰的思绪中回过神,迟了好几拍,没能躲过这一掌,被元济伤到了左肩。 她扯着尤小五退开,后脑仿佛被人打了闷棍一样疼,眼前的画面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冷汗浸湿衣裳。 她不禁有些后怕,不是因为那一掌,而是因为刚才的自己仿佛被人控制住,像被线扯住的人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可怕的旋涡突然网住她。 那种将死的恐惧感,与传送阵时如出一辙。 如果尤小五没有喊她,元济的那一掌会拍在哪里? 天运想让她死在这里。 元济毫无打斗的风度,仗着修为之差,趁她思考的时机,招招皆狠,直冲她而来。和光最先还看他是前辈,随意让了几招。 元济却步步紧逼,和光啧了一声,被烦得受不了。她提掌运气,侧身躲过元济的招数,一掌拍向他胸前,把他打出好远,撞断几根柱子才停下来。 元济呕出一口血,直直指着她,“你......你!” 柳幽幽上前扶起元济,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她,“前辈,你怎可伤我师父?” 和光嫌弃地瞥开眼,懒得和这两个煞笔计较,扔下两个字就走。 “神经。” 变数太多,柳幽幽留不得了。 长夜漫漫,皓月当空。 今夜是花灯节的第一个夜晚,家家灯火、处处管弦。 修士们凑成一对对,从街头游到巷尾,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莫长庚坐在自家的房梁上,遥望火树星桥的景明街,内心忍不住感慨,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恼人的房客。 和光在院内,浇花。 为了避免陷入天运的圈套,她必须冷静冷静。嗔怒禅的功法使她动肝火,嗔怒的心魔趁机钻出来,火上浇油,容易让她丧失理智。 对付心魔,嗔怒禅有祖传的方法,种花。 她的盆栽留在嗔怒峰,没带来,索性拿莫长庚院内的花草玩一玩。 莫长庚眼睁睁看着价值千金的灵液滴入杂草中,忍不住啧啧啧,嗟叹三声,有钱人的快乐,真是想象不到。平时他连滴水都不会给草滋。 莫长庚提着一壶酒,尤小五坐在他旁边,长吁短叹。 莫长庚拍拍他的肩,把酒递给他,尤小五连忙摆摆手,拒绝了。大师姐在下面想事,他在上面玩乐,被她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被拒绝也不介意,莫长庚仰天灌了一口酒,凑近尤小五,轻声问道:“她受了什么刺激?” 尤小五若无表情,瞟了他一眼,右手撑着下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大师姐的烦恼,你不懂。” 莫长庚挑眉,“失恋了?” 和光猛地抬头,目光朝他射去,大家都是修士,说得再小有什么用。她向他勾勾手指,挑衅地笑了笑,“比划比划?” 尤小五担忧道:“大师姐,你还受着伤。” 和光啧了一声,“元济那软趴趴的掌法,能打伤只虾就不错了。” 莫长庚把酒壶扔进尤小五怀里,跳下屋檐,从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一根木剑,“那行,不用灵力,比比招式。” 尤小五好奇地问道:“前辈,您是昆仑剑宗的弟子吗?” 莫长庚把剑扛在肩上,眉毛压低,似乎有点不高兴,他横了尤小五一眼,拖长着声音说道:“难不成是个剑修就出自昆仑?” 尤小五眨巴眨巴眼,闭紧嘴。 行吧,看来前辈被冒犯到了。 哪怕没用灵力,尤小五还是看不懂高修为的比试,有些招式,他连影子都没看清。只见两人你一掌,我一剑,挡住,再挑开。 你来我往了三个时辰,两人打得乐此不疲。和光承认,莫长庚的实力够硬,一场下来,全是他在给她喂招,一步步升阶,试探她的底限,然后把解法教给她。 尤小五看得昏昏欲睡,余光中门外闪过一抹白影。 “大师姐,谢鲲来了。” 两人同时收了招,和光朝他抱拳,谢道:“受教。” 莫长庚把木剑重新丢入杂物堆,朝她摆摆手,“我也好久没松松筋骨了。” 与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相比,谢鲲憔悴许多。他出门前特意剃干净胡子,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涂灵药消除深深的眼袋,却依旧遮不住眼底的疲惫。 最近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前往万佛宗渡心魔之前,他和谢玄都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开解,开解完回家,就可以重新结丹。 直到引出异界来魂的事儿,传送阵上突生的事故。 这几日,他一直在来回奔波,照看走火入魔的谢玄,同执法堂的人解释,联系谢家的人来处理。从练气到结丹,他只关心修为和实力,没有放心思在人际交往上。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处理事务不比修炼简单,甚至比它更复杂,牵扯的团体和利益更多。 谢玄还被关在监狱内,昏迷不醒,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族里的长老和执法堂沟通后,同意暂时放他出狱,治好后再审案判刑。 谢鲲说完事情的经过,顿了顿,缓缓说道:“此次前来,是向大师辞行。” 和光上下打量他,嘴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几日的工夫,那个有点闷骚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开始面对现实,手忙脚乱过后,开始蹩脚地应对处理。 “柳幽幽的事,不必担心,不久就会解决,到时候谢玄也会无事。” 谢鲲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木盒,递给和光。“听闻大师每年都会种一株花,不知今年大师种完了吗?如若没有,不如种上它,这是来自异界的彼岸花种子。” 和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异界”不是柳幽幽的异界,而是坤舆界之外的界域。她摇头笑了笑,对于异界来魂,她都快魔怔了。 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鲛纱织成的白帕子,帕子上躺着一颗深红色的种子。 异界的花,她还没尝试过。 谢鲲喉咙动了动,移开目光,掩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故作镇定说道:“门派纳新之日,大师来盛京之时,鲲必将扫榻相迎、虚左以待。” 谢鲲走后,莫长庚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地看着和光,“那小子对你有意思。” 和光收起木盒,斜了他一眼,“怎么看出来的?眼睛没毛病?”她扬扬手里的水壶,“要不要给你洗洗眼?” 莫长庚眯眼,认真地看着她,过了片刻,笑着摇摇头,砸吧砸吧嘴,语气有点心疼,“现在的年轻人玩刺激都喜欢找和尚,啧啧,世风日下,可惜和尚不开窍。” 花灯节持续三天,最后一夜是高潮,来自各地的修仙者蜂拥进九曲城。酒楼、青楼、酒肆客栈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一晚赚的钱足足抵得上一个月。 酉正,鼓敲八下,所有传送阵关闭。 封曜在樊楼设宴,代表大衍宗,向和光道谢,向柳幽幽等人赔个歉意。季禅子醒了,陪同柳幽幽赴宴,萧玉成跛着脚一拐一拐地去了。倒是被当做傀儡的路人们受伤最重,一个动不了。 和光与他们不熟,仅仅认识,没到喝酒谈天的地步。 她和封曜都是热场高手,对于核心弟子来说,酒桌文化是门派外交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从筑基期,他们就和各大派的弟子在青楼酒肆谈天侃地。 酒过三巡,氛围渐渐热了。 封曜单独向柳幽幽敬了一杯,朗声道:“师妹,此番是执法堂安保不力,让你们受惊了。” 柳幽幽腼腆地笑笑,“没有,还要多谢师兄们的出手。” 封曜又给她斟了一杯,“过几日下谷秘境开启,师妹可有兴趣前往?堂主吩咐我去秘境办点事,不如同往?” 柳幽幽转头,看了季禅子一眼,眉毛动了动,子野和她身上有伤,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她点头,欣然同意了。 和光自饮一杯,掩住唇角的嘲讽。 封曜这家伙一点没变,装得一脸温润大师兄的模样,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秘境?坟墓才对。不过她没脸说他,她也打算干掉柳幽幽。 和光侧头,对季禅子说道:“师侄,你如今身上有伤,不如回宗休养一阵。秘境之行,留待下次也无不可。” 听到这话,柳幽幽紧张地看着季禅子。 季禅子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师叔,我已答应幽幽,陪她同往。此次秘境,我的实力足以自保。” 他们的手交缠在一起,中指上的银月环互成一对,艳色耀目。和光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凉了几分。她搂住尤小五的脖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同我和小五一起。小五修行懈怠,要去秘境历练一番才好。” 尤小五一脸疑问,刚想反驳,看到大师姐温柔到残暴的眼神,悻悻闭上嘴。 行,你说懈怠就懈怠吧。 “封师兄,不介意多我们两个吧。” 封曜和气地笑笑,“师妹如此强大的战力加入,当然欢迎。” 柳幽幽长舒一口气,心跳得极快,不过短短一刻钟,突然有两个金丹前辈保护自己。她知道自己一直运气好,没想到好成这样。被残指伏击是为了今天做铺垫? 萧玉成坐在一旁,脑子里的劲一直在跳在愤怒,他也想和幽幽一起去秘境,但是左腿断了,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他心想:断得好啊,我回去把右腿也给折了。 他闷闷地灌酒,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他拍拍尤小五的肩膀,一脸八卦地问道:“道友,我心里有个疑惑,不知可否解答解答。” 尤小五眉头一跳,有些不安。他们同为筑基,他不会问修行上的问题吧,千万别,自己只是个菜鸡,回答不出来给大师姐丢人就不好了。 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尤小五清了清嗓子,勉强同意了。 萧玉成凑近他,小声道:“修仙界一直有个传闻,欢喜禅的弟子从不会结伴出行,道友,你知道原因吗?” 他的声音极小,但在场的人修为都比他高,他的小声不算小声。 酒桌出现一刹那的寂静。 季禅子倒酒的手晃了晃,偏了,酒流德满桌都是。柳幽幽不解地看着他。 封曜正在饮酒,听到这话,猛地一咳,及时抬手掩嘴,还是有几滴酒液喷了出来。 尤小五吃惊地张大嘴巴,满脸憋得通红,直想掀桌,淦,还不如问修行的问题。 萧玉成一脸茫然,这个问题怎么了,大家的表情好奇怪。 和光喝了一杯,敛住嘴角的笑意,看向萧玉成,好心地解答道:“这个问题不成立,欢喜禅的弟子会结伴出行。” 萧玉成追问道:“可人们从未见过同行的欢喜禅弟子。” “欢喜禅一起行动,是组团去青楼打/炮。”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异常精彩。和光挑挑眉毛,轻轻扫了一圈,淡淡说道:“大惊小怪,欢喜禅么,不都口味挺重的?”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劝道:“大师姐,这么多人呢,别玩荤段子。” 和光觑了他一眼,“楼下的台子跳脱衣舞,说了荤段子怎么了?” 萧玉成的脸憋得菜青色,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毕竟问题是他先提出来的,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和光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感兴趣的话,下月去京城红袖招的花魁夜转转,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亥初,散宴,宾主尽欢。 封曜回宗,向来穆臣报告情况。柳幽幽三人拉拉扯扯,在街道上游玩,享受庆典最后的狂欢。 和光带着尤小五,朝祖师爷的花车行去。 尤小五无法释怀,“大师姐,背后欢喜禅的坏话,不太好吧。” 和光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坏话?不是事实吗?三十年前的花魁夜,明非师叔带我开眼。那场面…”她捂住鼻子,“别提多刺激了。” 尤小五被勾住兴趣,追问道:“多刺激?” “群魔乱舞。” 她说完四个字就闭口了,尤小五抓心抓肺,无论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再说一句。 到底是怎么个群魔乱舞? 和光被他烦得没法子,“下个月带你去见识见识。” 子时到,天空闪现万丈烟火,花灯节过了。 行人们结束疯狂的一夜,该回宗的回宗,该回客栈的回客栈,睡路边的也有不少。灯火阑珊、更阑人静。 大衍宗,倾天殿。 来穆臣抱着暖玉,封曜和步云阶汇报花灯节的状况。 玉石桌上,放着通体透明的琉璃盘,盘内摞着一颗颗鲜美的樱桃,鲜艳欲滴的颜色透过晶莹器皿,诱人下口,旁边摆着一小碗醋。 来穆臣捏起一颗樱桃,蘸点醋,放入口中。酸甜的果肉和酸爽的醋味融合在一起,回味无穷。 步云阶默默看着,忍不住露出一分恶心。 这玩意儿,也只有他吃得下去。 情绪转瞬即逝,还是被来穆臣捕捉到了,他温柔地笑笑,对步云阶说:“师弟,要不要尝尝?” 步云阶心里一咯噔,脑子里满是拒绝,脸上不好表现得明显,只好尴尬地挠头,笑了笑,拒绝道:“这个不太合我口味,师兄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来穆臣的视线移到封曜身上,若有深意地打量对方一会,问道:“曜师弟,你呢?要不要试试?” 封曜顿了顿,指腹摩挲,应道:“好。” 步云阶脸上的惊恐和恶心藏不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封曜一脸平淡地吃下去,喉咙动了动,一点嫌弃都没有。 来穆臣轻轻笑了笑,“怎样?” 封曜道:“很新奇的体验。” 来穆臣又吃了一颗,淡淡地说道:“或许我该高兴,你开始坦诚,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味讨好敷衍我。” 步云阶眉头跳了跳,对话走向不对,感觉前面是深渊。 他刚想岔开话题,远处突然闪起一阵蓝光,腾焰飞芒、直冲云霄,庞大的灵力扭曲成一股旋涡,朝蓝光的方向涌去。 来穆臣腾地一下站起来,震惊地睁大眼睛。 步云阶心头巨骇,那个方向,是传送阵… 传送阵卯开酉闭,现在怎么可能会开启。如此大的光,明显是有人强开传送阵,是谁在那里? 敌人? 九曲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阵光,街道上开始骚动,家家户户的阵法开启。不少人收拾家当,朝传送阵的反方向飞去,一脸惊慌,嘴里叨唠“打来了”“天魔入侵”等字眼。 不少人提着剑,背道而驰,飞往传送阵查探情况。 大衍宗内,一阵阵剑光飞过,各座峰的护山大阵开启,寂静的夜里开始喧嚣起来,三人的玉牌传讯响个不停。 来穆臣握紧拳头,沉声吩咐道:“封曜,你先去探探情况。云阶,召集执法堂的弟子,跟在封曜身后。” 封曜和步云阶离开后,来穆臣捏着玉牌,给所有峰发传讯,让他们不要惊慌,目前情况不明,静静待在原地。 一刻后,封曜和步云阶回来了。 封曜脸色不善,“传送阵没有人,来人在我赶到前,已经逃了。” 这种情况更糟,敌人已经混进九曲城,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也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只知道对方修为高深,能破开重重禁制的传送阵。 封曜抬起头,看向来穆臣,却发现他神闲气定,不复之前的冷峻敛容。 来穆臣捏了颗樱桃,缓缓道:“一刻钟前,柳幽幽失踪了,还有地牢的柳依依和残指。” 封曜不解地看着他,他们在谈传送阵之事,怎么突然提起了柳幽幽?莫非传送阵和他们有关?可是以他们的实力,怎么破得开?还是说,有人来救他们? 来穆臣轻轻哼笑了一下,笑声止不住,越小越大。步云阶看得一脸茫然,堂主傻了? 来穆臣捏着下巴,舌头顶住上颚,转头看向封曜,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封曜,你输了。” 封曜心脏跳了跳,涌上一股惊慌,柳幽幽、柳依依、传送阵,连起一根线,他登时想明白了。 和光不知怎么启动传送阵,吸引大衍宗的注意,引开他们,借此机会绑走了柳幽幽,还带走了地牢里的柳依依和残指。 来穆臣拊掌赞道:“万佛宗的和光吗?可真是个妙人。” 一刻钟前。 柳幽幽与子野告别后,回到宗门,半路上遇上和光。她本能不喜对方,正打算绕开,和光却主动走过来。 柳幽幽无奈,只得问好。 和光没有问候,上下打量她。那个尖锐的眼神,柳幽幽觉得自己仿佛是货物一般,被对方掂在手里量价。 柳幽幽挤出笑容,打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和光的话。 “重生一次,开心吗?” 柳幽幽脚步一顿,她握紧拳头,才能勉强忍住身体的颤动。 “前辈在说什么?什么重生?” 夜凉如水,冰冷的霜雾仿佛一根根尖锐的针,直直扎进柳幽幽心头,刺得她连话都在发抖。 身后传来叹气声,“你们这些重生者,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活了这么多年,你没发现坤舆界和你原来的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模一样的诗词,同等功能的发明,几乎一样的建筑......” 柳幽幽越听越惊心,她知道这些,她一直以为是穿越前辈们干的,而和光的下一句话把她的心打入谷底。 “这些啊,可都是我们从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搜到的。搜魂,搜刮尽你们的记忆,把你们世界的有益部分归为己用。” 就在这个时候,九曲城突然迸射出庞大的光芒和灵气,那是传送阵的方向。 柳幽幽深吸一口气,她得赶紧抓住机会离开,不能再和对方待下去了。 “前辈,传送阵出事了,您不去看看吗?” 和光讽刺地笑了笑,腰间的玉牌响了起来,低沉的男声从玉牌里传了出来。 “和尚,搞快点,传送阵撑不了多久。” 柳幽幽趁和光联系玉牌的机会,拔腿就跑,没走几步就被按住了。这时,几位执法堂的师兄打前边经过,柳幽幽才想起来此时有人巡逻。 她急忙想呼救,又被下了静音咒。 那几位执法堂师兄刚要往这儿巡逻,脚步一转,竟然朝传送阵的方向飞去了。 柳幽幽恍然惊醒,传送阵是幌子,和光为了抓她、引开执法堂的幌子。 冷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那些重生者前辈们,都为建设坤舆界‘鞠躬尽瘁’地献出生命,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