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绿姝》 1、第 1 章【贺兰与小元】 “贺兰敏!” 雅致低奢的寝间响起元绿姝渗冷的嗓音。 她眉峰轻蹙,扬起手,扇过去。 啪! 贺兰敏清隽的面庞上硬生生接下一记耳光,被打的左脸浮现淡淡的红色手印。 伴随清脆响声余音退散,气氛凝滞。 多日来维系的温情假象裸露出里面闪过的真实。 贺兰敏的神情有刹那的凝固,但很快被抹杀。 不是头一回挨元绿姝耳光了。 贺兰敏呼吸有点重,疼痛迫使他平息遐思,接着他举目,与元绿姝眼神相对。 眼底倒映着元绿姝。 一双眸子清透、乌黑、沉静、淡漠。 他唇角倏尔浅浅勾起,全不顾火辣辣的脸,反而温柔地捉住元绿姝打他的那只手。 “雉奴,手可是打疼了?”他轻声说,手中不忘揉捏了几下元绿姝的柔荑,继而扣住元绿姝纤细滑腻的手腕,掌控她的脉搏。 瞬息间,元绿姝的皓腕见了一圈的红。 手腕上的力道很重,元绿姝无法挣脱。 贺兰敏看着元绿姝,眸若含情,当他直勾勾看着一个人时,会让人不由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中。 元绿姝神色冷淡。 他屈指摩挲元绿姝的下巴尖儿,温声道:“雉奴,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强迫你,我忘记你来小日子了。” 语调虔诚,声线很轻,可落入元绿姝耳中,却令她发怵。 他说着,牵起她的手,缓缓低下头,于烙下的红痕上落下一个犹似珍视的轻吻,“在永宁侯府不小心喝了点助兴的酒。” 紧张的气氛因他的一句话消散。 目及细腕,元绿姝清楚贺兰敏已然动气,但她那一巴掌该打。 “郎君,可要准备醒酒汤?”元绿姝恢复平静,面容清冷,嗓音淡淡。 俯视元绿姝没什么表情的脸,贺兰敏心里微叹一声可惜。 他为元绿姝理了理略乱的薄衫,如玉长指如蜻蜓点水般划过她漂亮的脖子,颈侧有他适才情.迷时留下的几枚吻痕。 “不必。” “要不要我帮你换?你不是......”他冷不防凑至元绿姝耳畔,声线低缓元绿姝说了前一句,后一句又戛然而止。 换。 元绿姝自然知晓贺兰敏说的是什么,就算再平静,一股羞耻感也蒙上她的面皮,她脸皮没贺兰敏厚。 她婉拒道:“此事脏污,恐脏了郎君的眼,恳请郎君莫要再提。” 突然,一股热潮袭来。 贺兰敏微暗的眸光不自觉掠过元绿姝的手,再而缓缓上移,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目光热烈,元绿姝岂能意识不到? 她已不再是不知人事的小娘子,稍微一想便摸出其中意味。 元绿姝当即侧过脸,把手藏起来,容色更冷。 终是没忍住,她语气羞恼,呵斥道:“下.流!” 贺兰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细细端详元绿姝表情,有汗珠从下巴滚进脖子。 他敛眸,半晌抑着嗓子:“你先歇息,我去书房。” 药效还在体内作祟。 胆子不小,给他下.药。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究竟还要用到什么时候? 层出不穷。 想到在侯府时撞见的人,贺兰敏微扯嘴角,厌恶地皱眉。 贺兰敏走后,元绿姝回忆其神色,精致眉眼透出几分不安—— 昨夜记忆遁无,元绿姝睁开眼。 午后阳光一道刺进元绿姝的眼中,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双眸流转清辉,瞳仁中洇开淡绿,如一泓潋滟的碧水。 “妙凝。”元绿姝唤道,声线如涓涓细流。 贴身婢女妙凝应声,从外间绕过鸟木石夹缬屏风进来。 入目便是侧卧在美人榻上的元绿姝。 已至五月,天气热了起来,榻上女郎着雪白簇蝶齐胸衫裙,合身的衣裳衬出她胸脯丰腴,纤秾合度。 绸裙下,一双修长的玉腿影影绰绰,从臂弯延伸出浅绿花纹披帛坠在绯色莲花地毯上,如飘逸柳枝。 往上看,元绿姝眉如翠羽,淡如远山,肌凝瑞雪,眉心花钿醒目,目光清冷,气质娴静出尘,般般入画。 满室光华宝色难及。 “......娘子,您醒了。”妙凝呆滞两瞬,暗想娘子真真是天上的瑶池仙女,寒宫冷月。 妙凝摁下小心思,走进拾起披帛,搁在榻缘。 元绿姝坐起来,碧色琉璃珰珥摇曳珠光,道:“我睡了多久?” “小半时辰。” 闻言,元绿姝消了倦意,她提了提披帛,却瞥见右腕上迟迟不消的红痕,旋即兜在心里的烦心事遂冒出头,她不由按了按太阳穴,小臂披帛轻晃。 而她所有的烦心事都与她的夫君——贺兰敏有关。 贺兰敏出身长安豪门世家贺兰家,父亲是贺兰家主,亦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母亲出身五姓七望中的崔氏,姑母是当朝太后。 单说贺兰一族,可追溯大邺开国时期,贺兰家助太/祖打下江山,成为开国功臣,族中人才辈出,出过几位宰相、皇后,有过一段鼎盛时期。 经年之后,贺兰氏式微,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令这个家族呈现落败之势,好在经过后辈努力和挽救,实力地位回暖。 至先帝时期,贺兰家与崔氏联姻,得崔氏助力,加之又出一位继后,且贺兰家助贺兰太后的养子登基为帝,功劳不小,得天子器重。 再追溯当时的皇位之争,状况惨烈,亡魂无数,血流成河。 长安上空连着好几日都弥漫着血雾。 先帝在时,太子染病而薨,不等再立太子,先帝便崩殂,遗诏销声匿迹。 长安城从而陷入阋墙之祸,揭开腥风血雨。 皇子们野心勃勃,皆觉自己乃天命之人,纷纷拿起手中刀。 最后,争夺权力、问鼎龙座的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 直到留下二皇子和三皇子兄弟相残。 三皇子险胜一招,但就在他离皇位仅一步之遥时,四皇子出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踩着三皇子的尸首上位。 逐帝纷争终止。 四皇子,也就是贺兰太后膝下养子,站在尸山血海的顶峰取得宝座,成为赢家,君临天下。 而豪赌成功的贺兰家自此水涨船高。 距离那场血淋淋的争斗已过去五年。 ...... 贺兰敏不但家世出众,样貌也不凡,丰神如玉,温文尔雅,乃是长安众人赞誉的翩翩君子,濯濯如春月柳。 同时,他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惊才绝艳,前途无量。 无论是外貌、品行,抑或身份地位,皆无可挑剔,是长安当之无愧的第一公子,是长安未婚小娘子梦中情郎,炙手可热。 而元绿姝出身江南西道,父亲是潭州从八品校尉,前几年因剿匪去世,母亲出身落魄的书香世家,和贺兰敏门不当户不对,更遑论和他成亲。 元绿姝本不该是贺兰敏的妻子。 她本是嫁给母亲为她定下的未婚夫——沈子言,成为贺兰敏的表弟媳。 沈子言是贺兰敏庶姑母的儿子。 一切归根究底,是因为两个月前的飞来横祸。 元绿姝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时候,沈子言参加省试落榜,沈母拜托家主给了沈子言一个地方小官,是在潭州管辖的县当县尉。 至于为何在潭州?一来是因沈父是潭州人,后沈父去世,沈母带儿子回长安,在贺兰府暂住,但沈母仍然思念潭州;二来是因元绿姝在潭州。 沈家母子来潭州,遂与元家商议亲事。 元绿姝和沈子言是娃娃亲,感情甚笃。 可就在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日——元绿姝成亲的日子,变故横生。 十七岁的她正等候新郎来接亲,可最后等来的不是新郎,而是新郎入狱的消息。 晴天霹雳明晃晃劈在元绿姝心口,满心欢喜霍然成空。 婢女禀告说沈子言是杀掉县令儿子的凶手,但这怎么可能,沈子言不过一个文弱书生。 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沈子言确实被衙役抓进了牢房,并要处以死刑。 一桩突如其来的祸事波及沈家和元家,让一干人惊慌失措,寝食难安。 自父亲去世,元绿姝再次体会到什么叫天要塌下来。 后来怎么了...... 贺兰敏在深夜出现,像一个救世主,也像一个噬人夺命的野兽。 她管不了其他,一心求贺兰敏救沈子言。 贺兰敏同意了,他带她去了牢房,探望沈子言。 昏暗牢房中的沈子言萎靡不振,伤痕累累,破烂衣裳上沾了好些血,十分狼狈。 而牢房外,元绿姝和贺兰敏光鲜亮丽。 沈子言以为元绿姝是来看望他的。 “雉奴。”沈子言声音沙哑。 元绿姝眼周红了,脚步一个没控制住上前。 贺兰敏看在眼底,他俯首低语:“你想好了吗?元娘子,你知道的,我不会做赔本买卖。” 元绿姝顿足。 他的声音如金线似的,勒住了元绿姝的命脉,“元娘子,我这人最不喜强迫,你要是勉强......” 元绿姝迟缓地挽住贺兰敏的手臂。 贺兰敏不太满意,于是当着沈子言的面,他为她理了理鬓发。 沈子言看得真真切切,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他的新妇怎么会和他表兄举止亲密无间,她还是主动的...... 贺兰敏用他的强权狠狠折辱了他的表弟。 目的达成,贺兰敏带元绿姝离去,元绿姝不敢回头,不敢去听沈子言暴怒而不解的质问。 元绿姝还记得贺兰敏那慢条斯理却如同毒蛇的询问: “是不是后悔救我了?” 元绿姝神智混乱,无言以对。 贺兰敏温和一笑:“后悔也于事无补了,元娘子。” 尔后,元绿姝的母亲和妹妹被贺兰敏捏在手心,让她无法逃离。 元绿姝目睹过长安的繁华热闹,见过贺兰府的钟鸣鼎食,也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属于贺兰氏的强权。 元绿姝毫无后路,纵绞尽脑汁也束手无策,不得不妥协而无力地点了头。 其实无论她同意否,都逃不过贺兰敏的五指山,抗拒不了被贺兰敏强夺的命运。 约莫是贺兰敏的恶趣味,他偏要元绿姝“心甘情愿”跟着他。 不久,沈子言洗清罪名出狱,却因在牢房中被人砸坏了脑袋,忘却前尘,包括元绿姝。 这样也好。 元绿姝被迫与亲人分离,被贺兰敏带回长安。不知贺兰敏用了什么法子,竟使他父亲和母亲都同意了这门亲事。 她嫁进宰相府,成为了大房娘子。 元绿姝阖了阖眼,最初那种被摆布的无力感再次翻涌而上, 贺兰敏今日不见人影,是在等她主动过去服软、道歉。 他昨夜动气了,究其原因,并非是元绿姝的错。 假如不是他突然进来,不由分说拥她,胡作非为,动作浮浪,颇有几分不耐和急躁,甚而要放倒她,褪她的丝履,体恙的元绿姝也不会动手。 她知道,一旦动手,就需承担相应后果。 世人总是被他面如冠玉的长相蒙骗,殊不知贺兰敏隐藏在面具下的虚伪。 元绿姝不打算过去。 思绪回笼,元绿姝耳畔响起妙凝的声音。 “娘子,您是不舒服吗?”妙凝觉出元绿姝一些异样,关切道。 元绿姝峨眉淡扫,陌生的内间仿佛是困住她的樊笼。 “只是想起了些旧事,不值一提。” 妙凝放下心,接着忍了忍,没忍住,口快道:“娘子,可要出去走走?郎君应该快回来了。” 娘子同郎君成亲半月,往常这个时分,贺兰敏该是和元绿姝待在一块的,可今儿却不见贺兰敏。 妙凝记起昨夜。 守夜的她看到贺兰敏从屋子出来后再未回房,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贺兰敏对元绿姝一直疼爱有加。 不对劲。 加上今儿怪处,定然是夫妻二人发生了什么。 妙凝担忧元绿姝,却不知该如何补救。 元绿姝听出妙凝弦外之意,只摇摇头,未言片语。 她是高嫁,是以在贺兰府上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只要她与贺兰敏之间有丁点不睦,便会遭到旁人的冷嘲热讽,非议不断。 毕竟在这个贺兰府上,看不上、乃至鄙夷元绿姝的大有人在。 但她不在乎。 忖度之余,元绿姝嗅到淡淡沉水香,是贺兰敏身上的味道。 不远处的紫檀木香几上,放置一鼎鎏金博山炉。 香炉上的镂空孔洞缓缓漫出白烟,模糊了炉身雕刻的飞鸟仙山,如云雾环山缭绕。 蓦然,穿粉色齐胸襦裙的慧湘进来,“奴见过娘子。” 慧湘是贺兰敏拨给她的婢女。 “何事?”元绿姝启唇。 慧湘目光所及之处是搭在榻缘上的素手,像一捧碎琼乱玉。她愣了下神,自惭形秽之感油然而生。 “慧湘?”妙凝的声音让慧湘反应过来。 慧湘把头压得更低,掏出一封信笺,低头呈上,“娘子,这是郎君要奴交给您的,请娘子亲自过目。” 妙凝替元绿姝接下信,再交给她。 元绿姝垂眸看信封,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取出里面的信。 未久,色如霜雪的脸上神色骤变。 2、第 2 章 信纸上是元绿姝妹妹元若菱的字迹,是还不太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元绿姝目及,眼眶微湿。 自从沈子言出事,元绿姝只在和贺兰敏成亲时与亲人匆匆见过面,此后再无联系。 如今收到妹妹的信,她悲喜交加。 只是还未等元绿姝高兴多久,最后一行字让元绿姝目光凝滞—— 阿姊,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们啊,我好想你,阿娘最近生病了,总是念叨着你。 元绿姝深绿瞳孔倏尔一缩,只觉齿冷。 阿娘生病了? 意识到这一点,元绿姝再难保持冷静,捏住信纸的长指用力,如娇嫩笋尖的指尖蓦地发白。 妙凝旋踵为元绿姝端来一杯加了花椒粉和其他几味佐料的茶。 这是元绿姝自个调出来的茶配方,她自小便喜欢喝。 “娘子,先吃口茶。”妙凝虽不知信中写了什么,但久在元绿姝身边伺候,对她的情绪波动多少能感知到。 妙凝的体贴让元绿姝压下心中愧意和繁乱思绪。 她凝住羽睫颤意,接过茶瓯,张开唇浅茗了口微辣的热茶。 清醇茶香与舌尖酥麻的辣味让元绿姝定了定神,眼尾晕开的绯色不知是被辣的,还是难过所致。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收好信,问道:“郎君去哪了?何时回来?” 这是元绿姝头一回主动问贺兰敏去向。 “禀娘子,郎君去......北里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听说是禹王来了。” 昨夜贺兰敏去永宁侯府,是因为永宁侯府的小侯爷在府上开私宴,祝贺禹王凯旋,不过昨日,禹王并未赴约。 大邺禹王,是助圣人夺去皇位的最大功臣,当今圣人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常年征战,是边疆诸国所忌惮、恐惧的修罗,执掌二十万大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手下亡魂无数。 元绿姝听过禹王的传闻,此人性子恶劣,随心所欲,令人畏惧。 他灭掉在西南叛变作乱、与吐蕃勾结的南诏国,又驻扎留守一年,现在满载胜利回帝都。 历时三年。 他的战功和悍勇令人敬佩,至于其他,元绿姝不作评判。 元绿姝从前只知悉贺兰敏与永宁侯世子交好,如今看来,他与禹王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倒是印证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回到现在,妙凝偏头看元绿姝,眼神又急又愁,北里可是长安闻名遐迩的风月之地! 但元绿姝对于贺兰敏去平康坊这件事无感,她只留意到“一时半会回不来”这几个字眼。 回不来就意味她要等,直到等到贺兰敏。 她无比清楚—— 即便自己心急如焚,也出不了这个门,更遑论去平康坊找贺兰敏。 因为没有贺兰敏的命令。 思及此,元绿姝胸口犹如挤进了一块沉甸甸的磐石,胸闷气短。 熟悉的无力感侵蚀着元绿姝的脑袋。 元绿姝忍不住猜测,这些种种,指不定都是贺兰敏所为。 元绿姝脸色寡淡,低垂的眼眸却暴露了她的焦灼。为缓解心中焦虑,她只能不断吃茶。 . 平康坊,是长安声色之所,风流薮泽之地。 自坊市北门入,便见青楼,其含北曲、中曲和南曲三地。 北曲属下等青楼,居下等妓子。 中曲及南曲是高等青楼,屋宇宽敞华美,花草葳蕤,聚舞妓、乐妓、诗才、口才惊艳的名妓等,声色犬马。 帝都的世家儿郎、风流文士、新进举子等趋之若鹜,流连声色,放浪形骸。 亦有数不胜数的才子佳人互生情愫,继而衍生出多少肝肠寸断之恨...... 乐妓们把道听途说或亲眼看见的风流韵事、恨海情天编成一曲曲乐谱,代代传唱,逐渐成为平康坊一道不可磨灭的部分。 除了教坊的市妓,还有世家大族会豢养容貌艳丽、能歌善舞、精通诗词歌赋的私妓,以供赏乐狎.玩。 临近黄昏,南曲一个堪称富丽的私宅。 湖泊上坐落宽敞水榭,灯笼高悬,四周帷幌舞动,熏香袅袅,内设席位,以茵褥铺地,置一张长矮食案。 受邀而来的世家郎君席地而坐。 少年郎俱戴幞头,着圆领袍,腰缠革带,脚蹬长靴,意气风华,相貌堂堂,无一丑陋之姿。 每人身旁都配着一个美人儿,有新罗婢、胡姬、菩萨蛮等。 尽显异域风情。 “小侯爷,今儿大王真会来?昨日可是叫我等空坐良久。”有人道。 江晟挥袖一笑,道:“诸位放宽心。” 他可不好意思说昨日是因为禹王嫌弃永宁侯府,所以才没来。 真难伺候! 好在昨日有贺兰敏撑了场子,否则,江晟会十分尴尬,颜面不保。 江晟吸取教训,包了南曲最好的宅子,为禹王接风洗尘。 “如此便好,不知......大王还有多久来?” 江晟含糊其辞:“快了,快了。” 闻言,席中人不再多问,开始谈论中曲青楼和新来的胡姬...... “谢二,昨天你带的梨花春,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江晟道。 “西域来的药,有一点助兴效果。”席间谢二笑道,他是户部侍郎之子。 “小侯爷,这药如何?” 江晟警告:“没有下次了,还好昨日六郎没来,如若要是他吃了你这酒,你父亲都保不住你。” 谢二不甚在意,哪有这么严重?他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谢二说着,瞄见对面席位上一言不发的贺兰敏,昨日没算计得了贺兰敏,委实让他不太开心。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调侃道: “不知贺兰君觉着梨花春如何?咱们状元郎昨夜匆匆离去,可有碰上什么温香软玉?还是惦记令妻?据说贺兰君的妻子国色天香,也难怪贺兰君半月不见踪影,甚而如柳下惠,弃满堂佳人不顾。” “想必贺兰君和令妻关系融洽,说来还有我的助力?贺兰君不感谢我?” 此话一出,引起了席上吃酒说笑的少年注意,不由纷纷注目于贺兰敏。 顺着众人视线,便见静坐的贺兰敏,穿月白襕袍,浸霜袖角下露出一截削瘦冷白的手腕,手正旋晃杯中清酒,肤色滑光。 似乎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贺兰敏抬首,嘴角噙笑,风流蕴藉,温润高雅。 他睨眼对面正在吃酒的谢二,目如寂寂黑夜,似无欲无求,淡然如水。 “酒不错。”声线温和。 贺兰敏食案侧的胡姬一听,忍不住笑,弯腰作势要给贺兰敏再斟一杯酒。 “郎君,奴再给你添酒。”声线婉转妖媚。 貌美胡姬穿的是低胸衫裙,她一低下身,雪沟深邃,风光一览无余。 贺兰敏一个渗凉的眼风制止了她不老实的行为。 下一刻,贺兰敏对谢二淡笑,眼中却没几分笑意。“不过,谢二,这是我的家事,我没有外传的喜好。” 谢二愣了下,额角无缘无故冒出冷汗。 “不过,确实要感谢一下你。”贺兰敏神色如常。 谢二旋即肩膀松懈,大笑,掩饰自己适才失态,“看来我的确事做了件好事。” 席间附和者皆笑起来,难得看到矜贵的贺兰敏同人道谢,不为一件稀奇的事。 江晟搞不懂贺兰敏,“......” 突然,一个仆从进江晟身,低头耳语。 江晟拔高声音道:“诸位,大王到了。” 众人翘首以盼,无意识屏住呼吸。 先见一抹带着浓郁杀气的绯红。 在座之人呼吸一窒,大气不敢喘一下。 来人身形颀长,穿绯红窄袖翻领袍,腰系玉质蹀躞带,足踩金丝滚边鹿皮长靿靴,走姿散漫不羁,脚步生风。 禹王姜钦玉撩起眼皮环顾左右,一张脸自半明半昧间显露。 五官昳丽,貌若好女,深目高鼻。 近看,一双深绿碧眼,漾着笑意,眼尾卧一粒殷红泪痣,样貌极具攻击性。 在他身上有种诡异的割裂感,看着压迫感十足,可又觉着无害。 钦玉母妃是西域进献给先帝的贡女,受宠一时。 周遭安静。 贺兰敏搁下酒盏,循迹望去。 半空斜月倾斜而下,贺兰敏沐在溶溶月色中,与钦玉对视。 钦玉咧开笑,贺兰敏回以一笑。 对视片刻,钦玉收回视线,笑吟吟看向众人,热情道:“怎么还不开宴?” “六郎,这不是等你吗?”江晟起身迎接钦玉。 “既然来了,快快入座吧。” 上首的位置一直空着。 钦玉阔步而上,撩袍斜坐,靠着凭几,双腿抻平,笔直修长,坐姿慵懒随意。 旁边灯盏立满蜡烛,烛火悦动。 他镀着暖光,长眸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下颌,冷白润泽在他下巴尖儿打着旋儿。 座下之人终见禹王,心下欣喜,欲意献殷勤,在禹王面前混个脸熟,可一抬头,乍见禹王那副随意而危险的模样,什么话都咽下去。 江晟挥手,吩咐仆从开宴。 不一会儿,便有排列整齐的新罗婢自薄雾中出现,她们端着美酒佳肴过来,摆好酒菜,悄无声息退下。 紧接着是身段曼妙、穿着薄纱的胡姬款款入场。 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六郎,怎么样?”江晟问。 钦玉先闻了闻味,才大口吃掉叉子上的羊肉。 再吃口酒,钦玉眨眨眼,点评:“可以下咽。” 他哥安排的洗尘宴,东西难吃不说,在场的人都丑得不堪入目。 是以,钦玉更喜欢江晟精心策划的宴席。 吃着吃着,钦玉想到什么,遂偏头,歪着脑袋笑眯眯开口。 “迟砚,听说你娶妻了?什么时候的事?” 迟砚是贺兰敏表字。 贺兰敏端杯回敬,道:“半月前。” “是哪家小娘子?”钦玉好奇道,忍不住竖起耳朵。 与贺兰敏相识来,好像还没见过他对谁有过心思。 不想竟然就成家了,太突然,显得古怪。 虽然钦玉对什么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但对象是贺兰敏,就另当别论。 正在这时,谢二插.话:“好像是什么潭州的人,一个小官之女。没想到贺兰君竟放着文嘉公主不娶,反倒是娶了个身份寒微的娘子,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长安,贺兰君一朝成家,长安不知有多少小娘子伤心欲绝。” “不过,那位元家小娘子的确生得美,说是长安第一美人也没人反对,与贺兰君倒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谢二补充。 贺兰敏面不改色地笑了笑,身边美人莫名胆寒,不敢动弹。 气氛好像冷了。 钦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哦,好看啊,那孤有时间到是要见见。” “迟砚,有机会引见引见。”钦玉又笑。 贺兰敏压了压衣袂,眼神间或瞥向远处,“自然。” “说来,你新婚燕尔,孤还未祝福你,今儿便借此机会,祝你与新娘子......”钦玉顿了顿,犹似在寻找祝词。 好半天后钦玉终于找到词儿了。 “嗯……永结同心,琴瑟和鸣,孤没说错吧?”他刻意拖长语调,口吻喜气。 贺兰敏温温和和道:“当然,承六郎吉言了。” “不客气。”钦玉道。 两人互笑。 须臾,钦玉收回眼神,挑起长眸,脸色突然阴沉下去。 众人只见变脸太快的禹王俯视适才不分场合开口的谢二,目无下尘。 他笑容凉凉的:“对了,孤刚才是在问迟砚,可不是问你,你插什么嘴?孤最烦没有自知之明的阿猫阿狗,聒噪。” “是不是想死?烦死孤了!”钦玉直接把桌上玻璃盏摔在地上,抱怨道。 这一串的话和清脆响声瞬间导致四周落针可闻。 场子骤冷。 谢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满脸臊红,心生恐惧。 因为钦玉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刀,起身而来。 “江晟。”钦玉笑弧充斥恶趣味。 他在明晃晃告诉江晟他要杀人。 “在!”江晟霎时酒醒,顺口回道。 甫一瞅见钦玉神色,心中暗叫不妙,赶忙递给贺兰敏一个眼神,然后起身小跑到钦玉身边。 这祖宗德性可是一不高兴就要杀人。 但这里可不是战场上,不可随意见血。 江晟稳住心神,小声道:“祖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你就算自己不在乎,看在我的面上,消消气。” 贺兰敏也适时说了些好话。 而钦玉闻言,理直气壮道:“孤脾气一直好着呢。” 江晟留着冷汗,连连附和夸赞:“当然了,你的好脾气在长安城都遐迩闻名,谁都和你比不了。” “那是自然。”钦玉心情好转,翘起唇角,收了刀坐回去,自夸又大度道,“谁叫孤脾气好呢,下次不要再让孤看到他。” 钦玉松了口,江晟随即站起来出来打圆场。 紧张气氛这才消失。 这禹王果真如传闻所言,喜怒无常,心性至恶至纯。 小风波翻篇,席间畅谈声再起。 而躲过杀头的谢二只能苦闷独饮美酒,愤愤地看着舞姬的表演。 酒过二巡。 钦玉招来江晟,低声说:“东西呢?” “在后面。” “嗯。”钦玉真开心了。 看久了舞蹈,钦玉变得兴致缺缺,他一口干尽杯中葡萄酒,“没意思,孤先走了。” 撂下话急不可耐消失。 “诶,六郎!” 江晟没留住人,好在人到底是走了个过场,且现下宴会气氛正浓,主人公离去,虽败兴但宴会还要继续。 江晟瞟贺兰敏一眼,与其交接一个不露痕迹的眼色,开口道:“诸位,大王虽走了,但我花重金请来了两个舞妓,精通胡旋舞、绿腰舞,当称得上是天上才有的。” “只有天上才有,那不得见识见识,就是这好像没听小侯爷你提过?”有人道。 “这不是给大家一个惊喜嘛!” “既然是惊喜,又是小侯爷亲自安排,一定要看看。” “......”附和声不断。 “小侯爷,不是有送礼环节吗?大王走了,我们还怎么送礼?”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江晟随口搪塞,马不停蹄拍拍手。 声落,清幽的丝竹声起。 两名罩薄纱、下搭翠绿锦裤的赤足胡姬出现在中央。 二人一头卷发,身上戴着绚丽金银首饰,上臂套金质臂钏,拢长条彩带,足踝系红绳脚链,链上挂满小铃铛。 鼓、笛、钹声响动,交汇。 舞姬旋舞,一颦一笑,美艳动人,悦耳的铃铛声也融进了丝竹声中,毫无违和感。 花容月貌的胡姬以及舞姿瞬间俘获少年郎的心,就连眼界高的谢二也看直了眼。 待舞毕,众人意犹未尽,俨然忘却要事。 许久,众人回神,拊掌大笑,赞不绝口。 贺兰敏目视场上胡姬,唇际带笑,眼神温润,不着痕迹掠过胡姬足踝上的脚链。 精致,好看。 如果是元绿姝戴着,或许,不,一定更适合她。 然后在他面前跳舞。 贺兰敏垂眸,睫影交织。 谢二酒意上来,将适才受辱一事抛之脑后,神态难掩垂涎,询问道:“小侯爷,这是哪个楼的胡姬?” “中曲那边的。”江晟顺水推舟道,“谢二你喜欢?” 谢二喝酒,“舞跳得很好。” 那就是中意了。 江晟大方道:“忍痛割爱送你了。” 在长安,世家子弟互送胡姬的事并不新奇,是长安乃至整个大邺的风气。 “怎可让小侯爷破费?” 江晟:“算是歉礼。” 谢二眼底阴色稍纵即逝,刹那后领情:“多谢小侯爷成全美意。” 江晟命令二姬,“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谢二的人,快去伺候他。” 二姬行礼,齐声:“奴谨诺。” 二姬分别跽坐在谢二左右,美人在怀,谢二暂时忘记了适才的愤恨和屈辱。 “谢二得双姝,令人艳羡,小侯爷,你可不能偏心,让我们无功而返。”有浪荡子弟起哄。 江晟:“行,行,有看中的,都挑去。” 安静的贺兰敏掠过谢二和他身边的美姬,再望眼天色,差不多了。 “江二,我先回去了。” “等等,三郎,要走?你这是作甚?”江晟道,贺兰敏要是走了,那岂不剩他一人应付了? 其他人也纷纷挽留。 贺兰敏:“家中内子还在等我。” “在贺兰君心中,还是新妇重要。”旁人调侃道。 “昨日也是如此,果真是一对恩爱夫妻,伉俪情深。” “第一公子就是不同。” “眼见为实,贺兰君确实是个顾家的好夫君,我们是不是该像贺兰君学习学习?”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笑起来。 “家有美妻,也不怪他半月不见踪影,赶早回家。” 调侃声不断。 “可惜了痴情的明华公主。”有人小声感慨。 “......” 贺兰敏被当做众人戏谑对象,不慌不忙说道: “正如我所言,诸位的妻子说不定也在家中等候你们回家。” 他语气轻缓,好意提醒沉湎在纸醉金迷中的世家子弟。 在场少年郎君,其中不乏有家室的人。 语休,贺兰敏弯唇,离席。 3、第 3 章 夜如潮涌,月色皎洁。 崇仁坊贺兰府,伏峦轩。 慧湘进房,“娘子,郎君回来了。” 元绿姝把装好香料的香囊放入妆匣中,起身去外间。 晚风徐徐,不过小半工夫,元绿姝嗅到葡萄酒的香味,面不改色。 她掀眸仰首,跟前是比她高出约莫半个头的贺兰敏。 眉眼清朗,薄唇含笑,金相玉质,霞姿月韵。 他就盯着她,唇边化出招牌的笑,未语。 元绿姝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讨贺兰敏欢心,她吩咐道:“去备水。” 妙凝和慧湘垂首退下。 贺兰君坐在小榻上,元绿姝捻了捻披帛,开门见山:“我想去看我阿娘,明天就去。” “嗯?什么?”他拖着尾调,装傻充愣。 元绿姝平心静气,回头,和贺兰敏对上视线,目如寒雪。 过了一小会。 “你在央我?”贺兰敏佯思,看着元绿姝道。 元绿姝闷一声,道:“是。” 贺兰敏笑,语气不明:“就这么担心丈母?” 元绿姝斟酌道:“......阿娘病了多久?” 元绿姝被扼住了咽喉,未能及时去母亲面前侍疾尽孝,让她心难安。 他没有说话,反而悠然自得地拿出一本书看,忽然的沉默折磨着元绿姝,所以她重复了适才的话。 于外人言,夫妻两个看起来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在闹别扭。 “别担心,丈母无恙。”贺兰敏终于开口,轻拍自己腿。 她默然须臾,群裾委地,动作忸怩而缓慢,被迫坐在贺兰敏腿上。 贺兰敏熟稔而自然地把元绿姝拉入臂弯,两人衣料相贴,体温交融,香气缠绵,没有丁点罅隙。 檀郎谢女,真真的一对璧人。 元绿姝背脊微僵。 周遭无声,贺兰敏淡淡鼻息喷洒在元绿姝颈侧,些许发丝搔着她。 “肚子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他手抚在元绿姝腹部,如深爱妻子的夫君。 元绿姝摇首。 贺兰敏仍压着她的小肚子,他手掌心的热度透过薄纱传递到她肌肤上,小腹堆满暖意。 “你洗完了?”他又问,鼻端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清新可口的果香以及轻微的脂粉味。 她脖子上留夜的吻痕消失了。 贺兰敏:“不喜欢被别人看到?” 元绿姝伸脖子,声音冷淡:“明知故问。” “只是小风寒,医师去看了。”贺兰敏压下火气,回到原来话题。 贺兰敏捞起元绿姝的手,纳入掌中,端详欺霜赛雪的肌肤上的醒目淡绯色。 “这里还没消。”他莞尔,腔调微悦。 “娘子,沐汤已备好。”妙凝的声音闯进来,余光瞄到亲密的两人,耸起的肩膀垮下。 元绿姝不动声色抽回手。 元绿姝伺候贺兰敏沐浴的次数寥寥无几。 湢室,湿雾弥漫,视线朦胧。 元绿姝站在浴桶边,用小瓜瓢舀水,浇在贺兰敏肩头。 元绿姝低吁一口气,语调微涩:“我很久没见阿娘和狸奴了。” 他说:“不到半月。” 随后贺兰敏洗掉脸颊上的粉,五指印出现,痕迹快没了。 元绿姝当初扇巴掌的力道不小,即便贺兰敏用了药膏,但仍有红印,为此,他不得不用粉遮掉。 他声线有点凉:“你下手不轻。” “她们在哪?”元绿姝避亲就重,手中瓜瓢磕到贺兰敏耳朵。 “你不是以及有所定论了?”贺兰敏声音好像裹了水雾,又轻又薄。 元绿姝说道:“长安。” 贺兰敏:“我理解你的迫切。明日我陪你去,但......”他欲言又止,扭头注视元绿姝,眼如幽潭。 元绿姝压了压眉梢,央求之后便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我阿娘真的没事?” “我何须骗你?雉奴。” 贺兰敏这样说,那她阿娘肯定没事,思及此,她内疚紧张的心房终于平静。 整理好思绪,忽而回忆起一下午的无措和焦急,元绿姝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的,对吗?” 知道她不会为他几句道歉的话就原谅他,所以他后退,只因他有后招,能逼迫她主动缓和关系。 她早该记起他不是会随随便便妥协道歉的性子。 回答她的是贺兰敏的轻笑,那是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笑。 元绿姝一字一句:“你是故意的。” “你昨日该延续这半月来的乖顺。”他像是没听到元绿姝的话,冷不丁道。 贺兰敏用舌顶了顶自己似乎仍旧遗留痛感的腮。 “今儿我以为你不顾一切出来找我。” 没想到她忍住了。 元绿姝以无声结束这个话题,她拧眉,深深睐眼浮出漪纹的水,徒然加快手中动作,只想快点伺候贺兰敏浴完澡。 . 濯洗毕,贺兰敏穿着素白中衣出来,而元绿姝心窝有一股慢火在煎熬。 元绿姝把罪魁祸首表现出的轻松自在收入眼底。 压在心底的不甘、怨愤以及无力如决堤般涌出来。 可为了能见到阿娘和妹妹,她必须压制住所有情感。 寝屋内明亮如昼,红色帷幔垂坠。 婢子们都退下了。 贺兰敏携着看到间裙下元绿姝纤细匀称的脚踝,白得晃眼,像一截出水的莲藕。 眼神渐暗。 元绿姝觉出贺兰敏那不容忽视的视线,回忆贺兰敏的隐晦癖.好,不禁缩脚。 “过来,坐。”他摆出明晃晃的命令,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虚伪极了,抛开那层面具,他是豺狼虎豹,对她虎视眈眈。 元绿姝心如明镜,知晓言下之意,内心不免抗拒。 贺兰敏盯她,眼神如常,无懈可击,但元绿姝无比清楚,那眼神之下隐藏着对她的欲.望、渴意、攫夺、占有...... 少顷,元绿姝坐在床榻上,眼睑处投下薄薄一层云翳,心道前面的低头仍然不够。 贺兰敏端来盛满热水的金盆,水面铺满花瓣,他在她面前蹲下,把金盆放在地上。 水面激出波纹,花瓣逐流,如摇摇欲坠的船只,左右晃动。 元绿姝踟蹰道:“你今天没有吃什么助.兴的酒吧。” 贺兰敏抬头,唇溢笑:“你好奇我今天去干什么了?” “不是,我就是问问,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是吗?如果我吃了,那现在可不是这样了。”贺兰敏道。 半晌,元绿姝回:“嗯。” 元绿姝眼中倒映出贺兰敏微湿的头顶,眼睁睁看着他弯背,卷起她的群裾,慢慢推至膝盖处。 一双柔细的小腿呈现出来,白得发光,炫目得很,像晶莹剔透的宝石,触感宛如羊脂玉。 贺兰敏正欲脱下元绿姝的丝履,元绿姝道:“我自己来。” 可贺兰敏手底下的动作表达了他不容置喙的态度。 他不许元绿姝插手。 元绿姝只好撇过头,试图用其他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伴随着她富有节奏的呼吸声,贺兰敏脱下她的鞋履,像对待易碎品一般握住她的脚踝,托起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元绿姝忍住想把脚缩回来的冲动,“郎君。” 贺兰敏恍若未闻,喉间痒劲作祟,目光窥伺眼前这双让他称心如意的脚上,白色的锦袜包裹住她的脚,形状可见。 然后他用手利落地褪下她的锦袜了,闻到淡淡香气。 顷刻间他眼尾上翘,睫毛颤个不停,情不自禁地抖了下身体。 握住她脚踝的力道加重,元绿姝脚踝表面温度滚烫,微潮。 就知道会这样,元绿姝想。 她蹙起眉,如坐针毡,提醒他:“贺、郎君。” 元绿姝受不了这赤.裸.裸的目光,也怕他突然孟浪,兽性大发,她按捺不住动脚,想把自己的脚解救出来。 可还没开始,贺兰敏便识破元绿姝意图,眼疾手快,牢牢桎梏住元绿姝双脚,声音像是蒙上了什么,哑了几分,“别动。” 眸光下,是咫尺之遥的秀气。 他借眼睛描摹元绿姝脚的形状,用一种纯粹的、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手中赤足。 脚背如一轮弯月,脚趾莹润小巧,漂亮得不像话。 不单是她的足,她身上每一处,他都喜欢。 看着流淌在足背上的盈润光泽,贺兰敏由衷道:“很美。” 言讫,空气中淌出咽声,只见贺兰敏俯首,元绿姝足背传来濡湿温热的触感。 元绿姝面色又臊又僵:“够了,贺兰敏。” 她的脚不算小,没什么好看的,怎么贺兰敏就非要......舔? 以前他还啃、还咬,更甚是...... 元绿姝在心里骂了贺兰敏一句。 贺兰敏昂首,笑着轻吐一口气。 “你洗不洗?别磨蹭了,你再这样,我就自己来。”元绿姝隐忍道,气性上来。 本来迫不得已的迎合就让元绿姝备受屈辱。 “洗。” 言讫,贺兰敏手顺着脚踝下滑,改为包裹住元绿姝脚跟,掌心薄茧与她脚上肌肤摩挲,引出一片酥.麻之感。 贺兰敏收敛思绪,将爱不释手的雪足放入热水中,顺着脚的轮廓按摩。 “你答应我了,要信守承诺。”元绿姝道,虽不习惯让贺兰敏给她洗脚,但人总要苦中作乐。所以她尝试享受,只要他不做出过激行为。 她的脚其实很敏感。 贺兰敏手法温柔细致,指尖好像点上了炙热的火焰,从脚跟到脚趾,火焰在她肤面跳动,灼烧她的皮肤,不痛,但惊出细密的痒。 她脚趾不住蜷缩。 她忍住了。 “我说的话当然算数。”贺兰敏眼神专注在她的足上,寸寸描绘。 元绿姝心里憋着的气抑制不住了,她回到不久前的话题,开诚布公:“昨日我和你吵完,今儿你就送信来要挟我,知道我担心阿娘却不回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别多想,只是刚好信来了,我就差人给你送来了,另外,我不回来是因为实在脱不开身,江二摆脱我过去给禹王接风洗尘,我不好推脱,巧合而已。”贺兰敏解释道。 贺兰敏捏掌心的脚,补充:“而且,我们昨天可没有吵架,雉奴,话不要乱说。” 元绿姝似乎相信了这个辩解,她话锋一转:“以前狸奴有写过信吗?” 贺兰敏泰然自若用花瓣轻拂她的脚背,轻描淡写道:“有。”还不少,都在他手上。 闻言,元绿姝攥住衣袖,胸口闷得厉害,头顶那连接着她的四肢的线动起来——割她的肉。 元绿姝再抑制不住心绪,唇齿中冒出一句很轻很轻的话,是泄愤似的嘀咕:“你这个卑鄙小人。” 细数贺兰敏对自己做过的事,他当得起“卑鄙小人”这四个字。 在外他是温文尔雅的濯濯君子,在元绿姝眼中,他是伪君子,威逼利诱,无所不为。 “你说什么?”贺兰敏边洗边问。 元绿姝:“没什么。” 泛滥涟漪的水面略平,贺兰敏慢点元绿姝的脚侧,指尖时而游离至她的脚心,力道渐重。 忽密的痒意爬上来,元绿姝不禁催促,忍不住提了提脚。 “好了吗?” “别动。”他出声制止,目光在她漂亮的足上梭巡。 贺兰敏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在平康坊做什么?” 元绿姝沉默片刻,慢慢放下脚,结果正好踩进贺兰敏盛水的掌心。 元绿姝抿唇,努力平心静气,“妾不敢。”她自称妾。 她巴不得贺兰敏看上别的女子,从而失去对她的兴致,进而放过她。 可惜,老天不会如她所愿。 凡事没有元绿姝想得那般简单。 莫看两人举止亲密,实则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墙,不,应该是隔着是一座耸入云端的高山。 “是吗?”贺兰敏眸中晦色一闪而过,他继续手中动作,拇指绕着她脚踝擦了一圈,耳畔响起清脆铃铛声。 很般配。 “你喝了酒,我叫妙凝去熬碗醒酒汤。”元绿姝转移话题。 小半时辰后,贺兰敏用干净的巾子给元绿姝擦拭脚上水渍,然后依次为元绿姝套上锦袜,穿好丝履,再放下膝上叠褶的裙子。 动作娴熟。 贺兰敏吃完醒酒汤,已是夜深人静时。 燃烛挑灭,两人一前一后上床榻。 元绿姝睡在里头,侧着身,背靠贺兰敏。 “睡吧。”他抱住她。 “想好带什么过去吗?” 黑暗中,元绿姝睁着眼,没动唇,没反抗,任由贺兰敏拥她。 她保持默然,不欲再与贺兰敏虚与委蛇。 他打趣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没早点回来?” 话音刚落,帐幔中飘来一记短促的、愉悦的笑声,是从他喉间震出来的。 元绿姝不言。 贺兰敏笑意淡下,转而强硬地把五指插.进道元绿姝的指缝中,与她五指相扣,轻声道:“别生气了,雉奴。” 元绿姝收缩身子,“没有。” “嗯。”语调略长,明显是不相信。 元绿姝素手挣扎。 “听话,别动。”他低声说,掌控她不听话的手。 “莫担心,丈母真无恙,明日我叫人准备些人参、灵芝等,给丈母补补身子。” “雉奴?”他唤。 亲人性命掌控在他手里,元绿姝如鲠在喉,终究是挤出一声:“......好。” 4、第 4 章 翌日起来,元绿姝同贺兰敏梳洗毕,便前往春熙堂给贺兰老夫人请安。 临行前,贺兰敏交代家僮和侍女准备外出的行头。 老夫人有三子。 信佛,喜清静,规定府上众人每隔六日请安,其余时间不要叨扰她。 元绿姝想起头一回见老夫人,其雍容华贵,对她态度冷淡。 元绿姝所在的大房是宰相府的掌权者,主母崔氏给贺兰浔生了二子一女,嫡长子病逝,留下贺兰敏,女儿是贺兰芷。 除了贺兰老夫人,三房中只有崔氏当得起夫人这个称呼。 贺兰浔还有三个姬妾,各有所出,有几个庶子庶女,都很安分。 加上二房和三房的人,贺兰府称得上人丁兴旺。 二房和三房没有大房有出息,各方面皆需大房帮衬,大房地位可见一斑。 贺兰府很大,元绿姝同贺兰敏走过花园轩阁,途径抄手游廊,花费好些路程,方来到春熙堂。 在门外,元绿姝就听到里间的嘈杂的交谈声。 “要是不喜欢,下次不来便是。”贺兰敏体贴道。 元绿姝看他一眼,与他含情的目光对上,没说话。 请安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身不由己。 “高攀”贺兰敏,成为他的妻子已是既定事实。 在旁人眼中,是她行狐媚手段勾引了贺兰敏,使得贺兰敏非她不娶。 因此,府上闲言碎语不少,不过元绿姝极少出门,加上伏峦轩的人老实本分,她听得少。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还是进了元绿姝耳中。 可无人知晓,自始自终是贺兰敏纠缠她。 元绿姝有委屈,但也承受得起。 可她的自尊心让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人抓住把柄,三番五次被人讽刺挖苦。 所以,她得守规矩,不露出破绽,有尊严地活着。 她是元家女,在这贺兰府中她也有自己的傲骨,一言一行都代表元家颜面,即便这颜面在世家大族中不被重视,不堪一击。 等守门的侍女进去通报后出来,便热情邀请两人进去。 元绿姝抻直背脊,抬头挺胸款款迈进堂内。 堂里聚集不少人,特别是上方,贺兰老夫人身边乌压压一堆人。 她们正在讨论贺兰老夫人下个月的六十大寿。 元绿姝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水绿色夹缬披子,和贺兰敏齐行礼,“给祖母请安。” 话音落地,众人转过头,视线汇聚在新婚燕尔的夫妇身上。 在座的女人都画着眼下长安贵妇群体中最受欢迎的妆容,画眉、傅粉、匀红、注唇、额间花子一个不少,衣裙和发髻上的珠钗也是艳丽精致。 反观元绿姝却格格不入,不施粉黛。 一张清水似的芙蓉娇面,与当下的审美背道而驰,仅仅在眉心点上花钿,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偏偏她又生得极美,即使不化妆也好看得紧。 她的皮相着实令人唾弃,也招人妒忌。 同时她身上华贵的衫裙、步摇钗铛都羡煞他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贺兰敏对她的疼爱,两人正处于蜜里调油的阶段。 单看两人相貌,属实登对。 至于其他,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三郎和三郎娘子来了啊。”老夫人抬首说道,眼神淡淡,面容和蔼。 老夫人对这个排第三的嫡孙子各方面都很满意,唯独他任性娶的妻子令她膈应。 但她的修养和阅历在,老夫人不至于把不满流于表象,且元绿姝到底是贺兰敏喜欢的,她没道理去刁难一个小辈。 察觉到四面亲眷的目光,贺兰敏含情潋滟的桃花眼中翻腾出不明情绪,与眸底天生携带的温和糅合。 他不露神色上前一步,遮住一部分过来的视线。 元绿姝道:“祖母昨夜可睡得安稳?” 她说完,手上忽地一热。 是贺兰敏牵住了她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元绿姝不能挣脱,生怕引起格外的注意。 “劳你挂心,我睡得很好。”老夫人道。 贺兰敏适时道:“祖母珍摄。” 老夫人:“你什么时候给圣人效力,我这身子骨才更舒朗,你们说是不是?” 二房娘子连声附和起来,“就是,三郎,你这都好几个月了,怎地没有安排?” 三房娘子道:“大嫂,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在左边的崔氏看向贺兰敏,面容貌美温和,不见岁月痕迹,保养得当,道:“三郎,你解释一下。” 贺兰敏道:“是上面还没有适合我的官职,而且我才刚新婚,不急于一时,劳祖母及二位婶婶操心了。” 二房娘子和三房娘子相视一眼。 “随你了,别人家的巴不得立即上任,就你不急。”老夫人语气揶揄。 其他人一听,都掩唇笑起来。 贺兰敏笑笑不说话。 “好了,玩笑过了,三郎,你既为状元,可不能这么沉溺下去,都半月过去了,也是时候正正心思了。” 二房和三房的人附和。 贺兰敏:“孙儿明白。” “记在心里。”老夫人叮嘱。 老夫人转动手中佛珠,看向崔氏。 “崔氏,你也上上心,这可事关三郎的仕途,渊德也是的,自家儿子正事不上心,是忙昏头了吗?”老夫人嗔怨道。 渊德是贺兰浔的表字。 “夫君近来确实是比较忙碌,手上公务繁多。”崔氏答道。 “唉,知道了,傍晚渊德回来,你和他提提。” 崔氏颔首。 老夫人又训崔氏:“你也是,作为三郎的母亲,怎么任由他胡来?不把他未来试图放在心上,糊涂!” “妾知错了。”崔氏上前一步,行礼。 贺兰敏静观。 二房和三房的当家娘子表面上不露什么,心里则偷着笑,幸灾乐祸。 元绿姝全程保持缄默。 “用早膳了吗?”老夫人接着对贺兰敏道。 贺兰敏:“还未。” 贺兰老夫人:“今儿人这么齐,就一道在我这吃个早膳吧。” 听到这话,元绿姝宽慰自己,吃个早膳不耽误时间。 这般想着,元绿姝猝不及防与贺兰敏目光对上。 她没求贺兰敏。 老夫人留她用膳,如果她拒绝,那就是她不识抬举。 元绿姝垂下眼睫,告诉自己心急不得。 随后,元绿姝和贺兰敏给崔氏请安。 贺兰敏:“见过母亲。” 元绿姝:“给大姑请安。” 崔氏点点头。 接着元绿姝给二房和三房的长辈请安,同妯娌打招呼。 不消多时,各房的人到齐,众人前去吃饭用的大厅,男女分席,依次坐下。 老夫人身边的仆妇招呼侍女上菜。 元绿姝安静地吃,只夹眼前最近的菜,老实本分的样子让别人挑不出刺。 她忽视旁的小娘子偷瞄过来的目光,有单纯的欣赏,也有不屑...... 元绿姝外貌实在好看,一双眼冷冷清清,秀色可餐,单单看着她,餐桌上不少小娘子的食欲都大起来。 一顿饭后,走了些人。 崔氏对她这个祸水般的儿媳没什么好感,更没话讲,径自和老夫人商议她即将到来的六十大寿的事去了。 而贺兰敏被其他堂兄弟拉过去谈话,剩下元绿姝一人,堂里热烈的气氛与她不合,长辈、同辈之间的攀谈她也插.不进话。 如被孤立。 她对贺兰府的每个人都没什么好感,识趣去了外面,等贺兰敏过来。 春熙堂很大,元绿姝在一个小亭子外慢逛,眼睛在一簇簇牡丹花梭巡余光时而瞄过斜边正堂。 长安城种植牡丹、品赏牡丹蔚然成风。 单看眼前牡丹花,艳丽娇媚,丰姿秀色,玉笑珠香。 据说这群花卉中还有从东都洛阳移植过来的牡丹,让人大饱眼福。 “嫂嫂,怎么不去里面闲聊,而是独自一个人在这看花?还这么入神。”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 一个穿石榴红罗裙,外罩一件青绿色大袖衫的娉婷娘子走来,长相妍丽明艳,眉眼傲慢骄矜。 来人是和元绿姝不对付的小姑子贺兰芷。 从元绿姝嫁给贺兰敏,贺兰芷遂表现出她的态度——不认元绿姝这个嫂子。 逮着时机她就挖苦元绿姝。 贺兰芷看向元绿姝时,刻意抬起下巴,拉长自己的脖子。 元绿姝和这个小姑不熟,无意招惹她,但这个小姑总是自顾自黏上来。 “难道你是怕自己会碍着她们的眼?看不出来,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贺兰芷阴阳怪气道。 元绿姝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淡淡道:“我在等他。” “哦。”贺兰芷佯作恍然大悟,慢慢靠近元绿姝。 元绿姝不动声色后撤一步,贺兰芷又近一步,闻到元绿姝身上的果香,犹似还有花香。 “你身上熏得是什么香?”贺兰芷动了动鼻子,突然转移话题。 “简单的调制合香,有鹅梨、香橼子等。”元绿姝道,“你喜欢?改日我做个给你。” 闻言,贺兰芷顿了下,继而昂首,再扭头,傲慢道:“别以为你用香囊贿赂我,我就会认可你。” 她冷哼一声,余光却瞟着元绿姝腰间的香袋,似嘴硬道:“我才不稀罕!” “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贺兰芷重复。 元绿姝垂眸。 见状,贺兰芷忽而有点慌,又不知说什么,灵光一闪,大声道:“你别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告诉你,昨天的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元绿姝问:“什么事?” 见元绿姝这副“努力藏起难受”的样子,贺兰芷愈发觉着自己心中猜想是对的。 思及此,贺兰芷作出一副夸张的模样,像是发现了兄嫂之间的秘密。 她乐道:“嫂嫂,我还是高看你了,我还以为你能缠我阿兄久一点,结果呢,他却背着你去寻、欢、作、乐了。” 最后几个字,贺兰芷一字一顿。 元绿姝始终保持平静,平视面前的花。 “你晓得我阿兄昨儿去哪了吗?”贺兰芷卖关子。 元绿姝没力气和贺兰芷斗嘴,如实道:“平康坊。” “你知道?”贺兰芷一惊,随即回过神,耐人寻味地笑,“那你可还知道我阿兄当时身边可有一位美貌胡姬,极具异域风情,两人好像很亲密呢。” 她压低了嗓音。 元绿姝没反应,冷淡着脸,“嗯。” 贺兰芷却看到元绿姝渐渐“心灰意冷”,由衷认为自己的话有效果,“所以说你莫要得意忘形,我阿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迟早有一日,你就等着......” 贺兰芷对元绿姝一向是直言不讳,她越说越兴奋,以至于话说到最后方意识到自己言语过度,连忙中止自己的后话。 “这一天不远了,嫂嫂。”似乎觉着这打击的话还不重,她又添了一句。 “多谢小姑提醒。” 听到元绿姝轻下来的声音,贺兰芷张了张口,慢慢憋出不熟练的话,“但是,你也别过于伤心,看在你......” 贺兰芷聒噪的话被元绿姝打断。 元绿姝转移话题:“祖母院子里的牡丹花都开得很好,有几个牡丹品种我不熟悉,小姑你认得吗?” 听言,贺兰芷一脸嫌弃,嘴巴和眼睛却很诚实,她正要解释时,背后突然传来细软的声音。 “三堂嫂,你竟然不识这些牡丹花?” 元绿姝和贺兰芷循声望去。 是几个成群结队的小娘子,有二房和三房的人,穿着鲜艳,如长安城中最漂亮的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不过在元绿姝面前,便失了几分颜色。 开口的是三房三娘的女儿,贺兰府排行第六的贺兰六娘,模样秀气,眉目堆砌骄纵,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娘子。 “阿姊,这也不怪三堂嫂,毕竟她母家可来自遐州僻壤,见识浅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无须大惊小怪。”附和的是贺兰六娘的亲妹妹贺兰九娘。 跟着她们的小娘子纷纷笑起来。 面对几人的讽刺之言,元绿姝神情如旧,反倒是贺兰芷先忍不住了。 她可以说元绿姝,但别人可不行。 “你们几个当着我的面编排我嫂嫂,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六娘,不要以为你有祖母撑腰,你就可以口无遮拦,三婶母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的教养都去哪了?”贺兰芷环臂,乜着她们说道。 贺兰芷突然的维护致使元绿姝眼色古怪。 她想做什么?前一刻还在不遗余力挖苦她,现在却帮她说话?元绿姝心道。 元绿姝思忖贺兰芷的行为。 她与贺兰芷没有交情,因为她行为受限,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相遇,贺兰芷俱是佯装一幅趾高气昂的姿态。 那只能是因为贺兰敏了。 相较贺兰敏,与他同父同母的贺兰芷反倒十分单纯。 元绿姝收拢思绪。 贺兰六娘气道:“你!五娘,你少在那胡言乱语。”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公然说我嫂嫂,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阿兄,你们该知道,我阿兄可在乎我嫂嫂了,要是我阿兄知道了你们乱说话......哼,小心叔叔和叔母罚你们。” 此话令六娘等人一时无法反驳。 她们本在偷听,带头的六娘和九娘尤其对元绿姝不满,因为她们和元绿姝过去有恩怨。 如今撞见这一幕,贺兰敏又不在,贺兰六娘心思飞转。 她便想着借贺兰芷出面教训元绿姝,出出气。 谁想贺兰芷不与她们同仇敌忾,还反水维护元绿姝。 盘算落空,贺兰六娘面有恼色:“五娘,你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现在缘何反过来帮她了?” 贺兰九娘是二房嫡女,她迅速审清时局,不甘示弱反击过去,“就是,我们刚才可都听到了你对她说的话。” 闻言,贺兰芷涨红了脸,后知后觉羞赧。 她磕巴:“我那是......”半天挤不出字来。 过了一会儿,贺兰芷镇定下来,目光隐含凶光,威胁道:“你们可管不着我。反正你们不行,快点给我嫂嫂道歉,要不然小心你们的嘴巴!” 贺兰六娘强自气定神闲,撩起眼皮:“凭什么?” 贺兰九娘立即道:“你去告诉三堂兄,我不妨碍你,只是到时候我会把你对你嫂嫂说的浑话全抖出来,要罚一起罚。” “对!”其他小娘子跟风起哄。 就在这时,元绿姝突然开口:“诚如六堂妹所言,我确实来自小地方,对牡丹花种有诸多不了解,正好现在你们在,不如就请几位堂妹为我解惑,可好?” “好啊。”贺兰六娘面露难色地答应了,元绿姝亲口承认自己见识短浅,可把贺兰六娘高兴坏了。 元绿姝随手指向一朵紫红色的牡丹。 贺兰六娘眼珠转动,不怀好意地笑:“三嫂,这是洛阳红,价值千金,你连这们名贵的花都不认识?” 贺兰九娘接话:“三嫂挺有自知之明。” “多谢六堂妹解答。”元绿姝接着说,“洛阳红,产自洛阳,民称‘焦骨牡丹’,其色......” 她娓娓道来,将花的习性、来历、花期、种植要点等一一阐述。 几人微怔。 元绿姝继续指,继续说。 未久,贺兰六娘等人终于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元绿姝下了套。 哪有知道各类品种牡丹习性的人不清楚花的名称? 念及此,贺兰六娘等人的脸色自是不好看,原以为能打压奚落元绿姝一番,结果反倒她们成了被取笑的角色。 世家大族的小娘子的学识比不上来自小地方的元绿姝,委实让人笑话。 要说在场的人谁最开心,当属贺兰芷。 她未料元绿姝竟然这般清楚。 她还想着贺兰六娘她们要是再笑话元绿姝,她就动手。 结果出乎意料。 贺兰芷没想细节,对她刮目相看,掩唇笑:“你都晓得?” “一知半解。”元绿姝摇摇头,谦逊道。 听着元绿姝的语气,贺兰六娘、九娘等人攥着披帛,面露愠色,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冒犯到。 元绿姝状似无视,轻描淡写地说:“虽未曾亲眼目睹,却也有幸读过一些书籍,只是不记得品种名字了,好在有六堂妹提醒,我才能想起来。” 她以前的确不认识,后来偶然看过贺兰敏整理的书,便记了下来。 人多,是非便多。 是以,她用事实告诉嘲笑她的人,元绿姝从来不是好欺负的人。 贺兰芷斜眼,看向一旁吃瘪的贺兰六娘等人,捂笑:“我嫂嫂确实‘见识少’,不过,你们貌似更......” 贺兰六娘脸白了,终是忍不住,欲意开口反驳挽回局面。 “你们在聊什么?” 听到动静的贺兰敏信步而来,袍裾摆动如长风卷云,裹着经年累月形成的优雅气度。 他微眯眼眸,犹似平淡的视线扫过众人。 周遭瞬息平静,小娘子们噤若寒蝉,只闻捎着热意的风,拂过花簇,带来醉人心脾的芬芳。 元绿姝错开贺兰敏的目光。 刹那后,站在元绿姝旁边的贺兰芷意识到贺兰敏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心里一紧,悄悄咬住了后槽牙。 贺兰六娘则心虚不已。 谁都没料到贺兰敏来得这般迅速。 须臾,贺兰敏高大身影占满元绿姝身侧。 被逼后退的贺兰芷瞅着两人的亲密,松开牙关,眼里旋风肆意。 众目汇聚之时,贺兰敏牵住元绿姝的手,手骨相磨。 “怎么了?她们刁难你了?”贺兰敏问。 元绿姝看他,身体的僵硬好似影响到她的声线,“没什么。”贺兰敏转而问贺兰芷。 贺兰芷藏住情绪,抢先道出事情来龙去脉,唯独忽略她自己前头的戏份。 “看来你们是没学会尊卑礼仪。”即便是训人,贺兰敏的声音依旧清和。 不过,无形中有一股压迫感逐渐蔓延,堆在小娘子们头顶。 “三兄,我们知错了。”小娘子们吓得冷汗不止,双腿打颤。 贺兰敏脾性好,待人行事都谦和有度,是宰相府下一代中流砥柱,宰相府没有人不喜他,也没有人敢违抗他、不敬重他。 虽非长兄,远胜长兄。 见状,跟着贺兰敏来的其他堂亲站出来,给贺兰六娘等人说情,却难消贺兰敏眼底温火。 三房大娘子也急匆匆出来。 三房娘子:“三郎,不过是小辈们之间的小打小闹,她们都还是小孩子,不懂事,回头叔母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还不快给你们三堂嫂道歉!”三房娘子厉色道。 小娘子们老实如鹌鹑,低声下气:“抱歉,三嫂,是我们出言不逊,我们知错了,还请三嫂原谅。” 话虽如此,但九娘愤愤不平,十分不服气,如果不是贺兰敏,她们根本无须同元绿姝道歉。 元绿姝略怔了下,抬眸时撞上贺兰敏漫出阴影的侧颜。 倏尔,贺兰六娘抬头,火气大过心虚和怯意,大着胆子道:“三兄,她就是个外人的,你为何帮外人?” 贺兰敏眸底笑意淡去。 贺兰九娘忽而瞟到看戏的贺兰芷,更气不过,鼓起勇气道:“三堂兄,五娘也说了三嫂的坏话,我们都可以作证......” 元绿姝神情淡淡,状似不为所动。 三房娘子也顾不得九娘是二房的,眼疾手快重重拍了下九娘的手臂,“浑说什么呢!” “安静。”贺兰敏话语含着少有的冷冽。 旋即贺兰敏转眸,回望元绿姝,脉脉含情,嘴角溢笑,语气认真:“你三堂嫂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从来不是外人。” 他扭头,居高临下目视胡言乱语的堂妹们,语气缓而沉:“没有下次。” 六娘等人背生冷汗,大气不敢喘一下。 明媒正娶? 真是讽刺。 短短几瞬,元绿姝腹间蹭的一下,冒出毒火,毒火长驱直入,冲进她的天灵盖,开始蚕食她的理智。 贺兰敏的笑于她而言,是胜利者的笑,是令人憎恶的笑。 半晌,元绿姝回神,第一反应便是甩开贺兰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贺兰敏没有给她机会。 “别闹。”他道。 他乐见她的不一样,但在此时,首要是解决目前的事。 理智被拉回来,元绿姝垂手,压抑住情感。 三房娘子不知两人之间摩擦出的火花,一面偷偷给元绿姝使眼色,一面道:“三郎,六娘还小。” 元绿姝顶着众人的视线,霍然开口,嗓音微冷:“可以走了?” “等等。”贺兰敏道。 贺兰敏把元绿姝拉入他的身后,道:“三叔母,眼下事实证明您对六娘和九娘的确是疏忽管教。” 三房娘子脸色微变,这事是六娘先挑的头,根本不占理,她必须咽下这个苦头。 而且,纵她有一张巧舌,也不敢在贺兰敏面前班门弄斧,何况,贺兰敏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性情。 “祸从口出,往后叔母还是多加管教。” 三房娘子连连应是,一个长辈被一个晚辈训,气势锐减,脸面都要丢光了。 “另,禁足十日,把《女诫》《女论语》抄二十遍,时限四日。”贺兰敏道。 大抵是头一回被罚,小娘子们泪光闪烁。 “你们有错在先,坏了规矩,相信祖母知晓也会同意我的做法。”贺兰敏不紧不慢道。 六娘和九娘点头如捣蒜,后悔不已,早知就不找元绿姝麻烦了,现在她们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有异议?”贺兰敏问。 小娘子之间再无反对之言,低首道:“没有。” “还有,日后不要来纠缠打扰你们三嫂。”贺兰敏道。 众人点头,恭恭敬敬再度向元绿姝道歉。 “下去吧。” 小娘子们被训诫后脸色难看,又如释重负,悻悻离去。 其他人亦散去。 彼时,贺兰敏视线停在贺兰芷身上,“五娘,你对你嫂嫂说了什么?” 贺兰芷心里一突,后退一小步,像个被降服的缩头乌龟一般,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 她面色讪讪,垂眉敛目道:“我错了,阿兄。” 紧接着贺兰芷对元绿姝道:“对不起,嫂嫂。” 元绿姝愣了下,还以为他会袒护自己妹妹。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贺兰敏会为她出头,冷嘲热讽带给她的些许影响销声匿迹。 但一切归根究底,皆因贺兰敏。 “走吧。”贺兰敏道,对自己嫡亲的妹妹,他多一份宽容。 贺兰敏与元绿姝转身离去。 “阿兄,你们去哪?”贺兰芷抑制不住询问道。 贺兰敏:“出府一趟。” 贺兰芷脱口而出:“做什么?” 贺兰敏乜斜贺兰芷,贺兰芷只得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待人影消失,贺兰芷抿着唇,唇脂殷红如血,用力绞手中的帕子,犹未解气。 是以,贺兰芷愤愤把帕子扔在地上,视帕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提起脚—— 用脚尖奋力地碾它,发泄心中不忿和怒气。 贺兰芷气急败坏,嘴里碎碎念:“气死我了!” 另厢,出了院门,贺兰敏问元绿姝:“生气了?她们以前是不是也缠着你?” 元绿姝仍有余火:“没有,你先放手。” “放手?”贺兰敏反问,目含三分嘲弄。 元绿姝偏头。 见此,贺兰敏嘴角弧度深几分,然后松开元绿姝的手,转而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扭过来。 元绿姝与贺兰敏的眼睛正面交汇。 元绿姝眼皮一跳,企图撇过眼。 贺兰敏:“看着我,否则今日你就好好待在房里。” 闻言,元绿姝心房窒闷,短短一刹,不甘心、屈辱、惊惶、忐忑等情绪泛滥。 她得承认,她对贺兰敏存有惧意。 顷刻,她筑好城墙,撩起微重眼皮,一对漂亮眸子显露。 贺兰敏看到她瞳孔中掩埋着微不可察的青翠碧绿。 而元绿姝,再一次目睹贺兰敏眼中被绳索勒住脆弱脖颈的濒危麋鹿,被摆布命运的它在命悬一线时只会无能啼叫。 元绿姝瞳仁慢缩,衔几分木然。 贺兰敏口吻轻飘:“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的,雉奴。” “这么久了,便是瞎子也该看清了,你是我的。你要做的是努力讨好我,而不是——” 贺兰敏用指尖挑起元绿姝散落的一绺乌发,缓慢地捏着她的发丝压在元绿姝唇角。 淡红唇角颜色变深。 “忤逆我。”他的语调温柔又危险。 贺兰敏抚她的唇,抚她的颊边肉。 “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雉奴,你是我的妻,当多依靠我。” 想到什么,贺兰敏嘴角下压,桃花眼淬出冷火。 尔后,他又噙着笑,眼神温柔地描摹元绿姝变化着的眸子。 “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元绿姝有点麻木地听。 5、第 5 章 、 长安有一百零八里坊,街道交错,巷曲幽深。 碧空如洗,上午算不上热闹,但街市上的往来行人熙攘,吆喝声不绝,还有烙饼、芝麻等混杂的香味。 时隔半月,元绿姝第一次出府,她觑眼贺兰敏,随后慢慢揭开车帘张望前后,记下路线。 贺兰敏手拿书卷,似乎没注意到元绿姝的小动作。 迎面而来的尘世烟火气打在元绿姝心口上,过去美好的画面浮现在脑中。 肩膀稍稍松弛。 穿行了许久,马车在巷子里头停下来。 “到了。”贺兰敏道。 贺兰敏先踩着木墩下来,自然而然朝元绿姝伸出手。 元绿姝犹疑地拢了拢五指,将手搭在贺兰敏掌心,下马车。 妙凝、慧湘等婢子把装载的补品礼物卸下来。 贺兰敏带元绿姝进门,婢子们则提上漆盒紧随其后。 这所院子不大,屋宇朴素平凡。 走了小会儿,刚巧看到从房间里出来的元若菱。 十二岁的小姑娘头顶盘着两个小发髻,一张鹅蛋脸,清丽动人,肖似元绿姝。 元绿姝眸里瞬息泪光点点。 元若菱同样看到元绿姝,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反应过来惊讶喊道:“阿姐!” “狸奴。”元绿姝回应。 话音未落,元若菱湿润着圆眼,三步并一步扎进了元绿姝怀中。 元若菱脆生生喊道:“姐姐。” 元绿姝接住妹妹,环住她,问起正事,道:“我看了你寄来的信,辛苦你了,阿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了很多。” 元绿姝这才长松一口气,接着说:“我们进去看阿娘。” 元若菱却迟迟不愿分开,直到听到贺兰敏的声音。 “若菱。” 元若菱下意识从元绿姝怀中探出头,与适才被她忽视的贺兰敏对上视线。 霎时,元若菱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姐夫。”元若菱拽着元绿姝的衣角行礼,呐呐道。 对这个姐夫,元若菱颇为敬畏。 明明姐夫温和亲和,但元若菱就是怕他。 她更喜欢子言哥哥。 元若菱不知阿姐缘何嫁给贺兰敏,她猜测其中必定是牺牲了什么。 她对贺兰敏心存芥蒂。 但不管怎么说,贺兰敏都是阿姐要共度终生的人,元若菱衷心希望自己阿姐能幸福。 元绿姝摸了摸元若菱的头,能嗅到元若菱身上沾到的药香。 “我给你准备了几套夏衣,还有你喜欢吃的点心。”贺兰敏道。 “真的?”元若菱惊喜道,对贺兰敏的防备心消了大半。、 贺兰敏点头。 一旁提着食盒的妙凝笑道:“小娘子可要尝尝?” 这时,元绿姝道:“先进去吧。” 三人步入内屋,正准备歇息的周氏听到脚步声,便道:“狸奴,谁来了?” “阿娘,是我来看你了。”元绿姝道。 元若菱喜道:“阿娘,是阿姐!” 屋子里负责照顾周氏的两名女婢悄无声息退下,关好门。 “雉奴。”周氏面色稍白,见到是大女儿,眉头一展,透虚的双眼举出几分神采,忙不迭起身。 元绿姝疾步过去,握住周氏的手,扶着她坐起来,下意识道:“阿娘,您小心点。” “怎么突然过来了?”周氏握住元绿姝的手。 元绿姝终见母亲,难抑酸楚,泪盈于睫,一时之间竟哽着声音说不出话, “阿姐晓得您生病了,所以过来看您。”元若菱道。 周氏拍拍元绿姝的手,宽慰元绿姝:“阿娘无事。” “......嗯。”元绿姝半晌才回。 这时,周氏瞥见贺兰敏这个衣冠楚楚的女婿,心情复杂。 “三郎也来了啊。”周氏叫得并不顺口。 从常理而言,周氏更满意贺兰敏,相貌、家世、才学等都无可挑剔。 但是...... 这个女婿却是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段迎娶了她大女儿。 更何况,他还是沈子言的表兄。 沈子言一出狱,贺兰敏便带着元绿姝一行人回长安,议亲成婚。 贺兰敏成亲后把周氏和元若菱安置在这,看似好吃好喝供着,实则是变相囚禁了她们。 只因她们是元绿姝的软肋。 面对强权,元家人微言轻,无法抵抗,只能接受命运摆布。 好好一对神仙眷侣,就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造成今日这个局面。 为沈子言,元绿姝还做出牺牲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周氏伤心不已,又心疼自家大女。 倘若良人还在,兴许还有办法吧。 只是,周氏的丈夫早就魂消地府,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思及此,周氏鼻头酸涩,不是很待见他,却不敢明示。 贺兰敏道:“见过丈母。” 周氏点点头,元绿姝侧着身子,在贺兰敏看不到的角度用手背抹去眼中细碎冰凉的泪。 “小婿听闻您受寒,特意给您带了补品过来。” “三郎你费心了,其实我就是小病,那些东西都太贵重。”周氏推辞着,猛地咳了几下。 “阿娘。”元绿姝当即拍拍周氏的背,嗓音微涩,“您都病了好几日,根本不是小病,而且,就算是小病也要重视。” 元若菱也附和起来。 周氏嗔笑:“就你们小题大做。我只是累了,加上意外受点风寒,我自己身体我自己清楚,医师都说没事,只是现在还有点咳。” 贺兰敏:“丈母身体自然是健康无恙。” 他声线如沐春风:“还请丈母多保重身体,至于补品,是小婿一点心意。” 盛情难却,周氏口头收下,元绿姝握紧了周氏的手。 贺兰敏:“丈母和若菱在这住得习惯吗?婢子们照顾得周到吗?” 周氏:“尚好,多亏她们细心照料,我才好得这么快。” 这处院子、还有仆从都是贺兰敏安排的。 贺兰敏含蓄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她们讲。”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氛围比较温馨。 接近午时,贺兰敏和元绿姝顺理成章留下来用膳。 周氏想念家乡菜,元绿姝便亲自掌厨,同为潭州人的妙凝辅佐。 而元若菱则拿着爱不释手的新衣,开心地吃着零嘴,偶尔和姐夫交流感情。 炊烟袅袅,一切都显得安宁平和。 良久,饭桌上的菜肴飘荡着花椒香味,元绿姝给每人盛了小碗汤饼,里头放了茱萸,口味偏辛辣。 像她们潭州人,越是受寒越是要吃点辣的,出点汗,散散寒气。 贺兰敏的碗中没有放。 他口味甚是清淡。 贺兰敏打量面前难以下手的菜,指尖搭在竹箸顶上。 沾了元家母女的光,他有幸尝到元绿姝的手艺。 忽而,他道:“雉奴,你现在可吃不得这些辣的。” 元绿姝眼睁睁看着她与贺兰敏的盛汤饼的碗交换位置。 看到这副画面,元若菱还摸不着头脑,只惦记着餐桌上美食。 周氏则瞳孔骤缩:“雉奴,你是......” 周氏目光下移,落在元绿姝小腹上。 元绿姝无奈解释:“阿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特殊日子。” “咳。”周氏心弦骤松,不太好意思道,“原来如此。” 又思及贺兰敏的贴心,她对女婿多了一分好感,沉默片刻,她对贺兰敏道:“三郎,你吃得惯吗?” “可以。”贺兰敏微笑。 元若菱天真发问:“阿姐,可以吃了吗?” 元绿姝给元若菱拿好竹箸,“当然了。” 一炷香的工夫,几人用完膳,贺兰敏双唇紧合,唇明显红润不少了,就连脸也有浮出淡绯色。 他的鼻端都浸出些许汗珠。 元绿姝好整以暇地观察贺兰敏神情,很能忍。 多日来受的屈辱在这一刻稍有缓解。 她是故意把菜做辣的。 最后是周氏发觉出贺兰敏异常,叫元若菱端来凉茶给贺兰敏漱漱口。 毕竟元绿姝做的菜一向是很辣的,寻常人根本吃不下。 喝了茶水后,贺兰敏低下头,凑到元绿姝耳边:“我说的没错,你阿娘和小妹在这过得很好,你不需要操无用的心。” “时辰差不多了。” 母子情深可不是他喜欢看的戏码。 “再等等,我想和阿娘、狸奴多说说话。”元绿姝下意识蹙起了细眉,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恳求。 贺兰敏慢慢抚平元绿姝眉头,轻声道:“皱眉可不适合你。” “我还没吃过你亲自给我做的膳食,可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口味了。” 这就是答应了。 “好。” 午后,蔚蓝天空白云飘卷,阳光垂坠,树荫重叠。 没有贺兰敏的掺和,元绿姝搀扶周氏在院子里消消食,活动肢体,元若菱也跟着。 气氛彻底轻松不少。 周氏也放开了,她问:“雉奴,在那里可好?有没有欺负你?” 在这些世家名门,或多或少都歧视小门小户。 她们能做的,就是谨言慎行,不给元绿姝添麻烦。 元绿姝道:“阿娘,有他在,我哪里会受欺负?” 周氏还是不放心,道:“有什么事一定要跟阿娘说。” 元绿姝颔首:“知道。” 正在这时,元若菱嘟唇道:“阿姐,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信,你为何都不回我?” 来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半月,又不许出去,元若菱只有给宰相府的姐姐写信,纾.解无聊,不想信笺都石沉大海。 “对不起,是阿姊不好。” “好了,别恼了,你阿姐定是有苦衷,她才刚嫁过去,世家大族规矩不少,你阿姐过得不容易,哪有时间给你回信。”周氏训道。 元若菱一副受教的样子,鼓起腮帮子委屈巴巴说:“对不起,阿姐,我就是太无聊了。” “哪里,我还巴不得你多写信,这次多亏你的信,我方知晓阿娘病了,这才赶过来。”元绿姝语气轻柔。 元若菱重新展露笑颜,重重“嗯”一声,然后道:“阿姐,姐夫对你好吗?” 元绿姝面镀柔光,神容沉静,粉饰真相:“很好。” 元绿姝郑重道:“阿姐嫁了人,往后是不能时刻陪在你和阿娘身边了,所以,狸奴,你务必要照顾好阿娘,当然,也要好好对自己。” “我晓得,阿姐。”元若菱挺起胸膛认真道,她故作严肃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小大人的轮廓了。 周氏被逗笑,元绿姝也不由微微牵起唇角。 一家子其乐融融。 “阿姐,以后我们是不是回不去潭州了,只能待在长安?”元若菱小声问。 元绿姝忽地眼神一晃。 回不去了...... 这对元绿姝而言,是不容直视的问题。 突然,周氏打破沉默,“狸奴,你想在这住?” “不是。”元若菱揪着指头,犹豫道,“我喜欢长安,但一直出不去,所以想回潭州。” 元绿姝蓦然眼神一冷。 她险些忘了贺兰敏的为人。 除了禁.锢她的自由,竟然还束缚她的亲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周氏突然打断元绿姝思绪。 “你别把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这,三郎那边你也用点心,虽然......唉,但你和她已是夫妻,我看得出三郎对你不错,有夫家帮助,你在宰相府才站得住脚。”周氏叮嘱道。 元绿姝:“女儿省得。” 周氏张望远处,回忆往事,自言自语:“可惜子言那样一个好儿郎了。” 待足两个时辰,交代得都交代了。 临走时,元若菱依依不舍,道:“阿姐,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很快。” 上马车后,元绿姝撩开车帘,回望大门。 遽然间,元绿姝记起一个关键点,这处宅子与她故乡住所很像。 与她相隔几层衣料的贺兰敏也看向车窗外,他像是察觉到元绿姝所思所想,缓声:“这是照你们故居修缮的。” 元绿姝一顿,复而回头,贺兰敏问:“我这样安排你可满意?” 这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脑中一闪,她抓住了一晃而过的东西。 元绿姝想起贺兰敏说过的话。 “是不是后悔救我了?” 长久以来,蒙在元绿姝眼中的愤懑暂时化作两半。 她恍然大悟——他是早有预谋。 接连而来的是背后模糊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清晰明朗。 可能,不,是一定,沈子言入狱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 她以前怎么就那么傻,这么简单的事都只是秉持怀疑。 她早该想到的。 还有那件事后那些针对她愈来愈盛的流言...... 保不准都有贺兰敏的手笔。 念及此,她身子一晃,倏感头晕目眩,差点晕厥过去。 一张沁满毒液的蛛网慢慢编织出来,眨眼工夫就罩住她。 真真正正的实感盘桓在她脑海中。 元绿姝闭了闭眼,再而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平静紊乱心跳。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袖手旁观,等其他人过来救他。 “怎么了?”贺兰敏关切道,倏尔瞧见落在元绿姝肩头的一缕青丝,慢慢悠悠勾起,搁在颈后。 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脱掉贺兰敏? 这个念头日益疯涨。 偏偏力量弱小的她又斗不过他,元绿姝喘不过气来。 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一日会成为没有一点攻击力的兔子。 “雉奴,你在想什么?”贺兰敏拔高声音,微凉的手扣住元绿姝后颈,皮.肉质感滑.腻,令人辗转留恋。 元绿姝这才回过神看,蓦然抬头,便是贺兰敏幽深眸光。 “还不舍你阿娘和妹妹?”他嗓音莫名逼人。 元绿姝伸手,低头为贺兰敏整理腰间束带,违心道:“这些时日,阿娘和狸奴承蒙你的照顾了。” “分内之事。”贺兰敏手放在她肩膀上。 元绿姝说:“阿娘痊愈后,偶尔让她和狸奴出去透透气,狸奴说只待在那太无趣了。” “倒是小孩子天性。”贺兰敏道,“无论她们去哪,我都不会阻拦,我会派人保护好她们。” “多谢。” “你不用这么见外。”贺兰敏挑眉。 话音未落,元绿姝被贺兰敏拉入满是沉香味的怀中。 埋在憎恶之人的怀中,元绿姝说不抗拒那是假的。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拘束着双臂,放在胸前,隔开她和贺兰敏距离。 明明该做的都做了,此时还这样倒显得矫情可笑。 但这是她的坚持,也是自己仅有的骨气。 “我想要狸奴写给我的信。”元绿姝不绕弯子,直言道。 贺兰敏抱着元绿姝后仰,背靠车壁,仪态散漫又优雅,“一直放在我书房,很显眼的地方。” 元绿姝愣了下。 倘若她主动进一次贺兰敏书房...... “好了。” 元绿姝扯走腰间手臂,重新坐好。 “动气了。”贺兰敏围上来。 元绿姝冷淡道:“没有。” 贺兰敏道:“不说这个了。”他语气依旧温柔,“雉奴,有一句话叫做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我就成为你最亲密的人,是以——” 他停留顷刻,建议:“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分担精力给她们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又掌控住她的命脉,指尖在她后颈舞动,就像是在弹琴。 视线也固定在她漂亮的后颈,肌肤白到发光,耳珠下的流苏耳坠轻轻摇晃,淡淡的影子印在耳后那处皮肤上,犹似拢着夜色的月亮。 日光透过罅隙进来,照在元绿姝半张脸颊,侧颜淌过清华光辉,完美无缺。 他眸底略暗,由衷赞叹:“很美。” 元绿姝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冷若冰霜。 她心道,不可理喻,卑鄙无耻的疯子。 许久,元绿姝侧眼看贺兰敏,抿着唇不情不愿道:“嗯。” 听到满意答复,贺兰敏眼中的笑意加深。 元绿姝感觉车厢里沉闷,遂撩开车帘,单手搭在窗边,半截水绿色披子叠在窗角。 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大多时间都给了亲人,是以,理当珍惜最后这一会儿时间。 已是下午,马车途径东市。 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敞开门,摆摊的小贩也数不胜数,商品铃铛满目,酒香、茶香、墨香弥漫,夹杂琴音丝竹声,沸反盈天,其盛况令人咂舌。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还能见到不少异邦人,间或有三五纵马而过的惨绿少年,以及戴着帷帽的策马小娘子。 元绿姝的目光追随着小娘子英姿飒爽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海中,紧接着她仰头望天—— 与一双垂下来的眸子相交。 瞳色似乎是碧绿色。 是一个小娘子。 元绿姝的余光是如血的红色。 在元绿姝斜上方的楼宇三层,一身红衣的小娘子半倚靠在凭栏处。 她手拿一柄团扇,样貌瑰丽,歪着的脑袋贴在栏杆上。 那一瞬,两人在互看。 小娘子似乎有点意外,直直望过来,嘴角笑意惑人诡谲。 可不等两人再次相视,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又一只手臂自后揽过元绿姝的前胸,把她往后一带——元绿姝的后背撞在贺兰敏坚硬的胸膛上。 披子滚回车厢。 沉水香冲击着元绿姝,眼神微晃。 伴随一声:“还看?” 密闭的空间,背后之人的声音尤为清晰,情绪难辩。 下颌一痛,元绿姝的头颅被掰过来。 吻铺天盖地袭来。 元绿姝冷淡的神情在这一刻塌陷。 不同于贺兰敏温润的性格,此时此刻的他,亲吻强势有力,完全没有君子风范。 如同捕获猎物后进食的蟒蛇,举止略显急促和粗蛮。 他强有力的手掌住元绿姝后脑勺,五指插.入她发髻中,逼迫她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相挨。 这是纯粹的、激烈的唇与唇之间的碰撞碾压。 元绿姝的双手撑在贺兰敏胸膛前,臂弯间的绿色披子滑落,死命推搡他。 可男女力道差距悬殊,怎么推都推不开,反倒使贺兰敏把她压在车壁上,毫不退让,把元绿姝困在他修筑的天地中。 车帘晃动。 元绿姝就像身处狂风骤雨中。 以致最后元绿姝放弃了抵抗,她想了很多,脑中各种情绪徘徊。 尔后,她迅速闭上眼,眉目冷如雪,明明在试着接受,偏生神情又像极了不可侵犯的雪山神女。 神女不是在尝试顺从,而是受着折辱。 贺兰敏尽收眼底,欲.望被助长。 短短一小会工夫,她几乎要被吻到窒息,鼻端空气潮热,额间花钿几欲融化。 喉间控制不住发出呜咽声,像快晒死的鱼儿在咏唱。 吻毕,贺兰敏止不住轻喘一声,拇指摩挲着元绿姝饱满丰润的下唇。 元绿姝蹙眉,推贺兰敏的胸膛,揣着略快的呼吸,语调冷涩:“够了。” 她看不到贺兰敏桃花眼中染上的春色。 贺兰敏只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感慨什么,紧接着再度欺身。 五指仍扣着她的后脑,深入推束的如锦缎般的头发中,指缝间塞满柔软顺滑的乌丝,半遮半掩住指关节处撞出的绯色。 他迫使她仰起头,面容对他,余下动作则恢复温柔,慢啄、轻含元绿姝渐渐充血的嘴。 他的唇瓣在她紧闭的嘴唇上轻微蠕动,水意蔓延。 稀疏平常的亲吻莫名令人沉醉。 元绿姝的一小缕发丝落在两人相贴的嘴唇处,如蝴蝶振翅般搔着两人肌肤,又痒又麻。 伴随根根发丝的摆动幅度,元绿姝的睫毛颤了颤,十指攥紧了贺兰敏的前胸衣料。 气息交缠间,贺兰敏的唇齿间徐徐吐出字眼,哑着嗓子道:“你该看我。” 元绿姝被堵得吱不出声,贝齿封缄。 贺兰敏神色动情,又溢出几分急切。 但他压抑着攻击力,和缓地索求:“张开嘴,好不好?” 6、第 6 章 回来后,元绿姝第一时间拿回元若菱的信,信有好几封。 内容都是元若菱的唠叨话。 元绿姝粗略一遍,便把信放在漆盒里。 从元若菱说的话来看,这半个月真如她亲眼所见,母亲和妹妹都被照顾得很好。 但元绿姝能看出周氏还是有些不高兴,心有郁结。 长安虽好,可并不适合她们。 对她们来说,潭州才是她们真正的家。 只是,归途无期。 元绿姝葱指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心酸自责。 该怎么办? 认命? 不。 元绿姝仰头,看到铜镜中焦头烂额的自己,心情日复一日。 唇红肿,口中也有些酸胀,舌头隐隐约约传来不轻不重的痛感。 贺兰敏的君子之风还未持续多久,遂强硬撬开了她的齿关。 若非元绿姝后来制止,只怕贺兰敏都不会停下来。 她犹记下马车后妙凝、慧湘等人在见及她的嘴时的反应——立马垂首,脸都红了。 元绿姝忙用帕子捂着唇回院。 现在,贺兰敏在外面下棋。 元绿姝不假思索,面容冷肃地用帕子狠狠擦拭自己的唇瓣。 也因此颜色更红了,像被碾碎□□的鲜嫩花苞。 元绿姝在里屋待了很久,直到二房和三房的人过来送赔礼。 有一匹绸缎、丝绢布、首饰...... 看在贺兰敏的面子上,二房和三房出手还算大方。 赔礼收了,但被贺兰敏扔去库房积灰了。 元绿姝从头到脚都要穿贺兰敏准备的衣物首饰,薰衣裳的香用的也是贺兰敏喜欢的。 元绿姝还记得和贺兰敏的约定,径自去厨房给贺兰敏做一顿饭。 与贺兰敏共处半月,就是不想记也被迫知晓了他的口味。 喜好清淡,不挑素菜,几乎不食荤腥,吃也只浅尝没有一点儿腥味的牛羊肉。 厨房几人得知元绿姝进来,诚惶诚恐,元绿姝屏退了她们,准备给贺兰敏做一桌子素菜。 日暮西垂。 不巧的是刚做好菜,贺兰敏就被回来的贺兰浔传唤过去。 掌灯时分贺兰敏才回来。 彼时,元绿姝躺在床上,身心俱疲,头昏沉困乏,听到妙凝的话,便强打精神让妙凝去督促厨房把热的菜端上来,看贺兰敏吃不吃。 不吃就撤了,让厨房另煮些饱腹的羹。 妙凝领命。 贺兰敏也没吵休息的元绿姝,将元绿姝为他一人做的菜全吃光。 “娘子可用了晚膳?” 妙凝道:“未曾,娘子没什么胃口。” 贺兰敏思忖须臾,吩咐妙凝交代厨房煮汤,便去了书房。 画完一副画。 贴身家僮应书敲门进来交给贺兰敏一份密报。 贺兰敏拆开,膏烛橙火在他眼底跃动,他挑眉哂笑,评价: “不自量力。” “让他来吧。”贺兰敏翻开一本书册,眼睛却看向它处。 贺兰敏吩咐应书:“必要时,帮他一把,务必让他顺利来长安。” 应书:“唯诺。” 贺兰敏从书房出来,慧湘端着补汤过来。 贺兰敏接过托盘,来到寝屋,叫醒元绿姝,扶她起来,动作自然。 “雉奴,我叫厨房给你煮了补血益气的药。” 元绿姝被吵醒,意识模糊间,贺兰敏把汤药都喂进去大半。 “睡吧。”贺兰敏用干净的帕子揩尽元绿姝唇边药渍。 此时元绿姝没精力再去想什么,“嗯”一声,眼皮重若千斤,躺下睡觉。 贺兰敏虚拥着她睡下,手轻压在她腹部,道一声好眠。 深夜,元绿姝睡在里面,心脏就像被一团乱糟糟的线团缠绕住。 . 又过几日,许是天气渐渐炎热的关系,元绿姝食欲不振,也打不起什么精神,神色愈发清冷。 贺兰敏问过原因,以为元绿姝是在闹小性子。 元绿姝说她一到夏天就没什么食欲。 此番说辞说服了贺兰敏,没再分心。 贺兰敏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忙碌。 他被贺兰浔安排进了翰林院,时常出入皇宫,陪侍圣人。 圣人有弱症,酷爱下围棋,贺兰敏围棋造诣不低。 贺兰敏从皇宫回来,应书来迎接。 “谢二最近怎么样?”贺兰敏道。 “整日待在院子里饮酒作乐。”应书回答。 “看来他很喜欢我送给他的礼物。”贺兰敏笑道。 说话间,崔氏院里的侍女出现,说夫人请贺兰敏过去。 贺兰敏进朱翠阁。 崔氏先是问了贺兰敏这几日近况。 贺兰敏对答如流。 崔氏随后道:“你祖母寿辰快到了,我这边人手不够,我打算让元氏给我打打下手,一同操办你祖母的寿辰。” “你意下如何?” 贺兰敏提议道:“雉奴最近身体不适,儿子觉着二叔母和三叔母会更愿意,也更尽心尽力。” 听此,崔氏犹觉一口郁气堵在鼻子里,儿子被一个小娘子迷得神魂颠倒,胳膊往外拐,话里话外全是维护之意。 “随你。” 此事翻篇,崔氏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崔表妹?” 本来这个表妹是崔氏中意的儿媳妇,但儿子偏要娶元绿姝,儿子与她不亲,且是个有想法的,崔氏只得打消了亲上加亲的念头。 “记得。”贺兰敏假话信手捏来。 “她对你一往情深。”崔氏试探道,“往后你总要纳妾的。” 回想过去。 她宁愿贺兰敏娶那个行事做派嚣张的明华公主,也不待见元绿姝这个出身低微、名声也不是很好的小娘子。 容貌太过惊艳,招蜂引蝶,恐生祸端。 两人八字再合也叫崔氏难以接受元绿姝。 崔氏犹记去年元绿姝来自贺兰府的情景。 元绿姝肯定是去年就和她儿子搭上了。 “母亲,儿子刚成家,于礼不合,且儿子没有纳妾的想法。”一句话堵住崔氏后面所有的话。 “啪!”崔氏拍桌,面有薄怒。 她端起为人母的架子,指责道:“当初你一意孤行娶了元绿姝,我和你父亲由着你胡闹这一回,可你不纳妾,怎么为贺兰府开枝散叶?” 旁的公子在他这个年龄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贺兰敏从容不迫,楚楚谡谡,“儿子理解母亲是在为女子着想,但此事为时尚早,儿子如今才入朝,理当全身心投入到仕途中,是无瑕管这些的。” 崔氏觉着有理,权衡一番,也不好再找借口逼迫贺兰敏,“算了,此事往后再议,先集中注意伺候好圣人。” “儿子告退。”出门后,贺兰敏气定神闲地拍了拍青色衣袂。 贺兰敏回院后,就见到慌慌张张的妙凝。 “怎么了?” 妙凝见到贺兰敏,急忙说:“郎君,娘子发烧了!” 贺兰敏神色一变,快速进屋,袍裾生风,“快去请医师。” 元绿姝病倒了。 不省人事足足三日,第四日方才转醒,不过仍然是病恹恹的。 元绿姝又小病半月,身体终于是好了。 日子很快到了六月。 六月七日是宰相府贺兰老夫人六十大寿。 赴宴者往来如云。 原本安静的宰相府一下子热闹非凡。 当今圣上也派宦官送了贺礼过来。 放眼望去,俱是达官贵人,衣着华丽,繁华素锦。 贺兰老夫人头戴花树冠,满头金翠花钿,穿着花纹繁复的大红诰命装出来见客。 诸位夫人以及嫁了人的娘子都在花厅里说着闲话,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则在花园里游玩。 少年郎则被安排在另一处地方。 作为大房嫡子,贺兰敏要出来招待世家子弟。 分别时,贺兰敏上下打量元绿姝。 她梳了堕马髻,发髻上缀金制镶宝石簪花,还嵌了小花钿。 老夫人大寿,元绿姝选择穿了鲜艳的衣裳。 上身是荷花色透气衫衣,外罩一件海棠红花纹半臂,下穿高腰银朱间裙,臂弯间搭一条素色披帛。 明艳的颜色削弱她眉眼堆积的脆弱感,与她清冷的气质相融。 更显她艳若桃李,冷艳逼人,美得不像话。 只消站着,便可吸引所有人目光,叫人痴迷,恍若一场美妙至极的梦。 不由勾出成亲那日的记忆——元绿姝一身绛红色嫁衣。 如果她没被他抢过来,仅仅凭沈子言那个无能的家伙,根本无法抵挡住外面那些狂蜂浪蝶。 贺兰敏和元绿姝才是天注定的姻缘,不是吗? 笃定。 贺兰敏愉悦地为元绿姝定好发髻上的花钿,整理她的衣冠。 “你身子刚好,别去人多的地方。” 他提了提她半臂的领子,“不要乱走,遇事来找我。” 元绿姝揭眼帘看贺兰敏一眼。 “我还能去哪?” 贺兰敏莞尔。 “这样最好不过。”他居高临下说道。 因为上次的事,府中再无人胆敢找元绿姝麻烦。 也就导致元绿姝身边空无一人,遗世独立。 却正中元绿姝下怀,得了清闲,她避开宾客,寻到一处僻静的花宛,踽踽凉凉。 难得出院子一次,自要来花园里透透气,排解心中烦闷郁气。 她屏退了妙凝和慧湘。 独自坐在亭中,她仰首,蔚蓝如海,杳霭流玉。 难捱的日子仿佛凝固。 元绿姝怔怔出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天地寂静,但闻风掠过的沙沙声。 今儿日头不错,闷热荡来,神思游离间,元绿姝出了些薄汗,散发出的淡淡花香中和了燥热。 骤然,一个小娘子清透的嗓音闯进来。 “姐姐。” 珠圆玉润。 7、第 7 章 “姐姐。”一声不够,来人再试探地唤一下。 声线如溪谷中河流的潺潺声,带着一星半点的怯意。 元绿姝回神,迷茫的神色转瞬即逝。 她侧首,视线顺过去。 一个穿鲜红高腰襦裙小娘子正在走过来。 四目相对,元绿姝微怔,觉着有几分眼熟。 与此同时,那人上下端详元绿姝。 元绿姝的面容完美无缺映入来人眼帘之中,从此再出不去。 “砰砰。” 富有节奏,徐徐跳动。 “砰砰砰!” 愈来愈快,喷涌湍急。 眼皮接着一跳。 旋即她感应到胸腔内那颗沉寂冰冷的血肉之物在不受控制。 身体蓦地发热,如在慢火上煎煮。 下一刻,小娘子按捺不住笑意,乃至下唇和手指都抽搐了一下。 熏风而过,小娘子的红裙往后飘拂。 “你是?”元绿姝问,单看她穿的绸缎,元绿姝琢磨是今儿赴宴的小娘子。 小娘子清了清嗓子,边靠近元绿姝边自报家门,嫣然道:“姐姐,我叫幼鱼,是永宁侯府的,不小心迷路了。” 说着,小娘子光明正大地盯着元绿姝看,那目光犹如实质,好像马上就会洞穿她。 饶是幼鱼眼神清澈透亮,元绿姝仍觉古怪,心里某个直觉在告诉她。 她像个玩意儿。 从未有一个女子这般看过她。 念及此,元绿姝不太舒坦,亦勾出此刻她不愿在此刻想起的贺兰敏。 贺兰敏的眼神一度和和这个小娘子的眼神类似。 幼鱼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挪开眼,掩饰眸底那抹狂喜,慢声细语解释道:“对不起,姐姐,是我唐突你了......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我还从未见过像姐姐这般漂亮美丽的女子,跟天上的仙子一样。”她低着头,不知是娇羞还是什么,语气倒是格外真诚而喜悦。 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称赞,微妙的情绪叫元绿姝对幼鱼削了一分疏离。 “多谢,我送你去花园。”元绿姝嗓音一如既往的疏冷。 显然,元绿姝并不想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什么牵扯。 “等等。”幼鱼扬头,耸下眼尾,佯装可怜巴巴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元绿姝道:“元绿姝。” “元、绿、姝。”幼鱼眨眨眼,望着元绿姝,当着面认真地念元绿姝的名字,一字一顿。 突然,幼鱼如醍醐灌顶,仰首道:“姐姐,你就是那个贺兰敏迎娶的女郎吗?” 元绿姝点头,复而站起来,这才发现这个小娘子比她高不少,肤如璞玉,眼尾啜痣,最重要的是有一对碧色之瞳。 元绿姝眼风微不可察扫过幼鱼的眼睛。 不禁思忖:永宁侯府有这号女郎吗? 但元绿姝也没纠结很久,她不过井底之蛙,不了解的人和事多了去。 更何况她自己心绪万千,根本没精力去顾念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娘子。 “走吧。” 幼鱼当即就不太开心了,“姐姐,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她伸出手,欲碰元绿姝,毫不犹豫展示自己对元绿姝的好感。 元绿姝避开她的热情,“你的亲人会担心的。” “还有......”元绿姝微顿,与幼鱼撇开关系,划清界限,“不要叫我姐姐,你我非亲非故,我年岁不一定比你大。” 幼鱼握了握落空的手,不答反问:“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幼鱼像是没有听进元绿姝的话,想到什么,她歪头又好奇问:“你年方几何?” 见此,元绿姝只说:“我送你回去。” “不要,姐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只想和你玩。”幼鱼固执道,有难缠的嫌疑。 元绿姝不懂幼鱼为何如此,她拿这种单纯的小娘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危急关头,突然出现的妙凝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一脸急色。 妙凝瓮声瓮气道:“娘子。” “怎么了?”元绿姝问。 妙凝觉察到幼鱼,佯装凑过来与元绿姝咬耳朵,实则将东西掖进元绿姝手中。 元绿姝与妙凝暗中交换一个眼色,捏紧手心纸条,接着对妙凝道:“你送这位小娘子回去。” 说罢,元绿姝转身就走。 妙凝垂首道:“小娘子,奴婢送您。” 幼鱼乜乜斜斜看妙凝一眼。 “等会儿。”“幼鱼”勾着唇道,艳冶和天真的融合完美体现在这张面孔表面。 言讫,幼鱼坐在适才元绿姝坐过的位置,远远注视元绿姝急匆匆离开。 空气中好像还残留元绿姝身上的香味。 幼鱼双手托着脸颊,不经意间闻到这特别的气味。 好香啊。 人也真好看啊,从头到脚比他从前收藏过的任何物件都更合他心意。 幼鱼低头看眼自己的衣裳,想,红色和她很般配。 他今儿是特意混进来,就是看看贺兰敏传闻中的新妇。 百闻不如一见。 如今一睹芳容,难怪贺兰敏要藏着掖着,幼鱼,或者说姜钦玉心道, 想着想着,他碧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掠.夺。 想横刀夺“爱”,怎么办? 但对方丈夫是与他交情不错的贺兰敏。 不过—— 正因为是同类,所以姜钦玉才会对元绿姝感兴趣。 没想到一回长安,惊喜不断。 钦玉弯了弯狭长的眼,尾痣赤红,双手已经开始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 宴会人多,容易混淆视听,所以元绿姝才更容易行动。 待到无人处,元绿姝停足,打开纸条。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沈子言所写。 “雉奴,我在偏门等你。” 沈子言,他怎么会来? 看来是恢复记忆了,可是...... 元绿姝纵心中有各种思绪纷飞,但眼下也顾不上什么,急忙到偏门与沈子言见面。 去年元绿姝来贺兰府,走的便是西北边的偏门,是以她知晓沈子言说的是哪个偏门。 待元绿姝躲躲闪闪来到不起眼的偏门处,一个骨瘦嶙峋的身影蓦然从葳蕤的花丛中蹦出来。 元绿姝睁大了眼睛,心涌出怅惘。 是活生生的沈子言。 容貌依旧俊逸非凡,可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不少,神色交织着喜悦、悲痛、挫败、落魄等等。 见到元绿姝的那一刻,沈子言双目霎时发亮。 “雉奴。”他如梦初醒,声音难掩悦意。 元绿姝嘴巴一张一合,缓缓出声:“子言。” 两人没有太多时间诉说衷情。 沈子言跨步过来,直言:“我的病已经好了,都想起来了,如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声音逐渐哽咽,又十分坚定:“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沈子言此生认定的妻,所以,跟我走,雉奴。” 说着,他试图拉元绿姝的手。 自记起所有,沈子言便痛恨自己无能,又得知元家人消失,沈子言始终不信元绿姝会因为他被冤枉坐牢一事而放弃他。 沈子言马不停蹄赶到元府。 彼时的元府只有一些仆从婢女在定期打扫 沈子言问元绿姝等人去向,仆人们一问三不知。 那一刻,沈子言仿佛失去了三魂六魄,差点一蹶不振,好在有沈母在安慰他,沈子言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耗费家财和无数精力,沈子言终于得知元绿姝嫁人的消息。 这犹如晴天霹雳。 但沈子言坚信元绿姝是被逼的。 为此,他不惜跋山涉水,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来到长安,趁着贺兰老夫人办寿宴进贺兰府,企图带元绿姝走。 元绿姝听言,恍惚一瞬,旋即却后退一步,避开沈子言伸过来的手,收敛情绪,摇首说道:“子言对不住,我......不能和你走,你快回去。” “我已为人妇,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冷冷说,声线有点哑。 “不,如果不是贺兰敏插.手,我们早已是夫妻。”沈子言对贺兰敏这个表哥嗤之以鼻,拧紧拳头愤懑道,“贺兰敏不是好人,道貌岸然,种种一切都是他谋划的,你跟着他不会好过。” 沈子言眼眶发酸,“雉奴,你相信我,跟我走,我带你脱离苦海。” “你要带我逃到哪去?你可曾考虑过后果?子言,不要做傻事,接受事实吧,对你对我都好。”元绿姝发问,旋即苦口婆心劝他。 但沈子言一根筋,执迷不悟。 从得知心爱的女子嫁人的那一刻,沈子言便已疯魔。 这一路走来,沈子言一个书生不知吃了多少苦,马车损坏,不得已徒步而行;途遇暴雨,风寒侵体,身体疲惫不堪;盘缠耗尽,走投无路时,他甚至要放下尊严,险些乞讨。 可即便遭遇这些,沈子言也没有放弃,因为有一个信念在支撑他——和元绿姝见面,带她走! 后来偶遇熟人,得到接济,才堪堪顺利登都。 总言之,狼狈至极。 看着元绿姝疏离冷漠的神情,沈子言心口犹如被千万根针戳刺,疼得厉害。 元绿姝为何这样对他? 他才是元绿姝的夫郎。 回想起曾经与元绿姝相处的美好回忆,他迫切地想要做什么来消除这种恐慌和距离感。 猛地他脑中一热,猛地上前,抱住元绿姝,双臂死死箍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元绿姝哪曾想沈子言会如此冒昧,一时无措。 眨眼间,沈子言饱含痛苦、难过、不甘、憋屈、心疼、怜爱等等的眼泪砸在元绿姝肩窝上,瞬间洇湿衣料。 元绿姝回过神,感觉到肩膀湿意,愣住了。 就在元绿姝怔愣之时,静默的空气中传来不紧不慢的足音,以及一道渐渐根深在元绿姝心扉中的声线。 “雉奴,你还要和他搂抱到几时?”贺兰敏笑道,眉目温和,“还不推开他?” 周遭静谧交织成死寂。 元绿姝掀眸,看清来人,呼吸一窒,全身僵硬,面色惊愕。 心思百转千回,元绿姝情急之下竟照着贺兰敏所言推开沈子言,而后踉跄两下,再仰首时,与闲庭信步靠近的贺兰敏对上视线。 只一眼,元绿姝便知贺兰敏动怒了。 他仍然唇边带着熟稔的笑容,略眯的桃花眼湛湛生辉。 即便看到元绿姝照做,贺兰敏温润的眼底也不见任何笑意,只余冷森寒意。 “过来。”他静静睥睨元绿姝,启唇吐字,笑意凉薄。 话音未落,看到贺兰敏的沈子言义无反顾拉住元绿姝手腕。 8、第 8 章 此时此刻,元绿姝面对三尺开外的贺兰敏,沈子言则拽住元绿姝的手。 气氛非同寻常的诡异。 夏风涌过,碎叶纷飞,天地异常宁和。 忽然,沈子言沉声道:“别去。” 十分清晰。 看着两人,贺兰敏的笑容有那么一刻的冻结,但在瞬息后他兀自哂笑一声,接着保持得体微笑。 当贺兰敏的阴晦眸光落在元绿姝那只手时,她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幕,似曾相识。 像及元绿姝同贺兰敏第一次见面。 去年,永熙四年春。 元家要与沈家正式议亲。 因为沈母受伤,腿脚不便,元绿姝等人受沈母邀请,千里迢迢来到长安。 元家议亲为主,顺道观赏游玩长安。 沈子言是周氏心仪的女婿,元绿姝对这门亲事也无异议。 两人青梅竹马,即便后来沈子言和沈母回了长安,几年不见,两人联系亦未断。 来了长安,元绿姝等人便去拜访沈母,然后在客栈宿一日,便搬进沈母安排的住所。 临时住所离贺兰府不是很远。 元绿姝偶尔出入贺兰府,和沈母以及沈子言叙旧,有时候会和沈子言出游,培养感情。 犹记入贺兰府,元绿姝还险些迷路。 贺兰府太大了。 从偏门到沈母的院子都要走好一阵路程。 元绿姝去贺兰府不是很勤,但由于容貌出众,很快便被府上不少人熟知, 考虑到一些因素,沈母对外称元绿姝是挚友之女。 元绿姝困扰不少,因不想引人注目,便拒绝了沈母让她在贺兰府住几日的提议。 那日,元绿姝来给沈母送东西,知晓未婚妻受欢迎的沈子言连忙亲自送元绿姝回去,充作护花使者。 护送途中,迎面遇到贺兰敏,他身后跟着家僮。 “见过三表兄。”沈子言行礼。 元绿姝当即明白眼前人便是声名显赫的贺兰敏。 相貌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好看,是众人口中风雅如玉的公子。 元绿姝垂首,跟着行礼。 她在潭州时,沈子言的信便时常说起他那个岸芷汀兰的表哥,不吝赞美。 因为身份和遭遇,沈子言向来遭人歧视。 但贺兰敏对沈子言没有轻视,得知沈子言要参加科举,遂施以援手,借书给沈子言,还帮过沈子言不少忙,多次提点沈子言功课。 贺兰敏对沈子言是表兄,也是恩人。 他对贺兰敏的崇拜敬重溢于言表。 “原来是子言,不必多礼。”贺兰敏说。 沈子言问:“三表兄这是要去哪?” 贺兰敏只道:“刚从弘文馆回来。” 沈子言刚要问贺兰敏有没有空闲,他正好把借的书卷还给贺兰敏。 不想,贺兰敏突然问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这位是家慈挚友之女。”沈子言忍不住笑道。 出于礼节,元绿姝适时介绍自己:“我姓元,名绿姝。” 贺兰敏点头,笑着点评道:“名字很美,很衬娘子。” 他温柔和善的语言不显一点儿唐突。 元绿姝言谢。 三人没有再聊。 羊肠小道上,贺兰敏与元绿姝和沈子言错开离去。 直觉令沈子言呢喃一句:“有点奇怪。” 元绿姝仰头,不解:“什么奇怪?” 沈子言回首觑一眼贺兰敏离去身影,想不明白缘何方才会有这种感觉,“没什么。” 折返到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往昔沈子言和元绿姝是一对儿,相携出府,贺兰敏只是无关紧要之人。 现在,元绿姝却要留在这个宰相府中,只因她已经是府上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贺兰敏摇身一变,取代沈子言成为元绿姝的夫郎。 饶是压住愤慨,沈子言仍怒火中烧。 须臾,他深深缓口气,对上贺兰敏压迫感十足的视线,提胸抬头道:“三表兄,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敬重的兄长,是我辈学习的楷模,可我不懂,你为何要违君子之道,行下作手段拆散我和雉奴?” 下狱、退亲、失忆,最后得益者便是陷害他的人,一切直指贺兰敏。 贺兰敏却不理睬沈子言,只道:“雉奴,过来。” 沈子言下意识加重力道,执拗道:“别过去。” 元绿姝心乱如麻。 气氛剑拔弩张。 沈子言双眼通红,语气很重:“如果你不想你的真面目被公之于众,清誉受损,便就此放过雉奴,否则——” “别说了。”元绿姝插话。 谁会信呢? “子言你忘了吗?当初你出事,我便退了庚帖,亲事也不作数了。”元绿姝看着沈子言,似有一口沉鼎挤进她胸口,“我嫁给他,不是被逼的。这里是贺兰府,松手吧。” 沈子言一介小官,无权无势,怎么和贺兰敏斗? 下场显而易见,自寻死路。 元绿姝平静的话唤醒了沈子言的,身体像被卸去所有力气。 元绿姝顺势轻松拂去沈子言的手。 她小小声:“别做傻事,回去。” 沈子言热火渐熄,鼻头像泡在醋坛里,酸涩得厉害,百般情绪盘旋在脑海中。 不等他缓过劲来,元绿姝一步步走向贺兰敏,头不曾回一下,恰似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就算加上她,两人合力也斗不过贺兰敏,白费力气。 谁让贺兰敏出身显赫,权势能压死人。 贺兰敏宛若横贯在她和沈子言之间的耸云山峦,无法跨越,生生断绝她和沈子言之间的所有关系。 直到元绿姝与他的肩膀齐平,贺兰敏才缓缓道:“雉奴与我是两情相悦。” 说着,贺兰敏拉起元绿姝的手,拿出帕子擦拭,拭干净看不见的脏污,不放过一点儿缝隙,动作认真轻柔。 贺兰敏神色和煦。 可元绿姝手背、手心却见红。 元绿姝喉间略涩:“我是心甘情愿。” 无异于是杀人诛心。 两人站在一起,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贺兰敏都远比沈子言更匹配元绿姝。 这一幕,刺痛沈子言的眼球,叫他想起当初身处牢房中的场面。 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沈子言多想跑过去分开两人,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沈子言眼中,贺兰敏摆出的是胜利者的表情。 贺兰敏在蔑视不自量力的他。 “这是假话对吗?雉奴。”沈子言大声道。 “雉奴?”贺兰敏低声重复,轻笑,“叫得还挺亲密。” 声音不大,刚好让元绿姝听到,她急忙央道:“放过他。” 贺兰敏没管她,勾着眼尾瞥沈子言,笑意寒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我?谁管你信不信。” “贺兰敏!”自尊心被践踏,沈子言怒目圆睁,反驳道,“你怎可作出此等违背人伦之事?简直不知廉耻!” 元绿姝:“子言,别在——” 贺兰敏打断她,面对无能怒吼的沈子言,轻叹:“子言啊,我今日才明白,原来你胆子倒是不小,勇气也不少。” 他捏着元绿姝指尖,语气淡淡:“应书,把不速之客请出去。” 对于贺兰敏而言,发号施令处理别人是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 应书带着强壮豪奴穿过拱门出现,把沈子言强行带下去了。 风过无痕。 元绿姝闭了闭眼,嘴巴翕动半晌,求情的话封在齿间。 贺兰敏盯着元绿姝,继续手中动作,“回去吧。” 接下来等待元绿姝的是一场不见血的惩戒。 元绿姝被关在院子里,贺兰敏让人端水过来,用澡豆给元绿姝洗手,洗了很多遍,直到贺兰敏认为干净才作罢。 与此同时,元绿姝的手被搓得通红。 随后,贺兰敏吩咐慧湘等人伺候元绿姝洗浴,要洗干净点。 他要彻底的干净。 还有,今儿穿的衣裳、包括首饰全扔掉。 贺兰敏出去继续招待宾客。 沐浴完,元绿姝发现妙凝没有回来。 妙凝定是出事了。 元绿姝问慧湘,慧湘摇首。 . 贺兰老夫人的寿诞圆满结束,没人去探问突然又病倒的元绿姝。 入夜,贺兰敏方才回院我,望着屋里透出来的光—— 他高估了自己。 原本得知沈子言恢复记忆来长安,他萌生一个小游戏。 当着元绿姝的面,彻底粉碎沈子言,让他抬不起头,只能当一个行尸走肉。 还要斩断元绿姝对沈子言最后的情谊。 孰料当看到沈子言与元绿姝共处时,他的耐心便告罄,控制不住杀意。 什么计划都没了。 他很介意,十分介意,十二分介怀。 有一股奇怪的感情冲撞着他,约莫是......悔意? 扫去杂念,贺兰敏提步入屋。 烛光明亮,婢子们早已退下。 元绿姝坐在床上等他。 贺兰敏受不了通身浊气,先去清洗了身体。 出浴后,贺兰敏凑近闻元绿姝颈项,满意道:“很香。” 元绿姝没有退路。 “雉奴,我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贺兰敏埋首在元绿姝颈窝中,挺立的鼻端抵在她锁沟里。 “嗯。”她说。 红纱舞动,双影交叠。 贺兰敏坐在床沿,脸上的笑没了白日的凉意。 他挑着眉,放下交迭的腿,静观元绿姝举动。 只见眼前清冷漂亮的美人主动褪下衣裳,赤足踩在毯子上,进而偎在贺兰敏怀中,手虚虚环住他的脖颈。 夏夜浸凉,贴着肌肤的衣料冻得她身子发抖。 她觉着冷,不止身体冷,心中也说不出的冷。 青丝流泻,她仰起纤长脖子,雪白肌肤渐渐被染成粉色。 眼睛一张一阖,腿上便全是牙印。 深深浅浅,极不美观。 却合贺兰敏心意。 元绿姝咬着牙,强忍不适与屈辱。 时间流逝缓慢,她掐准时机颤着嗓子唤:“三郎。” “伯母身子欠佳,倘若子、他出事,那伯母该怎么办?” “给他一些教训后,便派人把他送过去吧,经此一遭,想来他不会再来烦我们了。” 元绿姝控制着声音,小心翼翼。 贺兰敏把玩元绿姝匀湿的发丝,不着调说:“他不值得你惦记担心,不过一个蠢货。” “你喜欢他?”他问。 “从来没有。”元绿姝口齿格外清晰。 “今日你见他,开心吗?” “没有的事。”元绿姝逼回不争气的泪。 “妙凝,她有错,但念在是第一次犯错,就饶她一次。” “三郎。”她檀口轻启。 元绿姝闭眼,慢慢献上唇。 9、第 9 章 天光大亮。 元绿姝转醒后,身侧已经空无一人。 只余轻微的沉水香。 她缓缓起身,滞留的疼痛猛然苏醒,全身骨骼酸胀得厉害,像要散架。 元绿姝蹙眉,忍疼坐在床榻上,缎被下滑,堪堪停在她胸.脯前。 莹润光滑的肌肤上,流连斑驳的、缠绵的痕迹,似白梅吐红蕊,令人眼红心跳。 回想昨夜荒唐,元绿姝心遂一梗。 贺兰敏不是很热衷云雨,但每次都十分折腾元绿姝。 更关键的是他只喜欢一个花样。 对她而言,每次皆是煎熬。 痛感袭来,她下意识双手环住自己,面若含冰,疲色堆砌。 忽地思及要事,赶忙搭衣下床,一双如羊脂玉的脚从被下抻出,上面是触目惊心的印子。 足尖刚触底,双腿骤软,险些后仰倒下。 扶着床梁,元绿姝踉踉跄跄起来,慧湘等婢女听到动静鱼贯而入,打扫屋子。 元绿姝问:“妙凝呢?” “被打了十板子,正在偏房养伤。”慧湘愣了会儿才回答,腮帮有些红。 即便元绿姝神色冷淡,眉眼间的被人怜爱后浮现的妖媚怎么都藏不住。 照慧湘形容,就是瑶池圣女莅临人间,染上人间欲.色,勾魂夺魄。 昨日半夜可是叫了好几回水。 当然,婢女们已是司空见惯,郎君温雅斯文,但摊上这事,也得成衣冠禽兽。 元绿姝羽睫扇动,声音平静:“送些药过去,让人好生照顾她。” “郎君说妙凝犯了错。”慧湘道。 元绿姝:“无妨,郎君那边我会去说。” “谨诺。” 慧湘道:“娘子,奴给您上药。” 元绿姝的脚上牙印遍布,伤痕也不少。 最开始时,贺兰敏冷眼旁观她的主动,再啃吮足背,不知疲倦咬她的脚,如同进食血肉的鹰隼,不紧不慢,一口接一口。 有好几个地方都出了血花,由贺兰敏舔舐干净。 “给我一碗避子汤。”元绿姝手抚腹部。 “可是郎君没有交代。” 元绿姝乜视慧湘,眸子淡漠如水,容不得人轻视。 “奴婢该死。”慧湘下跪。 元绿姝摆摆手,“起来吧。” 慧湘战战兢兢起来,先吩咐其他婢女去熬避子汤,再而继续给元绿姝的脚上药保养。 日子往后,元绿姝一面提心吊胆,一面放下自尊,尽力伺候贺兰敏。 反正从嫁给贺兰敏开始,她的尊严已然被贺兰敏踩在脚底下欣赏。 她企图从贺兰敏口中旁敲侧击出沈子言下落,但贺兰敏从未正面回应过她。 沈子言生死不明,元绿姝难辞其咎,自责又内疚。 知晓沈子言来寻她,元绿姝难抑高兴。 得知沈子言来意,她何曾没有动摇? 她想逃出贺兰敏为她建造的牢笼。 她该趁笼子不太牢固时逃离。 否则假以时日,樊笼会彻底禁.锢她,她就永远成为金丝雀,贺兰敏股掌之中的笼中鸟。 那些宣之于口的话,皆是谎言。 可是现实残酷。 沈子言不知生死,是因为她的动摇懦弱所导致。 假若她坚强些,就不会期待,就不会想要依靠,就不会把突然出现的沈子言当做救命的稻草,企图抓住。 兴许是她这些时日的示弱服软有了效果,晚上,正当她伺候贺兰敏沐浴时,他倏而说:“我带你过去见他。” 元绿姝被贺兰敏带到府邸最偏僻的西北角,进了暗牢。 里面灯火昏暗,阴森恐怖,叫人毛骨悚然。 元绿姝强自镇定,她是头一回来,紧紧跟着贺兰敏,直到他停下来。 贺兰敏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 她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浓到能扰乱人的嗅觉。 “这是哪里?” 元绿姝恶心不已,有不详预感,亦对光鲜亮丽的宰相府有另一层认知。 “闭上眼跟我来。”贺兰敏只道。 未久,贺兰敏把元绿姝带到一个漆黑的角落。 “好了。” 元绿姝睁开眼。 前方火光炽热,视野开拓。 她一下子就看到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沈子言。 他明显已昏厥过去,衣裳破烂,头上、身上满是血污,怵目惊心,看不清面容,嘴里无意识痛苦□□。 奄奄一息的惨状。 显然他受了重刑。 见此,元绿姝瞳仁颤动,神色遽变,当即捂住了嘴巴。 “子......言。”有那么一瞬间,她期许是自己看错了。 情况比她想象得更糟糕。 元绿姝眼中蕴出的泪光与倒映的火光交相辉映。 “他……还活着吗?”元绿姝勉强闭上眼,长睫不住抖着。 “吊着一口气。”贺兰敏平静道。 “他牵你的那只手被我废了,我亲自动的手,还好是左手,否则官都做不成了。”幽暗的环境内响起贺兰敏温柔却如同鬼魅的嗓音。 “你——”元绿姝声音哽塞,全身止不住战栗。 “你怎么下得去手......”元绿姝带着哭腔道,双手攥得很紧。 贺兰敏从后面抱住元绿姝的纤腰,慢悠悠道:“起初断的时候他还有点骨气,咬着牙关不叫,后来就遏制不住了,可惜你没听到他那连连惨叫,叫得不错。”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凑在她耳垂上低语,语气像裹着毒汁,“他竟然还妄想说服我,你说滑不滑稽?” 元绿姝伤心得说不出话,半晌她捉住贺兰敏的小臂,哽咽道:“你放过他,求你了,三郎。” 闻言,贺兰敏笑了一声,紧接着道:“你知道把他害成这样的人是谁吗?” 贺兰敏小声:“是他倾慕的人,是你啊,雉奴。” 元绿姝垂眼,不忍再看沈子言。 贺兰敏却掰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继续看沈子言。 元绿姝备受折磨。 “原本上次我是想放过他的。”贺兰敏轻描淡写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似乎忘了前几日你掉了个东西,还好我捡到了。”贺兰敏脸贴着元绿姝的脸颊,眼睛目视前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贺兰敏把一方丝绢塞进元绿姝手中。 “上面有你绣的字,可不许再丢了。”他认真叮嘱,语气温柔。 元绿姝却浑身一僵,只觉手中的丝绢如烫手山芋。 隐有阴风袭来,吹得元绿姝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贺兰敏继续道:“假使被其他郎君捡去该怎么办?他们会以为我贺兰敏娶的妻子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放开我。”元绿姝垂死挣扎,贺兰敏搂紧她,不许她逃走。 许久,“......别说了。”元绿姝绝望道。 他继续适才话题:“我放他走后,他就马不停蹄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丈母,虽走了不少冤枉路,但终究是找到了,你说他想干什么?” 当初不动沈子言,一来贺兰敏根本不把沈子言放在眼底,二来是沈子言失忆,也没必要。 青梅竹马又如何,往后元绿姝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有的是法子取代沈子言,把沈子言从元绿姝心里剔除得干干净净。 可而今他才知道,他并非不在乎,而是把这种近乎能焚烧五脏六腑的陌生的妒火压到最低。 如今点燃了。 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竟让他动了气。 是以,他自然要回点礼,以表礼节。 元绿姝胆子也不小,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呵。 贺兰敏笑得瘆人。 这方丝绢是元绿姝自上次探视过亲人偷偷准备的。 定是在她被拽住手时,悄无声息传给沈子言的。 两人有些默契,沈子言知道怎么做。 却都被贺兰敏勘破。 “是我指使他的,是我的自作聪明害了他。”元绿姝闭上眼,神情凄婉,紧了紧手中绣帕,胸口犹似透不过气。 贺兰敏一边欣赏元绿姝的脆弱,一边不依不饶肯定:“是啊,雉奴,如果你不耍小聪明,他会没事的。” 阒然间,贺兰敏见到元绿姝肩膀起伏,也听到很低的泣声。 “你放过他。”再睁眼,元绿姝抖着腿,竟要转身给贺兰敏下跪求情。 贺兰敏却扣住她的腰身,不许她跪,适才还温柔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你跪什么?” “一个跳梁小丑值得你跪下?” “那你要我怎么办?”元绿姝道。 贺兰敏没回,而是摸上元绿姝的脸,抑住恶念,为她揩去冰凉眼泪,神色爱怜。 “雉奴。”即使动作体贴,可他的声线却与之相反,掺着凉意。 “你就是一块冰锥,大多数时你都藏起锐角,柔弱无害,只有极少数时,你才化钝为利,张牙舞爪,偏偏都对着我。” “我自问真心待你,自你嫁进来,我可有不尊重过你?”他凝着眸光说。 “你所谓的尊重是什么?”元绿姝本能反驳。 “我是不是该把你放进那锻造炉里烤烤?把你最硬的地方全烧化?”贺兰敏微眯眸子,笑容有股说不出的阴冷。 元绿姝的回答,他不满意,听着也不高兴。 幽暗中,他注视着元绿姝,目淬冷火。 “你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贺兰敏拔高声音,笑道,“休想!” 音落地,他贴着她的腰肢滑下手,五指冰冷,如游走的毒蛇,缓缓逼近猎物最致命的部位。 10、第 10 章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他长指灵巧有力,徐缓蜿蜒,好像没有温度。 元绿姝敏.感到浑身颤起来,她忙不迭挣扎。 “住手!”她压低声音道。 贺兰敏不言,继续。 “贺兰敏。”身处劣势,元绿姝极力保持镇定,声音冷寒,却不自觉带上不易察觉的娇吟。 她无法掌控的——源于心房的廉耻心以及本能反应。 元绿姝脸颊浮出红潮,如白霜映霞。 即便被黑暗笼罩,元绿姝也十分在意此时的另一个在场的人——曾与她关系匪浅的未婚夫。 沈子言就在前面,这令元绿姝的羞耻心达到空前绝后的状态。 贺兰敏突然不分场合的轻浮放.荡实在令她难以置信,也承受不起。 绣帕委地,她分心去捉贺兰敏作乱的手。 贺兰敏却似看不到元绿姝顽强地抵抗。 只见他反手钳制住元绿姝两只手腕,将其拢于背后,旋即解下她胸前飘逸柔长的帛带,死死绑住。 然后把她推在侧边的墙上,身躯覆在她身上,下巴抵住她的头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男女力量的悬殊和贺兰敏擒人的技巧无可挑剔。 “贺兰敏,放开!” “这里是牢房。”她提醒,语调冷得不像话,倘若细听,可知音色中几不可察的怯意。 贺兰敏依旧控制着她,浑不在意,腔调微沉:“贺兰敏?刚才不是还亲热地叫三郎吗?” 元绿姝顿时哑口无言。 此时的她就像瘫在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面上带着薄薄愠色,淡淡说:“你自找的。” 音落,贺兰敏便开始肆意作弄元绿姝。 骤然,不远处沈子言猛然大咳几声,血沫子从嘴角流出来。 沉顿的咳血声打破牢房诡异的安静。 沈子言......好像醒了。 尚且清醒的元绿姝意识到这一点,只觉脑中宛若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铺天盖地的羞耻感急遽汹涌,叫元绿姝大脑空白,好似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回过神,元绿姝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死死攥着手。 眼前的处境逼出元绿姝眼中水光。 贺兰敏像是察觉到元绿姝耻意,没有体谅的意思。 反而故意把头卧在她颈侧边,叫她感觉他一起一伏的胸膛。 脸贴紧她圈出粉的脖子,让她清晰听到他刻意发出的喘息声。 喘出的气息又湿又热。 接着贺兰敏调笑道:“你说,他听到没?” 彼时的他,完全不像生气的样子。 暗处,元绿姝僵着娇躯,低垂眉眼,眸子水雾靡丽。 到底还是个小娘子,哪里见过这等手段?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巴,希冀贺兰敏早点结束这场酷刑。 也期许沈子言千万不要看过来,否则...... 但现实总是背道而驰。 贺兰敏察觉元绿姝抿嘴,不紧不慢抻手,用三根手指强行撬开了元绿姝的嘴巴,再而插.进元绿姝口中。 他眼神不偏不倚,描绘着元绿姝暗淡轮廓,眉眼稍冷,语气却带着诱哄:“你试试叫他。” 元绿姝怎会吱声? 她已是无地自容,恐日后再见沈子言,她都抬不起头来。 异物的侵入令元绿姝几欲作呕,她扼住呕吐感,小声告饶:“求你了。” 见此,贺兰敏沉吟片刻,也没固执己见,随手捣一圈,带出元绿姝口津。 随后贺兰敏细心取出帕子,擦拭她唇角。 往事如潮,元绿姝忽地记起她与贺兰敏第二次见面。 元绿姝和沈子言共游曲江,沈子言丢了玉佩回去寻找。 元绿姝等候时,忽听到动静,忙躲起来。 贺兰敏和一个打扮华贵的小娘子过来。 四下无人,只有葱郁树木和繁茂花簇。 小娘子递给贺兰敏一方绣帕,贺兰敏保持微笑,道谢接下,却没用。 两人说了一会话,小娘子弯着眉眼把一只狼毫笔送给贺兰敏。 贺兰敏言谢,桃花眼泛着柔情。 见贺兰敏收下,小娘子高兴之余又羞赧。 半晌,她鼓起勇气大胆抛给贺兰敏一个媚眼,跑走了。 元绿姝当时并不惊讶,毕竟谁不喜欢这般出众的少年郎? 虽未刻意关注过贺兰敏,但从沈子言口中也知道些关于贺兰敏的事。 瞧着贺兰敏的态度,似乎对方才的小娘子有些在意。 元绿姝正无聊地臆测,谁知贺兰敏接下来的举动令元绿姝惊愕不已。 他扔掉了丝帕和笔。 还是一副温和神情,但能感觉到脸色冷了许多,眉眼有股特别的疏离感,生人勿进。 贺兰敏转而拿出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拭手,仿佛手上沾到什么肮脏的东西。 表里不一。 贺兰敏在元绿姝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元绿姝微怔间,贺兰敏犹似察觉有人窥伺,目光扫来。 如果,当初和沈子言一道折返...... 耳畔传来沈子言含糊的□□。 元绿姝撩开眼帘,努力硬气道:“别在继续了。” 贺兰敏宽慰道:“放心,他看不到,当然,应该也听不到。” 闻言,元绿姝松弛了紧绷的心弦,但身体的异样在告诉她,贺兰敏兴致未减,显然还未解气。 衣裳松松垮垮,元绿姝怕贺兰敏更进一步。 权衡后她舍下面子,乞求他:“是我不对。” 她咬牙,委曲求全道:“以后不会了,不会再和沈子言见面,会安安分分做好你的妻子。” 贺兰敏没接话,面色稍霁,佯装叹气道:“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说你不做妾,我满足你;你担心你阿娘和小妹,我叫人悉心照顾;你嫁过来,我从未亏待你。”他言之凿凿。 当初贺兰敏就是想要把让她抢过来。 至于名分,他暂时还考虑过。 是元绿姝斩钉截铁要求,他稍作忖度答应下来,使出手段叫她顺利嫁给来。 元绿姝身份是低了点,但谁叫他非她不可? “除了你,再没有任何人会让我一而再再而□□让。” 贺兰敏瞅着元绿姝一副垂眉敛目、听从管教的倔气模样,有点可爱,忍不住亲了元绿姝耳根一下。 心情转好,贺兰敏改整理元绿姝的裙子,道:“别再无理取闹,惹怒我。” 虽有了兴致,不过他一贯克制,这种事,等会再做也不迟。 须臾,贺兰敏恢复平日的他。 元绿姝状似顺从点头。 相较元绿姝凌乱不整的衣冠,贺兰敏一丝不苟,只微微湿了鬓发。 “你该把我上次同你讲的话放在心上。” 贺兰敏一面说,一面给元绿姝解绑,把帛带重新系上元绿姝胸.脯前。 “我自己来。”元绿姝面上酡红如潮水般褪去。 “别动。”贺兰敏道。 未久,他打上漂亮花结。 “听说你还喝避子汤。” 元绿姝强自冷静:“是。” “不想生孩子?” 元绿姝警铃敲响,斟酌着道:“你我才成亲,如果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会不习惯的,何况我现在这个年岁就怀孕身子,未免为时过早。” 这一点,贺兰敏赞同,他瞥眼沈子言。 这杯羹只他独饮。 收回视线,他贴心道:“嗯,但汤药喝多伤身,往后我会注意。” 闻言,元绿姝轻轻松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刚退下去的热意,似乎又冒出来。 元绿姝迫使自己冷静。 贺兰敏的做法无疑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倘若是普通小娘子,只怕早就溺毙在贺兰敏的柔情蜜意里。 正思忖间,贺兰敏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个脚链。 “上次我在宴会看胡姬身上戴的铃铛足链,我就想到你。” “你戴上一定好看。” 贺兰敏握住她的脚腕,给元绿姝戴上他精心准备银铃足链,尾指拨弄一下链子上缀的两个小铃铛。 铃铛发出轻微的悦耳声音。 “叮铃。” 他心满意足,语调不经意间轻快了点:“明日我会请一个精通舞曲的教坊胡姬,你可以跟着她学点舞蹈。” “嗯。” 元绿姝思量片刻,微张唇,违心道:“戴着很舒服。” 贺兰敏牵起笑,凝视她的脚踝,细细摸着。 不消一会,他的呼吸紊乱一瞬,手背青筋浮动,五指竟是颤栗,变得贪婪。 唇燥牙痒。 贺兰敏勉强抑住冒头的欲.念遐思,嗓音很轻:“真适合你,雉奴。” 元绿姝没应,只因她觉着从戴上这脚链的那一刻起,就真正成为贺兰敏的所有物了。 滚烫、灼人、沉重、硌得慌。 直到元绿姝的脚腕被摸得发红,解了一时之渴,贺兰敏才站起来。 饶是心乱,贺兰敏依旧可以漫不经心说出威胁的话:“这是给你最后一次警告。” “你放心,我对你一直都很宽容,爱屋及乌,我还不至于拿他撒气。”贺兰敏终于道。 “我会派人治好他,让他回去。” 恍若惊弓之鸟的元绿姝这才放松肩膀,散开揪成一团的心。 最后那点对沈子言的情愫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了,代价是永远不许摘下来这个足链。” 元绿姝艰难地说:“好。” 蓦地,贺兰敏想到什么,准确找到元绿姝洇红的水眸,低头怜爱似的亲了亲。 “以后,别再为他哭了。”贺兰敏温柔道。 言下之意,只能为他哭。 “不然,我会吃醋的,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贺兰敏笑道。 这是贺兰敏头一回明确表示自己对元绿姝的占有欲。 可明明是夫妻之间甜蜜的情话,元绿姝听着确是心惊肉跳,恶寒不止。 “脚软了吧,我抱你回去。” 贺兰敏说着,低头端量自己的手,不知在回味什么,自言自语:“反应倒是实诚。” 冷不防间,他抬眸,口出浪.语:“快.活吗?” 元绿姝浑身一震,绷背侧首。 “嗯?”贺兰敏有意打趣,等不到元绿姝回应。 贺兰敏也不恼,意味不明睇眄她一眼,复抱起元绿姝。 元绿姝不知道,在她被抱着离开时,沈子言偏过了头。 苟延残喘的小文官目眦欲裂。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 已是深夜,贺兰敏横抱着元绿姝回院。 贺兰敏到底还是嫌弃元绿姝衣裳沾到牢里血污气,干脆撕了衣,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 残月当头,夜风凉爽,吹逐掠影。 风吹皱了盖住元绿姝脚的衣料,露出一只腻白如玉的脚腕。 脚踝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绳链子,玛瑙平安扣上镶一朵玲珑小巧的芙蓉石质地的芙蕖,下衔两只银色镂空的小铃铛,坠在她凸起的踝骨上。 珠摇玉动,将落不落。 回房后,贺兰敏顾念明日元绿姝要学舞,是以没动她,只身泡了个冷水澡。 今夜注定不平凡。 贺兰敏当着沈子言的面破了她所有体面,回想适才发生的事,她深感屈辱、憋闷、委屈、难受、憎恨、不安。 也粉碎了元绿姝最后的天真、懦弱、逃避、羞耻以及畏惧。 诸般情绪占据她的脑海,令她彻夜难眠。 造成这一切不是因为她,是因为贺兰敏。 她心里反反复复告诫自己。 她没错,错的是贺兰敏。 懦弱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地被套上脚链,慢慢被驯化,沦为讨好主人的鸟雀。 既然逃无可逃,那就要反抗,要报仇,要偿还回去。 迟早有一天,她定要叫贺兰敏尝尝她所受之折辱。 千刀万剐,不足为惜。 来日方长。 11、第 11 章 如贺兰敏所言,次日院子便来了一位貌美胡姬。 初见元绿姝,胡姬只觉炫目。 “娘子安好,奴唤柳姬。”她屈膝行礼。 柳姬精通胡旋舞和绿腰舞,其他舞种亦有所涉猎。 元绿姝点头。 柳姬堪堪回神,便与元绿姝齐到练舞的小厅,先确定元绿姝身体柔韧度。 她发现元绿姝似乎有些基础,如此倒是方便不少,无须从头教。 元绿姝学舞,偶尔时感觉有人在窥伺她,偏偏她又找不到人,只能作罢。 另厢,贺兰敏近日比较忙碌,白日基本没怎么打过照面,夜里则少不了折腾她。 元绿姝没再问关于沈子言的任何事。 两人之间关系好像有所变化,又恍若还是以前的样子。 伏峦轩里的婢女皆垂眉敛目,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不知不觉端午将至,府里忙得不可开交。 伏峦轩则一派清净,也不用请安,没什么麻烦事,多亏贺兰敏一直让她对外称病。 更重要的是,贺兰敏不让她掺和进府里的事,元绿姝也乐得自在。 但有些规矩习俗还是要遵守的,譬如用五色丝线织长命缕,送予长辈。 思及此,元绿姝难免思念周氏和元若菱,也不知她们过得怎么样了。 往年她们皆是一道过端午,一起去看盛大热闹的龙舟竞赛。 荆楚之地的龙舟赛在整个大邺都负有盛名。 她想去见她们,只是,贺兰敏恐怕不会同意。 毕竟,那次回来后,再没有元若菱寄来的信。 应该未被截胡,而是元若菱没写了。 果不其然,晚间她询问时,贺兰敏只笑着看她。 百般祈求下,贺兰敏方才放宽嘴,可以把她织的长命缕以及包的粽子送过去。 另外,他会再送些礼品过去,如果周氏和元若菱想去曲江看龙舟赛,他会让人跟着。 折中之举,与预想中相差不大,元绿姝同意了,同时,被逼着做了些事,文雅点说是闺房之乐。 元绿姝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又麻又酸的脚在警告她不堪的处境。 贺兰敏厚颜无耻,她心里骂一声。 她告诉自己,没有想到办法前,先走一步看一步,不可再莽撞。 元绿姝提醒自己,能屈能伸才是现在该贯彻的道。 . 端午前夕,京籍外官、重臣大吏返京。 今年的端午会很热闹。 圣人和皇后会亲自来曲江观赏龙舟竞赛。 自从登基,因为身体欠佳,圣人从未亲临过曲江,与民共度端午。 是以,圣人此次携皇后同来,意义重大。 报名参加此次龙舟竞赛的队伍多得十指数不过来。 由各个官署、商贾组织或赞助的队伍纷纷练习,祭三牲六畜,船头船尾涂油抹朱,给划舟丁夫涂桐油,保证其健康,做好万全之策。 此外,还有些许由长安世家公子组成的队伍,满腔热血,征战曲江。 五月初五,端午至,烈日当头,灼烧曲江,波光粼粼。 曲江一望无垠,衔接蔚蓝天际。 江水两畔,彩楼、席棚应接不暇。 大邺富庶,由此窥见。 今日长安万人空巷,共聚此地。 圣人邀请文武百官携带家眷来此观览。 盛况不亚于东都洛阳举办的龙舟赛。 元绿姝也没想到,贺兰敏会带她出来看龙舟比赛。 当然出行要戴帷帽,把脸遮得密不透风,就算天气热,衣裳也要穿严实。 贺兰府的人先行一步,贺兰敏带着元绿姝坐马车后到曲江。 到了目的地,迎面而来的是与贺兰敏相熟的世家子弟。 他们先是恭喜一番贺兰敏入朝,随后看到贺兰敏身边的元绿姝,瞬间明白其身份。 “三郎成亲这么久,今日可是舍得带着自家娘子出门了。” 其他人也跟着调侃起来。 “内子性敛,大家就不要取笑了。”贺兰敏笑道。 在场的人对元绿姝的美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从未真正看清过,如今贺兰敏这副藏着护着的样子,更引人好奇神秘的元绿姝。 元绿姝适时道:“见过诸位郎君。” 声音一出,少年郎们恍神,好半晌才有先回神的男子回礼:“娘子有礼了。” 蓦然,有人走来,是贺兰敏许久未见的谢二。 彼时的谢二完全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发,面容消瘦、虚浮,两眼肿黑,走起路来还要被壮奴搀扶着。 瞧着好似纵欲过度,又像被精怪吸食了精气。 众人诧异瞠目。 贺兰敏率先关心道:“谢二这是这么了,瘦了不少,气色瞧着也差了许多。” 谢二强撑一口气,嘴硬道:“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累了。” 有人拆穿:“谢二,都说你这些日子日日,想必是纵.欲亏空了身子,哈哈,还是去看看身体吧,壮阳补补补肾。” “懒得和你们说!”谢二忿然。 贺兰敏道:“谢二,假如需要我帮忙,尽管说,我认识一位钻研此方面医术的医师。” 谢二作为男人的尊严岂容他们冒犯?他自然不会接受贺兰敏好意,直接仰头走了。 又寒暄一会儿,众人散去,贺兰敏带着元绿姝去芙蓉园。 贺兰敏和元绿姝在楼阁中,凭栏眺望曲江风景,比赛情况一览无余。 时至,皇家禁苑芙蓉园开,圣人、皇后和百官登上紫云楼,彩楼下盛装华服,仕女如云,少年、小娘子们满目期待。 曲江上游设红旗,旗帜飘飘,排排龙舟等待声响,冲向终点,挂上锦旗。 丝竹鼓声起。 比赛开始。 同一时辰,芙蓉园僻静小径。 侍卫恭敬道:“禀大王,乱党都已被擒获。” 钦玉打了个哈切,说道:“哦,都杀了吧。” 侍卫迟疑:“不需要审问吗?” “问什么问?幕后主使不是显而易见吗?既然知道还乱费什么劲?你是不是蠢货?”钦玉皱着眉,语气透凉,一连四问。 好歹是个禁军将军,可将军却无端后颈发凉,唯唯道:“卑职受教。” 钦玉不耐烦地教导:“把你们的榆木脑袋放聪明点,现在该做的是保护圣上,早日找到害虫。” 在钦玉面前变傻的将军谨诺。 “还有,别掉以轻心,今儿可不比寻常。” “对了,大王,圣上叫您过去紫云楼。”将军道。 钦玉像是没睡醒似的,懒洋洋道:“不去,丑得无法直视。” 闻言,旁边的江晟抽了抽眼皮。 将军一脸疑惑,紧接着大悟,他记得同僚提过,禹王是个爱美的,不论人与物,只要是丑的,他一贯不待见。 想到这,他看着前面禹王身影,再看看边上的江晟,想,他应该长得还不错吧? “下去吧。”钦玉道。 将军退下。 “人来了吧。”钦玉问。 江晟道:“在连鹤楼四楼。” 钦玉咧了咧嘴,“那就好。” 江晟琢磨钦玉对贺兰敏以及元绿姝那突然又古怪的关注,“六郎,你想干嘛?” 钦玉笑容扩大,没有说话。 钦玉和江晟进了一间小殿。 钦玉询问江晟,“东西都带来了?” 江晟道:“都给你备好了,一模一样。” 钦玉打开面前的箱笼,拿起衣裳。 “你小命保住了。” 看着眼前这个场景,江晟心中冷笑。 不禁腹诽自己,堂堂预备禁卫军,未来的禁军大将军,实际上是个天选奴才,不仅任劳任怨被钦玉差遣,还要时刻被钦玉威胁到性命。 钦玉去里面换衣,出来后让江晟为他上妆。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化,纯粹是犯懒了。 钦玉笑嘻嘻警告:“手要是抖一下,你就别想要了。” 江晟见怪不见:“知道了。” 谁能想到,一个小侯爷,竟会捣鼓胭脂水粉。 都是被逼的。 “要是化丑了,孤就先毁你的容,再砍下你的头颅当球踢。”钦玉碧眸深邃,泪痣妖冶,开玩笑似的道。 江晟手差点一抖,幸好心理素质强大,迅速镇定下来。 他晓得,钦玉说得可不是玩笑话! 但他对自己有信心。 钦玉盯了盯江晟的头颅,思忖片刻,认真道:“照我看来,应该能踢个十次八次,不过,孤一般踢个两次就腻了,直接扔掉喂狗。” 话音未落,江晟头皮发麻,心道您可别说了! 未久,钦玉,或者说女装后钦玉与江晟从殿宇侧门出来。 “你说是孤穿着好看,还是她穿着好看?”钦玉问。 江晟脑瓜子再灵巧,也不知钦玉说的是哪个他? “当然是你好看了。”说这话准没错。 钦玉的笑容却冷下来,“是她好看。” “是孤见过最美的娘子。”钦玉舔舔下唇。 江晟想,原来说的是元绿姝,在贺兰敏成亲时,江晟有见过元绿姝侧颜,不过匆匆几眼,给江晟留下深刻印象,至今难忘。 两人各有千秋? 好像、不对,就是元绿姝更好看点。 念及此,江晟突然福至心灵,想起钦玉的收藏癖好,他不会是想...... 江晟寒毛竖起,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他和元绿姝是怎么见面的? 上次去宰相府。 江晟出神之际,钦玉心情又变差了,昳丽眉眼满是阴翳。 美人物已有主...... “真是不爽。”钦玉压着眉,阴恻恻道。 半晌,江晟问:“六郎,你是想......你这是去找三郎?” 钦玉又笑起来,斗志昂扬道:“当然是去把东西抢过来了。” 照钦玉性子,他说的一定是真话,也一定是言出必行。 江晟不免担忧贺兰敏和元绿姝,倘若真成功,那他一定是帮凶。 义气迫使江晟往前走一步,想劝回钦玉,刚开口,钦玉就打断他。 “你别跟着孤,从哪来回哪去,自己玩去。”钦玉嫌弃地摆摆手。 江晟启唇,钦玉已经拿着帷帽自顾自离去。 半途上,钦玉弯眼,自言自语说:“不对,孤是去找迟砚商量来着的。” 先礼后兵。 这是钦玉思考了好几日的结果。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毕竟元绿姝也是贺兰敏使计得来的,弥足珍贵。 只是,他工具都准备好了。 但还没打算用。 说完,钦玉又推翻适才的话,“不对,我是去见姐姐,找姐姐玩。” “姐姐。” 低喃一声,钦玉笑得两边唇角形成漂亮玲珑的小窝,灵巧弯翘睫羽微微颤动,如摇摇欲坠的一钩新月。 眼尾泪痣好像也蠕动一下,像一滴坠下的血,裹着纯粹的、无邪的恶意。 12、第 12 章 日光如雨,纷纷淋淋。 园中花木扶疏,碧影绰约,树梢枝叶,浮绿泛金。 夏风登楼宇,裹挟幽香,扑鼻而来。 元绿姝静望远山,横贯翠色,隐闻鼓声,目光下垂,但见怒吼龙舟。 江面起伏,战况激烈,喧嚣不断。 只是,元绿姝却提不起什么心思,少了往年那份兴高采烈。 曾经最喜欢看的龙舟竞赛,如今看来索然无味。 贺兰敏吃着茶,平视元绿姝。 他没有告诉元绿姝,她的阿娘和妹妹就在前头江畔的彩楼之中。 只要他肯,元绿姝便可过去同亲人相聚。 贺兰敏道:“舞学得累不累?老师教得好吗?需不需要换?” 元绿姝手置在大腿上,摇首道:“不用,柳娘子教得挺好的。” 贺兰敏说:“你天生便是跳舞的料。” 元绿姝掀眼,玉容浸光,冷冷淡淡道:“我天资愚钝,学不来柳娘子那舞姿风骨,还望郎君谅解,但会努力让郎君满意。” “拭目以待。”贺兰敏稍稍塌下去的嘴角上扬。 忽地,贺兰敏想到什么,捏了一下元绿姝的指尖,微笑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回去给你,你会喜欢的。” 元绿姝螓首垂下,“郎君费心了。” 贺兰敏伸手轻抚元绿姝额边碎发,漫不经心说:“是三郎。” 元绿姝也无所谓了,只是个称呼而已,跟着说:“三郎。” 之所以还叫郎君,只因她根本叫不惯三郎。 “什么时候你才叫得惯?”贺兰敏神色担忧道,语气却凉凉的。 暖风袭来,吹拂元绿姝发丝,风劲熏着她的眼,微微有点刺疼。 元绿姝举目瞻望滚滚江水,声音缥缈:“不远了。” “是吗?” “回到这里,倒是让我想起不少往事。”贺兰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顺着元绿姝视线望向曲江,感慨道。 “还记得当时在花苑救我那次吗?”贺兰敏给元绿姝斟了杯茶水。 元绿姝淡淡道:“记得。”她焉能不记得? 那次是她和贺兰敏真正产生纠葛的开始。 “若非你出手相救,想必我早已溺水而亡了。”贺兰敏语调平静。 幸亏当时元绿姝发现池塘有异样,拼尽全力,硬生生把高大的贺兰敏从池里拽上来。 否则他当真就此溺毙,死的无声无息。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故而他为了报恩,胁迫囚.禁了她。 许是想到什么,贺兰敏慢慢凑近元绿姝,默默审视她,声音听着柔和随意,“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认为我该死在水里?” 此时,贺兰敏的桃花眼中幽如漩涡,漩涡之下荡出浓郁寒芒以及零星兴奋。 昼光照耀,这张温玉般的脸蛋浮现诡异纹理。 元绿姝绞着手指,手心微微濡湿,强自冷静道:“不会,我没有这么想。” 是后悔,但那是一条人命,如果回到过去,她也无法坐视不理,纵然知道救的是个狼心狗肺的疯子。 只是,她不会像上次那样,救上来后照顾贺兰敏,而是踹他几脚,泄愤后直接走人。 可惜,老天不会给她这个报仇的机会。 念头掠过,元绿姝心中生出稍纵即逝的快意和遗憾,发现贺兰敏还在盯着她,气息渐渐平稳。 许久之后,贺兰敏轻笑一声,短促又愉悦,旋即他收回眼神。 “嗯,我相信。”贺兰敏真心道,话锋一转,“其实,我那时是想......” 话音戛然而止,贺兰敏长指横在元绿姝脆弱颈项上,轻轻滑过。 元绿姝见过他最难堪的时候,也知道了他致命弱点。 好像真有一把冰冷利刃架在她脖子上,刀刃一划,寒芒一闪。 元绿姝莫名窒息一下,僵着脖子,心里发憷。 下一瞬,贺兰敏抽回手,温温和和解释:“雉奴,别当真,我说笑的。” “吃茶。”贺兰敏面不改色端茶给元绿姝。 元绿姝定了定神,接过茶盏心不在焉喝水。 贺兰敏愈发难应付。 约莫是热的,元绿姝面上绯红,还起了一层薄汗,鼻尖啜上了晶莹水珠,贺兰敏拿出帕子细细给元绿姝擦汗。 远看之下,两人这副画面尽显温馨。 骤然,响起一阵动静。 有一个人过来了。 贺兰敏与元绿姝看竞渡都不是很专心,是以一下子便循声望去。 不消片刻,一个红衣高挑的小娘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三郎。” 略显俏皮中和的声音回荡,久久不散,甚而盖过外面鼓声。 贺兰敏似曾相识。 钦玉摘下帷帽,随手搁在一旁。 “是我,幼鱼。”钦玉抬头,看向两人,笑不露齿。 无意瞥见两人不足一掌的距离,钦玉不虞地皱了皱眉,接着就联想到两人是夫妻关系。 贺兰敏天天抱着这么漂亮的女子睡,日日欣赏。 越想,钦玉越气,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贺兰敏? 老天真是不公平。 贺兰敏看清不请自来的钦玉,笑容刹那间就淡了下去,“六、六娘子,你怎么会来这?” 钦玉和贺兰敏对上视线,两人都保持假笑。、 一个警惕,一个侵入。 “姐姐,好久不见。”钦玉没回贺兰敏,毫不留情移开视线,对着元绿姝礼貌打招呼。 他的笑容明显比刚才灿烂,语气也热络不少。 像开屏的孔雀。 话音一落。 原本尚且平静的室内轰然刮起凉飕飕的大风,酝酿着危险至极的暴风雨。 元绿姝想起幼鱼是谁,瞅着她好像这一身衣裳也眼熟。 “原来是你,你怎么......”元绿姝微微诧异。 “姐姐,你还记得我啊。”钦玉挑起眉毛雀跃道,快步靠近两人。 贺兰敏的目光在钦玉身上停留一瞬,不知在想什么,可每当钦玉靠近一下,身上的气就冷一分。 “六娘子,且慢。”贺兰敏起身叫住钦玉。 可钦玉置若罔闻,看都不看,直接两步并一步,巧妙绕开拦路虎,站在贺兰敏和元绿姝的中间。 “三郎,你不介意我坐这里吧。”钦玉口里问着,行动上却不老实,直截了当下蹲,要坐在两人中间,隔开两人。 “六娘子,你还是坐对面吧。”贺兰敏捉住钦玉手臂,笑着建议,眼里却是在警告钦玉不要妄动。 钦玉的笑泛着冷意。 两个人皮笑容不笑,笑得不相上下,双方气场不相上下,水火不容,火花四溅。 元绿姝哪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不对劲。 不像有私情,更像是有仇。 元绿姝一头雾水,觑眼钦玉,总觉着古怪,想了想,道:“你还是坐对面吧。” “好吧。”钦玉气馁,但还是一改执拗,听话地席坐在对面。 贺兰敏取过元绿姝搁置的帷帽,给她戴上。 尽管元绿姝不想戴,但拗不过贺兰敏的强势,被迫戴上帷帽。 她猜测,贺兰敏的反常和出现的钦玉有关系,至于为什么,元绿姝尚且还不知晓其中缘由。 钦玉冷冷注视着贺兰敏宣告独占的举动。 少顷,贺兰敏再三确定严实后,方才端坐下。 坐下时不免和钦玉目光相对,两人眼神交锋无数次。 “姐姐,谢谢你上次陪我。对了,你那时走的那么匆忙,可是有事发生,需要帮助的话尽管说,我一定会全心全意为姐姐解决难事。”钦玉盯着帷帽里忽隐忽现的轮廓,诚恳道。 听言,元绿姝沉默少顷,回道:“无妨,谢谢你的好意......” 贺兰敏打断元绿姝,对钦玉道:“六娘子,你来这有何贵干?” 贺兰敏真是哪哪都碍眼,钦玉扬笑:“我是来看姐姐的,上次一别,我特别想念姐姐。” 元绿姝愣了下,面微微浮现一点赧色,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挂念她。 元绿姝心尖微暖,对这个小娘子多了些好感,但面上不显。 姐姐? 他可真叫得出来,还叫得这么欢,这么勤。 贺兰敏听着只觉一阵烦躁。 一想到钦玉对元绿姝起了意,还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见了面,贺兰敏笑容更冷。 两人只可能是在贺兰老夫人寿宴时见的。 那些日子,贺兰敏注意力在沈子言身上,所以就没顾及到钦玉,这才让钦玉钻了空子。 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这种感觉叫贺兰敏心坎上冒出戾气。 贺兰敏握住元绿姝的腕子,渐渐恢复冷静。 “六娘子,你这般乱跑,江二不会担心你吗?”贺兰敏话中有话,意在驱赶钦玉,从哪来回哪去。 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在这,只有讨人嫌。 “不会。” “我送你回去。”贺兰敏似诚心诚意道,勤于乐于助人。 钦玉摇头,记起此行目的,支着下巴,直言不讳:“三郎啊,不如你就把姐姐给我吧,我会对姐姐更好的。” 他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尽显妖异,碧绿的凤眸滚出毫不掩饰的掠夺之意。 说毕,侧首过来问元绿姝: “姐姐,以后跟着我吧,我和三郎认识这么多年,可最清楚他的为人,他这个人——” 钦玉指着自己的脑袋,继续说:“脑子不太正常,他肯定对你不好。” 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像是随心的真话打破了这虚伪平静的气氛。 听着这莫名其妙又胆大的话,元绿姝对后一番话颇为认同,她被这话逗笑了。 元绿姝奋勉忍住翘起的唇角,保持不动的五官。 她又思考,“跟着我”又是何意?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回忆钦玉打量她的眼神,她想,自己在钦玉眼中估计是个玩意儿。 因为好看,所以钦玉像贺兰敏讨要她,但只要失去兴趣,便会弃之如敝屣。 被人看轻,元绿姝心不好受。 在元绿姝眼中,钦玉像个小孩子,是以,也讨厌不起来钦玉。 元绿姝调整好心态,最终摇首否认,隔着帷帽望远方。 与此同时,贺兰敏笑容彻底冷下来,看着不安好心的钦玉,他道:“六娘子,跟我出去一趟。” 钦玉思索片刻,不舍点头:“行。” 贺兰敏低头对元绿姝说:“待在这,不要动,等我回来。” “他的话不要当真,他有疯病。”贺兰敏双手搭在元绿姝肩上,压低声音告诉她。 元绿姝摁下所有疑问,半信半疑点点头,她也觉着钦玉有点不太正常。 对她太热情了,明明才见过一次。 或许皆是她的脸惹的祸...... 有些乏累。 不想再掺和什么。 元绿姝不愿和钦玉有过多交际,也不想连累“她”。 钦玉不爽撇嘴,不服输道:“姐姐,你也等我,还有,姐姐不要误会,我和他没有一点奇怪的关系。” 元绿姝没有回应。 待两人走后,传来极为轻的一声柔柔的笑。 好一会,元绿姝才抚平唇角。 . 贺兰敏与钦玉一前一后,一路缄默到了楼梯处。 周边墙壁上的彩绘用色艳丽鲜活,只见鱼龙变幻,鸟兽出巢,移山平海。 耳边传来树叶被风吹起的簌簌声。 格外静谧。 “不是你的东西不要乱碰,否则结果只会是引火烧身。” 贺兰敏半靠壁面,笑意寡淡,目光温冷,拿出帕子擦拭刚才碰过钦玉手臂的手。 钦玉倚着扶手,一边照着他的样子拿帕子擦臂上衣料,样子十分嫌弃。 一边用原声回:“被火烧的滋味可不好,你也太残忍了吧,三郎。” 等擦好,钦玉好奇眨眼,眉心花钿潋红,姝丽无双的姿容硬生生将他身上的艳丽红衣压成陪衬。 “三郎,你可有被火焚烧过?说来听听。” 乍一看,他就像个还未长大爱胡闹的娘子。 贺兰敏温和地笑:“我更喜闻乐见看你被火焚烧的惨样,一定很震撼。” 钦玉挑起一边张扬的眉,回归正题,与贺兰敏商量道:“三郎啊,我对姐姐挺满意的,看上她了,你把她让给我。” “痴心妄想。”贺兰敏道,“你可以试试,还有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穿与她一样的衣裳。” 钦玉拍拍手臂上的灰,哂笑道:“你还挺嚣张的,师兄。” “彼此彼此。”贺兰敏不落下风回答。 计划告破。 “既然你不肯,就算了。”钦玉摆手,有些不耐烦道,“让让,我要进去和姐姐说话。” 贺兰敏略眯眼,语调疏离:“王爷,不必了,内子身体有恙,我今日带她出来只为散散心,还望王爷体谅,莫要多加打扰。” 作为师兄弟,两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也不会刻意避让,遇到时还可以装朋友谈笑风生。 不过现在...... “啊?姐姐身体不适?那我更要表示关心了,有你这个禽兽在,还不知道姐姐会受多少苦!”钦玉忧心忡忡说。 贺兰敏眼瞳如黑曜石,锋芒流动,淡笑道:“师弟,你是想死吗?” 钦玉十分不以为然,想拍贺兰敏的肩膀,可又停下来,转而好声好气道: “师兄,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啊,师兄弟之间怎么可以能自相残杀呢?死这个词,太不吉利了!” 话音一落,钦玉略微靠近贺兰敏,碧眸像绿到极致的翡翠,没有丝毫感情,样貌似妖非妖。 他面无表情,声音阴森:“师兄,你是不是想试试生不如死的滋味?” “师弟,不要以下犯上。”贺兰敏嗤笑,清澈多情的眼眸射出寒光。 钦玉也嗤笑,“师兄,我可是王爷,你才该收敛收敛狂妄,给孤放尊重点。” 一个和煦温雅,飘逸出尘,完美的矜贵公子;一个女装男身,风华绝代,活脱脱的妖孽。 两人身材对等,颀长挺拔,在无声无息中针锋相对。 森寒遍布,凛冽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 “她是我的。”贺兰敏忠告道,“师弟,不要越界。” 钦玉定定凝睇贺兰敏,條地双手合十,拍一下,说:“唉,罢了,反正目的也达到了。” “师兄,回头见。”钦玉同贺兰敏招手。 贺兰敏瞬间收回所有情绪,展示该有的风度,牵笑送别:“师弟,回头见。” 袍裾拂动,裙摆翩跹,脚步声起。 “师弟,往后你还是莫要再男扮女装接近她了,如果被圣上知道......” 贺兰敏止声,转身。 贺兰敏与钦玉分开转头的刹那,两人转瞬变脸,神色阴沉,杀意掠过,凝成水珠。 在这一刻,二人薄的跟纸似的和谐师兄弟关系宣布破灭。 13、第 13 章 两人一走,天地祥和,青霄卷云,空气仿若清新怡人不少。 遥闻曲江传来的大喝声、号子声,糅杂浆击水声,竞渡似乎进入到最后阶段。 薄绢朦胧,元绿姝侧颈若隐若现,忽见她轻抿着的薄薄嘴唇。 伶俜一人,元绿姝目光无神看着远方,精致的眉眼浸出脆弱感,像树梢上的积雪,寒风稍过,雪碎一地。 她试着放空堆积压抑的思绪,背脊挺直又稍呈放松之态。 还是难免多思多虑。 也不知阿娘和狸奴可安好? 元绿姝当心长久以往她们还适应不了长安的水土。 虽然上次见时周氏的病好了七八分,但她依旧顾虑重重,愁肠百结。 元绿姝不由锁着眉,静默。 少焉,她摸了摸脸颊,指尖濡湿。 该怎么走?该怎么反抗? 盛怒和憎恨后,什么都没有的元绿姝如是想。 明明都打定主意了,可此时想来竟然有点可笑? 元绿姝胸口一窒,太阳穴涨得疼。 恍惚间,贺兰敏的声音飘过来,“雉奴,在想什么?” 一句话拉回元绿树神志。 “没什么。” 贺兰敏的声音近了不少,“结束了吗?” 问的竞渡。 元绿姝发觉贺兰敏有些不一样,但她又说不上来,便只回道:“快了。” “那位娘子走了?”她试着问。 贺兰敏摘下帷帽,点漆似的眼睛噙着淡淡笑意,说:“是。” 元绿姝迟疑一瞬,踟蹰道:“我是在祖母寿辰遇到的,当时她迷路了,我便让......妙凝送她回去。” 贺兰敏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温雅道:“嗯,我知道,往后看到他,绕道即可,别看他是个女子就轻易靠近他,他患有失心疯,小心他伤到你。” “还有,日后遇上什么陌生人,最好不要搭理。”贺兰敏补上一句。 元绿姝轻抿着唇瓣,拢了下披子,贺兰敏的话自不可信,如果是失心疯,还可能出来吗? 这话太假,元绿姝都不屑戳穿。 她能感觉到蹊跷,难道是......明华公主? 不过钦玉和传闻中的明华出入很大。 她听沈子言提过明华公主,是第七公主,先帝极为宠爱的一个公主。 因为心悦贺兰敏,至今还未出降。 在元绿姝记忆里,公主并非是异域长相,而钦玉看着不像爱慕贺兰敏。 另一方面,钦玉的性子虽古怪,但并不嚣张跋扈。 就冲他对她说的话,钦玉更像冲着她来的。 大抵也是个身份尊贵的娘子,能让贺兰敏忌惮。 虽存疑惑,但贺兰敏不想让她问,她也不问了,反正他也不会说。 同时她对贺兰敏最后的要求感到反感。 冷不丁间,贺兰敏问元绿姝:“你信刚才六娘子的话吗?” “只是个小娘子。”元绿姝道。 听言,贺兰敏笑道:“对,确实还是个小娘子,不过说来他可不比你小。” 元绿姝打起十二分精神,“嗯。” “可他叫你姐姐,你怎么想?”贺兰敏声线如一缕春风,指节慢慢挑起元绿姝下颌。 元绿姝杵着脖子道:“听着怪怪的。” 贺兰敏满意收回手,倏而眸光一顿,抚她的眼尾,“这里怎么红了?” “没什么,大概被风吹的。”元绿姝偏过有些干涩的脸。 “哭了。”贺兰敏一语道破。 元绿姝扇动浓密长睫,遮住眼底情绪,她不承认:“不是。” 贺兰敏端详元绿姝这张美人脸,眸色微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后,他抬眸观察四周,克制住突然滋长的恶念。 然后欺身而下,攫紧元绿姝下巴,亲吻元绿姝透翠传神的明眸,轻如羽毛,又包含露骨的侵.占.欲, 他缓缓道:“你是属于我的。” 元绿姝平静地受着。 . 时辰一晃而过,申时初,热闹半日的竞渡圆满结束。 圣人与皇后回宫。 接下来圣人会在宫中设夜宴,邀三品及以上官员赴宴,颁赏节赐。 贺兰敏与元绿姝打道回府。 路上恰巧遇上贺兰六娘、九娘以及其他几个小娘子。 贺兰六娘和贺兰九娘一见到贺兰敏和元绿姝,飞速行了礼,旋即便像见了鬼似的匆匆避让。 特别是贺兰六娘,见元绿姝,就跟个灰了头的雏鸡一般。 元绿姝无感,乐得清静,那次风波后,有些流言消失了,有些闲言兴起了。 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贺兰府中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良好的教养。 如果换作从前,看到府上堂妹,贺兰敏会简单和她们交流一下,但今儿,贺兰敏明显没那个心情。 待贺兰敏和元绿姝走远,贺兰六娘和贺兰九娘才堪堪松口气。 九娘只是怯贺兰敏,加上长辈叮嘱,再不敢乱说话了。 六娘却心情复杂到几点。 当初找元绿姝麻烦,可都是她撺掇九娘的。 回想明华公主的话,六娘眉头皱成川。 本来六娘知道明华公主喜欢她三堂兄,而公主也明里暗里暗示她找点麻烦,破坏贺兰敏和元绿姝感情。 有公主撑腰,加上想讨好公主去邀功,贺兰六娘便自作主张,就去招惹了元绿姝。 结果,什么都没讨到,只见识到三堂兄护妻心切,以及他和三堂嫂的伉俪情深。 不仅如此,反而还害了自己,自作自受,吃了一肚子批评惩罚,最后甚至被公主骂了一顿,背上蠢货名号。 好在,明华念在以前贺兰六娘为她做过的事,没有抛弃她。 六娘感激涕零。 . 回去路上,气氛有点沉闷。 元绿姝念着人,想买一份西域胡饼。 不过是小要求,贺兰敏同意,让马车去了西市,陪同元绿姝买了一份胡饼。 正要上马车时,对面的点心铺子过来一辆华顶马车,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明艳华贵的女子。 蓦然,女子似是有所感,直接转过头看向元绿姝。 她眉眼高傲,像是在睥着元绿姝。 因为元绿姝戴着帷帽,女子看不到元绿姝的脸,微微侧目,视线停在贺兰敏身上。 仅仅停留两息,女子收回目光,在奴仆婢女的簇拥下,款款进了铺子。 元绿姝并未放在心上,长安城满地都是贵人,一抓一大把。 回到院里。 贺兰敏让元绿姝去沐浴,他则去了书房。 等贺兰浔回来后,贺兰敏揣着事去正院找贺兰浔。 月色当头,繁星遍布。 夜风有点凉。 元绿姝趁此机会去看了还在养伤的妙凝,把妙凝心心念念的胡饼给了她。 胡饼上还加了点花椒之类的佐料,妙凝喜欢吃。 在妙凝屋子里小坐一会,元绿姝回房,等待她的是一份贺兰敏说过的礼物。 桌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漆盒。 慧湘道:“娘子,这是适才应书送过来的,说是郎君特意给您准备的端午礼,请您亲自打开。” 元绿姝平静地打开锁扣,翻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两根血淋淋的手指。 元绿姝瞳孔骤锁,表情愕然,下意识后退两步。 猛地,她发现其中一个手指上有一条细长疤痕。 这是...... 念头划过,元绿姝的头登时一阵昏沉,眼界变得模糊不清,浑身僵硬,双腿发软到站不稳,直直往后跌,幸好慧湘及时扶住了元绿姝。 这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元绿姝面色苍白,颤着音吩咐慧湘把盒子盖上。 然后恶心到直接吐了出来。 待贺兰敏回来,眼睛略过桌上被打开的盒子,先是无声叫婢女退下,接着来到窗牖边。 窗户打开,风顺利潜入。 元绿姝木然看着外面葳蕤花丛。 贺兰敏看着她,有淡淡的花香和果香进入鼻端。 半晌,贺兰敏稍稍俯身,柔声道:“看了,喜欢吗?” 某根弦断了。 元绿姝终于是忍不住,扭过头,顶着一双强忍泪水的眼,用尽最大力气,甩出去一个耳光。 14、第 14 章 内室落针可闻,诡异的沉静。 元绿姝甩过来的手被贺兰敏轻松截住,架在半空中。 贺兰敏扣住元绿姝皓腕,再维持不住假意的笑,神色渐沉,冷睥她。 他紧力道,手背浮现根根青色筋络。 “不喜欢?就算撒气也要注意方式。”他眉弓下压,薄唇溢出言语,语气说不出的冷。 元绿姝吃痛,忍不住皱了下脸,但很快对着贺兰敏怒目,唇瓣微微哆嗦。 “你为何说话不算数?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那么折磨他还不够吗,何致断他的指?” 元绿姝止不住颤音:“你就这么狠?” 端午的这份礼无疑在元绿姝心上又添了一把火,烧的她全身抽痛。 沈子言的惨状,皆拜她所赐。 沈子言的手被废,元绿姝想着只要等他出去,总能找到神医治好,可手指断了,那还有可能拿起笔吗? 照贺兰敏的性子,不可能只有两根。 或许,左手也没有幸免。 那根手指上的疤痕是她儿时导致的。 她小时候不听话,带着剪子爬上树,要给树修修树枝,被沈子言看到后。 树有点高,沈子言不放心,于是诱哄她下来,她到底是听话了。 可沈子言在接她从树上下来时,不慎被她手里的剪子伤到,当时伤口很大,流了很多血。 元绿姝越想,越是愧疚,她看不得亲近之人的痛苦。 内疚把她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 “狠?如果我狠,我会直接杀了他,而不是给他疗伤后后放了他。”贺兰敏扯笑,语调略高。 “你说放了他,何必再......”元绿姝怔了下。 “这是利息。”贺兰敏反问,眸底黑沉,像镀上一层云翳,“你为何再三为他出头?” “不过是小小试探你,你反应就这么大。”贺兰敏看进元绿姝眼底,将她看穿,把她应付他的谎言拆的一点不剩。 元绿姝怔忪,神色有几分衰败,“我是人,不是你,心还是热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求你......别再伤害他了,这些日子我难道还不听话吗? 她眉眼间逸出脆弱,眸光有些许黯淡,“你到底还要我怎么?” 明明说好要反抗,要让贺兰敏付出代价,可残酷现实叫元绿姝又一次清醒,清醒认知自己的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 希望几尽破灭。 什么反抗,什么偿还,不过都是些在极端情绪下爆发出的空话而已。 用来迷惑自己、催眠自己、欺骗自己。 “我要的是你心里再无他人,只有我。”贺兰敏把元绿姝逼至窗棂边缘,攫住元绿姝双手,翻转半圈,按在她头顶上。 闻言,元绿姝只觉好笑,怎么可能? 她不可能心里有他,更不可能爱上他。 她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但心还是管得住。 元绿姝面色发白,像破碎似的雪白,她惨然一笑,委屈如凶猛洪水一般流淌开来。 室内的烛火好似暗下来。 少顷,元绿姝怆然涕下:“你出身高贵,相貌亦是得天独厚,什么样的娘子你没见过?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为什么是我?偏偏要是我?” 贺兰敏盯着元绿姝,说:“没有缘由。” “只是你主动出现在我眼前,让我记住了。”贺兰敏突然漾出笑,笑得残忍缱绻。 元绿姝无语凝噎,像极了泪人,半晌她哭诉:“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所做的事败露,被世人唾弃耻笑吗?” 贺兰敏不以为然:“事有因果,我既做出你们眼中的坏事,那得到的果必定是苦的,这不可避免,但——” 贺兰敏满不在乎,甚而嘲笑一声,“那又如何?我需要怕?” “这个世间,好人不长命,坏人才能长久立足,而且,当坏人的感觉不错。”他字字珠玑,“当然,装好人的感觉也不算太差。” 元绿姝精神受到冲击,一时无言,但她不认同贺兰敏说的歪理邪道。 贺兰敏口口声声说什么因果,那他多少也信了些因果报应。 总有一天,贺兰敏会遭到报应,他会怕的,迟早会敬畏因果轮回。 元绿姝沉默了很久,大概哭得有点激烈,鼻头很红。 好在情绪是发泄了出来。 她颤颤巍巍收拾了破碎灰败的心情,被抽干的精神气稍稍恢复一些。 她仰起头,扛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接受属于自己的因果,强撑着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但是强求是不会有结果的……” 元绿姝抖了抖身子,语气却认真:“以后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再为难无辜人。” “强求不会有结果?冲你来?”贺兰敏遏怒,重复她的话。 元绿姝看着无可救药的贺兰敏,“是。” 贺兰敏嗤笑一声,勾起元绿姝下颌,轻声:“谁知道呢,不过你说得对,我是该找冲你来,我就是对你太好,以至于你没有丝毫分寸,不能再惯着你了。” 元绿姝彻彻底底叫醒了他——足足抑住了半日阴暗暴戾情绪的贺兰敏。 在这一刻,终于撕开他一直伪装的面具。 贺兰敏收力,几乎要折断元绿姝的腕骨。 元绿姝忍痛,颤着睫,唇色很淡,脸上还有透明的泪痕。 贺兰敏看着元绿姝,平日的她很美,美的惊心动魄,美的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时的她,清冷如玉,脆弱美丽,浑不似真人,娇靥上的泪光又显她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叫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捧给她,只为哄她,换她一笑。 当之无愧的红颜祸水。 难怪钦玉喜欢。 也是他一时疏忽,叫钦玉看到了元绿姝。 然好在,她已经属于他,可是...... 苍天才知道——白日钦玉赤.裸.裸的话对他产生了多大刺激。 他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忍了,可元绿姝接二连三的言行举止叫他理智几乎崩坏。 贺兰敏开口。 “但是,就凭你这弱不胜衣的身板子,你受的了吗?”贺兰敏不屑,“今儿的账,我还没找你算,先是勾.引了他,给我找麻烦,还偷偷摸摸,原来你买胡饼是为了给一个婢女。” “我本来要处置婢女,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不要怪我。” “我给妙凝送饼,有错吗?不过一件小事。”元绿姝辩解道,贺兰敏的控制欲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元绿姝很怕,喘不过气,她感觉眼前的贺兰敏好像不一样了,更加可怕,不,这才是真的他。 “还有你说的勾.引,我勾.引谁了?” 贺兰敏根本听不进去元绿姝的话,眼里汇聚风暴,阴着脸道:“你是不是更倾向他,想背叛我?” 元绿姝愣了愣,反应过来才知道他说的是白日的“幼鱼”,可她是个女子,何来勾.引? 况且,他白日不是试探过她了吗? 为何还要重提?就这么介意? 可白日里也没看他多在意。 元绿姝不懂,也懒得去想。 她身心俱疲。 忽而想起“幼鱼”说的话:贺兰敏脑子不好使。 真的是不好使,有病。 思及此,元绿姝竟有些想要笑。 “你笑什么?是想到他了?”贺兰敏声音不再温雅,而是阴寒,稍稍一听,汗毛便全部竖起来。 他的神情同样很是吓人。 闻言,元绿姝这才发现自己还真笑了出来,可收敛笑容已经来不及了。 她突然的笑再度刺激到贺兰敏。 贺兰耳朵已然闭塞,妒忌塞满了胸腔。 他就不该忍,就该放纵自己,听从内心的声音发泄,占有她,让她全身上下都散发他的味道。 元绿姝从头到脚—— 包括她的眼鼻耳唇、她的手足、她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她的呼吸、她所有的声音、她的五脏六腑、七情六欲都是他一个人的。 只是他的。 没有人能夺走。 元绿姝、元绿姝,元绿姝。 连名字也是他的。 思及此,贺兰敏的心才稍稍满了点。 真想挖掉他的眼睛,扯断他的喉咙。 他并不畏钦玉,可钦玉的话还是对他产生影响,他竟然感到不安,有危机感。 再加上元绿姝的今日言行,他竟然觉着有几分恐慌感,惶恐她真的被夺走。 患得患失。 从未有过的感受,陌生极了,贺兰敏一时间无从适应。 思绪太杂太乱,烦躁愈演愈烈,最终达到顶点,冲击他的理智,以至于最后全化为一个统一的声音:占有元绿姝。 极度的渴望填满他的心房,占据他的脑门,侵入他的骨髓。 贺兰敏眼珠直勾勾看着元绿姝,不再是清隽优雅的世家公子,而是野兽。 一只逐渐癫狂的野兽,控制不住躁意、妒意以及独占欲,再没有任何绳索能栓住他。 眼睁睁目睹贺兰敏的变化,元绿姝止不住畏怯。 寒意从她的尾椎徐徐蔓延,然后猛地一下蹿进她的脑海中,元绿姝大脑空白,本能地想要后退。 可这时她才发现,她背后根本没有路。 “贺兰......敏。”元绿姝小心翼翼唤他,试图叫醒正常的贺兰敏。 可没用。 声音在他脑子里叫嚣着,以至于他迫切想要与元绿姝交.合,以此来证明什么,隔绝什么。 于是,贺兰敏垂首,不由分说撞上元绿姝的唇瓣。 元绿姝牙齿被磕得措不及防,不由蹙起眉。 她没有心情做这些事,是以,元绿姝紧紧闭着嘴。 贺兰敏见状,更加不耐和急切,完全不见从前那般的温柔。 他想尽一切办法,先用舌头舔她的唇,舔她的齿关,把元绿姝的嘴巴亲得濡湿润泽。 旋即找准时机扣住她的下巴,完美撬开她的嘴巴,顺利闯进她的口中,再用力地卷起她的小舌,吮吸她的口津。 喉咙吞咽,但还是渴。 不够,还不够。 好想打断她的腿,这样她就不会乱跑了。 可是,他又不太舍得。 毕竟,元绿姝还要给他跳舞。 本能和理智互相撕咬,腥风血雨,血雨淋漓。 缠绵悱恻的吻毕,贺兰敏眼尾洇红,长睫微黏,带着湿意,唇色水光,重重喘着气。 “我把你关起来好不好,这样就没人惦记你了,等没人觊觎了,我再把你放出来。”他轻声说,嗓音像春夜的一场雨。 被吻到差点窒息的元绿姝一听,目光凝滞,头皮发麻,惶惶不安,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关?他还要把她关在哪?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想要逃,远离贺兰敏。 下一瞬,贺兰敏手游下,揉皱她的衣裳,眨眼工夫直接把她的衣裳撕碎。 无数碎缎飘落委地。 凉。 元绿姝脸颊骤红,顾不上什么害怕,剧烈挣扎,“贺兰敏!你怎么能这么过分,窗还开着......” 声止,元绿姝被贺兰敏封缄住唇。 紧接着贺兰敏摸到一手湿润,触感滑腻温热,是血。 鲜红的血。 从元绿姝体内流出的血。 这并未浇灭他的欲.望,反倒令他的欲.望愈发强烈。 诡异的亢奋。 贺兰敏喉结上下滚动。 15、第 15 章 元绿姝乌发披散落肩,朦朦胧胧的烛光与窗外皎洁白皙的月光一同透过来,打在元绿姝身上。 她同样也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热流,它顺着她的大腿内侧,直直往下,最终染红她的锦袜。 她下意识瞥眼,因为被贺兰敏箍在窄小天地,视线昏暗,但余光仍旧看清了贺兰敏冷白指尖上的朱色,似碾碎成泥的红梅。 直挺挺映入元绿姝瞳孔中。 元绿姝愣了愣。 刷地一下,身体先行做出反应,她脸冒出热意,难堪到极点。 接下来,贺兰敏做出了叫她震惊无比的事来,他竟然在收手...... 元绿姝大脑混沌一瞬,慌乱无措。 旋即她感觉贺兰敏扣住她双手的力道松弛,把握时机,挣脱开束缚,然后一把抓住贺兰敏的手。 往他身上一推。 血色抹在他胸口处,在玄色上怒放。 一气呵成后,元绿姝呼吸有些许急促。 元绿姝突然的动作叫贺兰敏有些不高兴,败兴之余也冷静不少。 他目如漆墨,看着难以置信的元绿姝,心里忽然烦元绿姝碍事的手。 “你......不可理喻。”她难得期期艾艾道,无法理解贺兰敏的行为,就算发疯也要一个限度,可是他简直不可用常理来形容。 药石无医。 此事无疑是刺激到元绿姝自小的认知,令她震撼、难堪、困惑又有种诡异的感觉。 也不管元绿姝说什么,他径自扯开自己腰带,麻溜捆住元绿姝的手,然后扛起她,把她抱进湢室。 叫婢女打来温水,贺兰敏把元绿姝扔进浴桶里,然后自己再踏进去。 脑中的念头如滚烫熔岩般沸腾。 因为元绿姝月事准期到来,暂时中止了贺兰敏想更进一步的欲.念。 无法履行想法,贺兰敏感觉皮囊下的血液似乎就要炸开,他恨不得...... 可最后贺兰敏只是张开嘴,放肆地咬元绿姝。 他像是给她印上属于他的烙印似的,不遗余力在她身上留下数不尽的牙印,当然,她的腿也没有幸免。 也只能通过她的腿缓解亢奋感。 脚腕上铃铛响个不停。 贺兰敏不知餍足,不知收敛。 就是苦了元绿姝。 从湢室出来,贺兰敏一言不发,将元绿姝放在床榻上。 她的手还是绑着。 紧接着,元绿姝无法直视贺兰敏的举止,于是她闭上眼,让自己陷入黑暗中,不闻周遭事。 忽然,贺兰敏道:“我适才想起来,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第二份礼物。” 他平声:“倘若你没有让我失望,我会把丈母和若菱亲手给你编织的长命缕给你,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 暗色浸染,元绿姝肩膀微不可察地瑟动一下,继而悄无声息蜷缩身子。 贺兰敏喝了碗安神汤,挑灯躺下。 即便闭着眼,元绿姝仍然能察觉到贺兰敏那目不斜视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她,目光几乎定在她后脑勺上。 因着贺兰敏那灼热的视线,元绿姝目不交睫。 蓦然思及适才贺兰敏疯狂的模样,望而生畏,元绿姝心跳紊乱,惴惴不安。 元绿姝努力平缓呼吸。 她开始想一些其他事来转移自已的注意力。 孰料想着想着就回到一个问题上。 因为她的缘故,而导致身边亲近之人全遭了殃。 祸害,真是个祸害,她心道。 元绿姝竟唾弃自己,产生了自厌的情绪。 为何要来长安?为何要救贺兰敏? 今儿唯一可以庆幸的事,便是她试探了贺兰敏的底线。 知晓贺兰敏不会轻易对她阿娘和狸奴动手。 她必须要保证家人安危,必须要把贺兰敏所有注意力吸引过来。 犹记阿耶去世时,她已经十岁,阿耶叮嘱她,他希望自己的大女儿能扛起重任,保护柔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 元绿姝应下了。 元父还在时,元绿姝只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十分崇拜父亲,希望长大继承阿耶衣冠,成为顶天立地的小娘子。 元父去世,元绿姝迅速长大,性子也愈发清冷。 为了母亲的期望,她舍弃了过去的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温婉贤惠的闺阁女子。 好早日嫁给沈子言,做一个贤内助,好妻子。 明明已经走向正轨,偏偏冒出来一个贺兰敏,打断了她规划好的下半辈子。 现在她可以做的只有竭尽全力保护亲人。 只要阿娘和妹妹好,方才的长命缕不算什么的。 她心里记着就好。 如果贺兰敏敢伤害她的亲人,大不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死也要拉他垫背。 只是,沈子言...... 当初沈子言飞来横祸,面临重罪,她没有不仁不义,而是将自己卖给了贺兰敏,也连累了家人。 她这么付出更主要的原因是沈家对元家有恩。 沈父曾经接济过曾经穷困潦倒的元父,后来还救过他一命。 父债子偿,就算不喜欢沈子言,元绿姝也要还,更何况,沈子言被抓入狱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元绿姝蜷了蜷手指,心中默念,望诸天神佛保佑沈子言。 内心條然的平静令元绿姝又开始思考。 摆在自己眼前的好像只有逃才是出路,反抗、争斗行不通,她无疑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她就是那渺小的蜉蝣,带着满腔雄心壮志和憎恨撞向苍天大树,最后头破血流,枉费性命。 元绿姝疼。 想她还自诩鸟雀,她是人啊,活生生的人...... 元绿姝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不过经她这么想着,心中的彷徨、忐忑、恐惧、悲观渐渐淡去,意志也不再消沉,得到锤炼,明朗起来。 同时,也清醒过来,及时掐灭了轻贱自己的想法。 太危险了,差点就掉进贺兰敏为她准备的泥潭里。 她不是祸害。 无声呢喃间,脑海中遽然闪过一句话,坏人长命。 这个世道,不是靠善良活下去的。 冷不防间,贺兰敏贴过来,把走神的元绿姝搂紧怀中。 他胸膛滚烫,双手环住元绿姝的腰肢,随后把头搁在她的肩上,有缕缕墨发倾泻,垂落在元绿姝颈窝里。 贺兰敏心情不好,又欲.求不满,已经不想说一句话。 他闻着她散发的清香,回忆元绿姝身上印子,得到宽慰,悬着的心慢慢落地。 心绪转过,贺兰敏闭上眼,姿容温雅清隽,口中却在不安分地喘着,声音又烫又轻,似靡靡之音。 “我的。”他近乎本能道。 元绿姝睡意全无。 再次醒来,晨光熹微,东方欲晓,燕语雀啼,贺兰敏不见踪影。 而元绿姝发现,她被限制在房间中,不可出去半步,就连窗户都紧紧关上了。 婢女除了日常清扫和端膳,再不许进来,严格控制进出屋子的次数。 就连柳姬也不见了。 真的就像是囚.笼了,彻底不得自由。 贺兰敏还真是言出必行。 桌子上有一碗汤药。 元绿姝闻到自己身上的沉水香,记起贺兰敏昨夜温柔残酷的话。 “我把你关起来好不好,这样就没人惦记你了。” 大概是昨夜想通了很多,心绪纯粹又安宁,元绿姝竟然十分平静,把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16、第 16 章 大明宫,紫宸殿。 壁纹华美,装饰富丽,步步寸金,五足鎏金龙纹熏炉吞吐云雾,凉爽的风直从窗外飘进来,雾香四散开来。 “咳咳。”一阵稍显虚弱响起。 景祯帝姜钦昀捻起温润清凉的白棋,干脆利落置子。 棋子落盘声,至清至冽。 “该你了,三郎。”音色低沉冷淡,似寒潭流水声,又掩不住的沙哑。 钦昀拢了拢身上薄裘,看向棋盘对面穿着青色襕袍的贺兰敏。 许是弱症久病,钦昀面色苍白如雪,眉宇清淡,仿若远烟,单薄又弱不禁风。 可他的一双眼睛却冰冷黑沉,宛似深海寒星,冷峻深邃,令人敬畏,硬生生压低身上三分病气。 没有人胆敢质疑他是大邺皇帝。 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刀,他的胞弟禹王。 只是因为被贺兰太后收养,加上圣人避讳母亲身份,圣人与禹王的关系遂不足为外人道。 钦昀虽体弱多病,却有着皇家独有的残忍冷血,弑兄夺位,眼都不眨一下。 一登位,又大开杀戒,叫禹王将从前欺辱过他们的一干人等,包括他的兄弟姊妹杀的一干二净,毫不留情。 夺位后又一场肃清行动,血腥味浓厚,久久不散,长安人心惶惶。 好在报完私仇,钦昀便开始整顿恢复朝纲,治理朝政。 即使龙体欠佳,仍旧旰食宵衣,夜以继日批阅奏章。 他对外励精图治,对内恩施并行,赏罚分明。 大邺很快恢复元气。 姜钦昀,他从受尽打骂欺辱的胡姬之子到贺兰皇后的养子,最终成为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其过程转折委实令人震惊唏嘘。 五年光景,大邺欣欣向荣,疆域四扩。 只是如今,有一个文武百官皆十分关注担忧的问题,那便是钦昀没有后嗣。 因钦昀不近女色,后宫仅有皇后及二妃,又因龙体有恙,后宫至今无人诞下龙子。 贺兰敏思索一番,拾起黑字,下子。 钦昀:“新婚生活如何?” 贺兰敏温声道:“劳陛下挂心,最近出了点小意外,她闹了点小性子,但很快解决了。” 钦昀:“就算中意也要适度迁就。” 贺兰敏:“微臣省得。” 钦昀:“你倒是过着不错,就是朕,最近他们又开始上奏要朕广纳妃,皇后也暗示朕,要给朕张罗,物色美人。” 贺兰敏:“李太师关心江山社稷,皇后殿下贤淑,陛下有福。” 皇后是李太师的女儿。 钦昀梭巡白黑交加的棋盘,语气不冷不淡:“都是你给朕挑的好皇后。” “陛下说笑。”当初贺兰敏只是给了个意见。 李太师原为前太子的太子太师,在朝堂威望甚高,狷介刚正,刚好钦昀要娶皇后,笼络朝臣,李太师的女儿是最合适的。 钦昀低低咳嗽几声,围在脖子周边柔软的毛跟着颤了颤,说:“叫六郎生一个,你觉着如何?” 贺兰敏:“照王爷的性子,会不会不情愿?” 钦昀语调不容置喙:“朕说什么,他都得服从。” 贺兰敏:“也只有陛下的话才管用。” “听说上次永宁侯府的世子还给他亲自设了一场洗尘宴。” “确有其事。” “他是个爱闹腾惹事的,可有出事?”钦昀问。 “未曾,只是......”贺兰敏欲言又止。 钦昀:“但说无妨。” 贺兰敏神情流露为难,再三斟酌道:“昨儿微臣看到了‘六公主’。” 闻言,钦昀眸色渐暗。 明面上六公主是禹王早早过世的妹妹,其实就是女装后的禹王。 钦昀回忆,从前为保护钦玉,他一直都是当女孩养的,是六公主。 也因如此,导致钦玉认知出现问题,他始终以为他是个女孩。 “六公主”在助钦昀夺位贡献了不少力量。 钦昀践祚,“六公主”烟消云散,六皇子出现,不,是禹王。 钦昀勒令钦玉不准再穿女装,恐损他禹王形象,抓住把柄,还会给皇室抹黑,动摇皇家威信。 只是,禹王入仍然是不听话,会偷偷摸摸扮做女子,偶尔,直接正大光明变成女子出游。 加上行事上肆无忌惮,钦昀收到了无数参禹王的本子,烂摊子一大堆,着实烦人。 权衡利弊后,钦昀最后决定把他扔去动荡的西南,去祸害西南,挫挫锐气,美名其曰历练历练。 贺兰敏忍着杀意,添油加醋:“王爷还公然来找微臣,出现在微臣及内子面前,惹得内子险些误会。”他语气有点委屈、困窘。 贺兰敏今儿的进宫的头等大事就是要先下手为强,若论势力地位,他差了一截,是以最直接的法子是找圣人告状,借他人之手。 虽然此举谈不上伟正。 试问天底下谁管的了禹王? 也只有禹王兄长景祯帝了。 钦昀静静聆听,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墨玉。 话音落地,弈棋结束,钦昀胜。 魏匡美提着食盒无声过来,“陛下,皇后殿下差人送来了云片糕。” 钦昀看一眼,微微颔首,“皇后在做什么?” “和明华贵主在一起。” “嗯。”钦昀淡淡道。 魏匡美放下食盒,退下。 “明华其实不错。”钦昀道。 贺兰敏想起明华屡次给他下.药、找他麻烦的事,面上不显,摇头:“陛下抬爱,微臣何德何能配得上公主?” 贺兰敏与明华,大概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见此,钦昀也没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 贺兰敏与钦昀是君臣,底下也有私交,还是名义上的“表兄弟”。 当初贺兰太后被人陷害,终身无子,又逢夺位之争,贺兰府一时处于十分尴尬的地位,前路皆是迷瘴。 是贺兰敏点化迷津,说服贺兰太后收养钦昀,主动牵线,让贺兰氏辅佐钦昀赌一把。 最后贺兰氏有了从龙之功。 “最近岭南来了一批新鲜荔枝,你拿一篮回去。” 贺兰敏行礼:“多谢陛下赏赐。” 出紫宸殿,贺兰敏低头打量一眼食盒,笑着离开。 结果好巧不巧,半途遇见红衣流火的钦玉。 如今仇敌相见,总是分外眼红。 不过,此时气氛乍看之下倒没什么问题。 贺兰敏道:“见过王爷。” “原来是迟砚,又来陪皇兄下棋?”钦玉扬笑,手里随意玩着一个半手大的珠子。 贺兰敏道:“是。” “你除了下棋,就不会干其他事了?”钦玉懒洋洋道,扔着主子玩。 贺兰敏不慌不忙,话里有话:“还会替圣上分忧,铲除奸恶之徒,还会爱护妻子。” 钦玉精气恢复一点儿,收珠,拍手称绝:“那真是厉害了,迟砚,真是一个好臣子,好丈夫,就是不知道你这丈夫还能当多久?” “自然是一辈子了。”贺兰敏谦虚一笑。 “哦。”钦玉口吻阴沉沉的。 “王爷先请。”贺兰敏说。 “那孤就不客气了。”钦玉说罢,又补充,“什么时候反悔了,就跟孤讲,孤等着你,但孤耐心不太好。” 贺兰敏眉眼如玉,神情温和,“王爷,臣就当您在说梦话。” “你也太不识趣了,迟砚。” “我不觉得。” 钦玉冷哼一声。 “替孤向姐姐问好,就说我很想她。”钦玉口无遮拦,把手中的珠子塞给贺兰敏。 “这是孤从西南那边带回来的夜明珠,送给姐姐的。” 说罢,钦玉又贱兮兮挑衅,感慨怅然:“姐姐跟着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真是造孽啊。” 话音甫落,钦玉错开贺兰敏,朝紫宸宫走去。 贺兰敏俯眼盯看手中夜明珠,神情骤变,扯嘴角,弧度寒凉。 呵。 想她? 贺兰敏收紧手中力道,夜明珠化为齑粉,自指缝泄出。 姜钦玉,你高兴不了多久。 另厢,钦玉到紫宸殿后,钦昀便开门见山。 “安西都护府那边有汗国内乱,还有几个小国也不听话,你即刻带着两万人支援去平叛收复,另外注意吐蕃和突厥,他们最近有异动。” . 贺兰敏先是回府邸,把赏赐的荔枝分给了其他房,没准备给元绿姝。 她不需要吃别的男人的东西。 贺兰敏去书房。 应书道:“郎君,属下还未找到沈子言。” 贺兰敏:“不用管他了,成不了气候。” 贺兰敏是派医师治重伤的沈子言,只是有一天沈子言突然不见踪影,刚开始贺兰敏还打算找找,但现在没必要。 只是个蝼蚁,不足挂齿。 贺兰敏治他留他,只是为让他生不如死,仅此而已。 仅仅是元绿姝未婚夫这个身份,就令贺兰敏十分在意,更勿论沈子言在元绿姝心里有一席之地了。 现在还多了个不定因素姜钦玉。 贺兰敏有点后悔当初的忍耐以及自我欺骗。 早知道在头一次见元绿姝时,就该不择手段抢过来。 而不是等听到她要成婚时才醒悟,才行动起来。 贺兰敏试着弹琴疏解心中烦闷躁意,可怎么弹都不对劲。 难听。 脑中闪过钦玉那张脸和他说的话。 耳朵嗡鸣一声。 贺兰敏温柔的模样瓦解。 仅仅是关着还不够。 他再控制不住想见元绿姝的渴望,从一个暗格中抓出一条几乎要积灰的、象征枷锁和侵.占的细长冰凉的鎏金色器物,迫不及待阔步而去。 一进屋子,贺兰敏瞧见正在绣香囊的元绿姝。 他捞起元绿姝,把她抱到书房,带进一间密室。 17、第 17 章 经过昨日的深思,元绿姝心态已然调整,就现在而言,她不可以再做任何多余的蠢事,尽量不被贺兰敏左右思想。 元绿姝环顾四周,她不愿被关在这一方屋宇,毫无自由可言。 然,还不至于想不开。 保持冷静。 她思量,就算贺兰敏关她,估计也不会关太久。 元绿姝见到贺兰敏那一刻,便知他又开始不正常。 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致使她指尖被针刺伤。 元绿姝吃痛之余,天旋地转,被贺兰敏带到一间密室。 随着暗门关闭,元绿姝眼眸最后一点光晕泯灭,视线被黑暗吞噬。 里面很冷,静得吓人。 元绿姝莫名觉着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席卷而来。 还好没闻到什么血腥味。 元绿姝不由回忆曾经在地牢目睹沈子言惨状的样子,胃里有些恶心。 她不知贺兰敏意图,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她怕贺兰敏又作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尽力用平常的语气道:“三郎,可以放我下来吗?” 话音未落,贺兰敏径自将元绿姝放下,默不作声把她钳制在怀,一只脚衔进元绿姝□□,微微顶着。 美人下裙面掖进,漫出长短不一的褶皱。 两个人贴得很近。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隐隐还糅杂龙涎香的气味。 元绿姝预感不妙,身子也不太舒服,他又想做什么? 不等她反应,贺兰敏旋踵将有点儿沉的链条扣在元绿姝的右手腕上。 链条相互摩擦的声音在密室分外明晰。 细碎的哗啦声。 打得元绿姝措手不及。 感觉到手腕上的冰凉,饶是建立好心理防线,元绿姝依旧呆了呆,仰起头,怔怔问:“这是什么?” 贺兰敏没有回答,自顾自给自己栓上另一端的链铐。 待拷好,贺兰敏心中堆积的烦意和患得患失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无人看到他神色缓和下来,愉悦地试着摇了摇手。 中间的链条垂坠弯曲,在两人手中间微微摇晃,间或有链子打在元绿姝的腿侧。 轻轻的链音进入两人耳膜中。 元绿姝慌神,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落在她手上的目光。 随后,他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移动。 须臾,一盏灯亮起来。 灯火婆娑,刚好照亮眼前。 些许朦胧光线泼在两人身上,光晕在衣裳上流转开来。 光影浮掠,纤袅与扭曲的影子交织。 元绿姝低下眸,看到连接自己和贺兰敏的锁链。 鎏金色的链子,漂亮极了,链条上好似还刻着什么,看不真切。 目光一扬,她的右腕上链条纵横,如金色灵蛇盘踞缠绕,鳞片浮金,泛出冰寒阴冷的剔透质感。 腕骨内侧被摩擦,冰凉,没有一点儿温度,冷得元绿姝竟想打一个寒颤。 再仰目,对上贺兰敏,温暖的光线更衬出他眉目温和,眸光幽暗,面容甚至有几分宁和。 一条足链还不够? 这可不是人戴的饰物,而是锁链。 元绿姝嘴角翕动,张了张檀口,语气有些乞求:“......解开。” “嘘。”贺兰敏抬手捂住元绿姝嘴巴,轮廓笼着阴影,“别说话,跟我走。” 贺兰敏举起灯盏,带元绿姝探寻他的密室。 密室不大。 有一张床榻,床头还有一盏孤灯。 “这里是......”元绿姝问,极力忽视存在感十分足的链子。 虽了解贺兰敏秉性,但她对贺兰敏其他事一概不知。 她想,孤军作战,她该试着真正知悉贺兰敏的一切,知己知彼,方可寻出法子。 就譬如贺兰敏上次带她去的暗牢,他还有多少秘密。 “我的地方。”他说。 元绿姝困惑。 贺兰敏又道:“看这边。” 伴随灯火寸移,密室的墙壁渐渐揭开它神秘未知的面纱。 是悬挂在墙壁上的画卷。 上面......是一个绝色女子。 元绿姝反应过来,这画中人不正是她吗? 她眼睛接着随光团走。 一幅又一幅的美人图出现在她的眼帘中。 墙壁上全是画,一模一样。 也全是她,俱是她冷冷淡淡的面容。 令人目眩,令人震撼。 这一刻,元绿姝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亦无法理解贺兰敏的行为。 他喜欢自己?可是,贺兰敏从未说过,她也感觉不到多少情愫。 贺兰敏不懂什么叫喜欢,他的喜爱就是强夺,他总是自以为对她好,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 同时,元绿姝根本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贺兰敏到底看上她那一点,相貌吗? “你......喜欢我?” 话音刚落,元绿姝才惊觉自己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贺兰敏明显一愣,显然也是被元绿姝冷不丁的问话吓到了。 忽而,听到贺兰敏短促的轻笑,他松开元绿姝的柔荑。 锁链滑动,哗啦啦地响,打破诡异气氛。 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元绿姝的下巴,幽幽俯视元绿姝的脸。 烛火静止,背影摇曳。 贺兰敏的影子拉长,如同鬼魅。 分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眼底却溢出淡淡的茫然,“喜欢是什么?” 元绿姝尴尬又困窘,稍微定神后解释:“一种无关紧要的感情。” 无论贺兰敏是否对她真心存一分喜欢,皆与她无关,这份喜欢,她弃之如敝履,不会看一眼。 闻言,贺兰敏笑了一声,“我不是傻子,雉奴。” “你是不是喜欢过你那前未婚夫。”他抛出一个沾着血的问题。 元绿姝矢口否认:“没有。” “实话。” “我们一起长大,自然有一定的情谊。”元绿姝提着心,踌躇道。 真是难听的回答,贺兰敏想。 “现在呢?” 元绿姝摇首。 “那你觉着是我好,还是那个六娘子好?” 元绿姝虽不解为何会绕到那个幼鱼身上,但还是曲意逢迎,含蓄道:“她不过一介外人。” 贺兰敏盯着元绿姝的眼,听出她话外意思:他和她是真正的夫妻,永远不可能分开。 贺兰敏眉头舒展,这话他爱听。 元绿姝看准时机:“三郎,解开。” “像吗?”贺兰敏却恍若未闻,垂下手,扭头看画像,问。 元绿姝问:“嗯......你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贺兰敏温声:“自然在去年见到你的时候,那时技痒,又无物可入画,无处可下笔,便想到了你。”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张。”贺兰敏感叹道。 元绿姝无言,面对这么多涌入脑海的画卷,她只觉心情复杂,不,是隐隐爬上尾椎骨的毛骨悚然。 被一个不可用常理形容的疯子惦记,与之朝夕相处,还要忍受他时而的威胁,被迫接受他畸.形的想法,这谁能承当得起? 元绿姝羽睫下垂两瞬,继而又徐徐掀开。 观赏完所有的画,贺兰敏带元绿姝坐在床榻上。 “只有在这里的时候,我才会感到真正的轻松。”贺兰敏道。 元绿姝未言,她琢磨不透贺兰敏此时心情,半晌道:“为何?” 元绿姝没有得到贺兰敏的回复,只感觉肩头一沉,是贺兰敏的头颅靠过来。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微笑。 元绿姝手腕转动,腕子上红痕加深,她试探道:“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贺兰敏却来了一句没头没脑又捉摸不透的话:“你真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莫要再骗我。” “你是我的。”他自顾自宣告,“我不会给你背叛我的机会。” 元绿姝有些恶心,恨意涌上来,她忍不住微微挪动身子,温顺的贺兰敏道:“别动,不然,我会忍不住。” 要不是顾忌元绿姝身体,他还真想现在就和元绿姝行房.事,不顾一切。 两人之间久违的祥和平静,像一对天造地设又平常的夫妻。 “脚还疼吗?” 元绿姝不免记起昨晚荒唐,耳根不受控制赤了。 那铃铛声几乎腻到她耳朵里面去了,元绿姝不想再听这反感的声音。 她怕贺兰敏突然又兽性大发,下意识收缩脚,把脚深深藏进裙子最里面。 “不舒服。” 二人就这么坐了很久,直到暗门外传进来很轻的动静。 元绿姝并未察觉到。 贺兰敏起来,把手铐解开,复而将起栓在床头的梁上。 “雉奴,乖乖听话。” 贺兰敏抬起元绿姝被扣上链子的手,抚平她的五指,稍稍拨弄一下链条,在链子上温柔地落下一个吻。 说毕,贺兰敏出了密室,神色也骤然转变。 密室内,元绿姝看着四周密不透风的墙壁,以及被黑影笼罩的画卷。 她拽了拽链子,得来的是吃痛的手。 寡淡清冷的神色渐渐垮下去。 隐隐中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贺兰敏好像会把她关在这...... 思及此,她嘴唇轻微哆嗦,闭眼深深吸一口气,才堪堪把怨气和憋屈压下去。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滚出来。 元绿姝仰头抿唇,不许眼泪掉下来。 贺兰敏。 她默念这三个令人痛恨的字。 . 出来后,应书道:“郎君,禹王带着军队已经出城。” 不出贺兰敏所料,圣人是把他派遣出去了。 圣人把禹王派走,当然不是因为贺兰敏告状。 贺兰敏告状只是起到催化作用。 禹王回长安,任性妄为,不可一世,给圣人招惹不少麻烦,不少文官都不喜禹王,而边疆那边正好有异动...... 这个消息对贺兰敏而言,是个好事。 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是正事。 贺兰敏勾起笑容,眸中杀意掠过。 随后,贺兰敏回味“喜欢”两个字。 想了想,吩咐应书去抓几个人来。 时辰流逝。 再见贺兰敏,元绿姝不知过了多久。 他过来时,显然是已经沐浴过,周身蒸腾出潮气。 他捧起元绿姝的脸颊,慢慢靠过来,呼吸带点喘。 烛光微暗,元绿姝仍然发现贺兰敏的脸色很白,白到她还能看到肌肤下的青色,眉眼间带着难以言语的兴奋感。 鼻尖也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药味,时而浓,时而淡,与沉水香混合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闻的气味。 他像是刚经过一场浴血厮杀,莫名有种虚脱之嫌。 “你做什么去了?”元绿姝微微蹙眉。 贺兰敏径自把额头抵在元绿姝的额头上,轻描淡写:“杀人。” 元绿姝瞪大眼,目光难掩狐疑。 “没杀掉。”贺兰敏笑得不好看。 “是......” 贺兰敏压下唇,有些不耐烦,“不是。” “别提他。” 紧接着,在元绿姝猝不及防间,贺兰敏语出惊人:“以后你只准你喜欢我。” 他又立即道:“我伺候你沐浴。” 18、第 18 章 蝉鸣褪,艳阳止,夏去秋来。 风吹窗声,雨滴阶声,淅淅沥沥。 元绿姝头靠在窗边,静静聆听窗外雨打芭蕉声,余光忽地瞥见右手腕,不由想起三个月前那沉甸甸的重量,毕生难忘。 回忆这几个月来的辛酸、无奈、折磨...... 无人知晓,元绿姝的心路历程。 那日后,与她预兆相反,贺兰敏收起链子,也没再捆她,带着她回到寝房。 他又是那个温柔郎君。 元绿姝又回到原来处境,待在屋子里。 好在不是那个可怕的暗室,倘若要她日以继日面对自己的画像,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总归会出些问题。 贺兰敏照旧偏激。 元绿姝看似平静接受事实,实际上,她心里远没有表面的冷静自持。 自此,元绿姝就像是被遗忘在贺兰府,没有人关系她的死活,孤立无援,除了贺兰敏。 贺兰敏根本不给元绿姝任何机会接触他人,他的控制欲越发浓,像最烈的酒一般,熏得元绿姝几欲昏厥。 妙凝消失了,慧湘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古板寡言的婢女和婆子。 没有人同她说话,除了贺兰敏。 不谈把她关在屋里,贺兰敏对她很好,他似乎开始热衷于一个游戏,努力让元绿姝喜欢他。 偶尔,贺兰敏会同她说周氏和元若菱的近况。 元绿姝听着,暗地告诉自己,撑下去。 从第一次低头起始,元绿姝便舍下所有颜面与天真骄傲。 她学会曲意逢迎、为自己争取利益、学会软话谎言、学会更好收敛情绪,学会鼓励自己、自我欺骗...... 当说伺候贺兰敏这方面,越发“得心印手”,愈发“游刃有余”。 她硬生生把自己内里打造得无坚不摧,如铜墙铁壁。 元绿姝不是没想过办法,间或的反叛心理甚至叫元绿姝产生与贺兰敏同归于尽的念头。 想要在夜里贺兰敏安眠时把簪子刺进他的脖子,鲜血喷涌,血流如注。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掠而过,她很快放弃。 得不偿失,害人害己,到头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何况她还有软肋在贺兰敏手中。 这是元绿姝永远的痛。 没有万全之策,她只能暂时什么都不做。 但这一次,深知自己软弱无力的元绿姝没有被消磨掉斗志。 她时时刻刻坚守自己的初心。 只是有时候,她会突然紧紧盯着手里的木剑,想象长剑轻盈薄透,如游走射蛇龙,剑光闪烁,刃如秋霜。 她握紧剑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元绿姝做了一个痛快的梦。 梦里她手中剑尖绽放朵朵血花。 她险些手抖扔剑,可看到面目可憎的贺兰敏时,她又死死抓住剑。 不可以害怕。 贺兰敏很满意这种和和美美的状态,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舞。 因着没有舞师教导,元绿姝便暂时搁置了学舞。 后来,贺兰敏不甘心,便亲自下场教,只是效果甚微。 于是他不得不放弃让元绿姝学习轻盈柔美的绿腰舞,改为教元绿姝轻捷利爽的剑舞。 这么一教,便学了三个月有余,元绿姝很有天分,学得很快。 也多亏贺兰敏,元绿姝重拾早年丢弃的舞蹈,也找到了发泄的方式,致使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仍然能保持不屈服的心态。 这几个月的日子恍若一场荒诞可怖的梦境。 竟然与贺兰敏相安无事度过了三个月。 . 临近中秋,贺兰敏下值回来,崔氏找他说了些话,是关于元绿姝。 元绿姝“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痊愈了。 崔氏不想管贺兰敏的事,无奈贺兰浔叮嘱,她只好找上贺兰敏说上一说。 贺兰敏只笑着应付过去。 见状,崔氏道:“你去书房寻你父亲。” 贺兰敏去了书房等贺兰浔。 未久,贺兰浔过来。 一直以来,他都醉心官场,和家人私下交流很少。 他满意贺兰敏这个儿子。 是以对贺兰敏的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他把自己妻子关在院子里,还关了这么久,人影都见不到,成何体统? 不知分寸,委实叫人诟病。 倘若贺兰敏所作所为被外人知晓,被大肆宣扬,纵是不死也要掉层皮。 更遑论仕途高升了。 贺兰浔决定插手,他单刀直入:“你日后承我位,后宅必定是要干净,不然被言官们揪住把柄,他们便会像疯狗一样肆意弹劾你,届时何谈高官俸禄,振兴家族荣耀?” 贺兰敏笑着不语,他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 “你适当收敛一点,别把人给搞消失了,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往后也能帮你一二。” “父亲教训得是。”贺兰敏谦和道。 贺兰浔与贺兰敏说了父子之间推心置腹的话,便放贺兰敏离开。 贺兰敏跨出门槛时,贺兰浔提醒道:“你也弱冠了,成婚这么久,该有个孩子了。” 贺兰敏挑了挑眉,迈动步子出来。 结果正好碰见在墙角偷听闪躲不及的贺兰芷。 “是你吧。”贺兰敏稍加思忖,定定注视自己这个爱管闲事的妹妹。 贺兰浔对后宅之事并不熟,崔氏也不可能多嘴。 那就只有现在人赃俱获的贺兰芷了。 贺兰芷抖着腿,壮胆道:“阿兄,你实在过分,怎么可以把嫂嫂关这么久?” 贺兰敏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他在想,贺兰浔说得也对,他是时候带元绿姝出来,毕竟在他心里,他和元绿姝可是长安城感情最好的夫妻。 反正长安城内没有与他作对的人,没有了明面上垂涎觊觎元绿姝的人。 最主要的是禹王。 贺兰敏勾起唇角,笑意渐深。 上次虽说没杀掉,但姜钦玉不会好过。 当然,贺兰敏自己亦受了重伤,调养半月才堪堪好转,也导致他接近半月没与元绿姝行.房。 也许是姜钦玉的出现,一下子拉开贺兰敏心中一道阀门,致使他现在克制不住欲.望,总想着和元绿姝缠.绵。 像是进入发.情.期的野兽。 从前,比起那档子事,他更喜欢逗弄元绿姝情绪,是以,刚成亲那会,两人堪称纯洁。 禹王,姜钦玉。 这三个月,禹王的部下也给他招了不少麻烦。 不过,比之他醉卧美人怀,禹王处境可不好,漫天黄沙,席天幕地,估计现在正在浴血奋战? 不晓得会不会死。 . 中秋佳节。 在这一日,长安城沉浸在一种凄美又欢悦的气氛中,很多铺子早早关了门,赶着回家过节,静待花好月圆。 有人能和家人吃月饼拜月赏月,有人远离故乡,只能赋诗,一寄相思情切...... 而皇城之内,天子遵循习俗礼度,在祭坛祭月,诵读祭月祝文。 仪式结束,天子将摆设夜宴,宴请王公大臣。 日头斜挂,璀璨金光闪烁,巍峨气派的皇城脚下,一辆又一辆奢丽华美的马车驶进去。 马蹄声不绝于耳。 窗帘微卷,元绿姝瞧见朱红色的宫墙以及高大壮丽的城门。 一入城门,入目幽深至极,继而雄伟古朴。 越往里走,越是美轮美奂,只见碧瓦朱甍,丹楹刻桷,雕梁画栋。 直直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马车里,贺兰敏道:“不要紧张,入了宫只管跟着母亲即可。” 元绿姝面色淡淡:“嗯。” 元绿姝是头一回进宫,对天家的敬畏在这时涌出来,紧张是必然的,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她可以控制住心情。 贺兰敏补充:“你是第一次与姑母见面,她要是问什么,你如实答就好。” 姑母便是贺兰太后。 因贺兰敏的关系,元绿姝对贺兰太后没什么好感。 突然,贺兰敏抬起元绿姝的脚,温柔取下了她的足链,“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可不太好。” 贺兰敏收好足链,放下裙子,捋平,“真不想解开。” 元绿姝则悄声舒一口气。 然后,贺兰敏又急遽后悔,重新把足链扣上。 低头说:“还是戴着好,铃铛不会轻易响的。” 元绿姝蜷了蜷半截指节。 少焉,他仰头看元绿姝,含笑。 即便穿了他认为最丑的衣裳,元绿姝的姿色照旧不减,甚而将普通的衣裳穿出不一样的韵味。 “你就是太美了。”贺兰敏意味不明。 “回来后给我献舞吧。”贺兰敏抚着她的脚踝,上回练舞时她还不小心崴到脚,好在伤得不重,修养一阵就好了。 教导了这么久,合该品尝成果了。 “我让你见她们。” 元绿姝听到自己说:“好。” 入宫后,元绿姝下了马车,与贺兰敏分开,作为臣子,他要先去觐见圣人。 元绿姝和崔氏以及贺兰芷一道去见太后、皇后等人,贺兰老夫人则带着其他房的人。 领路的宦官带着谦逊的笑领着众女眷前往光顺门。 路中,崔氏吩咐元绿姝老实点跟着她,说完,再没说什么。 崔氏不喜元绿姝,两人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 碍着贺兰敏,崔氏不敢对元绿姝做什么,故而婆媳关系冰冷,形同陌生人。 而贺兰芷,时隔这么久再见元绿姝,别提有多高兴了,目光一直偷偷摸摸黏在她身上。 虽然被贺兰敏警告,但贺兰芷觉着自己做得对。 看着元绿姝,贺兰芷不免想起她的遭遇,一时间各种情绪翻腾。 想试着和元绿姝开口,又欲言又止。 以前自己真是个蠢蛋,就算是想吸引元绿姝注意,也不至于耍嘴皮子! 有部分女眷也朝元绿姝投来打量的视线,原因无他,皆是因贺兰敏和元绿姝的神秘。 在长安,女子高嫁并不常见,而出身寒微的元绿姝能嫁给贺兰敏,定是有些神通在。 偏偏她极少出现在大众眼中,愈发勾起人的好奇心,如今惊鸿一眼,果然是绝艳姝色。 难怪难怪。 在女眷们的注目下,元绿姝到了光顺们。 待太后点头,宦官领人迈进门,去往明义殿。 元绿姝站在人群中,看到了贺兰太后以及皇后。 贺兰太后原是住在兴庆宫修养身体,今儿端午,便从兴庆宫赶到大明宫。 太后神色冰冷,不像好相与的,皇后温婉亲和,嘴边挂着亲切的笑,举手抬足皆是优雅气度,与太后形成鲜明对比。 太后没有给元绿姝等人什么眼神而是与贺兰老夫人以及其他贵妇攀谈。 众人在厅中歇息,只待时辰一到,便赴宴。 时间一晃而过,众人赴宴。 夜幕低垂,圆月徐升,似清雅风流的拒霜花。 秋风涌动,遗香袭来,孤高绝尘。 隐有乐声轻响,明烛闪耀,翩翩起舞。 元绿姝小心坐下,静静看着桌案。 她抿唇,神思飘荡,最近身子不舒坦。 没过不久,贺兰敏进殿踱步席坐。 “怎么了?”他问。 元绿姝摇首。 殿里跃动着细碎的谈话声。 突然,殿门外响起内侍响亮又尖锐的声音:“圣人亲至——” 周遭瞬间静谧。 与之而来的是一阵虚弱的咳声。 咳得有点重。 十分清晰。 第19章 第 19 章 王孙贵族、文武百官皆侧身,行跪拜礼:“臣等拜见圣上,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命妇内眷们同样行跪礼,异口同声拜见钦昀。 洪亮的声音绕梁三尺,响彻云霄,震得殿中熏香一抖再抖。 余音回荡。 宫殿内金碧摇弋,剪影重重,地上玉砖遍布,熠熠生光。 钦昀一步步过来,接受百官跪拜。 他步伐沉稳,声线冷淡:“诸卿平身。” 众人谢恩,回身跽坐,元绿姝也跟着重新坐好,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大邺权势中心,与圣人也不过几尺之遥。 她不动声色觑见一旁的贺兰敏。 元绿姝眼睫扇动,心头隐隐萌芽出一种想法,转瞬即逝。 元绿姝忍不住好奇这位天子是何人物。她微微垂眼,在余光中不露痕迹看清这位圣人真貌。 如传闻所言,圣人瞅着体弱。 钦昀内穿赭黄袍衫,外披一件厚重的青色狐裘,裘领的狐毛牢牢围住他的脖子,几乎看不到他的颈项。 狐毛勾勒出他分明的面部轮廓,完美的下巴线条,亦衬出他肌肤苍白,不见血色,一副久病之人的样貌。 但步子又与之相反,徐缓有力,身形修长挺拔,远看并不单薄瘦削。 倘若只论身影,贵气逼人,叫人以为是哪家清贵公子。 可一旦与他对视,其狭长凤眸深邃,冷冽凛然,静若高山雪海,动若盘龙纵横。 只叫人觉他举手抬足间满是帝王之气,浑然天成的威仪。 终一睹天人神容,元绿姝也算是完成一个心愿。 元绿姝觉着,这位圣人面色虽冷,但似乎并非不好亲近。 元绿姝从这几年钦昀的政绩、手段推测,天家至少仍是宽厚仁慈,如果......她去求钦昀,钦昀会不会帮她? 元绿姝这三个月悟出两个办法,想远离贺兰敏,只有救出她的亲人,同时她也要及时逃走。 她一个人断然不行,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不过,整个贺兰府,谁会付出性命帮她? 没有。自从妙凝被贺兰敏遣送出府,元绿姝再无亲信。 她想过贺兰芷,可估摸着也只是起微乎其微作用。 难上加难。 第一个法子便是求权势更大的人。 可她根本出不了房间。 幸好老天有眼,如今她入宫,又见到圣人,她是否该抓住这个机会? 不到瞬息,元绿姝遂否决这个幼稚至极的念头。 不会,愈是权势大的人,愈是冷血无情,她不该从表面揣测。 因为有贺兰敏作为先例,元绿姝对某类男人毫无好感和信任。 她怕。 但是,现在最好的法子还是这个,她必须忍着反感,昧着良心去求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元绿姝内心挣扎,她诘问自己到底该不该舍命冒这个险? 她需要再三权衡,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满盘皆输。 保不准那时贺兰敏又会发什么疯病,回想腕骨上的金链,元绿姝不寒而栗。 头颅内纠结挣扎得几乎要炸开,举棋不定间,元绿姝极力压下这股躁意。 正当元绿姝收回视线的那一刻—— 钦昀好似有所感,目光竟生生穿过人群,朝元绿姝看来。 元绿姝刚好垂下眼帘,纹丝不动坐着,这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只因身侧便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贺兰敏。 好巧不巧,她与钦昀错开视线接触。 钦昀同贺兰敏目光撞上,双方瞳孔里倒映温暖的橘黄色,以及对方面孔。 已经是见惯的样子了。 贺兰敏笑着朝他微微颔首,钦昀也点了点头,两人之间招呼打的简单又十分和气。 贺兰敏不知,钦昀眼睛已经扫过他身旁的元绿姝。 穿的是绿萝银泥裙,乍看低调平常,钦昀却有种感觉,她生生将这满殿地夫人、娘子比下去。 金殿的辉煌奢靡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看样子,那位娘子就是贺兰敏的妻子了。 竟令他挪不开眼。 这种想法委实古怪。 念及此,钦昀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回头时,钦昀喉间一股咳意上涌,他拿出白帕半捂着惨淡的唇,抑着声音咳来一下,眼神悄无声息从元绿姝身上滑落。 贺兰敏敏锐的直觉隐隐感觉到什么,不过许是高兴,贺兰敏并未觉着怪异,没有多加在意。 外人不知,元绿姝和贺兰敏两个人食案交汇处——贺兰敏的五指无声衔进元绿姝的指缝中,掌心相合,如胶似漆。 不消片刻,钦昀已坐到上首,旁边的皇后道:“陛下。” 钦昀道:“辛苦你了。” 皇后温婉一笑:“是妾之本分。” 两人说毕,钦昀又朝贺兰太后颔首。 打完招呼,钦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魏匡美俯身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出神的钦昀反应过来,宣布开宴,共庆中秋。 宴席毕,便是赏月。 丝竹声起,整整齐齐的宫装侍女款款端盘步入,依次给大臣及女眷们上膳。 美酒佳酿,珍馐菜肴、糕点羹汤徐徐入目,一应俱全。 妖娆美丽的教坊舞姬步入殿中央,伴奏起,丝带翩跹,舞姿曼妙。 赢得在座人连连驻目,心向神往。 席间,贺兰敏道:“试试这个蟹酿橙,还有桂花糕。” 元绿姝垂眉敛目,暂时不去想杂七杂八的,低头吃一口桂花糕,太甜腻了,艰难咽下一口,便不吃了。 倒是蟹酿橙,她吃得津津有味,把贺兰敏桌上的也吃光了。 贺兰敏从小碟上夹起切好的烤羊肉,放在元绿姝小碗中,“试试。” 羊肉块散发着浓浓的胡椒香味。 贺兰敏记得元绿姝口味,她该喜欢吃这个。 到底是没熬过胡椒香,元绿姝莫名胃口又好了几分,不想亏待自己,试着吃了一块。 味道不错,就是贺兰敏夹过来的,她没再多吃。 贺兰敏给元绿姝夹其他菜,看着元绿姝吃掉,他异样满足。 正在这时,贺兰敏察觉有人在注视他,或者说是他和元绿姝。 他抬起头。 对面斜上方的明华正一脸不屑地看着两人腻腻歪歪、恩恩爱爱的画面。 明华身穿金缕裙,明艳张扬,美得惊心动魄,她摇晃手中酒杯,目光灼灼,嘴边的笑讥讽,像是压着压着一股无名火。 贺兰敏微微一笑,以软克硬。 外人皆道明华公主倾慕于他,不计其数的郎君羡慕他得公主青睐,可事实截然相反。 世人一叶障目,不过是被表象迷惑。 他看得出来,明华对他有莫名其妙的浓郁恨意。 贺兰敏之所以弱冠还未娶亲,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娶,除此外,还有一个小因素,是因为明华公主从中作梗。 明华大肆宣扬她对他的情意,非他不嫁,给自己塑造出情深不寿的形象。 也就导致长安城很多娘子都犹豫不决,不敢和他有过多交集,勿论谈婚论嫁,她们就怕惹到明华,都忌惮明华的嚣张。 最后,明华未嫁,贺兰敏未娶,直到贺兰敏意外与元绿姝重逢。 明华更甚之的行为:曾经借谢一的手给他下.药。 上次在永宁侯府,他得知自己被下.药后,匆匆离府,结果半途撞上好几个女子。 不难猜出是明华精心挑选的人,她们作势要强行拉走贺兰敏,贺兰敏机敏躲过去。 由此一事,贺兰敏更加防范,也佩服明华的锲而不舍与“用心良苦”。 以前也有过类似遭遇,至于明华下.药做什么,无非是毁他清白,抑或做更过分的事。 不单如此,明华还到处给他使绊子,找他麻烦,种种行径如报复似的。 究其原因,只可能出在李皇后身上。 明华与李皇后交往甚笃,是多年闺中密友,因为贺兰敏的谏言,李家娘子成为大邺皇后。 可贺兰敏从不觉着自己做错。 李家娘子一跃成为一国之母,李父官位攀升,都是好事。 明华到底在介意什么,她难道不该感谢他?毕竟是他无意帮助她和李家娘子成为一家人,可谓是亲上加亲。 也让她们日日可以见面。 谁知道明华公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思绪回笼,贺兰敏一笑而之,犹觉好笑。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元绿姝和他的仕途,至于和明华之间无厘头的私人恩怨,暂且搁置,往后还回去的机会多的是。 莫不是明华接一连三下.药,贺兰敏都懒得和明华计较,无趣得厉害,不值得他花费精力和心思。 明华见贺兰敏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 明华攥紧酒杯,瞥见上首的和睦,旋即压下眼眸。 半晌后明华还是咽下愤懑,重重撂下酒杯,心里无声诅咒贺兰敏一番,出了郁气,不再看讨人厌的贺兰敏。 贺兰敏见此,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明华脸色骤变,佯装一副痴状,明眸善睐,欲说还休,含情脉脉看着贺兰敏。 目光若游丝。 贺兰敏微微一愣,稍稍侧目。 原来是元绿姝搁下玉箸,举目张望。 他笑容顿时冷了几分,但外人看来,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温润柔和的微笑。 当元绿姝看到明华,脑海中飘来她在西市与明华匆匆对视的记忆。 稍加打量明华席位和衣裳,以及她那忽视不了的眼神,元绿姝便将明华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是明华公主,对吗?”元绿姝道。 贺兰敏道:“嗯,无须理她。” “好歹她心悦你。”元绿姝道。 闻言,贺兰敏眉眼舒展,抑制不住唇边笑意,“你很在意?” 元绿姝沉吟片刻,瞥眼淡淡道:“算是吧,她还对你余情未了?你若是不喜她,便早早与她说开。” 免得她被你荼毒。 贺兰敏神色无比温和,忍不住捏了捏元绿姝指尖,心花怒放。 这真是他听过最美妙、最好听的话。 瞧什么都顺眼起来。 “嗯。”他极力控制住声音愉悦,轻声回答。 言罢,贺兰敏喉间略痒,目光下移,意味不明落在元绿姝的下裙上。 他眼神隐晦又若即若离黏着,好像可以透过碍眼的裙子直接探进去—— 继而细细描摹元绿姝修长滑腻的双腿,脱掉她套在脚上的白色锦袜,认真抚摸她秀美的、如同瓷器一般的双足。 好想现在、立马、即可回到伏峦轩,折开她的腿,置在肩上,慢慢亲,慢慢啮...... 他会努力控制自己,很温柔。 不对,应该先让她给他跳一段舞,先了他心愿。 贺兰敏不住绮思,脑中回想元绿姝的足,回味形状、触感,浮想联翩。 元绿姝无意间目睹贺兰敏瞳底冒出来的晦色暗火,一个激灵,她抽回自己的手,双腿脚趾不住蜷缩。 无比清晰感知到右脚踝上的足链,芙蓉石贴着她的肌肤,两个小铃铛在她脚踝上轻轻滑动,冰冰凉凉。 一直凉到她的心房。 贺兰敏撩了下元绿姝耳边的发丝,复置在指尖轻轻摩挲一下,指骨似有似无碰到她的耳垂。 半晌,他垂下手。 贺兰敏兀自吃了口美酒,酒味没尝到,只觉着凉,但还不够冷,浇不灭火。 不过很快,贺兰敏强行把不合时宜的念头藏起来。 此时,宴会似乎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席间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乐声婉转,歌舞升平。 “禹王到。”殿门外蓦然响起内侍的通传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 风尘仆仆的钦玉红衣如血,如烈焰一般出现在众人集聚的视线内。 焰光打在他身上,见到他妖冶张扬的混血面庞,碧眸如星如月,红痣如泪,唇角弯起,似笑非笑。 落拓不羁,神采奕奕。 贺兰敏眯起眼睛,渐渐收起和煦脸色。 元绿姝仰头,视线轻轻掠过去,顿时惊讶,这面相好生眼熟。 高位上的钦昀目光不偏不倚,刚刚好停驻在元绿姝席位上。 他眸底漾着光晕,看到元绿姝有些朦胧迷离的侧颜。 清艳绝伦,白璧无瑕。 胸腔心脏震动,心跳加速,跳得他忍不住低低喘气,舒缓难受异样。 可即便如此,钦昀还是目不转睛。 大抵,一见倾心也不为过。 第20章 第 20 章 “陛下,臣弟来迟,恳请谅解。”钦玉行礼道。 活阎王突然现身,席间登时窃窃私语,纷纷疑惑在边疆巡视镇守的钦玉缘何来此,委实吓人。 不少大臣对钦玉的印象可谓不好,难免又回忆起钦玉在京时那肆无忌惮的模样。 边疆离长安可有千里远,瞧钦玉的模样,倒是完全不掩饰开心,也不知路上跑坏多少匹马。 许是思乡情切。 总言之,见到钦玉,众人酒醒了大半,热情都消褪了不少。 彼时,元绿姝心思飞转,默念禹王二字。 她猛然记起来为何她觉着禹王眼熟了。 他不正是幼鱼嘛,也是她那一次探视亲人回府时,与之对视的“娘子”。 长安城时有飒爽洒脱的小娘子女扮男装,屡见不鲜,但男子男扮女装的情况少之又少,元绿姝亦是头一回撞见。 如此说,那当时端午的情况便可解释了,难怪出言无忌。 可是,禹王竟然男扮女装?以为的女郎不但是个郎君,还是当朝王爷,凶名在外。 元绿姝微微诧异后,心尖一晃,平静下来,既是权贵,有奇怪癖.好也不足为奇。 随即她又联想到禹王扮做娘子时冲她说的话,现在只觉唐突冒昧。 元绿姝攒眉,心生不快,闭了闭眼,旋而下意识瞟眼贺兰敏。 有些事可以说通了。 禹王当着贺兰敏的面说那些话,想必当时贺兰敏肯定愠怒,难怪两人出去了。 贺兰敏和禹王的交情比较贺兰敏对她的占.有欲,像两块秤砣,天平上的会往哪里倾斜? 答案显而易见。 三个月前她闻到的血腥味说不定与禹王有关。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不管禹王如何看待她,她无比希望他们两个最好斗个你死我活。 反正,两个人皆非正常人。 元绿姝感觉到,钦玉纵目朝她这边看过来。 钦玉和元绿姝这边的席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且元绿姝是混迹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但是钦玉却一下子就寻找到她的席位。 像是发现元绿姝在瞧他,钦玉弯着眉眼,绽放一个堪称无害灿烂的笑。 “低下头。”耳畔响起贺兰敏略沉的嗓音。 元绿姝听话地扭开脸,盯着面前杯中酒液,里面倒映她的面容。 酒液微漾,元绿姝的样子也随之变幻。 金殿内,歌舞在钦玉出现的那一刻暂时中断,显得安静。 贺兰敏毫不示弱对上钦玉投过来的眼神,抿唇笑着,端起酒盏朝钦玉虚虚一敬。 两人脸上都泛滥虚情假意的笑容,如猛兽似的,蛰伏盘踞在自己地盘上,眼神却死死盯着仇敌,不分伯仲。 钦玉确实打了贺兰敏一个猝手不及,未料到他开抽得出身,还不辞辛苦奔赴长安。 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 白费劲。 作为关键人的元绿姝,只是以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贺兰敏和钦玉之间在虚空中的对峙。 贺兰敏别开眼,慢悠悠喝了口醇厚的酒液。 与此同时,高位之上钦昀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抚了抚手中墨玉扳指,不着痕迹侧移目光,胸腔仍有余悸之音。 钦昀唇色很淡,一句话打破平静,“禹王鞍马劳顿,入座吧。” 钦玉提步而来,席坐。 “继续。”钦昀道。 西北那边有钦玉前往,乱象渐平,也起了安抚了边疆将士的作用,是以,钦昀准了钦玉回长安的请求。 宴会重新开始。 适才情绪波动有点大,钦昀不住咳嗽,李皇后见状,立即道:“陛下,您还好吗?可是哪里不舒服?” 钦昀摇首,“无碍。” 他心里则想,他这个弟弟,一向对宫里这些筵席没什么兴趣,可而今一反常态...... 方才的画面一闪而过,钦昀转动扳指,瞳色晦暗。 如今他已是天下共主,无须再忍耐,无须再蓄势,可以不顾忌任何情面。 既然喜欢,那就抢过来又何妨。 至于臣妻身份?无关紧要。 只要他想。 他有最锋利的刀。 钦昀看向自己的胞弟。 他与钦玉虽是同父同母,样貌却大有不同,钦昀习的是中原长相,而钦玉是典型的异域面孔。 同时,兄弟两个身体也是不同,钦玉身体强健,故而钦玉成为钦昀手中可以指向任何人的刀。 钦昀看得出,钦玉对贺兰敏的妻子也是意的,但真是不巧...... 不消片刻,钦昀打定主意。 他眸若深海,对李皇后道:“朕记得你为朕相中了一个江南女子?” 李皇后眉梢一喜,道:“是,其女是杭州刺史之女,姝色倾城,陛下你现在是回心转意了?要相看吗?” 钦昀道:“朕已经找到她了。” 这是何意?李皇后满头雾水。 “叫什么名字?” 李皇后道:“姓沈,名归荑。” 钦昀招呼魏匡美过来,掩帕对魏匡美低声吩咐。 喜庆欢愉的殿宇内,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暗流涌动。 席下,元绿姝适时道:“他......是禹王?” 贺兰敏斜眼,细细审视元绿姝的面部表情,半晌为她挽起道:“不用在意他,筵席结束跟我回府。” “嗯。” 贺兰敏继续为元绿姝夹了些菜,给她端酒。 元绿姝:“我喝不了酒。” 另厢,钦玉一面大快朵颐,填充饥腹,一面仰头直勾勾看着对面亲密的贺兰敏与元绿姝,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贺兰敏越是护着藏着,钦玉对元绿姝的兴趣就更大。 回想三个月前的偷袭,钦玉露出一口坚硬的牙齿,狠狠咬在肉上,目不转睛看着对面细嚼慢咽。 心里则不断念叨“姐姐”“姐姐”。 皇兄说过,一辈子很短,很难遇到自己十分喜爱的人或物,所以,倘若有幸碰到,一定要不择手段,拼尽全力抢过来。 要尽快弄死贺兰敏,把元绿姝名正言顺抢过来。 然后就可以每天看到姐姐了。 钦玉舔了舔嘴角,仰头吃上一口酒,笑起来。 酒过三巡,歌舞表演告一段落。 贺兰敏寸步不离,元绿姝的手更是时时刻刻被他纳在掌心,最后,元绿姝敛容垂睫,放弃这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元绿姝如欲意窥伺天光的困兽,因与天光失之交臂,哀伤不已,陷入自我怀疑。 众人出殿,赏月之后便是渐次出宫,带着赏赐回府。 . 夜色浓郁,天上玉盘婀娜,月色如水,幽静美好,掩埋藏匿在阴影下的凶光。 筵席毕,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贺兰敏带元绿姝回府,不料半途被人拦截。 “且慢。”贴身伺候圣人的太监总管魏匡美带着几个双肩下斜、步伐有序的内侍跟过来。 来者不善。 贺兰浔提了提心,猜度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道:“魏公公,何事?” 魏匡美笑盈盈:“叨扰贺兰相公及贺兰学士,皇后殿下召见元娘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贺兰敏眼里凝了冷意。 皇后找元绿姝有何事? 元绿姝本人也十分不解,清冷神色稍稍一顿,虽是话题中的人,元绿姝保持冷静,一声不吭观察事态。 崔氏道:“莫不是太后她老人家?” 魏匡美摇头否认。 贺兰敏尚且还保持和风煦日般的笑容,眼神却渐渐锐利,他温声道:“魏公公,皇后殿下找内子有何要事,一定要现在说?” 贺兰敏以为是禹王暗中动手脚,想借此见元绿姝一面。 魏匡美:“皇后殿下对元娘子一见如故,想与元娘子认识,留元娘子夜宿一晚。” 若是换做白日,此话尚且有几分可信度,可现在是晚上,皇后这时候留元绿姝未免奇怪。 更勿论元绿姝还是一个妇人。 古怪,太古怪了。 魏匡美催促:“元娘子,走吧。” 对方是天子身边最亲近的宦臣,元绿姝无法拒绝,何况此时此刻,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虽不知为何,可去见了皇后,那求见圣上不就轻而易举了吗? 可,贺兰敏......元绿姝摇摆不定,随后,动身上前。 一只手不出意外横在元绿姝面前。 “别动,雉奴。”元绿姝顿足。 贺兰敏笑道:“既然是皇后殿下召见,那不妨让我也跟随,毕竟是内子,难免担忧,也好有个照应。” 他忽略了一件事,魏匡美是谁的人?圣上的人。 魏匡美:“皇后殿下只见元娘子。” 贺兰浔道:“三郎,既是皇后殿下召见,就让她去,不过——” 贺兰浔顿了下,看向魏匡美:“魏公公,皇后殿下要留宿,此举恐怕不妥,我们在这等一等。” “是陛下吧,魏公公。”贺兰敏直言不讳。 陛下?元绿姝略怔。 魏匡美老神在在:“既然贺兰学士挑开了说,那咱家也就直言了。” 夜深人静,秋风萧瑟,暗影浮动。 “元娘子,您可是个有福气的。”魏匡美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一出,贺兰敏神色凝固。 “公公,何出此言?”元绿姝淡淡道,说完,贺兰敏已经把她扯在他背后,他警告元绿姝,“别再说话。” 元绿姝垂首,攥着帕子,心跳得很快,隐隐有种猜测...... 崔氏和贺兰芷不知所云,而贺兰敏和贺兰浔已经推测出圣人真实目的。 “咱家也不多费口舌,明人不说暗话,你们都是聪明人,肯定知道其意。” 魏匡美阴柔的声音在静夜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龙体抱恙,正好缺一个贴身侍疾的娘子,元娘子恰好入了陛下的眼,这是你们贺兰氏的福气。”魏匡美和善地笑,还连声恭喜贺兰敏。 为圣人龙体康健出一份力,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殊荣。 元绿姝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问题,幻听了。 她觉着周遭实在静得可怕,面前的贺兰敏也很可怖,周围人的脸也渐渐模糊不清。 头有些晕。 “按照律法,‘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贺兰学士,你与与元娘子夫妻缘分已尽,这里是两份放妻书,章已盖,你们签字画押吧。”魏匡美笑眯眯掏出两份纸。 魏匡美身后的内侍呈上笔与红印泥。 笔已经蘸好墨水,印泥盒也是敞开的,十分方便。 闻言,元绿姝瞳孔骤缩,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被圣上看上,还再度被强.夺。 这......元绿姝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她并没有因为被圣人看中而产生任何称为高兴的情绪,相反,她如芒在背。 刚入狼窝,正想尽法子逃脱,结果不慎从狼窝掉进虎穴里。 目睹魏匡美一系列的举动,元绿姝立即打破了钦昀看着还算仁慈的想法。 对未来的无知和胆怯以及即将逃出贺兰敏魔爪的喜悦交织,一下又一下冲撞元绿姝的神智。 该庆幸吗? 与此同时,贺兰浔、崔氏等人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崔氏固然晓得元绿姝是个祸水,可她也从未料到元绿姝竟然还迷住了当今圣上。 明明什么都不做,却叫圣上罔顾礼法,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来。 贺兰芷呆滞了很久,忍不住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导致他们一时间皆无法接受。 贺兰浔看似冷静,心里早就惊起滔天巨浪,此事绝无拒绝的可能。 好在贺兰浔倒也不在乎。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把她送圣上,一来没有得罪圣上,免了日后潜在隐患;二来也充当是讨好了圣上,圣上定然会做出补偿措施,于贺兰氏有益。 只是贺兰敏委屈了些,自尊心会受挫,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 何况,天底下的小娘子这么多,贺兰敏何愁找不到下一个中意的妻子? 想到这,贺兰浔当即要开口同意,贺兰敏先一步道:“魏公公,陛下此举太欠妥当?劳烦你给陛下带句话,绝无可能,请回吧。” 魏匡美不慌不忙:“哎呦,贺兰相公你快劝劝令郎,别固执己见了,也不要为难咱家,就让咱家回去好好交个差吧。” 魏匡美依旧笑着,“对了,咱家忘了说,这可不是贺兰学士说的算的。” “如果不签,那明日贺兰氏就会被扣上勾结外邦企图谋逆的罪行,届时......剩下的不用咱家再说了吧,是荣华富贵,还是枉送性命?”魏匡美好言相劝。 这天下,做主的是当今圣人姜钦昀。 这是不容拒绝的宣告,是尊贵的金龙在虎口夺食,也是明晃晃的夺臣妻。 宴上圣人春心动,宴席一结束便实施计划。 圣上虽体弱,可行事作风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也不考虑臣子是否愿意,完全不留余地。 “对了,此事可要保密,当然,陛下仁慈,体恤臣子,自会补偿你们。”魏匡美补充。 贺兰敏扯了扯嘴角,再绷不住脸色,四分五裂。 贺兰浔拿出长辈的架势,道:“三郎。” 崔氏也被吓到了,“三郎。” 好烦,贺兰敏想。 贺兰芷则是盯着一声不吭的元绿姝。 贺兰敏与魏匡美眼神交接。 没有人过问元绿姝的意思,元绿姝敛色,背脊僵硬,绷着心弦,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蓦然,几人听到贺兰敏一声哂笑,怎么就这么多人念着他的人呢? 贺兰敏眉目阴沉沉的,眸中杀意流淌。 “签字画押,真是滑稽。”贺兰敏道,“绝不可能。” 魏匡美摇头:“听咱家一句,不要犟。” 话音一落,魏匡美带过来的内侍们都抬起了双眼,眼神如电。 也在这时,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是禹王。 月光流泻,钦玉置身在光暗交汇处,半披温凉月色,一张脸半明半昧,形同妖魅。 他臭着脸,眉目间俱是一股子暴戾之气,任谁都看的出来,他心情十分不好。 钦玉声音不情不愿,又是透骨的寒:“抗旨,就得死在这。” 第21章 第 21 章 话音一落,钦玉便不再说话,因为此时此刻他几乎快克制不住内心压抑憋屈又窝火的情绪。 抓心挠肺,心乱如麻。 他咬着牙齿,牙关险些咬碎,才堪堪压住火气,如同无边黑夜中在挣扎、在自我斗争的野兽。 由于暗色浓郁,没有人发现栓在野兽脖颈上的锁链。 假使换做半柱香之前的钦玉,他见到心心念念的元绿姝,定然撒着笑过去打招呼,反正他自始至终也没打算隐瞒身份。 不过,他更喜欢穿着女装接近元绿姝,这会让他感觉亲切愉悦,他和她都是女子,身上特质皆一模一样,无形中他和她更亲密,互为一体。 从某种方面讲,比贺兰敏更亲密。 钦玉痴迷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元绿姝相近。 但是,现在元绿姝就在旁边,钦玉却没再敢随意探出目光。 因为,从今日开始,元绿姝便是他皇兄的女人。 他企图做的事,钦昀帮他做了,把元绿姝抢过来。 适才在筵席上,钦玉还在想怎么弄死贺兰敏,挑剔着贺兰敏一百零八种死法。 结果,皇兄捷足先登,横刀夺爱。 钦玉犹记当时在偏殿的情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钦昀从来不和钦玉说废话,他直言:“你和魏匡美一道为朕办个事。” 钦玉撇撇嘴,心里还在想怎么杀贺兰敏,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朕挑好了进宫的妃嫔。” “那敢情好啊。”钦玉上下打量钦昀一下,真心恭贺钦昀。 钦昀面色苍白,继续道:“朕属意三郎的妻子,你去把她带到朕身边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刹那打破平静氛围。 似有雷声,滚滚而来。 殿中烛焰俱被吓得震颤,束光分离,静影斑驳。 “皇兄,你说什么?我听错了吗?”钦玉唇边的笑一僵,瞪大青翠的眼睛,尚且不可置信,以为幻听。 “你耳朵不是还在嘛。”钦昀负手道:“这是朕的第二个要求。” 二人性格不同,某些喜好却是殊途同归,是一致的。 钦玉忘了。 闻言,钦玉沉默半晌,脸色明显沉下去,语气不善道:“皇兄,什么时候?” 钦昀咳嗽,身形微晃,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皇兄,我先看上的,你怎么可以据为己有!”钦玉痛斥,红衣荡漾,像被抢走心爱之物而闹腾的小孩子,管不住脾气。 钦昀抬起与钦玉瞳色不一的凤眸,眼里凝结冰霜,薄唇轻启:“那又如何?六郎。” “长兄为父。”钦昀说,“快去吧。” “好啊,陛下,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兄啊!”钦玉磨牙凿齿,狭长凤眸里淬满冷意。 钦昀静观不动,从容至极,那双眼,藐视万物。 钦昀清楚,饶是钦玉再如何不情愿,他也必须照做。 因为这是他们兄弟之间门定下的血契。 作为回报,钦玉要无条件答应兄长钦昀提出的三个要求。 第一个是做兄长手中刀,钦玉做到了,钦昀未死前,他仍旧要为天子手中刀。 钦玉能游刃有余答应第一个要求,可第二个要求却叫他恼怒痛恨。 钦昀和钦玉俩兄弟之间门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 他们既是唯一可以依靠、交付后背的兄弟,也是曾经相互折磨、自相残杀、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兄弟。 面对自己的皇兄,钦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难受死了,最终无奈暗骂了句粗俗的话。 钦玉愤恨转身,大抵是无法反抗,无法不照做,他憋不住气,提起脚狠狠踹了下横贯殿宇的梁柱,发泄怨气。 末了,钦玉给钦昀留下一个阴森又决然的背影。 思绪收拢,钦玉脑子里蹦跶的各种恶念,相互厮杀,锃锃,呛啷—— 吵得钦玉烦透了。 “签字画押吧。”钦玉道,“迟砚,别......逼孤用强的。” 贺兰敏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带走元绿姝,不可能不听话,如果不照做,他无法出这个皇宫。 这里不仅有可以和贺兰敏不相上下的钦玉,还有内廷高手魏匡美,以及他手底下身手不凡的内侍。 钦昀没有给贺兰敏退路。 魏匡美附和钦玉的话:“就是,快快了结吧,莫要浪费诸位回府的时辰。不然,咱家可有罪了。” 贺兰敏怎么可能束手就范?他没有被唬到。 在贺兰敏的心里,从刚才起就盘算着面前的局势,想该怎么突围,该怎么带着元绿姝离开,该怎么躲避钦昀的追捕,什么地方是最佳藏身的地方。 至于家人,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他想了很多,但到最后他发现他想的出路没有好结果,甚至不会成功。 最好的抉择是现在暂时、暂时与元绿姝分别。 可他怎么受得了? 明明今晚他还要欣赏元绿姝剑舞,他期待了那么久,也精心教导了数月。 眼看就要收获,钦昀却横插一脚,摧毁贺兰敏美梦。 念及此,贺兰敏心扉隐隐作疼。 好想杀光他们。 贺兰敏诡异一笑。 贺兰浔见贺兰敏不说话,又叫贺兰敏,崔氏也叫。 现在他们的性命全在贺兰敏的一念之间门。 可贺兰敏还是默然。 见状,贺兰浔拿出了家主的气度,替贺兰敏做了主,先签了字,随后崔氏也抖着手签字。 一旁的元绿姝不多言,不动声色馆观察贺兰敏。 他很奇怪。 等了很久,钦玉不耐烦道:“到底行不行?” “很好。”贺兰敏冷不丁道。 语罢。 态度坚硬的贺兰敏没有抬头,终于不甘心听了话,而元绿姝看到纸上的字与红印,眼眶里有泪水打转,湿了。 “该您了,元娘子。”魏匡美笑着言讫,贺兰敏肩膀一震,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情绪。 贺兰敏仰头,神情恢复平常的样子,乍看叫人如沐春风,实则直叫人如坠冰窟。 “签吧,雉奴。”他这样道。 元绿姝愣一下,没想到贺兰敏会亲自开口叫她签。 可就是贺兰敏这句话,竟令她有些下不了笔,幸好元绿姝及时摒弃掉不对劲的想法。 不论如何,总归是和贺兰敏撇清名义上的关系了。 元绿姝捻着微微颤栗的发白指尖,余光中是贺兰敏压抑扭曲的背影。 贺兰敏没有看元绿姝签字,但无比清晰听到笔落在纸上的声音,滑动的响声以及元绿姝印下手印的声音。 “孤护送你们回去。”这是钦玉的任务,他要看着贺兰敏。 贺兰浔落了心,道:“不劳烦大王了。” 出了这种事,贺兰家的多多少少心情都不怎么好,面色挂不住,只想赶紧走。 他们的脖子可是才从刀尖上划过! 钦玉却像是听不到贺兰浔的话,硬是要送。 没办法,只有一起走了。 贺兰浔等人先走,但贺兰敏却久久未动,钦玉见状,“你还想做什么?” 贺兰敏哪管他,直接攫取元绿姝的手,一改方才顺从态度,死死盯着她,他问:“你愿意吗?” 元绿姝看着他,默不作声,她愿不愿意有何用? 不知想到什么,元绿姝冷着眉眼凑近贺兰敏,她听到自己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贺兰敏道:“没有过喜欢。” 贺兰敏猛地勒紧她的手腕,力量很大,就好像要把她融入他的骨血中,同时,他眼底爬上星星点点的红血丝。 元绿姝看着他,勇气涌上来,她挺直背脊,平静目视他,口型是:你不配。 元绿姝的意思好似在说她宁愿跟着从未见过的圣人,也不会喜欢上贺兰敏。 贺兰敏怒火中烧,好啊,真是好得很。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又空空的,周围的风无情灌进来,冷冻他的心房。 魏匡美提醒:“该走了,贺兰学士,从这一刻起,贺兰府的元娘子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成为妃嫔的“沈归荑”。 贺兰敏与元绿姝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没人想看两人之间门的最后纠缠。 钦玉忍着暴躁,嫌弃地拖走了几欲爆发的贺兰敏,没看元绿姝一眼。 走时,贺兰敏扯笑,附元绿姝的耳,用只有元绿姝听到的声线道:“你是我贺兰敏的,元绿姝。” 无人看到,贺兰敏伸出猩红滑.腻的舌尖重重舔.舐过元绿姝的耳垂。 元绿姝回望他,他粲然一笑,笑意阴寒,极具侵.略性。 贺兰敏步步往宫门去,视线仍旧是紧紧钉在元绿姝身上,像是要把元绿姝盯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来。 好在,魏匡美最后及时挡住了贺兰敏的目光。 人走光了。 留下元绿姝和魏匡美等人。 凉风畅快不少。 元绿姝顿时喘一口大气,下意识擦拭耳珠,但那股湿.濡黏.糊感久久不散。 而且,适才贺兰敏的眼神的行动叫她险些窒息。 “元娘子,可有伤到?” 元绿姝摇头,浓密羽睫剪出一截阴影。 她垂下手,在衣袂的掩护下扭了扭手腕。 须臾,她余光瞄到魏匡美手中的和离书,心里天翻地覆,她抿了抿唇。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元绿姝无措,忽而想到贺兰敏离开时的眼神。 阴暗、冰冷、独占、掠夺、势在必得...... 不会放过她。 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但说真话的快感不是假的,看到贺兰敏呆愣神色的好心情也不是假的。 报复的快感在这一刻短暂盖过了她对贺兰敏的惧意。 猛然,一股若即若离的寒意钻进她的骨头里,开始蚕食她的骨髓,侵蚀她的硬骨。 叫她受苦,不得安宁。 元绿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发白,总感觉贺兰敏好像有那么一刻要杀了她。 疯子的思想总是叫人惊骇,说不定他是想得不到就毁灭。 元绿姝摇头,甩开胡思乱想,她该高兴,因为她逃脱了贺兰敏这个疯子。 但这股欢喜并未持续很久,因为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踏进的又是什么样的深渊泥沼。 这是深宫,不是贺兰府。 这里四面八方都是砌成高墙的朱红宫墙,是大邺最富丽的地方,权力的中心,也是被无数鲜血浇淋过的城墙,掩埋着无尽腌臜丑陋。 元绿姝犹似听到了阴风怒号的声音,叫人胆战。 魏匡美还觉着奇怪,想了想,笑眯眯安慰道:“元娘子无须紧张,这放妻书奴婢替您收着。” 反正没用了。 不得不说,元绿姝是他这半辈子来见过最美的一个娘子,难怪陛下会相中。 到底是对不住贺兰敏,但魏匡美觉着,这样的美人也只有陛下能拥有,也只有陛下可与之匹配。 陛下和元绿姝更般配。 “嗯......陛下他到底......”元绿姝看着魏匡美的笑逐渐扼住了声音,把话咽下来。 魏匡美耐心道:“奴婢提醒您一句,从今儿起,元娘子你把前尘往事以及自己过去身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要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好好伺候陛下。” 元绿姝兀自放空一下眼睛和思绪。 “跟奴婢走吧,元娘子。” 稍微定神后,元绿姝绷紧身子,忐忑不安跟着魏匡美走。 但面上还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她已经习惯这副表情了。 不久,魏匡美把元绿姝带到一座宫殿。 “元娘子,请。”魏匡美带元绿姝踩上青砖台阶,登上月台。 群裾拽地,两人慢慢进殿。 夜风卷起元绿姝轻飘的披子以及碎发。 一入内,里面端端正正站着数位宫婢,每位宫婢垂首缄默,都捧着托盘,托盘上是女子要穿的衣裳。 最前面的两个嬷嬷过来。 魏匡美道:“好生伺候贵人。” 两个嬷嬷点头哈腰:“魏公公放心,奴婢几个定会尽心尽力。”倏尔一个瞥眼,见到元绿姝,登时张大眼,移不开视线。 好一个美人。 便是在宫里大半辈子的嬷嬷都不由感慨元绿姝美貌,宛若天人。 魏匡美:“看什么?” 嬷嬷才反应过来,给元绿姝赔罪。 元绿姝悄悄打量陌生的环境,摇摇头。 魏匡美走后,嬷嬷们带着宫婢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带元绿姝到沐浴的浴室。 “贵人,老奴等人伺候您洗浴。”嬷嬷道。 元绿姝什么都做不了,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女子,只有全盘接受,任由她们上手。 她能做的是尽量波澜不惊。 元绿姝站在一个略显宽敞的浴室,浴桶摆在中间门,用的材质似乎是金丝楠木,周围放着一排排整齐的鎏金的铜灯,照耀整个浴室。 金盆、浴凳等一整套沐浴用具都有,样样俱全。 浴桶侧方横一座巨大的屏风,屏面用的是轻薄的绢丝,缀着氤氲的光。 沐浴的汤液是乳白的牛乳,乳香清淡微甜。 饶是面色再冷,被拔去衣裳,被这么多人瞧见身子,元绿姝仍觉羞耻局促。 嬷嬷稍加打量元绿姝,不由再度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得天独厚。 面貌如画,气质清冷温婉,瞅着冰清玉洁,偏偏褪下衣裳,纤秾合度的身子透出一股成熟妩媚的滋味。 纤腰楚楚,身段妖娆,似仙似魅。 嬷嬷和宫婢都看直了眼,硬是看呆了,甚至有些心动。 随后,嬷嬷突然瞄到元绿姝几个隐秘的地方浮着淡淡的红痕和指印,手腕上一圈青色,最严重的地方是元绿姝一对雪足。 新旧牙印交替纵横,叫人心惊肉跳,怜惜不已。 像男人在情.爱.欢.好时刻意留的。 嬷嬷眼皮一跳,不敢揣度元绿姝身份。 紧接着,嬷嬷还发现了元绿姝右脚腕上系着一个精致漂亮的红绳足链。 嬷嬷抬头,与一个宫婢交接眼色,宫婢悄声绕过屏风而去。 元绿姝闭了闭眼,暂时压下眼前惊慌,蜷着十指,没什么可怕的,她都见识过贺兰敏那种疯子了。 元绿姝收了收右手腕,被锁链扣住的感受挥之不去。 锁链的温度比之冰天雪地也不为过。 在嬷嬷的伺候下,她慢慢进入浴桶,牛乳很快盖住她的身子,乳白色的汤水更衬出她那欺霜赛雪的肌肤。 元绿姝是背对着花鸟大屏风的,是以并未看到,屏风上会时不时倒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听到宫婢禀告,转头看过来,便瞧见元绿姝那刺进他眼睛里的拂藕玉背。 隔着屏风,看得虚虚实实,不真切。 可在他的脑子里,他已经臆想出来一副美人背影图—— 柔骨有致,线条匀称,晶莹剔透,白皙腻理。 极具有冲击力。 下一刻,对面传来轻微的水溅声、水泽搅动声—— 是人.体入汤液的声音。 第22章 第 22 章 热汤中,牛乳荡出浅浅涟漪,软浓浓,她肌肤徐徐晕开簇簇霞色,红艳艳,白馥馥。 元绿姝闭眼,鼻尖一滴熏出的汗珠摇坠,冉冉滚下来,一如她此刻心境。 贺兰敏淬冷的眼神扫过来。 周遭的安静、身体的舒适缓解了元绿姝的情绪,她慢慢放空思绪,反省自己。 做事还是冲动,考虑不够充分,管不住情绪和嘴,倘若因她一时逞口快的话导致阿娘和狸奴出事,那她会终生自责。 短暂一刻,元绿姝掐灭这个念头。 贺兰敏不会对她亲人下手,只要他还有良知和理智。 是他自己无能。 元绿姝想,曾经他当着她成亲那日使计,迫使她改嫁他,现在她好想当面问问贺兰敏,这是什么滋味? 好不好受? 真是天道好轮回。 看贺兰敏的样子,元绿姝晓得他不好过。 因为他自知斗不过当今圣上,是以签字画押。 这就是权势,一山还有一山高。 元绿姝再一次更为真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权力,而且还是天底下无法被超越的权力—— 至高无上的皇权,座下白骨如山,淫.浸滔滔血海,生杀予夺。 元绿姝舒眉须臾,又攒了攒眉梢。 嬷嬷舀牛乳浇在元绿姝圆润的肩头,微微粘.稠的乳液从肩头滑进肩背之下,最后与热汤融为一体。 哒哒。 水汽弥漫,湿雾袅袅,似融雪春潮。 满屋湿潮熏得元绿姝清透的眼睛微微朦胧,恍若罩上缥缈薄绡,瞳孔深处的郁翠缓缓漾开。 一盏茶的工夫,元绿姝出浴,踏进另一个适才搬进来的浴桶,里面是温度适宜的清水。 冲洗完身上的黏.腻感,嬷嬷再取来干的绸巾,擦干元绿姝娇躯上沾的水渍。 最后,宫婢们伺候元绿姝穿衣,衣裳是轻薄飘逸的碧纱裙,随后带着元绿姝出来,让元绿姝在寝殿歇息。 殿中的桌案上茶水点心都摆着。 “娘子在此坐着就好。”嬷嬷说罢,带着一众人褪下。 脚步声渐行渐远,殿舍里安静下来。 虽是秋日,但寝殿中却很暖和,元绿姝坐在床榻上,穿着这单薄的衣裳不觉着冷。 这一个想法刚过,元绿姝立即低头端量自己,莫非...... 元绿姝面色略凝。 她仰首,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晃过。 干坐了一阵,她喉咙干涩,有些渴,犹豫一瞬,元绿姝动身来到桌前,为自己倒一杯凉水喝。 正在这时,闯进来一道耳熟的轻咳声。 元绿姝被吓到,手一抖,壶口的水溅在她手背和衣袂上。 没有开门声,那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是他自始终在都在里面? “渴了?”钦昀收敛气场,定睛细看元绿姝,边走边问。 她抛却疑问,径自放下手中青瓷茶壶,慢慢抬头,看到了曾经身居高位、遥不可及的圣人姜钦昀。 他披着狐裘,脸色冷白,眼窝很深,一双眼与元绿姝别过来的眸子相交。 刹那间,元绿姝马上收回眼神,半晌垂首呐呐道:“臣、民女见过陛下。” 钦昀稍稍一怔,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着好看,很美,像什么呢......像仙女罢。 近看更令人目不转睛。 钦昀后知后觉比较,他追溯自己那美艳妩媚的母亲,曾经他以为他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钦昀平息,踱步靠近,“不必多礼。” “无须拘束,渴了就喝水。”钦昀与元绿姝相对而坐。 他说完,拿出一方绢帕递给元绿姝,道:“擦擦。” 语气冷淡却亲切,动作自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眼前发生的一切和元绿姝想的不一样,元绿姝对钦昀的印象再度变化,但她也不敢松懈,仍旧警惕。 眼前的人是圣人,而她充其量是个普通百姓,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 何况,适才她才见过这位圣人的强硬手段,记忆犹新。 元绿姝敛住眼底意外,恭敬道:“多谢陛下。” 她接过绢帕,默默揩干水渍。 远看钦昀时,他像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九五之尊。 现在,这位圣上却没有给她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受。 很奇怪。 钦昀坐在她对面,她莫名生出一种与钦昀平起平坐的错觉。 元绿姝遵循钦昀说的话,给自己的杯子斟满茶水,然后在钦昀那不加掩饰的视线下喝完杯中水。 这时,钦昀才注意到元绿姝身上穿的薄衣。 他拢眉。 魏匡美以为钦昀要在今夜宠幸元绿姝,是以特别叮嘱嬷嬷们长点心眼子,嬷嬷们心领神会,精心准备牛乳浴和衣裳等。 “是不是冷?”钦昀道,旋即要脱掉自己的狐裘。 元绿姝见状,忙不迭道:“陛下,我不冷,这里很暖和。” 钦昀还是解下自己的狐裘,不用分说让元绿姝穿上。 元绿姝不敢再说什么,静静穿好,狐裘里侧还有钦昀遗留的体温,不算暖和,乃至有点冷。 她鼻尖嗅到淡淡的药香。 元绿姝不太自在,拘谨不已,钦昀突如其来的好意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先谨慎应付吧。 君王脾气无常,难以揣度。 再掀眼时,她总觉着钦昀的眉眼好像结上了一层冰霜,看起来单薄又羸弱。 “朕不会对你做什么。” 元绿姝一怔。 脑中冒出来一个想法:钦昀,称得上和蔼可亲? 元绿姝思毕,正欲敛目,余光猛然瞅见钦昀秀颀的脖子。 没了狐毛的遮挡,钦昀的脖子一览无余,其颈面细致如美瓷。 旋即她看到钦昀喉结上的一颗朱砂小痣,宛若白瓷面上点睛一笔的红梅。 “幼鱼”的泪痣一晃而过。 再往下,是钦昀严严实实交叠的绣金领子。 紧接着,元绿姝听到钦昀控制不住的咳声,伴随朱砂痣的轻颤,晃进元绿姝瞳中。 “朕来,只是找你说说话。”钦昀微微喘气道,“今日,你可有吓到?” 终于回到这敏.感的正题,元绿姝斟酌道:“陛下,您为何要这么做?” 元绿姝的的确确被吓到了。 钦昀看她,声音像平铺直叙似的:“朕之所以君夺臣妻,皆是因为娘子。” 元绿姝彻底肯定心中猜想。 “你和郎怎么认识的?” 从前钦昀知道贺兰敏成亲,是纳罕了,但没兴趣过问小夫妻之间的结缘,可现在他需要知道元绿姝和贺兰敏之间的事。 听言,元绿姝讪讪道:“去年我来长安游玩......” 元绿姝一时间也不知怎么阐述,如鲠在喉。 她和贺兰敏是孽缘。 面对钦昀的发问,元绿姝其实不想让他知道她的经历,难以启齿。 “对朕撒谎,可是欺君之罪。”钦昀慢声,“说吧,不要有什么顾忌,朕不会取笑你,只是单纯想了解一下你。” 元绿姝指甲陷进手心肉,一闭眼,冷了神色,几乎秉着和盘托出的架势,声音缥缈:“我有个未婚夫,他是贺兰敏的庶表弟......” 元绿姝简单概括了她和贺兰敏的相遇与纠缠,但保留了她亲人以及沈子言受刑的事。 钦昀认真聆听,偶尔发问,元绿姝回答。 两人一问一答,对话如流,也缓解了无形之中的尴尬与古怪气氛。 “原来还有这种事。”钦昀道。 “嗯。”元绿姝头一回和人说起自己屈辱,虽然是被逼无奈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倾诉。 积累了数月的苦水、委屈一经泄出,元绿姝心口好受不少。 “他对你可好?”自从贺兰敏成亲,每次他同钦昀弈棋闲谈时,钦昀能感觉到贺兰敏一成不变的心情是在变化的。 贺兰敏是喜欢着元绿姝,所以,就不奇怪元绿姝身上那些彰显占.有欲的隐秘痕迹。 钦昀抚上了扳指,墨玉的暖意暖和了钦昀冰冷的指腹。 这个问题稍稍问住元绿姝。 表面上,贺兰敏对她是好,衣食住行,从未亏待过她,但实际上他是对乖顺可人的笼中鸟雀无条件的好,对她,从来没有。 元绿姝摇头。 “你对他可有感情?” 元绿姝继续摇头,强扭的瓜不甜。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总是强迫她的人? 不过这话,元绿姝可不敢轻易说出口,毕竟眼前这位圣上也是行的掠.夺手段,同贺兰敏几乎一模一样,有过之而不及。 断然不能被钦昀亲和表象迷惑。 “情有可原。”钦昀点头。 “你想回到郎的身边吗?” 元绿姝说:“我不知道。” 钦昀顶着一张病弱样貌,声线冷冽,语气绝对:“不管娘子想与不想,今后娘子的家便是这大明宫,绝无可能再回到贺兰敏身边。” 他补充道:“这里是明光殿,今后起,元娘子你先暂居明光殿,以杭州刺史之女沈归荑的身份。” 元绿姝确定自己掉进来虎穴,“......那元绿姝是不是在今夜就不存在了?” 钦昀:“是,也不是。” “元娘子安心住下。” 话毕,周遭变得寂静。 倏然,钦昀站起来,目光直直落在元绿姝的下裙上。 “听宫婢说娘子脚腕上有一条足链,是你和贺兰敏在交.欢时的闺房情趣吗?” 第23章 第 23 章 话落,余音徘徊在针落有声的殿内。 元绿姝顿时难掩眸中诧异。 万万没想到,钦昀竟然会突然口出孟浪之言。 不对,元绿姝清醒过来,她深知自己没有权利觉着唐突。 而且“听宫婢说”,这几个词叫元绿姝不禁思忖。 钦昀该是在她进殿时就已经来到这里,那他在哪? 宫婢。 元绿姝不受控制地想,当时她没有看到伺候她的宫婢从门口出去,那便是浴室内另一个地方。 很可能是屏风...... 和贺兰敏行房事,元绿姝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几乎扔掉了那不足挂齿的羞耻心,能达到波澜不惊的状态。 元绿姝已经不在是不通人事的小娘子,可得知自己沐浴时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就在附近,谁能马上想通释怀? 元绿姝又气又恼,亦羞赧,脸也不自觉微微发烫。 钦昀见元绿姝不言不语,便再次发声,“娘子,可是?” 元绿姝回神,她竭力用平静的语调回答:“并非如此,这是他送予我的。”代表枷.锁,代表贺兰敏对她的占有欲。 对钦昀的慎言二字,元绿姝不敢用。 “他还做过什么?抑或送过你什么东西?”钦昀沉沉的眸光印在元绿姝身上。 元绿姝想了想,神情渐渐冷漠,道:“他还送过我链子。” “手链还是什么?”钦昀询问。 “姑且算是手链。”元绿姝不愿想起被锁链拴住的手腕,屈辱、恼恨,绝望。 钦昀察觉元绿姝情绪,岔开话题,继续问:“你缘何三个月都待在府上?” 就算是一般的妇人,也会相携密友出来参加一些赏花宴、诗会等等。 元绿姝说:“他不许我出去。” “原来如此。”钦昀目露不忍,郑重承诺,“朕虽用了些手段,但朕不会关你,元娘子。” 元绿姝撩起眼皮,看到天子苍白的面色写着认真。 在元绿姝的注视下,钦昀屈膝蹲下.身,说:“从今往后,你不会再被困在一方天地,也不会再受贺兰敏掣肘掌控。” 钦昀盯着她裙下的脚,“就从朕亲自为你解下这个足链开始,元娘子意下如何?” 元绿姝怔了怔,下意识收了收脚,她防备着,无法相信钦昀表露的善意。 同时,元绿姝也不明白,不得其解。 他拥有无上权力,明明可以像贺兰敏那般...... 为何要对她这样? “元娘子,容朕冒昧了。”钦昀语休,低下头,下巴遮住他喉结上的朱砂痣。 他冰冷的手指挑起元绿姝裙子,卷在小腿中间门,打眼看去,是元绿姝被白袜包裹的脚。 元绿姝眼睁睁看着钦昀的动作,不知为何,她没有阻止。 她需要一个人为她解下这个枷.锁。 而且,她也不用忸怩矫情,从进这个殿看到钦昀起,她便是他的人了。 元绿姝清楚,钦昀无非是看中她的姿色而已,日后她的命运是以色侍人。 所以她脚上的伤痕,看到便看到了,更遑论那时要穿这身衣裳。 钦昀褪下白袜,看到白到发光的脚踝,还有脚踝上的红绳足链。 足链上镶的芙蕖玉石下坠两个铃铛,一下子撞进钦昀的眼帘中。 他眼神微微一晃,旋即面无波澜取下足链。 当钦昀碰到元绿姝温热肌肤,他指尖凉的元绿姝颤动了一下脚,足背不住绷直,如同天边挂的洁白弯月。 同理,钦昀亦感受到手中触感,柔软细腻到不可思议。 许是沐过牛乳,被牛乳滋润的足十分顺滑,如绸缎。 钦昀还发现元绿姝的脚腕很小,小到他一只手便可握住,还有余。 忽地他的指骨不小心触及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和钦昀脑海中的水声共鸣。 钦昀已是按捺不住,记起方才在屏风外听到的汤水声,以及元绿姝半遮半掩的如凝脂般的背。 骤然,钦昀半生浸冷的身躯头一回体会到一股似有似无的热意,绵绵细细的火线在他心扉处徐徐蔓延至四肢百骸。 正在这时,钦昀胸腔震动,他咳了几声。 元绿姝道:“陛下,您还好吗?” 钦昀:“无碍,朕习惯了。” 元绿姝见状,想要收回脚,把狐裘还给钦昀。 钦昀制止,彻底握住元绿姝的脚踝,“别动,元娘子,朕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好好披着。” 元绿姝没再动。 这时,钦昀想起宫婢的话。 元绿姝的一对足有不少还未消褪的齿痕和红印。 深的浅的,新的旧的俱全。 这般想着,钦昀刚好看到了元绿姝脚腕里侧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钦昀不动声色用指腹抚平牙印,然后面不改色,利落取下足链。 没了装饰物,元绿姝的脚腕反而愈发好看,也更顺眼。 钦昀放下裙子,收好足链。 “多谢陛下。” “朕会替你扔掉这条足链。”钦昀道。 “嗯。” 钦昀从桌案下扯出来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盒。 “手腕上的淤伤。”他说。 元绿姝有些受宠若惊。 “疼不疼?”钦昀语气沉静。 元绿姝只摇头,慢慢接过药膏。 “不要忘了其余地方。” 元绿姝听着,总感觉他意有所指,可看到钦昀一副疏冷面孔,她只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睡吧。” “朕先走了。有事吩咐宫婢即可。” 元绿姝要送钦昀,钦昀摇首。 元绿姝:“恭送陛下。” 等门吱呀一声响后,元绿姝绷紧的背才缓缓放松,她摸了一下额头,有薄汗。 今日经历堪称丰富多彩,元绿姝一时间门无法彻底整理好心情。 元绿姝涂好药,再度环顾四周,不是她熟悉的环境,随即她上榻睡觉。 今日她太累了,不仅是心,更是身体。 从纠结、失落、放弃到惊愕、震撼、不安、迷茫。 蜷缩着身子的元绿姝萎靡不振,只想一睡不起,但困顿的处境又迫使她思考。 往后又该怎么走?她问自己。 今儿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冲动时朝贺兰敏说的话。 元绿姝记下了那时的快感。 还有因为圣人的出现,破了她暂时无法转圜的死局,解下了脚链,却引她进入另一个更大的闭塞围城。 目前来看钦昀并没有强迫她做什么,朝她释放善意。 像个贤明知礼的君王。 但怎么可能真是? 元绿姝忘不了魏匡美逼迫威胁贺兰敏的画面。 元绿姝又想,不过目前这深宫看起来比伏峦轩要好。 钦昀和贺兰敏,圣人和宰相之子。 想着想着,元绿姝眼皮打起架,阖上双眼,进入昙花将现的梦乡。 . 贺兰敏一行人出宫不久,天上下起了雨丝。 更显万籁俱寂。 贺兰敏没有同贺兰浔等人一道回府。 月侵衣,雨当头。 贺兰敏与钦玉淋着雨,衣裳俱湿,他们分别站在屋檐之上,相互对望。 两个人的眼神皆十分可怖。 贺兰敏敛尽翻涌情绪,平视面前碍事的钦玉。 钦玉面色阴森道:“你可别妄想现在潜进宫带走姐姐。” 贺兰敏嗤笑一声。 “师弟,你可真是个晦气东西。”贺兰敏笑着说出厌恶的话。 钦玉给了贺兰敏一个白眼,不屑冷笑:“师兄,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没护住姐姐,叫她被皇兄抢走了?” 钦玉赤.裸.裸的鄙夷目光上下打量贺兰敏,“最后只能在这无能狂怒,丢人现眼。” “师弟,你这张嘴最好缝上。”贺兰敏浅笑警告。 钦玉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你上次就把姐姐让给我,也不会有今日这么一出。” “闭嘴!”贺兰敏假笑一僵,声音骤然冰冷,一如现在夜里的冷风,叫人体会什么叫冰天雪地之寒。 阴云涌动,天上钩月被遮盖,渐渐只悬着几缕月线。 冷雨纷飞,裹夹寒凉的风。 二人之间门气氛剑拔弩张,好似眨眼工夫就要交手打起来。 两人不甘示弱,你来我往,从阴阳怪气到直接放声对骂。 吵的面色发红,骂的对方狗血淋头。 贺兰敏与钦玉都对钦昀恨得牙痒痒,可偏偏又拿钦昀没有办法,只好迁怒对方。 钦玉迸发出暴戾,语气十二分冲:“闭什么闭,你不让孤说,孤偏要说,都是你的错。” “要是早知道如此,当时孤就该直接杀了你,把姐姐抢过来,什么先礼后兵,根本是在误导孤的判断。”钦玉朝贺兰敏撒气,把贺兰敏当做出气筒。 “孤真是烦得要死。” 这句话像是唤醒了贺兰敏心中忌讳与愤懑。 再度让贺兰敏记起适才的夺妻屈辱,还有那个没有露面的钦昀。 贺兰敏面无表情,内心愤恨交加。 他看着眼前的钦玉,钦玉和钦昀可是同胞兄弟,一想到这,贺兰敏觉着钦玉愈发可憎,也对钦玉嫌恶到了极点。 师兄弟之间门那点虚情假意是再维持不下去了。 贺兰敏扯嘴角,笑意阴冷:“什么姐姐,她是我的妻子,雉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算什么东西?别在我这叫嚣。” “姐姐是我的。” 话毕,两人再压不住心中郁火,也懒得再说废话,直接跃身而起,在半空中交手。 血光乍现! 第24章 第 24 章 紫宸殿。 中秋休沐三日,钦昀难得偷些闲适日子,咳嗽也没有昨日那般频繁。 好似昨日与元绿姝见过后,身体也不是很冷了。 魏匡美晓得钦昀心情不错,赶忙趁着时机端来药。 钦昀眸光一凝,一口饮尽。 魏匡美接下空药碗,随即给钦昀端来一杯茶水漱口。 钦昀漱完口,从锦袋中取出一粒石蜜,慢慢咀嚼,对魏匡美申饬道:“自作主张,鉴于你昨日办事利落,将功补过,罚一月俸禄,” 昨夜从钦昀出明光殿后,魏匡美便知自己会错意,笑着一张脸接受了惩罚。 罚了不要紧。 圣人罚他,说明在意那个元娘子。 魏匡美盼了五年,终于是等到钦昀铁树开花。 魏匡美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催着钦昀立即宠幸,只是可惜,钦昀现在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魏匡美兀自叹息一声。 至于钦昀的龙体看来,魏匡美丝毫不担心。 “陛下,昨夜大王同贺兰学士两个打了一架,两人都受了不小的伤,还踩踏了好些屋顶,京兆府的人不敢捉拿他们。”魏匡美给钦昀披上青色狐裘。 “叫他们赔偿,再训斥几句以示警戒。” “赏赐都备好了?”钦昀问道。 针对昨日发生的事,钦昀不但要赏赐若干段绢帛、不少金银珠宝,还要提一提贺兰府二房和三房的官职。 贺兰浔作为尚书省左仆射,已经无须再提擢。 最重要的是提携贺兰敏。 钦昀打算先让贺兰敏在秘书省当秘书郎,照贺兰敏的资质,完全可以胜任,日后再看看要不要安到六部去。 倘若是别人,定会把贺兰敏调出长安,钦昀却相反,他甚至还要继续任用贺兰敏,叫贺兰敏为他效力。 也只有放在身边,才能达到最有效的监督。 贺兰敏如果接受了事实,老老实实,那他不失为钦昀欣赏的人才,也是日后辅佐他的重要文臣。 大邺的繁荣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也需要适当的斗争,居安思危。 钦昀已提拔不少寒门子弟,世家子弟自然也不能少。 这是平衡。 除此外,钦昀还有私心的考量。 钦昀蓦地想起元绿姝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 钦昀从不在意元绿姝是嫁过人的娘子,可他又无法对元绿姝身上贺兰敏留下的印子视而不见。 他耿耿于怀。 “都齐全了。”魏匡美道。 “到时候你亲自去一趟,顺道带些补品慰问三郎,务必把东西还给他,再告诉他,身体好了便进宫见朕。”钦昀吩咐道。 “对了,你再去调查清楚元娘子同三郎之间的事,务必事无巨细。” 从昨日的试探来看,元绿姝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贺兰敏对元绿姝做的事说明贺兰敏私德有损,但钦昀自己也干了这罔顾君臣之义的事,半斤八两,便不追究贺兰敏的罪行了。 当然,钦昀对自己做过的事是完全没有悔意的。 他和贺兰敏认识也快六年了,交情不浅,但是钦昀丝毫不在意他们之间情谊的破灭。 钦昀相信,倘若他们之间身份地位反过来,贺兰敏也不会顾念旧情,断然会不假思索夺臣妻。 今后,钦昀和贺兰敏只是君臣。 “奴婢谨诺。”魏匡美道。 “陛下,皇后殿下那边传来话,说她想见见新进宫的贵妃。”魏匡美道。 钦昀:“过几日。” 他又问:“元娘子醒了吗?” “已经醒了,陛下要摆驾吗?” “去走一趟。” 昨日的长安城,万家灯火,载歌载舞,月悬团圆,桂花飘香。 以至于无人察觉贺兰府中一位高嫁过来的娘子前一脚和夫婿和离,下一脚便“病死”,她将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从此封尘。 今日的长安城,中秋佳节余韵仍在。 昨儿夜里下了密密丝丝的小雨,皇宫被雨泽洗净,光鲜亮丽,钟声飘扬,喜庆气息不减,似乎是在欢庆入住大明宫的新晋贵妃。 皇宫内,天子封了第三位妃子,贵妃。 . 明光殿。 元绿姝感觉脖子边痒痒的,朦胧的意识随之清醒。 她徐徐睁眼,明光骤然刺进她的眼中,照亮她眼珠里的异色。 元绿姝眨了眨眼,手撑床板起身,眼睛随意一瞥,看到肩上簇起的软毛。 是钦昀的狐裘。 昨儿元绿姝头脑昏沉,竟是穿着狐裘睡下,也忘记还给钦昀了。 元绿姝思量片刻,取下狐裘,折叠好放在床边,然后站起来。 与此同时,听到殿中动静的宫婢们敲门鱼贯而入,人影重叠,叫元绿姝眼皮一跳。 领头宫婢道:“娘子,奴婢们伺候你梳洗。” 有宫婢取来好四套襦裙,颜色各异,都是极为鲜艳的颜色,红绿交加,紫黄缤纷。 元绿姝目光停留在衣裳上,其实她很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只是觉着自己并不适合穿。 元绿姝道:“可有素色的襦裙?” 宫婢道:“娘子容姿绝丽,这些鲜艳的颜色同娘子是最搭的,至于那些,请娘子恕罪,奴婢们没有考虑周全。” 这是宫婢的心里话,从目睹元绿姝面貌,宫婢便觉只有这世间最漂亮鲜艳的颜色才配得上元绿姝。 元绿姝没有为难宫婢,挑了件齐胸翡翠裙。 等穿好衣裳,元绿姝恍惚一瞬。 没有沉水香,衣裳也不是贺兰敏为她准备的。 另厢,宫婢眼尖,发现这襦裙稍微小了些。 元绿姝身材高挑,比一般的娘子都要高出半个头,是以,她们这照标准娘子尺寸定制的衣裳便不合元绿姝身了。 扑通一声,宫婢下跪道:“请娘子恕罪,奴婢没顾及到衣裳尺寸,导致娘子衣裳不合身,奴婢有错。” 元绿姝叫她起来,“无事,我觉着挺合身的。” 听到话中并无怪罪之意,宫婢才起来,“多谢娘子不罚之恩。” 元绿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奴婢斗胆请娘子赐名。” “挽月。” “挽月叩谢娘子赐名之恩。” 随后元绿姝在打扮时,给另一个给她挑首饰的宫婢赐名叫挽曦。 一炷香后,元绿姝开始用早膳,早膳很丰盛。 就连元绿姝也是头一回见到专属于皇家的奢侈。 她没动甜腻和油炸过的糕点,吃了长生粥。 突然,殿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圣人至!” 伴随声音落地,钦昀携着秋日沁凉的微风步入门槛。 宫婢们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元绿姝也站起来,“见过陛下。” 钦昀点头,屏退宫婢,目光牢牢落在元绿姝身上。 今儿元绿姝上穿红色衫子,配一条齐胸翡翠裙,胸前束的帛带绣金,披帛也是碧色的。 艳丽的色彩更衬得元绿姝肌肤雪白,容貌姝丽无双。 漂亮得不像人。 少顷,钦昀对元绿姝道:“元娘子你继续用早膳即可。” 元绿姝道:“我已经吃好了......陛下可用了?” “朕吃过了。” “陛下,我忘记把您的狐裘还给你了。”元绿姝想起事,作势要去拿来狐裘。 钦昀道:“先放在娘子这。” “娘子昨夜睡得可好?”钦昀问。 元绿姝:“劳陛下挂心,我睡得很安稳。” 一阵咳意上来,钦昀用帕子捂住嘴巴,压下适才涌上来的咳声,他声线稍显沙哑:“今后,元娘子你便是朕的贵妃了。” 现在只剩下元绿姝册封令还未下来。 元绿姝:“我省得,多谢陛下抬爱。” 钦昀:“朕打算叫魏匡美去一趟贺兰府,你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 元绿姝微微一惊,随后道:“我梳妆台下有一个漆盒。” “好,朕届时叫魏匡美带过来。” 元绿姝言谢。 钦昀见如此客气生分的元绿姝,也不着急。 他继续道:“既然用完了早上,不若出去消消食,朕带你熟悉一下皇宫。” 元绿姝听到自己隐隐期待的声音:“好,谢陛下。” 元绿姝已被圣人册封的贵妃,是后宫一员,也是属于这大明宫里的人了。 元绿姝在钦昀的邀请下,步伐轻缓地踏出明光殿,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她出神望湛蓝天际,白云舒卷,宽广无垠。 内心在这一刻感到宁静。 元绿姝想,要是一直这样循规蹈矩宁静下去该多好? 今日是新贵妃与圣人第一次相携出游,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两排内侍和宫婢。 钦昀带元绿姝游走了不少地方,期间屏退了尾随的人,最后两人来到内庭中心的池苑。 到太液池时,空气清爽怡人。 元绿姝忍不住张大了自己的双眼,眼前的池林景色令她呆住了。 只见面前太液池盘卧,视野广阔无边。 池水上矗立水榭楼阁,雕栏玉砌,长桥渐台。 四周树木繁茂葱翠,绿荫笼罩,池中水色清澈,清波荡漾,池面泛薄雾,飞禽穿行停驻,留下深深浅浅的涟漪。 池中所筑岛屿,上空被湿.漉.漉的烟雾环绕,朦胧缥缈,犹如书中说的蓬莱仙境。 赏心悦目,美到极致。 元绿姝放眼遥望,她眨眨眼。 只觉此刻胸襟都畅怀不少,就连苦闷、不安等情绪在这时也消失不见,不再烦扰她,叫她心情无限美好。 元绿姝看得入神,不由回想起故乡的芙蓉河。 钦昀适时道:“可要过去看看?” 钦昀指着池上渐台,建议道:“那边景色更好。” 元绿姝没说话。 钦昀看她一眼,道:“元娘子,走吧。” 元绿姝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踏起步子。 不料,元绿姝突然不慎踩到裙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往后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钦昀伸出手臂,接住了元绿姝掉下来的身子。 元绿姝被钦昀稳稳当当半抱住。 有风袭来,吹皱一池泓水。 同时,火急火燎闯进来的钦玉正网 第25章 第 25 章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好烦—— 想杀人,想砍人,想折人。 想看漫天血花。 去死—— 钦玉双手战栗。 他恨不得现在就提起剑冲过去捅穿钦昀,削断钦昀的手。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钦玉,他不能。 钦昀怎么比贺兰敏那个狗崽子还讨人厌呢? 而今搞死贺兰敏的意义已经不大了,贺兰敏不过只是个落水狗罢了。 敌人是他的哥哥钦昀。 钦昀后宫都有“数不清”的妃子,怎地还抢他好不容易倾心的姐姐? 更不顺眼的是钦昀还每天撑着一个快断气的身体,脸惨白得跟个鬼似的,要死不活吊着一口气,偏偏就是死不掉。 一个病秧子霸占姐姐,简直暴殄天物! 他还要等多久? 钦玉对元绿姝是喜欢,但还没到那种必须马上就要得手的地步。 去西北是钦昀的命令,钦玉需要听令,只好暂时把元绿姝的事先放一放。 反正只要他的人在长安盯着,元绿姝就不会跑。 而且,钦玉觉着暂时得不到是一种另类的得到,保持他对元绿姝的新鲜感。 当到他真的把元绿姝夺过来据为己时,所体会的心情肯定更有意思。 他逼出了少有的耐心。 之后,钦玉去了西北三个月,他发现自己只要静下来就会想起元绿姝,对她的思念根本止不住。 是以,钦玉才会马不停蹄赶回长安,只为看元绿姝一眼,顺道暗地里偷偷嘎掉贺兰敏,剃光头发,削掉那见到就烦的脸皮。 然后就可以把贺兰敏的头颅当球踢啦。 可是,钦昀的加入让这个局面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达到地动山摇的境况。 烦,贺兰敏这个狗崽子干嘛要带姐姐出来,他是不晓得姐姐美貌的杀伤力有多厉害吗? 姐姐那么有魅力,钦昀动心也说得过去。 但是,为何偏偏是钦昀...... 而今,钦玉什么都做不了,淡下去的忿然郁闷漫上来。 昨日钦玉和贺兰敏打了一场,两人都冲对方发泄了无法排解的怒火后,便点到为止,回家疗伤,自己给自己舔伤口。 两人没受重伤,只是身上都挂了彩,血也流了不少,但是两个人的脸蛋都完好无损。 贺兰敏和钦玉都下意识避开了对方对脸的攻击,从而保住一张俊脸。 没有多想,只不过是本能反应而已。 钦玉稍加修养后,记着在宫里的元绿姝,遂立即策马进宫。 就算钦昀得到元绿姝,他姜钦玉也不会让事情顺顺利利发展,让钦昀彻底得逞。 钦昀动用皇权抢走姐姐,钦玉无法阻止,但不代表他会甘心,更不会就此罢休。 犹记昨夜逼迫贺兰敏时,他一直不敢看元绿姝,因为无颜相对。 钦玉很后悔当时的傻样,他就不该不看。 他该和元绿姝说话,同她讲钦昀的不好,死命说坏话,让元绿姝对钦昀没有好感。 这样,姐姐肯定不会喜欢上钦昀。 想到这,钦玉懊恼,不禁呲着牙,尖牙不自觉用力刺进柔软的舌头,血珠冒出来。 钦玉舔干净唇片上沾染的血,细细品尝自己血的味道。 旋即他压抑着肩膀,露出一个犹似嗜血的虚假微笑,笑得比花还要好看。 钦玉舒展漂亮的眉骨,大步流星走向钦昀和元绿姝。 在钦玉眼中,有一个认知是雷打不动的:钦昀和元绿姝就是癞.□□配天鹅肉,瞎配。 倘若不是钦昀插足,他姜钦玉和姐姐元绿姝才是天造地设的良配,相亲相爱的一对眷侣。 钦玉如是臆想。 另一边,静谧之后,元绿姝感受到腰背后的手臂和力道,她怔了怔。 瞅起来风一吹就倒的钦昀接住了她。 撩起眼皮,对上钦昀疏冷的眉眼,隐隐约约可窥道钦昀喉结上的小痣。 元绿姝惊醒,刚要自己起来,钦昀已先她一步扶起她。 旋即钦昀低眸扫过元绿姝的群裾,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昨夜映入眼帘中的白腻润滑。 女子柔软肌肤的触感像藤蔓一般缠绵在钦昀五指指肚上,徘徊盘旋,挥之不去。 他微微扇睫,嵌在喉结上的朱砂痣轻轻攒动,神色如常说:“元娘子脚可崴到了?” 元绿姝难得感到几分不好意思,“没有,就是踩到......裙子了。” “能站稳吗?”钦昀还抓着元绿姝一边的手臂。 元绿姝稳住脚步,正要点头,钦玉的声音突兀飘过来。 “四哥,你们在游苑啊。” 钦昀先松开手,尔后睨钦玉,沉了沉眼色,斥责道:“六郎,你又擅自闯内廷。” 钦玉乜视元绿姝,口上道:“我过来,是为了给四哥赔罪,昨儿我给你添乱了。” 一旁的元绿姝不言,心中思绪飞转。 得知禹王曾经扮过娘子接近她,还朝她说过那些话,她现在又是他皇兄的妃子,这般想着,元绿姝便觉说不出的尴尬和微妙。 如今的钦玉突然出现,目的定然不纯。 且单是钦玉与贺兰敏是朋友这一点,便足够元绿姝不待见钦玉了。 元绿姝曾经受到的礼法仪度经受着澎湃浪花的猛烈冲击,一下又一下。 那浪花正是她亲眼目睹过的与世俗常理不对付、背道而驰的一系列骇事。 “别动。”钦昀突然道。 随即钦昀略微俯身,伸出手正了正元绿姝适才稍稍斜倒的发髻,弯曲的指骨若有若无碰过镶进元绿姝发髻中的步摇。 “好了,方才发髻斜了。”钦昀淡淡道。 元绿姝如释重负,淡声:“多谢陛下。” 一旁的钦玉硬生生目睹事情发生,他忍不住咬了咬牙,脸上写的笑意悄无声息阴了。 烦。 本来入宫里是为了给钦昀添堵,不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谁想他竟然还要眼睁睁看着钦昀对元绿姝动手动脚。 目视钦昀对元绿姝“体贴入微”的关心,钦玉又烦乱起来。 为转移注意力,钦玉把话题转到极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元绿姝身上。 他咧开笑容,光明正大看元绿姝,“姐姐,你是要和四哥去水池上吗?” 元绿姝迟疑着颔首。 钦昀冷眼睐钦玉,插话道:“姐姐?” “啊,看来姐姐没有跟四哥说我们之间的事啊。”钦玉笑嘻嘻,故作高深道。 钦昀惯来在钦昀面前没大没小,也不顾忌什么君臣之仪,姿态随心所欲,不见什么敬畏。 面对钦昀的孤陋寡闻,他大发善心解释:“我当时去参加贺兰老夫人的寿宴,恰好迷路了,不过还好撞见了姐姐,姐姐帮了我。” 元绿姝道:“当时王爷是男扮女装,我并未认出来,烦请王爷见谅,倘若那时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岂会怪罪姐姐,我谢姐姐还来不及呢。”见元绿姝疏离态度,钦玉耸拉眼,倍感失落。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钦昀不在乎钦昀的态度,只冷冷注视钦玉,隐有责备之意。 钦玉在女装这事上顽固不化,不知悔改,叫钦昀心生不虞。 若非钦玉在边疆待了三个月,钦昀定然要惩治一番他。 而且,姐姐? 钦昀记得元绿姝好像才芳龄十七,而钦玉已经十八了。 穿着女装套近乎,可真会占便宜。 元绿姝中规中矩道:“王爷说笑了。”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姐姐可千万信我。”钦玉热情道,但元绿姝只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看着不是很想搭理钦玉。 钦玉却像眼瞎了一样,就是看不到,不知想到什么,他扬起下巴,冲钦昀瞥去眼神,“要说,我可比四哥你还要早认识姐姐。” 他像个纯粹的稚童似的自傲道。 钦昀一声不吭,目光掠过元绿姝头上步摇。 元绿姝淡然道:“王爷,恳请您不要再称呼为我为姐姐,于礼不合。”听着也别扭。 钦玉脸色稍凝。 “六郎,你多大?”钦昀不紧不慢问道。 “十八还是十九,我也不太记得了。”钦玉随口道。 “是十八。”钦昀道,“元娘子,你年庚几何?” 撞进钦昀深如沉潭的凤眸,元绿姝道:“十七。” “六郎,听清楚了?往后慎言。”钦昀扭头叮嘱钦玉,目光定定落在钦玉身上,像个长辈一般。 钦昀正色道:“她是朕亲封的贵妃,是你的皇嫂,不是你口中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姐姐。” 钦玉只好先卖乖,妥协道:“知道了。”得在元绿姝面前维持一个好形象。 “元娘子。”他重新称呼元绿姝,笑容再度如初见元绿姝时那般灿烂, 钦昀斜眼钦玉。 钦玉把不争气的手缩进衣袂中,收束袖管,改口:“贵妃。”语调没有叫“姐姐”时那般甜,口吻并不是很走心。 “王爷。”元绿姝道。 短短一声对喊称呼,断开两人那如过眼云烟的交集,也把元绿姝和钦玉之间的距离拉出界限之外,将一人简单的叔嫂关系挑明。 秋日天空澄碧,日光温暖,池面波光潋滟,气氛祥和安宁。 风弄树梢,轻轻盈盈,耳边时常可以听到自然发出的动人声响。 钦昀和元绿姝站在一起,两人间隔不过半尺,而钦玉立在两人侧前方,三尺之外。 调皮的清风逗弄元绿姝鬓角的一缕发丝,元绿姝稍稍低首,慢慢把鬓边发丝挽至耳后。 元绿姝清冷眉目染上几分如水般的柔情。 她臂弯间的碧色披帛随之流动。 钦昀和钦玉看在眼底,亦双双闻到元绿姝身上散发出的女子清香。 一人不约而同,口齿生津。 钦昀面色古井无波,瞧不出什么来。 钦玉则想,好香。 他抑制不住渴望,略微眯眼,深深嗅一口,瞬间沉迷在女子香中。 钦玉卷了卷自己的舌头,口中又干又燥。 脑中忽然迷惑茫然,他上次怎么没注意到姐姐身上的香气,好香好香好香。 钦玉心神荡漾,恍惚中想: 姐姐这么香,他都舍不得把她变成他最喜欢的藏品了。 死物会臭的。 至此,钦玉意识到他精心准备的那些东西没用了,该扔掉了。 他想天天闻着香味抱着睡,寸步不离。 钦玉飘飘然,乐此不疲臆想。 脑海中的美好叫他的碧绿的眸子都漫上些许诡异的光。 蓦然转念一思,贺兰敏竟然霸占姐姐那么久,钦玉气得牙痒,忍不住磨了磨森森白牙。 要不要生吃了贺兰敏解恨? 回过神瞥见钦昀,钦玉对钦昀的妒恨愈发强烈。 “既然你要来,便一道去渐台吧。”钦昀目光横过出神的钦玉,缓声道。 紧接着他抑制不住苍白面色,低头咳了几下。 钦玉迅速收敛了思绪,双臂交叠于胸,斜视钦昀。 旋即他佯装关心,实则背刺道:“这秋风有些大,四哥,你这龙体受的了吗?不若让我带贵妃去瞅瞅?你先休息一阵。” 钦昀收了帕子,反问:“你昨夜受的伤全好了?” 钦玉若无其事地耸两下肩,“当然了,生龙活虎。”说罢,钦玉捡起地上一颗石头,一边翘起嘴角说,“贵妃,你看。” 一边随手把石头子轻轻松松投掷出去。 近看之下,钦玉似乎没用多大力气,但石头落水的地方却很远。 只见石子抛出高高的弧线,然后听一声“嘭”,远远地掉进射深不见底的太液池中。 “朕带你过去渐台。”见元绿姝在看钦玉打水漂,钦昀转移元绿姝注意力。 元绿姝犹豫一瞬,知道钦昀这般说是因为方才她险些摔倒一事,但她还是婉拒:“陛下,我可以自己走。” 她非三岁小孩,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误踩裙摆了。 更关键的是钦昀对她释放的好意,元绿姝时刻警惕,不敢放松半点。 太奇怪了,身为圣人,何致如此?难道不该自恃身份,高高在上命令她吗? 疑虑无法打消,也想不太通。 元绿姝随即收敛疑惑,双目明澈,同钦昀并排走向池上水桥,前往渐台。 伴随元绿姝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她心里某个尚且模糊的信念逐渐明晰。 皇宫比之贺兰府更大,却也比贺兰府更加固若金汤,想从这里逃? 白日说梦。 更遑论从天子股掌之间逃走。 她一介弱女子,无法凭借自身之力与命运抗衡,那便试着顺从...... 也许路上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与收获。 况且,就算逃走,凭她的相貌,往后平生或许也不会安宁,逃离了贺兰敏,逃离了钦昀,还有其他人。 元绿姝或多或少清楚,贺兰敏、钦昀、钦玉他们大概是因为她的“色”。 天下之大,牛鬼蛇神层出不穷。 老天在给了她得天独厚的样貌后,又给予了她惩罚与苦难。 她需要接受,需要承受。 同时,她需要保护自己,保护亲人。 大抵是适才释放了些心中堆积的委屈、憎恨、憋屈...... 元绿姝心思渐渐通透。 从贺兰敏手中到钦昀手中,这一次,元绿姝没有想掉眼泪。 彼时,后知后觉的钦玉回头,只见到钦昀和元绿姝贴近的背影,其影犹似难舍难分,形影不离。 深深刺痛钦玉的眼。 背影直叫钦玉冷了脸,妖冶靡丽的面庞罩着肉眼可见的乌云阴翳。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钦玉拍了拍手,调整面色,扬起笑容,信步跟了上去。 不能让钦昀和姐姐一起。 . 三人齐齐抵达渐台,在渐台凭栏处驻足。 迎面清爽,自此处眺望,所目及的景色又与众不同。 钦玉在一旁追随元绿姝投过去的目光,十分热情给元绿姝解释远处的琼楼玉宇。 说实在话,钦玉对宫里的建筑根本不了解,钦玉纯粹是在瞎编捏造,偏偏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叫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存了隐秘心思,悄悄靠近,欲意横插进两人中间,分开一人。 元绿姝听着耳边的话,觉着钦玉像个鸟雀一般,啼叫个不停。 元绿姝见钦昀无动于衷,也不知他存的什么心思。 同时,元绿姝不明白为何禹王现在的模样同传闻中的不一样。 世人评价禹王残忍冷血,可元绿姝没看到,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懵懂纯粹,还有点话多,聒噪,不太注重礼法。 明明元绿姝是钦昀的贵妃,可钦昀却没有说话,反倒是禹王,十分积极。 换句话说,禹王对元绿姝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晃晃摆在面前。 他对元绿姝的心思都写在言行举止上。 所以,思量着的元绿姝并未察觉钦玉小动作,以及钦昀不着痕迹带她往侧边移动,依此躲过钦玉。 钦昀终于打断钦玉,微凝眸光,声音平静:“六郎,自重,不要毫无分寸。” 钦玉立即止声,保持微笑,慢慢侧眼。 树静风止。 兄弟两个真真正正对上视线。 他们两个虽面相不同,但眼形却十分相似,皆是一对凤眸。 不消片刻,钦玉主动移开眼,语气随意:“四哥,我要注意什么啊,我这不是在同贵妃培养叔嫂感情吗?” 此话一出,气氛莫名僵持,微妙起来。 元绿姝夹在一冷一热中间,默不作声。 元绿姝摸不清钦昀心思。 她已经表了态度,但钦玉穷追猛打,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凑上来,由于无法对钦玉指手画脚,所以甩不掉他,只可静观其变。 单论平生,元绿姝是头一回见钦玉这般的人,跟没有脸皮似的。 元绿姝另一方面又觉着有些好笑,心情竟然又轻快几分。 虽是如此,元绿姝分外拘束,到底是为缓解气氛,元绿姝手指前方蒸腾烟雾的岛屿,转移话题询问:“那座岛有名字吗?” 钦玉口快:“是蓬洲” 钦昀更正:“瀛洲岛。” 钦玉面不改色:“原来如此。” “要过去看看吗?可以乘船。”钦昀提议道。 元绿姝摇头,佯作好奇的模样,正要再往前走一些,突然脚下好似绊到什么,她不慎往前一倒。 一道金光闪过,元绿姝头上那不知何时松动的步摇脱落,往下掉去。 “扑通”一声响。 步摇没入水池中,不见踪影。 而元绿姝并未像步摇一样往前倒,因为有人拉住了她。 还是两个人。 一个牢牢掬住她的腰肢,一个紧紧捉住了她的手。 死寂。 无比的寂静。 两个人各自用力朝自己那边拉扯元绿姝。 元绿姝不禁蹙起秀眉,犹觉自己身体就要被掰扯两半了,脑袋也要被分成两半。 她不得不仰头,触及钦昀的下巴,鼻尖铺满了渗着淡淡药香的龙涎香。 旋即元绿姝又低眸,钦昀目光也同时垂下,齐齐看向另一头——钦玉抓住她的右手。 “还请王爷放手”元绿姝听到自己冷淡的声线。 钦昀言简意赅:“放手。” 钦玉没有反应,他像是魔怔了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那只握住元绿姝的手。 他想,姐姐的手怎么会这么好摸?好软。 钦玉加重了力道。 元绿姝见钦玉心不在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可惜没成功。 好在钦昀扶好元绿姝后,便伸出手刀,无比利落地往钦玉小臂上砍去。 剧痛来袭,钦玉终于回神,也松开了元绿姝的手。 “你是要轻薄朕的贵妃吗?”钦昀眸光落在钦玉的那只手上,冷声道。 旁边的元绿姝趁两人对峙正好身姿,思量片刻,微不可察觑了觑钦昀。 方才是他? 钦玉摇头,适才的事叫他心神不宁,是以并不是很在意钦昀的话。 他目光悄悄盯着自己的手,想,会是什么味道?有香味遗留吗? 面上钦玉语气轻飘飘的,狡辩道:“我这不是看贵妃要摔倒了嘛,刚才我可不是故意逮着不放。” 钦昀自顾自拿出一张帕子递给元绿姝。 元绿姝会意,擦拭干净的右手。 见状,钦玉撇嘴,咬咬牙,收五指。 忽然,钦昀道:“六郎,元娘子的步摇掉进池里了,你下去找出来,朕就宽宥你这一次的唐突。” 元绿姝听言,她想说只是一支步摇,但那步摇又不是她的东西,而是钦昀的,钦昀要追究,那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让钦玉下去捞步摇,未免显得有些刻薄刁钻,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且照钦玉的秉性,会同意吗? 元绿姝正不确定地忖度,钦玉道:“自然要找回来,不过这真的是贵妃的所有物吗?” 钦昀替元绿姝回答,言之凿凿:“当然,并非朕为难你,朕身体有恙,贵妃只是个女子,是以也只有六郎你可以下去。” “无须劳烦王爷,陛下,我其实会泅——” 声音戛然而止,钦玉打断了元绿姝,“六郎,你还磨蹭什么?” 钦玉勾起笑容对元绿姝道,“贵妃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回来。” 说罢,钦玉确定好步摇掉下的位置,直接从渐台上一跃而下。 跃下时,没人看到钦玉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手心,好像有点香味,随后钦玉意犹未尽地落水。 钦玉知晓是钦昀故意的。 他身上还有未愈的伤口。 但是—— 他就是乐意下水给元绿姝捡步摇。 不能夺走姐姐,那他就要讨姐姐欢心,这样姐姐肯定会喜欢他,发现他身上的特质。 钦玉是在自己本能的驱使下讨好着元绿姝。 他要在钦昀之前在元绿姝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做最好的小叔。 日后等钦昀死透了,姐姐一定会选择倚靠他,而他也可以更正大光明拥有姐姐了。 钦玉雀跃又激动,完全不感到憋屈。 钦玉激起的水花很大。 待落水声余韵消失,钦昀说明:“不用担心六郎,他水性极好。” 元绿姝不多言,颔首。 钦昀解下身上的狐裘,铺在边缘筑起的石台上,“坐。” 元绿姝受宠若惊,垂眸:“而今天冷,陛下您会不会受冻?而且这里并不脏,陛下不用脱下狐裘垫的。” 钦昀:“朕觉着不干净。”他话锋一转,“在你心里,朕很孱弱?” “陛下误会,我并未这么想,只是担心陛下龙体。” “娘子无须操心,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就算是——”钦昀顿了顿,顶着虚弱面色,莫名其妙来了一句,“绰绰有余。” 元绿姝眼珠转动,何意? 半晌,元绿姝微微羞赧,直觉钦昀是在调戏她。 最后,元绿姝顺了钦昀的话,同他一道坐在狐裘上,观望水池情况。 过了一会儿,也不见钦玉踪影,只瞧见水面偶尔冒出小泡。 元绿姝不经意间转动视线,恰好目及钦昀看着泛起波纹的水池。 钦昀眸光如雪霜,眼底不带半点情感,无波无澜,冰冷冻骨。 元绿姝神情微滞,正要移开眼时,钦昀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石头,掷进湖面,轻轻松松打了好几个连贯又漂亮的水漂。 紧接着钦昀侧首,目视元绿姝,伴随他抬起下颐,喉结红痣若隐若现。 他淡声道:“朕打得也不错。” 元绿姝怔然片刻,说:“陛下所用技巧胜于王爷。” 好胜还是幼稚? 钦昀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还不见钦玉现身,元绿姝道:“陛下,王爷都找这么久了,估计是找不到了,可要把他叫上来?” 钦昀不慌不忙:“不急,再等等。” 元绿姝只好作罢。 就在元绿姝继续等待时,水面涌动,涟漪散开,猛地响起哗啦啦的出水声。 随即钦玉破水而出,水花四溅,带起密密匝匝的小水珠。 他举起千辛万苦找到的鎏金色的步摇。 “找到了。” 步摇在日光照耀下,其身熠熠生辉,一如钦玉瑰丽面容,泛滥澄亮水光,迷着人眼。 如果不看缠绕在他头上、脸上的水草的话—— 钦玉露出水面的半身全都水淋淋的,头发湿哒哒滴水,周身还有滑腻潮湿的水草作伴。 总之相较适才干净艳冶的禹王,此时的钦玉更显狼狈。 但—— 元绿姝没忍住,轻轻笑起来。 天上阳光明亮,但元绿姝的眼睛更亮。 第26章 第 26 章 天地仿佛如痴了般静谧下来,不见风吹草动,不见鸟雀横飞。 只余面前明艳动人的美人。 无论多好看的景色皆沦为衬托她的背景。 沉静之后—— “砰砰砰!” “砰、砰。” 是两道轻重不一、节奏不同的心跳声。 池水上,钦玉视觉极好,加之注意力全在元绿姝身上,瞬间就看到元绿姝清冷如玉的面庞上牵出的浅浅笑容。 宛若冷月浸出细腻柔光,美到极点,亦像天上巧笑嫣嫣的神女,一身红绿艳色,不经意一笑,颠倒众生。 钦玉呆住了,碧眼无意识完完全全黏在元绿姝身上,一刻都不舍得拿开。 恍惚间,钦玉也愈发坚定心中想法,迟早要抢来元绿姝,每天抱着不离手。 同理,钦昀的眼神始终在驻在元绿姝身上,乍然目睹元绿姝无声轻笑,那一刻他目光异常乌灼。 钦昀只觉这次的心跳比之上回还要剧烈,鼻尖甚至嗅到了香甜的气息。 身体莫名回暖,曾经失去的东西在一点一点重新汇入他的身躯中。 眼前之人,直叫人为她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一颗心捧在她面前。 两兄弟同时想,元绿姝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就在这一刻,钦昀拧了拧眉,骤然间他对钦玉的包容度下降,想挖下钦玉的眼睛。 但钦昀忍住了,钦玉是他的左膀右臂,是震慑边境的煞神,要是没了眼,他还怎么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刚掐灭这个念头,又一股骨子里的本能涌入,像一根根啖血的丝线,在钦昀心脏处流淌,钦昀努力克制心中对元绿姝滋生的恶念和控制欲。 同时,他十分厌恶自己这从血脉中继承的本能。 他并非自己那专横强硬的父亲。 他亦不想因为自己叫元绿姝成为他母妃那种人,眨眼凋敝枯萎。 许是激动,牵动胸腔震颤,钦昀剧烈地咳嗽一声,面上不见血色,白如冰雪,唇却无端艳了些许。 元绿姝收笑,惊乍扭头:“陛下,您没事吧?” 钦昀睫缀冷光,他淡淡道:“朕有些冷了。” “那我们回去吧,陛下圣体要紧,且今儿劳陛下带路游览,我差不多已经熟悉了。”元绿姝站起来。 钦昀点点头。 “那王爷怎么办?”元绿姝说毕,犹豫须臾,还是伸手搀扶钦昀起来。 闻声,钦昀看向下方的钦玉。 “步摇你交予魏匡美即可,朕尤感不适,先回去了。” “回去好好养伤,六郎。”钦昀又叮嘱道,“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元绿姝睨一眼钦玉,随即拿上狐裘,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尘,递给钦昀,钦昀乜视狐裘,目光微顿,尔后披上。 彼时的钦玉一阵愣神,他才看到元绿姝笑,劲儿还未缓过来,心神恍惚,还以为元绿姝会夸他,结果就这么和钦昀走了? 被钦昀耍了,钦玉心道。 想到这,钦玉嘴角下压,呲起牙,扯着阴恻恻的笑。 秋日池水冰冷,泡在水里的钦玉却完全没感觉到冷。 钦玉面无表情游上岸,元绿姝和钦昀已经走远。 见此,钦玉不耐烦扯掉脸上及肩上的水草,想,刚才他肯定很丑。 钦玉冷了眼,像被抛弃的孩子,孤零零坐在草地上,浑身湿透,异常烦躁,下意识攥紧手中捞上来的冰冷步摇。 彼时他腹部位置已经有血渗出来。 昨日,贺兰敏与钦玉本是赤手空拳打架,结果贺兰敏这个阴险小人中途使诈,掏出小刀就是向刺钦玉。 若非钦玉反应迅速,伤口更深。 当然,钦玉不肯吃亏,也从靴里侧抽出匕首,报复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完全不顾忌师兄弟情谊。 伤口裂开出血,又浸了水,不过钦玉没感觉到疼,他本身也不在乎伤口,他在意的是元绿姝。 姐姐怎么对钦昀那般好?对他就冷冷淡淡的? 钦玉十分不理解,认真深思,却得到一个快炸裂的脑子。 想不通,钦玉不想了。 回忆适才钦昀和元绿姝离开的背影,钦玉又忍不住念叨,姜钦昀到底什么时候死? 钦玉记得,太医曾说过钦昀体内的寒毒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根治疗,只能靠长时间喝药缓解。 加上钦昀这打娘胎带出来的弱症,身子本就虚弱,又中了西域寒毒,所以钦昀活不长。 可即便钦玉清楚,他照样期许钦昀最好再死快点。 好妒忌他哥。 快死快死快死。 凭什么是他松手?凭什么他要让?凭什么他要叫姐姐贵妃,生分死了。 如果方才和姐姐一起走的人是他就好了。 要怪就怪那时立下的束缚血誓,怪他不是......皇帝? 钦玉面色转而阴鸷,不甘心,不高兴。 他一不开心就手痒,抑制不住心中汹涌杀欲,想杀人,见见血。 突然,钦玉感知到什么,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因为手无意识用力,导致手掌心被步摇戳破了一个口子。 钦玉没看溢出来的血,目光径自移至步摇上,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元绿姝方才昙花一现的微笑。 钦玉后知后觉。 啊,姐姐是在对我笑吗? 肯定是。 她对钦昀时也是冷着脸,但那一刻她是笑了,冲姜钦玉笑了。 意识到这一点,钦玉激动到不行,一腔热血无法宣泄,所以钦玉低头,半眯着眸子伸出猩红舌尖,舔干净自己掌心的血。 冷白肌肤与艳丽赤色,红白交错。 钦玉眼尾泪痣、舌尖红艳以及掌心鲜血格外惹眼。 干净、湿热、黏.腻,呈现一种凌虐的美感。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微微颤动。 钦玉收了舌头,眼神迷离,如果姐姐受伤出了血,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好好舔干净,吞入腹中。 刹那后,钦玉开始想入非非,回味舔.舐。 脑海中全是元绿姝的笑容。 元绿姝,元绿姝,姐姐,姐姐。 他在脑子里不断低喃轻喊,根本叫不腻。 转瞬后钦玉耳根泣血,脸颊上飞上红霞,又烫又红。 不知想到什么,钦玉猛地扔了步摇,双手盖住脸,用泼墨般的黑暗遮挡住自己此时无法控制的神色和反应。 钦玉白皙的指尖也悄无声息染上浅浅的绯色。 她在对我笑,钦玉心里无比肯定。 半晌,钦玉十指又不禁微微张开,透过指缝盯着掉在草地上的鎏金步摇。 在钦玉眼中,步摇变了,变幻成元绿姝的脸,她此时正瞧着他。 轰—— 钦玉又闭上眼,可坚持不到一会儿,他又自我折磨似的睁开眼,揪着步摇看来看去。 隐有未被手掌遮住的些许肌肤,上面浮动似娇羞的红色。 漂亮极了。 此时此刻,钦玉抓心挠肺,他捧着脸歪了下脑袋,接着又自顾自摇了摇头,最后又不自觉扭了扭飘忽的身体。 怎么会有姐姐这么好看的人?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心中不快蹭蹭蹭消失了。 钦玉弯了弯青翠碧绿的凤眸,神色靡丽羞赧,又有股痴迷似的癫狂。 . 约莫一盏茶工夫,魏匡美带着人来到太液池,准备“请”禹王回府养伤。 彼时,钦玉已经打理好自己,衣裳虽湿,仍不减风华。 他面色散漫,见魏匡美来只冷淡地挑了挑眉。 魏匡美来前,钦昀勒令魏匡美拿回步摇销毁,把钦玉遣出宫,让他好好养伤。 “大王,陛下叫奴婢来拿贵妃的步摇。” 钦玉:“孤已经扔进太液池。” 魏匡美赔笑:“大王,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钦玉沉默一会,想开了,“算了。” 反正那步摇是钦昀送给姐姐的,没什么好留恋的,以后他会送姐姐更好的。 钦玉反手一扔,步摇被魏匡美接住。 “多谢大王体谅。” 魏匡美收了步摇,瞄眼钦玉腹部的血渍,又道:“大王,您这伤口出血了,奴婢去叫人给你上药,然后奴婢再送您出宫。” 钦玉摇头,反问魏匡美:“” 魏匡美迷惑不已,还是如实答:“分别是瀛洲、蓬莱和方丈。” 钦玉声线拔高:“哦,原来如此。” 魏匡美笑:“大王,可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 “那跟奴婢走吧,莫耽误了伤势。” . 贺兰府。 昨日与钦玉交手,贺兰敏负伤不轻,不禁有外伤,还有内伤。 贺兰敏与钦玉所学武功路数不同,但追溯根由渊源是同一脉,又是一个师父所教,身手大致不相上下。 由于两人是师兄弟,多少知道对方弱点,所以两人都是专门挑着弱点进攻。 继贺兰敏偷袭钦玉后,钦玉也不甘示弱,也用匕首捅了贺兰敏腹部,若非贺兰敏及时,恐怕腹部都要被捅穿,大出血。 双方交手可谓不点不留情面,刀刀致命。 回府后,贺兰敏简单处理好伤口,便只身进入书房密室,不见任何人。 贺兰敏伤口阵阵发疼,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跟感觉不到痛觉似的。 他把自己关在暗室中,点灯,就着昏暗的光,一直看画中的元绿姝。 直到天亮也仍旧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又是一个白昼,贺兰敏在密室中不吃不喝,对着似虚似实的元绿姝发呆。 只有这样,他才觉着属于贺兰敏的元绿姝没有被强走。 元绿姝还在他身边。 贺兰敏想,今夜,元绿姝即将为他献舞。 毕竟,他殚精竭力教了她这么久,是时候撷取饱满硕果。 可是,另一个贺兰敏突然跑出来,打破了贺兰敏铸造的幻象美梦。 元绿姝不在了。 为什么不在了,因为她抛弃了他。 因为姜钦昀动用强权夺走了她。 元绿姝还在离开时说:她不喜欢他。 这句话像一根无比尖锐的冰锥子,一寸又一寸刺进贺兰敏的胸口,直抵他的心脏。 贺兰敏一半心被烈火焚烧,烧得很旺盛,一半心空空的,什么东西都填不满。 过了许久。 “放心,我会把你重新夺过来。”贺兰敏靠在画像上,神情温柔缱绻,语调如情人之间的呢喃。 言毕,贺兰敏仰头,面孔浸在扭曲的黑暗中。 他慢慢动作,在元绿姝唇上落下一个轻柔而强势的吻。 但还未等贺兰敏思考对策,宫里的魏匡美带着东西来了。 第27章 第 27 章 魏匡美作为圣人跟前的红人,文武百官都得给三分薄面。 申时二刻,贺兰浔得知魏匡美一来,回忆昨日那出君夺臣妻的戏码,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前去迎接。 贺兰敏叫仆从给魏匡美上了好茶。 没见到贺兰敏,魏匡美撩了撩眼皮,和和气气道:“贺兰相公,贵府三郎君呢?” 贺兰浔立即叫人去把贺兰敏找过来。 未久,贺兰敏姗姗来迟,长身鹤立,衣冠楚楚,袍裾带风。 贺兰敏虽一天一夜都待在密室,没有打理自己,但表面上他还是温良如玉的公子,丰神玉秀,不显狼狈。 看起来昨日发生的事并未影响他。 只不过魏匡美到底是眼尖,窥伺出贺兰敏含笑面容上的几分郁火和阴沉。 “魏公公。”相较昨儿的贺兰敏,此时的贺兰敏明显温润如常,状似没事人一般。 魏匡美翘起眼角,倒也佩服贺兰敏此人的忍耐力和伪装做样子的能力。 “既然贺兰学士到了,那咱家也不含糊,直接敞开了说。”魏匡美缓缓道,“想必二位都知道咱家今日来的目的了吧,咱家来这有三件事。” 贺兰浔踟蹰颔首。 贺兰敏轻笑。 首先是第一件,补偿。 魏匡美随即提了提嗓子,娓娓道出补偿物,绢帛五百段,黄金十斤,其他若干金银珠宝等等。 总之十分丰富,举不胜举。 “除了外头的都是赏赐,陛下还有意提携贺兰府上的二房和三房,更重要的是陛下欲意重用贺兰学士,去秘书省兼任要位。”魏匡美笑眯眯说,冲贺兰浔挤了挤眼色。 贺兰浔行礼:“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 闻言,贺兰敏睨贺兰浔一眼,而后道:“陛下,有心了。” 他语调如常,偏偏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像讽刺,又像接受了事实。 魏匡美穿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面容阴柔清癯,笑靥如花,瞧着不像个三十有余的宦官,倒有几分古怪的少年相。 他似乎没听出来贺兰敏话中之话,迎上贺兰敏视线。 “你们的话,咱家会转达给陛下,等今日休沐结束,陛下的敕旨也就到了,贺兰学士,陛下可是很器重你的。”他语重心长说道。 贺兰敏笑弧拉长,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乍看像圣人在做出必要补偿,实则是明晃晃的侮辱,是在讽刺贺兰敏的无能。 这无异于卖妻求荣,用妻子来升官?可笑至极。 呵。 贺兰府不需要,他贺兰敏亦不需要,可这是钦昀强塞过来的,纵然百般不愿,眼下的贺兰敏也需要识时务,低头收下。 当今圣人在透过魏匡美和赏赐物告诉贺兰敏,这就是无法逾越的皇权。 “咔嚓!” 曾经的朋友情谊破碎不堪,掉落一地,没人在乎。 钦昀亲手打造的耻辱钉生生镶在贺兰敏的骨头上。 好啊,好一个陛下,手段了得。 这种滋味可叫贺兰敏不断回味,叫他止不住心中戾气。 贺兰敏敛色,淡淡道:“不敢当。” “莫要谦虚。”魏匡美转而看向贺兰浔,露出吓死人不偿命的笑。 “贺兰相公,您可是生了个好儿子,不仅是今朝状元,还深受陛下青睐,可得好好培养。”魏匡美着重强调了“好好培养”四个字。 贺兰浔朗声道:“魏公公说笑了,犬子尚且愚钝,陛下实在抬爱。” 又说了些明面客套话。 魏匡美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咱家奉贵妃的命来取她的旧物。” “请贺兰学士带路吧。” 贵妃二字打破贺兰敏伪装的平静心湖。 他神色一僵,笑意渐冷,温声问:“魏公公这是何意?” 魏匡美随即耐心地重复一遍。 正在这时,贺兰浔站出来,他明白贺兰敏还对元绿姝念念不忘,但他们臣子哪里斗得过天家? 简直是天方夜谭。 气氛稍显微妙。 贺兰浔出来打圆场,拍了拍贺兰敏肩膀,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对魏匡美正色道:“魏公公随我来。” 魏匡美领着从宫里带出来宫婢随贺兰浔走去。 贺兰敏紧跟其后,神色不加掩饰的沉。 到了伏峦院,魏匡美言要与贺兰敏说些事,贺兰浔识趣离开。 早就被吩咐好的宫婢们进入房屋,而魏匡美则默默打量院子,顺道监视贺兰敏。 不消一会,有两个宫婢先行出来。 贺兰敏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是妆匣。 他记得里面是元绿姝放东西的地方,有她绣的香囊,有她妹妹的书信......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既然宫婢拿出来,肯定是元绿姝最重视的物件。 贺兰敏一声不吭,他昨日情绪不佳,一直待在密室中,没有料到今日之事,是以没有任何防备措施。 他只能在一边看着。 小半会后,其余宫婢都出来,她们手里拿的是元绿姝带过来的几件衣物。 魏匡美这时道:“斯人已逝,咱家就替贺兰学士将这些‘死物’处理掉吧,贺兰学士,请节哀顺变。” 说罢,魏匡美提提下巴,宫婢收到指示,因早有准备,取出火折子的动作特别快。 一眨眼,元绿姝的衣物在地上堆成小块,全是素淡的襦裙,被点燃,熏烟漫起。 贺兰敏还未反应过来,元绿姝的衣物就已经被烧了,微微呛人的烟味唤醒贺兰敏神智。 他怔怔,眼睁睁目睹元绿姝的衣物慢慢化作灰烬。 猛然间,那烈火变成灼热的刀子,慢慢凌迟贺兰敏的心。 贺兰敏此时才发现,在他和元绿姝的寝屋中,元绿姝的东西少得可怜。 其他的,都是他强塞给她的,所以魏匡美才没叫人烧掉。 眼看宫婢们又要扔最后的一件裙子时,贺兰敏终于控制不住说话。 “够了,魏公公,陛下此举是不是过分了?”贺兰敏质问魏匡美。 丝毫不给人留一点儿念想。 魏匡美却连连摇头,没有回答贺兰敏的话,而是说起第三件事。 “贺兰学士,还有最后一件事了。”魏匡美说毕,从怀中拿出一条红绳足链。 贺兰敏当即眸光凝滞,又沉又暗。 这是他送予元绿姝的足链...... 难道圣人这么快就宠幸了雉奴? 不,不可能。 贺兰敏不能深想下去。 魏匡美在贺兰敏灼灼目光注视下亲手捏碎了足链上的芙蓉石,两个铃铛也变了形,随后魏匡美随手一抛,红绳足链掉进一旁的火堆中。 贺兰敏来不及阻止,因为正当他调动内力去抢时,昨日没有理会的内伤突然复发,腹部伤口撕裂开来。 魏匡美动作很快,最后贺兰敏只能看着链子也没了。 贺兰敏面色凝固半晌,复而恢复温和脸色,但无人知晓,贺兰敏肺腑一抽一抽的,呼吸都难受起来。 为什么难受? 他问自己。 因为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滑走了,不,不是滑走,是脱落了看,是不见了,被夺走了。 魏匡美美美办好了钦昀交代的所有事,临走前,他对气息不稳的贺兰敏道:“好好养伤,陛下还给你准备了上好的药材,等学士痊愈,便立即进宫面见陛下吧。” “陛下,要见一见你。”他慢慢说。 贺兰敏平生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做杀人诛心的味道。 但是—— 没有关系。 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衣物没了不要紧,足链被取下来扔进火里也无关紧要,其他东西也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在钦昀手中的元绿姝。 元绿姝。 贺兰敏轻笑着。 迟早,他要把他的人再次夺回来。 所以,他得忍,不能露出破绽,叫钦昀怀疑。 既然钦昀要提携他,那他就不计前嫌,好好利用。 贺兰敏这般想,可想归想,适才的屈辱和不悦是真的,他暂时还无法释怀,没有精力去伪装自己。 姜钦昀,这个卑劣小人,和姜钦玉简直是一丘之貉。 贺兰敏转而沉脸,笑意冰冷,捏着隐隐作疼的眉骨。 . 转眼过了四五日,天气愈发冷,宫里的讯息就如同这冷气一般急速蔓延。 朝野上下都传开圣人主动新纳一妃,还是贵妃。 至此,钦昀后宫多加一人。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臣子们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的心终于可以放一放了,欣慰不已。 除却这一桩值得闲谈的事,还有还有一件与之相反的丧事。 是贺兰家的三郎贺兰敏,他美若天仙的妻子染病去世了。 但奇怪的是贺兰府并未给她办丧事。 有人道是贺兰敏不许,他仍旧不相信自己珍视的妻子离开人世,贺兰敏沉湎在过去琴瑟和鸣的日子。 众人纷纷叹息红颜薄命,感慨贺兰敏情深意切。 节哀。 贺兰敏伤势好了,也到了面见圣人的日子。 这几日,他听闻了不少关于圣人和贵妃的传言。 听说,圣人极为宠爱那位沈、贵、妃。 第28章 第 28 章 皇宫很大,光靠一日是无法熟悉的,不过元绿姝作为后妃,只要熟悉必要的地方即可。 那日太液池游毕,元绿姝与钦昀一道用了午膳,钦玉没有跟上来。 至于那支步摇,再未回到元绿姝手中。 午后,元绿姝同钦昀在明光殿闲坐了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攀谈,大多是钦昀主动问,而元绿姝只规规矩矩回答。 两个人性子都冷,亦是寡言的人,好在钦昀寻找话题,只怕两人之间相处会十分尴尬。 毕竟两人才真正认识不到两天时间。 同时,钦昀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元绿姝提什么要求,亦未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似乎在试图了解元绿姝。 不谈身份,他就像一个兄长。 元绿姝想。 但越是这样,元绿姝越是防备。 她试探过钦昀,钦昀说不会关她,但是谁知道他是在讲假话糊弄她呢,还是言语为真。 就算说真的,人是会变的,亦是复杂的。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的人了。 元绿姝不由自主想起了贺兰敏。 相较钦昀的好意,往昔的贺兰敏对她很是客气疏离,再嫁给贺兰敏后,贺兰敏对元绿姝很好,但也只是浮在表面的好。 一年前和贺兰敏偶遇两次,元绿姝从未感觉到贺兰敏有中意她的迹象。 假使不是沈子言提起,加上贺兰敏名气大,时常被府上娘子表亲挂在嘴边,元绿姝根本不会记住贺兰敏这个人。 元绿姝不识贺兰敏,同他陌生人,一次偶遇客气生分,第二次是元绿姝单方面见到贺兰敏,窥见贺兰敏真秉性。 她当时就对贺兰敏没了好印象,对这中假意虚伪的“君子”她往后见到更是有意避开,绕着道走,可是老天弄人。 元绿姝最后一次游曲江,谁料会在一个苑子撞见溺水的贺兰敏。 她想也不想,立即下水救了贺兰敏,幸好那时的池子不是很深,贺兰敏掉下去的时辰也不是很久,故而元绿姝才能毫发无损拽着昏迷过去的贺兰敏上来。 但元绿姝虽对贺兰敏有救命之恩,贺兰敏照样对元绿姝温和有礼,不曾逾越,没有其他任何事发生。 贺兰敏答谢元绿姝后,相约保守秘密,元绿姝也没问贺兰敏为何会落水,只是觉着贺兰敏体温有点烫,脸也有一些不正常的红。 两人此后再没有交集。 之后,沈子言便忙碌起来,说是在钻研更深奥的经义,沈子言要参加来年春闱,元绿姝理解。 与此同时,也多了一些关于元绿姝不好的一些流言蜚语,再来贺兰府看望沈母时,会有下人对元绿姝说道四。 后来元绿姝想,都是贺兰敏在从中作梗。 元绿姝置之不理,反正在这也待不久了。 在长安待了一月有余,元绿姝随母亲回潭州。 此后将近一年,元绿姝过得十分安宁,精进琴棋书画,练练女红,偶尔锻炼身体,邀几个娘子一同骑马踏游,惬意自在。 元父去世那年,周氏大病一场,看病买药皆需要钱,年幼的元绿姝临危受命,不仅要宽衣解带照顾母亲和自己还小的妹妹,还要为银钱焦头烂额。 幸亏有元父战友及其他熟人相助,加上卖了周氏的书画嫁妆,还找周氏娘家要了接济,最终元家熬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春闱一过,沈子言取得不错成绩,终回潭州做官,元家和沈家便开始齐心准备元绿姝和沈子言的亲事。 元绿姝同沈子言乃青梅竹马,两人成婚当归为佳话。 可谁都没料到本来被众人期望祝福的婚事到头来成了一场空。 元绿姝沦为世家郎君的禁.脔。 再如今,成为当今圣人的贵妃。 思绪回笼,元绿姝坚定自己的心,她不会被迷惑,不会被一时的好所蛊惑。 一炷香过去,钦昀尚有要事处理,遂回了紫宸殿。 钦昀走后不久,尚宫局和尚服局的人就来了,给元绿姝量尺寸做更贴身的衣物,还有各种金银首饰,琳琅满目,精美华贵。 单论做工精致的步摇,便有十余支。 是钦昀的意思。 许是挽月跟魏匡美说了什么。 晚间,钦昀没有来,魏匡美送来了从贺兰府带回来的东西。 “请元娘子收好,里面的东西都没动,完好无损。” 元绿姝惊愕一瞬,好半晌才接过来。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谢过公公,烦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魏匡美点点头。 “陛下他不来吗?”元绿姝试探道。 闻言,魏匡美咳了声,他怎么好意思说钦昀白日逞强,为美人脱狐裘吹冷风,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出病气来。 魏匡美心疼归心疼。 但这些事可万万不能和元绿姝提起,会有损陛下形象。 也怪那些禁卫,没拦住禹王,叫钦玉出现,倘若钦玉不来,钦昀想必无须如此。 魏匡美揪心地皱一下眉头,偷偷叹了一口气。 “今儿......陛下要处理急务。” 忽地,元绿姝脑中闪过白日钦昀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病态般白的肤色。 元绿姝:“请陛下保重圣体。” 转眼又过五日。 期间钦昀晚间会雷打不动来明光殿坐坐,并送上一罐极好的去淤化青的药膏,淡声嘱咐元绿姝涂抹,其余没提半句。 元绿姝收下了。 元绿姝再迟钝,也知晓钦昀是在意她身上被贺兰敏作弄的痕迹。 想必当时伺候她的宫婢定是一五一十同钦昀讲了她身子上的痕迹。 指不定钦昀连她身上哪处有牙印、红印都一清二楚。 对此,元绿姝已经淡定自若。 她也不喜欢身体上的红印子和脚上的牙印,会叫她想起贺兰敏,想起贺兰敏的强迫,唤醒心中对他的憎恨和厌恶。 她会觉着自己还未摆脱贺兰敏那个恶鬼,会有阴影,会睡不着。 是以元绿姝认真涂抹药膏,直到难看的痕印彻底消失。 到了时辰,钦昀离开,元绿姝没有挽留。 晚上元绿姝应付钦昀,白日元绿姝则熟悉皇宫,强迫自己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为妃身份。 因着挽月和挽曦在,是以元绿姝虽未见过后宫里其他人,但对后宫中的一后二妃多少有了解。 由于皇太后住在兴庆宫,后宫妃嫔无须早晚给皇太后请安,至于皇后那边,钦昀言,先等元绿姝适应了身份,再同皇后见面。 慢慢了解皇宫后,元绿姝对钦昀无子一事感到奇怪。 钦昀已登基五年,缘何还无子? 元绿姝想起钦昀的样子。 会不会是他身体......有问题? 钦昀体弱,元绿姝犹记在太液池时钦昀猛地咳嗽,咳得眼尾泛红,面色白如雪,不似活人。 可钦昀有一次同她说了一句值得推敲的话:绰绰有余。 不,也许是自己误解了。 元绿姝摁灭自己的猜想,不要妄自揣测圣人。 贞洁名节什么的,元绿姝已然不在乎了。 只不过,心里还有道坎过不去,她暂时无法伺候钦昀。 所以,元绿姝内心深处希冀钦昀最好不行。 最近不要行,再容她缓缓...... 元绿姝静静思索,倏尔低头打量自己的腹部,指尖轻轻拂过,眸光微闪。 但下一刻,元绿姝徒然恶心起来。 . 今日钦昀下朝后,魏匡美先道:“皇后殿下召见了贵妃。” 钦昀:“殿里可有动静?” “并未,看来贵妃同皇后殿下相处融洽。” 钦昀:“嗯。” 魏匡美:“贺兰学士来了。” 钦昀颔首,叫人备膳,邀贺兰敏一起。 钦昀回殿。 宫殿内地砖泛光,香雾缭绕,温暖如春。 食案上摆着珍馐佳酿,很是丰盛,人一瞧,食欲大振。 薄薄的雾气模糊了钦昀的面容,依稀可见他倚靠在凭几上,拢了拢大氅,正看着一册折子。 忽而低低咳嗽一声,口出咳出的冷气遇热,立即化作淡淡白雾。 贺兰敏一进来,遂闻圣人那沙哑浑浊的咳声。 闻者犹觉,圣人时日不多。 贺兰敏环顾四周,只有魏匡美同几位内侍。 周遭无比安静。 贺兰敏垂下翻涌杀欲的桃花眼,不动声色摸了摸袖中藏刀。 “臣参见陛下。”贺兰敏行礼,温声道。 “郎不必多礼,来,与朕一道用膳。”钦昀放下折子,斜躺着的他姿态有几分慵懒,凤眸也不自觉柔和些许。 “陛下厚爱,臣不敢。” “如今是私下,郎你便无须多顾君臣之仪了。”钦昀道。 贺兰敏还是上前了,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天子,他面带浅笑,温良无害。 好似他与君王间没有生出嫌隙,没有夺妻之仇。 贺兰敏笑容如沐春风。 钦昀悠悠直起身躯,面色寡淡冷然。 没有人发现,贺兰敏慢慢握紧了薄刃。 贺兰敏缓缓吐息,数着数。 就在钦昀以为贺兰敏要撩袍席坐下时,贺兰敏猝然以迅雷之速抽出薄刃,然后脚踩上食案,飞身一跃,下沉身躯,执刀朝钦昀最为脆弱的脖子划去。 贺兰敏调动内力,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快到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弑君的发生。 刀尖锋利,寒光冰冷。 刀身两面倒映出贺兰敏愉悦至极的面色,以及钦昀错愕的神色。 贺兰敏给了钦昀最致命的一击,口吻止不住的兴奋。 “陛下,臣恳请您去死——” 钦昀脖颈如沐浴在血海中,没了气。 贺兰敏眯着眼睛,好整以暇看着,随即露出残忍而痛快的笑。 血溅到了他如玉的脸。 此时此刻,贺兰敏犹如低语地狱修罗恶鬼。 脸上溅到的血蜿蜒下来,正好流到了贺兰敏的唇边。 红色的血衬得他面目可怖,妖艳诡谲。 是仇人的血, 贺兰敏不假思索地伸出舌头品尝—— 没有胜利的味道。 贺兰敏惊醒,额间微微出汗,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刀,却是一空。 方才的事皆是他一人妄想,是他对钦昀杀意实质化的显露。 贺兰敏敛容,遮掩自己心中杀欲。 钦昀不露声色端量站立垂首的贺兰敏。 钦昀语调平静:“郎,过来用膳。” 第29章 第 29 章 贺兰敏坐下来,钦昀搁下折子,慢慢直起身。 “吃吧。”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贺兰敏却没有动银箸,而是仰头问:“陛下,您找臣来所谓何事?” 钦昀目光落在贺兰敏的嘴唇上,眸光幽幽转冷。 他想问问贺兰敏,就这么喜欢咬元绿姝? 他的牙口怎就这么厉害? 不能再想下去,再想,钦昀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一点,钦昀还要感谢贺兰敏,若非贺兰敏强娶了元绿姝,他也就不会知道这天底下原来有个叫元绿姝的娘子。 钦玉估摸,没有贺兰敏,他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和元绿姝相见。 元绿姝一定是和她那未婚夫成亲,而后一生都在遥远的潭州居住生活,不会来长安。 钦昀转动玉扳指定定神,慢声道:“朕叫你过来,当然是关心你。” “陛下,有话直说,臣受得起。”贺兰敏温声,目视钦昀。 钦昀见状,径自摇头,“朕对你有愧,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贺兰敏:“陛下的赏赐已然丰厚,臣知足。” “三郎,朕欣赏你,也不愿失去你这个人才,只要你愿意,朕会重用你,拔擢你,朕的苦心你肯定明白,你,意下如何?” “臣往后定会尽心尽力辅佐陛下。”贺兰敏表示忠心。 “三郎,辛苦你了。”钦昀说,忽而钦玉咬重语气,“朕还有句话想告诉你,三郎,你便歇了那心吧,日后朕会为你亲自挑选一个更贴心的妻子。” “陛下,若没事,臣先告退了。”贺兰敏像是点了头,又似未曾点头。 “魏匡美,送送三郎。” 贺兰敏婉拒:“陛下,不必了,臣此刻该去秘书省当值了。” 钦昀点头,没有吱声留贺兰敏。 食案上的饭菜凉了不少。 贺兰敏没吃这顿饭,转身告退。 转身后,贺兰敏的脸色瞬间门阴沉下去,宽袖之下,他径自屈伸五指,指尖沁出冷光。 钦昀看着贺兰敏背影逐渐消失,他扇了扇纤长眼睫,指尖轻轻点着暖玉扳指。 出了殿,秋日日光当头,毫无征兆刺进贺兰敏眼中。 贺兰敏眯眸,在丹台上驻足,伸出手挡住光,漆色眸中映出星碎微芒。 随后贺兰敏借着指缝仰望耀眼阳光。 蓦然,他收拢五指,手背浮现淡色青筋,把天上耀眼的太阳牢牢攥在手心,细细□□,慢慢践踏。 未久,贺兰敏含笑,再而低头垂手,姿态优雅地掸了掸自己青绿色袍衣,甩袖下汉白玉台阶。 时下无风,满目繁华,贺兰敏甫一走下来,眼神兀自捕捉到一只雀儿停驻在不远处栏杆上雕刻的白玉龙首上。 雀儿羽毛华丽,漂亮极了,正叽叽喳喳叫着,聒噪的鸟啼声吵得贺兰敏不耐烦。 他走过去,荡漾春水的眼眸不见一分一毫的情感和怜悯,只有冷血。 贺兰敏在雀儿面前停下来,展手捏住了小雀。 也不知是宫里哪个贵人豢养的金贵鸟雀从笼子里逃了出来。 看毛色,便知它的主人十分珍爱它,如今它偷偷摸摸飞出笼子,想必它的主人一定很着急。 不过,贺兰敏想,它的主人一定会倾尽所有力量找到它,吸收此次教训,把雀儿关进更牢固的金笼里,不再让它逃跑。 不然,就会有像他这样觊觎雀儿的人跳出来,欲意夺取,甚至取雀儿性命。 为了保护心爱的鸟雀,若有必要,无须顾忌雀儿,直接狠下心肠把它的翅膀折断,让它再飞不出去。 只能停在主人的手心。 贺兰敏笑容可掬。 突然,负责鸟儿的内侍满头大汗跑过来,手里还提着金笼子。 “见过郎君,这只雀儿是奴婢贵主之物,可否交还于奴婢。”内侍卑躬屈膝,不知贺兰敏身份,便称郎君,瓮声瓮气道。 贺兰敏把手中雀儿还给了内侍。 内侍感激涕零,如蒙大赦,脖子上悬着的死线松开。 这鸟雀可是明华公主所有物,都怪他不小心,害雀儿飞走了,好在找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内侍连连感谢后远去。 雀儿被找到归笼了,也将回到主人手里,那他的雀何时才能飞过他手中? 不,他的鸟雀需要他亲自去擒拿,还要亲自灭掉那些狗东西。 慢慢来,他有的是耐心。 无论多少年,当然,能越快越好就越快越好。 不过在重新捉回去前,贺兰敏想,他也许可以先打造一个绝无仅有的金笼。 这样雀儿日后的家就有了,她也会喜欢的。 贺兰敏眉眼柔和,笑如春风满面,目送内侍提着鸟笼离去。 小时候,那只小鸟雀欺骗了他,但好在时隔多年,贺兰敏又重新找到了她,并强行拥有了她。 只是现在,他又短暂失去她。 思及此,贺兰敏微笑有些凝固,弧度呈现冷飕飕的凉意。 与此同时,久远的记忆席卷而来,贺兰敏眼神慢慢涣散。 贺兰敏十岁时同崔氏回潭州探亲,探崔氏双生妹妹的亲。 崔家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姐姐嫁给贺兰浔,妹妹则远嫁潭州一个商贾,也因为妹妹低嫁,崔氏再不认妹妹,任由妹妹自生自灭。 好在商贾宠爱妹妹,从未亏待过妹妹,妹妹与商贾鹣鲽情深。 崔氏身为姐姐,与妹妹情谊深厚,因记挂妹妹,又闻妹妹生了小孩,身体也由此虚弱,崔氏便拖着不满三月的肚子,带上贺兰敏和珍贵药材,不远千里去看望妹妹。 不料就在即将到达潭州时,路遇山匪,混乱中,崔氏和贺兰敏分散。 幸好贺兰敏当时身边有一直保护他的乳母。 可贺兰敏万万没想到,他尊敬的乳母会给他下药,复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摁在水里,想要闷死他。 贺兰敏窒息昏死,乳母也是头一回害人,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乳母其实十分害怕,见贺兰敏昏死,下意识以为他死了。 是以乳母将他扔下山崖,扬长而去。 乳母不知山崖下是湍急的河流里。 贺兰敏被亲近之人背叛,但命大,侥幸没死。 因为他被人救了上来,是年幼的元绿姝。 元绿姝是陪同阿耶出来游猎,结果玩着玩着和父亲分散迷了路,好巧不巧在即将天亮时发现浮在河流上的贺兰敏。 元绿姝吓了一跳,以为是尸体,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游过去去看看。 还有气。 元绿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贺兰敏拖上岸,又费了老大劲才逼出贺兰敏口鼻中的污水。 而后元绿姝找了一个隐秘的树洞,把它作为两人藏身之所,一直照顾昏迷的贺兰敏。 因为两人都是小孩子,贺兰敏还晕着,元绿姝在去找果子时还不慎崴到脚,最后只能等待她阿耶发现来救。 但是,贺兰敏当晚就发起了烧,元绿姝急了,不得不拖着受伤的脚去试着找阿耶。 临走前,她握住贺兰敏烫人的手,说:“你藏好,你等我回来。” 声音微微发颤,彼时是深夜,有野兽嚎叫声,她在害怕,但语气又极为坚定,叫人深信。 贺兰敏虽烧着,但意识还算清醒,他费力睁开眼,记住了元绿姝的话,亦把元绿姝的脸死死刻在心上。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也下意识去捉元绿姝的手,只不过,什么都没抓到,空空如也。 贺兰敏等啊等,元绿姝却再没有回来。 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就在贺兰敏万念俱灰、即将死去时遇到了他的师父。 后来,贺兰敏回来除掉了他的乳母,也从乳母口中得知一件极为隐晦的腌臜事。 原来崔氏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姨母。 原来乳母是奉了崔氏的命。 为什么要杀他? 只因贺兰敏挡了崔氏肚子里孩子未来的路。 崔氏嫁给贺兰浔后,一直无所出,为此吃了不少药,结果把身体给吃垮了,眼看贺兰浔的姬妾有孕,而她作为正妻却无所出...... 崔氏找了一个极好的法子,她威胁自己的妹妹,借腹生子。 妹妹顺利怀孕,产下一子,便是贺兰敏。 贺兰浔不知情。 崔氏高兴了,把妹妹送走后,找回了正妻颜面。 又过几年,崔氏调养好了身体,成功怀孕,但大师说是个姑娘,崔氏便消了铲除贺兰敏的想法。 生了贺兰芷后,崔氏对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又不甘心,再接再厉,终于又怀上一子。 崔氏找德高望重的大师算了命,她腹中胎儿是个男孩,必将是个人中龙凤,但有一个阻扰男孩前路发展的因素——贺兰敏。 崔氏认同,贺兰敏如此出众,贺兰浔又极为重视他...... 崔氏脑袋一热,就借探亲之名,在去潭州时找机会干掉贺兰敏,反正她自始终在都不喜欢贺兰敏,对贺兰敏也没感情,两人母子关系更是很差。 崔氏总觉着贺兰敏那孩子有些不正常,叫人不寒而栗。 许是崔氏祈祷感动上天,路遇上土匪,天赐良机。 但崔氏万万没想到贺兰敏会活着回来,甚至当着她的面让他曾经的乳母血溅当场。 看着如恶鬼般的贺兰敏,崔氏惶恐到极点。 谁能想到他虚岁十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 崔氏当即被吓得昏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妹妹赶过来,她顾念姐妹情谊,试图阻止贺兰敏对崔氏出手。 贺兰敏看着自己的生母严词训斥又声泪俱下,没有再动手,只是把崔氏的头朝梁柱上撞去。 算是解了恨。 翌日起来,崔氏失忆了,也被吓到流产。 再之后,失忆的崔氏和贺兰敏顺利探亲后回长安,而妹妹在不久后郁郁寡欢,撒手人寰。 贺兰敏在得到讯息后,没有感到任何伤心悲痛。 他只付之一笑。 思绪回归,贺兰敏唇角一挑。 回忆和元绿姝第一次见面,贺兰敏总不免想起这些糟心窝子的事。 当初与元绿姝在小径道重逢,贺兰敏一眼就认出了元绿姝。 元绿姝没有认出他。 贺兰敏哂笑一声,迈步离宫,却又迎面碰见了晦气的钦玉。 两人都被对方捅了一刀,如今看气色,双方都恢复得相当不错。 “伤好了吗?”钦昀率先打招呼,懒懒散散撩眼皮。 “劳王爷记挂,臣伤势已经好转不少。”贺兰敏道。 “孤有个问题十分不解。”钦玉慢悠悠斜眼,“你怎么还有脸来皇宫,脸皮怎地比那城墙还厚?” “是陛下召见我。” 钦玉挑眉,猜测贺兰敏断然没吃到什么好果子,钦昀肯定是在示威。 “有件事孤想和你说,只告诉一个人哦,好、三、郎。”钦玉用那种腻腻歪歪的语气对贺兰敏道。 只把贺兰敏恶心地后退两步。 钦玉恍若未见,面上浮现类似幸福的表情,“姐姐她啊,昨天对我笑了。” 此话一出,贺兰敏身形一晃,好在钦玉还在回味陶醉,是以没看到。 “王爷,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她经常对我笑。”贺兰敏笑道,言语真切。 这句话明显刺激到钦玉,钦玉找回神智,他觉着此话不可信,但心里又介意贺兰敏的话。 本来是想打击贺兰敏,压他一头,到头来窝火的还是自己。 钦玉抑住眉梢火气,扯扯笑,懒得再和贺兰敏搭话,踱步往紫宸殿去。 他今儿心情好,还有要紧事做,不和贺兰敏较真了。 想是这么想的,钦玉的言行举止又公然和他自己对着干。 钦玉在和贺兰敏擦身而过时,脸上笑嘻嘻,遽然出声:“丑婢。” 长得这么丑,姐姐肯定不会对他笑,更勿论喜欢贺兰敏。 贺兰敏以前就是个伺候姐姐的婢子而已。 贺兰敏转目。 两人眼神交锋,空气中迸出火花。 看见人就咬的野狗,贺兰敏心道。 贺兰敏反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狗精。” 第30章 第 30 章 清宁宫。 元绿姝被李皇后召见,前往清宁宫。 后宫由于妃嫔甚少,比之先帝热闹的后宫,极为冷清凄凉。 只见清幽肃静。 元绿姝一路畅通无阻,步入清宁宫中。 入殿,直闻清淡的檀香味。 举目望去,李皇后柳叶弯眉,明眸皓齿,上身黄罗长袖衫,下搭一件百褶裙,气质清婉秀雅。 她跽坐于席,正在茶案上煮茶,茶釜蒸腾出袅袅热雾,有浓香的茶味溢出来。 一旁还有教坊司的乐师在奏着干净婉约的乐曲。 眼前场景无端叫人心灵安静。 “我、妾沈氏参见皇后殿下。”元绿姝收目垂首,行万福礼。 自己而今的身份是沈归荑。 元绿姝声如涓流细水,敲冰戛玉,沁人心扉。 但闻步摇流苏轻晃,不消片刻,李皇后已起身来到元绿姝跟前,她道:“你便是沈贵妃吧,自你进宫,予一直想见你,今儿个可终于是和你见面了。” 元绿姝抬头,露出整张脸。 清水芙蓉,绝世独立。 元绿姝道:“......皇后殿下言重,我一直未曾来请安,还望殿下见谅。” 皇后怔愣片刻,心里一下子对元绿姝生出诸多好感,真真是生得极好的一位小娘子。 李皇后竟还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沈贵妃生得真好。”李皇后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给吐出来了,不过她是真心实意地称赞元绿姝。 “哎呀,予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李皇后微微张口。 “沈贵妃,见笑了。”李皇后歉意一笑。 也许是钦昀极少踏入后宫,后宫没有什么你争我斗的戏码,是以这位李皇后气质分外干净。 前次远远瞧见李皇后,元绿姝便对李皇后有好感,如今近距离相处,元绿姝更觉李皇后是个干净的女子。 和她待在一起,心神平和,元绿姝心中繁乱思绪统统消弭。 “怎么会。”元绿姝道,语气生疏,保持距离,“多谢殿下赞美。” “沈贵妃无须客气,这后宫多年未进新人,予很是惆怅寂寞,现在有了你这么位标致的小娘子,予心甚悦。” 李皇后亲切的话让元绿姝稍稍不适应。 李皇后打量元绿姝一眼,笑容温柔和善,完全没有皇后的架子。 她像是自来熟似的,轻轻牵住元绿姝的手,带她来到茶桌前,平易近人,“不说这些了,别干站着怪累的,沈贵妃快坐,予的茶正好煮好了,你来品鉴品鉴。” 元绿姝稍显拘束地坐下来。 李皇后为她沏茶,头杯茶的味道是最为香浓的。 李皇后给元绿姝端来第二杯热茶。 “沈贵妃,试试。” 看着面前的茶,元绿姝慢慢接下,细细轻茗。 “如何?” 元绿姝放下茶盏,踟蹰片刻,中肯评价:“味醇回甘,顺滑饱满。” 元绿姝也是头一回和这样的金贵茶,在贺兰府时虽有好茶,她却食之无味,也没有兴趣去煮茶,只喝着和花椒的普通茶水。 李皇后:“这是普茶,沈贵妃倒是个会品茶的。” 元绿姝容姿清冷,“殿下抬爱,我只是实话实说,尚且谈不上是风雅品茶者。” 李皇后见状,摇摇头,思量道:“沈贵妃今年芳龄几何?” “十七。” “原来还这么小。”李皇后微微一惊,从元绿姝的面相看,她似乎历经了什么大事,有种淡淡的沧桑感,眉目间也萦绕着不易察觉的郁结。 李皇后同是女子,敏锐发现了元绿姝藏在眉眼间的沉色。 怪让人心疼的。 李皇后思索一番,眼神温柔说道:“那予要比你大上六岁,往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吧,就这么说定了。” 元绿姝:“殿下......” “方才予便说了,妹妹无须这般见外,你我同为后宫中人,自当是一家人。” “姐姐。”元绿姝只好改口。 “这样就对了。” 李皇后又道:“妹妹真正名讳是什么?予问陛下,陛下却未告诉予,是以只能来问妹妹了,你我而今已是姐妹,予想了解妹妹,总不好连妹妹真名都不知道。” 看来李皇后还不知情,元绿姝忖度须臾,言简意赅: “元绿姝,元日的元,碧绿的绿,姝丽的姝,出身江南西道,潭州人。” “元、绿、姝。”李皇后轻念,笑起来,“是个顶顶好的名字。” 还有点熟悉。 “予虽不知为何陛下会叫你冒充身份进宫,但你且安心,陛下是一个英明贤德的人,他会善待你的。” “往后你就好好在宫里待着,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予提。” 元绿姝点头。 两人接下来开始闲谈,多为李皇后找话题聊,元绿姝性子冷,话也少,要想关系更亲近,李皇后只能这般。 李皇后是真真喜爱这个小娘子,才十七,真像她那个远嫁的妹妹。 面对李皇后的热情,元绿姝委实有些局促。 被贺兰敏幽禁的个月,元绿姝只能和贺兰敏说话,也只有贺兰敏回来时她才要开口,对贺兰敏假意逢迎,每每出声,皆是违心之言。 而大多数时,元绿姝依旧是沉默寡言的。 她时而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也没有开口的。 现在,她今儿说的话可抵她好几天话的总和。 元绿姝心道,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真真正正同人说过话了。 这次与李皇后聊,元绿姝找回了说话的。 经历多了,元绿姝眼色与从前大不相同。 她看出李皇后真心实意,加上她对女子有种天然的亲近感,直觉告诉元绿姝,李皇后是个纯粹温婉的人。 元绿姝遂渐渐卸下了戒心,敞开一点封闭的心扉。 时间流逝,两人之间对话渐渐投机,李皇后和元绿姝竟然还有不少相似的喜好,比如阅书、写字、骑马等。 元绿姝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府上有不少藏书,元绿姝经常会去借着看,还会去书肆,增长见识。 且二人虽学琴棋书画,但也没忘记最潇洒肆意的骑马。 两人对骑马的喜好溢于言表。 不过,元绿姝如今已经许久没碰过骏马,勿论乘马,而李皇后同样如此。 “往后有空闲,你与予便一道去跑跑马。” 元绿姝道:“好。” 元绿姝称呼李皇后为姐姐的口吻也不再生硬,慢慢顺口。 两人接着聊,气氛愈发随和自然。 忽而,李皇后想了想元绿姝年岁,照常的小娘子在这个年纪可能都成亲了...... 再揣度钦昀的行为,为何要让元绿姝顶着其他人身份进宫? 属实古怪,李皇后到底是问了出来,“予想问你,你可有成过亲?还是......” 闻言,元绿姝眸光略凝,她径自张了张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李皇后看出元绿姝有难言之隐,改口道:“不急,咱们先用膳,也到午时了,往后有的是时间。” “留下来一起用膳吧,予叫尚食局去备膳,你可有什么忌口和爱吃的?” “不要油腻即可。”元绿姝回答。 李皇后刚点头,吩咐好大宫女,又有宫婢来禀告。 “殿下,明华公主来了。” 话音一落,明华的声音就步步逼近。 “你们在说什么呢?皇嫂。” 声至人也随即出现。 明华公主款款过来,她身穿华服,眉眼张扬,仰着下巴,目光倨傲盯着和李皇后聊话的元绿姝。 出于直觉,元绿姝隐隐之间感觉到明华公主对她散发出一股敌意。 “见过公主。”元绿姝道。 “你怎地来了?”李皇后皱眉。 “这不是午时了吗,我来你这蹭蹭午膳,反正我一个人吃无得的很,还不如来嫂嫂这边。” 李皇后未言。 明华公主靠近,看清了元绿姝的长相,神色遽然震惊。 “等等,你不是那个——”明华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又肆无忌惮说出来,“那个贺兰敏早逝的妻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成为四哥新纳的贵妃?” 音落,四周死寂。 被当面戳破虚象,元绿姝保持镇定自若。 从成为沈贵妃起,她早就设身想过这种事了。 李皇后惊讶:“明华,你在说什么?” 李皇后言休,转动脑子,猜想渐生,心中谜团也在解开。 难道是...... 正在这时,元绿姝冷静地承认了,语调平静地说:“公主所言属实,我曾经是贺兰敏的妻子,后来被陛下带进了宫。” 余下,大家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贺兰——”李皇后咽下声音,忽而怜惜看元绿姝一眼,道,“妹妹,你受苦了,予替陛下说句抱歉,予也未曾想到陛下做出那种......抢夺的事来。” 李皇后羞愧于言。 “实在有违体统。”李皇后眼眶微热。 明华目视动情的李皇后。 元绿姝心尖一暖,清冷眉眼柔和了几分,她道:“我没事,姐姐无须担心,皇宫的生活和我预想的一样。” 李皇后鼻尖酸胀,她是极为敏.感动容的人,问道:“你可愿意?” 还是头一个人问她愿不愿意,这更触动了元绿姝紧绷的心弦。 元绿姝委屈蓦然冒出来,但她强行压了下去,忍了忍鼻尖酸涩和眼中热意。 她知道李皇后的好,只是她心里仍旧有疙瘩。 元绿姝面上摇头,只道:“没有什么愿意还是不愿意。” 听起来像丧气之言。 “嫂嫂,都成事实了,哪里有塞回去的道理?”明华插进话,“而且她可没有自怨自艾,倒是个有韧性的。” 明华欣赏元绿姝,亦有快意。 钦昀终于做了一件人事,从前听人说,贺兰敏可是十分在意元绿姝的,而今元绿姝被抢过来,这下贺兰敏可有的受了。 刚得知贺兰敏之妻元绿姝病逝时,明华有惋惜,毕竟是个美人,但私心上,明华无比希望贺兰敏多遭点罪,最好一蹶不起。 可是贺兰敏并没有。 不过如今明华得知元绿姝病逝真相,她不由挑眉。 岂有不看热闹的道理,打起来,打起来。 最好两败俱伤,明华心里憋屈已久的恶气才能一次性全涌出去。 李皇后还是接受不了,更主要的是疼惜元绿姝,以前她听过贺兰敏与妻子那是举案齐眉。 李皇后遂以为钦昀是拆散了一对天命鸳鸯。 她过来抱住了元绿姝。 明华眸光明显一冷,脸色板下来,但也没动,就看着。 实在忍不住时,明华冷哼一声。 李皇后的怀抱无比温暖,她身上的檀香味更是好闻,元绿姝垂下眼睫,她情不自禁记起了自己的母亲。 也不知阿娘和狸奴过得怎么样? 如今天冷了,要添衣保暖。 “你跟予走,我们一起去找陛下讨回公道,你放心,予一定全心全意帮你回去。”李皇后郑重道。 元绿姝嘴唇翕动,垂眸扇睫,轻声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姐姐无须担心我,我同贺兰敏是没有感情的,如今到来宫里,我早就随遇而安,姐姐不用为我犯险。” 她和李皇后才认识第一天,李皇后不值得为她如此。 况且,钦昀也不一定会卖李皇后面子,只会使帝后关系生出龃龉。 也许是被李皇后纯粹的善意感染,元绿姝心里有点难受。 原来高位之人中亦有善良亲和的人,她不可一棒子打死。 李皇后松开元绿姝,目视她,见元绿姝面上没有丁点伤心,暂时收了心思,把事记在心里。 同时,李皇后的眼神也更加温柔。 为打破这该死的气氛,明华拔高声音: “我们好像在西市见过?” 元绿姝:“确实见过,当时公主取点心铺子买东西,我刚好买完东西上马车,曾与公主对视过。” “原来如此,我就觉着你合我眼缘。” 试问天仙般的人物,谁不喜欢? 明华认为交个朋友似乎不错。 “你们以前还见过?”李皇后道。 明华点头。 几人交谈中,更漏声响动,宫婢们端上来菜肴。 李皇后、元绿姝及明华一起坐在月牙凳上用膳。 经由适才的事,元绿姝和李皇后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元绿姝也了解到明华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刁蛮任性。 气氛融洽,说来女子之间的感情总是容易升温的。 一顿饭下来,感情定然又好了不少。 明华张扬又体贴,与李皇后关系甚笃,食案上,明华记着李皇后爱吃的,时常给她夹菜。 而李皇后则给元绿姝夹菜,惹的明华频频冲元绿姝别过眼来。 饭后,李皇后对元绿姝嘘寒问暖,问她缺什么,明华凝睇了一会儿,终于是受不住了。 “要不我们出去,我听说元娘子从住进明光殿后就没怎么出来过,今儿天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就去太液池看看?” “予记得陛下带你去过?” 元绿姝:“是。” “不如去御马苑吧,我记得马厩来了几匹好马。”明华提议道。 元绿姝觉着不适,但在李皇后的坚持下元绿姝答应了。 机会难得,她该把握享受,放纵一次不是问题。 又没有人来打扰,不该束手束脚。 钦昀也说,他不会关她。 让她出来见李皇后便是证明。 “走。”明华敲定弦音。 人换上了胡服,元绿姝并没有胡服,是穿了明华的一套胡服。 明华比她矮一点,元绿姝穿明华的还算合身。 换好衣服,人乘坐车辇直接抵达御马苑。 . 彼时,紫宸殿。 钦玉正与钦昀用完午膳。 不久前,钦玉抓着贺兰敏耍完嘴瘾,结果贺兰敏也给他起了个外号,反过来骂他,钦玉拿忍得了? 两人本就有新仇旧怨,刹那间就因为相互之间起外号要打起来。 但最后二人还算是有理智,或者说贺兰敏及时拉回自己的理智,顾忌是皇宫,不可私斗,贺兰敏先退一步,钦玉也收了手。 钦玉剜贺兰敏一眼,贺兰敏对钦玉笑,旋即两人分道扬镳。 钦玉跑到紫宸殿蹭吃蹭喝,钦昀懒得理睬他。 “四哥,你为何要把贺兰敏留在长安?”钦玉擦擦手,随口道。 “朕自有打算。”钦昀正色勒令,“你往后不要随意进出皇宫。” 钦昀咳嗽一声,唇色惨白,“还有收敛收敛你那心思,再有下次,朕就让你永远待在边疆。” “六郎,朕相信你会做好。” 这是钦昀头一回从正面上警告钦玉不准轻举妄动。 钦玉心有暗戾滋生,懒洋洋仰躺在凭几上,用手背盖住眼睛,嗅闻那早已消散的香味。 而后钦玉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陛下,清宁宫那头有动向,皇后殿下带着贵妃和明华公主取御马苑了。”魏匡美过来道。 闻言,钦玉一下子来了精神,但又顾忌钦昀在,只撩了撩眼皮,佯装镇定。 “去看看。” “我也去。” 钦昀不让钦玉跟来,但不听话的钦玉还是悄悄跟过来了。 钦昀并未去御马苑,而是登上了附近的高楼。 楼阁之上,底下情形一览无遗。 凭借眼力,钦昀一下子就在个女子中发现了元绿姝的背影。 她的背影最为高挑出众。 钦昀看不到元绿姝的正面,记住了她窈窕背影。 她上穿红色圆领短袖襦,下搭一件条纹长裤,腰间系一条细绳子,勾勒出纤细蛮腰,踩着皮靴。 元绿姝选了一匹棕色骏马,先是和骏马培养感情和信任,一人一马讲着悄悄话,随后元绿姝抚摸马头。 旋即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端坐在棕色骏马上,身姿绰约,背脊挺直,发丝舞动,一下又一下挠着清风。 御马苑的场地不小,足够人策马驰聘。 人中,骑的最好的是明华,马术精湛,还会其他花样,而元绿姝的马技则相较一般,比不上长安姑娘的马技。 但钦昀觉着,元绿姝策马的模样最为吸引人。 单单是背影,就勾的人浮想联翩,心念颤动。 元绿姝合该是这样的,在自由中怒放。 钦昀心神俱醉。 和钦玉一起沉沦的还有在参天大树上的钦玉。 钦玉直勾勾看着前方画面,看得聚精会神,眼尾洇红,都不曾眨过一下眼睛,生怕错过什么。 . 入夜,夜色浓稠,天上只见一道清冷月线,天河银白。 紫宸殿中,钦昀心房有些古怪的躁动,看着手中奏折,他都专心不起来,就算吃了几粒石蜜,亦是心烦意乱。 他索性扔了折子,带上药,叫来魏匡美,“去明光殿。” 彼时,明光殿烛光摇弋,芳香满溢,风露清清,静悄悄的。 有一道矫健敏捷的倩影偷偷摸摸跃进明光殿,骤现流淌霜白的殷红。 寝殿中,元绿姝见钦昀过来,并不惊讶。 她已司空见惯。 今儿识了李皇后,还纵了马,宣泄了心中情绪,是以叫元绿姝放松了警惕,在钦昀面前也不再谨慎防备。 她露出了平日的自然。 不过,元绿姝虽已是钦昀贵妃,但现在两人仍保持着距离,生分疏离,谁都没有主动靠近,来打破着看似平静实则僵硬的关系。 在钦昀眼中,她像一尊熠熠生光的冷玉。 美则美,却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大抵元绿姝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在对他时,面色是冷的,语调是冷的,说的话也像没有心似的。 她始终把他当外人,没有敞开心扉。 对李皇后也比对他好。 钦昀原本只是怕元绿姝无聊,所以才想让李皇后陪陪她。 后宫人少,会苦闷,会不开心。 结果现在看来,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没想到元绿姝会和李皇后亲近。 或许,他不该如此。 从头到尾,是钦昀在主动,而元绿姝纹丝不动,定若玉石。 钦昀以前想,她不喜欢他,是以他不可以急,要徐徐图之,一切都要慢慢来,这样才能赢取佳人欢心。 可是...... 钦昀收敛心思。 已至深秋,天气冷了。 火墙灼热,暖气蔓延,殿如暖炉。 钦昀解下了狐裘,放在一旁,尔后慢慢靠近元绿姝。 膏烛橘光投在钦昀苍白的面容上,在他脸上镀上泛着暖意的阴影,叫他多了几分活人的生气,不再是那精致的冰雕。 钦昀看着她,眼含细碎暗火。 苍白肤色更衬出他眼瞳深邃幽暗。 “娘子的伤可全好了?” 元绿姝手中拿着一本书卷,书卷是介绍大邺山河的,乃李皇后差人送来的。 她认真看书,侧边丽影呈现几分少有的放松和柔和。 元绿姝头也不抬地回话:“已经完全好了,多亏陛下送来的药。” 钦昀:“嗯。” 钦昀转动手中玉扳指,喉结微微滚动,说:“娘子今日甚美。” 他觉着,元绿姝骑起马来,是惊人的美。 再没有其他小娘子比她在马背上的身姿更有魅力。 令人只想把她关起来,藏起来,只一人欣赏。 每看她一眼,多了解她一点,钦昀心中的枷锁就松动一分。 不过才短短几日。 什么克己复礼完全和他挂不上边了。 已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刻,钦昀多多少少理解了贺兰敏的行为,也明白了他父亲。 说罢,钦昀仍旧盯着元绿姝,像是要直把元绿姝看出什么来,亦或者他想对眼前美人做什么。 心脏在跳动,早已肢解的欲.望拼凑起来,隐约成形,冲钦昀张牙舞爪。 元绿姝似有所觉,终于抽出心神,抬目望去,只见钦昀一双“平静如常”的眼睛。 看久了,元绿姝心生怪异感。 两人都没有开口。 许久的静谧之后,殿里响起钦昀断冰切玉般的声音:“朕有个不情之请。” “陛下请说。”元绿姝平静道。 “朕想亲手为娘子检查一下伤势,确定是否真如娘子所言。”钦昀一面启唇,一面踱步朝元绿姝逼近。 “娘子意下如何?” 是不是也该轮到他了? 第31章 第 31 章 明光殿中,宫婢们早已退下,只剩下两人。 幽静无声。 钦昀犹如平铺直叙的话显得异常明晰。 同时,他猝不及防的话语叫元绿姝手一颤,书卷差点从手中脱落。 下一刻,元绿姝忙不迭垂睫,握紧自己手上书卷,思绪飞转。 意下如何? 钦昀是诚心在叩问我的意见吗?还是在......下命令? 元绿姝提起心,在腹中酝酿如何回复的话。 钦昀今日所言,在元绿姝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是钦昀的妃子。 元绿姝竭力冷静,檀口慢启。 更漏声恍残。 她听到自己回答钦昀的声线:“陛下,我身上的伤痕已经全好了,无须......劳烦陛下再检查,让陛下操心了。” 元绿姝语讫,耳畔响起钦昀紧紧逼近的脚步声。 一下。 “嗒。” 两下。 “嗒嗒。” 三下。 其足音轻缓,却牵动元绿姝的心旌。 不消片刻,明黄色身影如浓郁云雾般笼罩下来。 钦昀来到元绿姝身边,慢慢蹲下,他径自抽出元绿姝手中的书卷,搁在一旁的桌案上。 “书这么好看?”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书卷,往后朕都会满足你,所以,现在朕提的这个要求,娘子可愿意?娘子放心,朕还没有那般急.色冒失,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看看,牵挂着娘子。” 钦昀嗓音冷冽,定睛注视姽婳出尘的元绿姝。 只见他的一双凤眸狭长幽深,内勾外翘,黑白分明,瞳仁中是满满当当的元绿姝,时刻钩住元绿姝侧颜。 令元绿姝无法从他不着痕迹收拢的视线之中逃脱。 两人只余咫尺之距,近到元绿姝感受到钦昀身上的寒气。 被他这般瞧着,元绿姝背脊一僵。 侧方不容忽视的目光像极了过去贺兰敏看她的眼神。 只是钦昀的目光稍显隐晦,不过,其中的侵略性不减。 只是看看,而已吗? 周围全是钦昀极具存在感的气息,药味和龙涎香的味道,慢慢环绕着元绿姝,如一根被不断拧紧的绳索。 元绿姝淡然的目光落在书卷上,相较白日的柔和,此时的她清冷得过分。 她摇了头,拒绝道:“陛下,我还没有准备好,会不会太早了?” 元绿姝企图和钦昀稍作商量。 钦昀席坐,滚金袍边压在元绿姝的裙面。 他告诉她:“无妨,朕已经准备好了。” 钦昀和元绿姝说推心置腹的话,正色道:“朕把娘子抢过来,是因为朕心悦娘子,朕不在意娘子是否为成过婚的妇人,只是有一点朕还是会介意的。” “娘子身上倘若还有另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朕会难受,朕也是人,是男人,也会生气,所以才要亲眼看看。” 元绿姝低吁一口气。 “朕自问这些日子不曾强迫你,亏待你,娘子你何时才能对朕敞开心扉?”钦昀漠然的声线犹如一声声的蛊惑。 元绿姝静观不动,佯装冷静,只转动着眼珠,心里则掀起滔天巨浪。 敞开心扉? 元绿姝心里冷笑,由于贺兰敏的缘故,她厌极了强娶的事,即便钦昀现在对她好也只是徒劳而已。 从某种方面来说,曾经贺兰敏对她是不错,可是元绿姝依旧固守本心,因为贺兰敏本质恶劣。 有前车之鉴,元绿姝断然不可能对钦昀心动,以后也不会。 身不由己,心却可控。 元绿姝收敛情绪,淡淡提问:“陛下,你想做什么?” “......朕或许是在觊觎娘子那颗心。”钦昀直截了当。 元绿姝一言不发,抿着饱满的粉唇。 怎么可能? 见状,钦昀也不恼,他从来不是急性子,而是运筹帷幄、掌控人心的天子。 他回到原话题:“朕希望娘子同意。” 说着,钦昀眼神忍不住在元绿姝身上流连。 他脑子里闪过元绿姝的笑,掠过元绿姝青丝飞扬,背影俏丽的模样,挥之不去,在他脑中驻扎定格。 面前的元绿姝只消立在此地,钦昀便觉她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风情韵味。 无时无刻都在引诱他。 眼神清冷,香腮凝脂,口含朱丹。 是天上的神女,亦是凡尘的美人。 想必她动情的时候...... 钦昀毫无征兆地起了绮思。 冰冷的心脏顿时变得火热,没有规矩地跳动,血液加速流淌,四肢回暖,被一种欲.望包裹住。 原来这就是困扰世人、掌控世人的情.欲。 果真不同凡响。 这是钦昀二十五来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情.欲。 他滚动着喉结,肤色苍白,红痣如血,像极了他此时对元绿姝晦暗而热烈的旖.旎心思。 但他的肖想又是理直气壮的——元绿姝已然是他的人。 钦昀这几日对元绿姝保持距离,以礼相待,但不代表他是有涵养的正人君子。 他,从来不是。 许是有些遏制不住想法,钦昀稍稍撇开眼。 被钦昀直接表明心意,饶是元绿姝也怔了怔。 她未想到钦昀如此直接,甚至吐出的字眼都缠.绵着对她的觊觎之意,毫不掩饰。 若她未经人事,只怕早就沉溺在钦昀的甜言蜜语与柔情中,无法自拔。 火光打在两人身上,气氛好像有些炽热。 钦昀伸出冰凉的手,抚在元绿姝的眉眼。 她低垂的眸子像琉璃一样,晶莹剔透。 钦昀的指尖冰冷,惹得元绿姝娇躯微微一颤。 “娘子的眼睛甚美,朕认为娘子应该多笑笑。” 元绿姝思索片刻,转过眼,看着钦昀,“陛下,我——” “等等。”钦昀凑近打断元绿姝的话,略凉的吐息喷洒在元绿姝颈侧,诧异道,“娘子的瞳色似乎还有一点异色。” “待朕仔细看看。”钦昀欺身凑近。 “是碧色。” 元绿姝眼中碧水漓漓,道:“我祖辈曾与西域人通过婚。。” “原来如此,娘子可厌恶自己身上的异邦血统?”钦昀道。 元绿姝:“并未。” 大邺经济繁荣,民风开化,外国人络绎不绝,已是经历了好一个皇帝。 闻言,钦昀点在元绿姝眉眼处的指尖微微停顿。 钦昀低声说:“朕告诉你一件算不上秘密的钦秘辛,其实朕和禹王是兄弟,是不是不像?” 元绿姝一听,不禁纳罕,转念一想,也难怪钦玉敢肆无忌惮。 “陛下和王爷的确不像,但陛下为何要告诉我?” 钦昀:“朕不是说了嘛,这非秘密,很多人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说而已。” 钦昀:“朕告诉娘子,只是想告诉而已。” “娘子可想好了?”钦昀冷不防道,又将话题给绕了回去。 元绿姝沉思,她不可矫情,左右日后都是要侍候的,如今只是看看身子,又有何妨? 只是皮囊和躯体,没必要太耿耿于怀,藏着掖着。 何况元绿姝还有自己的盘算。 气氛隐隐暧.昧起来,暖醺醺的风罩在两人身上,把钦昀和元绿姝箍在一起,不可分离。 烛光重重,二人影子交汇。 一道不为所动,一道跃跃欲试。 “那可以去床榻上吗?”元绿姝缓缓说。 “好。”钦昀扶起元绿姝,带她来到床榻上。 两人坐在榻上,钦昀放下帐幔。 红色帐幔低垂,流苏轻晃。 透过帐幔,元绿姝和钦昀的身影交叠映在绸面,影影绰绰,缠绵悱恻。 元绿姝背对钦昀,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稍稍侧身。 随后在钦昀的注目下,元绿姝葱白秀指颤抖着捻上腰带,慢慢解下自己的襦裙。 她褪衣的速度极慢,在这个过程中,她又十分难捱,指尖都溢出少许淡粉色。 羞耻、屈辱、困窘的滋味自元绿姝心尖弥漫,并不好受。 白日的轻松自在到夜晚的难耐羞赧,元绿姝一日的情绪跌岩起伏,令元绿姝蹙着眉头不松开。 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安抚自己。 少顷,但见元绿姝柔发披肩,露出玉.体。 明亮的烛光下,元绿姝的背脊暴露出来。 眼前只见大片的雪白之色,白泽亮嫩,蝴蝶骨如蝶翅扇动,玉骨凝霜。 钦昀眼神霎时一顿,旋即重重晃动。 白得要命。 他徒然想起那日在浴室里元绿姝朦胧的背。 如今他可以清清楚楚端详,乃至触手可及。 削肩细腰,肌理细腻,美背中间一条漂亮的美人沟,半拢光泽,隐见流畅匀称的腰臀线,引人无限遐想。 有淡淡的、迷人的幽香飘逸过来,勾缠住钦昀身心。 钦昀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 殿内热意渐渐聚拢,惹得钦昀胸口灼热激增。 适才的钦昀棱角分明,轮廓冷峻,俊美面庞上是病态的苍白,是高山上摇摇欲坠的寒雪。 此时此刻,钦昀骤然一变,变得像一个正常男人,唇色艳红,乌黑眸色沉沉如夜。 就连他一成不变的肤色也慢慢镀上了浅浅的粉晕。 什么隐忍克制在元绿姝面前,完全行不通。 钦昀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如果在这洁白光润的背上绘画,晕染出艳丽颜色...... 越想,钦昀越是控制不住。 几欲要到失控的境界。 元绿姝音色几不可闻地颤:“陛下?” 清冷如玉的嗓音唤醒钦昀神智,他及时稳住自己混乱心神。 随后,钦昀缓缓伸出寒玉般的手,攀上元绿姝的肩膀。 他手背冷白,微泛冷意,骨节分明,长指削瘦,指尖指甲修得干净整洁,不会刮伤元绿姝光滑、鲜嫩到可以掐出水来的肌肤。 时间无端流逝得极为缓慢。 元绿姝阖目不语,绷着背脊不动。 钦昀开始细细检查元绿姝的身体。 当钦昀冰凉的指尖碰触到元绿姝后背的敏.感肌肤时,元绿姝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而钦昀则浑身一麻,不可遏制颤动长指。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元绿姝背脊内流出来,传递到钦昀的指尖,再通过指尖,蔓延至钦昀紧闭的心房,叫心房鼓动出灼热。 一股腾起的热潮叼住钦昀的命脉,令他呼吸一窒。 钦昀好半晌才定神,回忆宫婢说过的话,他慢慢记起元绿姝身上有哪些地方有贺兰敏曾经留下过的印子。 想到什么,钦昀眸光條地一寒。 他细细检查,从后背再慢慢到前面,不放过一丝一毫。 钦昀的动作十分轻柔,他克制着绮念,举止不含一点亵.渎和污秽,既不下.流也不粗俗。 他恪尽职守,真如他自己所言,视线像是恢复平静无澜,只是看看,详细检查而已。 “很干净。”钦昀道。 随后,钦昀转移目光,当看到前方从未见过的雪景,他差点又乱了分寸。 钦昀感觉到嘴唇很干。 也不知是为了转移何人的注意力,钦昀一面观察,一面开口: “你很喜欢皇后吗?” 钦昀低声问:“朕看你和皇后还有明华玩得很高兴。” “皇后殿下和蔼可亲,很关心我。”元绿姝抬起下巴,也不看钦昀。 “嗯,娘子既喜欢皇后,那以后可以多找皇后,同她说说话,和皇后成为朋友,而且娘子可以信朕,朕说过了,不会约束娘子。” “多谢陛下。” “朕看你的马术似乎欠佳,咳咳。”钦昀轻轻咳嗽两下,脸上泛出如羊脂玉的冷感。 许是咳声较大,钦昀一个不留神,指尖碰上了元绿姝敏.感处。 两人人身形皆是一顿。 元绿姝几乎是下意识用手扯开钦昀的手指,她圆润的指甲恰好划过钦昀长指,引得钦昀不住战栗。 麻麻痒痒的感觉从手指上钻进钦昀的脑海中。 好半晌,钦昀才道:“抱歉,朕会尽量不碰到娘子,咳咳,以后朕教你骑马。” 元绿姝狐疑。 似乎感知到元绿姝的不解,钦昀道:“届时娘子就知道了。” 钦昀检查完元绿姝上身,眼睛没有乱撇,他亲自为元绿姝穿上诃子、里衣。 明明是新手,是头一回为女子穿衣,钦昀的动作却不显生疏。 “日后朕带你去行宫冬狩,你会射箭吗?” 元绿姝:“会一点。”以前阿耶在的时候学过一点,后来阿耶死了,元绿姝没有再涉猎。 “等朕空闲下来,带你去练武场练习练习。” “好,如果陛下没有闲暇,我可以请皇后殿下教我吗?” 钦昀闻言一顿,随即大度道:“当然可以。” 钦昀往下,他弯曲的背脊顶着坠下的帐幔,帐幔勾出他修长躬背的身形。 他单膝跪地,目光梭巡时他发现元绿姝大腿内侧有磨出的淡印子,大概是白日骑马时被马鞍蹭到了。 有丝丝缕缕的躁动冒出来。 钦昀慢慢吐息,调整好心情。 “娘子这里受伤了。”说着,钦昀轻轻碰了下,问,“疼吗?” 元绿姝居高临下看眼钦昀,“不疼。” 大腿处的伤就连元绿姝自己也没发现。 “朕正好有药。” “......有劳陛下了。”元绿姝没有拒绝。 钦昀从袖口内拿出一罐药膏,挖出一点沾在手上,然后抹在元绿姝磨伤处。 他又问:“朕想问娘子,你对三郎,不,是贺兰敏可还有依恋?” “未曾有过。”元绿姝语气冰冷,她不太想提起贺兰敏那个疯子。 钦昀道:“朕为了解娘子过去,派人调查了娘子的事,朕清楚你和他之间的事。” “你......都知道了?” “是,朕一直在等娘子开口,但是没有等到。”钦昀抹好药。 “娘子,可要朕助你?” 元绿姝闭了闭眼,比起钦昀,元绿姝更熟悉贺兰敏的性情,所以她才没有说其他事。 既然现在钦昀都把话说到明面上,那她或许可以看在李皇后的面子上开口恳求。 反正也是钦昀主动提起,他既然要帮她,那她就顺应他了。 也不是什么坏事。 “陛下,你有什么条件吗?” “朕可以等你。”钦昀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凝睇元绿姝。 元绿姝心如明镜。 “娘子信朕,朕不会强迫你。” “我信陛下。”元绿姝启唇,慢慢道,“陛下,我阿娘和妹妹还在贺兰敏手中,还有我曾经的未婚夫沈子言,生死不明,我想请陛下帮我找,另外,我还想知道我过去的贴身婢女妙凝的下落。” “好。” “如果陛下救出了阿娘和妹妹,我会写一封家书,请陛下为我送达,如果她们要回潭州,请陛下帮她们,倘若不回,恳请陛下保护好他们。” 钦昀眼底微漾,“朕已经收到娘子的恳求,请娘子放心,静候佳音。” 突然,钦昀道:“娘子可有喜欢过你那未婚夫?” 元绿姝面不改色:“只是当时最合适的人罢了。” 钦昀点头。 检查完后,元绿姝的身子白皙干净,钦昀缓缓放下裙子,遮住里头风景,为元绿姝整理裙子,不忘褒奖道:“你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元绿姝眉眼愈冷。 旋即钦昀仰头,看向元绿姝,“如果你想报复贺兰敏,朕可以为你代劳。” “有时候,报仇是不用自己动手,朕不想脏了娘子的手,你完全可以利用别人,譬如朕。” “朕知道娘子不想见他,但朕以为娘子该和他见上一面,只有彻底断了他对娘子的念想,他才不会再垂涎娘子,且有朕为你撑腰,娘子无须担心任何事。” 钦昀为元绿姝挽起散落的鬓发,继续说:“什么时候娘子想明白了,就告诉朕。” 元绿姝颔首:“陛下说得对。” 元绿姝认同钦昀的话,只是她对贺兰敏心有余悸,脑中漫着对贺兰敏的阴影,她还没有完全收拾好心情去面对贺兰敏。 贺兰敏给她造成的影响太大,导致元绿姝即便逃离了贺兰敏,也照旧忘不掉他的疯癫。 但迟早有一天,元绿姝绝对会消除对贺兰敏的畏怯。 她绝对不会对任何男人动心。 “你是朕的贵妃,他是朕的臣子,纵对你余情未了,但此时的他也只有对你下跪的份。”钦昀道。 元绿姝一听,如醍醐灌顶。 是啊,元绿姝差点忘记了,她而今的身份大有不同,是圣上的贵妃,不是那寒微出身的元绿姝。 “元绿姝”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元绿姝这几天仍旧未适应贵妃的身份,或者没有把自己当做贵妃。 如今经钦昀这一提点,元绿姝拨开云雾见到明月,她眼神清明透澈,侧颜浸辉,周身由里到外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 也许,她是该要彻彻底底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了。 钦昀目不斜视,看着眼前与众不同的元绿姝,心动神驰,好半晌才道:“娘子在想什么?” 元绿姝忽地侧首,朝钦昀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犹似浅笑的表情,“多谢陛下开导我。” 钦昀眸光略沉,低声道:“娘子适合笑。” “是吗?”元绿姝语气淡淡。 随后钦昀在明光殿又待了一会儿,没有再提出其他要求,回来紫宸殿。 目送钦昀离去,元绿姝才堪堪歇了神。 还好没有留宿。 元绿姝招呼宫婢打热水,她欲意洗浴。 过了一盏茶功夫,宫婢们备好了热水沐汤。 元绿姝去湢室,屏退宫婢,褪去衣物,踏进浴桶中。 热意很快席卷元绿姝整个身体,叫她肤色沁出动人的胭脂色,也迷糊了元绿姝的视线。 元绿姝按了按眉心,闭目养神,涣散心神。 脑海中拂过李皇后的模样以及白日骑马时体会到的畅快。 元绿姝嫣然一笑。 随即元绿姝放空大脑,氤氲潮雾的湢室却突然闯进一个清婉的声音。 “娘子,奴婢伺候你沐浴。” 一个颀长秀美的身影自后笼罩住元绿姝。 从波动的水面上,元绿姝隐见来人身形轮廓。 元绿姝想,是挽月的声音。 第32章 第 32 章 湢室水汽蒸腾。 起初元绿姝先是“嗯”了一声,紧接着她神智回笼,说道:“挽月,你怎么进来了?” “娘子,奴婢觉着还是由奴婢伺候你更好。”那道声音清晰异常,假若细听,能感觉到来人音色的颤栗和一点蠢蠢欲动的羞意。 “不对。”元绿姝嘀咕,因身处不熟悉的大明宫,元绿姝警惕性很高,她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仔细掂量,这声音似乎有些不同。 元绿姝冷了神色。 正当背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时,元绿姝心提到嗓子眼,立即缩下水,只露出一个脑袋,随即侧首打过去目光。 映入眼帘的是“挽月”的脸没错,但是身量却大有不同,眼前的“挽月”明显比挽月要高上很多。 除此外,眼前之人是闭着眼的。 元绿姝强作镇定,背靠浴桶,冷着脸警惕道:“你是谁?竟敢擅自闯进来。” “姐姐,是我。”“挽月”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身份。 只有禹王会叫她姐姐。 禹王?他怎地会出现在这里,还易容成挽月的模样? 元绿姝拧眉,呵斥道:“出去!” 闻言,钦玉立即耸拉下眼,元绿姝那严厉的声线叫他蔫了不少,但钦玉还是乖乖听从元绿姝的话,委屈巴巴道:“好吧,那我先出去了。” 元绿姝的目光时时刻刻定在钦玉身上,身体紧绷如琴弦,认真观察他的动向。 过门时,钦玉还探回脑袋,眨眨他那纯粹无害的眼睛,笑着说:“我在外面等姐姐,姐姐快点洗。” 话落,钦玉出了湢室,鼻子猛地毫无预兆地流了点血,钦玉低眸打量一眼,抖着手擦掉没出息的鼻血。 尔后钦玉摸摸脸,隔着□□,他都感觉到脸有点烫。 原先还满是阴翳的心房一下子变得晴朗。 谁知道,他鬼迷心窍进去湢室时,看到元绿姝那模模糊糊的背就下意识闭上了眼。 眼睛好像被无数根绣花针刺中了,胸腔内的血肉之物一刻不停地跳动,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在目及元绿姝浸透在潮雾中的背时,钦玉担心自己真看清后会直接昏厥。 那岂不是出糗出大了? 钦玉不敢看元绿姝。 是以,钦玉不得不阖目。 他走过去,全依托自己超强的感知力。 不过虽然目不视物,钦玉闻到了元绿姝身上那股女子香,比起上一回,这回更加馥郁。 想到这,钦玉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是元绿姝身上的香味。 他的衣裳沾到了香气。 好香好香好香。 还有,那浴桶之中的热水,一定也很香。 念及此,钦玉痴迷地眯了眯凤眸,喉咙蓦地干涩,想喝水,不是喝茶水,而是喝香喷喷的水。 他很有食欲。 或者,再就着姐姐的热汤洗个澡。 他面上那张秀气的脸根本不符合他此时的气质,配不上他热烈的感情波动,割裂感十分强。 光火明亮,钦玉梭巡殿内一周,坐在元绿姝适才坐过的席位,轻轻嗅一下,尔后他伏在桌案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湢室的门。 钦玉希冀元绿姝快点出来。 适才他过去湢室,是真心想服侍元绿姝洗澡的,他想亲自为元绿姝洗干净身上沾到的钦昀的气息。 但元绿姝不领情,钦玉没有强求,因为怕元绿姝真生气不理他了,钦玉只好垂头丧气地放弃。 不知盯了多久,钦玉后知后觉闻到钦昀携带的龙涎香。 他当即就嫌弃地皱起眉头,真难闻。 忽地,钦玉想到什么,眼睛转到床榻上。 帐幔低垂,遮住里面滞留的暧.昧风光。 钦玉上下两排牙齿相撞,磨着自己尖利的银牙。 他咧开笑,一排排整齐的牙齿泛出森冷的光泽。 在钦昀到明光殿前夕,钦玉已经潜入进去。 钦玉今儿来皇宫,看似是趁吃蹭喝,实则是过来踩点,他对皇宫并不是很熟悉,所以他需要确定来明光殿的最佳路线。 钦昀以为他回了王府,实则王府内是扮做钦玉的副将。 钦玉算盘打得好,本来想乔装打扮后接近元绿姝,结果钦昀打破钦玉的计划。 看来钦昀还真是如传闻中一样,很是“宠爱”元绿姝。 由于钦昀突然来访,钦玉不得不藏在屋顶上,由于钦玉担心钦昀对元绿姝做什么,遂掀开琉璃瓦大胆窥伺殿里情景。 钦玉听觉极好,自然把两人之间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得知钦昀给元绿姝检查身体时,钦玉心中压根无法抑制住杀意。 可他偏偏拿钦昀没一点办法,因为如果杀了钦昀,那他也会必死无疑。 钦玉倒不是怕死,他在刀尖舔血,从未畏惧过死亡。 死与钦玉而言只是一个寻常的字眼。 他只是担心自己倘若死了,那就再见不到元绿姝,一想到这,钦玉生出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钻心之疼。 所以钦玉强行忍了下去。 钦玉不免记起往事,脸色急遽阴森,低声唾骂老头,都怪他非要逼他们兄弟两个签订血契。 倘若没有那个劳什子血契,钦玉现在便可把钦昀大卸八块。 去死去死去死。 钦玉匍匐在屋顶,死死瞪着下面晃动的帐幔,控制不住杀欲的他,眼白爬上血色,碧色眼珠深到比黑夜还有浓郁,可怖极了。 盯着盯着,钦玉忍不住狠咬自己手指,心里一直循环“去死”两个字。 其分量一下比一下重。 钦玉牙口极好,指尖一下子就被他咬出血来,可他本人完全不管,转移自己的发泄愤怒的方式,一心憎恨着钦昀。 钦昀,厚颜无耻的东西! 他真想不管不顾剁了钦昀碰到元绿姝身子的手,再把他眼珠子挖下来缀在雪人上。 还想教姐姐骑马射箭?钦玉冷笑不止。 不到瞬息,钦玉心思飞转,旋即站起来,走到衣柜边。 他记得一般都会有备用的被褥。 钦玉打开衣柜,果真从里面看到了崭新的被褥,他连忙捧出来,踱步至床榻边,换床单被衾。 不久,钦玉拍拍手,目视眼前的杰作,钦玉方才心满意足地笑出来,眉眼间的暗戾也消散了许多。 姐姐睡在他精心铺过的床榻上,想想就幸福到不行了。 即便回到原位置,钦玉仍旧捧着双颊如痴如醉地盯着床榻。 彼时的钦玉是一副完全唤不醒的样子,彻底沉溺在自己编造的美好幻想中,不可自拔。 另厢,湢室内,确定钦玉走后,元绿姝才松一口气,她捏捏眉骨,心道这都什么事。 简直就是小孩子。 钦玉突然扮做挽月,真的差点吓到元绿姝了。 元绿姝无法理解钦玉的行为,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这样一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禹王? 因为色? 元绿姝闭了闭眼。 真是一刻都不得松懈。 蓦然,元绿姝想起钦昀说过的话,两人是兄弟,照元绿姝看来,只觉两兄弟根本搭不着边,性格差太多了。 元绿姝才应付完钦昀,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只想静静泡个热汤放松放松,孰料老天还给她来这样一个意外的重击惊喜。 实在是一堆糟心事。 万幸元绿姝早就见过大风大浪,很快调整了心态。 她加快速度洗完,从高架上取下衣裳穿上,披着的及腰青丝出来。 甫一出来,钦玉的眼神就立即追上来。 “姐姐快坐。”钦玉热情洋溢,弯着眉眼。 元绿姝没听钦玉的话,只身坐在离钦玉很远的胡床上。 元绿姝冷睨不速之客钦玉。 “王爷,你深夜到访究竟想什么?”元绿姝斟酌着言辞,因不知禹王目的,眼下她需要尽量稳住他。 “我就是想来看看姐姐,也是实打实想伺候姐,是不是吓到姐姐了,如果姐姐因为我受了惊吓,那我诚恳向姐姐道歉。”钦玉起身走过来,面带歉意。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情难自已,他对姐姐没有半分亵.渎之意,只是想再靠近元绿姝一点,再靠近一点...... 只有这样,钦玉才觉着自己冰冷的心脏是火热的,是活着的。 他真的是好喜欢元绿姝。 元绿姝是钦玉十八年来唯一真真正正喜爱的人,也是唯一可以牵动他心跳的人。 相较钦玉的遐思,元绿姝只觉荒谬。 伺候?他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竟然要来伺候她?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元绿姝一面想,一面制止道: “王爷留步,我恳请王爷坐回去,你我身份不同,当保持距离。” 钦玉看着元绿姝,一副拒人之色,他不想元铝塑反感他,是以乖乖坐回去。 “王爷,我是陛下的贵妃,你是陛下的兄弟,你不该如此,假使叫人知道,只会误会你我暗通曲目,届时——”元绿姝和钦玉讲道理。 还未说完,钦玉神色骤然阴冷,沉声道:“谁敢说姐姐,我就削了他的脑袋,再把他的残躯扔进油锅里煎上百来回。” 闻言,元绿姝抿了抿唇,她晓得和钦玉讲不通道理,估计钦玉根本就不在意礼法制度,同贺兰敏一样。 “王爷请回吧,明光殿不欢迎王爷,今日之事,我会保守秘密,也请王爷勿要声张。”元绿姝冷淡道。 她只想赶快请走这尊瘟神。 钦玉却恍若未闻,自顾自殷勤道:“姐姐,我可以给你绞干净头发,现在这么冷,姐姐小心受了风寒。” 但这瘟神显然不会察言观色。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于礼不合,就不必了。”元绿姝语调盛满疏离。 “这样啊......”钦玉讪讪缩回脑袋,但眸子还是眼巴巴看着元绿姝。 “姐姐要是想,只管吩咐。”钦玉朝元绿姝笑,他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总是上扬,眸色也绿得发青。 元绿姝尽量避开钦玉视线,他顶着挽月这张脸看她,总觉得怪异。 况且,元绿姝感觉钦玉的眼神黏.腻、热切、兴奋、迷恋...... 越是揣测,元绿姝身上的鸡皮疙瘩越是争先恐后冒出来,惹得元绿姝不由自主记起贺兰敏和钦昀打量她的目光。 委实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王爷,你不请自来,明光殿不欢迎你,请离开吧。”元绿姝拢着秀眉,强硬语气下逐客令。 “烦请王爷下次不要再过来,假使王爷造访一事被人发现,王爷你位高权重或许会平安无事,但我就不一样了。”元绿姝语气认真。 旁边的钦玉虽张着耳,却仍沉湎在自己的想象中。 他看久了眼前的元绿姝,径自捧着脸,单单是盯着看,钦玉就会情不自禁想起元绿姝对他展露的笑容。 “不会的,姐姐,你忘了?我现在可是你的贴身婢女,没有人会识破我的伪装。”钦玉压下起伏的心思,强调道。 “所以,我不会给姐姐造成困扰的。”钦玉又忍不住看着元绿姝,“姐姐信我。” 他带着□□,是以谁都无法清楚在面具之下,钦玉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因为四哥不许我再靠近姐姐,所以我只能偷偷摸摸来看姐姐了。”钦玉眼眸浸出点点水雾。 元绿姝对赖着不走的钦玉束手无策,实在难缠,好半晌她沉吟道:“......王爷该听从陛下的话。” “差点忘记了。”钦玉充耳不闻,忙不迭从怀中拿出一个方巾,他摊开给元绿姝看。 几只镶嵌宝石的步摇出现在元绿姝视线,在明光的照耀下,步摇发出熠熠辉光,一瞧便不是凡品。 “我特意带给姐姐的,姐姐可有看得上的?” 元绿姝面容浸着冷光,没怎么施舍眼神,摇首。 钦玉见状,也不气馁,他只是把东西放在桌案上,说:“姐姐往后可以戴,我送的比四哥的更好。” “本来我还有其他奇珍异宝送予姐姐,但来得匆忙,没带很多,我下次再送,姐姐一定会喜欢。” “对了,姐姐喜欢什么东西,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定给你找出来。” 元绿姝一声不吭,对此置之不理,只慢慢捋了下自己垂下来的长发丝。 面对元绿姝的疏远无视,钦玉完全不在意,他思量片刻,自告奋勇道:“听说姐姐要学骑马射箭,我可以教姐姐,且会用心教。” 他强调最后三个字。 元绿姝拒绝:“多谢王爷好心,不必了,陛下会亲自教我。” 钦玉听言,垂首,神色一晃而过的阴沉,再抬头是,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人畜无害。 周遭有那么一刻变得无比安静。 只依稀听到两人各不相同的呼吸声。 “我今儿看到了姐姐驭马的样子,特别美。”钦玉转移话题,由衷赞美。 元绿姝不以为然,她不想和钦玉浪费时间了,她岔开话题,郑重道:“王爷,你玩够了,该走了吧。” 钦玉立即站起来,义正言辞:“姐姐误会我了,我不是在玩。” 钦玉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元绿姝下意识瞥过眼,好巧不巧瞥见钦玉指尖的血渍。 元绿姝思忖半晌,她道:“桌案下有一个匣子,里面装了药膏。” “你抹点药吧,免得手上留下伤痕。” “姐姐你关心我?”钦玉受宠若惊,心如鹿撞。 怔然许久,钦玉才照着元绿姝的话翻找出药罐。 药罐表面的冰冷莫名冻得钦玉抖了抖手,他不住地颤动纤长细密的鸦色羽睫,慢吞吞道:“给我的?” 语气中有不确信。 “嗯。”元绿姝心道,反正是他兄长的,她送给钦玉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瞧着钦玉如获珍宝的神情的举止,元绿姝蓦地背脊升起一阵古怪的寒意。 元绿姝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好像无意间招惹了一个......怪物。 “谢谢姐姐,我一定好好用。”虽是这样说着,钦玉直接把药罐握在手心,不曾打开。 元绿姝迷惑:“你藏着做什么?” 舍不得,他这点小伤怎么可以用姐姐给他的药膏呢? 钦玉面上回答:“回去抹。” “你扮的那个宫婢呢?”元绿姝又道。 “她啊,没什么事,只是被我打晕了而已。”钦玉不情不愿道,他不喜欢和元绿姝独处时从她口里说出对其他人的关心话。 钦玉:“对了,姐姐,我听了你同四哥的话,你可是想报复贺兰敏?” 钦玉:“贺兰敏那厮的确该死,他是不是对姐姐很过分?” 元绿姝反问:“你和他不是交情匪浅吗?” “怎么可能?”钦玉毫不犹豫拔高声音,矢口否认。 “我和他关系一点都不好。” “姐姐要是想报复他,尽管差使我就好。”钦玉眼神冒光,满是期待,显露出他有多希望元绿姝可以指唤他。 “我以前还和他打过,每次都可以占据上风。”钦玉继续道。 元绿姝听着钦玉的话,只含糊着道:“是吗?那你就多针对他吧。” 元绿姝纵然要防备,但到底是抵不过困意,实在是乏了,便用手肘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钦玉看出元绿姝困了,体贴道:“姐姐要是乏了,就去睡吧,我不叨扰你了。” 元绿姝未言。 “姐姐,你不挽留我吗?”钦玉没等到元绿姝的回答。 他再锲而不舍询问:“明日我可以继续来吗?” 元绿姝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掀开倦怠的眼皮。 “不可以。”她重重拒绝。 钦玉却扬唇一笑,怎么连对他冷淡疏离的样子都这般好看呢。 百看不厌,越看越欢喜。 钦玉不断臆想,指尖渐渐染上了漂亮的粉色,耳根也有点烧红。 钦玉差点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感情,和元绿姝表达心意了。 好想说啊,好想说啊,只是他现在要忍住,忍住。 钦玉袖下,十指非常不听话。 自从遇上元绿姝,钦玉认为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只要见到她,精神就止不住亢奋和疯狂。 好像同她说,他真的好喜欢姐姐。 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到想要一口吞掉。 钦玉眼睛起红,他咽了咽分泌的唾液,却缓解不了喉咙的干涸以及逐渐旺盛的食欲。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但是,钦玉担心元绿姝会被吓到,所以他要按捺住,而且也不能给元绿姝平添烦恼,因为元绿姝现在可是他四哥的女人。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钦玉就十分烦躁,只想杀人。 在元绿姝看不到的地方,钦玉的侧脸阴寒如雪,半边脸都笼罩在一层昏暗扭曲的云翳之内。 他的余光深深定在元绿姝露出的脖颈和手上。 钦玉忍不住舔自己的下唇,索然无味。 好想舔,舔她。 钦玉映在地砖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许是压抑久了,影子在肆意狂舞。 “姐姐,我可以在这住一宿吗?”钦玉敛色。试探说道,十指交织在一起,相互交吻。 钦玉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姐姐,你还缺暖床的人吗?” “王爷自重。”元绿姝睁开眼。 “那姐姐,既然当不了暖床的,那可以做姐姐地下情人吗?”钦玉自荐枕席。 “我可以叫人偷偷打个地道——” “王爷。”元绿姝听不下去了,她打断钦玉的话。 钦玉还在思索,“那做姐姐的朋友,好吗?就像皇后那样。” “我可以做女孩子,我喜欢的。”钦玉湿着眼眸笑,眸色带着占有偏执,呈现一种病态的痴色。 元绿姝直接站起来,开窗叫钦玉走,钦玉最后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翻窗而去。 元绿姝终于撵走了钦玉,复而叫来挽曦给她绞干净头发,再就寝。 明光殿屋顶。 钦玉正偷窥殿舍内的情形,好想砍下那个宫婢的双手,怎地姐姐不要他? 他一定做得很好。 他也是个可爱的姑娘。 等殿里的灯火灭了,钦玉才扭过脸,张望天际。 钦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舔了舔结了血痂的手指尖,想着双手都碰过元绿姝的东西。 他不禁把手指伸进了嘴巴深处,几欲要触及喉咙了。 钦玉的唇片很快覆满水光,艳色无边。 好渴啊,好想吃点东西。 要不要再潜入一次湢室,估计水还未倒掉。 钦玉眸光一闪,直起身。 去吧。 第33章 第 33 章 翌日,晨光熹微,元绿姝转醒,目及阶下的红漆桌案,才记起钦玉昨夜留在桌案上的步摇。 此时桌案上干干净净,元绿姝连忙问了挽曦。 挽曦说她昨日在退出去时已把贵重东西收拾好装起来,并未有疑惑。 元绿姝缓口气,把东西重新藏起来。 梳洗时,瞧见细心伺候自己的挽月,脑海中惊现昨夜突然出现的钦玉。 她手指蜷缩了一下。 一时间,元绿姝看挽月的眼神变得有几分微妙。 “你可有什么地方伤到了?”元绿姝问。 “承娘子关心,奴婢并没有。”挽月一面奇怪元绿姝的目光,一面回答。 元绿姝点点头。 梳洗毕,元绿姝花费了一些时间写好家书,刚撂下笔,清宁宫的内侍过来传口信,说皇后邀她一起吃早膳。 元绿姝顺李皇后邀请去往清宁宫。 李皇后上前迎元绿姝:“昨儿陛下可有……强迫你?妹妹。” 本来李皇后计划晚上找钦昀谈一谈,结果钦昀回绝了她,紧接着李皇后就收到口信,说钦昀如往常一样去了明光殿。 李皇后担心元绿姝,便急忙把元绿姝召过来。 元绿姝生生愣了下,不禁记起钦昀为她检查身体的情景。 她泰然自若道:“没有,姐姐莫要担心我。” 李皇后才放下心,牵着元绿姝往食案赶。 “知道你是潭州人,予便叫御厨们做了些特色膳。” 打量面前的早膳,元绿姝道:“谢谢姐姐,姐姐有心了。” “哪里?只是心疼妹妹离乡千里。” 元绿姝拿起银箸,思忖片刻,道:“陛下不来吗?他不和姐姐一道?” “陛下基本都在紫宸殿用膳。”李皇后面色从容,说毕,给元绿姝舀了一碗粥。 元绿姝定定扫过李皇后的面部表情,她发现李皇后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钦昀。 换句话说,李皇后的心没有放在钦昀身上。 “姐姐,我有个请求。” 元绿姝虽会骑马,但那只是她从前小小的爱好,她更多的时间都待在闺阁中,骑术只能算一般。 见过李皇后和明华的风姿,她甚是羡慕。 曾经被桎梏的心渐渐产生不一样的跳动,唤醒了她曾经向往广阔天地的心思。 她也想像她们一样。 元绿姝不知钦昀会不会有变卦的一天,是以,她至少要在这些日子过好点,保不准在将来会派上用场。 “你我是姐妹,直说就好。”李皇后温柔一笑。 “......我想请姐姐教我骑马,我自觉骑术不佳,故而才提出这般无理要求。” “妹妹无须自轻,予觉妹妹底子不错,只是尚且缺乏更多的实练。” 李皇后思量须臾,“既然妹妹想练,那就等下去马场,不过予的骑术可没有明华精湛,等会可以让她来教教你,只要勤加苦练,妹妹的骑术一定会精进,对了,现在还不是很冷,下午予带妹妹去花林摘桂花,做桂花糕吃,如何?” 元绿姝先是颔首,继而道:“我不会做桂花糕。” “予教你。” 两人用完早膳,又共行消了食,李皇后差人去叫明华,让她去马苑找她们。 抵达马苑,元绿姝照旧选了昨日的骏马,先是简单和马儿联络感情,熟悉气味,再骑上马遛了会,热热身,找到一些感觉。 元绿姝接下来和李皇后共同在马场内策马三圈后停下。 随后,李皇后观察元绿姝上马、策马的动作,找到其中缺点,进行指正。 元绿姝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但策马技巧不太好。 对此,李皇后让元绿姝多练习,熟能生巧。 她更要元绿姝要去享受、去适应、去感受风的方向以及马匹的呼吸。 马儿都是有灵性的,它会感受到主人的心情。 当然,不可操之过急,否则物极必反。 现阶段,元绿姝和这匹骏马的接触时间并不长,并没有达成真正的信任和默契。 元绿姝在李皇后的指点下一点点进步。 与此同时,明华姗姗来迟。 彼时元绿姝已经顺利完成了一轮练习,正在休息。 元绿姝面色微红,薄汗渗出,与李皇后交流心得。 明华一来,就埋怨道:“嫂嫂,你都没有主动叫过我。” 李皇后道:“绿姝是予妹妹。” 明华冷哼:“她和你才认识两天,你就和她这么亲近了?” “予同绿姝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你说是吧,妹妹。” 元绿姝意外李皇后所言的“一见如故”,但她觉着李皇后说得不错,她对李皇后也有这样的感觉。 “确有此事。” “来,妹妹擦擦汗。”李皇后递给元绿姝一方巾帕。 元绿姝正要接下,不过巾帕还未到手就被明华抢走了,她说:“贵妃应该自己有吧。” “你做什么?这是给妹妹的,可不是给你的。”李皇后训斥道。 明华恍若未闻,径自藏起帕子,“贵妃不会介意吧?” 元绿姝:“姐姐,没关系,我自己有,多谢姐姐好意。” 她只觉李皇后和明华公主之间的感情很好。 据说她们二人很早就是闺中密友,如今她横插进来,明华如此理所应当。 元绿姝又想起一件事。 她对贺兰敏的事一向不上心,直至此刻她才记起明华似乎倾慕贺兰敏,而且上次中秋宴明华还冲贺兰敏明送秋波。 当时的元绿姝恰好看见了,只是她当时心乱,根本没注意是不是秋波,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元绿姝只觉传闻还是不可信。 倘若明华真心倾慕贺兰敏,断然不会对她和颜悦色,该是有隐情。 “明华,既然你来了,就用心指导绿姝吧。”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禁军牵来一匹白色骏马。 远闻其足蹄声轻盈。 近看白马外表神骏,双目有神,体型秀美,线条流畅,雪白漂亮,一尘不染。 “臣等参见皇后殿下、公主、贵妃。” “这是好马啊。”明华一眼看出是上好的宝马,“四哥派你们来的?” “陛下得知贵妃在马苑练马,担心贵妃无趁手坐骑,便叫臣等从马厩里挑看一匹最适合贵妃的马送给贵妃。” “给我的?”元绿姝说。 “是陛下亲口吩咐,还请贵妃收下,陛下还道,劳皇后殿下和公主多费心了。” “四哥还真是的。”明华挑挑眉。 “妹妹,既然是陛下赏赐,快快牵过来。”李皇后用眼色暗示元绿姝别放过这么好的马。 “贵妃莫担心,此马已被驯服,性情温顺。” 诚如李皇后所言,既是钦昀所赠,没理由不接受,是以元绿姝打算要顺过来,不料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启禀贵妃,禹王恐贵妃无良驹,遂送来一匹骏马,要奴婢们送予贵妃,禹王留话,尽一尽小叔职责。”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宦官牵着一匹火红的宝马出现。 宝马壮美,皮红如血,马身、四肢健壮,似蕴含无限力量,丝毫不亚于钦昀送来的马。 白马和红马血统实际是一致的,皆是西域汗血宝马,只不过钦玉送来的这匹马是他亲自驯服的突厥马。 元绿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当即面不改色道:“敬谢王爷好意,只是我不需要,还请几位公公物归原主。” 正当元绿姝以为他们不走,要胡搅蛮缠时,为首的宦官却道:“既然贵妃已有宝马,那奴婢等就把这匹好马送回去了。” 说罢,宦官们规规矩矩行礼离开。 元绿姝顺利收下钦昀的白马,禁军们也不多问,只道:“贵妃,此马还不曾有名,贵妃可赐名。” “就叫飞雪吧。” “臣等告退。” 等人一走,明华诧异:“我这六弟可是个人人避之的修罗,从没见过他给谁送礼,更勿论是他喜爱的骏马了,他今日干嘛要公然给你送马?贵妃,你......” 有这般高调,可是有什么猫腻? 李皇后在皇宫五年,与禹王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可也清清楚楚听过禹王的残忍,“妹妹,你怎会和禹王有牵扯?” 元绿姝纠结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如何和姐姐和公主说,总言之,我和禹王并无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元绿姝一言难尽。 见此,李皇后和明华没再多问,李皇后只道:“妹妹,往后见到禹王可要小心避开些,此人心性至恶,喜怒无常,一不开心就要杀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偏陛下对他宠爱有加。” 明华赞同:“我这位六弟的确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杀神,他这高调送马肯定有什么秘密,你也无须担忧,你是陛下的人,陛下镇得住他。” 闻言,元绿姝:“好。” 三人暂时忘记了这场插曲。 “开始练习吧。”明华道。 “这可是是出自西域的大宛马,血统高贵,稀有金贵,没想到四哥会把它送给你,看来四哥的确挺喜欢你的,也难怪——” “明华!”李皇后制止明华戳元绿姝痛楚。 元绿姝并不在意,也不反感明华的话,她从明华的言语中没有听到鄙视她的意味。 何况,明华等会还要教她,元绿姝对明华感激还来不及。 元绿姝得了好马,自然要和飞雪相互熟悉,建立信任关系,再慢慢上马骑乘。 明华是个好老师,也比元绿姝更熟悉宝马习性,在明华的指导下,元绿姝和飞雪很快建立起初步联系。 这个过程中,元绿姝受益匪浅。 练习骑术的时间总是一晃而过,稍微不留神,已至午时,再歇了歇回宫用午膳,已经来到下午。 李皇后相约元绿姝去摘桂花的事并未实现——钦昀已经派人过来说下午未时二刻在练武校场等元绿姝。 钦昀说是等他有闲暇,实则他今儿便空出一下午的时间,就记着要教导元绿姝。 骑马射箭是长安娘子最寻常也是最喜爱的运动,是展现娘子风采的才艺,元绿姝往后要在长安生活一辈子,合该学会。 钦昀已至校场,更叫侍卫布置好了一切,就等元绿姝过来。 元绿姝是过来了,还带着李皇后和明华。 “见过陛下。”三人齐声。 钦昀没有说什么,略一点头,此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上。 元绿姝垂眸解释:“姐姐和公主来,是想看看我。” 钦昀:“嗯。” “来这边。”钦昀对元绿姝道。 “你们过去旁边。” 李皇后和明华听令去了侧边的台阶上。 在钦昀右侧,是置放着层层箭弓的兵器架。 钦昀扫过,从中挑选了最轻的一副弓递给元绿姝,“先试试掂量箭弓的重量。” “这是一把竹弓,拉力在三斗半的样子。” 元绿姝细细感受,竹弓很轻灵。 “试着拉弓。” 元绿姝举起竹弓,开始拉弓弦,她拉得很开很顺利,瞧着臂力不错,拉弓的姿势正确,的确还保留了一些底子,有些天赋。 元绿姝的臂力属实不错,不单是过去打下的底子,还有那三个多月来不断练习剑舞的基础。 当时贺兰敏是有拿过真剑给她的。 钦昀看着,随后道:“可以了,先舒展一下双臂筋骨,我们从步射学起,接着精进了马术后再学骑射,朕先为你示范一遍,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朕。” “好。” 等元绿姝活络好双臂,钦昀才正式开始教元绿姝。 钦昀拿起一把重一石、镶了铁的弓箭。 “靠过来点,仔细看朕的动作。”钦昀道。 元绿姝上前几步,拉近了与钦昀的距离。 她看到面色虚弱的钦昀此时神情冷漠,双目如炬,身量挺直又高大,周身猛地升起一股压迫感。 他以弱柳扶风之态从容不迫举起弓,侧身而立,面容浸泠泠冷光。 钦昀缓声道:“站姿要稳,身与地面垂直,肩膀扩开,双脚自然张开,和肩膀宽度相合。” 钦昀说着,强行咽下咳声,从箭筒中取出一支重六钱的箭矢,慢慢把箭矢撘在箭弓上。 “拉弓时,箭尾夹于弓手食指和中指间,勾手要稳,前臂推弓手后拉。” “目与箭持平,眼要盯准对面的目标,出箭前调整呼吸,保持心神宁静,毫无杂念。” 钦昀一声接一声的言传身教,言辞低缓清晰,元绿姝在一旁认真聆听。 “出箭时要全神贯注,切记犹豫,要果断——”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穿破空气的“嗖嗖”声响起。 天上日光倾泻下来,恰好被势如破竹的箭镞折射。 那耀眼的亮光登时刺进元绿姝的眼,她下意识眯眼。 再抬眼时,只见前方靶心已被洞穿,仅仅只露出一截箭身。 箭羽嗡嗡响个不停,余震犹存。 元绿姝微微张大眼,委实震撼,虽未亲眼目睹箭中靶心的过程,但这最后一幕瞬间击碎她对钦昀的固有印象。 钦昀把箭弓放回去,压着眉眼问:“看清楚了?可还要朕再示范?” 元绿姝摇头。 “那你试试,朕先测测你的水准。”钦昀道。 目睹钦昀射艺,元绿姝突然有些紧张,她声音有点低:“嗯。” 钦昀一边摸出一根重三钱的箭,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说适才六郎他欲意送你一匹宝马?” 元绿姝接过箭,“已送回去了。” “嗯。” 元绿姝有点头疼钦玉,也明白钦昀不太满意这个他已经知道的答案。 于是元绿姝又说:“陛下,我也不清楚王爷到底有何用意,但我与王爷清清白白,并无关系,只是王爷他......我甚为困扰,烦请您管管他,好让他往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突然,天空中一只断线的纸鸢掉下来,打断了钦昀后面的话。 纸鸢恰好落在元绿姝和钦昀附近。 纸鸢的形状十分滑稽又奇怪,是个绿色的蟾蜍。 待纸鸢落地不到片刻,钦玉就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了。 “四哥,你看见我的纸鸢了吗?”传来钦玉稍显焦急的声音。 第34章 第 34 章 肃谧庄严的校场横空出现一抹亮色。 纸鸢就从元绿姝侧边不远处坠下,她下意识瞥过一眼,眸光微滞。 为何会是一只绿色的蟾蜍? 元绿姝平生头一回见这般“出彩”的纸鸢,精致,栩栩如生,蟾蜍简直活灵活现。 兴许是来人的特殊爱好吧。 钦昀面不改色,微醺的风拂过,他只轻轻撩了下眼皮。 旁边候着的魏匡美疾步而至,弯腰捡起纸鸢,朝钦玉走去。 “大王,在这。”魏匡美含笑。 “啊,原来在这。”钦玉挑挑眉骨,拽回纸鸢,随着元绿姝箭矢的方向望过去。 当钦玉瞧见正中红心的破空长箭,他笑呵呵鼓动双手,“四哥厉害,箭术不减当年啊。” 说着,钦玉看向钦昀,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假使单单按钦昀那副一吹就散的身子骨,此箭断然不会有如此威力。 钦昀肯定是调动了内力,那么...... 钦昀精修内功,全身内力只为压制体内寒毒...... 不得不说,钦昀十分有魄力,即便此时已有寒毒侵入,也像个没事人一样。 “让你去监督禁军,你却在宫里放纸鸢,玩忽职守,成何体统。”钦昀哑声道。 “四哥,我已经监督完了,后面只看着他们操练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叫巫羌代替我了。”钦玉随意玩着手中纸鸢。 “四哥。”钦玉跃跃欲试搓搓手掌,道,“难得看到你摸箭,不如我们来比一局。” 钦昀:“朕很忙。” “还有,你今日送马是何意?”钦昀淡淡问。 钦玉语气略显惋惜:“这不是看贵妃没有好坐骑嘛,正好我府上有一匹良驹,挺适合贵妃的,是以就叫人送来,不想四哥已经考虑到了。” 钦昀:“下次不要多事。” 钦昀明白钦玉是在气他抢走了元绿姝,所以在给他麻烦。 钦昀也不恼,他清楚元绿姝不喜欢钦玉,任钦玉这么闹,元绿姝皆不会施舍多余的眼神给钦玉。 就让钦玉去跳脚。 “等等。” 钦昀稍作低头,对元绿姝低声说。 他不经意间呼出的冷气萦萦绕过元绿姝的耳侧,脖颈的狐狸毛领子也似有若无搔过元绿姝的侧眼,引得元绿姝眼睫颤了颤。 钦昀复而抬头,身量修长,将元绿姝整个罩在身后,他觑见一旁和李皇后窃窃私语的明华。 “明华,你来陪六郎去玩玩。” 祸及明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明华一脸愣,好半天她道:“我?” 明华缓慢扭动脖子,看向钦玉,一阵语塞后她道:“要我和六弟?” 不等明华答应,钦昀回望魏匡美。 “魏匡美,他不是技痒吗?你也活动活动,就去陪六郎。” “奴婢遵旨。”魏匡美往上套了套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大王,奴婢来来陪你。” 钦玉余光瞄一眼没看他一眼的元绿姝,绷着嘴角,慢悠悠勾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丝玩。 有元绿姝在,钦玉无法拒绝,而且他也不会拒绝,他从不畏惧任何东西。 反正也混进校场了。 “孤正好在兴头上,那就试试吧。” 钦昀徒手抓起一把二石箭弓,直接抛给、不,是砸向钦玉。 重弓在天际如一道弯曲的暗色流光,刹那后,呈现的坠下之势如流星陨落。 钦玉单手牢牢接住,放在手中颠。 “重量不错。”钦玉评价。 在李皇后的担忧下,明华也朝靶场走去,步伐轻捷。 世人谁知,明华其实是大邺骑射最好的公主,不然钦昀也不会让她出来。 明华择选了适合自己的弓。 她明华纵是女流之辈,但也是一国尊贵的公主,既然钦昀要他和钦玉比,那她必要全力以赴,不可丢了公主的颜面,削了身为女子的锐气。 虽知钦玉凶名,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后面还有李皇后在看着。 明华揣着底气,面子定然不可丢,威风肯定是要收入囊中。 “就以十箭为一回合,六弟,你可同意?”明华提议道。 明华和钦玉两人关系就像半生不熟的米粒。 知道名字,但十分不熟。 “都行。”不过这六弟听着别扭,钦玉想。 “孤先让你几招。” “还有,魏匡美,孤也让你。” 魏匡美笑:“大王很有底气。” 另厢,钦昀道:“继续。” “来试试射中对面的草垛子。” “好。”元绿姝深吸一口气。 元绿姝方才就一直在脑中演练射箭的姿势、要注意的细节,一遍又一遍地过。 当她真正想要学习某种技艺时,她会十分用心专注,什么事都无法乱她的心。 元绿姝正姿,慢慢举弓搭箭。 钦玉稍稍拉开两人距离,端详元绿姝。 旋即他慢慢道:“抬头挺胸,肩膀放松一点,控制呼吸。” 元绿姝浅浅吐纳,保持射姿不动。 钦昀上前一步,把握着力度,用手背顶了顶元绿姝拉弓的手,细致地纠正动作,“抬高。” 元绿姝缓缓举高了手。 “嗯,娘子做得很好。”他不吝夸赞,来到元绿姝身后。 然后钦昀垂下头颅,鼻子险些和元绿姝鬓发擦过,泻下的几缕黑发淌过她的后衣领,与她的青丝缠.绵。 钦昀调整,微提下颌,眼睛与元绿姝的双眸持一条直线。 钦昀和元绿姝看到了同一片环境事物。 他微重的呼吸轻轻洒在元绿姝的颈侧,如根根羽毛似的慢抚她的肌肤。 元绿姝静如处子,流了一点汗。 钦昀看清元绿姝耳珠上的细小耳洞,小巧可爱。 背后的钦昀存在感实在太强,致使元绿姝分心一瞬,她眼珠往后转动一下,余光中瞄到眉宇聚着严冬雪意的钦昀。 与此同时,另一边正在和人比试的钦玉却愈发心不在焉。 他本来是想一边射箭,一边暗窥侧方元绿姝动向。 结果越看越不对劲。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钦昀和元绿姝之间的距离都亲密得过分,毫无边界感。 元绿姝甚至脸还有点诡异的红色...... 怎么看,皆恍若一对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 不像是在教射箭,倒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腻歪秀恩爱。 这一切,钦玉很难不想歪,并脑补出愈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有什么即将一触即发。 钦玉已经抑制不住杀意和郁火,差点将箭对准了钦昀,可他真要是箭对钦昀,那元绿姝也必将被箭矢洞穿,同样遭殃。 这可不是钦玉想要看到的画面,他压下了沸腾的情绪。 钦玉敛色,须臾后,他脖颈冒出一根根淡色青筋,在他的皮下微微起伏。 钦玉举起箭,眯着危险的碧眸,泪痣染血。 他把对面的箭靶想象成钦昀,毫不犹豫地放箭。 箭速风驰电掣,眨眼间,靶子被洞穿,箭还在继续破空,最后重重轰在墙上。 “嗡嗡嗡!”余音震怒。 这一箭,像是狠狠刺中人最脆弱的眼珠,然后以电光火石之速穿透人最僵硬的头骨。 “哗哗。” 墙上粉末、碎石落地,裂纹无数,兴起不小的浊尘。 远看下,墙壁隐有坍塌迹象。 这一击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就连正要收回余光的元绿姝也不由望过去。 钦昀制止了她—— 他虚虚捂住了元绿姝的双眼,“莫看,那边不适合你,太暴力了。” “......好。”想必是钦玉。 元绿姝敛了好奇心,专心目前之事。 钦昀折返原来位置,挡住钦玉。 元绿姝汇聚注意力,拉弓放弦。 一道蕴含柔中带钢的箭“咻”的一声离弦,直直往前飞去。 半空划过一条美丽的折线。 元绿姝认真直视。 万幸这第一只箭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元绿姝成功射中了对面的草垛子,只是遗憾的是没中草垛子靶心。 元绿姝生出成就感,兴奋之余稍显气馁。 “可以,不过发箭还是软,臂力和目力不足,慢慢来。”钦昀道。 “嗯,谢谢陛下。”元绿姝打起精神。 “妹妹,很厉害。”李皇后朝元绿姝招手,粲然笑着。 元绿姝回头,冲李皇后点头,有李皇后的鼓励,元绿姝心中气馁彻底消失不见。 钦昀未言。 明华却是希望落空。 李皇后的视线始终在元绿姝那边,压根就没有看她。 这下子,场上又多了一个疯子。 钦玉和明华已然不把当成口头上的比试,纷纷射箭,像是在泄愤。 魏匡美:“......” 禹王还情有可原,公主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魏匡美摸摸下巴,心道他这还要不要掺和进去? 专心学箭的元绿姝并未理会钦玉他们。 她后背发热,面上汗津津的,唇色豔红,一双清冷眼眸盈盈若含秋水,不知迷了哪个有心人的眼。 元绿姝一心一意练箭,迎着日光,满脸浸在光华之下,她的眉眼间美丽惊艳,从下巴尖儿到额角,皆是被上苍偏心亲吻过的模样。 元绿姝忘记了很多伤心的事,也将钦昀和她最本质的关系暂时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元绿姝心中只想得起射箭的步骤、技巧、把控力道等。 她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努力的味道,比之以往更叫人沉迷。 “继续。”钦昀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元绿姝的脸上,眸色晦暗。 后面的第二箭、第三箭......到第十箭时,都纷纷中靶,可就是射不中靶心。 元绿姝垂眸,放下弓,有些羞窘,语气裹着微不可闻地呐呐:“我突然有点......紧张。” 她有压力,怎么射不中? “有压力没关系,你是重拾箭,也相当于新手,所以不要急,把心里的紧张化作此刻动力。”他冷冷淡淡的声线中渗了丝丝鼓励。 “只是第十箭,不中靶心在情理之中,无须在意。” 闻言,元绿姝的余光中,钦昀完美的下颌线折着微光,变得柔和些许。 “先休息一下。”钦昀拿出滚金边的帕子,“擦擦手上的汗。” 经钦昀这么一说,元绿姝才惊觉手心濡湿。 钦昀自然而然替她拿过手中弓,元绿姝则接过帕子擦拭手心的热汗。 “等适应了竹弓,再换其他更重的箭弓,届时先学一学举箭拉弓。”钦昀道。 元绿姝点头,忽地濡湿的睫毛上掉下来一滴晶莹的汗珠,落在她的鼻梁上,慢慢滚下去。 元绿姝有点痒,刚要揩去时,钦昀道:“莫要动。” 元绿姝竟是听了钦昀的话,僵着动作。 只见钦昀靠近元绿姝,幽深的眼眸倒映出元绿姝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他屈起食指,用指骨处勾去那一滴汗珠。 “好了。” 元绿姝眨了眨眼。 元绿姝没注意到钦昀并未甩掉那滴有余热的汗珠,而是任由它啜在他的指节骨上。 远处的钦玉看到了—— 钦昀侧过身,当着钦玉的面,抬起手,一点点将汗珠卷进舌中。 香的,裹着元绿姝的女子香。 胭脂色的舌尖与透明的水珠形成强烈对比,活生生刺进钦玉眸中。 细细吞咽毕,钦昀转而掀眸,与钦玉对视。 钦玉目视钦昀射出一支箭,箭中靶心,靶子四分五裂,犹如被五马分尸。 许久,钦昀垂手。 头上日光渐渐稀薄,冷风搜刮而来,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 半日的训练告一段落。 元绿姝累得满头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子酸软,腰肢瞧着柔软无骨,马上就要折了。 无意识间一扭,泄露异样风情。 钦昀指肚相抵。 李皇后过来扶住元绿姝,给她拭干净薄汗,道:“妹妹今日好好休息。” 李皇后看向钦昀,“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钦昀和李皇后来到角落。 “陛下,妾有一件要事想同你谈谈。” 钦昀摇头说:“先推后吧,朕有要事。”钦昀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陛下——”钦昀一记眼神叫李皇后咽下去了话。 “皇后,和元娘子一道回去吧。”钦昀道,“辛苦你了。” 至于钦玉那边的战况,简直惨不忍睹,满目狼藉。 只见到无数支箭羽。 明华悻悻扔了弓,仰着下巴瞥李皇后,李皇后却在和元绿姝说话,为此,明华冷哼一声。 但随后还是走过去了。 “四哥,既然你现在没有事了,那我们之间较量较量,请陛下赐教。”钦玉拉了拉手中的弓。 显然,钦玉还不放弃。 魏匡美出来,“大王,都这么晚了,您要是没玩够,要不还是奴婢陪您?” “好。”钦昀却同意了。 魏匡美犹豫不决:“可是陛下——” “魏匡美。”钦昀警告。 魏匡美立即缄默退下,叫人把校场收拾干净,不一会儿,新的箭弓,箭矢、竖靶摆上来。 钦昀侧首低声对元绿姝道:“你好好看着。” 话音未落,钦昀稍稍拔高声线:“你们几个去旁边。” 元绿姝诧异一瞬,下意识揉了下耳朵,明明靠得不进,元绿姝却有种错觉——好像适才被钦昀的下唇瓣碰到了? 元绿姝歇神,随即同李皇后和明华坐在一旁的胡床上。 李皇后悄悄道:“妹妹,这一下午还好吗?” 元绿姝微微翘着一点唇角。 李皇后张大眼,拍拍元绿姝的手,“妹妹笑起来真好看。” 元绿姝弯眉,眼里流淌少有的温柔:“姐姐也是。” “嫂嫂。”明华用胳膊撞了撞李皇后,李皇后终于记起明华,顺道关心起了她。 明华心里的郁气霎时烟消云散。 李皇后和元绿姝之间温馨如旧,而校场上整体的气氛却在慢慢紧张,如一根绷直的弦。 圣人与禹王即将大动干戈。 两人用的弓还是二石,只是箭却换了更重的、更锋利的。 箭镞采用玄铁,箭身也镶嵌着银,周身泛着冰冷华丽的金属质感。 如一匹匹蛰伏的野兽。 “一次放三箭,第一回齐放,后两会随意,三局两胜。”钦玉只道。 “可。” 钦昀和钦玉执弓摸箭。 他们两人身量相当,共同迎着袭来的冷风。 钦昀和钦玉俱仰起自己的颈项,钦昀揭开他的朱砂痣,钦玉露出他的鲜红泪痣。 那一刻,相貌完全不同的兄弟二人从某种方面好像重合起来,叠影重重。 因眼底的情绪,两对完全不同瞳色的凤眸变得一模一样。 当三支箭搭在箭弓上,箭头汇聚在一起,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引起在场之刃的战栗。 不需要人叫开始,二人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放箭。 “咻咻咻!”两人的箭都毫无意外贯穿箭靶,深深插.进几尺之外的墙壁上。 这三支箭像前奏。 魏匡美时时刻刻观察战局,或者说在看着钦昀。 他生怕钦昀损耗过度,从而折伤圣体。 从第四支箭才是两人竞争重头戏的真正开端。 两人又是同时射出箭,但这一次的箭没有刺进自己的靶子上,而是生生把对方靶子上的箭分成两半。 第五支箭刚出,第六只箭立即离弦,目标皆是拦截对方射出的第五支箭。 “咔嚓。” 两人的第五支箭都没有幸免,被分成两半,掉在中间的空地上。 蓦然,钦昀胸腔一疼,四肢蔓延出如江水般的寒意,他面不改色,稳了稳脚步,站如松。 钦玉饶有兴趣挑眉看眼钦昀,好心道:“四哥,没事吧?” “继续。”钦昀沉声。 旁边的魏匡美看着钦昀,当即意识到不妙。 他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后颈不断流着冷汗,猝然,他灵机一动,不是还有贵妃吗? 魏匡美急急忙忙跑到贵妃面前,“贵妃,奴婢有事和你商量。” 元绿姝和魏匡美去了无人处。 魏匡美躬身恳求,语速很快,好在元绿姝都听清了,“贵妃,奴婢请求你能阻止这场比试,陛下的身子骨不好,是真的撑不住这样的损耗。” 钦昀就是在和钦玉玩命。 而且,魏匡美觉着,两兄弟之间肯定是为了元绿姝。 元绿姝踟蹰片刻,摇首道:“魏公公,你太信任我了。” 元绿姝自问没有那种能力,可以叫当今圣上和重兵在握的禹王停手。 想想,元绿姝就觉得几分胆寒和不可思议。 魏匡美却说:“贵妃,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算奴婢求求您了。” 在魏匡美再三乞求下,元绿姝心软了。 元绿姝回来后,看着生人勿进的两人,直觉告诉她,她要是自作聪明一踏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元绿姝闭眼又张开,加上一旁的魏匡美疯狂赔笑,她进入了两人争斗的领地。 “陛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叫着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气氛以最轻的力气震碎。 两人都放下了箭,侧过头。 周身的杀气蹭蹭蹭消失了。 钦玉迎上笑脸。 钦昀面色淡淡。 “陛下,今日的比试还是暂时缓缓吧,我练了一下午的箭,有点累了,想早些、想和陛下早些回去。”元绿姝木着脸,绷着背,尽量让语气轻柔点。 这大概是元绿姝说的最生硬的哄话。 元绿姝不知道,即便她木着脸,在钦昀和钦玉的眼中,晕着汗的她像透着几分虚弱气的美人。 钦昀眸光一凝,抓住了重点:“既如此,那六郎,先暂停吧。” 钦昀咬了下后槽牙:“行吧。”既然姐姐都说了,那这次就算了。 只是他怎么还是这么不爽呢? “想和陛下早些回去。” 呵,钦昀心里还不知是乐开了多少花。 钦玉勉强装着一副看得过去的神情,内里则咬牙切齿握着弓,差点把弓柄生生捏碎。 平局结束。 元绿姝彻底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双腿一软,竟往后栽去。 钦昀手快,抿唇搂住了元绿姝的腰肢。 幽香弥漫,让钦昀觉着四肢被治愈,犹似火热起来。 钦玉笑着:呵。 . 夜幕降临,元绿姝左顾右看,仔细熟悉了明光殿后,招来宫婢,好生仔细一番检查后,才准许挽月、挽曦伺候。 洗了热水浴,元绿姝一身的疲惫消失殆尽。 挽月和挽曦等人则拿来活络的药酒给元绿姝推拿。 不久,魏匡美来了,带着钦昀口谕。 钦昀因有政务,今夜不来。 口谕一是叫元绿姝注意抹药。 二是已救出元绿姝的阿娘和妹妹,贺兰敏向他们隐瞒了元绿姝的“死”,是以她们并不知道,只说要留在长安。 三是沈子言似乎没死,但人在郊外不见了,妙凝转到好人家了。 四是明日天气好,就继续,无须担心禹王,禹王不会再来烦扰。 禹王已被钦昀罚了,一时半会不会再出现在元绿姝眼前。 元绿姝松口气,又急忙把家书交给魏匡美,并慰问了钦昀,郑重谢过钦昀和魏匡美。 如她所料,阿娘和妹妹不知情,不然她们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这是贺兰敏唯一做过的好事,姑且算。 临走前,挽月塞了个荷包给魏匡美,魏匡美笑着婉拒了,要是让钦昀知晓他收了元绿姝的银钱,那还得了? 就寝时,元绿姝头一回睡得比较踏实。 她想,一面是好小心,一面大概是因为挽曦床铺得好。 后面几天,只要天气好,加上钦昀有空,基本都是他教元绿姝射箭了。 至于骑马,元绿姝念及魏匡美的话,也怕惹出什么事来,忧钦昀龙体,执意叫李皇后和明华教,钦昀没有强求。 就这样日复一日,过了一月有余,不论其他,元绿姝在这段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至少比在贺兰府要好。 骑术和射艺亦有很大进步。 十二月,冬日。 天上下起鹅毛雪,雨雪霏霏。 元绿姝已经换上了厚厚狐裘,坐在直棂窗前赏着小雪。 她看得入神,就连钦昀靠近她背后时也一无所觉。 “娘子。” 元绿姝惊醒,扭过头,声音略高:“陛下。” “雪这般好看?” “嗯。”元绿姝道。 钦昀问:“你喜欢这里的雪还是你家乡的雪?” 元绿姝回答:“这里的雪比潭州的雪要冷,十二月也比潭州冷。” “所以要多穿些。” “陛下才是。”元绿姝淡淡道。 “过几日该去骊山行宫了。” 圣人圣体有恙,每至冬日,必定要去行宫休憩。 “朕会带你过去。” “不带其他人吗?”元绿姝问,这些日子,元绿姝完全弄清了钦昀和皇后之间的关系。 两人表面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实则是各取所需,没有一点感情。 这五年来都是如此,只是在不久前,元绿姝听闻李皇后似乎和钦昀闹了点矛盾,不知因为什么事。 元绿姝担心李皇后,遂问了李皇后,李皇后起初还三缄其口,后来才道出真相。 皆是为元绿姝的事。 元绿姝感激又高兴,对李皇后的感情无法用言语来表示。 总之,两人关系是越来越好,元绿姝和明华的关系也近来一点。 如今,元绿姝真心把李皇后当做姐姐。 元绿姝不清楚,有人正妒忌着她的李皇后的关系,而这关系还是他一手促成的,自己挖自己的脚。 “朕只带你。”他一字一顿道。 “可以带姐姐和公主吗?”元绿姝踌躇,试探道。 “她们要留在皇宫。” 元绿姝眸光黯淡,最终点头:“好。” 元绿姝对行宫没什么兴趣,单纯只是想出去看看,还有想要和李皇后、明华一起赏雪、打雪仗。 想必会很好玩。 只是这种事不可能。 “在想什么?”钦昀道。 元绿姝:“没什么。” 不知为何,近日她偶尔会有干呕的情况,都是在自己独处时发生的,尚无人知晓。 呕吐,元绿姝很难不联想到周氏怀狸奴的时候。 可是,她与贺兰敏每次行事后,要不她喝避子汤,要不贺兰敏会提前做好措施。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贺兰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异样,她更不会想起他。 不可能的,元绿姝道。 可...... 不对—— 元绿姝警惕起来。 腹部在此时骤然发热,又像是跳动了一下。 元绿姝猛地生出惶恐的情绪。 不可能。 第35章 第 35 章 钦昀此行去骊山禁苑,如常低调前往,声势并不浩大。 负责守卫有圣人贴身禁卫,有三队,统共三千余人,贴身保护钦昀。 除此外,还有五百人的精锐控鹤卫,负责行宫最外围的巡逻,统领人是姜钦玉。 因前几日下了小雪,山路滑行,足足花费了五日方才抵达骊山。 钦昀先行下马车,随后,他从大氅中探出一只手,朝元绿姝伸去。 元绿姝披着白色裘衣,把手从搭在钦昀冰冷的手上,她掌心余温瞬间传递到下方掌心,但却没能温暖得了钦昀。 放眼望去,骊山脚下,无数琼楼玉宇,亭台楼阁,朱楼紫殿,错落有致。 隐隐可见,前方琉璃瓦顶犹似还覆着薄薄的积雪。 安稳下马车后,元绿姝感觉有道略显嚣张的目光在盯着她的背。 疾冷的风略过,元绿姝握紧掌心手炉。 元绿姝没有回头。 在银甲禁卫的开道下,钦昀和元绿姝徐缓进入行宫。 行宫的富丽不亚于大明宫,元绿姝纵目细详,险些没能遮住眼底惊讶。 天黑得很快,元绿姝和钦昀进入长生宫后,已经看不清外面了。 舟车劳顿,元绿姝和钦昀用完膳,她便乏得很快,眼皮一沉一沉的。 钦昀畏寒,是以寝殿里暖烘烘的,旁边还有炭火加持,叫人感觉不到一点冷意,甚至元绿姝还褪去了外裘。 元绿姝伏在案上,被热风侵蚀,脑子混沌,偏生钦昀还在,不晓得他要留她到什么时候。 为此,元绿姝不得不打起精神。 忽而,魏匡美进来,给钦昀端过来药,钦昀放下折子,扫过昏昏欲睡的元绿姝。 魏匡美等钦昀吃完药,小声道:“陛下,今儿还是早些歇息吧。” 钦昀点头,合上折子。 钦昀慢慢直起身子,朝元绿姝走去。 像这种大冷天,钦昀身体寒意比平时更重,他并不是很想靠近元绿姝,可又忍不住。 元绿姝察觉到钦昀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不知停留了多久。 “陛下,您忙完了?”元绿姝站起来,声音微哑。 “嗯。” “困了?” 元绿姝:“还好。” 钦昀却在这时候说:“以后就在这里安心睡下。” 元绿姝身形一晃,好半晌说:“好。” 钦昀道:“朕以前处理公事都要到很晚,方才有些入神,便一时忘了你会困,今儿朕陪你一起休息,梳洗吧。” 钦昀:“明日要是不下雪,朕带你去小猎场走走,如果下雪了,便去汤殿。” 汤殿里有钦昀常泡的温泉,也是整个行宫最好的一处温泉。 两人很快洗漱。 过去,钦昀都只是在明光殿坐坐,到了时辰就回去。 如今来到这行宫,钦昀直接打破原来平衡,顺理成章把元绿姝安进他的寝殿。 不,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寝殿。 这将是两人有史以来头一回共寝,或将抵足而眠。 钦昀面不改色,元绿姝的神色也很平常。 床头留着一尾灯。 “娘子,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元绿姝自觉上龙榻,爬进最里面,盖上被褥,身体被热得出了层薄薄的汗雾。 钦昀褪下大氅,掀开被衾躺进去。 两人各自盖着一层被褥。 他并未凑近元绿姝,只是睡在外侧。 元绿姝悄然观察钦昀,明明殿里暖如春,她却感觉到了似有若无的冷意。 “每至冬天,朕的身体会格外畏寒,也会十分冷。”钦昀道。 元绿姝斟酌着,未言片语,只倾听着。 钦昀平躺,睡姿端正,他慢慢问:“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在车上便见你时而蹙眉,可是在怨朕没有带皇后她们?” 经钦昀这么一说,元绿姝立即想起那件叫人忐忑后怕的事来,幸好处在暗中,钦昀看不到她骤变的神色,“不是,是想家人了。” “那找个好日子见一见,朕把她们带进宫来。” “多谢陛下。” “朕看你晚膳基本没动银箸,也听宫婢们说过,你近来似乎食欲不振?是膳食不合你口味?” 元绿姝神色一僵,“大概最近天冷。” “朕叫人雇个潭州厨师如何?” “不必费心了,陛下。” 元绿姝和钦昀有一搭没一搭交谈了一会,便各自睡去。 深夜,元绿姝困意消失,她手搭在肚子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还睡不着?”突然响起钦昀的声音。 元绿姝心里一个咯噔,“......吵到陛下了吗?” 钦昀:“朕一向睡不好。” 元绿姝:“我有些睡不好?” 闻言,钦昀稍稍支起身躯侧过来,在元绿姝还未反应过来时,在元绿姝额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一触即离。 “睡吧,什么都不要想。”钦昀看着元绿姝,安抚她。 冰凉的余温仍在元绿姝额头上徘徊。 元绿姝一声不吭。 翌日,天下起了飘零雪片。 这一天,钦昀都很忙碌,要处理堆积的政务,还要见禁军统领们,留元绿姝独自一人在寝殿中。 许是和钦昀待久了,元绿姝也畏起冷来,望着门外清盐似的雪,没有踏出去看。 直到天色暗下来时,钦昀才回来,一眼就看到正在看书的元绿姝。 从魏匡美口中得知,元绿姝这一整日就待在殿内浏览书卷,没有做其他事,不过还是没吃什么。 钦昀皱眉,正好明日太医要来给他请平安脉,顺道让太医给元绿姝也诊一下。 “会下棋吗?” 元绿姝抬头,“略知一二。” “那来与朕弈弈。”钦昀叫魏匡美拿来一盘棋。 两人坐在火炕上,元绿姝执白字,钦昀执黑子。 “你先。”钦昀道。 未久,看着面前成定局的棋。 元绿姝脸色微滞,“我......赢了?” 元绿姝不敢置信,她虽学过围棋,但棋路一直很臭,如果不是钦昀要来,她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是。”钦昀把手中捏着的黑子放回去。 元绿姝猛然意识到,是钦昀在让着她。 “陛下,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您无须让着我。” “这是你的真话?” “是。” “那好,再来一局。” 接下来的局面可想而知,元绿姝根本不敌钦昀,被钦昀压得死死的。 元绿姝咬牙:“再来。” 惜败。 元绿姝:“再来。” 又败。 “再来。” 钦昀始终耐心陪元绿姝玩。 如此反复,元绿姝反倒越挫越勇。 钦昀盯着振奋的元绿姝,目光闪烁,他道:“有进步。” “弈棋相当于一次领地之战,也是一次心理博弈,要想侵略敌方领地,就必须拼尽全力,同时也要随机应变,因为棋局千变万化,倘若对手很强,那局势必将难辨。” “受教来。” “我们去汤殿吧。” 元绿姝还在研究面前的棋局,不断转动指肚的白子,绞尽脑汁破局,根本没听清钦昀的话,随口道:“好。” . 偌大的汤殿中央,有一方巨大的温泉,温泉四面是青色砖块,其口边缘开出花瓣波动的形状。 水色清澈,如同琉璃。 温泉上方热气缭绕,依稀可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钦昀披发,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背影很瘦。 他赤脚下水,尔后回看元绿姝,她穿了雪白绸衣,薄制的衣裳衬出她窈窕身段。 钦昀面上凝成的白霜很快融化,喉结小痣暗红,冷峻的眉眼呈现几分异样的慵懒之美。 灵液如潮,微波细荡。 在他外露出的冷白颈肤下,他的眼球十分黑,是纯粹的黑,比今夜夜色还要暗上几分。 “下来。”他声线稍显沙哑低沉,裹夹几分热意。 元绿姝重重宽慰自己,随后垂下的青丝在半空中划过,她光足踩着台阶下温泉。 钦昀伸出手,牵住了站在温泉里的元绿姝,他的手还是冰冷。 水几乎盖住了元绿姝脖子一下的部位。 钦昀把温泉边的放好的水果提在元绿姝边上。 “饿了就吃,朕要先疗养身体。” 说罢,钦昀走到另一边,独自一人盘坐在水下高台上调息。 饶是身处温泉中,钦昀的身体照样冰凉无比。 元绿姝看一眼闭目养神的钦昀,没有打扰他,开始试着享受泡温泉。 真的很舒服,感觉身体的毛孔都打开了,四肢百骸流淌着令人痛快过瘾的热流。 不止是内里肌骨被洗涤,就连元绿姝心里的烦心事好像都冲洗掉了。 神清气爽,妙不可言。 元绿姝忍不住趴在温泉边,趴着趴着困意就上来了。 迷迷糊糊间,水面被搅动的声音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钦昀目视元绿姝若隐若现的秀背,复而尝试着搂住了元绿姝柔软温热的腰肢。 他微凉的指尖点在元绿姝的腹部软肉,大抵是太好摸了,女子的肚子柔软到不可思议,钦昀下意识捏了一把。 这一捏就唤醒了元绿姝飘忽天外的神智。 意识到腹部有一只手,元绿姝反应很大,直接要扯开。 却不料,钦昀往前欺身,两人身体相贴,近到只可以插.进去一张薄薄的金纸。 钦昀手指陷进了元绿姝肚子上的软肉,指尖发麻。 “别动。” 元绿姝倒吸一口冷气,忍着要挣扎的念头,低声问:“......陛下,可以拿开手吗?” 她刻意缩腹,没有轻易妄动。 钦昀胸膛对上元绿姝的后背,手还是搁在元绿姝肚子上,并未正面回答元绿姝的话。 而是缓缓道:“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半晌,元绿姝犹豫着阖目,睫毛颤动,心里十二分介意肚子上的五指。 “朕的手还凉吗?” 元绿姝:“不冷了。” “有没有哪里不适?” “......暂时没有。” 钦昀思量片刻,说:“朕现在的身子暂时是热的,所以——” 他停顿,复慢声细语:“要不要试试?”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本春宫图,摆在干青砖上,然后用空出的 第36章 第 36 章 钦昀平静的话落进元绿姝心湖之中,引起巨大的反响。 “陛下,可否再给我一些时间?”元绿姝道,钦昀几欲有一半的重量压在元绿姝身上。 致使元绿姝胸口闷闷的,呼吸也不太匀了。 “时间?”钦昀心平气和重复着。 钦昀慢声道:“元娘子,你可知朕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了。” “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知道你曾受苦,是以朕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只望你能早日摆脱昔日阴影。”钦昀掷地有声。 “但是,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一字一顿。 话落,钦昀从元绿姝身上的衣裳上撕下一截布条,抻平白布条,二话不说蒙上了元绿姝的双眼。 “陛下,您做什么?”元绿姝急声问。 “别怕。”钦昀说。 话音未落,钦昀猝然伸出手,动作与声音截然不同。 他长指准确无误攫夺住元绿姝的下巴,硬生生把元绿姝的脸给扳过来,力道大得惊人。 此时的钦昀完全不像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随后,他倾下身躯,劈头盖脸朝元绿姝吻去。 钦昀的唇瓣冰冷,舌头带着湿热的温度,直截了当钻进元绿姝口中。 钦昀的舌头没有任何技巧,纯粹就是在元绿姝口中兴风作浪,恣意回旋翻动,搅弄一番柔软滑腻,猛烈地吸吮元绿姝口中香津。 他的吻强制有力,像激烈的暴风雨打在元绿姝身上,吻得元绿姝无法呼吸,叫她大脑空白,根本无瑕去思考其他。 元绿姝背后便是池壁,没有后路可退,她只能凭借求生本能伸手,抵在他胸口处,去推搡他。 但元绿姝推不开钦昀,反倒更叫钦昀用力箍住了她的腰,两人更加密不可分。 钦钦昀眼睫染潮,他亲得似乎不够尽兴,他短暂撤开唇,使元绿姝得以呼吸,彼时元绿姝嘴唇完全肿红。 刹那后,钦昀把元绿姝给掰过来,与他面对面相看。 不待元绿姝换气,钦昀再度覆唇,悄然屈起一只腿,生生衔进元绿姝□□。 男人的膝盖骨很硬。 元绿姝几欲窒息失声。 “放开......我……”元绿姝声线含糊不清,余下的话被钦昀吞下。 温泉氤氲薄雾,水温愈热,两人满头湿发,肌肤相贴,宛若一株并蒂莲。 气息火热得一塌涂地。 元绿姝看不到任何光明,而钦昀眼睫虽汗湿了,但始终睁着一双结冰的暗色眼眸,盯着元绿姝布条下的眼睛轮廓。 “既然唤醒了朕的人欲,那就要负起责任。”钦昀喘息紊乱,喉结滚动着,白色的交领贴在他的锁骨上,更衬托得喉结处的朱砂痣禁欲又迷人。 钦昀慢慢啃噬元绿姝下唇,舔她的牙齿。 此时此刻,钦昀撕开了他亲和的一面,或者说由于适才在压制寒毒,他耗费了太多精力,已没有余力去克制忍耐。 从弑父杀兄到登顶帝位,只要他想要,天底下就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 元绿姝,是钦昀的意外,也是她,钦昀才会变得更有耐心。 让元绿姝去习骑马射箭,也只是想让元绿姝身体更好些罢了。 钦昀内心对元绿姝的侵占欲不再受控制,而是在不断地、持续地膨胀。 从与元绿姝朝夕相处起初,钦昀的感情就已经开始发芽膨胀。 温泉水宛若都沸腾起来,冒出不大不小的透明泡泡,咕噜噜地响。 钦昀和元绿姝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耳朵只听得到对方的心跳声。 两人鼻息纠缠,元绿姝如同困兽,被亲得难受,只口中溢出细细的呜呜声。 虽做过心理建设,可元绿姝不受控制想起了贺兰敏,胃部泛起轻微的恶心感。 恶心。 忽然,元绿姝的牙齿不小心磕到了钦昀,圆钝的指甲深深陷进了钦昀略显嶙峋的胸膛。 钦昀身体顿时抽搐一下,接着舌尖尝到了血腥味,胸口传来细密的疼痛感,刺激他的神经。 轻微的痛楚唤醒了钦昀后背的陈年旧伤,它们好像抽痛起来,火辣辣地疼,一下又一下折磨钦昀。 钦昀无比讨厌、乃至厌恶这种痛感。 可是,唇上以及他胸膛上微妙的疼却叫钦昀念念不忘。 两种相反而矛盾的情绪在钦昀脑中拉扯。 不消片刻,兴奋感登时盖过了心中的嫌恶。 血腥味和痛感叫钦昀亢奋,生出隐秘的快感,可元绿姝尝到血腥味,却一下唤醒窒息迟钝的大脑,她恶心起来了。 不过,钦昀还没有收手的打算。 元绿姝再抑制不住反胃感,竭力去推钦昀。 “陛下......够、够了。”她用破碎的嗓音努力拼凑明晰的字眼。 “我快......不能呼吸了。”元绿姝挣扎道。 钦昀不为所动,享受着疼痛,仍旧不遗余力亲吻她,偶尔掐元绿姝的腰,给她换气的空档。 元绿姝骤然吃痛,蹙眉收腹。 好半晌,钦昀才堪堪放过元绿姝,看着满脸漫红的元绿姝,不是很理智的钦昀想,他觉着还是强制来得更甜腻。 当然,他希望元绿姝能再挣扎一点,咬他,刮他,碰他...... 给他造成更多的伤痕。 正当钦昀要学着春宫图的教导,更进一步时,元绿姝猛然折过身朝地面上作呕。 适才的火热旖.旎完全消散。 钦昀脸色骤变,眉眼聚寒,语气很沉:“你恶心朕?” “我——”元绿姝胃部又犯恶心,她压着自己的喉咙在一旁干呕。 干呕的声音十二分响亮,钦昀俊美冷淡的容色划过一丝丝阴沉。 “朕让你不舒服了?” “呕——”元绿姝扯下眼上布条,还在吐,但就是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多呕出一些津液。 钦昀驻足良久,才过去给元绿姝拍了拍背。 “朕去叫太医过来给你看看。”钦昀想起近日元绿姝食欲不振的事,可能真是身体出现问题了。 “不要。”元绿姝下意识道,她还存着侥幸心理,在逃避她心中的猜测。 钦昀没说话,等元绿姝缓过劲来,就让她闭上眼,然后直接把她打横抱,走出温泉。 元绿姝咬牙,还在说:“我没事,不用请太医的。”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想吐? 元绿姝几次拒绝,钦昀心里蓦然生出一点不祥预感。 因元绿姝突发情况,温泉浴不得已匆匆结束。 . 长生殿,钦昀和元绿姝已换好了衣裳。 元绿姝容色佯装冷静,心里却突突地跳。 也许只是她多想了。 钦昀眸子平静淡漠:“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让太医看看。” 元绿姝同意了,挺直了背脊,好歹也是躲过了适才那一劫。 与此同时,太医急急忙忙跑过来,钦昀立即叫太医上手。 太医放下医药箱,先给元绿姝的手腕盖上巾帕,再把脉。 当太医的手切上她手腕的脉搏时,元绿姝闭了闭眼。 钦昀坐在一旁静观。 过一会儿,太医摸了摸胡须,收回手。 “如何?贵妃可是身体有恙?” 太医却躬身,喜上眉梢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妃滑脉有力,如盘走珠,是有喜了,恭喜陛下喜得龙种。” 话音一落,周围却陷入死寂,没有一旦高兴的迹象。 元绿姝登时张大了眼眸,大脑混沌,耳朵嗡鸣不止,嘴唇不断哆嗦。 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踩在棉花上摇摇摆摆地走着。 怀疑成真。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认识到这一点,元绿姝几欲作呕,她怎么能怀孕? 一定是贺兰敏做的手脚,一定是他! 愤怒、苦楚、痛恨等情绪汹涌,元绿姝百感交集,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钦昀面色骤变,他沉声道:“你确定你没诊错?” “臣以自己项上人头担保,没有错,贵妃是怀孕了。” 元绿姝慢慢抚上自己的腹部,似乎真的鼓了一点。念及此,她缓缓看向钦昀,发现钦昀也在看她,抑或说她的肚子,眸色极为晦暗,情绪难辨。 元绿姝如芒刺背,身影颤巍。 未久,钦昀收回眼神,问道:“几个月了。” “快两月了。”太医道,元绿姝怀孕,说明圣人终于有后,江上后继有人,这对整个大邺来说就是普天同庆的事。 那就说明,元绿姝还未进宫时,就怀了贺兰敏的孩子。 相较太医的喜色,钦昀和元绿姝两人脸上见不到一点愉悦。 钦昀拢眉,咳嗽一声,转动手中的玉扳指,转而又捏住扳指,力道渐重,像是要把扳指捏碎一般。 贺兰敏。 还未与元绿姝同房,就喜获一个从天而降的孩子。 好啊,真是好啊。 委实是一件“意外惊喜”。 钦昀指尖用力到泛白,周身气息寸寸生寒。 “嗯,此时不要声张,倘若你要是多嘴,小心你的脑袋。” “臣省得。”太医认真道,后颈生凉,他疑惑,怎么感觉陛下并没有开心呢? “陛下,需要臣开些安胎药吗?贵妃的脉象尚且还有些不稳。” 钦昀:“你先下去,明日再说。” 太医:“谨诺。” 太医出门后,條然想起一件事,这位受宠的沈贵妃似乎进宫还不足两月。 殿内,元绿姝和钦昀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元绿姝怀孕一事于二人言,完全是惊天大雷。 钦昀不在意元绿姝成过婚,但他怎么可能不介意元绿姝怀里还揣着贺兰敏的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就活生生在钦昀眼皮子底下蹦跶,无声无息在元绿姝肚子里存活到了现在。 钦昀捏紧玉扳指,面色冷寒。 “朕先去偏殿。”说罢,钦昀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元绿姝一人。 到了偏殿,钦昀喝一口冷茶,没浇灭心里的火气。 突然,“哐当”一声。 钦昀把手中白瓷茶盏摔在地上。 魏匡美及其他内侍立即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第37章 第 37 章 岁暮天寒,北风呼啸,黑夜漫长,有无边诡异自天际涌下来。 偏殿内,灯火通明。 地上,白瓷片七零八落,尖块凝出刺眼冷光。 魏匡美等一众宦官头抵地,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的声响。 四周静得可怕。 钦昀呼吸似乎没有乱,手上却飞快转动玉扳指。 良久,钦昀五指脱力。 “他怎么敢的!” 话音一落,他收拢五指,玉扳指被捏碎,碎掉的墨玉掉下来,无人理会。 紧接着钦昀猛烈地咳嗽,像是要咯出血来。 魏匡美压低声音:“陛下,您息怒,小心圣体。” 钦昀并未理会,他本就没有什么气色的脸在这一刻彻底失去血色,形如白鬼。 有喜? 还是近两个月? 干呕? 不对,是孕吐反应。 笑话,是个好笑的笑话,是个会被人耻笑的笑话。 钦昀直觉自己对元绿姝的纵容疼爱像个笑话。 贺兰敏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大声笑话他,因为钦玉在替他养孩子。 他抢过来的娘子其实已有身孕。 讽刺至极的事实。 “咳咳。”钦昀又咳,犹似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好一个孩子。”钦昀冷漠的声线贯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叫他们生出无限恐惧。 “陛下息怒。”在场的人也只有魏匡美知晓钦昀在气什么,但不妨碍所有人都在说息怒二字。 气氛凝寒。 钦昀脸型瘦削,冷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 不久前他那意乱的模样像是稍纵即逝的梦影。 突如其来的有孕打破了钦昀和元绿姝之间的平衡。 “去,叫太医准备一碗堕胎药。” 魏匡美:“遵旨。” 身为帝王,钦昀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她肚子里有孽种。 孽种存在一日,钦昀的帝王威严该当如何?只会是不断受到挑战。 只有除掉这个不该存在的孽种,钦昀和元绿姝才能回到从前,否则,钦昀不知道将来与元绿姝面对面,他会做出什么来。 毕竟,当时太医说出元绿姝怀有身孕时,钦昀心里就止不住杀意。 有那么一刻,他想直接掐死元绿姝。 钦昀眼神淬冰,散发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叫底下众人四肢冰冷。 魏匡美正要起身,钦昀又改口。 “不,等等。” 魏匡美:“陛下还有何吩咐?” 钦昀按着一突一突的太阳穴,额角的青筋是爆出来的。 “把所有跟来的太医都带过来,再给她诊脉,朕不信邪。”钦昀道。 随后钦昀又交代了魏匡美两件事。 一件是立即派人去传唤在长安的贺兰敏,让他到骊山行宫来。 二是钦昀在太液池附近选中了一块风水宝地,让皇宫的人去办事。 . 寝殿中,元绿姝仍旧处在混乱中。 怪她自己不够警觉,竟忘了月事如期未至,没有怀疑过贺兰敏动手笔,她就是不长记性! 元绿姝痛恨贺兰敏,也懊恼自己。 而且,适才钦昀的眼神...... 元绿姝压自己的肚子,尽管里面有一个即将成形的生命,元绿姝却喜欢不起来。 不要? 元绿姝正纠结时,钦昀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太医。 “陛下。”元绿姝道。 钦昀:“朕叫他们再为你诊一下脉。” 不久,结果不如钦昀的意。 太医们都是一个答案:元绿姝有孕。 元绿姝心如死灰,她手握成拳,道:“陛下,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钦昀半晌才动身。 “我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元绿姝心里有疙瘩,纵然有不忍,可她无法面对肚子的孩子,她会想起贺兰敏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不会被祝福着出生。 既然如此,还不如扼杀在摇篮中。 对所有人都好。 钦昀有几分意外,“你真的愿意?” “是。” “好孩子。”钦昀的语气和缓下来。 “你在这等着,朕去去就回。” 钦昀带着太医们带侧殿问话。 “如果朕要堕掉这个孩子,贵妃会有影响吗?” 依元绿姝的身体素质,当不会有太大影响,后续多吃些补药,总会调养回来的。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大不了他陪着元绿姝一起吃药。 关于这个孩子,元绿姝和钦昀都不会喜欢。 太医们听了,面容霎时失色。 “陛下,万万不可。”为首的太医道。 “贵妃胎象尚且不稳,且如今胎儿差不多已有两月,如果强行堕胎,那贵妃极有可能腹痛出血,乃至大出血,对身体有很大的危害。” “而且......” “而且什么?有话直说。”钦昀冷声命令道。 “若是一个意外,恐贵妃有性命之虞。” 此话一出,气氛凝重。 钦昀适才和缓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他想摸玉扳指,却摸了一个空。 适才他已经将他带了五年的玉扳指捏碎了。 钦昀寒着脸不说话,底下的太医们都跟着受罪。 钦昀最后警告太医们守口如瓶,再屏退了他们。 随后钦昀回到寝殿。 元绿姝问:“陛下,怎么样?” 钦昀:“好好歇息吧。” 元绿姝上了榻,而钦昀则去偏殿处理政务,直至夤夜才回来。 就这昏暗火光,钦昀站在床前盯着元绿姝,先是元绿姝的眼,尔后目光便始终落在元绿姝腹部的位置。 他漆黑的眼眸中泛滥出无色无形的暗火,正烧灼眼底的东西。 今晚注定漫长,注定不会平静,会有两个人一夜难安。 钦昀不知道该拿元绿姝腹中的孩子怎么办,头一回陷入艰难的抉择中,叫他举步维艰。 如果弄掉,元绿姝会有危险,如果留着,他会十分膈应。 这种无力感。钦昀并不喜欢。 然,他怎么可能会帮贺兰敏养孩子? 可笑至极。 元绿姝没有睡,她能感觉到钦昀回来后钉在她腹部上的视线。 . 两人就这样不冷不热相处了四日。 偶尔元绿姝还要孕吐,且反应越来越大,生生刺到钦昀的眼。 钦昀不得不叫太医开药,缓解元绿姝愈发严重的孕吐。 为此,钦昀淡漠的眼睛屡屡起波澜。 另一方面,钦昀处理政务都不像从前那般得心应手了,或者说,根本看不进去任何东西,只要稍微静下心,脑海中满是元绿姝的孕吐声。 他甚至联想到元绿姝生下的孩子。 假使是男孩,他一定毫不犹豫杀掉,如果是女孩,像元绿姝,钦昀说不准会动恻隐之心。 这几日,元绿姝也被折磨得心情不好。 熬不过钦昀的什么都不说,元绿姝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试探钦昀,说想喝堕胎药。 钦昀摇头,紧接着对元绿姝说:“你怕死吗?” 元绿姝不知钦昀为何问这个问题。 没有人不怕死,元绿姝也不例外。 她当然怕死,她还有在意的人活在世上,怎么舍得死? “我怕。”元绿姝如实道,口中尝到一点苦意。 前些日子她还可以忍受断断续续的干呕。 可现在日益频繁的孕吐叫她浑身不舒服,即便吃了药,她照旧会有反应。 每次几欲要呕出胆汁来,痛苦难受,元绿姝在这几日都消瘦下来,脸型都尖了些许。 钦昀道:“嗯,这就对了,有件事朕要告诉你,太医说你脉象不稳,如果执意喝药,那你极有可能会香消玉殒。” 元绿姝顿时僵在原地,好半天才道:“陛下,您说我会死?” “对,是以娘子你不能不要......腹中这个孩子。” 天知道,钦昀挤出这番话是有多么艰难,多么咬牙切齿。 “您是在说笑吗?”元绿姝扯扯嘴角,认真看向钦昀。 什么叫不能不要? 钦昀回望元绿姝,与她对上视线。 许久,元绿姝苦涩一笑。 为什么她要生?为什么? 贺兰敏,王八蛋。 元绿姝怒极。 钦昀突然走过来,说:“朕会让太医给你开安胎药吗,也会让太医定期来给你诊脉。” 元绿姝胎象不稳,很有可能是元绿姝怀孕初期练习了骑马射箭。 钦昀:“往后你要定期喝安胎药,别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 钦昀说着,他似乎在尽力适应这个事实。 他得顾忌元绿姝,保护她的性命。 元绿姝不能死。 钦昀想,怀了就怀了,反正他已经想好怎么处理出生后的孩子了。 钦昀眼底满是冷血。 “......我知道了。”元绿姝勉强回答。 “朕有个小东西要送你。”钦昀语休,从袖下出去一把匕首递给元绿姝。 匕首刀柄护手处雕有龙首,龙口吞刀身,刀鞘采用银制,鞘身镶嵌五彩宝石,雕花缀金,华丽奢丽,精美绝伦。 元绿姝:“陛下,您送我匕首做什么?” 难道是要...... 钦昀看着元绿姝,语调很冷:“朕宴请了贺兰敏,今夜他就会过来,朕会带你去见他。” 钦昀目光不露痕迹掠过元绿姝慢慢显怀的肚子,“朕要你和他做个了断!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第38章 第 38 章 天幕湛蓝,碎雪凋落,冷寂银白。 猎风刺骨,寒梅挺立,暗香浮动。 当贺兰敏策踏雪马而来,如冬日最引人入胜的一道春潮景色。 正在大松柏树上的钦玉张望到来人,立即跳下来。 簌簌的雪坠下来,有少许滞留在钦玉肩头上。 钦玉踩雪而立,拍掉冰冷的雪屑。 贺兰敏来做什么? 起初得知钦昀要他护卫时,钦玉是挺开心,头一回不再消极怠工,可到了这里后,钦玉才知道钦昀打的好算盘。 钦玉的管辖地是在行宫外,手伸不到钦昀的禁卫中,探听不到任何事,即便进行宫,无非是远远看着,不能近距离看。 因为元绿姝和钦昀是同住一座殿,且还有像魏匡美这等高手把守。 长生殿,不好潜入。 不单如此,钦昀还时常脱不开身,被牵制得死死的。 最后,钦玉只能每日爬上树,企图元绿姝出殿,这样他才能看到。 钦昀就是要让钦玉只能远远看着,让他吃都吃不到。 更重要的是,元绿姝压根就没出来过,连人影都看不到。 钦玉烦躁,还不如在宫里,这样他至少每天晚上可以偷偷看元绿姝,不至于现在什么都瞧不见。 “你怎么会来?”看着正在被禁军搜身检查的贺兰敏,钦玉挑起一边眉,双手交迭。 “陛下宴请我,说有事。” 钦玉和贺兰敏已有近半月未见。 前些日子,钦玉还偶尔和贺兰敏交手,发泄心中郁气,但后来,钦玉便更专注于偷看元绿姝。 如今再见,贺兰敏好像清瘦了不少,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像是消沉下去。 “你是来自取其辱的。”钦玉一针见血。 “王爷,先管好自己的事吧。”贺兰敏温声道,他外披大氅,内里的青绿官服露出些许,衣冠一丝不苟。 过去一个多月,贺兰敏让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公事中,时至今日,他越来越像一个官场上的人了。 温和有礼,不动声色。 钦玉好声好气道:“要不要孤送你进去?” “不必劳烦王爷了,我自己可以。”贺兰敏说罢,袍裾养风,只身进入行宫大门。 “祝你好运,迟砚。”钦玉在后面大声说完,咯咯笑起来,渗寒又阴森。 天上银粟越下越大,寒气无孔不入,北风肆虐。 钦玉却头束高尾,束发飘飘,侧颜清晰,眉骨高挺,一身暗红长袍,是雪地最亮丽的一抹颜色,十分映景。 没有任何冷气敢侵蚀他。 目送贺兰敏离去,钦玉才收回视线。 钦昀找贺兰敏来准没有好事,保不准这是一场鸿门宴。 钦玉想着,一脚踢在粉梅树上。 大片大片的梅花应声滚落,成为点缀雪地的碎琼。 钦玉蹲下来,周身全是簌簌梅花,整个人好似浸在幽香花海中。 他捻起一朵沾雪的梅花,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 宴会地点设在甘元殿。 殿里金碧辉煌,明亮如昼,温暖如春。 贺兰敏进来时,殿里空无一人。 贺兰敏环顾四周,尔后席坐下来。 身后的灯盏火光很亮,衬得贺兰敏脸型清癯瘦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另厢,钦昀和元绿姝正在侧殿中,魏匡美过来道:“陛下,人已经到了,就在正殿里坐着。” 钦昀看向元绿姝:“走吧,元娘子。” 钦昀朝元绿姝伸出一只手。 元绿姝低垂着眼,神色恍然一瞬,手指蜷缩一下,慢慢把手放上去。 贺兰敏,她默念,腹部犹如被火烧灼,疼得元绿姝面色一皱。 接着钦昀稍稍收拢掌心。 自从上前温泉一事,钦昀与元绿姝再无任何肢体接触。 这是两人多日来头一次牵手。 元绿姝对此心有余悸。 无论是温泉中钦昀的凶狠,还是白日他对自己说的话,递给她的刀,都叫元绿姝更加忌惮钦昀。 她知道,眼前的人他虽身体羸弱,却是个健全的男人,元绿姝深有体会。 元绿姝清晰地认识到,钦昀不是寻常男人,他是一国之主,大邺的圣人。 “东西带了吗?” 元绿姝感受着绑在手肘处的银匕首,刀鞘的冰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元绿姝。 她道:“带了。” “绑好了?” “陛下不用担心。” “冷吗?”钦昀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元绿姝的肚子。 “不冷。”元绿姝下意识收腹。 “那就该去见三郎了。”他握紧了她的手。 元绿姝神色一晃而过的僵硬。 自钦昀上次强迫她,元绿姝内心深处便愈发抗拒着与钦昀的亲近。 元绿姝调整情绪,不管怎么样,接下来她将要面对她一直憎恨的贺兰敏,绝对不可以出差错。 元绿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他,但她有勇气捅贺兰敏。 钦昀的逼迫未免不是好事。 就算被贺兰敏算计了一次,估计他也不一定猜到结果。 元绿姝心道,她与贺兰敏早该了结了。 钦昀和元绿姝在宦官的簇拥下慢慢步入正殿。 从背后看,二人宛若一对珠玉合璧的眷侣。 “圣人至,贵妃至。”余音绕梁。 伴随魏匡美叫声,贺兰敏侧首,压下瞳中异色,目光平静地目视门口。 只见钦昀携着元绿姝踱步而来。 “臣参见陛下,参见——贵妃。”贺兰敏行礼。 钦昀道:“三郎不必多礼,先坐。” 贺兰敏却没有坐下。 时间似乎变得极为缓慢,如缓缓逝去的流沙。 当钦昀牵着元绿姝经过贺兰敏的席位时,周遭像是静止了一般,有暗流涌动。 贺兰敏看着。 元绿姝目不斜视,与钦昀走到上首,然后落座。 贺兰敏也重新坐下来。 高位之上所见景色与平日所见截然不同。 元绿姝挺直了背,微仰下巴,当觉出贺兰敏的视线时,元绿姝慢慢移动眼神。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任由贺兰敏摆布的人了。 纵然现在,但至少与贺兰敏再见时,她有了底气。 元绿姝心道,我是贵妃,而贺兰敏现在不过是翰林院小小学士,充其量一个无足轻重的文官。 “三郎,近来可好?”钦昀问。 贺兰敏:“劳陛下记挂,臣,很好。” 钦昀:“嗯,你近来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也的确帮了朕很多,你可有想要的?” 贺兰敏:“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臣不敢居功。” 钦昀:“何须自谦?朕非小气之人,向来赏罚分明,说。” 贺兰敏:“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臣就直言了。” 语罢,贺兰敏站起来,手举酒杯,笑道:“岁聿云暮,臣在此祝陛下和贵妃长长久久,福泽加深。” 闻言,坐在高位上的元绿姝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仰头,居高临下望去,冷冷睥睨贺兰敏这个昔日旧人。 钦昀觑元绿姝,再看贺兰敏,也不知是哪里触及他,一瞬间后,钦昀沉了脸色。 明明是他安排的,可真到这一刻,又目及元绿姝和贺兰敏对上视线,钦昀再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欺骗不了自己。 元绿姝肚子里还有贺兰敏的孽种! 想到这个导火索,钦昀霎时妒火中烧。 “好了,朕知道你的好意了,坐下吧。”钦昀道行高深,面上不显。 贺兰敏重新坐下的同时,钦昀抬起苍白的手,缓缓放在元绿姝渐渐显怀的腹部上。 猛然间,钦昀五指用力,用阴冷的、只有元绿姝听得到的声音威胁她:“你再敢看他一眼,朕便剁了他喂狗!” 元绿姝寒毛几欲要被吓出来。 “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再看他。”钦昀沉下眼色,警告元绿姝。 这样反复无常的钦昀是元绿姝第一次见,她不由怔忪,随即收回目光,点头。 看着桌案上的美味佳肴,元绿姝没有想动银箸的。 贺兰敏窥伺亲密的二人,眸色深沉阴暗。 大抵是怒气,钦昀接下来似乎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只是和贺兰敏说着君臣之间该说的话。 元绿姝像哑巴似的,只字未言。 一盏茶凉透的工夫,钦昀下逐客令。 “退下吧,今日便在行宫歇息。” 贺兰敏没有看元绿姝,只垂睫道:“多谢陛下体谅。” 等贺兰敏走了,钦昀的理智方才回归。 “陛下。”元绿姝唤道。 “方才是朕不对。”钦昀冷静下来。 “魏匡美,把贺兰敏带到偏殿,就说贵妃找他。” 魏匡美领命退下。 四周蓦然无声。 在一片寂静之中,钦昀对元绿姝淡淡下达命令。 “朕......等会你去偏殿见贺兰敏,和他做个了断,朕不会再插手。” 元绿姝心绪不平。 “然后杀了他,元娘子。” 钦昀的话语残忍又无情。 “朕等你。” . 偏殿中,贺兰敏正气定神闲地喝茶,他知道钦昀找他来断然不是为了和他闲谈。 他等得起。 贺兰敏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檀木桌案。 正在这时,贺兰敏听到了久违的足音。 可惜的是,他没有听到从前那悦耳的铃铛声。 铃铛,铃铛,其声惑人,忽远忽近,贺兰敏脸色沉了一下。 贺兰敏再抬头时,面庞皙白如玉,神色无懈可击,温煦和善,是一个彬彬有礼、衣冠楚楚的君子,也是一个合格的温润文臣。 他望愈来愈近的元绿姝。 彼时的元绿姝身姿婀娜,面容清冷,举手抬足间皆染上了属于皇室的贵气,以及钦昀身上的味道。 多日不见,元绿姝周身萦绕了狗男人的气息,但还是他熟悉的雉奴。 “原来是贵妃驾到,贵妃千岁,恕臣未能亲迎。”贺兰敏躬身道,说罢,贺兰敏便要过来扶元绿姝。 可贺兰敏的手还未伸出来,元绿姝就冷冷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我?” 元绿姝冷眼以对。 贺兰敏垂首:“是,贵妃身子金贵,是臣冒犯了,恳请贵妃恕罪。” 他语气带歉,但细细一听,音色中裹夹了淡淡的诱哄,完全不是真在反省,话语中并无多少真意。 “贵妃,不知陛下在何处?”贺兰敏问。 元绿姝没有正面回贺兰敏的话,而是说:“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今日来,是和你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了断。” “陛下舍得?还是他支使的?”贺兰敏眉眼温柔,不紧不慢道,得知钦昀不再,贺兰敏气息变了。 元绿姝默不作声。 “你瘦了。”贺兰敏关切道,“难道陛下看似对你好,实则只是掩人耳目,他......对你不好?” 元绿姝:“我的事用不着你管,陛下自然对我很好。” “你别这样气我,雉奴,我是在担心你。”贺兰敏无奈道。 他这副样子却激发了元绿姝对他的埋怨和恨意。 “啪”的一声,元绿姝一个巴掌甩过去,半空形成一个漂亮的弧线。 元绿姝的手重重打在贺兰敏的脸颊上。 “别这样叫我。”她皱眉,面有薄怒。 说罢,元绿姝又是一个耳光扬过去。 却被贺兰敏截住 第39章 第 39 章 沉闷的空气中传来贺兰敏的短促一笑。 贺兰敏扣紧元绿姝的手腕,力道愈渐加重,像是要把元绿姝的骨头给挤出来,融入他的骨血中,再不分开。 “贵妃,一巴掌够了。”贺兰敏说毕,另只手拂过自己被打的脸颊,带动一片火辣辣的痛感。 可真够疼的,下手比以前更重了。 “放手。”元绿姝一双冷眸瞪着贺兰敏,微微漾着细流的眼底满是对贺兰敏的排斥和厌恶,不加掩饰。 贺兰敏笑而不语,微微眯了下眼睛。 此时的贺兰敏才真正见到元绿姝的真实一面,不知为何,贺兰敏心里空荡荡的,积攒的怒意也没有发作的前兆。 一种古怪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放手!”元绿姝又道。 “多日不见,贵妃的脾气真是见长。”贺兰敏温声细语。 元绿姝嗓音漠然:“见长?贺兰学士还是慎言吧,怎么,你想对我动手?还不放开。” 贺兰敏不置一词,反而胆大妄为地把元绿姝拉过来,迫使元绿姝仰头,逼迫她撞进他的眼中。 他以一个强势的姿势与元绿姝对视,余光之下,刚好将元绿姝的肚子收入眼中。 元绿姝不甘示弱,眼色更凛,贺兰敏不以为然,桎梏住元绿姝的眼神,不叫她逃走。 “贵妃,你敢单独来见我,就不怕我兽性大发,对你做什么吗?而且照陛下的性子,怎么可能把你放出来和我单独见面?你猜猜看,陛下会不会正在某个地方偷窥我们。”贺兰敏缓声道。 “又或者,你有什么目的?”贺兰敏审视元绿姝。 她真的瘦了,却也更美了。 贺兰敏不放过一点流逝的时间,眼睛始终钉在元绿姝身上。 她的五官和他暗室中的画像一模一样,但暗室中百来张画像都是虚幻的,不是真的。 如今眼前的元绿姝,才是真实的元绿姝。 贺兰敏目光贪婪,脑中蓦地惊现某种想法,但看着元绿姝,又不像是有了。 或许他没有成功。 美人却像是感觉不到他的缠绵情意,口头上不饶人,完全不顾念旧情。 “你配吗?贺兰敏。”元绿姝冷声道,“还有,兽性大发?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知道陛下就在附近,你还敢捉着我不放,你胆子不小。” 贺兰敏:“我怕什么?” “贺兰敏,放开我,不然你是想死吗?陛下说要是你敢对我不敬,就把你剁碎了喂狗。”元绿姝语气强硬地威胁。 “你真是长进不少啊,雉奴。”贺兰敏笑道,“你可知,我就算被剁碎喂狗,那死后也必将化为厉鬼,生生世世纠缠于你,永远不会——” 他忽地低下头,凑到元绿姝耳边,一字一顿,语调黏.腻危险:“放、过、你。” 声音恰似恶鬼低语,像罄竹难书的恶鬼述说世间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悱恻之言。 元绿姝神色冷然,“你大可以先死一回,看看你会不会变成恶鬼再说。” 元绿姝并未被唬住,相反她还要挑衅贺兰敏。 “你知道吗?我有多讨厌你,憎恨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长安,也不会遭遇这些,我会在潭州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你害的我和亲人分开,是你毁了我这辈子。”元绿姝说着,委屈冒上来,鼻头不由发酸,但她用意志力忍住了。 元绿姝还要说,只有把从前强行吞咽下去的委屈、憎恨说出来,她或许才会释然,才会和过去和解。 “过去的每一日,我都要被逼着和你曲意逢迎,现在只要想到那时候,我便几欲作呕。” 贺兰敏嗤笑:“想要的生活?是指你给沈子言生儿育女?想都别想。” 贺兰敏脸上笑意不减:“作呕便作呕吧,我从没有后悔过任何事,你看你说你憎恨我,是不是代表你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记我?” 元绿姝没答。 “是不是?”他漫不经心问,问得那般轻描淡写。 元绿姝突然哑口无言,徒生一种无力感。 良久,元绿姝咬牙:“你无耻,我再说一次,放开我,不然......” “不然就怎么我?”贺兰敏挑眉,桃花眼含情脉脉。 元绿姝怒视贺兰敏。 贺兰敏摇摇头,“有钦昀做了靠山就是不一样,现在都敢正面刚我、命令我了,贵妃的架子你倒是学了不少,不过,你确定陛下就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这么信他,甚至叫他接走你的阿娘和妹妹,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这般信他?”贺兰敏嗓音沉了沉。 元绿姝:“陛下,他,比你好,我愿意。” “好,我就看着你,别到时候出事了来求我,届时,你将支付的代价可不少。”贺兰敏淡笑。 “不会有那么一天,你放心。放手!” “不放。” 元绿姝直接低头,一口咬在贺兰敏的手腕上。 刹那间,阵痛袭来,有鲜红的血自贺兰敏的手腕处溢出来,渗进元绿姝的嘴中。 周遭死寂。 只闻牙齿陷进皮肉中的粘稠声响。 诡异、可怖。 元绿姝泄愤似的,她咬得极为用力。 贺兰敏皱眉,脸色稍变,显然他感知到了元绿姝加在他身上的疼痛,但他没有动,任由元绿姝咬。 随后元绿姝才松开齿关,慢慢吐掉口中鲜血,嫌弃地擦擦自己的嘴巴,“难吃。” 贺兰敏手抚伤口,眼睛则一瞬不瞬盯着元绿姝的嘴巴,上面还有未拭干净的血渍。 贺兰敏终于松开了元绿姝,他摁住流血的牙齿洞,抬起手来细细打量,“咬得可真重,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元绿姝默不作声,背脊如松。 忽而,不知想到什么,贺兰敏眸光下撤,蜻蜓点水似的掠过元绿姝的腹部。 看来不像有,有些事可以强求,但有的事强求不得。 元绿姝敏感,冷声道:“你看什么?” 贺兰敏冷不防道:“你说你会不会有了,当时我可是——”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元绿姝心中的某个开关,“闭嘴!” “你做梦!”元绿姝怒极。 紧接着元绿姝趁贺兰敏走神的空档,“啪”的一声,元绿姝又重重打了贺兰敏一巴掌。 这一次,贺兰敏脸上的巴掌印对称了。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真有了?”贺兰敏笑。 元绿姝:“就算有,我也会趁早打掉,还有,你以为陛下会容得下吗?你什么时候这般天真了,贺兰敏。” 贺兰敏脸色沉了。 “刚才这一巴掌是为你口无遮拦。” “啪!” 元绿姝又打贺兰敏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的阿娘和妹妹,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分开。” 又是一耳光过去。 “这一巴掌是为子言。” “啪!” “这一巴掌是为了妙凝。” “啪!”贺兰敏出手制止。 “够了!”贺兰敏沉声,“你就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打我?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适可为止吧,元绿姝。” 元绿姝用力甩开贺兰敏的手,这次甩得轻而易举。 “刚才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 “就像你说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因为你曾带过我不可磨灭的伤害,但是,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当你说出要我喜欢你时,你明白我有多想笑吗?从你口中听到‘喜欢’二字,委实可笑滑稽。像你这种自私虚伪的人,你懂什么叫喜欢吗?别玷污了‘喜欢’二字!” 贺兰敏冷着嗓音回:“我不懂,他就懂吗?听说陛下对你极好,所以你喜欢上他了?怎么不见你反抗他?你现在是贵妃了,就以为有底气对抗我了?” 也不知贺兰敏思及什么,脸色终于有了大变化,肉眼可见地阴下去。 “与你何干?” “雉奴,我奉劝你,话不要说的这么满,你怎知你这辈子都会是贵妃?你不明白,世端多变。” 贺兰敏走进一步。 “就陛下那副身子,你以为他能活多久?我迟早把你从高坛上来下来,要你跪下来求我。”贺兰敏眯着眼睛道。 “对了,剑舞可不要丢了,我迟早要让你为我跳舞,心甘情愿。” 元绿姝面不改色。 贺兰敏手腕上还有新鲜的血流出来,手腕以及脸上的阵阵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贺兰敏—— 适才的元绿姝下手有多狠。 他到底被她打来多少下? “求你?”元绿姝冷笑。 “不会有这一天。” 说毕,元绿姝右手伸进左袖中,飞快抽出银色匕首,单手握紧刀柄,以雷霆之速对准贺兰敏的腹部刺去。 “噗呲!” 是冷刀插进腹部的动静。 死寂、无比的死寂,像惊涛骇浪来临前的平静。 “嘭!”有巨石落入,激起千层浪花。 暴风雨来袭,百米高的巨浪汹涌澎拜,眼看就要席卷天地。 剧痛。 剧烈的疼痛。 可贺兰敏完全不在意,他甚至还愣住了,含笑的眼眸中瞬间呆滞。 元绿姝抬起头,另只手覆在右手上,与贺兰敏对视。 朱红之血从贺兰敏的腹部喷涌出来,匕首连同元绿姝的双手都染上了瘆人的血。 还是温热的。 元绿姝想,原来贺兰敏的血不是冷的,竟与人一般,是热的。 不过也掩盖不了贺兰敏是个冷血之人。 “这一刀,还是为了我自己。” 贺兰敏好半天才堪堪回过神,他慢慢低下头,打量腹部的匕首,以及匕首刀柄处的一双芊芊素手。 此时它染上血迹,如浸在红梅中,诡异到好看。 在贺兰敏的注目之下,元绿姝稳住想要发抖的双手,又推动匕首,刀身又深进去了几分。 那皮肉被破开、被深入的声音浓稠可怖,叫元绿姝心里发颤,但她面上还是故作镇定。 贺兰敏顿时痛不欲生,腹部钻心似的疼。 “贺兰敏,你该遭报应的,从前你强迫我,所以你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语讫,元绿姝立即收回手,错开一声不吭的贺兰敏,直接跑出了血腥味浓郁的偏殿。 到了外面,空气新鲜。 元绿姝仰天,禁不住生出一种落泪的冲动。 她做到了。 紧接着元绿姝双腿发软。 钦昀出现,扶住了元绿姝。 “我......”元绿姝偏首,欲言又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你做的很好。”钦昀看向元绿姝悬空的血 第40章 第 40 章 天际幽深,雪花洒落。 一股接一股的冷气灌来,廊道上宫灯摇晃,灯影诡谲。 元绿姝裙摆迤逦,不单是手上,就连衣裳和履尖也染上了血色。 绿色衣裳上,有簇簇红花争先恐后怒放,触目惊心。 钦昀拿出帕子,细心地为元绿姝擦去手上的血。 “嗒。” 凝在元绿姝中指端的一滴血滚下来,掉在走廊上,刹那间,融化开,淌成一朵美丽的鲜花。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元绿姝抖着音色道,双手手掌还有很强的麻意。 是因为适才她扇了贺兰敏好几次巴掌。 元绿姝十分用力,她心中的郁气尽数退却,但心里又生出另一种奇怪微妙的感觉。 无法用言语表示。 明明已经报仇了,可为什么元绿姝开心不起来。 哦,原来是因为她虽鼓起勇气摆脱了贺兰敏,可她现在又掉进了另一个更深更可怕的深渊——皇宫。 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当今圣上,亦是逼迫她动刀的男人。 “嗯,后面的事不用你管了。”钦昀一面执起元绿姝的手,慢条斯理给她拭干净血迹,一面又瞄眼元绿姝的肚子。 钦昀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蓦然,元绿姝鼻端闻倒残留的血腥味,这血腥味一下子就刺激到元绿姝,惹得她几欲作呕。 没忍住,元绿姝挥开钦昀,匆匆下台阶,尔后轻轻掐着自己的脖子,呕出了一些酸水。 钦昀紧随其后。 元绿姝又在吐,偏偏又吐不出个所以然来,由于手不干净,导致她的脖子上也沾到了不少血。 手掌掐脖的痕迹呈现一条崎岖坎坷的血线,宛若朱砂印,御笔封喉。 更衬得雪白肤色,含苞待放。 天寒地冻,很冷。 许久后,元绿姝不再干呕,她忙不迭虚靠在梁柱边歇息,眼神根本不敢往偏殿门口扫去。 此时的偏殿中还有身受重伤的贺兰敏没有出来,生死不明。 元绿姝想起那一把精美华贵的匕首。 钦昀对魏匡美打个眼色,紧接着以一己之力横抱起元绿姝,带她离开偏殿。 到了新的温泉,钦昀亲自为元绿姝褪去衣裳。 元绿姝身体一僵,她现在精神高度紧张。 钦昀的手太冰。 “别怕,朕很清醒,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钦昀说罢,替她洗手,直到元绿姝的手上再看不到任何血迹,钦昀才作罢。 “还想吐吗?”钦昀询问道。 元绿姝慢半拍摇头。 “等会吃安胎药,明日朕会叫御厨给你做些酸的。” “嗯。”元绿姝道。 “贺兰敏......他死了没?”元绿姝压着眉眼,不清楚贺兰敏有没有死。 她心有余悸,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她确定她该是杀不掉贺兰敏的。 “并未。” “陛下,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朕很满意。”钦昀安抚元绿姝。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在元绿姝下了手。 钦昀带元绿姝下温泉,热意瞬间绕得元绿姝满身舒适。 只是,钦昀在身边,元绿姝提着心,不敢松懈。 因着方才的事,元绿姝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纵然克制,但她脑海中一直在闪现贺兰敏受伤的模样,就算手干净了,她也一直记得手被染红的画面。 还有握住匕首刺进贺兰敏腹部的感觉。 快意、恐惧、冲动、为难...... 诸般情绪缭绕在元绿姝心中,叫她心绪难宁,又有一种茅塞顿开感。 元绿姝低低喘着气。 “你刚才可是咬了贺兰敏?”钦昀盯着元绿姝殷红的嘴唇道。 “是。” “来,咬朕。”钦昀挽起袖口,把一截清瘦的手露出来,横在元绿姝面前。 “陛下,您这是?”元绿姝费解。 “朕不希望你口中还有贺兰敏的味道,所以,你来咬朕,把贺兰敏彻底驱逐出去,元娘子,你要知道从今往后,你就只是朕的贵妃,与贺兰敏再无瓜葛。”钦昀目光锐利,没有再开玩笑。 当做给元绿姝漱口了。 元绿姝头皮发麻,踟蹰半晌,最终慢慢咬上钦昀的手腕处。 钦昀的皮肤是冰凉的,冻得元绿姝嘴唇微微哆嗦一下。 钦昀:“重一点。” 元绿姝忍着恶心感,加重了力道。 未久,钦昀的表皮出了点血。 尝到血味,元绿姝马上松开了齿关,“陛下,够了。”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激的事?”钦昀目光落在浅伤处,慢慢放下袖子了,没有勉强元绿姝。 “没有。” 接下来,钦昀在帮元绿姝洗浴。 钦昀很认真,他在濯洗干净元绿姝身上曾经沾染过的所有贺兰敏的气味。 他要这些气味彻底消失,要元绿姝只属于他! 元绿姝肚子里的孽种飘过。 钦昀眼神愈发冷冽,像凝结了冰天雪地。 留下这个孽种,贺兰敏已然付出了代价。 钦昀不该再斤斤计较,时刻在意元绿姝怀里的孩子。 总有一日,他要让元绿姝怀上属于他的孩子,这样,元绿姝根本无法生出逃离的念头。 因为孩子,她必须永永远远跟着他。 他的孩子,会比贺兰敏的孩子更出色,更讨元绿姝欢喜。 钦昀眼神温和了些许。 而且,钦昀还要利用这个孩子。 如此说来,孩子带来的妙用不少。 耗时良久,元绿姝终于是沐浴完了,换句话说,她终于叫钦昀满意了。 从温泉中出来,元绿姝有几块皮肤都起皱了,泡水太久了。 还好,钦昀这次遵守了诺言,并未对他做什么过分之事,也没有强迫她。 仿佛上次之事是假的。 钦昀还是那个尊重她、会顾忌她感受的陛下。 不过,元绿姝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一直都很清醒。 换上衣裳,元绿姝和钦昀回寝殿。 当夜,元绿姝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满身是血的贺兰敏找上门来,他伸出手,朝元绿姝的脖子袭来。 他笑得如泣血似的,“你就这么狠?你肚子里可还怀着我的孩子!” “我没有。”元绿姝矢口否认。 “呵,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只要你不打掉这个孩子,你就永远无法摆脱我。” “我没有。”元绿姝加大了声音。 “是吗?”看着元绿姝死不承认的模样,贺兰敏非但不气,还冲元绿姝笑。 “孩子,你看看你的阿娘,她不承认你的存在,甚至还想过喝堕胎药,不愿从谎言中醒来,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帮她一把。” 说罢,元绿姝的肚子忽然疼起来。 元绿姝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好像从四面八方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眨眼间,贺兰敏来到元绿姝身后他一手扶住元绿姝后腰,一手托住元绿姝微微显的腹部。 只听他温柔地说:“小心点别伤到我们的孩子。” 元绿姝的腹部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在哭了,因为你曾经想要堕胎。” “放开我。”元绿姝还保持理智,不听贺兰敏谗言。 就在这时,又一道愠怒的嗓音穿进来。 “元娘子,你们在做什么?朕不是告诉过你,你和贺兰敏再无瓜葛了吗?你为何还隐瞒朕和他幽会!” 元绿姝抬头,看到了沉冷着脸的钦昀。 即便羸弱,但他身上的杀气却犹如实质,没有丝毫作假。 “不是……”元绿姝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兰敏腹部淌血,笑容如沐春风:“她是我的。” 钦昀:“你算什么东西?” 钦昀看向元绿姝:“娘子,朕不说说过吗?你要是再敢看贺兰敏,朕就剁碎了他喂狗!” 下一刻,元绿姝醒过来,额头晕汗,还是冷汗。 没有睡的钦昀察觉元绿姝气息变化,问:“怎么了?” 元绿姝惊魂未定:“做了一个梦。” “噩梦?” “嗯。” “可否告知朕梦的内容?” “我不知道怎么说。”元绿姝气息微乱。 钦昀:“有朕在,任何魑魅魍魉都不会靠近你,安心睡吧。” 钦昀宽抚道:“不要怕。” 元绿姝揪住被褥不说话显然是受了惊吓。 “贺兰敏就算不死,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 “娘子安心,朕会保护你。” “我肚子里的孩子……”元绿姝欲言又止。 “你不能出事。”钦昀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要留着。” “陛下,您不……介意了?”元绿姝抱着一种古怪的心态问。 钦昀违心道:“不会,孩子是你生的,朕会,视其如己出。” “往后你也给朕生一个补充朕就可以了。” “……”元绿姝不置一词。 . 往后几日,元绿姝没有再见到贺兰敏。 听钦昀说,他伤得很重,只在行宫短暂养了一天伤,就回去了。 钦昀把贺兰敏调出了长安。 冬至祭祀一过,钦昀便昭告了元绿姝怀孕一个半月的消息。 彼时,西北突厥有异动,钦玉即将重回西北,可就在这时元绿姝有孕的讯息传开了。 钦玉犹不信,试图去找钦昀。 临行前,钦玉见到了钦昀。 钦昀在钦玉面前确定了元绿姝有喜之事。 钦玉还保持微笑,“不可能,我要见贵妃。” 钦昀淡定自若:“她现在要静养。” “我要见贵妃,四哥。”钦玉笑吟吟。 钦昀像一个最终的胜利者,气定神闲说原话:“她要静养,还有,就算你见了又如何,是想改变这个既定事实吗?” “你有这个本事吗?” “你不是不……”钦玉笑意恶劣。 “六郎,别怪朕没有提醒你。”钦昀声音骤冷。 “在蛮荒之地待久了,没人管你,你就愈发尊卑不分,逾越无礼了,这次你就好好在西北待着,改改你这毛病,没有朕命令不许回来。” 钦玉冷笑不止。 另一边,远在洛阳的贺兰敏也听闻了贵妃有孕的事,一时脸色大变,心脏一窒,随即竟生生吐出一口血。 与之而来的还有贺兰敏腹部结痂的伤口,好像裂开了,隐隐作痛。 疼的贺兰敏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 第41章 第 41 章 送走钦玉,照现在局面而言,钦昀无疑是赢家。 然,钦昀虽已经解决了贺兰敏以及钦玉,他却并没有很高兴,也笑不起来。 一来是由于元绿姝肚子里的孩子,他依旧介怀;二来是钦昀的身体情况。 关于此事,除了钦昀身边之人,再没有外人清楚其身体状况的好坏。 无人知晓,钦昀所中的西域奇毒无药可解。 曾经世上有唯一一副解药,但天意弄人,解药被钦昀发疯上吊的母亲吞了下去。 年幼的钦昀只能自生自灭,日夜受寒毒折磨,濒临绝境。 若非后来遇上进宫当了太监的仇焕,钦昀早就死在一个雪日,被冰雪掩埋,死得无声无息。 而那个刚出生不久钦玉,亦会因为无人照料,被活生生冻死。 老天有眼,年幼的钦昀好歹是被救活了,可是谁会想到,钦昀的毒是他的亲生母亲给他下的。 为了什么?只不过是为得到先帝的怜悯。 钦昀的母亲想要见自己的心心念念的先帝,所以不惜给孩子下毒,只求先帝看在孩子的份上来探视孩子,她借此机会重获帝王之爱。 虎毒不食子,钦昀的母亲早已精神失常,再不是过去那个勇于反抗的王女。 且造化弄人,她成了一位以爱为食的、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后来她做到了,成功怀上了钦玉,可好景不长,先帝再度遗忘了她。 皇家终究是薄情寡义、冷血无情之辈。 最后美艳痴情的王姬落得一个不堪入目的凄惨下场。 思绪回归,钦昀其实打心里不喜欢下雪天。 这日,太医过来给钦昀请平安脉,太医姓周,是太医署专门负责钦昀的医官。 太医诊完脉后道:“陛下可时常感觉四肢冰冷?咳嗽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确有其事。”钦昀自从上次逞强和钦玉比试后,身体每况愈下,牵一动而发全身,寒毒发作变得没有规律。 钦昀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弓,需要着重保养,而今他的情况却是一团糟。 有时候,身体骤冷,眉梢固霜,打得钦昀措手不及。 他也不敢太靠近元绿姝。 不是因为怕冻到元绿姝,而是因为钦昀他厌恶自己这孱弱的身体。 从前寒毒一般在月初发作一次,即便到了冬日,发作起来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更何况钦昀在冬至时会经常泡温泉压制毒性,是以,从前已经被压制住的寒毒不足为惧。 但这一回,泡温泉也不怎么管用了,即便用全身内力压制寒毒,见效甚微。 要怪就怪当时与钦玉比试亏损了身体元气。 周太医愁眉苦脸:“看来要换一剂药了。” “换吧。” “陛下,接下来的药方子都是些虎狼之药。” “朕扛得住。”钦昀不以为然。 周太医:“陛下,切记不要再随意动内力了,还请陛下珍摄圣体。” “朕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即可。” 周太医:“陛下请讲。” 钦昀咳嗽一声,声音沙哑沉闷,脸色也随之苍白一分,白得很虚。 彼时的钦昀像雪地中的一尊冰雕,毫无生气可言。 “朕还能活多久。”说罢,钦昀猛地用巾帕捂住嘴,随后摊开看,黄巾上沾着血丝。 周太医登时为难,半晌说道:“陛下,您是圣人,定会长命百岁,这些话太不吉利了。” 钦昀抬眸,眉骨间蕴着冷意,注视周太医。 四周静悄悄的。 周太医头垂得很低:“如果调养得好,大概还能活三年。” “嗯,此事不要声张。”钦昀睫压住眼,语气平静。 “朕再问你一个问题。”钦昀嗓音稍显沉冷。 周太医冷汗不止,战战兢兢,头更低了。 “以朕现在这个身体,可以生育吗?” “陛下,几率很小。”周太医欲言又止。 “直说。”钦昀道。 周太医咽了咽唾沫,清清嗓子,斟酌再三道:“日后陛下要是服用猛药,那您几乎是会绝育。” 钦昀顿时神色莫辩。 倘若大邺圣上不可生育的事情传出去,所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而可能动摇国之根本,引发动乱。 此事,简直是惊天秘闻!断然不可为外人道。 “陛下不用担心,贵妃不是已经有孕了嘛,来年贵妃产子,陛下也是后继有人了。”周太医乐观道。 好在钦昀后宫已有妃嫔有喜,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不过,还有一点要当心的,便是元绿姝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周太医有顾虑,却不敢说。 闻言,钦昀未言片语,瞳色暗沉,陷入到沉默中。 在沉默之中,钦昀周身的气息寸寸变化,裹挟寒意,冷到极点,摄魂夺魄,生人勿进。 半柱香后,钦昀带着周太医到了寝殿。 此时元绿姝正在闭目养神。 这么多天来,元绿姝精神萎靡不振,还时常头晕目眩,大抵是从心里反感孩子的父亲,是以元绿姝的孕反格外重。 钦昀率先道:“让周太医给你把把脉。” 周太医:“见过贵妃。”周太医已和元绿姝打过照面,但他还是不得不感叹元绿姝的美貌。 天生丽质,冰肌玉骨,即便消瘦了也不减美感。 只是陛下...... 周太医叹气。 “有劳周太医了。”元绿姝提不起气力。 “不敢不敢,是臣分内之事。” 把完脉,钦昀道:“如何?” 周太医道:“禀陛下,贵妃的胎象已经稳定了。” “贵妃近来食欲可好?” 元绿姝:“一般,能吃些东西,但还是会想吐。” 周太医:“贵妃,恕臣直言,您现在有孕在身,最好适当进食些滋补的膳食。” “吃不下。”元绿姝如实道。 “可要臣再给贵妃开些开胃的药膳?” 元绿姝点头,心里则还是排斥肚子里的孩子,饶是已经得知自己怀孕,元绿姝却仍旧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元绿姝其实已经吃了不少开胃的,但她胃口还是不好。 她明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过去的郁结不见了,新的郁结又困扰着元绿姝。 钦昀低咳一声:“她还要注意什么?” 周太医:“陛下,您可以多陪陪贵妃,带贵妃出去走走,适当散散心,贵妃该保持一个好心情。” 等太医走了,内殿剩下元绿姝和钦昀二人。 “是朕这些时日忽略你了,往后朕尽量多陪你,不要老是闷在殿里,对孩子不好。”钦昀说话有几分意味不明。 元绿姝没听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只道:“无妨,陛下,我还好。” 元绿姝悄悄打量钦昀的神色,不过以她的眼力并未看出什么。 钦昀不现端倪。 可越是这样,元绿姝越是会后怕,越会惶恐,明明前段时间刚得知孩子的存在时,钦昀可不是现在这样。 他是想拿掉孩子的,只是牵扯到她的性命,所以钦昀才改了口。 但谁知钦昀心里的盘算,帝王心,深如海。 同时,元绿姝也敬佩钦昀的肚量,他竟然会容下这个孩子。 元绿姝知道钦昀是把贺兰敏视为眼中钉的,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容得下他旧郎之子? 钦昀叫她杀贺兰敏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孩子,她会顺利出生。”钦昀蹲下来,下垂眼皮,目光盯着元绿姝的肚子,腔调笃定。 忽而,钦昀眼底涌现未知的暗流,眸色摄人。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元绿姝感觉钦昀的眼神有点怪,她忍不住收腹。 “这几日可还做噩梦?” “没有了。”元绿姝道。 “如果还是噩梦不止,朕打算请几位高僧过来。” “陛下不必为我兴师动众。” “应该的,届时还可以给孩子祈福,一举两得,不过既然你没事了,那朕就不请了。” “如果有朝一日,朕不在了,这个孩子还可以保护你。”他突然来了句骇人的话。 元绿姝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挤出一抹敷衍淡笑,“陛下说的什么胡话?” 最近,钦昀道心思愈发深沉,琢磨不透。 “胡话?”钦昀手抚上元绿姝的腹部,轻轻揉搓。 他低喃:“你怎么就有了呢?” 元绿姝有孕还不到三个月,肚子还不是很明显。 元绿姝心惊肉跳。 钦昀话锋一转:“你有孕的事被六郎知道后,他似乎比朕还接受不了,还跑过来质问朕,说要见你。” 这问题并不好回答。 元绿姝斟酌用词,慢慢道:“王爷他对我,大抵是小孩子喜欢漂亮东西的感觉罢了。” “小孩子,到是个新奇的形容,也只有你会这么说。”钦昀声音冷淡。 元绿姝默然,钦昀的手还搭在她的肚子上,虽隔着衣裳,但元绿姝仍感觉到钦昀手心寒冷。 冻得她眼睫打颤。 元绿姝遽然觉着钦昀好似比以前更冷了。 思及此,元绿姝立马想到适才钦昀开的玩笑话——“朕不在了。” 难道…… 就在这时,魏匡美端着一个托盘过来。 “陛下,东西已经备齐全了。” 元绿姝疑惑。 钦昀道:“长安盛行点青,朕今日正好无事,便想着为娘子画一幅画。” “朕见过娘子的背,雪腻光洁,骨肉匀称,实为顶尖的画纸。”幽静的内殿响起钦昀淡漠的声线。 明光跃动,熏香缭绕。 彼时正是未时三刻,殿外银装素裹,雪花纷飞。 殿内气氛凝滞。 元绿姝一扫颓然,微微瞪大眼睛,清澈眸子难掩诧异,“陛下,您是要在我的背上点青?” 钦昀慢慢直起身躯,身量挺拔修长,面容俊美虚白,眼神冷情,自带一股残酷又悲悯的神相。 元绿姝和钦昀视线交汇。 “别怕,朕先在你背上先试画,瞧瞧挑的图案适不适合你,如若不网 第42章 第 42 章 “来,你跽坐在这,背靠着我即可。”钦昀指着摆好的圆形大地毯说。 言罢,钦昀叫魏匡美把所有东西放在案几上,然后屏退掉殿内所有闲杂人等。 此时此刻,案几上除了所需工具,还有一个盆景。 玉石盆中是一株罕见的绿色牡丹,它盛开如香球,亭亭玉立,玉笑珠香,清新脱俗。 是皇室花房精心培育的话,价值千金。 “脱吧。”钦昀声音淡淡。 钦昀把大氅解下来,放在远处衣架上,接着走过来目视元绿姝,声音分外清晰。 “陛下,这......”元绿姝扫过被黑布笼罩的漆色托盘,目光闪烁,内心忽地茫然无措。 谁能猜测到钦昀竟然要给她镂身? 点青在长安蔚然成风,但在元绿姝的家乡潭州却是少见。 元绿姝对此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要用细针刺身,不用想都知道一定十分疼。 “朕不会害你。”钦昀眼神坚定,显然不会改变主意。 “朕和蜀地的劄工学过手艺,是以不会很疼的,娘子安心。” 见元绿姝还犹豫不决,钦昀咳一声,缓声道:“听话。” 语调不容置喙。 元绿姝无奈之下点了点头,“陛下,还请您轻点。” 波斯进贡的羊绒地毯,颜色鲜艳,地毯上织绘的鸟兽栩栩如生,元绿姝坐在地毯上,背着钦昀褪去自己的襦裙,一层又一层。 地毯上传来缓缓的椒热。 光线渗进来,内殿中暖煦如夏,热息不绝。 襦裙委地,褶皱重叠,露出元绿姝玉骨均匀的后背。 晶莹剔透,如玉光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画布,是最好的丝绢绸缎。 元绿姝坐在地毯上,宛若被飞禽走兽围剿的柔弱娘子,不,更像是一只脆弱美丽的蝴蝶。 蝴蝶美则美,却也只是区区的玉腰奴。 再漂亮也会被逼入险境,逃无可逃,只能扑扇薄透的翅膀委曲求全,任人宰割。 钦昀缓缓走过来,揭开黑布,尔后研墨。 元绿姝听到钦昀慢慢磨墨的声音,像酷刑前的奏乐。 等墨汁出来,钦昀才拿起一条干净的巾帕沾上温水,擦拭元绿姝的背。 元绿姝弯背,好让此过程尽快结束。 “放松。”钦昀看出元绿姝的紧绷。 元绿姝神色稍缓,试图渐渐松弛自己的精神。 在元绿姝的刻意努力下,她的背脊看起来不再绷成弦。 “好孩子。”钦昀不吝夸奖。 自始至终,钦昀的手都没有碰到元绿姝露出的裸.背。 时间异常难熬。 一遍过后,钦昀又拿干巾拭去元绿姝背上遗留的水珠。 一番工夫下来,元绿姝的后背彻底干净了。 做好准备,钦昀这才开始执笔蘸墨。 不消片刻,钦昀提笔。 当笔尖触及元绿姝的背,她立即被笔尖上的墨汁冻得打了个哆嗦。 钦昀根据脑中千百来次锤炼出的画面,再掠过旁边的绿牡丹,心念一动,开始在元绿姝背上作画。 眨眼间,细细密密的痒意自元绿姝背部蔓延开来,犹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她背上肆无忌惮地爬行。 元绿姝咬着牙,极力忍耐。 更漏声滴答滴答响,钦昀的笔在元绿姝背上游走蛇龙,勾起一股又一股潮意与酥麻感。 淡淡的墨香味勾缠住殿内浓郁的熏香,带走一片香风。 美人静如处子,纹丝不动。 前胸捂得严严实实,后背则不着寸缕。 她背后的男人正全神贯注于一副人皮画,致力画出最美的作品。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一年,元绿姝备受折磨。 间或响起瓶瓶罐罐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钦昀换笔搁笔、调弄染料的动静。 元绿姝忍不住伏在案上,说服自己,收了心神,慢慢阖上眼。 两片蝴蝶骨至此完全打开,肌肤透粉,滚出暧.昧痕迹。 元绿姝不知道钦昀到底在她背上画了什么,只感觉钦昀的笔触还延伸到她最底下的尾椎骨处,引得她战栗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 钦昀终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起身端来一盏灯,就着明亮的灯火细细观赏他的杰作。 元绿姝后背被忽远忽近的火光烤得发热。 “陛下,有点烫。” 钦昀稍微拿开了灯盏。 元绿姝又试着道:“陛下,我可以起来了吗?” “不要动。”钦昀勒令道。 他一面欣赏着画,一面把这一幕牢牢记在脑海中,可犹似还不满足,又撂下灯盏,拿出笔将眼前美景绘在宣纸上。 半个时辰后,钦昀才堪堪描摹出来元绿姝后背景色。 钦昀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元绿姝的后背,像是要看穿她的背。 “不要动,元娘子,这第一步已经成功,它很适应你,接下来朕帮你把画擦掉。”钦昀道。 元绿姝一怔,怎么才第一步? 实在难捱。 旋即钦昀把巾帕打湿,目露不舍,还是仔仔细细给元绿姝擦掉元绿姝背上的墨汁和染料。 他的黄袍上不知从何时起也沾染上了艳丽的染料,钦昀浑然不在意。 小半时辰后,钦昀对元绿姝的背又进行了一番濯洗。 不经意间,钦昀露出一截手腕,手腕上似乎有伤,被白色布条裹上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躺下来。”钦昀道。 元绿姝捂着上衣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在头上交叠,保持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钦昀坐在元绿姝身侧。 “元娘子,朕要为你施针了。”说着,钦昀递给元绿姝一方长巾。 “痛就咬着。” 元绿姝接下长巾,随即咬住,把头埋进臂弯间。 钦昀取出札,徐徐摊开,一排排的细针一览无余,分布有序,像鳞次栉比的房屋似的。 钦昀顺出一枚细长的针,针尖细若牛毛,汇聚寒光。 钦昀听到元绿姝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别怕,朕会轻点。” “不会很痛。” 说罢,钦昀眼神一凝,下针。 当针刺进元绿姝右侧背部时,有新鲜的血珠溢出来。 与此同时,她立即咬住了嘴巴里的长巾。 元绿姝额角溢出点点冷汗。 第一针成功刺进去,那紧接着就是第二针、第三针...... 漫长的时辰流逝后,外天的天黑了。 在这几个时辰里,钦昀没有休息过,施针施到后背汗津津的,脸上也冒出薄汗,眉眼写着一点疲色。 今儿只刺出图案大体的形状,明日再继续余下的细化,上色同样重要,是点睛之笔。 钦昀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的手腕,旋即认真清理干净元绿姝的后背,再叫元绿姝起来,慢慢为元绿姝穿上舒适的衣裳。 元绿姝缓缓吐出一口气,四肢都麻了,需要逐渐唤醒知觉。 元绿姝的后背也没有幸免,大抵是经历了太多的刺痛,现在元绿姝都有点感受不到后背传来的痛感。 钦昀说:“好了,往后不要碰水,饿了吧,我们一道用膳。” “陛下,您到底要刺什么?”元绿姝真的担心钦昀会刺什么她难以接受的图案。 她心里不安,唯恐是屈辱的图案。 “不急,届时你会知道的。”钦昀打哑谜。 . 用完膳后,元绿姝喝了安胎药,钦昀则把折子搬到内殿来批阅,也算是陪着元绿姝了。 批完折子,钦昀就去了湢室洗浴。 元绿姝席坐,伏在案上,难得地感到心静。 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在。 突然,背后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冒出来,元绿姝不由眉头一皱。 她想,要不要趁此机会看看? 确定了图案,她还有机会叫停。 现在钦昀一时半会还出不来。 元绿姝打定主意,走到梳妆台前,摆好铜镜,手放在腰带上,许久之后,元绿姝正要解开腰带时—— “姐姐。” 熟悉的声音叫元绿姝怔愣一瞬,随即她转过头来。 烛火黯淡一瞬,旋即跃动起来。 来人背光,容貌妖冶,他稍稍歪着脑袋,正对着元绿姝笑。 “你......怎会出现在这?”元绿姝看着面前宫装打扮的钦玉,咽下震惊,心跳得有些快。 想必即便是钦昀,也定会以为此时的钦玉是个貌美的宫婢,而非上战场杀敌的王爷。 他男扮女装,成为女子,实在太像姑娘了。 足以以假乱真,不会有人以为他是男人。 “姐姐,好久不见了,你在干什么?”钦昀眨眨眼,有些许迷惑。 元绿姝后退一步,故作镇定道:“陛下就在湢室,王爷,你好大的胆子啊。” “姐姐,你真的......”钦玉却不答,反而眼神晦暗不明,游离着落在元绿姝的肚子上,“真的有了?” “与你何干?”元绿姝冷冷道。 “姐姐,我就要走了,得知你有孕,我就是犯险也要来与你见一面,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姐姐,我只信你的话。”钦玉碧眸深绿而纯粹,像一对碧绿的翡翠,漂亮极了。 “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不知想到什么,钦玉拉下脸,抿唇。 一瞅便知钦玉不太开心,气场诡异。 元绿姝道:“王爷,自重。” 语休,元绿姝骤觉恶心,下意识捂住嘴干呕几声。 余音回荡,叫钦玉脸色难看。 元绿姝抬头时,钦玉又换一副无害笑颜。 “姐姐,这不可能对吧。”钦玉说道。 “怎么不可能?六郎。”钦昀突然闯进来,替元绿姝回答钦玉的问题。 元绿姝偏过眼,遂见从湢室出来的钦昀踱步而至。 步履略急,眉间蕴寒,整个人带着潮气,压迫感十足。 钦昀的到来也说明:元绿姝和钦玉两个人被钦昀碰个正着。 元绿姝的背脊突然火辣辣地疼,心口一突。 钦玉慢悠悠回头。 钦昀忽然顿足,对元绿姝道:“过来。” 第43章 第 43 章 话音一落,钦玉与钦昀的目光相接交汇。 唉,今儿真是运气不好,竟然叫钦昀撞见了。 钦玉挑唇哂笑,即便被抓包,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钦玉明白,就像他动不了钦昀一般,钦昀断然也动不了他。 他可是钦昀手中的刽子手。 “轰隆”一声,殿外雪天似乎响起一声闷雷,风雪愈发大,劲风絮雪直直撞在直棂窗上,窗牖嗡嗡地响。 气氛霎时浮现刀光剑影,形成严峻的对峙局面。 元绿姝是钦昀的贵妃,但此时钦昀的弟弟钦玉却跑到钦昀和元绿姝的寝殿来—— 钦昀挪开眼,不忍直视钦玉这副鬼样子。 随即他撩起微冷的眼皮,漠然一张俊脸,仰首望元绿姝。 钦玉也看过来,艳丽妖娆的面容牵着一抹怪笑,他似乎想要对元绿姝说什么,嘴唇一张一合,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姜家兄弟的眼神宛若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虽各有千秋,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犹似在寸寸凌迟元绿姝。 在无止境的静默之中,倍感无助仓皇的元绿姝顶着两个人的视线,迈动步子,朝钦昀走去。 这一幕的发生其实也才过去一瞬。 目睹朝他走来的元绿姝,钦昀灰败的心情稍作好转。 另厢,看着避他如蛇蝎的元绿姝,钦玉歪着脖子,忽地笑了,继而当着钦昀的面,动身上前,伸手直接抓住了经过的元绿姝。 元绿姝始料未及,恍惚间竟然在想,钦玉的掌心温度是火热的,烫得她心一慌。 下一瞬,元绿姝立即清醒过来。 “放开我,王爷。”由于有孕,再加上白日的点青,元绿姝使不出多少力气,语气带上了不耐。 元绿姝不懂,为何钦玉就要揪着她不放,她以前就说清楚了。 今儿她已经很累了。 全都是肆无忌惮之辈,丝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不过,他们高位者也无须在意她的感受。 元绿姝灭掉这个天真想法。 不知为何,元绿姝近来心情说不上很好。 背部还在发疼,疼得元绿姝有些委屈和愤懑。 如今还被钦昀碰个正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元绿姝无法预料,心力交瘁。 倘若叫钦昀误会...... 元绿姝甩手,钦玉不愿放手。 “六郎,放开元娘子。”钦昀沉声,眼似深海,漩涡涌动。 钦玉不听劝。 元绿姝在挣扎。 见状,钦昀上前,一把捉起元绿姝被钦昀抓住的手臂。 “六郎,你还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一而再再而三想激怒朕,是不想活了?”钦昀寒声道。 钦玉撞上钦昀的目光,“四哥,我只是来看看姐、贵妃。” “看?说得轻巧,她是朕的贵妃,而你是王爷,你此番闯进来,实乃僭越之举。” 钦昀提声:“给朕放手。” 彼时,元绿姝被夹在钦玉和钦昀中间,或者说她已被两兄弟包围,处境困顿。 一侧是严冬,一侧是酷夏,元绿姝身临冰火两重天。 “看来你是想在西北待一辈子了。”钦昀说完,不由分说勉力拽回了元绿姝的手。 这一幕与过去在太液池的情况何其相似。 钦玉再一次被剔除在外。 钦玉压眼,极慢地张了张空荡荡的掌心。 他也不知道缘何要来找元绿姝,执意要当面问她怀孕一事。 大概就是想,所以钦玉顺遂心中所想,才会冒险而来。 他没其他想法,只是想亲口听元绿姝的答案。 “来人。”钦昀扬声。 魏匡美立即带着人进来。 “禹王以下犯上,冒犯贵妃,押下去,即刻遣送西北,没有朕的命令,禹王不可再回京。” 如若不是钦玉还要去西北御敌,钦昀现在就可以手刃了钦玉。 对钦玉的容忍度已至姐姐。 钦玉委实胆大妄为。 竟敢当着他的面,无视他的警告来找元绿姝。 看来钦昀低估了钦玉对元绿姝的执念。 元绿姝沉默,感觉到钦昀周身寒气,她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就在魏匡美带着禁卫过来时,钦玉抬眸,“姐姐,你真的有了孩子吗?” 元绿姝眼皮抬了抬,不明白钦玉为何执着问这个问题。 元绿姝不解,也不回答钦玉执着的问题。 钦昀把元绿姝护到身后,道:“押下去。” 禁卫上前,把钦玉团团围住。 钦玉环顾一周,想,只能说运气不好。 但他好歹是碰过元绿姝了,虽说最终目的仍旧没达到。 不过没听到也可以这样想,元绿姝并未有孕。 钦玉低低一笑,眼白和绿瞳分明。 随后他安分地跟禁卫走了,踱步前飞快扭头给了元绿姝一个微笑。 “姐姐,保重身体。” 余音伴随钦玉的消失而结束。 钦玉一走,周遭安静下来,但气氛却依旧紧绷着。 烛火寂寥,掩埋危险。 钦昀沉着脸,眸色不明,他兀自把元绿姝带到洗盥室,把她的手放进冷水中清洗干净。 他的动作有几分说不出的粗暴。 直到元绿姝双手被搓得发红,钦昀才放过元绿姝,紧接着他钳制住元绿姝的下巴,把元绿姝逼至角落,身影从四面八方笼罩住元绿姝。 钦昀开始秋后算账。 “他以前有没有扮成女子来找你?” 元绿姝哽一声,在这终情况下,她只有如实道:“……他过去来过一次。” “为何不告诉朕?”钦昀语气加重,眼中匀出温火。 “当时我怕陛下误会……所以没有告知,还请陛下恕罪。”元绿姝说。 被钦昀直视着,元绿莫名其妙感觉有几分心虚不太敢与钦昀对视。 “你是不是觉着很自豪?朕和朕的弟弟都对你很执迷,六郎甚至屡次违反朕的旨意接近你,对了,还有贺兰敏,朕想问问你,三个男人都在争你,你作何感想?”钦昀质问元绿姝。 一口气言毕,钦昀开始咳嗽,咳得有些猛烈。 “陛下,我没有。”元绿姝垂睫道。 天知道她多希望这几个男人离她远点,最后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打扰她的人生。 她只觉得烦、恼、厌…… 他们怎么不都消失、不都去死呢? 元绿姝猛地记起她刺贺兰敏的那一刀。 现在的元绿姝少了初动手时的惶恐和畏怯,多了几分对男人的怨恨。 早知贺兰敏命大,她就该更用力,让画面更加血淋淋。 元绿姝下巴钝痛,阴暗的想法盘旋在她脑海中,迟迟不肯散去。 “还有呢?”钦昀止咳,上下审视元绿姝。 “陛下,我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想过安稳的生活。”元绿姝强自冷静回答。 两人对视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最后,钦昀先松开了元绿姝的下颌,随即他绷着脸冷道:“背还疼吗?” “不疼了。”元绿姝说,实际还是隐隐作痛。 两个人回到内殿,灯火波澜,更漏声清晰,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元绿姝突然手握成拳头,用力锤自己的肚子。 其举止不掺杂一点假意,她是怀着对贺兰敏的怨恨和对孩子的反感的信念动手的。 正思索着事的钦昀立即制止元绿姝。 “元娘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钦昀冷眼以对。 他心里还窝着火。 “陛下,是我不好,没有早日察觉,才让这个孩子出现,今日也是我的错……”元绿姝渐渐泫然欲泣,头一回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面对元绿姝的示弱,钦昀顿感一瞬的无措。 “好了,不要再伤害自己。”钦昀打断元绿姝的自怨自艾,软了心肠,“钦玉闯进来不是你的错,你肚子里怀了孩子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人。” 说着,钦昀眉眼稍显温和,试图安抚元绿姝。 “方才……是朕语气重了。” “过去的事朕不会再计较,这个孩子,朕会善待,他们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从今以后,你只是朕的贵妃,往后再遇到事,不要隐瞒,直接告诉朕,朕会为你撑腰,不会怪罪你。” “陛下,您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吗?不然我真的害怕生下这个孩子,其实自从进宫,我心里是怕的。”元绿姝眼中泪光点点,尝试得寸进尺。 “好。”钦昀勾去元绿姝眼睑处的泪珠。 “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以想先留着这个愿望。” “朕答应你。”钦昀道。 . 就此过去半月。 除了天气稍微好点,钦昀会带元绿姝出去走走。 余下的时间里元绿姝都待在寝殿中,外面有人把守。 与此同时,元绿姝背后的点青画也圆满完成了。 画完成的同时,钦昀搬来一面大铜镜,叫元绿姝与他一道欣赏他的杰作。 元绿姝被钦昀搂在怀中,钦昀正对铜镜,而元绿姝则用裸.背对着铜镜。 钦昀抚摸纹青,色泽鲜艳,耀眼夺目。 无人知晓这其中所用颜料可还掺杂了他的血。 “很美。”他评价道。 半晌,元绿姝缓缓侧首,张望铜镜中的自己。 只见她的背脊上浮现着一副精妙绝伦的画。 画作栩栩如生,夺人眼球见者瞠目结舌,震撼呆滞,也必定痴迷不已。 细看之下,图案集中在元绿姝的后腰右侧—— 后腰肌肤表面刺进五六朵碧绿色的牡丹,被深翠色的绿叶映衬,其针工精致,牡丹高贵绝美,活灵活现。 忽然,有一抹猩红闯进这副牡丹画中。 原来是一条湛黑森冷的细长毒蛇的蛇信子。 但见毒蛇蛇身环绕成圈,其蛇尾蔓延至元绿姝的尾椎骨,隐入幽深的沟壑中。 毒蛇吐出又红又长的蛇信子,分叉的舌头泛出诡异光泽,正舔.舐着牡丹花蕊,似要玷污采撷,又似要生啖品尝。 在元绿姝雪白肤色衬托下,整幅图极具有冲击力,诡谲明艳,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阴暗惊悚。 其中揉杂一丝丝淫.靡阴森的色彩。 确切说,这是一副蛇衔牡丹图。 元绿姝缩在钦昀怀中,背脊微微颤抖,紧接着那毒蛇似乎活过来了,它搅弄蛇信子,犹似要把最美的一朵绿牡丹吞噬殆尽。 钦昀细细端量,手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画。 本来是想绘白蛇,但白蛇不够醒目,便换了黑蛇。 “漂亮吗?”钦昀眼中被勾出欲色。 “……嗯。”元绿姝浑身不适。 他又慢慢道:“朕问过周太医,只要调养的好,一般过三到四个月,便可适度行房事。” 元绿姝一愣。 “届时要不要试试?”钦昀声音冷淡,说出的话却饱含暧.昧孟浪。 话音未落,钦昀冰凉的手指下滑,碰上元绿姝楚腰,细细摩挲。 他的手指像一截蛇尾,极慢地缠绕住元绿姝不盈一握的腰肢,阴冷粘.腻。 殿里暖烘烘的,可元绿姝却直直打了个寒战。 第44章 第 44 章 永熙六年初,元日前夕,长安街道张灯结彩,挤挤攘攘,辞旧迎新,共庆新年到来。 元绿姝和钦昀回宫。 彼时大明宫,红绸飘扬,喜庆欢悦。 返宫后,元绿姝遂回到明光殿,再未出去过,即便是外出走动,也就在明光殿附近走走。 也许是上次钦玉一事还有余波,元绿姝即便示弱,还是被钦昀变相囚.禁了。 钦玉自顾自的举动,却给元绿姝带来持久的影响。 除了喝安胎药,元绿姝还要每日给自己的后背擦药。 回宫三日有余,前朝都在喜贺钦昀后宫有喜,朝臣们无一不为钦昀高兴,下朝时皆是喜笑颜开。 钦昀虽然没有让司天台根据天象算卦,但大家普遍都觉着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一个皇子。 圣人有后,可喜可贺,天赐祥瑞,保佑大邺繁荣昌盛。 后宫中,李皇后和明华被允许来看元绿姝。 李皇后一见元绿姝,鼻子就像泡在酸水坛子中,涩得厉害。 李皇后在皇宫得知元绿姝有孕,便自告奋勇要过来照顾元绿姝。 可钦昀却不许李皇后去,他已然给元绿姝安排了最好的宫婢和太医,无须再让李皇后去忙活。 除此外,李皇后就连去探视元绿姝,也要经过钦昀首肯,因为元绿姝有孕在身,需要清净。 李皇后哪里料到,去一趟骊山行宫,元绿姝竟然就怀孕了。 钦昀,也太急性了。 感慨良久,李皇后更多的是忧心忡忡,要知道元绿姝可是被钦昀抢来的,是以李皇后十分担心元绿姝并不想要这个孩子,郁郁寡欢。 “妹妹,你身子可有恙?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告诉予。” 元绿姝摇头:“谢姐姐关心。” 有那么一刻,元绿姝欲意依靠李皇后。 “妹妹,在行宫时,陛下没有强迫你吧,唉,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元绿姝沉吟道:“未曾,我也没料到自己会有。” 李皇后:“没事,有了就有了,也不是坏事,有予陪着你,怀孕的人最喜欢注意身子,你心里不要藏着事,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予。” “嗯。” 明华突然问:“怀孕什么感觉?” “浑身不舒服,干呕,没精神,大概是这样。”元绿姝回忆自己受的罪。 “贺兰敏要是知道你有孕,那得有多疯?不过他现在被四哥发配到洛阳了,就算发疯也看不到。”明华颇感可惜。 “明华!”李皇后厉色道,“说这个做什么?你莫要忘了,在外面你可是‘爱慕’那贺兰三郎的公主。” “你还不知道?不过是假象罢了。”明华不屑。 “妹妹别在意,明华说话偶尔会口无遮拦。”李皇后道。 “无妨,公主的事我也猜测到一些,不过公主为何要营造这假象?”元绿姝淡声道。 明华瞥眼李皇后,悻悻道:“当然是因为他惹怒了我,我们之间门有私仇,不说这个人了,晦气。” 明华话题一岔,好奇问:“我四哥把你抢过来,你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吗?” 李皇后看向元绿姝。 元绿姝下意识把手搭在肚子上,久久未语。 见状,明华有感而发:“你说我们女人为何一定要给男人生孩子?为何要被男人掌控人生?” “就因为男人有权有势,所以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门。” “倘若我——”明华说着,语调揉进一股子狠劲。 李皇后打断:“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皇后训斥明华突然的离经叛道。 “小心隔墙有耳,明华,你说话注意点。”李皇后小声道。 元绿姝却垂睫思索,若有所思,是以并未发觉明华和李皇后之间门的怪处。 “你都二十了,迟早也是要嫁人的。”李皇后道。 “我,出降?”明华沉下脸,“你真心的?” 闻言,李皇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心虚地不敢看明华,但嘴上还是硬的。 李皇后偏脸,生硬地点头。 明华眸色更冷。 气氛僵持间门,明华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拂袖而去。 元绿姝回神:“公主她怎么了?” “不用管她,就是犯脾气了。” “姐姐要不还是去看看吧。”明华走的时候脸色有点铁青,瞅着气得不轻。 “不用。对了,予还给你带了一些开胃的点心,适合孕妇吃。” “姐姐。”元绿姝喊。 李皇后道:“妹妹别操心,她就是那臭脾气。” 后面的日子由于明华和李皇后闹别扭,她没再和李皇后一起来。 李皇后每隔几日来明光殿陪元绿姝说说话。 明华则等李皇后走好后才来明光殿坐坐。 到了晚上,即便再忙,钦昀也会抽空过来,欣赏她背后的画,同元绿姝闲谈。 唯一庆幸的是钦昀和以前一样,没有留宿。 元绿姝发现,钦昀的脸色比从前更白,更差。 . 时间门很快来到除夕夜。 皇宫灯火通明。 元绿姝作为贵妃,自然是要出席这次除夕宴。 麟德殿上,王孙贵族亲眷以及朝臣命妇、各家娘子们都到齐了,共聚于此,吃顿年夜饭。 元绿姝坐在李皇后左下首,见到了钦昀二妃中的淑妃。 淑妃家世良好,是谢国公家的嫡次女,长相偏小家碧玉,目测是个文静的姑娘,就算是头一回见元绿姝,也没有过多的留恋。 淑妃老实如鹌鹑,端正坐在席位上。 另外一位德妃则因常年卧病在床,不能出席宴会。 除此外,元绿姝还见到了贺兰府的人。 贺兰老夫人、崔氏以及贺兰芷未料元绿姝进宫不到半年,竟然就有孕了。 贺兰六娘和九娘也没想到元绿姝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贵妃,还圣宠加身。 从前那个寒微的元绿姝再不是她们看不起的娘子。 元绿姝,已然高不可攀。 有些人心里不是滋味,比如贺兰老夫人和崔氏。 贺兰老夫人看到光鲜亮丽的元绿姝,就忍不住想起她引以为傲的三孙。 因为元绿姝,贺兰敏就连新年也回不来。 贺兰老夫人心疼不已。 崔氏比起贺兰老夫人,心情更复杂。 一方面,崔氏懊恼元绿姝,若不是她,贺兰敏在长安的仕途定是一帆风顺,何至于被派到洛阳? 从前元绿姝纵然有贺兰敏护着,元绿姝还是要给她请安,现在呢,崔氏即便是命妇,也必须要给元绿姝行礼。 元绿姝如今变成了宫里的凤凰,往昔踩不到,现在就更碰不到了。 这其中滋味,也只有崔氏明白。 而今贺兰敏一走,指不定会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崔氏是个把面子看得很重的人,只要思及会被人贬低猜忌,她可烦了。 另一方面,崔氏无须再日日面对贺兰敏,这到让崔氏稍稍放松了。 再有些人——譬如贺兰芷。 她直直凝视上首的元绿姝,心里难受,以前还可以偷偷看元绿姝,现在倒好,几个月才可以见一次。 贺兰芷是真心想和元绿姝做......朋友的,然天意弄人,贺兰芷和元绿姝永远不可能成为交心的朋友。 高位之上,元绿姝一身红装,居高临下扫过旧人,头上象征身份的金钗步摇轻轻一晃,尽显华贵。 从前元绿姝气质内敛,而今的元绿姝清贵华丽,冷艳逼人。 宴席之下,有不少娘子都认识元绿姝,深感奇怪,贺兰敏那去世的妻子元绿姝为何会变成宫里的贵妃?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除非,此沈归荑即是元绿姝,是元绿姝进宫的身份。 思索的众人再观及贺兰家的气氛,心思通透的娘子们一下子猜出个前因后果。 筵席间门,娘子们忍不住窃窃私语,暗自唏嘘这元绿姝果真是个红颜祸水,竟勾得清心寡欲的圣人干出违背礼教法度的事来。 啧啧。 元绿姝感受到了几道隐晦打量的视线,有惊讶,有不屑,有蔑视,有好奇...... 她明白,当她出现在长安贵妃们的视线之内后,必定要被人猜度。 但那又如何? 她不为别人异样的眼光而活,她只为自己而活。 更何况,她也不能扫了钦昀的兴。 钦昀让李皇后带元绿姝出来,就是让元绿姝见人,他要昭告天下,元绿姝是他姜钦昀的贵妃。 钦昀也不怕众人诟病,谁敢说,谁就将做好人头落地的准备。 元绿姝挺直了腰背,淡淡的目光下压,掠过底下众人。 私语止。 李皇后也注意到了贵妇娘子们古怪的眼神,提醒道:“诸位,这里是皇宫,还请诸位命妇娘子端正仪态,不要丢了自家的脸面。” 经此,筵席上彻底安分下来。 未久,钦昀率领群臣来到麟德殿,钦昀步伐沉缓,照旧穿着厚厚的大氅,间门或响起压抑的咳嗽声。 宴上,明眼人都看得出钦昀对元绿姝的宠爱。 这可又把某些人酸到了。 空气中蔓着淡淡的酒香,钦昀被朝臣们敬了不少酒,但目光依旧锐利,不显一丝虚色。 他那双幽冷、沉淡的双眼就像是蛰伏在黑夜的一对冰冷竖瞳,不动声色往元绿姝那边瞥去。 闻着满堂酒味,元绿姝目光微眩,忽而感知到钦昀的眼神,她背后蓦然阵阵发烫,针眼似的小伤口像有数不清的蚂蚁在钻。 看似平常的除夕宴散后,元绿姝回到明光殿。 她仰望天际,蓦地思念家人。 席坐许久,元绿姝便觉困乏。 她近来嗜睡,并未守夜,加上昨日钦昀说除夕夜不用等他,所以元绿姝早早睡下了。 深夜钦昀应付完朝臣们后,在三更天的时候来看望元绿姝。 烛光昏暗,他坐在床榻边,深深注视着元绿姝的睡颜。 他用冰凉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描摹元绿姝的五官。 他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假如三年后他崩殂,那元绿姝肯定会被钦玉那小子...... 强占。 思及此,钦昀神色阴郁,周身气息愈发冷。 所以,他要不要带着元绿姝一起离开呢? 元绿姝是个听话的好姑娘。 她还年轻,完美无缺,不像他,残破不堪,钦昀不忍。 是以还是......在他死前先杀了姜钦玉,对了,还有贺兰敏,也要斩草除根? . 天光大亮,雪沫横飞,新年至。 长安大街小巷都在进行庭燎活动,驱散过去一年的污秽之气,以火光迎接曙日。 同时,挨家挨户还要喝上一口屠苏酒和椒柏酒,除害辟邪。 皇宫内同样是一副新气象。 钦昀这一日抽不出身,因为前朝在举行大朝会。 到了夜里,还有家宴。 元绿姝因身体缘故,并未参加元日的宫宴,独自待在明光殿养胎。 入夜之后,钦昀过来。 钦昀说:“元娘子,今儿是你的生辰,朕给你准备了一份诞礼。” 此话一出,元绿姝才猛然想起来,今儿是她十八岁生辰。 钦昀竟然知道? 还要给她礼物? 礼物。 元绿姝对这个词很是敏感,从前贺兰敏带给她的阴影浮现。 钦昀要送什么? 元绿姝有些不安。 第45章 第 45 章 话音刚落,魏匡美带着周氏和元若菱出现。 周氏:“雉奴。” 元若菱:“阿姊。” 元绿姝瞪大了瞳孔,好半天才喃喃:“阿娘,狸奴,你们怎么会?” 元绿姝看向钦昀。 钦昀:“是朕安排的。” “丈、周大娘子,元小娘子,好好和她聊。” 说罢,钦昀待着宫婢们退下,给元绿姝和亲人相处的时间。 周氏不傻,心里对钦昀道身份猜得七七八八,至于元若菱,只以为是她的新姐夫,在宫里很有势力。 “他是?” 元绿姝点头。 周氏瞳孔骤缩,忐忑之余惊讶道:“雉奴,你怎么惹上了当今圣上?那贺兰三郎呢?” 元绿姝一字一句道:“我已和他和离,如今是陛下的贵妃。” 元若菱一头雾水,只觉明光殿好看,姐姐穿着也好看。 见周氏还要问,元绿姝说: “阿娘,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周氏热泪盈眶,吞下满腹疑问,道:“好,我不问。” 元绿姝肯定有苦衷,周鑫心疼背负很多的女儿,她晓得不问就是对元绿姝最好的关心。 等元绿姝肯说时,她总会知道前因后果的。 但周氏还是忍不住担心元绿姝。 她未料,元绿姝有朝一日竟与皇室沾上了关系。 都是些什么事啊! 接下来,元绿姝和周氏、元若菱聊了很多。 话题离不开嘘寒问暖。 得知贺兰敏没亏待她们,元绿姝松一口气,又知钦昀把她们安置在长安,元绿姝没有异议。 单看周氏和元若菱面相,可知她们没有吃苦。 周氏和元若菱有钦昀护着,日子到是有滋有润,和过去在贺兰敏的宅子没什么两样。 唯一变化的大概是能随时出去了。 不过周氏和元若菱出去得不勤,毕竟她们心里记挂着元绿姝。 如今再见,难免有许多掏心掏肺的亲密话要讲。 良久后,元绿姝估摸着也到时辰了,她最后道:“阿娘,我怀孕了。” 这一天周氏遇到了太多,如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元若菱先反应过来,震惊道:“阿姊,你要有小孩了?那我岂不是要当小姑了!” 元绿姝点头,勉强一笑,“对,我们狸奴要当小姑了。” 周氏回神,欲言又止,半晌道:“好好照顾自己,有事一定告诉我。” “嗯,阿娘,你别总挂心我,我在宫里很好,不会有人亏待我。”元绿姝看向元若菱。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一定要保护好阿娘。” “我会的,阿姊,以后我还要保护你出生的孩子。” 元绿姝欣慰,略微展颜。 “要不还是我留在宫里照顾你。”周氏冷不丁道。 元绿姝:“不可,我有宫婢伺候,阿娘,你过好你的日子即可,皇宫里危机四伏,你留下,那狸奴肯定也要,届时你们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是我考虑不周了。” “阿娘,对不起。” “你这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明明是我没护好你和狸奴。” 元绿姝眼眶发热。 “阿姊,别难过,我会照顾好阿娘的,你也不要不开心不然对肚子里的小孩不好。” “嗯。” 到了时辰,钦昀进来,元绿姝和亲人告别。 温馨的气氛轰然消散。 魏匡美送周氏和元若菱离开。 等人走了,思及元绿姝不舍的目光,钦昀提议道:“不如把她们留在皇宫?” 元绿姝闻言,下意识就要下跪,“陛下,求您不要把我阿娘和妹妹留在宫里。” “有你阿娘和妹妹陪你,不是很好吗?”钦昀扶起元绿姝。 “我一个人挺好的,无须她们的,我阿娘年纪大了,妹妹还小,我不想让她们操心,是我连累了她们,我只想让她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元绿姝声音微微梗塞。 “真的不用?” 元绿姝摇头。 “……我相信陛下,也谢谢陛下送我的生辰礼,我感激不尽。还有一点……我想问您,您真的会安置好我的阿娘和妹妹?” “自然,朕会把她们送到长安郊外的庄子,娘子无须担心,今日请她们进宫,是因为你生辰,朕想让你高兴。你放心,朕非卑劣之人,定不会用你的亲人来胁迫你听朕的话。” 元绿姝再度言谢钦昀。 其实元绿姝本来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周氏和元若菱,可既然钦昀安排了,元绿姝十分感谢他。 不是他的这个决定,元绿姝还不知道和亲人见面其实不用准备什么。 因为她们会无条件包容你,会无条件相信你,支持你。 “朕从来不屑如此。”钦昀说着,语气裹着皇室的轻蔑和高傲。 钦昀:“你要是想见她们,朕带你出宫。” “谢陛下。”元绿姝行礼。 钦昀颔首,继而深深看着元绿姝,“朕还有第二份礼。” 元绿姝起先还不懂,思忖中脑海中闪过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福至心灵,元绿姝眼神骤然呆滞,神色一绷。 “陛下……” “朕已经给了娘子足够的时候,想必娘子已经想明白了,娘子可愿意?” 元绿姝抬头,清楚这一劫是逃不过了。 . 宫灯摇曳,殿外能听到迎新的爆竹声。 喧闹得厉害。 明光殿内,没什么心情的元绿姝被带入钦昀冰冷的怀抱中。 殿里的暖气干热,火炉里的炭火烧灼,火光热烈。 整个宫殿暖如夏日,没有一丝丝的风,丝毫不见冷。 红绿色绸缎笔直下垂,忽而钦昀搂着元绿姝过来,他把她带到床头,绸缎瞬间被两人重量压到,继而搅成一团。 钦昀衣冠整洁,一丝不苟,浑不似失控之人。 而元绿姝即使穿了衣裳,却还是恍如置身在冰与火的交融点。 她的身体一般是热的,一半是被近在咫尺的钦昀冻的。 她知道钦昀企图,可她没有兴致,也没做好准备。 但是,君既要求,元绿姝也只能奉陪。 就当是被狗咬了。 元绿姝孕反缓解很多,其它的情况就上来了。 比之从前的冷淡,近来的元绿姝感觉到身体偶尔的躁动。 元绿姝闭了闭眼,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 她不去想适才发生的事,尽量放空自己的脑袋。 如此,元绿姝心里的负担才不会加重,羞耻才不会愈来愈多。 此时此刻,两人的肢体相贴,近得只有薄如银翅的金纸可以插.进来。 与此同时,有两颗头颅靠得很近。 正对钦昀的元绿姝感觉到有什么在一发不可收拾。 有东西不太安分。 这一次,元绿姝真真切切感受到钦昀是一个男人。 他虽浑身冰冷如雪,面色苍白,却不是病人。 眼下,他强势无比。 元绿姝回过神,刹那间背脊僵硬,紧接着不等她反应,钦昀提起元绿姝的手,将其置在他宽肩上。 随即钦昀当着元绿姝的面,直接扯掉她头上所有配饰,再而弄撒了元绿姝的发髻。 “嘭嘭。” 地上响起金贵的泠泠响声,却无人在意。 声音传开的同时,元绿姝的青丝如柔顺丝滑的绸缎般倾斜,落肩下坠,盖住了元绿姝后背。 钦昀像个愣头青。 朦胧间,元绿姝头一次近距离瞧清了钦昀喉结处的红痣。 它在颤抖,像寒风中扑簌簌的红梅似的,靡丽而炫目。 随后,元绿姝咬唇,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的眼睫热得黏起来,清冷的眸子氤氲潮气,看起来水汪汪的。 她透绿的瞳仁中有什么东西被化开,此时双目犹似盛满一泓温柔潋滟的春水。 清风皱水,碧波荡漾。 过了一会儿,似乎琢磨出门道,他像是无师自通,可最后依旧是艰涩难行。 元绿姝抑制不住,根根十指透过明皇袍衣,嵌进钦昀的肩膀。 随着钦昀的力道,元绿姝的指甲愈发深陷。 元绿姝带给他的痛感叫钦昀皱眉,让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渴望。 他终究是败下阵来,低低轻哼一声。 双管齐下,钦昀体会到陌生的快感。 他贪恋着。 钦昀甚至渴求元绿姝加大手劲,给予他更大的痛楚。 最好出血,最好在他身体上留下伤痕。 钦昀泛滥冷感的脸微微逸出薄薄的绯红色。 很淡很淡,只有极为细心才看得出他肤色的变化。 蓦然,钦昀眼神清明起来,他遂停下来,扯下自己的玉带,用它蒙上元绿姝的眼。 即便元绿姝闭眼,见不到任何,钦昀仍旧没有跨出自己的那一关。 下一刻,他后退一步,将元绿姝翻转,推入床榻。 床榻上铺着厚实的被褥,元绿姝倒下,只觉柔软。 粉香汗湿,幽香浮动。 钦昀跪坐,动作谈不上温柔,直接撕开元绿姝蔽体的衣物。 然后他纡尊降贵地低下自己的头颅,吻上那一副蛇衔牡丹图。 他从蛇尾开始,慢慢往上,他用唇瓣摩挲着艳丽的颜色,好似在品尝,亲吻充满了丝丝缕缕的眷恋和抑制不住的喜爱。 他极爱这副他亲手绘制的画。 这幅画,无论是谁窥伺到一眼,皆是会到怦然心动的程度。 这就是画,乃至元绿姝绝无仅有的魅力。 不知不觉,钦昀的唇变得火热。 许久之后,烛光稍显黯淡。 钦昀扶起元绿姝。 他似乎终于想起元绿姝还有孕在身。 他抱着元绿姝,叫她与他面对面。 由于元绿姝的双眼被蒙住,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陛下,可以撤下来了吗?” 元绿姝以为结束了。 钦昀直接用行动回答元绿姝—— 他拾起元绿姝的双手,让她摸上自己的后背。 元绿姝这一次感受到了钦昀崎岖不平的背。 她手指僵硬。 钦昀的背上有很多横纵的陈年旧伤。 犹似是鞭伤。 “重一点。”钦昀嗓音含了沙粒。 元绿姝迷惑。 钦昀又重复道:“用你的指甲剐蹭,甚至刮出血都没事。” “陛下,您……”元绿姝费解之余,思及过去贺兰敏在床榻上的癖好。 元绿姝没忍住联想到钦昀,会不会钦昀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奇怪癖好? 就譬如现在。 念及此,元绿姝觉着自己好像知道了钦昀不为人知的秘密癖好。 元绿姝试着加重指尖力道,钦昀顿感头皮发麻。 他精神飘忽间想,如果是鞭子…… 钦昀除了不喜欢下雪天,还不喜欢鞭子。 可若是元绿姝,那则另当别论。 但男人的强烈自尊心叫钦昀永远说不出口,只可深埋心底。 收回飘散的思绪,钦昀身躯一震,没遏制住,脑袋往前一栽,直直撞上一对皎洁明月。 雪腻香酥,肤凝暗香。 元绿姝胸口一疼,下意识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平整的指甲浸入红色,她刮出血了。 这一夜,对元绿姝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但对钦昀而言,这一夜有太多令人难以忘怀的细节。 钦昀在元日的夜里叫了水,和元绿姝洗了个鸳鸯浴。 起初,钦昀是隔应的,但他一想到贺兰敏,便把隔应抛在脑后。 后来,他再没有感觉到隔应。 因为这种事一旦有了开始,就会上瘾。 钦昀体会到了上瘾的滋味。 令人沉迷陶醉。 但由于自己的身体,加上元绿姝有孕在身,钦昀不可以放纵。 可即便如此,钦昀还是被掌心的美人迷住了心神。 他只想和元绿姝待着,什么朝堂之事他暂时都不想去管。 从前,他对男女之事根本提不起多大兴趣,他只是想尽快占有元绿姝,这样才代表元绿姝真的属于他了。 就连元绿姝身怀六甲也挡不住钦昀对元绿姝愈发浓郁的占有欲。 现在,钦昀被男女之事深深吸引,他还想要荒唐。 天还没有亮,钦昀看着身侧背过身的元绿姝,静如深海的眼眸晦涩难明。 第46章 第 46 章 初尝滋味,虽念元绿姝身体,但钦昀还是纵了自己几日。 与此同时,朝堂之中也有了圣上君夺臣妻的传闻,然这一切对钦昀造不成什么影响。 元绿姝待在明光殿养胎,外界传闻一概不知。 春去秋来。 这半年多来无事发生,大邺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对外贸易不断,来往人员络绎不绝,深居皇宫的元绿姝也过得很“安稳”。 不过外患却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兴许是他们听了什么教唆或者是传闻。 总之,边疆不太安宁。 特别是西北和西南,西突厥和吐蕃势力壮大,揣着狼子野心,对大邺虎视眈眈。 年初,归顺大邺的游牧部落皆发生内乱,邺军为平定叛乱费了不少心。 另一方面,邺军分别在河西走廊附近以及剑南地区与突厥和吐蕃产生摩擦,两边都爆发了不大不小的战斗,暂无大量人员伤亡。 永熙六年,十月底,元绿姝在明光殿顺产,诞下一个女孩。 母子平安无事。 夜里,当钦昀看着被稳婆抱出来的襁褓婴孩时,他没有看一眼,只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笑呵呵道:“禀陛下,是个小公主。” 钦昀稀疏平常地点了点头。 李皇后在一边高兴,心道小公主好啊。 “可否给予瞧瞧?” “欸。” 稳婆把哭啼啼的公主抱到李皇后面前,微笑奉承道:“皇后殿下您瞧瞧,小公主多可爱?嘴巴像贵妃,眼睛鼻子都和陛下很像。” 此话一落,钦昀步伐稍顿,面无表情,眼神漠然。 李皇后颇为认同,小公主的脸有些皱巴巴,但从骨相上不难看出小公主是个美人胚子。 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从稚嫩的、还未长开的五官中从中窥伺到她日后的天生丽质。 小公主粉嘟嘟的,像玉雕琢成的瓷娃娃,瞧着便心生欢喜,叫人软了心肠。 “陛下,您不看看吗?”李皇后道。 “不用,朕去里面看贵妃。”说罢,钦昀提起脚步。 “陛下,产房污秽,您是圣体,可万万不能进。”稳婆急声道,其它候着的太医也纷纷劝阻。 “朕想进就进。”话音未落,钦昀咳嗽一声,袍裾生风,迈入房门。 相比小公主,钦昀更担心生产后的元绿姝。 要知道,钦昀可是在外面听了很久元绿姝忍痛的□□声。 “等等,陛下,还是妾进去瞧吧。” 回答李皇后的是一声“不必”。 “你们莫要跟进来。” 房间里噤若寒蝉,又潮又热,钦昀叫外间的宫婢不要出声,他径自过去。 钦昀绕开屏风来到里屋。 遂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气,比外间更浓。 钦昀皱起眉,杵在原地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 等到了床榻沿,钦昀屏退守在元绿姝身边的两个宫婢,继而坐下来看元绿姝。 元绿姝闭着眼,像是累乏睡着了,又像是死去一样,了无生气。 若非钦昀感知到元绿姝清浅的呼吸,恐怕他也会想歪。 这般乱想着,钦昀没忍住用手指探了探元绿姝的鼻息。 如他所料,还在。 钦昀收了手,凝视咫尺之距的元绿姝。 虽是顺产,元绿姝却是糟了不少罪,女子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上一趟。 钦昀在外面是提心吊胆的,他问过太医,清楚生产的凶险,如果这个孩子要是连累了元绿姝,那结果...... 好在元绿姝无事。 眼下她盖着被衾,头发黏在她额角和脸侧,肤色沁出潮粉,是出过不少汗的。 元绿姝眼皮耸拉,羽睫湿漉低垂,样子沉静,又透出憔悴与疲惫。 元气大伤,脆弱不堪,完全没了平日的清冷疏离感。 从某种方面来讲,此时的元绿姝更合钦昀道的心意。 如今胎儿落地,隔应了钦昀一年的孩子终于得以从他心中剔除。 元绿姝肚子里的孩子大抵是幸运的,不是男孩,而是女孩。 既然是个女孩,那就留她一条命。 钦昀起来,拿起一旁的巾帕,沾上热水拧干,给元绿姝擦拭脸蛋。 元绿姝缓慢地睁开了眼皮。 “陛下……你怎么进来了?”元绿姝气若游丝,正要直起身子起来。 “你别动,只管躺着。”钦昀制止元绿姝。 “辛苦了,身子可好?”他问。 “提不上力,陛下,这里面秽气重,您还是……”元绿姝面色发白,弱声规劝。 她现在浑身不舒服,也实在没什么精力来应付钦昀了。 甚至元绿姝还有些焦虑,心跳很快。 钦昀摆手,只道:“要看看孩子吗?是个小姑娘。” “不用了。”元绿姝没有心情。 “你可要给孩子取名?” “陛下来吧。”元绿姝声若蚊呐。 “嗯,接下来好好休憩,什么都不要管。” 孩子出生两个时辰后,圣人为公主取名为厌,封号长乐。 因元绿姝身体抱恙,小公主交由放在李皇后膝下抚养。 元绿姝没有异议。 日后,贵妃诞下一女的讯息传遍了大邺。 . 同年十月底。 西突厥的王子哥舒魏南下袭扰大邺。 哥舒魏狂妄自大,对禹王出言不逊,说禹王有胡人血统,应该归顺他们突厥,还口出狂言要与禹王一战。 哥舒魏声称禹王不过是个躲在邺军背后的软脚虾,是血脉不纯的王爷。 禹王骄矜高傲,最后出面,与不知死活的哥舒魏发生摩擦。 结局在意料之中。 禹王以绝对完胜的武力击败哥舒魏,还横扫大片突厥高手,直接践踏掉哥舒魏的面子。 哥舒魏挑衅不成,恼羞成怒,两军爆发规模最大的一次摩擦,不再是试探,而是一次交锋。 从战场上下来,一身浴血的钦玉还遏制不住兴奋感。 就在这时,他收到一封来自长安的密报。 钦玉心跳得有点快,他虽急躁,却还是细心洗干净自己的手,再擦掉脸上还有余温的血,方才拆信看。 不消片刻,钦玉已经阅完。 旋即他脸色骤变,近乎粗蛮地把信笺揉成团,扔进火盆中,信笺瞬间被火光吞噬,化成灰烬。 什么好心情都消弭于无形。 钦玉神情阴郁地卸下自己淋血的玄甲和外衣,往后一倒,坐在铺着虎皮的席上。 “烦。” 他支起额头,眉目深邃,脸部凌厉分明,碧眸里蕴着未压下去的浓郁血光,瑰丽妖冶,极具有侵略性。 钦玉皱眉扯笑,交迭着修长结实的双腿。 此时,钦玉整个人抑着嗜血的暴动和强烈的沉戾。 他像一匹野兽,一匹渴望发泄杀欲的野兽,浑身散发出看不见的血色光芒。 令人毛骨悚然。 钦玉的脑子里在思考:他为何会烦躁?为何还想要杀人? 因为元绿姝为姜钦昀生下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公主,听说还是早产。 呵。 钦玉咬牙,齿缝间冒出森森冷气。 真是令人妒忌。 无法控制,无法抑制。 名叫嫉妒的毒火爬进钦玉的心房,烈焰灼灼,他快被焚烧殆尽。 从前,钦玉也嫉妒钦昀,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杀欲,可现在钦玉感觉到完完全全的嫉妒。 甚至,他妒忌到痛苦。 钦玉在妒忌中尝到了什么叫痛苦,简直匪夷所思。 这是他头一回体会到这种情绪。 妒忌,占有,掠夺,杀戮,毁灭,痛苦。 如果还不将元绿姝抢过来,他的痛苦将会永无止境。 钦玉眉心抽动,泪痣闪烁,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钦玉五指合拢又张开。 忽而,钦玉瞥见自己的右臂,深色的衣料更深了。 他闻到血腥味,属于自己的。 “哦?这边也出血了。”钦玉扭头,目视自己另外一边的手臂。 罩臂的衣料深红。 钦玉挑眉,他随手从靴侧抽出一把刀,面无波澜朝自己伤痕累累的左臂上就是一划,如自虐一般。 肉被破开,红色的血流出来,刹那间晕染了钦昀白到不正常的肤色。 钦玉眼睛微眯,眸光冷漠,静静欣赏,并不觉得疼,只体会到痛快。 他转而举刀。伸出湿热的舌头,舔干净刀尖上的血,然后把刀插进地板中。 他转而从怀中小心取出元绿姝送给他的药罐,放在鼻端深嗅。 药香扑鼻,他神色迷恋而癫狂。 心里的妒忌总算减轻了点。 但其他的情绪又不长心似的又漫上来。 好烦好烦好烦。 杀杀杀。 . 洛阳,壮丽庞大,富庶繁华。 近一年来,贺兰敏在洛阳虽被打压,但凭借贺兰氏和崔氏的人脉以及贺兰浔的余荫,渐渐在洛阳站住脚。 贺兰浔说过,只要贺兰敏作出政绩,就有了合理的理由,他会想尽办法把贺兰敏调回长安。 贺兰敏越是适应官场,越是不理解钦昀的做法。 为何要把他调来洛阳? 钦昀到底在盘算什么? 贺兰敏一时想不明白,但也无关紧要,反正他只要重新夺回自己的东西就好了。 前提是他手里要有实实在在的权势。 从前的贺兰敏对权势并不太感兴趣,但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在钦昀公布元绿姝生下小公主的讯息后,远在贺兰敏也知道了。 得到消息,贺兰敏没什么变化,还很有闲情逸致,和同僚喝着茶,完全没了一年前那般激烈外露的情绪。 同僚在说小公主的事,“这位沈贵妃委实是受宠,刚生下一个公主,圣上就赐封号长乐,啧啧,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某未想到英明的圣上竟然有一日会这般宠爱一个妃子。” 说到这,同僚对贺兰敏道:“贺兰君,你不是长安人吗?某听说沈贵妃姿容绝世,不知你可见过没?沈贵妃当真如传闻一样名不虚传?” 贺兰敏淡笑道:“有幸见过,贵妃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娘子,名副其实的天仙。” 同僚更好奇,扬言:“某一定要去一次长安,希望可以一窥贵妃真容。” 贺兰敏笑而不语,蓦地垂头,笑意充斥蔑视和不屑,痴心妄想。 想看他的人? 贺兰敏抬首,目光扫过同僚的脖子。 . 永熙十一月,西南吐蕃被剑南节度使牵制,没有其他异动,只是时不时来骚扰一下。 而西北,则出现大转变,禹王率精锐潜入突厥大营,活捉哥舒魏以及其他王子和公主。 突厥可汗被迫与禹王谈判,结果是谈判破裂。 禹王杀心重,直接说要当着突厥大军的面处决哥舒魏,当然处决前,他会亲自撕下哥舒魏的人皮。 突厥可汗怒骂禹王血腥粗蛮,残忍无情。 禹王歪头,弯眸,置之一笑。 突厥可汗见禹王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根本不适合谈判,遂商量不成。 但他又咽不下气,遂与邺军正面对战。 两方军力悬殊,在无中央军力支援的情况下,突厥兵力碾压邺军,但禹王率军,依旧大杀四方。 战场上硝烟四起,血雨腥风。 厮杀还不到半月,禹王似乎是发泄够了,于是把他抓的公主王子通通带上战场,哥舒魏要处决,至于其他人,玩一个生死游戏。 禹王动真格了。 突厥可汗一下子怕了,他原本肯定禹王只是口头上逞威风,实际根本不敢动他的儿子女儿。 如果禹王动了,那突厥会如脱缰的野马,直接反了,不顾一切入侵大邺。 可现在...... 突厥可汗思前想后,与人商议后,决定向大邺低头,送来求和信。 信送到长安,钦昀同意了。 有何不可? 就算有什么阴谋,大邺国力强盛,无须害怕,这是身为大国的肚量和自傲。 而且,钦昀也想看看突厥打的什么主意。 是以最后,突厥可汗会在大朝贡时派人来访大邺,与大邺缔约和平条约。 顺便求亲。 永熙七年,元日前夕,钦玉将和突厥使团一道回长安。 钦昀终于下令,念在钦玉屡立战功的份上,许他回京。 同时贺兰敏也将归家,与家人过一个团圆夜。 这一年,元绿姝将满十九,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第47章 第 47 章 白云笼罩,日照长安,雪落万户,又是新的一年。 地方州府使者、王公贵族、部落邦国使臣等齐聚长安,好不热闹。 大明宫,明光殿。 直棂窗前,元绿姝在挽月的搀扶下驻足在窗前赏小雪。 今年还是同往年一样,下了很漂亮的雪。 “娘子,该关窗了,小心受寒。”挽月看向瘦削的元绿姝,提醒道。 元绿姝坐了两月有余的月子,好歹是把虚弱的身子给调养回来。 “没想到竟然到第二年了。”元绿姝眸色泠泠,眼神微滞,自言自语。 “时间过得真快。”元绿姝下意识抚摸自己贫瘠的肚子。 “关窗吧。”元绿姝说罢,转身。 “娘子,皇后殿下那边来人,殿下问您可要看看公主?” 元绿姝摇首,犹豫再三道:“把我织的香囊和小衣拿过去。” 元绿姝对孩子始终是有嫌隙的,她从来没想过这么快就成了母亲。 明明先前她还是周氏的女儿。 可元绿姝明白,孩子无辜。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再怎么说,姜厌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是以,元绿姝对姜厌的心情十分复杂。 更何况钦昀给她的女儿取名姜厌,这个“厌”字值得探究商榷。 “奴知道了。” 从姜厌出生,元绿姝见自己亲生女儿次数屈指可数。 元绿姝自顾不暇,暂时不可分心。 她为姜厌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给姜厌取了乳名。 叫释奴。 “把我的书拿过来。”元绿姝收敛思绪,吩咐道。 元绿姝坐月子,闲来无事就喜欢看书,有时一看就是一整天,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钦昀没有阻止,他对她是有求必应。 其他的时间,元绿姝就做些针线活,和钦昀下下棋,精进棋艺。 没有他人的干预,日子竟然是平淡如水的。 但做这些的前提皆是元绿姝待在明光殿中。 先前钦玉私闯一事,似乎触及钦昀的底线和忍耐度,他不许元绿姝随意出门。 这一点,让元绿姝不齿。 曾几何时,钦昀还说过不会关她,结果到最后还是步了贺兰敏的后尘,限制她的自由。 但不要紧。 元绿姝早有预料,从未相信过钦昀。 除此外,钦昀也不是很过分。 宫里的一些小宴大宴照旧会让元绿姝参加,他在让她熟悉宫里的生活、宴席的流程等。 她愈发适应贵妃这个身份。 同时,钦昀向世人宣告他对她的宠爱。 对于这些,元绿姝承受得起。 只要可以学到东西,元绿姝可以抑制住自己的心。 有时候,是需要暂时舍弃一些东西。 十六岁之后,元绿姝的身上发生了接二连三的逼迫事件。 堪称惊世骇俗。 这些经历深深影响了元绿姝,至此导致她的心态在日益变化。 为何是她? 元绿姝不信神佛,是以也不信命,亦不会就此屈服。 她一直在寻找一种适合她的出路。 而且,她已经有了头绪。 . 除夕前夕,钦玉率领部分军队回长安。 钦昀为犒劳边关将士、给钦玉接风,在麟德殿举办了一场宴席。 席上,钦玉直接站起来,身姿如火,目若碧水,对着上首的钦昀举起玻璃酒杯,粲然一笑。 “臣闻贵妃生子,特此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说着,钦玉双臂结疤的伤痕隐隐作痛。 钦昀回敬钦玉一杯,淡道:“嗯,六郎,辛苦了。” 钦玉笑道:“不辛苦,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保卫国家,是臣的职责所在。” “你知道就好。”钦昀意味深长道。 两人虽有龃龉,但钦玉似乎公私分明,没有辜负钦昀的委以重任。 “陛下,臣为您准备了一份贺礼。” “不必了,收回去吧,朕心领。” 钦昀也不固执,又说:“不知贵妃的身体可痊愈了?臣正好得了些滋补的药。” “有太医在,贵妃身体无恙,不劳六郎操心了。” “是吗?那就好。” 钦玉弯眉轻笑,又强调道:“还是祝贺陛下得女。” 钦昀神色漠然,对于感情用事的钦玉,钦昀不以为然。 宴席平静地结束了。 . 除夕一过,便是在含元殿举行大朝会。 朝贺后,晚间是宴席。 钦昀宴请四方来使,接见各方使臣。 钦玉进殿前,刚巧和过来的贺兰敏撞见。 钦玉依旧一身红袍,眉眼张扬,鼻梁高挺,泪痣鲜艳,端的是无双瑰丽。 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 比起过去,此时的钦玉更加危险。 而贺兰敏,着青袍,腰坠玉佩,面容清隽,眼眸如漆,衣冠楚楚,温文尔雅。 周身散发着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的气息。 两人几乎有一年没有再见面。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一个风雅,一个恣意。 如今再遇,钦玉和贺兰敏还是和从前一样,俱是“爱而不得”的人,当的上一句“丧家之犬”。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元绿姝坐在钦昀身边,备受圣宠。 可即使境遇相似,两人照旧看不对眼。 钦玉斜眼打量贺兰敏,觉着贺兰敏更装了,瞧见他和六部的官员谈笑风生的模样,钦玉啧啧一声。 也不知贺兰敏现在戴了多少层的面具。 果然还是个丑婢,戴再多的面具,还是掩盖不了贺兰敏内在的虚伪丑陋。 而贺兰敏看到钦玉,只觉晦气。 再怎么看,钦玉也还是个不知好歹的狗精。 见人就狂吠。 呵。 贺兰敏暗自哂笑。 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发配到西北,受苦受累去了? 贺兰敏行礼:“见过大王。” 钦玉挑眉:“好久不见啊,贺兰迟砚。” 出气筒出现,钦玉自然要踩踩,发泄心中郁气。 贺兰敏微笑。 钦玉:“一个人在洛阳好玩吗?” 贺兰敏:“臣不才,也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僚。” 钦玉挑唇:“志同道合?” 贺兰敏:“大王有何疑惑?” “你还有好友,真是叫孤惊讶。”钦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钦玉:“挺搞笑的,迟砚。” “许是大王孤家寡人久了所以不知臣的事,臣一向人缘不错。”贺兰敏不紧不慢回道。 见状,钦玉正要回答,猛然响起一道讨嫌的声线。 “喂,禹王。” 贺兰敏见有人找钦玉,他先进去,不打算掺和钦玉的事。 钦玉侧首,哪个找死?敢这么叫他? 几个突厥人大步流星走来,为首的人深目高鼻,有一对蓝眼睛。 哦,原来是哥舒魏王子。 哥舒魏挺直了背,面对钦玉,他丝毫不惧。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抵就是指哥舒魏这种狂妄自大的人。 “禹王,又见面了。”哥舒魏道。 钦玉笑笑,没说一句话,直接甩袖迈步进殿。 “你站住——” 钦玉转头,一个淡淡的眼风捎过来。 若不是突厥可汗求和,钦玉断然不会放走哥舒魏。 一个手下败将,还在叫嚣? 哥舒魏无端止声,他想起被抓后遭受的罪。 蓦然,一股屈辱和愤怒漫上来。 作为王子,被钦玉抓住于他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果不是他再三乞求突厥可汗,可汗是打算派哥舒魏的二哥来的。 哥舒魏想,趁这次机会,他迟早要报复回来,把受过的伤通通加在钦玉身上,方才可以解恨。 想毕,哥舒魏进殿。 当钦昀进来时,身边的人是李皇后。 元绿姝没有出席。 钦玉略显失落,而贺兰敏面不改色。 另厢,哥舒魏悄然打量钦昀。 这大邺的圣人果真如传言一样,是个久病的人。 看样子似乎活不长? 情报不假。 但不是好对付的。 哥舒魏眸光锐利。 宴席觥筹交错,歌舞翩跹。 钦昀出言欢迎各国使者。 气氛融洽热烈,有过节的氛围。 不断有性格粗犷大胆的使节看着中央身姿曼妙的舞姬,连连叫好,喝彩不绝。 忽而,将醉未醉的哥舒魏起身,朝钦昀敬酒,先是大声祝贺钦昀得女。 为表诚意,突厥还加了不少朝贡与贺礼 突厥明面上说是谈和,其实就是来投诚归顺的。 至于是不是真心,尚且不知,钦昀持怀疑态度。 不过要是真与突厥邦交,倒不是件坏事。 回到现在,钦昀点头。 哥舒魏步入正题,“我们突厥此次前来,是真心实意与大邺交好,而我作为领头人,是怀揣着重要任务,有一件事……” 钦昀道:“三王子但说无妨。” 四周安静下来。 “我们突厥欲意求娶大邺一位公主,很久以前开始,可汗就希望突厥与大邺成为亲家,从前就想与大邺求亲,却寻无果,如今终于得以和大邺交好,便想趁这次机会和大邺求亲,我们突厥诚意十足,还望陛下相信。” 钦昀:“不知突厥属意哪位公主?” 哥舒魏目光扫向公主席,下拜。 大邺先帝留下的公主不少,除了已经出降的,还要五六位还未婚配。 “听闻五公主明华明艳美貌,品行娇纵,性格如火,又六艺精湛,我们突厥就欣赏这种烈性女子,像最醇厚的美酒,所以我,哥舒魏诚挚求娶明华公主。” 最后四个字,哥舒魏咬得很重。 “恳请陛下赐婚!” 哥舒魏也没其他借口,直接了当地说要和大邺联姻,以此增进两国感情联系。 一方面,联姻的确是两个民族最快熟悉的法子。 另一方面,突厥野蛮,因是游牧民族,马匹俱精悍,要是大邺真与起开战,那大邺势必要出不少血。 边疆会动荡。 和亲是折中之法,可巩固边防的政治统治,稳定局势。 钦昀眸色沉静。 与此同时,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议论纷纷。 紧接着就有其他邦国的使节纷纷出声,也说要求娶公主。 有的只是要公主,无论是谁,有的则点名道姓,有所指。 钦昀面色淡淡,咳嗽一声,也没有制止。 席下,钦玉喝酒,没什么参与感,神游天外,在思考元绿姝在做什么。 到是贺兰敏,好整以暇地看眼处在漩涡中心的明华。 同一瞬间,此话像一声惊雷,搅得李皇后脑中乱作一团。 一片混乱中,明华开了口。 “求娶?” “王子还真开得了口。” 哥舒魏:“公主何意?” 明华道:“吾欣赏的可不是你这种被吾六弟擒拿过的人,既然想求娶吾,那就拿出一点真本事出来,不要说什么空话。” 闻言,有人憋不住笑,噗呲一声笑出来。 笑声自然传进哥舒魏耳中,他绷不住情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钦玉终于抬起头来,看这场闹剧,笑了笑。 哥舒魏压着火气:“公主请讲。” “吾欲意来一场比武招亲,届时会有不少人参与,如果王子夺得头魁,吾便答应。” 明华的眼神里写满“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旋即明华看向钦昀,出席行礼。 “请陛下恩准。” “准了。”钦昀觉得有点意思。 明华:“王子应不应?” 众人热血沸腾,纷纷起哄。 哥舒魏:“有何不敢?” 第48章 第 48 章 冬夜漆黑漫长,间或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耀,照亮一寸天地。 远方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扰谁人好眠。 彼时,皇宫热闹非凡,宴会风波之后,众人散去。 喧嚣止。 钦昀吃完药,亲自给钦玉和贺兰敏准备了两份礼,叫魏匡美送过去。 随后钦昀遂来到戒备森严的明光殿,为元绿姝庆祝生辰。 今年的元绿姝已是双十年华。 这是她入宫的第二年。 站在明光殿外,钦昀又止不住咳嗽,药吃多了,也不怎么管用了。 他的身体愈发差劲,趋日薄西山。 除了过去逞强使用内力,现在他和元绿姝行房还要压制自己的寒毒,以此避免传到元绿姝身上。 是以,为了自己的身体,钦昀从一开始的放纵到而今的克制行房。 天知道,钦昀有多么痛恨自己的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钦昀虚白的脸上浮现几分厌恶,复而敛色,紧了紧狐裘,迈步进入明光殿。 元绿姝今夜未睡,先前钦昀就说过,他会过来。 所以,元绿姝要等钦昀。 “可乏?”钦昀问。 元绿姝摇头。 “有什么想要的?”钦昀说道。 元绿姝踌躇道:“明日妾可否去一趟清宁宫?” “今日是你生辰,你最大,朕准了。” 说罢,钦昀牵起元绿姝手。 寝殿温暖,钦昀的手却像寒冬腊月里的冰锥,元绿姝被冻得手一抖。 元绿姝想,近一年来,钦昀好像,不,体温真的比从前还要冷。 他的身体…… 元绿姝垂眸抿唇,过去每次与钦昀行欢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缓慢的酷刑。 如同在冰窟里艰难存活。 钦昀觉出元绿姝的一颤,忍不住皱眉,手却更用力握紧了元绿姝温热的柔荑。 她的手像暖玉,让他爱不释手。 她温暖的身体也令钦昀欢喜,叫他不舍,叫他妒忌。 “还有什么想要的?” 元绿姝摇头,眉眼如画,神色淡淡,像个没有、超脱世俗的妃嫔。 钦昀见状,说道: “今年朕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钦昀说:“你会喜欢的。” “陛下准备了什么?”元绿姝顺着他的话往下好奇说。 钦昀抬手,面容淡漠,冰凉的指尖摸过元绿姝的侧颜,“朕在太液池附近选了一块好地,专门给你建了一座宫殿。” 元绿姝一愣,寡淡的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什么?” 钦昀重复说毕。 “朕来提字,你来取名字。” “妾愚钝,还是陛下来吧”元绿姝道。 钦昀定定看她一眼,“那就取你的名字,叫绿姝殿,如何?” “陛下喜欢就好。”元绿姝淡淡道。 钦昀冷不丁道:“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惊为天人,你可真美,朕一下子就在人群中见到了你。” 堪称惊鸿一瞥,自此一见钟情。 从前听他阿娘说起自己一见倾心的旧情郎,早熟的钦昀只当是疯言疯语,从来不信。 但当见到元绿姝的那一刻,钦昀信了。 前半生钦昀活得跟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的冰雕,好在寿命即将到头时他遇见了元绿姝。 原来这个世间真的有他一见钟情的人。 只是,钦昀陪不了元绿姝一辈子,无法用短暂的余生去慢慢掠夺元绿姝的心。 到最后也不知是该开心,抑或该悲哀。 再联想到钦玉和贺兰敏,还有那个孩子。 钦昀品尝到妒火,不得已剑走偏锋,违背先前的话。 金口玉言被他打破。 元绿姝说:“陛下谬赞了。” “今儿贺兰敏和姜钦玉都回来了。”钦昀与元绿姝五指相扣。 元绿姝抬眸:“陛下说这个作甚?” 钦昀盯着元绿姝:“没什么。” “朕把你抢过来,还逼你拿刀杀贺兰敏,手染上鲜血,你有没有恨过朕?” 钦昀端量元绿姝干净好看的素手。 元绿姝说:“没有,妾还要多谢陛下助妾脱离苦海。” “是吗?” “你恨他吗?” 在烛火的照耀下,钦昀的五官轮廓深邃而清晰。 在虚白肤色的映衬之下,他的眼眸中泛滥出琥珀色的幽冷与暗光。 椒墙之上,有帷幔衔着淡淡的影子浮晃。 元绿姝被看得怔忡,稍稍撇开眼,说:“有过,但妾所言也句句属实。” 钦昀:“你对贺兰敏真没有一点感情?” 再怎么说出,贺兰敏可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长安几乎有大半的娘子都对他芳心暗许。 钦昀犹疑。 他不信元绿姝不恨他,以前或许无关紧要,然近来钦昀愈发在意。 倘若他死了,却依旧无法俘虏元绿姝的心,那他势必会不甘心,下了黄泉也会死不瞑目。 钦昀很贪心,不仅要人也要元绿姝那颗宝贵的心。 钦昀凝视元绿姝,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挑起她的下颌,又问:“假若朕再过两年就死,你……愿意给朕陪葬吗?” 他语气听着有些认真。 然,大邺自开国以来,没有妃嫔陪葬的习俗。 钦昀所言,与祖宗礼法不合。 元绿姝抬眼看他:“陛下,妾惶恐,您是圣人,自当活到万岁,今日是新年,妾以为这等话还是莫要再提。” “陛下是天选之人,伴随福运祥瑞,神佛都会保佑您。” 元绿姝记得钦昀去年也问过。 钦昀默言,目光落在元绿姝嫣红的嘴唇,没有再追问,“嗯,睡吧。” 他不信神佛。 钦昀看着元绿姝睡下。 元绿姝以为钦昀会走,但他没有,而是叫魏匡美拿来奏折批阅。 元绿姝先是装睡,后续真睡过去了。 . 寒夜清冷。 回去的路上,贺兰敏看着面前的红漆金纹食盒。 这是钦昀差魏匡美送来的,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新年礼。 魏匡美走前还笑眯眯告诉他,要亲自打开。 用意是什么? 贺兰敏慢慢打开。 发现里面是一个酒壶。 贺兰敏打开酒盖,掀起眼帘端详一眼——原来是公主的满月酒。 贺兰敏笑意趋冷。 许久,贺兰敏给自己倒了杯满月酒。 忽而,马车颠簸一下,有些许酒液溅出来,泼在贺兰敏的手背上。 酒液冰冷,一如这凄清之夜,瞬间寒到贺兰敏的心。 他吃得“津津有味”。 另厢,钦玉回到阔别的王府后,方才打开了钦昀送来的春节礼。 酒? 钦玉不解钦昀用意? 直到看到白瓷酒壶上写的满月酒,钦玉才知道钦昀杀人诛心的心思。 钦玉即刻冷了眉眼。 他脾气向来不好,直接看都不再看这满月酒,甚至想要摔了这酒。 但钦玉又想到这是元绿姝孩子的满月酒。 念及此,钦玉爱屋及乌,勉勉强强沾了点酒。 酒自然是好久,只不过钦玉觉得不过如何。 难喝死了。 钦玉挑眉勾笑,阴暗又幸灾乐祸地想,既然是钦昀的孩子,那肯定活不长。 这可是钦玉特意问过巫羌的。 他其实不用太在意。 姐姐迟早是他一个人的。 钦玉止不住躁动,心情稍微好点。 酒还是只浅浅吃了一口。 不过这一夜,照旧有两个人难以入眠。 一个时而缩在自己的书房画画,时而躲在暗室欣赏画像解相思。 一个找了自己的麾下对练习拳脚功夫,挥发郁气,酣畅淋漓。 . 次日醒来,元绿姝问挽月:“陛下几时走的?” 挽月道:“四更天走的。” 那就说明,钦昀几乎是看了她一夜。 元绿姝不明白,自从行宫回来,钦昀再未与她同床共枕。 这证明了什么? 元绿姝用完早膳,去李皇后宫殿,一路都有宫婢跟随。 清宁宫。 元绿姝和李皇后碰面后,发现李皇后心不在焉。 元绿姝记在心里,先是去看了乳娘抱着的姜厌。 姜厌刚吃完奶,不哭不闹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元绿姝看着与自己肖似的姜厌,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与此同时,姜厌似乎感觉到自己的阿娘来看她了。 她就睁开水灵灵的褐色眸子,直勾勾注视着元绿姝,朝元绿姝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小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含糊的哇哇声。 像是在叫阿娘。 很可爱的乳音,听着都叫人心化开。 乳娘眉飞色舞道:“娘子,公主似乎在叫您,这还是奴同一回听公主叫得这么清晰。” 元绿姝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看到女儿亲近自己,心中难免温暖,想伸手抱姜厌,可一想到贺兰敏,元绿姝又过不去坎来,手顿在第一步。 李皇后过来道:“妹妹,释奴就是在叫你,予这些日子可没少教她。” 乳娘附和,随即低头打量粉雕玉琢的姜厌,对元绿姝道,“娘子,您可要抱抱公主?” 元绿姝沉思。 李皇后道:“你瞧瞧释奴多高兴?试试吧,妹妹。” 彼时,姜厌在朝元绿姝低呜,赤诚热枕,纯粹自然。 元绿姝熬不过血脉相连,心一软,于是她抱了姜厌,动作稍显生疏。 这是元绿姝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 她神色写上几分僵硬。 反观姜厌,好像很喜欢元绿姝身上的味道,笑嘻嘻一张粉嫩娇小的脸蛋,很热情地伸小手。 李皇后将姜厌照顾得很好,视若己出。 她也希望元绿姝可以放在偏见,从心里接受姜厌。 李皇后终于正了正精神,在一旁教导元绿姝该如何抱孩子。 元绿姝照着李皇后说的做,调整了姿势,而姜厌软乎乎的小手时而碰到元绿姝的下巴尖。 不多一会儿,姜厌在元绿姝怀中睡着,元绿姝便让乳娘把孩子带下去。 “姐姐,你怎么了?”元绿姝道。 元绿姝察觉李皇后总是走神,紧锁着细眉,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李皇后起初还不肯说,后来在元绿姝关切的目光中吐了心声。 是昨日元日宴上发生的事。 得知明华要召开比武招亲,元绿姝委实惊讶。 元绿姝以为李皇后是担心明华。 毕竟要嫁到那野蛮还未开化的边疆。 还是突厥。 元绿姝开解道:“姐姐莫要忧心,咱们大邺人才辈出,还能没有人打得过那突厥王子?公主肯定不会嫁到那里的” 可即便元绿姝这样说,李皇后眉头依旧皱着不肯松开。 李皇后晓得明华是在跟自己赌气,可是明华也是该出降了。 即便不是远嫁,明华也会像她一样嫁给一个男人。 明华再不会陪在她身边了。 念及此,李皇后猛然心生惶恐,竟然后悔曾经冲动的话。 元绿姝见李皇后还是愁眉苦眼,再开解她。 结果开导不成,元绿姝遂转移李皇后的注意力。 元绿姝消息闭塞,不知道明华和李皇后和好后又在闹别扭。 两人之间的冷战持续了很长时间。 在元绿姝的努力下,李皇后的心情好歹是好了点。 回明光殿,在钦昀来时,元绿姝探了口风。 三日后就是明华招亲的日子。 万幸的是大邺并不缺高手,根本无须担心突厥会夺魁。 要是真在大邺的国土上赢了,那还得了? 大邺会颜面皆失。 说实话,元绿姝不明白为何钦昀会答应明华的要求。 据说招亲比试开始时有不少人参加,其中就有很多毗邻大邺的附属国、邦国等。 她看不懂钦昀。 当然,这也不是元绿姝该操心的,只不过元绿姝会忍不住揣测钦昀用意。 就像是在和钦昀下棋对弈,时时刻刻要思考变化莫测的棋局以及钦昀落子的深意。 在这一年多的对弈中,元绿姝棋技在渐渐变强,她的棋路再没有被钦昀所碾压。 好说也可以对弈一段时间了。 另日,李皇后就病倒了。 闻讯的元绿姝立即去求钦昀,她要去探望李皇后,钦昀同意。 元绿姝马不停蹄去清宁宫。 半日不减,卧病在床的李皇后略显消瘦。 元绿姝照顾李皇后,发现往日来清宁殿就像来自己宫殿明华竟然没过来看望。 “姐姐,公主没来看你吗?”元绿姝道。 李皇后变了脸色,抿唇好半天后才道出实情,元绿姝方才知道李皇后和明华又冷战了。 至于冷战理由,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 以前两人很少闹矛盾,就算闹,明华会先低头。 然而,如今的明华非常狠心,对病倒的李皇后不闻不问。 元绿姝一时无奈,平日的两人关系这般好,怎地最近时常闹不开心了? 身体不适的李皇后向元绿姝说,想请她多留意比试。 元绿姝会错意,她承诺,会把关明华未来夫婿的人选。 李皇后神色稍怪,略微颔首。 后面的日子元绿姝去不了清宁宫,就变着法打探招亲会。 听说西突厥已然是毫无悬念入围六强,哥舒魏因为有旧伤,是以哥舒魏是找了一个十分英勇的人代替他参加比赛。 看样子是在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 突厥进入决赛,倘若真叫哥舒魏赢得了比赛,岂不成下马威了? 那届时明华定是要远嫁的。 除了突厥,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也进了决赛。 元绿姝不清楚明华为何到了出降年纪没嫁,也不知道李皇后和明华之间的过去和纠葛,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办好眼下的事。 虽然元绿姝自己也身不由己,但她还是要帮李皇后。 元绿姝有一种直觉,明华似乎在意气用事? 本来元绿姝是欲意先找明华谈一谈,但钦昀不同意,再加上明华不见客,元绿姝作罢。 思前想后,元绿姝放下身段,又祈求钦昀带她去看决赛。 她说在明光殿闷了近三个月,很是无聊,想出去看看。 “陛下……妾求您了。”元绿姝目视钦昀,尝试和钦昀撒娇。 元绿姝说话时柔和了神色,清清冷冷的眸子明亮动人,也软了语气。 虽说与平日差别不大,可就是无端叫人酥了骨头。 这是元绿姝第一次和钦昀撒娇。 却是为一个外人。 怎么说呢。 气氛微妙。 钦昀冷着脸,眸色淡漠如水。 心却在疯狂跳动。 他滚动喉结,上面的朱砂痣漂亮极了。 在元绿姝三番五次的祈求下,钦昀思索元绿姝近日状态,最终败下阵来,点了头。 “好。” “届时只准待在朕身边。” 她只是他的。 他要所有人都看到,都知道——元绿姝是他姜钦昀的。 钦昀说毕,低头不经意间略过元绿姝鼓胀的胸.脯。 他突然淡淡地问:“胸口还疼吗?” 刹那间元绿姝面色一僵。 元绿姝生下孩子后有过涨.奶,但她很少喂姜厌,因为大部分都进了钦昀的胃。 一个男人俯首在她胸口的画面实在……无法形容。 钦昀的牙口不错,咬得她很疼。 偏偏那段时间是元绿姝最虚弱抑郁的时候,也懒得说什么拒绝的话。 更何况当时胸.脯却是很不舒服。 只是,元绿姝没料到钦昀来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半晌回神道:“陛下,妾……早就不疼了。” “嗯。”他回。 钦昀:“朕没其他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他觉得很甜。 钦昀想。 比他吃过的糖还要甜。 有且只有他尝过,其它人只能吃点满月酒。 钦昀神色稍霁。 每次吃那种苦药时,只要一想到那种味道,钦昀就不觉药苦。 他偶尔也不是很讨厌那孩子。 . 决赛前夜,钦昀应明华所托办了场小宴,宴请突围进入决赛的人。 静夜,明光殿。 有内侍神色慌张地进来。 是清宁殿的人。 内侍“扑通”一声跪下,凄凄惨惨哀求道:“娘子,不好了,出大事了,求您一定要救救皇后殿下!” 第49章 第 49 章 夜色深沉,寒风刮骨。 元绿姝心里一个咯噔,赶忙放下书,起身追问道:“怎么了?” “姐姐出什么事了?” 内侍是个熟面孔,以前经常来明光殿传达李皇后的话,是以才能畅通无阻进来。 彼时,内侍止不住慌慌张张,即便拼尽全力想和元绿姝讲清楚。 然,他说话语无伦次,上气不接下气,“殿下和公主......被淑妃......陛下发现......” 元绿姝虽然也急,但很快冷静下来,她给内侍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莫急,慢慢说。” 内侍喝完茶,也算是捋直了舌头,飞快把事讲给元绿姝听。 “殿下和公主她们被淑妃告发两人私通,还被陛下当场看到两人......亲热。”内侍喘着大气道。 此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元绿姝瞪大了瞳孔,眸底浸满暗绿,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娘子,就是殿下和公主亲热,然后被陛下撞见了,现在陛下大发雷霆,就要处置殿下和公主!”内侍说得脸色涨红。 内侍好歹是李皇后的心腹,这些年伺候李皇后,多多少少也看出李皇后和明华之间的猫腻,只不过他没深想。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就如他所想。 身为皇后,李皇后却当着圣人的面私下底与人苟合,还是一个女人,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谁知道两人之间的奸.情持续了多久? 令人震惊的骇事。 更勿论说被陛下看到,这对李皇后来说无疑是天降的灾祸。 东窗事发,无法挽回。 思及钦昀当时那没有表情的样子,内侍惶恐不已。 “姐姐和公主?”元绿姝呢喃。 饶是元绿姝,也有那么一会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李皇后和明华竟然有那种关系? 元绿姝眨眨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李皇后和钦昀之间的关系也说得通了。 “娘子,这深宫中也只有您才能救皇后殿下和公主了,求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向陛下说说情。”内侍声泪俱下,磕头道。 “她们......”元绿姝思索片刻,定了定心神,“好,你先起来,我们这就走,姐姐现在在哪?” “殿下在清宁宫。”内侍哽咽道。 “走。”倘若是被钦昀看到,那李皇后肯定是凶多吉少。 时不等人,无论如何,她要快一点。 元绿姝强作冷静地想,淑妃怎么会知道李皇后和明华之间隐晦的关系?还在今夜告发? 疑点重重。 揣着满腹疑问和担忧,焦急的元绿姝带着内侍和宫婢出宫。 元绿姝态度强硬,守卫也无人敢阻拦,元绿姝抓紧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清宁宫。 一到清宁宫,四周静得可怕,长廊上悬挂的宫灯轻晃,发出重重叠叠的暗光。 元绿姝踏入宫殿,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淑妃铿锵有力的声音。 “陛下,您今儿也看到了,皇后殿下和明华公主私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不但有违礼法,不守妇道,还背叛了陛下,还望陛下严加处置。”淑妃道。 明华跪在地上,正视钦昀,她脸颊发红,像是吃了点什么催.情的东西。 立在上首的钦昀睥睨她,眸光冷冽叫人抑制不住屏息凝神。 “明华,朕听听你的解释。” 听着像是要给机会。 明华不卑不亢,挺胸抬头,用极大的自制力保持头脑清醒。 她直言道:“陛下,此事是我喝多了酒,一时情迷,才强迫了皇后殿下,这不是她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罚我便是。” “我会承担所有罪责。明华道。 一旁的李皇后攥着手指,羞愧难当又后悔不已。 早知明华有异样,她该远离的。 可李皇后许久不见明华,当时看到主动来找她的明华,自然是心里欢喜,虚弱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好了大半。 明华对着李皇后就是一顿亲,在思念之情的加持下,李皇后忘了分寸,也忘了自己身份和身处环境,不免意乱情迷,与明华交吻。 也就导致她没注意到来到清宁宫,看了她们不知多久的钦昀。 只要思及那个画面,李皇后只想把头埋进土里,同时她也惶惶不安到极点。 见状,淑妃攥着帕子,咬牙道:“明明就是你们你情我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老早之前就看对眼了,只是苦于同为女子才没在一起。” 原以为是乖巧的兔子,其实淑妃是伪装的,她从来是狡诈的狐狸。 为了得到心上人,淑妃再忍不了,于是出手了。 钦昀面有薄怒,不过暂时没有说什么。 钦昀作为天子,而李皇后是他娶的妻子,可这个皇后却与明华有染,这让钦昀倍感颜面扫地,圣人的威严受到挑战。 而且,只要一想到李皇后这些年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明华,钦昀遂觉一股恼意。 当初娶李皇后,是取所需,也是看中李皇后贤良淑德,孰知她还如此大胆,实在刷新钦昀对这个中规中矩的李皇后的印象。 还有明华,原来是喜欢女子,喜欢就喜欢,还同李皇后搅在一起,有辱皇室颜面和公主尊仪。 小姑和嫂嫂?伦理也乱了。 好一个李皇后,好一个明华。 钦昀只以为两个人是闺中密友,不想暗地里是这层关系。 女子和女子? 钦昀面无波澜。 倏尔,钦昀拧眉。 假使李皇后明华俱喜女子那他还叫李皇后和元绿姝相处? 钦昀脸色冷了。 此时此刻,殿内气氛明显紧张。 正在这时,钦昀看到元绿姝过来,他微微皱眉。 “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元绿姝现身道。 她一面说,一面悄然打量眼下的局势。 李皇后和明华都跪在地上,李皇后掩面,似乎在低低啜泣,另一边还有神色不好看的淑妃在。 李皇后察觉元绿姝过来,慢慢抬头,眼中泪光浮动。 两人视线交汇。 元绿姝注意到李皇后和明华唇瓣上口脂都晕染开来,特别是李皇后,唇角还有余红,明显是被亲狠了。 李皇后的衣裳也稍显凌乱。 看样子内侍所言不假。 “陛下,求您看在姐姐这些年料理后宫的份上,放过姐姐,姐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恳请陛下网开一面。”元绿姝收回目光,直接点明来意,跪下说道。 “妹妹。”李皇后嗫嚅。 “都知道了?”钦昀道。 “是。”元绿姝说。 钦昀瞥向李皇后:“明华说和你无关,皇后,你是怎么想的?” 李皇后梗着脖子,不知该说什么,潸然泪下,“……妾有罪,犯下了弥天大祸。” 变相承认和明华有情了。 明华赶忙把所有罪责都揽下来,道:“一切都冲我来,陛下,与皇后殿下无关,是有人在宴席上对我下.药,是以我才会来找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钦昀看这场闹剧,明华很维护李皇后,这就说明她的的确确心悦李皇后,与李皇后感情匪浅。 “谁对你下.药?因为中了药,所以你就理直气壮跑到后宫来找李皇后解药性?” 明华神色变化,蠕动嘴唇:“是。” 钦昀沉声:“你可知她是朕的皇后?” 明华垂下眼,艰难道:“我知道。” 气氛凝滞。 “陛下,还记得您曾经答应妾的话吗?要实现妾的一个愿望,现在妾已经想好愿望了。”元绿姝蓦然道。 愿望是什么,不言而喻。 钦昀心如明镜。 闻声,淑妃偷觑钦昀一眼,见钦昀一副淡淡的模样淑妃以为计划要泡汤了。 想到这,淑妃格外不甘心,她可是费了不少心才叫钦昀发现了明华和李皇后的事。 可现在横空出现元绿姝打破她所有计划。 眼看所有盘算都将功亏一篑。 淑妃窥伺一眼看都不看她的明华,心急如焚,忍不住张口,还要说什么。 钦昀压着不耐,道:“淑妃,你先回去。” 即便万分不乐意,淑妃也不得不悻悻退场。 钦昀下命令:“皇后在清宁宫静养,不得出宫半步,至于明华,先不论今日之罪,后日的比试正常进行,你要亲自过来,并挑选一个夫婿。” “等事情结束,朕再做进一步决议。” “魏匡美,送公主回宫。” 话落定弦。 魏匡美带明华下去。 明华下去时一步三回头,既然已经瞒不住,那就不再隐瞒。 人都走了,只剩下元绿姝、钦昀和李处在风暴中心的李皇后。 猛然,李皇后眼一黑,直直倒下,好在元绿姝眼疾手快,先一步揽住了栽下去的李皇后。 元绿姝试着问:“陛下,我可否先送姐姐去歇息?” 钦昀摁了摁眉心,半晌摆手。 等进来内殿,元绿姝把李皇后扶到床榻上。 “姐姐,还好吗?” 没了钦昀,李皇后靠在床头,恢复了一些精神气。 “妹妹,你怎会过来?” “是你宫里的一个宦官过来告诉我的。”元绿姝说。 “原来是这样。” 李皇后眼眸全湿,声音颤抖,“妹妹,谢谢你今日冒险来救我,但依照陛下的性子,我只怕是……” 元绿姝的愿望——得天子一个承诺,那份量断然不会轻,李皇后受之有愧。 “你无须为我浪费这个心愿的。” “不,姐姐,你值得。”元绿姝问,“姐姐,你和公主到底是……” 李皇后感动,复而垂眼帘,“此事说来话长,予和她的关系剪不断也理不清。” 她向元绿姝敞开心扉,说出自己和明华的过去。 李皇后和明华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感情甚笃。 直到有一天明华向李皇后表明心意,打破了两人的关系。 当时的李皇后万万没想到会有女子和她表明心意,还是她的好友。 年幼的李皇后惴惴不安,手足无措,内心受到冲击,正好钦昀求娶,她为逃避明华的感情,就稀里糊涂嫁了过去。 与明华以姑嫂的关系相处了近七年。 如今的一系列事刺激到李皇后,李皇后确认了自己的心。 她对明华是爱的。 她不想要明华远嫁。 稍稍一换位思考,李皇后就受不了明华嫁人的事。 而明华却眼睁睁看着她嫁人,还陪了她七年。 李皇后心疼明华,也想吃后悔药,可世上没有这种药卖。 她恨自己犹豫不决,没有看清自己的感情。 既然爱,那无须惧这世俗的眼光。 她该学习明华的勇敢无畏。 只是现在…… “对不起,妹妹,这件事予未对你提起过。” 元绿姝摇头,“姐姐不说肯定有姐姐的原因。” “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李皇后试探说。 虽是想通了,但李皇后在意元绿姝的想法。 “姐姐,你喜欢她吗?” 李皇后点头。 “那就好了,我希望姐姐幸福。”元绿姝说,“姐姐不要怕,我会拼劲全力帮姐姐的。” 李皇后却摇头,她道:“照陛下的性子,最坏的结果是废后,我恐怕会削发为尼,被送到寺庙,与青灯长伴。” “明华她……”李皇后回想到钦昀方才的话。 元绿姝宽慰:“姐姐,不会的。” “妹妹,我有一个法子,不如我们逃离吧,离开这座深宫,我和你还有明华,你……要不我们一起走吧。”李皇后猛地握住元绿姝的手。 “释奴我也会尽力带走。” 此时的李皇后像被赋予了天大的勇气,再不似从前那个温婉的皇后,而是一个胆大的女子。 她要听明华的话,决定抛弃所有,和明华假死脱身,做一对相依为命的鸳鸯,逃亡天涯。 李皇后还想把元绿姝也带走。 听言,元绿姝愣住了。 元绿姝回神发问,嗓音稍涩:“走?” “对。”李皇后点头。 元绿姝正要摇头,她早已不奢望自由,经历了这么多,元绿姝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即使厌恶,她也不会再改变想法。 她走不了。 李皇后又道:“我们可以——” 突然,响起咳嗽声,李皇后声音戛然而止。 钦昀走来,他逆着火光,身量瘦削,面容惨白,眼窝深邃,唇色微艳,如同鬼魅。 他按捺不住咳嗽声,咳得有点激烈,眼神却极俱压迫感。 “一起走,走去哪?” 第50章 第 50 章 寝殿一下子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时间仿佛静止。 李皇后和元绿姝双双后颈一凉,好半晌两人屏着息,方才极为缓慢地循声望去。 钦昀逼视二人,踱步而来,裘衣领的雪色狐毛根根竖起,烘着他冷肃的脸。 在钦昀沉沉的眼瞳中倒映出李皇后和元绿姝两个人相依的倩影。 好一个姐妹情深的戏码。 刺目。 李皇后噤若寒蝉,元绿姝也抿着唇。 空气中溢满了龙涎香和苦涩的药味。 局面僵持了有一会儿工夫。 半天之后,钦昀利落抓起坐在床榻边上的元绿姝,动作粗暴地把元绿姝拉在自己身后。 钦昀用力很大,元绿姝手腕钝痛,不安的同时忍不住蹙起秀眉。 元绿姝回过神,小声道:“陛下。” 与此同时,李皇后神色大变,“......陛下!” 李皇后自知失言。 李皇后今儿委实倒霉到顶,先是与明华的事被撞破,如今还被听到这话,她能感觉自己似乎是真正踩到钦昀的禁区。 李皇后来不及收拾心情,心慌意乱,都怪她一时心神不宁,才会说错话,她忘记了钦昀还在外殿。 “皇后,你要带元娘子去哪?”钦昀眉目如雪,冷眼睥视李皇后。 那是李皇后从未见过的模样。 钦昀的眼神十分寒冷,如同数九隆冬的严霜,看她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李皇后跌跌撞撞下床,百口莫辩,支支吾吾道:“妾......不是那个意思。” 元绿姝立即道:“陛下,姐姐只是同妾说笑来着,恳请陛下不要在意。” 元绿姝迫使自己要冷静,她小幅度地挣扎,但钦昀纹丝不动。 见此,元绿姝倍感无力,她担心李皇后的身子,可在这风口浪尖上,元绿姝晓得自己不能再做出什么,否则只会火上浇油,害了李皇后。 钦昀固来情绪内敛,此时也寒了声:“说笑?” 言休,钦昀再次咳嗽,脸色更白,肌肤是薄透的苍白,不见一点儿的血色,俨然是一位久病之人。 加上钦昀神色冰冷,是以钦昀看起来像一座终年积雪刮风的、濒临崩裂的雪山。 可即使将不复存在,也无人胆敢挑战,敢横跨这座山峦,因为太深不可测,也太过危险。 李皇后哑口无言:“妾......” 元绿姝故作震惊,声音却泄露了此时她的慌张:“陛下,还请您勿要较真,姐姐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元绿姝与钦昀处了快两年,对钦昀的脾气有也算一知半解。 适才的钦昀只是有愠怒,现在的钦昀是实实在在地动气了。 “你先不要说话。”钦昀对元绿姝道。 钦昀挪眼,乜视抖着背脊的李皇后:“皇后,六年来你一直安分守己,朕很放心,也感谢你,可孰料今日你就给朕这么一个大惊喜,皇后,你真是叫朕刮目相看。” “想走?还要带上朕的贵妃?你倒是想的好,心肠不错。”钦昀嗓音沙哑低沉。 钦昀凝眉,高高在上,一字一顿道:“倘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合,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妾知错了,陛下,是妾口无遮拦。”李皇后身体发抖,她晓得钦昀不是在说笑。 比起适才,此时的钦昀更叫李皇后害怕。 元绿姝闻言,立即就跪下来道:“陛下,姐姐说的是胡话,求陛下明辨,求陛下宽宥。” 钦昀不为所动。 见状,元绿姝极力求情,眼睫坠下,投下密集漂亮的阴影。 她卑躬屈膝,声声恳切:“陛下,妾求求您,先不说姐姐说的是浑话,就算姐姐说真的,妾也不会同意的,妾已经是陛下的贵妃,断然不会离开陛下的。” 钦昀侧首,打量元绿姝,确定元绿姝所言非假后,面色这才稍微好点。 李皇后却愕然:“妹妹!” 瞅瞅,钦昀把元绿姝变成什么样了。 在李皇后心里,钦昀是一个强迫元绿姝的坏人。 虽信了元绿姝不爱贺兰敏的话,可钦昀动用强权,不顾元绿姝感受把她纳进宫,岂为明理?岂为一个君主所为? 强扭的瓜怎么会甜。 自知晓真相后,李皇后便对钦昀充斥不满,可碍于钦昀的威严和无边权势,李皇后不敢造次。 她腹诽,男人,果真没什么好东西。 从前李皇后还觉着钦昀是一个好皇帝,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些日子,钦昀还限制元绿姝的自由,不许元绿姝和姜厌培养感情。 本来元绿姝对姜厌就有隔阂,这下钦昀这一勒令,又让元绿姝孤身一人,姜厌也成了一个伶仃的公主。 人前姜厌是风光的长乐公主,人后却只是个父不疼母不爱的小可怜。 元绿姝也是个苦命人。 同为女子,李皇后感同身受。 紧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和明华,不知为何,猛然间,心房涌上一股强烈至极的愤慨。 李皇后抬头,不再卑微乞求,而是壮着天大的胆子直接质问钦昀,声声有力。 “陛下!” “您对妹妹强夺,可问过妹妹愿不愿意?您如此掠夺行径,敢问可是明君所为?您当得起这圣人之名吗?您就不怕自己君夺臣妻的丑事传递到后世,落下一个臭名?”李皇后连连诘问。 元绿姝未遑阻止:“姐姐!” 因李皇后这一席忠话,情况雪上加霜。 钦昀脸色更冷,他倾下身,头颅靠近李皇后,沉甸甸的压迫笼罩住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李皇后。 摇晃的烛光像是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悉数冰寒之气铺天盖地下来,其威可瞬间冰冻三尺天地。 钦昀暂时松开元绿姝的手,转而手指挑起李皇后的下巴,语气十二分凉:“皇后,你敢质问朕?冒犯朕,谁给你的胆子?明华?你这般悍勇,也是跟明华学的?” 虽然身体羸弱,可钦昀的气场却十分强大,压得李皇后喘不过气来。 李皇后才说出一句话,便已然是有些扛不住了,根本不愿再看钦昀的眼睛。 余温褪散,李皇后后怕,她确实是意气用事,被情绪左右了,但她不后悔。 最后的傲骨叫李皇后不肯低头。 她已视死如归。 气氛就像是蕴着狂风暴雨的黑夜一般,诡异的平静。 猝然间,响起主宰生死命运的姜钦昀裹着不悦的嗓音。 “你是想死吗?李暮雪。” 钦昀叫李皇后的名讳,证明钦昀杀心已满。 只要钦昀手一挥,今日以后再无李皇后,只有谢罪自戕的李暮雪。 钦昀手向下移动,一把钳制住李皇后的脖子。 对钦昀而言,掐死李皇后,易如反掌。 李皇后强撑气势,然当场就体会到什么叫死亡的味道。 在即将电闪雷鸣时,元绿姝情急之下用了最朴素的辙—— 她扑到前方,一只手搭在钦昀掐住李皇后脖子的手臂上。 而她的另外一只手则拿下自己发髻上的珠钗,抵在自己纤长白皙的颈项上。 元绿姝仰首,以死相逼。 她目视被暗光拢住的钦昀,鼓起勇气说道:“陛下,妾乞求您放过姐姐,不然......妾愿所姐姐一起去。” 深宫的生活叫元绿姝性情愈发内敛淡漠,加上为人母,元绿姝无双的样貌也平添几分特别的风情。 是以,在温暖的橘黄火光映衬之下,元绿姝眉目冷艳,眼神决然。 面前的场景恰似天仙堕落凡尘,却没有被人世间的浊气污染,反倒是愈发漂亮,愈发成熟,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她此番举止,就是变相告诉钦昀,她心存死志。 鎏金的珠钗衬得元绿姝脖颈肤色白到发光,钗尖很快在上面留下不深不浅的痕印。 如此情景勾起钦昀不好的回忆。 此时元绿姝的脖子肤色像极了她刚生产完时那种虚弱的雪白色。 钦昀面无表情,深深地注视用死胁迫他的元绿姝。 头一回尝到被人威胁是什么滋味。 不好受。 有东西开始在钦昀的脑海中撕裂分解。 各种情绪在他脑子里面拉拉扯扯,乱蹦乱跳,弄得钦昀眸色愈发沉冷。 他一面觉着愤懑,一面又想此时的元绿姝竟然格外的美。 宛若怒放的、鲜艳的花朵,因为遇到寒冬即将凋落,可即便如此,这朵花仍旧负隅抵抗,盛放出耀眼的生命力。 钦昀胸口沉闷的同时心跳加速。 他又在为元绿姝心动,这一颗维持他性命的血肉之物只为元绿姝激烈地跳动。 这一年来,钦昀和元绿姝始终是不温不火的状态,关系并未更进一步。 钦昀举步维艰,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他焦躁、他不安、他犹豫,恶念交错...... 可就算这样,钦昀仍旧抱有一丝丝的妄想。 但这妄想什么时候实现,他不知道,也很焦灼,像热锅上的蚂蚁。 而现在,钦昀感觉到元绿姝外露的情绪,他高兴、兴奋,有什么欲.望渐渐复苏。 诸多情绪如潮水般涌出,瞬间覆盖了钦昀通身。 更重要的是,强烈的感情叫钦昀感受不到身体的冰冷,他觉着火热,热得像在熔炉之中,被灼烧得厉害。 他更不好受了。 相比元绿树乖巧听话的样子,钦昀更喜欢现在有人气的元绿姝。 虽说元绿姝是为李皇后,这让钦昀无法不在意,也无法控制住妒火。 钦昀不开心。 种种情况无异于自我折磨,但钦昀想要这样。 忽而,情绪达到顶峰,开始膨胀—— 钦昀又想,元绿姝凭借她一人之力,就接二连三牵动他的情绪,不如...... 既然她求死,不如就让她死掉吧。 反正他也将马上下去给元绿姝陪葬的。 他们会在黄泉做一对情深意切的阴魂帝后。 他们会在阴曹地府结为夫妇。 姜钦昀为夫,元绿姝为妻。 钦昀会倾尽所有,不惜一切代价,给元绿姝一场最盛大的成婚典礼。 前提是,他得先杀掉眼前用自己性命威胁他的元绿姝。 钦昀对元绿姝疯狂心动的同时,也对元绿姝怀抱着扭曲无解的杀意。 亢奋之余,钦昀的手却迟迟未动。 眨眼后,钦昀打消这种阴暗的想法。 “妹妹。”李皇后低喃,她未想元绿姝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李皇后热泪盈眶,双肩颤抖。 “一人做事一人当,妹妹无须这样。”李皇后垂首,哽咽出声,声音很小很小。 元绿姝没说话,与钦昀无声对峙。 钦昀看着两人。 三人僵持。 眼看钦昀无所动,元绿姝遂加重力道,珠钗戳破了她脖子上的薄皮,晶莹的血珠冒出来,浸染钗尖,异常醒目。 犹似钦昀喉结上那一粒朱砂痣。 “陛下,求您大发慈悲,饶姐姐一命。”她说。 半晌之后,钦昀妥协似的放下了手。 李皇后解放,马上捂住自己的脖子咳嗽起来,她面色涨得有点红,看来方才没少受罪。 那种忽而窒息的感受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 钦昀对李皇后道:“皇后,你给朕待在这好好反思,你叛朕,欺朕,忤逆朕,对朕不敬,已经不再适合当皇后,朕会找个时机废了你。” 钦昀语气很重。 “多谢......陛下开恩。”李皇后微微哑着嗓子道。 “你满意了吗?”钦昀问元绿姝。 “陛下,姐姐她——”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钦昀说。 只是废后,算是最好的结局。 元绿姝还是没有松开珠钗,执拗着。 “你还要朕怎么样?”钦昀寒脸,眉宇堆雪,说出的话仿佛也掺满了冰渣子。 “陛下,恳请陛下不要因为方才的事追责姐姐和明华公主。” 钦昀阴沉着眉眼:“朕答应你。” “把钗子放下。”他命令元绿姝。 “陛下,关于公主,您有何打算?”元绿姝说。 李皇后心提到嗓子眼上。 “招亲继续。”钦昀言简意赅。 元绿姝明白钦昀不可能让步了。 “陛下金口玉言,万万不可出尔反尔。” 钦昀:“嗯。” 闻言,元绿姝紧张的心一松,手也顷刻脱力,后背汗津津的。 “哐当”一声,珠钗落地。 与此同时,元绿姝眸中泪光拧成眼角的泪,缓缓滑下来。 下一刻,钦昀就只身抱起脱力的元绿姝,转身离去。 李皇后瘫坐在地,大声道:“妾恭送陛下。” 元绿姝趁钦昀不注意时侧眼,与李皇后目光交接,元绿姝递给李皇后一个安心的眼神,叫李皇后好生照顾好自己。 李皇后拭泪颔首。 随后元绿姝收眼。 . 宴会还在继续,钦昀却无心再折返,他径自把元绿姝带到了金殿—— 他为元绿姝特意建造的一座金碧辉煌的绿姝殿。 钦昀甫一入殿,就撕了元绿姝身上蔽.体的衣物。 他默不作声,把元绿姝抵在直棂窗前,一个劲地折腾元绿姝,行径蛮横,惹得元绿姝娇喘连连。 起初的二人,一个龙袍严实,一个不着寸缕。 不久,钦昀褪下了衣衫,任由元绿姝的脚踩在他的龙袍之上。 他用他的玉带蒙上元绿姝的眼。 “疼就咬朕。” 元绿姝应声,张口咬钦昀。 元绿姝有一口极好的银牙,须臾,就把钦昀的肩头咬出一排排的牙印。 不少都见了血。 血腥味刺激了元绿姝敏感的心,叫她举止不受控制。 她加重力道,牙齿深陷进钦昀泛凉的皮肉中。 钦昀并未阻止,抑制住咳嗽,轻哼一声后,一边继续动作,一边止不住喘息,声音愈来愈粗重。 一个狼吞虎咽,一个细嚼慢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世间最亲密的事。 元绿姝并未察觉,她也在发泄自己的害怕,发泄自己的忿然。 他竟然还要杀李皇后? 元绿姝又一次看清钦昀的一面,伴君如伴虎,冥冥之中她的直觉在告诉她,钦昀想要杀她。 念及此,元绿姝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她从来都没有因为钦昀塑造给她的假象而被迷惑。 适才也是一场豪赌,元绿姝其实不确定钦昀会不会答应。 好在他同意了。 她在钦昀心里是有一些分量的,元绿姝想。 不知过了多久,钦昀转而抱起元绿姝,一掌托住她的臀.部,一手抚住她的腰肢。 元绿树什么都看不清,双手本能地环住钦昀的脖子,四肢缠在钦昀的身上,牢牢挂在他身上。 而元绿姝的牙口和十指也没闲着,一直在钦昀的身体上制造一条又条的痕迹。 钦昀冰冷的身躯因为二人的严丝合缝而变得火热。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 突然,元绿姝手无意识往下伸,遂顺理成章摸到了钦昀背上错综复杂的鞭伤。 当元绿姝的手触及他背上陈年旧伤,钦昀下意识身躯一僵,呼吸一窒,动作也不由停下来。 此前亲热,元绿姝就知道钦昀背有伤,还不是一星半点。 但元绿姝没有过问,也没有去摸,因为钦昀始终避讳。 此时此刻,元绿姝头脑发热,胸中堆积着郁火,心一狠,就有意在钦昀的鞭伤上刮。 猛然一个重力,元绿姝的指甲就着纵横的鞭伤,在钦昀背上划开一道口子。 见钦昀没有开口,紧接着,元绿姝报复似的用力,一道又一道新鲜的口子出现。 终于,钦昀又轻又哑地“嘶”一声,随后抑制不住喘,呼吸急促。 在元绿姝看不到的地方,钦昀淡漠的面庞上浮现动.情似的诡异潮红,很淡很薄。 同时,钦昀如黑曜石一般的深沉眼眸竟也洇出淡淡的潋滟水光。 两个人就这般以自己的方式相互□□对方,直到彻底发泄完。 钦昀亲吻元绿姝身后的牡丹图,一遍又一遍。 他面上薄红褪去,徐徐道: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个叫绿姝的金殿。” “你要心甘情愿接受朕送你的生辰礼。” “不要怪朕。” 第51章 第 51 章 钦昀封锁消息,还关押了李皇后、明华以及淑妃等知情人士,没有人敢走漏风声。 前朝人对于后宫中发生的事,自然是一概不知。 这则丑闻,将会永远被掩埋,成为深宫中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由于宫里近来庶务和应酬不少,钦昀暂时没有处置此事。 因招亲比试以及将至上元佳节,皇宫聚集了各色人士,热闹不已。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终于来到明华招亲的日子。 上午,各方王公贵族、官员、使节衣着华丽,风风火火赶至大明宫,忙不迭落座。 他们一方面是要看看明华公主的驸马是谁,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为亲眼目睹大邺是怎么把嚣张的外族人打得落花流水,把他们踢出比试,震慑突厥等国,彰显大邺国威。 六强中有三个外族人,实力俱不可小觑。 其中的突厥,明明是来求和的,但哥舒魏来长安后却十分放肆,混的是风生水起,乐不思蜀,又狂妄无比,在长安诋毁不少人,惹来不少祸端。 偏偏他们是来朝贡交好的,也不好因为一些小事怪罪,伤了两国和气,是以哥舒魏一直没有人收拾。 众人对哥舒魏不齿,果真是未开化的戎狄,粗俗蛮横,无礼至极。 所以,多数被哥舒魏荼毒的官员都十分期待这次比试,看看哥舒魏是如何一步步丢脸的。 今儿个日头不错,天光敞亮,积雪消融,也不是很冷。 比试的场地是在擂台上。 放眼望去,擂台四个角都插上大邺旗帜,劲风鼓动旗子,猎猎飘逸,昂首挺胸。 赤红旌旗上,通体金灿灿的“邺”字张扬醒目。 庄严、肆意、热烈、美丽。 除此外,擂台四周环绕搭高的木棚看座,而擂台的正前方则是最高的高台,不远处还有楼宇高阁,置放钟鼓。 场地以及席位皆布置精良华美,席位上点心酒水也一应俱全,礼数周到,尽显大国风范。 各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少人都在猜度谁会夺魁。 突然,有人接过话,声音遥遥传来。 “谁会胜利?自然是我们突厥。”其音自信满满。 众人循声看去。 哥舒魏一身宽大的翻领胡服,头带皮帽,披着几条辫发,是典型的“索头”,身上缀着不少金银首饰,右耳也戴着圆形的银色耳环。 说着,哥舒魏仰着头,顶着无数视线信步而来。 众人对于哥舒魏的骄傲自满见怪不怪,他们撇撇嘴,表示不屑一顾。 正要收回目光时,遽然发现哥舒魏身侧紧紧跟着一个笑靥如花的蓝眸女子。 是个生面孔,眉眼与哥舒魏相似。 女子身着盛美胡服,身量比普通女子高,脚踩羊皮靴,蓄留及腰长发,扎满小辫发,头上还有珍珠、玛瑙点缀,颈项带着五光十色的宝石璎珞。 整个人色彩斑斓,像花枝招展的孔雀。 众人疑惑的同时,也不由被其异域美貌吸引,不住驻留目光。 这是哥舒魏的妹妹哥舒雅,突厥的四公主,此前因为水土不服病倒,所以才未露面,如今痊愈,就出来见人了。 哥舒雅发觉众人那难掩惊艳的视线,撩了下小辫发,笑得更开心。 突厥人生来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跟随哥舒魏的其他王子以及侍卫个个健美高大。 其中一个格外高大威猛,正是代替哥舒魏参加招亲比试的阿泰。 没有一个长得丑的。 他们在右边高台上入席。 哥舒雅张望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禹王还没来?”哥舒魏挑眉道。 没人回答。 “难道是惧怕这既定的结局,所以没胆子过来了?” 有一个武将道:“三王子慎言,大王自然会来,且等着。” “那我就等着。” 未久,风声轻拂,彩旗翩跹,姜钦玉披着不冷不热的日光过来,步伐轻慢闲适,身后跟着自己的两个副将。 他照旧一袭红衣,殷红如血,鲜艳靡丽,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戴幞头,而是束头,戴了银制的雕冠。 浮云卷动,明亮的天光勾勒出他漂亮修长的身形,些许光团在他周身轮廓晕染出淡淡流光。 一阵猎风袭来,钦玉黑亮的发丝和宽大的衣袖晃荡,引出袖上锦绣花纹闪烁,整个人恣意张扬,夺目耀眼,像最炽热的太阳。 姜钦玉,在这个白色笼罩的天地分外引人注目。 众人起身行礼,钦玉点头入座,与哥舒魏相对而望。 有侍卫过来对钦玉附耳,钦玉听完打了一个哈切,抻直一只腿。 旋即钦玉给自己斟酒,继而冲对面的哥舒魏扬眉一笑。 “哥舒魏,在这皇宫,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孤好心告诉你,你最好是自己把嘴巴用针线缝起来。”钦玉轻飘飘说道。 钦玉眉眼弯弯,泪痣生动,样子看上去无害极了,说出来的话亦是带着美好的善意。 可就是让人毛骨悚然。 哥舒魏背脊一寒,嘴硬道:“你——” “嗯?孤怎么了?孤可是好心的。”钦玉笑呵呵。 哥舒魏冷哼一声,顷刻后调整好心境和思绪—— 现在是在皇宫,他身边还有这么多护卫,钦玉能对自己下死手? 不可能的事。 念及此,哥舒魏底气又上来,他堂堂突厥三王子,岂能被这个杂种禹王唬住? 说出去只会让他的子民笑掉大牙。 “禹王,你才要小心点,前面你也看到了,我族阿泰神勇无敌,势必如探囊取物一般拿下此次胜利,你们要如何应对?就凭那几个瘦竹竿似的猴子?”哥舒魏讥笑。 钦玉不以为然。 有人不满此言,插话道:“三王子此言差矣,比试还未开始,怎么就这般轻率确定了结果?结局尚且未定啊。” 说话的是如闲云散鹤似的雍王,是个爱美人的风流王爷。 “三王子还是与我们一道敬请期待比试的开始吧,你们说是不是?” “大王说的是。”有人附和。 经此一遭,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 忽而,钦玉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 他略微移动眼睛,就看到哥舒魏身边的一个女子。 哥舒雅大胆自信,注意到钦玉看她,立即使出浑身解数,明目张胆地对钦玉送秋波。 钦玉习惯了别人害怕他的眼神,头一回见这种目光,只令钦玉嫌恶。 为何会有如此丑陋之人盯着他看? 狗胆包天。 钦玉咧开嘴角,划出一个凉飕飕的弧度。 要不是场合不对,钦玉立马就能飞跃过去,弄瞎哥舒雅的双眼。 钦玉的心情可不怎么好,莫非心存妄想——元绿姝可能出现,他才不想来这种无聊透顶的比试现场。 钦玉每每在这待一息,都觉自己的眼睛被泼了浓稠的脏水,要瞎掉了。 他不想错过每一次机会,只是钦昀藏得好,这比试从没有让元绿姝出来。 他仰头,对哥舒雅一笑。 哥舒雅莫名觉着脖子凭空被灌进取之不尽的凉意。 他在笑,哥舒雅却意识到钦玉不是在笑,是明晃晃的杀意。 钦玉弯薄唇,笑意盈盈,尔后他冲不知死活的哥舒雅说口型: “你,是不是,想、死、呀?” 越往下说,钦玉的笑意愈发扩大。 明明心仪之人在对她说话,可哥舒雅就是没了那种高兴,她反而感觉自己在被死神凝视,不知道哪一刻夺命的镰刀就会下坠,削了她的脑袋。 是以,哥舒雅每一瞬都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喘,冷汗如豆大,不断浸出。 见哥舒雅被唬住的模样,像个蠢里蠢气的傻子,钦玉突然就变了脸,眉宇阴沉,面无表情。 没用的东西。 姐姐会来吗? 钦玉想。 不知为何,他心里时而酸麻的,时而苦涩。时而被无名火占据。 钦玉不懂这种情绪叫什么,有一点迷茫,但更多的是思念元绿姝。 好烦好烦好烦。 等钦玉收回眼神,哥舒雅才敢挪几下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哥舒雅眼神跃动,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 果真不愧是他,挑战性十足,而有挑战才更叫哥舒雅雀跃。 哥舒雅心如小鹿乱跳,鼓胀鼓胀的,心跳太快,以至于哥舒雅产生错觉——心脏好像就要蹦出来,炸成肉泥。 自从两年前与钦玉一见,哥舒雅遂深深倾慕上禹王,后得知他抓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哥舒雅更喜欢禹王了。 禹王不仅貌美,还比突厥的所有勇士都要勇猛厉害! 他,就是她的神。 哥舒雅曾在敬畏的神灵面前发誓,此生必要嫁给大邺的禹王。 臣子的席位上,贺兰敏径自吃着茶,桌上的酒是一口没碰。 他偶尔掀开眼帘,看看戏,更多的时候把目光留给前方空荡荡的高台上。 上面有一个黄金打造的双龙御座。 明华在内侍的护送下姗姗来迟,坐在钦玉旁边特意空出来的席位。 哥舒魏虽说要娶明华,却并未关注明华。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道:“今日陛下怎么还未来?” 换做平时,钦昀早来了。 “兴许是被庶务绊身了。” 又是一阵的小声议论。 蓦然,传来宦官的声音:“圣人至!” 紧接着是:“贵妃至!” 满场霎时万籁俱寂。 各座的人全部偏头,齐齐看向高台之上。 先闻一声熟悉的咳嗽声,随之而来的就是现身的帝王。 但见裹着厚实大氅的钦昀缓缓走来,与寻常无异。 可还是叫人瞠目结舌—— 钦昀的手牵着一个穿红绿襦裙、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她步履款款,身姿婀娜,丽影动人。 这是钦昀头一回亲自携元绿姝出来。 钦昀的身边只有她一个,在座之人想不注意都难。 众人下意识屏息凝神,虽依稀只窥见侧颜,亦知此妃容貌倾城。 当她出现的时候,日光都稀薄了,此地所有艳丽的颜色都失去三分颜色,谁还记得适才的哥舒雅? 她,正是当今为陛下生下一女的贵妃,也是最为受宠的妃嫔。 无意间,元绿姝微微侧首,眉眼冷艳,眸光淡淡,看向下方—— 座下“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爆炸,迸溅出无数的火花。 噼里啪啦,响彻云霄。 忽然,“哐当”声不绝,响个不停——是众人手中杯滑落,掉在地上。 元绿姝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掳获了所有人的心神。 由于元绿姝深入简出,王公贵族和官员们都很少见到元绿姝,有个别的甚至只闻其名,不知其真貌,更勿论今年来大邺的使臣们。 元绿姝神秘无比,关于钦昀这个贵妃,坊间流言不少,但有一个统共的传闻——元绿姝是一位绝色女子。 对于那些见过元绿姝的人,皆知元绿姝的美深入人心,人人见之不忘,还想再见,是以,元绿姝这一侧,他们尚且还算镇定。 而对于那些从未见过的人来讲,元绿姝这一侧首,叫他们全部傻眼,完完全全看呆了,无一人幸免。 有不少人张大嘴巴,下巴都像是要掉在地上。 他国的使节也是实实在在第一次看清这位沈贵妃,呆愣之余想,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人,是天上的瑶池仙子,这俗世根本留不住这等仙子滞留片刻。 元绿姝是他们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子。 无数双眼球里满满都是元绿姝,但他们却不敢亵.渎,悄悄摸摸地将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此生都不会忘记。 此时此刻,元绿姝什么都没做,却是万众瞩目,瞬杀一切,如同这世间最耀眼的明月星辰,比之银河还要美上三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的雍王也呆了,久久不能回神。 哥舒魏亦然。 这几日待在长安,哥舒魏一面沉浸在长安的繁华中,大开眼界,一面又觉着这长安的娘子都是些娇滴滴的弱质女流,压根比不上他们草原上英姿飒爽的女子。 可如今一见元绿姝,哥舒魏认为,长安的弱女子其实也是极好的。 哥舒魏心跳如擂鼓。 他要她,哥舒魏打定主意。 哥舒魏眼眸深沉痴迷,像看中猎物的凶兽,死死盯着元绿姝。 另厢,贺兰敏抬眸,如今的他还要仰视元绿姝,贺兰敏淡淡地笑,手却攥紧了茶杯。 不过很快,贺兰敏垂下眼,再环顾一轮四周,冷笑一声,随后径自摇晃杯中茶水,品茗一口。 “好茶。”他低声说。 而钦玉直接忽视钦昀,只凝睇元绿姝,尚且高兴,后来注意到周遭人的视线,瞬间拉下脸,神色阴沉沉的,是不高兴了。 而且是十分不悦。 想要挖眼珠子,剜好多好多的眼珠子,然后生煎、水煮、烧烤、油炸...... 钦玉歪着脖子,发狠地磨牙,手指战栗。 大多数人还未回神间,钦昀看过来。 众人登时清醒,有的人血气方刚,有的人心里骂自己,骂元绿姝是祸水。 “臣等恭迎圣上,恭迎贵妃!”齐声洪亮。 元绿姝与钦昀并肩而立,共同接受朝臣跪拜。 第52章 第 52 章 天云拨动,金光不睬冰天冷风,如千尺瀑布倾泻下来,柔和迷人。 元绿姝立在高位,双手置于腹间,朱唇玉面,姝丽清冷,仪态完美,神容宛若九天玄女。 她身披金光,隐有灿灿光辉,发髻上珠玉步摇折射出炫目光点,叫人不敢直视,加之衣衫明艳,更是压得满堂黯然失色。 众人的声音响亮,言毕仍有余韵。 气氛庄严肃重。 元绿姝撩起眼皮,梭巡底下乌压压的人,全是垂下去的头颅。 一颗接一颗,应接不暇。 此时此刻,元绿姝身临其境,感受到什么叫高高在上。 原来......钦昀就是这种感觉。 萎靡不振的情绪在这一刻复苏,混乱的情绪渐渐平息,胸腔饱满着一种无法言语的觉悟。 元绿姝挺起胸膛,傲然睥睨座下一众渺小蝼蚁,在皇权之下,所有人微不足道。 她再不是仰人鼻息之辈,虽然她因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但值得。 不经意间,元绿姝与下方一双温和含情的桃花眼对上。 贺兰敏微眯眼眸,静静眺望元绿姝。 元绿姝从容不迫。 瞧着贺兰敏生龙活虎的模样,元绿姝心道,她那一刀下手轻了,若有下次,必定不再犹豫片刻。 想罢,元绿姝抿唇,微抬下巴,冷淡移开目光,再不看贺兰敏一眼。 侧方的钦玉满心都在元绿姝身上,岂会察觉不到元绿姝和贺兰敏对接一瞬的眼神? 刹那间,钦玉灿如春花的笑容凝滞,牙齿开始打颤,十指无处安放。 他不仅看到,还忍不住多想。 姐姐为何不看我?反倒去看那倒人胃口的丑婢? 难道是嫌弃我没有贺兰敏长得美,不,怎么会? 我的样貌不知甩贺兰敏几条街,贺兰敏根本没有可比性。 钦玉拢了拢长指,心想,必定是姐姐未看到我。 钦玉心里慰藉些许。 想通后,钦玉又想剐掉贺兰敏的双眼。 钦玉冷眼睐贺兰敏一眼,心里念叨着贺兰敏的眼珠子一定是这群人中最、好、吃。 毕竟是情敌的。 钦玉不知,他对面的哥舒雅同样在注视他。 钦昀和元绿姝出场时,哥舒雅怀着好奇的心张望,先是被元绿姝的长相惊愣几息,随后悄悄打量钦玉。 谁料这一看就看出了猫腻。 哥舒雅瞧见钦玉盯着元绿姝视线极为灼热,不像是一个臣子,一个皇叔看贵妃的目光,哥舒雅又不是傻子,一眼就知道了其中代表了什么。 哥舒雅咬住后槽牙,酸水狂涨。 “诸卿平身。”钦昀道。 话音敲醒元绿姝,她斜眼,睇眄钦昀一下,见到象征皇权的明黄色。 元绿姝不禁回想前日的风波和卑微不安,她徒然想,如果她有权势,就不会受人摆布,亲近之人也不会受苦了。 顷刻,元绿姝眼圈微红,内里悲愤交加,郁气难平。 她痛恨上苍不公...... 元绿姝敛尽神色。 “谢圣上!” 钦昀颔首,继而看向元绿姝,目光倾轧住她,他慢慢道:“走吧。” “好。”元绿姝小声说。 须臾,钦昀带元绿姝落座,因李皇后身体抱恙,故而未来。 钦昀带元绿姝过来,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有老臣摇头,也有臣子叹气。 众所周知,圣人生性寡欲,是以帝后感情一般,钦昀后宫空虚,而元绿姝的出现则打破这一僵局。 起初的朝臣还在为圣人纳妃而高兴,可是后来的专宠和流言蜚语,导致越来越多的人认定元绿姝是个红颜祸水。 更荒谬的是,还有妄言称圣人迟早会因为李皇后多年无出而废后,立沈贵妃为新一任皇后。 种种因素下,于是,不少品行狷介的官员屡次上奏,一来恳请钦昀证明元绿姝身份,二来请钦昀雨露均沾,再扩充妃嫔,开枝散叶。 后宫的一后三妃太少,加上一个公主,江山后继无人。 更有怀疑者暗地搜集证据,证明了后宫中的沈贵妃就是元绿姝。 有刚正不阿者带着证据冒死上奏,指正钦昀行伤风败俗之事,望钦昀反思,严省自身,修己固本,整肃礼制法度。 钦昀不以为然,一一打回去。 这些因元绿姝兴起的朝堂风波,元绿姝一概不知。 本来因前日发生的事,元绿姝身子不大爽利,也以为自己会被关在绿姝殿,但钦昀却遵守约定,带着元绿姝出来观看此次比试。 适才,元绿姝只一眼,遂看到了憔悴萎靡的明华,瞅着明华,元绿姝难免想到还被幽禁在清宁宫的李皇后。 谁能想到,李皇后竟和明华两情相悦。 女子和女子,元绿姝也算开了眼,虽说有些奇怪,但她衷心祝福她们。 只是眼下,元绿姝尚且不知钦昀会如何处置她们,她没有把握。 而且,看李皇后的样子,因为从前的胆怯导致蹉跎了多年,现在李皇后是打定主意要和明华在一起了。 甚至不惜要假死逃走,乃至还要带上她。 元绿姝自然是要帮李皇后和明华,但她们要在一起,困难重重,首当其冲的阻碍便是双方各自的身份。 或许对李皇后来说,摘去这尊贵的皇后身份没准更好。 至于明华,元绿姝不知其想法,也不好说,仅凭她一个人,是无法扭转这个局面的。 故而元绿姝想和明华谈谈,只不过,她的行迹是被钦昀控制,无法自主,想和明华谈话,难上加难。 不到片刻,元绿树心事加重。 旗帜飞舞,钦昀咳嗽几下,面色更虚,不过其音不弱:“今日是朕的皇妹明华的招亲决赛,此次共有六人入围,他们将角逐第一,对此朕甚期待,咳咳,朕希望这六位万里挑一的佼佼者能给诸位带来一次视觉盛宴。” 入围的大邺人有兵部尚书之子、禁卫将军和一名都尉。 其他三人则分别是突厥的阿泰、西域石国的勇士以及乌桓部落的王子。 “冠军之位,能者居之,而其胜者,必定有赏。” 满座附和。 “明华。”钦昀望向衣衫华丽的明华。 心不在焉的明华被唤醒,哑着声,好半晌才开了口:“吾上次宴上所言自然作数,谁赢了,吾、吾便,他就是吾的驸马。” 说到最后,明华神色徐徐黯然,但没什么人看出明华的不一样。 闻言,在座性格豪放的使节们如同被打了鸡血似的,纷纷道:“善!” “战,战,战。” 声音极为响,像是在发泄他们被勾出来的阳刚之气。 关于今日夺魁之人,长安上上下下的赌坊都开了盘。 与此同时,曾扬言要娶明华的哥舒魏,心里早就替换了想法。 “陛下......”元绿姝忍不住唤钦昀。 钦昀低声:“此事你莫要再插手。” 元绿姝被堵住嘴,不由蹙眉,她该怎么办? 这比试已然进行到最后一步,声势浩大,要阻止是不可能的。 元绿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钦昀摆手。 周遭瞬息安静。 钦昀又道:“朕不多言,开始吧。” 话音一落。 楼宇上钟鼓声骤响,半晌一停,紧接着便是峥嵘有节律的琵琶声,舞姬至。 擂台上进行了一段开场的歌舞表演。 歌舞毕,六人出列,来到擂台中央,裁判先宣读规矩,随即是选手开始抽签。 元绿树暂时保持了镇定,她默默打量这六个人。 这六人从气质上看大相庭径,外族人的气场更强,特别是突厥的阿泰,生得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气势汹汹,显然是手上沾了不少血。 听宫人说,这阿泰也确实如外表一般神勇,武艺超群,百战百胜,同时,阿泰也是这几个人中最高大的。 但高大不意味着就是无敌的。 不过总体而言,阿泰确实是里面胜算最大的人。 哥舒魏扬言要娶明华,还拿出阿泰,那阿泰肯定不是好惹的,容不得低估。 抽签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就是大邺的三个人对其他三个外族人。 而第一场就是重头戏—— 突厥阿泰对禁卫将军。 鼓震香燃,两人上台。 众人以为会是一场苦战,然,不想结果很快,快到毫无悬念。 是阿泰赢了。 因为禁卫将军突发情况,闹肚子了。 饶是意志力超群的人,也斗不过自己闹腾不休的身体。 禁卫将军被迫认输,下了台就直直往茅厕赶去,而阿泰,则举起双手,在擂台上来回走,嘴上也没有闲着,近乎咆哮地叫自己的名字。 他在向在座的所有人炫耀。 面对这个结果,钦昀沉下脸,周遭的气氛也很低迷。 除了突厥人还有几个没脑子的使节在喝彩之外,再无什么人鼓掌,乃至说话了。 元绿姝也提起了心,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是第二场。 是乌桓部落的王子对兵部尚书之子。 这一场也和上场一样,只不过尚书之子不是闹肚子,而是过敏了,全身都在痒。 他哪里受得了这痒意,当众就抓起痒。 随后,兵部尚书之子憋屈认输。 当众抓痒,这也太丢脸了,他无地自容。 他没想到这王子身上竟然带了桃毛,而他正好对桃毛过敏。 当尚书之子被紧急带下去,气氛更加诡异。 钦昀瞥向魏匡美。 魏匡美头一次笑不出来。 此等相似的情况委实奇怪,叫人不得不疑心。 大邺的人横生意外,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最终的得利者肯定是幕后黑手。 有的人心思通透,下意识向哥舒魏投去怀疑的眼神,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干瞪。 对此,哥舒魏怡然自得,气定神闲。 哥舒魏对阿泰有信心,但有钦玉在,哥舒魏心有阴影。 是以为保万无一失,哥舒魏确实用了下作手段,也没什么,就是散了很多钱财。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不假。 长安水深,只要钱到位,总有亡命之徒敢出手。 这叫兵不厌诈。 他做事干净,就算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没有证据指向哥舒魏—— 这些事乃哥舒魏所设计。 加上比试迫近,岂容推迟? 比试只能继续,而最终的胜利者也只能是他们突厥。 想到这,哥舒魏冲闷头吃酒的姜钦玉挑衅一笑。 姜钦玉恰好抬头,刚巧看到哥舒魏轻蔑的、胜券在握的笑。 哥舒魏笑得得意洋洋。 笑什么? 钦玉压根没注意这场上发生的一切。 他唇畔无一点笑意,几乎是阴着脸与哥舒魏对视。 哥舒魏挺着,随后移开眼。 眼看就要进行下一场比试时,哥舒魏起身,他清了清嗓子,道:“启禀圣上,我哥舒魏有事要说。” “三王子有何事?但说无妨。” 哥舒魏目光落在钦昀、或者说元绿姝身上,他郑重道:“臣想更改此次比试胜果。” “三王子何出此言?” “臣之所以这样说,皆是因为一人。” “今日我得见圣上的贵妃,恍若天人,犹觉贵妃乃我命定之人......” 第53章 (四更合一) “你想说什么?”见哥舒魏欲言又止,钦昀问。 哥舒魏顺势道:“公主淑仪,而今我自问配不上公主,不过,今日我对贵妃一见钟情,得见贵妃,我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神婆的预言,她曾言未来的我将来会碰上一位一见倾心的女子,只要娶了她,神灵必会降下祝福,庇护子民,我亦会壮大突厥,给子民带来更好的生活。” 言此,哥舒魏抬头,仰视元绿姝,掷地有声:“陛下,我十分肯定,她就是神灵赐给我的可敦,恳请陛下将贵妃赐给我!我必定以最高的礼相待,迎娶贵妃!” 此话一出,气氛凝固,雷鸣闷响,紧接着满座震惊哗然,骤雨降临。 照他狂言,这比试岂不是成了笑话? 竟然说不娶公主,反而要娶当今的贵妃! 轻率荒唐,简直荒谬至极! 这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哥舒魏没有一点礼数和尊卑! 胆大包天! 骤然间,钦昀神色沉冷,长眸幽寒。 元绿姝也犹觉被哥舒魏突兀的话冒犯到,心下冷然。 神灵?可敦? 可笑。 她可不是物品,岂能说什么赐予? 元绿姝抿唇,眸光蹿出冷焰,继而悄悄打量一旁的钦昀。 他是怎么想的? 钦昀凝眸,睥睨哥舒魏,胸腔起伏。 “陛下,你且再听听我的条件,假若我胜出,突厥还会准备更多的聘礼,比如......” 哥舒魏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正要继续说下去时,突然间,一盏白瓷酒杯被掷出来,朝大放阙词的他投去。 来人力道把控精确,手法又巧妙,刚刚好砸中哥舒魏的头颅。 “谁干的?”哥舒魏立即吃痛怒喝。 静谧之中,听闻一道散漫含笑的嗓音。 “是孤,你有意见?”左侧随意盘坐在席上的姜钦玉微笑说道。 薄透光线散在钦玉周身之上,银冠逸芒,红衣胜火。 他看起来在笑,实际上钦玉脸上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笑意,只因他的眸色阴冷而可怖,似蛰伏压抑的猛兽被触及逆鳞。 哥舒魏一时哑然,钦玉继续道: “你以为这里是突厥吗?这里——”钦玉手指地面,压着眉弓轻蔑道,“是大、邺,大邺可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撒野的地方!” “娶贵妃?你这个饭桶果真是还欠教训。” “禹王,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哥舒魏愤愤不平。 钦玉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袖和下摆,语气慢悠悠的,“尊重?你,不配啊。” 语讫,钦玉抬眸,眸光森冷,他掰了掰自己的手指:“你不是说还要和孤比试一把,讨回尊严吗?孤现在同意了。” “来吧。” 钦玉对钦昀道:“臣望陛下批准。” 钦昀:“准。” 元绿姝默默观察,她第一次见识到钦玉的狂妄。 这就是禹王啊。 钦玉说出的话中听,不过元绿姝还是讨厌钦玉。 “哥舒魏,上台。”钦玉撂下话飞身上擂台。 半空中,但见一道绯红色身影越过,翩跹张扬,像苍穹之上翱翔的长鹰。 下一刹,钦玉负手而立,犹如站在尸山血海中,目空一切,气度不可一世。 钦玉转身,看向哥舒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场面发展成这样,谁都没料到,不过众人都很期待,更加亢奋。 越热闹越好! 对于钦玉这个庞然大物,哥舒魏毫无胜算。 哥舒魏骑虎难下,被迫应战。 接下来是毫无疑问的单方面碾压。 钦玉看不起哥舒魏,桎梏自己的双手,只用了一双腿,就把哥舒魏咒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画面略显血腥。 哥舒魏不堪一击,倒在地上,口出血沫,奄奄一息。 钦玉碧眸沉沉,杀意浓烈,气场大开,红衣上漾出诡谲花纹,花纹浮动,蛊惑人心。 他闲庭信步,慢慢靠近倒在地上的哥舒魏,是人都知他还要下重手,乃至是死手。 有突厥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大声阻止道:“住手!快住手!” 钦玉置若罔闻,继续踱步,乌皮履踩在哥舒魏的手上,一面用力碾轧,一面漫不经心挑眉,口出二字:“废物。” 怎么敢说出那种话? 钦玉心中暴虐肆意,叫他的神色都令人骨寒毛竖。 钦玉所作所为完全是不给哥舒魏面子。 “大王威武!”有不少武将看的是欲血沸腾。 “大王英勇!”钦玉的麾下将士热情洋溢欢呼。 “......”赞美声接连不断。 在武将们压倒性的称赞歌颂中,其他声音都被淹没,钦玉抬脚,即将朝哥舒魏的头颅踩去—— 突厥一方的人急了,急急忙忙飞奔上台,试图从钦玉脚下救下哥舒魏。 与此同时,“够了。” 其声辨识度极高,一下子镇住混乱的场面。 眼看钦玉还要对哥舒魏做什么更过分的事,钦昀提前叫停,也避免了另一场不必要的战斗。 钦玉收脚,转头对突厥一方道:“如果哥舒魏醒了,就告诉他,不要再来丢人现眼了。” 说罢,表面威风凛凛、恣意桀骜的钦玉偷偷瞄高台一眼。 钦玉心里想,姐姐应该看到我为她报仇了吧,我适才肯定很勇猛,打得哥舒魏是满地找牙。 这般想着,钦玉唇畔荡笑,步伐轻快,也不管自己造成的后果,径自回到自己的席位。 姐姐肯定会被我迷住的。 钦玉深深陷进自己那泛滥出粉色的臆想中。 殊不知,元绿姝见到他那副近乎残暴的模样,紧紧地皱了眉。 重伤昏厥的哥舒魏被抬下台,只看五官,其双目红肿,还被打出了血,牙齿也被打掉几颗。 总之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惨状,如同丧家之犬。 哥舒雅打量哥舒魏的伤势,为自己的哥哥不平,可偏偏又是钦玉打的,哥舒雅又觉着不怎么不心疼了。 哥舒魏皮糙肉厚,这番毒打算不了什么。 她甚至还羡慕自己的哥哥,能和钦玉交手,还被他打。 真是便宜哥舒魏了。 哥舒雅直起身,对钦昀道:“启禀陛下,在我们突厥,娶妻纳妾从来不管女子是什么身份,只要看对眼,抢过来就是,我哥会这样说,也是受风俗影响,生来是野蛮人,不知礼数,在此,我代我哥向陛下致歉。” “他这样,也是罪有应得。” 突厥还是有冷静明理之人。 钦昀:“公主言重了。” “陛下,我哥舒雅有个不情之请,听闻长安女子善骑马射箭,我正好也有此爱好,我很好奇,是这长安女子厉害还是我们突厥女子厉害,是以我斗胆想和贵妃讨教讨教射艺,不知贵妃接应否?”哥舒雅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 周遭安静。 众人还没从上场比试反应过来,哥舒雅又对元绿姝下战帖。 这突厥可真会找事。 贵妃怎么可能和她们这些野蛮人去比较? 元绿姝却道:“有何不可?我接下。” “请陛下恩准。” 钦昀打量元绿姝一眼,道:“朕信你,尽力而为。” 元绿姝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元绿姝和哥舒雅上台。 “三箭分胜负吧。”哥舒雅不欺负人,说道。 就用最简单的射艺。 元绿姝:“依公主所言。” 侍卫备好弓箭,摆好靶子,四周的人静观局况。 元绿姝非柔弱女子,虽不是长安本土人,不过言行举止都有长安贵女风范,且她应下,肯定是有把握战胜哥舒雅的。 长安娘子自小都是学骑马射箭长大的,哪里比不过这突厥女子? 这位突厥公主就是眼高手低,螳臂当车!众人心想。 彼时,元绿姝和哥舒雅选称手的弓。 元绿姝冷不丁说:“公主,你哥哥又败给了禹王,丢尽颜面,你作何感想?” “没什么,那是我哥哥他不自量力。”哥舒雅扬下巴道,态度瞧着有几分古怪。 “是吗,希望公主不会像你哥哥一眼,也受了侮辱。”元绿姝冷声。 “你不要得意,给我等着,看我是怎么赢你的?”哥舒雅气急败坏。 “你确定自己不会输给我?”元绿姝淡淡问。 “公主,你可有想过,倘若你输给了我,那你们突厥在长安可就抬不起头了。” 哥舒雅被激怒,“我会输给你,笑话!” 元绿姝:“言之过早。” 元绿姝拉弓,找手感:“没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吗?适才你们突厥就已经成了落水的狗。” 哥舒雅涨红着脸。 时辰到了,哥舒雅和元绿姝各自站好,开始射箭。 哥舒雅先来,此时的她脑海中徘徊中元绿姝的话,心里烦躁,是以射出的箭有几分不稳,好在射艺精湛,基础扎实,这第一箭射中了红心。 “哼。”哥舒雅朝元绿姝冷笑。 元绿姝不搭理,背影挺直,射姿端正,面容沉静,心如止水。 她搭弓射箭,动作流畅果断,箭羽出,她也有了开门红。 接下来是第二箭。 元绿姝思及方才哥舒雅的羞赧,猜测道:“你对......禹王有意思?” “与你何干?”哥舒雅撇眼,没好气道。 “不巧,他似乎对我有点在意,公主是发现了?”元绿姝道。 “所以你向我挑战,莫非是想打压我?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元绿姝道,看哥舒雅的表情,元绿姝确定自己没有把握的话成真了。 肯定之后,元绿姝嗓音清冷:“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小心思被戳破,哥舒雅第二箭又被影响,好在运气不错,还是中了靶心。 而元绿姝保持冷静,从容不迫,第二箭中靶。 最后来到第三箭,分出胜负的一箭。 这一次,元绿姝:“公主,请。” 随后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冷淡地瞥了哥舒雅一眼。 就是这一眼,高贵疏离,像是不把哥舒雅放在眼里。 哥舒雅突然联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的目光,还有可汗的眼神。 哥舒雅心绪莫名其妙不宁,各种情绪交织,结果就导致最后一箭没能正中红心。 元绿姝前两箭都中靶,现在就看她这最后一箭能否中靶了。 全场屏住呼吸,静观战局。 处在漩涡中心的元绿姝执弓搭箭,脑中回忆过去钦昀教自己的话。 她放松身体,全神贯注在自己的箭上,感受风力,感受弓箭重量,计算自己与靶心的距离。 保持沉着冷静。 而后,元绿姝神色一凝,眼底只有正前方的靶心,然后她干净利落地放箭箭。 “嗖!” 箭如骤雨,疾驰而去。 众人视线紧随着这支箭。 只见它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嵌进靶心。 中了! 全场寂静,下一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大善!”有人拍手暴喝。 确定箭中靶心,元绿姝才放下长弓,这时她才觉自己后背浸出薄薄冷汗,是因为紧张和忐忑。 “贵妃胜!”侍卫大声道。 比试尘埃落定,三箭分出胜负,元绿姝获胜。 元绿姝不负所托,大放异彩,不仅是样貌,其射艺俱深深折服了他们。 眼下,元绿姝立在台上,面色冷淡,侧影纤长,红绿衣裙拂动,明艳如流火。 这一日,来到现场的亲王郡王、朝廷官员、各方使节等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四面八方的视线团团聚在擂台上的元绿姝身上。 钦昀的目光钉在元绿姝身上。 这个女子是他姜钦昀的,谁都抢不走。 钦昀占有欲如野草般疯长。 聚精会神的姜钦玉放下支着脑袋的手,目光寸寸蚕食元绿姝。 随即他转而直起身体鼓掌,心跳声恍若这此起彼伏的掌音。 好。 姐姐,姐姐,姐姐。 他心里甜腻似的叫。 姐姐果真是最厉害的。 姐姐太美了。 钦玉放下手,心房膨胀,昳丽的面容流露出浓腻的痴迷和眷恋。 他碧绿双目透出不加掩饰的危险、贪婪、纯粹、病态。 好喜欢好喜欢。 姐姐一定是他的,一定是他的。 他的感情辛烈、浓郁、黏重,在暗处窥伺觊觎元绿姝,元绿姝无法逃离,只能接受。 钦玉没忍住歪头,一手捧住自己的侧脸,尾指划过自己的脸。 而后他慢慢伸出舌尖,轻轻舔自己的唇瓣,喉结滑动,冷白的肤色卧上淡淡的红晕,犹似绚烂丹霞。 另一边的贺兰敏则是注目着,條而低低笑了一声。 彼时,元绿姝手持挽弓,身姿绰约,红裙飞舞,她不似深宫中的贵妃,更像是驰骋沙场的女子。 纵天地不公,她踽踽独行,顽强前进。 箭靶上的三支箭便是她大杀四方的证明。 谁都没想到,她一介深宫女流竟然战胜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公主哥舒雅。 元绿姝感知到有很多人在看她,她强自镇定,不慌不忙,仪态无可挑剔。 就在这时,她察觉有几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在她身上细细描摹,惹得她背脊爬上密密麻麻的寒意,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她的肉。 元绿姝呼吸一窒,下意识瞥向最狂热的方向看去。 钦玉察觉元绿姝朝他这边觑了一下,心口狂跳。 他立马弯着眼眸笑起来,像吃了世上最甜的糖似的,那股子天真烂漫减弱了钦玉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三分妖冶和杀气。 钦玉挖别人眼球的兴致暂时消散,他根本没空去想这些。 他满心都在想,姐姐看他了。 这一刻,钦玉开心到呼吸急促,兴奋到眼白爬上血丝,激动到全身都在颤抖,近乎痉挛,失去说话的能力。 顷刻,钦玉的眼尾洇出一抹动人的绯色。 元绿姝转瞬收眼,并未看到钦玉的迷恋笑容和病态反应。 “愿赌服输,公主,承让了。”元绿姝放下长弓作揖,即使获胜,元绿姝也未自得自满。 “你,使诈!”哥舒雅恼羞成怒。 元绿姝靠近哥舒雅,说:“确实是我胜之不武,但兵不厌诈,下次公主要是与人比试,切记不要被激将。” 比之练箭十余年的哥舒雅,重拾箭术的元绿姝自然无法比肩,故而要赢,定然要使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元绿姝其实也不想,但她要讨钦昀欢心,如此才有更多的机会救李皇后和明华。 “公主该知道,射箭当平心静气,专注认真。” 元绿姝的声音如涓涓细流,像空谷夜莺的寂冷啼叫。 淡淡清香流动。 哥舒雅愣住了。 她下意识细细端量元绿姝,自惭形秽感油然而生。 哥舒雅无端认为元绿姝生得可真好看,声音也好听极了,也难怪禹王会中意。 哥舒雅愣愣地抚上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快,就连她都有点心动。 元绿姝见哥舒雅走神,礼貌问道:“公主,你还好吗?” 哥舒雅脸热了,自顾自狂摇头,像是在掩饰什么。 “这次是你赢了,我承认,我认输。”哥舒雅突然洒脱道。 元绿姝愣了下,随后回去,又赢得满堂喝彩。 元绿姝对钦昀道:“陛下,妾幸不辱命。” 钦昀只点了头,元绿姝不晓得今日的她有多么出众。 教元绿姝射箭是对的。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目睹他将这轮明月搂入怀中,什么都做不了,干艳羡。 钦昀念及此,淡淡朝钦玉和贺兰敏投出一个目光,钦玉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至于贺兰敏,十分能忍。 钦昀还是看穿贺兰敏,心里难得愉悦。 不过,如果只有他一人知道元绿姝的好,或许他会更高兴。 钦昀又生出一些隐秘阴暗的心思。 日光洒下,将高台之上的钦昀和元绿姝围住,其光交织错纵,宛若牢笼。 比试之后,哥舒雅带着重伤的哥舒魏提前告退,还带走了阿泰,这就说明突厥弃权。 而钦昀这边,因为哥舒魏的挑衅和不敬没了兴致,带元绿姝退场。 比试就这么简单地散了。 . 招亲比试被哥舒魏破坏,就此中止,虽未得到一个真正的结果,但也相当于是大邺赢下这场比赛。 禹王属实名不虚传,意气风发,肆无忌惮,无人能敌。 而由于突厥冒犯到贵妃,出言狂妄,惹圣人不开心,是以没有一个国家得以和大邺结下姻缘。 此后,来都城的突厥人,寸步难行,备受冷遇。 彼时,哥舒魏重伤在榻,双目暂时失明,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他是后悔,但美色当前,谁能忍住? 逐鹿天下的男人哪个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作伴? 哥舒魏像是被梦魇了一般,以为只是个受宠贵妃,他献了那么多东西,竟然还拿不下她,还叫突厥丢了脸? 哥舒雅也是个没用的。 看来这个沈贵妃在圣人心里的分量不轻。 这是一个重要的讯息,往后或许可以利用。 不过没得到元绿姝,还被钦玉痛打一番,哥舒魏心里不是滋味。 况且待哥舒魏回突厥,可汗定会指责他办事不利,在部落中的声誉和威严又会下降,不过好在此次他探听到不少消息,还和某些人接触上,相信可以将功补过。 这半月来,哥舒魏基本熟悉了长安,知晓了大部分朝廷重臣,收获不小,接下来就咽下所有不甘,安分守己,遮蔽锋芒为妙。 姜钦玉是杀神,但他仅凭一人能防过所有的明刀暗箭,阴谋诡计? 还有那天子,估计没多久可活了。 这长安,定是他们突厥的囊中之物。 哥舒魏勾笑。 突然,他身体痛得厉害。 哥舒魏眉心紧锁,忍不住咬住自己的牙,面色狰狞,恶狠狠地想: 姜钦玉在他身上下的狠手,来日他必将算总账,报仇雪恨,百倍奉还。 . 盛宴之后,便是上元佳节,万家灯火,热闹红火。 各路使节度过长安最繁华的几日,见识到不夜天,终此无憾,启程回去。 钦玉也被钦昀再度发配到边疆去震慑外族,还是连夜启程,不得在长安再停留。 至于贺兰敏,在贺兰浔以及其门生党羽的上奏下,他留在了长安,去了京兆尹。 除了长安城的繁华叫众人留恋,更叫他们在心里惦记的是当今圣上的贵妃。 神女无双。 有人想买一副贵妃的画回去,但长安根本就没有。 无人敢画贵妃,没有一副传世名画出现,就连一句赞颂贵妃美貌的诗歌都不曾流传过。 众人惋惜又唏嘘。 她只能活在记忆中。 相较他人的突厥是铩羽而归,临走前都不敢再叫嚣,灰头土脸折返。 上元节后的长安走了很多人。 相比从前,现在街道委实是安静了不少,不过来往人群依旧熙熙攘攘。 特别是平康坊,载歌载舞,纸醉金迷,夜夜笙歌,谁晓白昼黑夜流转? 比试告吹,使节离去,总体而言,对李皇后和明华而言,算得上一件好事。 但此事了结后,钦昀必定要处置李皇后和明华了。 钦昀断然不是会手下留情的皇帝。 元绿姝锲而不舍地问钦昀:“陛下,您究竟要如何处置她们?” 这么多天,钦昀一直在料理各方庶务,李皇后和明华的事都暂时搁浅,可越是这样冷处理,元绿姝越是惴惴不安,控制不住多想。 满是煎熬。 所以,比试后,元绿姝寻着机会就问钦昀,同李皇后和明华说情。 元绿姝不知,钦昀见她还一直维护李皇后和明华,无疑是叫他心情愈发不好。 钦昀不置一词,径自批阅奏折。 “陛下。” 灯火阑珊。 元绿姝跪下了。 “陛下,妾乞求您,无论如何请放她们一马。” 钦昀心肠很硬。 他说:“你和她们的感情就这么好?” “你可知她们犯的是什么罪?” “是私通,败坏风俗,有辱皇室斯文。” 元绿姝垂首,只道:“陛下仁慈,还请陛下网开一面,看在妾为大邺争了一次薄面的份上。” 钦昀不说话。 过了几日,紫宸殿,魏匡美道:“陛下,明华求见。” “让她进来。” 许久,明华从宫里赶到紫宸殿。 “参见陛下。”明华行礼。 “你要见朕?” “是,陛下。” “今日来,是为告诉陛下一件事。” “何事?”对于明华来意,钦昀心知肚明。 明华确实不知是谁对她下.药,这些天也绞尽脑汁地思忖,她怀疑是淑妃,可无证据,亦不明白淑妃缘何对她下手。 直到她昨夜收到一封密信。 竟是淑妃所写。 上面大致说只要明华肯和她说,那她一定倾尽谢国公府的力量保住李皇后和明华。 只要明华点头。 明华拿着信。 此信笺相当于淑妃的不打自招。 许是压抑太久了,她忍不下去,当初淑妃进宫,就是因为知道明华和李皇后之间的私情。 淑妃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盯着明华,见明华和李皇后之间并未冷战,淑妃暗地吃酸醋吃了好几年的光景。 淑妃爱慕之情始于一场祸端。 当时淑妃还是未出阁的娘子,春游踏青,她的马却突然发了疯,是明华出现,从马背上救下了她。 自此,淑妃一颗芳心暗许。 但由于自个性格内敛害羞,淑妃不敢靠近明华,只远远偷窥着。 而今,淑妃实在受不了,爱慕之情无法纾.解,她情感逐渐偏执扭曲,到最后淑妃才出此下策,不择手段要把明华抢过来。 明华是公主,淑妃想得到明华首先要斩破李皇后和明华之间的羁绊,然后让明华跌落凡尘,她才有可乘之机。 计划是成功了,可淑妃等啊等,也没等到钦昀处置李皇后和明华的消息。 她知道是元绿姝在从中搅局,淑妃急了,大脑一热,千辛万苦送来封密信。 明华阅完信笺,稍显愕然,对她下药的真是淑妃。 而且,明华能从信里看出,淑妃对她有不可告人的念想。 明华揉信,冷笑,好一个淑妃! “陛下,是淑妃支使宫婢对我下药。”明华道。 “淑妃?她为何要陷害你?”钦昀道。 明华直言不讳:“她对我有不轨之心。” 钦昀没怎么惊讶。 “总之,淑妃心思不正,望陛下知悉。”明华道。 钦昀睐她。 “她心思不正,那你又当如何?和朕的皇后苟合?” 明华跪下,头抵地:“我确实喜欢皇后,但这些年我从未僭越,望陛下明察,只有这一次遭遇暗手,方才逾了礼,是我有错,对不住陛下,也无颜再见陛下。” “陛下要怪罪,要惩罚,我都认了,我只望陛下看在过去我曾帮过陛下的份上,不要伤害皇后。”明华请求。 钦昀:“你与她倒是情深。” “若非你是朕的皇妹,当时你就是一具尸体了。”钦昀冷声道,“你回去吧。” “陛下。”明华喊他。 钦昀什么都没有答应。 “朕自有定夺。” “明华,倘若朕把你和皇后的事告诉李太师,你可知他会怎么做?”钦昀反问明华。 明华登时哑口无言,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李太师为人清廉刚正,是重名声清誉的良臣,圣贤书读太多,还有点迂腐。 李太师若知此事,定是犹如五雷轰顶,小则被气到七窍流血,重则直接带上李皇后负荆请罪,请求一死。 明华被赶出去,但她没有走,而是直接跪在宫殿玉阶之下。 冷风侵蚀明华。 魏匡美进殿道:“陛下,公主已经跪了有半个时辰了。” “让她继续跪。” 言休,钦昀猛然想起了在绿姝殿也长跪不起的元绿姝。 若是被元绿姝知晓...... 钦昀按了按眉心,改口: “让她回去。” “奴婢遵旨。” 得知钦昀要她回去,明华不禁一喜,随后离开。 夜里,钦昀去了清宁宫。 . 永熙七年二月,李皇后因七年无子,自请圣上废去皇后之位,她选择在城外的月音观出家做女冠。 知此讯息,朝堂大动。 李太师感激多年来钦昀体谅,给李皇后留了体面,又因愧对钦昀,是以声泪俱下请钦昀责罚,表乞骸骨。 钦昀恩准。 同时,明华公主也因为被太医诊出无生育能力,遂选择阪依佛门,在昭德寺出家为尼,往后余生将长伴青灯古佛。 月音观和昭德寺,一个在东郊,一个在西郊,中间横贯长安城。 但两人已经得偿所愿,了无遗憾,她们是体面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元绿姝落了心中的大石头。 李皇后和明华被送出宫那天,元绿姝为见二人最后一面,央钦昀,硬生生和钦昀耗了很久。 在元绿姝百般恳求之下,钦昀方才松口。 天还未亮,元绿姝马不停蹄坐马车去往城门口,魏匡美紧随其后。 天幕幽阒,火光照耀,三人见面,皆是鼻头一酸。 李皇后,抑或说李暮雪和明华都对元绿姝感激涕零,若非元绿姝从中说情,她们不会从轻处罚,钦昀不会这样放过她们。 要知道,李暮雪和明华之间的私情,是犯下大忌,李暮雪更是给钦昀的脸面摸黑了,轻则杀头,重则连累家族。 “妹妹,我知你有心结,但释奴......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孩子,一个半大婴孩,我不在了,你定要好好照顾她吧。” 元绿姝不忍破坏此时气氛,点头道:“姐姐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李暮雪不知孩子内幕,以为元绿姝是因为心结才不愿接受姜厌,而钦昀只是因为庶务繁多,加上天生感情淡漠,是以很少来看姜厌,但该给的都给了。 对外,姜厌是唯一的公主,也是深受圣上喜爱的女儿。 李暮雪走了,钦昀也不打算叫元绿姝来抚养姜厌,钦昀打算将姜厌送到兴庆宫贺兰太后的手上。 元绿姝没有办法反驳。 临走前,元绿姝把带的香囊分别送给两人,哽着嗓音道:“姐姐,公主,这是我亲自绣的香囊,里面香料有安神功效,你们拿着,前路茫茫,你们千万珍重。” 李暮雪满目蓄泪,接下,笑着说:“妹妹,你有心了,莫担心我们,你且好生照顾自己。” 明华也收下来,觑眼远处的魏匡美以及一众禁卫,她与元绿姝咬耳朵,赠她一句话:“此后在这深宫你就只有自己了,望你自立自强。” 最后,李暮雪拽着明华下跪,跪拜宫门,跪拜在紫宸殿的天子。 “妾多谢陛下开恩。” “望陛下务必珍摄身体。” 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曙光将至。 三人依依惜别,李暮雪与明华相视一笑,满眼都是对方的模样。 忽而明华牵起李暮雪的手,明华面容明艳,浸赤诚真挚的暖光,一双狐狸眼极为绚烂,犹如夏日最璨然的星辰。 明华粲然一笑,说:“知知。” 知知是李暮雪的小名,明华很喜欢叫这个小名,过去两人在一起时,明华总是“知知”“知知”地叫,怎么都说不腻。 然,自李暮雪入宫,明华再未叫过她。 听到久违的叫喊,往昔记忆浮现,李暮雪眼中一热,有两行清泪落下。 “诶。”李暮雪又哭又笑地应道。 李暮雪:“阿鲤。” 阿鲤是明华乳名,除了明华那随先帝而去的阿娘,也只有李暮雪知晓她的小名。 “嗯。”明华笑。 两人互盯,视线缠绵,像是要把对方看穿,像是要看到天荒地老。 氛围温情脉脉,又无法言语。 没有人说话,四周静悄悄的,欢悦的燕啼声格外明晰。 看着两人,虽可她们之间的心是相连的,以后会一直一直牵挂对方,即便海枯石烂,这份记挂和真情也不会断绝。 元绿姝蓦地动容,由衷祝福二人。 她欣慰,既然相互喜欢,那便都是女子又如何?纵荆天棘地,亦能开辟出一条崭新的生路。 两情相悦,元绿姝心里默念。 是什么感觉? 元绿姝想到很久没有记起的沈子言,她和沈子言原来算两情相悦吗? 元绿姝不确定曾经的感情是喜欢,也许有过动心,也许只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在混淆她的视听。 徒然间,元绿姝生出几分横亘长河的怅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元绿姝面色清冷,茕茕孑立,宛若高处寂寥冷月,唯有虚无的寒宫以及月桂树相伴。 不消片刻,有禁卫道:“该上路了,李娘子,公主。” “姐姐,公主,保重。”元绿姝又道。 “嗯。”两人异口同声。 旋即,李皇后和明华分道扬镳,各自上了马车。 马车驶去,飞尘骤溅。 旭日初升,天光普照。 元绿姝对魏匡美道:“魏公公,我想去看看阿娘和妹妹。” 魏匡美给一个禁卫使眼色,禁卫得令,骑马而去。 许久之后,禁卫折返,对魏匡美点点头。 “贵妃,奴婢护送您过去。” “有劳公公了。” 元绿姝去探望了周氏和元若菱。 嘘寒问暖后,元绿姝道:“阿娘,你们回潭州吧,我会和陛下说。” 周氏:“可是你......” 元绿姝:“我晓得阿娘是担心我,可在这都城,阿娘你和狸奴都不习惯,还不如回潭州,阿娘不必担忧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 “只是回去路途遥远,阿娘切记保重身体。” 周氏沉吟:“好。” “对了,那个孩子......我还未瞧过。”毕竟是元绿姝的孩子,周氏其实想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女。 元绿姝:“释奴还小,以后会有机会的。” “好。”周氏没再言语。 .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元绿姝回宫,绿姝殿十分安静。 钦昀已在绿姝殿俟候元绿姝。 钦昀坐在小榻上,说:“回来了?” 他的语气如常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是,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勾出元绿姝心里的不详预感,但她又不知从何而起。 元绿姝不着痕迹地打量钦昀,看不出端倪,须臾她收敛心神,回答:“是。” 元绿姝行跪拜礼:“多谢陛下宽宥姐姐和公主。” “起来吧。”钦昀道。 “心愿了了?” “已了。”元绿姝说。 元绿姝踟蹰道:“陛下,妾有一个请求,不知陛下能否恩准?” “说罢。” “妾的阿娘和妹妹思乡情切,是以妾想送她们回潭州。” 钦昀看她,平声道:“准。” “朕会安排好,过几日就派人护送她们回潭州。” “谢陛下。” 在明亮火光照耀下,钦昀苍白的脸上不但没有暖意,反倒肤色愈发虚白。 那淌出的白给人一种错觉——是一种濒临死亡的透白色。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一步步吞噬钦昀的生气,瓜分他余下的寿命。 寝殿静谧,淡淡熏香缭绕。 钦昀低低咳嗽,肩膀颤抖,牵连衣领的雪毛晃动。 他咳得很厉害,好像马上就要咳出血来,脸上也白得不正常。 元绿姝张口:“陛下,您还好吗?” 元绿姝给钦昀递了巾帕。 钦昀不作声,拿过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 此时的钦昀,其四肢百骸流进了寒冷的毒液,毒液冰冻了他全身血液,导致鲜血不可流动。 不单是身体,他的心里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他的心一分为二,不断压抑,又不断割裂。 钦昀在承受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偏偏面不改色,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许久,钦昀平息胸腔不适,收了浸血的白帕,才掀开狭长而冷峻的眼眸,继续道: “明日朕就会送她去太后那边,你可要与她见最后一面?” 口吻平静,完全没有适才泄露的羸弱病重之感。 元绿姝摇头,此举不过徒添烦恼和怀疑,但元绿姝思及李皇后的话,又改为点了头。 钦昀眼神冷漠,“朕叫魏匡美带她过来。” 元绿姝如愿看到了姜厌。 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天真烂漫,哪里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是和阿娘分离。 元绿姝搂她,也不过分亲近,凑脸对听话的姜厌说:“要乖,释奴。” 当姜厌被乳娘抱下去时,元绿姝突然体味到一股子骨肉分离的悲怆与难过。 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元绿姝不知道,在这内殿中有什么在无声变化。 气氛沁入了冷飕飕的凉气。 “还有何请求?”钦昀问,烛火摇弋,他虚弱缥缈的影子被拉长。 元绿姝自顾自摇头。 “那好,轮到朕了。”钦昀沉声。 什么用意? 元绿姝回过神,仰首。 他要做什么? 元绿姝心一绷,难道是后悔放过姐姐她们了? 在忐忑中,元绿姝只见钦昀从桌底下取出一个长匣子,“打开看看,元娘子。” 元绿姝愣一息,随后照做。 但见匣子里放有不少金银首饰,步摇居多。 这是...... 元绿姝犹觉眼熟。 “里面的东西是清理明光殿的宫婢发现的。”钦昀冷声,“这是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什么?娘子可否与朕解释一二?” “朕可从未送过这些给娘子。”钦昀静静审视元绿姝,神色难辨。 元绿姝终于想起来,这不是很久之前姜钦玉来她宫殿时带的首饰吗? 这东西是烫手山芋,偏偏元绿姝也还不回去,就把这些藏起来,时间一久,元绿姝把这些忘得七七八八。 她不想竟然会被翻出来,还在钦昀的手中。 头顶是钦昀那压迫性十足的存在感,元绿姝缓神,心跳略快,她组织好言辞,冷静说道: “陛下,您且听妾解释,这些是......” “慢着,朕不想听了。”钦昀條然变卦,嗓音冰冷,叫人不由寒毛倒竖。 钦昀用命令的口吻:“过来。” 元绿姝低吁一口气,踱步而至,跪坐在钦昀跟前,两人衣裳交叠。 钦昀冷冷抬眸,冰寒的手挑起元绿姝的下巴。 他的面庞毫无血色,但元绿姝看到他额角冒出一根淡色的青筋,隐约有诡异的纹路浮现。 “你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有多少句话在糊弄朕?” 元绿姝没有自乱阵脚,眉目清冷,振声道:“妾愚钝,不知陛下所指,但妾从不敢欺君。” 钦昀未言,他绷住的下颌如薄透的利刃。 一刀接一刀凌迟元绿姝。 钦昀偏执地盯着元绿姝,蛰伏的情绪蔓延。 他的眼神变了,长眸里几乎溢满占有欲和掌控欲,太旺,他无法控制,无法遮掩。 脑海中犹似流入滚滚熔浆。 钦昀长相气质冷峻,不近人情,不可接近,又因身居高位多年,情绪内敛,谁都无法得知他真正的心情。 不过此时的钦昀却通身都写满了侵.占和掠.夺。 对一个女人近乎如洪水一般澎湃的感情。 他是羸弱的,可他却又爆发出这般热烈的情感,为之震撼。 有一种割裂感围绕住他。 从他发现元绿姝先前的宫殿有钦玉留下的首饰开始,钦昀就不正常了。 再加上这几日来的事,钦昀心烦意乱。 还不够,他想。 刹那后,钦昀周身冷气铺天盖地冲元绿姝袭来,浓稠而瘆人。 元绿姝忽地头皮一麻,下一刻就感觉唇瓣一痛—— 钦昀封住了元绿姝的嘴,继而手用力,钳制住她的下巴,迫使元绿姝张口。 他近乎发泄地伸舌侵入,扫荡搅合,动作罕见地带着汹涌的侵略性。 钦昀舌头冰凉,冻得元绿姝口中小舌一缩,他似有所感,死死绞住,不肯放过元绿姝。 元绿姝檀口被堵,下巴抽痛,发声都艰难起来:“陛下,请放开妾。” “你是朕的贵妃,缘何要收他的东西?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钦昀稍稍离开她的唇,目光冷冽。 有薄薄的冷雾覆盖住钦昀的元绿姝的嘴唇。 元绿姝瓮声瓮气辩驳:“这只是一个误会。” 钦昀不听元绿姝狡辩,没忍住问:“在你心中,朕是不是比不上他?” “是不是?”他强调。 钦昀想起在擂台上钦玉那劲瘦英武的身姿。 可以随意挥霍精力,四肢健全有力,做什么都无须顾虑...... 钦玉有叫钦昀羡慕的东西—— 一具健康结实的身躯。 都是同母,为何钦玉有一副好身体,被上天眷顾,可钦玉不知珍惜,反而时不时去糟蹋? 而他却得到一副差到极点的身体。 凭什么? 钦昀痛恨,不甘心,为此他曾设法弄死钦玉。 只是钦玉是个命大的。 钦昀又记起擂台上元绿姝的灿灿英姿,多么的耀眼。 可与钦玉比肩...... 轰然一声,钦昀脑子里的熔浆开始流淌,在他脑中疯狂地蠕动,筑下巢穴。 “陛下......在说什么浑话?” 元绿姝迷惑。 “朕对你太好了,元绿姝。” 钦昀却听不进她的话,语气沉重。 言毕,钦昀的眼眸中有如浪潮一般的情绪翻涌。 他的瞳孔微微缩起,眼神又变了,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化成蛛网,对元绿姝进行捕猎。 起初的钦昀欣喜、克制、忍耐、到最后内心被不安、惶然以及怒火占据,如今的他已然失控,也失去了理智。 钦昀扯下自己腰间玉带,动用小部分内力,粗暴地用玉带捆住元绿姝的双手。 元绿姝恃宠而骄,犯他底线,他不可再心慈手软,他要给元绿姝一个血的教训。 就用他这副残破不堪、孱弱沉痼的身体。 元绿姝不听话。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根本不够。 第54章 第 54 章 宫殿之中,光线忽明忽昧,绣有牡丹纹的地毯上有两道一高一低的身影交融。 钦昀松开元绿姝的下颐,兀自扫去桌案上的瓷器与长匣。 安静的内殿霎时回荡清脆的声响,如同此时钦昀的心。 彻响之后,又是诡异的平静。 目光往下,但见金银首饰撒了一地,其中还有碎裂的瓷块,孤零零的,无人搭理。 目光往上一挑,元绿姝双手被缚,行动不便。 她垂下眼,神色较平时还要冷上分。 从前只是被蒙住双眼,元绿姝乐意配合,正好看不到钦昀的脸。 可现在钦昀竟然绑她,触及到元绿姝不愿回想的记忆和经历。 此番行径导致她被动回想起过去在贺兰府的日子。 元绿姝的手腕曾被栓上一条冰冷的金链,仰头是无尽黑暗,低头亦满目漆黑,如同笼中被链子缠上脚的鸟雀,一辈子只能仰人鼻息,接受他人的豢养,闭眼张眼皆是竖起的坚铁。 深陷沼泽,是无望的鸟雀。 逼仄的窒息感、束缚感以无助感接踵而来,元绿姝身子一哆嗦,下意识勉力挣扎双手,却只是徒劳无功。 钦昀捆得很紧,好像是打了一个死结,那玉带直直勒住了元绿姝的手腕,叫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双手。 元绿姝无助而惶惶。 蓦然,元绿姝窥见钦昀沉冷的神色,警铃敲响,她止不住地想,莫非钦昀...... 钦昀食言,将她关在这绿姝殿,她忍了,可他要锁她,她忍不下去。 在极端的情况下,元绿姝憋着气,练就的忍耐力迫使自己平心静气。 半晌后,元绿姝调整语气和钦昀商量:“陛下,妾不舒服,可否放开妾?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陛下,请您听妾解释。” 可钦昀却恍若未闻,他冷冷地说:“不用了。” 言毕,钦昀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其铺在元绿姝背后的桌案上,然后钦昀欺身而至,身影笼罩下来。 钦昀强制将元绿姝压在长桌之上。 刹那间门龙涎香、苦涩的药味以及清淡好闻的果香、花香刺入元绿姝鼻腔中。 钦昀周身的冷气也侵入元绿姝的身体,它们像此刻沉默而强势的钦昀,无孔不入,令她毫无生路可逃。 元绿姝承受了钦昀身上一半的重量,背后的双手也有些疼。 片刻,钦昀逼近,他的脸几乎和元绿姝的脸相贴,两人鼻对鼻,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钦昀幽深的眼眸中全是元绿姝。 见钦昀这般,元绿姝骨子里压制的骄傲清高突然不顾一切冒出来,致使元绿姝不肯落于下风,她一改从前的怀柔,直直与钦昀对视。 不远处的琉璃烛台上,烛火明晃,溢出融融暖色,镀在元绿姝面容之上。 只见元绿姝细腻脸庞透出光华,清辉如雪,眉眼如上苍精心雕琢,似是经历了不少事,再加上已为人妇,清丽的五官又显出愈深的冷艳之气。 虽身处下位,但元绿姝那一双如琉璃的眼睛却没有垂下,而是与上位者交锋,没有退缩。 钦昀眼中骤起腾腾的暗火。 元绿姝沉思,檀口一开:“陛下,妾知陛下对妾疼爱有加,妾绝对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 看着眼前毫无还手之力却一次次勾起他寡淡情绪的女子,听着她朱唇吐出清晰的字眼,企图证明自己的清白,钦昀眸光更沉。 元绿姝哪知,钦昀今儿如此,不仅是因为发现了这些首饰。 耳畔缭绕着元绿姝的声音,钦昀却只微微翕动发白的嘴唇,旋即他垂首—— 一口咬在元绿姝脆弱的脖子上。 他咬得深。 元绿姝皱眉,忍不住嘶一声,紧接着不等她反应,钦昀一手掬住元绿姝腰肢,往他身上一带。 元绿姝柔软的身子撞上钦昀坚硬的身躯,旋即他另外一只手略显急促地往下。 很疼。 元绿姝哪能猜不出钦昀的意思? “陛下,妾身子真的不舒服,妾......来了葵水。”元绿姝说。 闻此败兴之言,钦昀印证后不得不停下手,但没有松口,还是咬着元绿姝脖子上的软肉。 钦昀牙齿用力。 听元绿姝的语气,竟然是平静的,这说明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理智。 钦昀暗了眸色,颈项一条条青色筋络突起。 谁都没有说话,四周死寂。 许久之后,元绿姝压低嗓音说:“陛下,我疼。” 她被钦昀压得胸口不适,背后的手也彻底麻了。 而就是这普通的一句话,致使钦昀松开了牙关,将自己的头颅埋进元绿姝的颈窝里,随后便闻到元绿姝身上的女子香。 她的体温、她的柔软、她的香气让钦昀躁动忿然的心渐渐平静。 气氛莫名其妙轻松了。 钦昀在想,他没多久可活了,他想和元绿姝死同穴,可他不忍心,故而在这个时候,钦昀把心中的阴暗恶念硬生生镇压下去。 明明适才他还要给元绿姝一些教训,可因为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钦昀已然溃败。 置身在这般温暖的环境下,钦昀沉沦自己的思绪。 像他这种人,虽有无上权力掠夺了心上人的身,但图心上人的喜爱,却是奢求。 不过,钦昀并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钦昀也会十分果断地把元绿姝强夺过来。 因为他没有耐心看元绿姝和其他人恩爱。 不论如何,元绿姝都是自己的人,他不该被情绪控制。 钦昀想起了他的阿娘。 有前车之鉴在,钦昀心道,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和她还是不要闹不快了...... 思及此,钦昀忽地眼前一黑。 与此同时,元绿姝感觉钦昀把所有的重量都压了上来。 她不知道钦昀在想什么,被动承受着。 “陛下,我不舒服。”元绿姝说出自己的感受。 钦昀没动。 元绿姝又重复一句,钦昀仍然无动静,元绿姝才意识到不对。 她拔高嗓音唤:“陛下,陛下?” 没有回应。 元绿姝忖度片刻,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拱起昏厥的钦昀,将其推在桌案上,然后她起身,立即观察钦昀的情况。 钦昀闭着双眼,面色惨白,了无生机。 元绿姝凑近钦昀,细细端详—— 钦昀的胸口的起伏很微弱。 元绿姝心里一紧。 若不是还有呼吸,元绿姝都要怀疑钦昀已然是个死人。 元绿姝微张眼,回神后踉跄着去梳妆台,找到银剪子,勉强拿起剪子剪开玉带,双手甫一解脱,元绿姝忙不迭把钦昀背起来,放到床榻上。 做好一切,元绿姝转而朝门口小跑而去。 她心慌地推开门,见到门外守候的魏匡美又冷静下来,说道:“魏公公,陛下晕倒了。” “什么?”魏匡美急了,登时乱了阵脚。 “快叫太医。”元绿姝偎在门上提醒。 魏匡美反应过来,冷汗直冒地叫其他宦官去太医署把周太医叫过来。 今日刚好是周太医轮值。 随后,元绿姝带着魏匡美进殿,查看钦昀的情况。 彼时,钦昀的脸上浮现了雪色的霜,睫毛上也没有幸免,结了厚厚的白霜,唇色没有一点儿血色,整个人就像寒冬之中的堆砌的雪人。 魏匡美探钦昀的四肢,无比冰冷。 魏匡美急得在殿里来回踱步,“周太医怎么这么慢?” 元绿姝则是叫挽曦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再吩咐挽月打来热水。 元绿姝坐在榻边,用巾帕沾上热水,把钦昀脸上结的霜擦掉。 不久,周太医到来,汗没怎么留,倒是心受了不少惊吓,因为他几乎是被内侍们强行架过来的。 周太医一到,魏匡美又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拽起周太医,把他扔在榻边。 周太医知道是十万火急的事,也没计较,抖擞精神就径自伸出手给钦昀搭脉。 元绿姝和魏匡美守在一边。 周太医诊完脉,眉头紧锁,复而拿出针包,稍微扯开钦昀胸膛处的衣袍,对钦昀进行针灸治疗。 不知过了多久,香炉中的熏香都要烧没了。 周太医收了针。 元绿姝道:“陛下的身体如何?为何突然晕倒了?” “陛下身来有弱症,加上......”周太医觑魏匡美,心里想着用什么话搪塞元绿姝。 元绿姝发现了周太医的小动作。 “周太医,我是陛下的贵妃,有权知道陛下的身体情况,你且告诉我,我不想到现在还被蒙在骨子里。”元绿姝面露关切。 沉默中,魏匡美动了动下巴。 周太医道:“启禀贵妃,陛下幼时中了寒毒,方才陛下晕倒是因为体内寒毒发作,但贵妃无须担心,经臣的施针,陛下再吃些药,就没什么大事了。” 元绿姝:“寒毒?那是治不好了?” 周太医点头,“贵妃,接下来陛下需要静养。” “以后还会发作吗?”元绿姝问。 周太医纠结,随后颔首。 “贵妃,臣先去写药方了。” “去吧。我在这看着陛下。”元绿姝道。 魏匡美:“奴婢送周太医。” 魏匡美和周太医出去,来到无人处。 魏匡美:“怎么回事?” “是寒毒反噬,那些药已经作用不大了,陛下的身体......”周太医叹息,医术再厉害,他也回天乏术,束手无策。 闻言,魏匡美面色悲痛。 “你辛苦了,周太医。”魏匡美哽咽道。 这一年多来,周太医夙兴夜寐,操劳着钦昀的身体,想尽办法缓解钦昀身上的寒毒,但钦昀体内寒毒深入骨髓,已经是没有任何办法了,就算神仙来了也没用。 伴随时间门推移,寒毒会一步步侵蚀钦昀的身体以及余下寿命。 钦昀,快走到尽头了。 周太医:“我哪里辛苦,苦的只是陛下。” 魏匡美和周太医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惶恐、难过...... 钦昀抱病歇朝,好在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朝臣们并不惊讶,加之有省在,朝堂未乱,运作正常。 只不过这一次,钦昀罢了好几日的朝,冥冥之中这就像是一个不怎么好的信号。 钦昀卧病了日,这日昏昏沉沉的,没有转醒的迹象。 周太医跟魏匡美说,之所以钦昀没有醒来,是因为用了太多猛药,体内积攒了许多药性,它们蓦然迸发导致的后遗症。 这种情况一经出现,那往后若还要用药,那钦昀昏睡不醒的症状会越来越多。 周太医叫魏匡美做好准备。 此事周太医在用药时,也已经告诉过钦昀。 钦昀了然于心。 元绿姝留下来照顾钦昀,几乎是寸步不离。 送到绿姝殿的奏折都堆积成山了。 第四日,钦昀醒过来。 众人欣喜。 钦昀对元绿姝说:“当朕的皇后吧。” 元绿姝却没有雀跃,反而道:“妾,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55章 第 55 章 垂下头的同时,元绿姝心惊,心思飞转。 这世上娘子谁不想做皇后,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李暮雪才走,她怎可如此?将李暮雪与她的情谊置于何地?天下人会怎么看李暮雪,难免会对上任皇后说三道四。 元绿姝顾念李暮雪,不敢接应。 “为何不想?” 元绿姝推辞道:“妾自问德不配位,还是再嫁之身。” “陛下,眼下还是莫要说此事,最重要的是您的圣体。” 可钦昀却是在勒令,而不是商量。 钦昀往床榻里挪了挪身体,继而目光往下,看到元绿姝脖子上缠绕的白绸布,眸色很冷,“你在顾及李氏?” 元绿姝不言。 钦昀:“倘若朕杀了她,那你就无须再顾及她了。” 分明是虚弱的声音,听着却叫人深感冷血寡情。 “备水吧,朕要沐浴。” 钦昀掀开被褥,要下地,可四肢久未动作,难免没有知觉,也提不上劲来。 他这么一下床,差点摔倒。 元绿姝欲扶钦昀,钦昀却拂开她的手,抓住一旁的架子。 . 三月初,千秋节前夕。 因证据确凿,钦昀处置淑妃,行腌臜事,恶劣无德,祸乱后宫,是以下放德妃,令其削发出家,在神佛面前赎罪。 随后景祯帝钦昀不顾群臣反对,罢黜后宫,转而又言要下达立后旨意,立元绿姝为后。 朝堂之上引发轩然大波。 前脚刚在朝上说完,后脚钦昀就叫大臣写好立后诰书,并宣告天下。 自此,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圣上将会有一位新后,名元绿姝,荆楚之地潭州人士。 钦昀恢复了元绿姝的身份,她并非是沈归荑,而是元绿姝。 至于元绿姝先前的身份,何人再提? 元绿姝被立为皇后,而她远在潭州的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荣誉加身。 钦昀加封元绿姝去世的阿耶为一等侯爵,赐谥号忠毅,而周氏被封为一等夫人,受赏颇丰。 面对朝堂之上的质疑和反对,钦昀通通无视,甚而用强硬的手段镇压。 偏偏时逢圣人生辰,虽为大肆操办,但谁敢再造次?在这喜庆的日子去惹圣人不快? 朝臣们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另一方面,钦昀空设后宫,而钦昀只有一个公主,太子未立。 朝臣们只求元绿姝尽快再怀一子,保证体统得以延续。 经司天台观天象,推演星宿,确定下一个黄道吉日,册封仪式在六月九日。 这几个月来三省六部包括其他部门俱忙上忙下,都在尽力操办即将到来的封后典礼,无一人胆敢怠慢。 毕竟钦昀的勒令在所有人头上悬挂着。 当远在西北的钦玉得知钦昀立后一事后,直接写上密信告予钦昀,他要回都城。 钦昀准了。 虽与突厥闹了不快,但两国之间签订了和平条约,西北平稳下来。 而在长安的贺兰敏知道元绿姝要成为皇后,他只是笑了。 . 转眼几月过去,六月初九至。 钦玉处理完军中庶务,便千里迢迢,不辞昼夜,在六月初九黎明时分赶回了长安。 封后大典在含元殿举行。 时值夏日,旭日冉冉生起,灿烂热烈,照耀整座皇城,尽显金碧辉煌。 含元殿矗立在灿日下,檐上壮琉璃瓦泛出炫目光泽,丹墀上伫立的蟠螭阔巍峨,气势伟丽。 鸟瞰而下,典礼庄重宏大、奢侈华丽。 外宫道两旁皆是肃穆而立的玄甲禁卫。 郡臣入位,宽阔的广场上满是乌泱泱的人,皆身穿朝服,面容严肃。 通往含元殿正门的道上,铺上了刻有繁复艳丽纹饰的绒毯。 伴随鼓声、礼乐声起,元绿姝从舆辇上下来。 在女官、浩荡的仪仗卫队簇拥下,元绿姝款款走在绒毯上,长长袍裾委地,浸出金光。 碧空如洗,天地肃静,日光融融。 元绿姝身着袆衣,佩戴精美绝伦的凤冠,冠上闪耀着宝石、珍珠、绿松石等等,两侧博鬓上衔有花树宝钿。 伴随元绿姝缓步,金银头饰发出熠熠光辉。 再近看,元绿姝玉面蛾眉,眉间贴有朱色花钿,明艳夺目,颊侧匀上轻薄斜红,如蛱蝶舞动,唇如丹霞,两旁各施点绯红面靥,更衬冰肌玉骨,肤色如雪。 整个人眉黛青颦,娇妍丽质,莲脸生春,又满头珠光,华贵雍容,鬓影衣香。 待行至玉阶下,钦昀已在此等候,元绿姝止步。 钦昀头戴十二旒冕冠,风过,十二旒上串起来的白玉珠轻晃。 他身穿衮冕,上衣为玄,下裳为朱,冕服上绘有十二章纹,栩栩如生,还有蔽膝,佩绶等。 元绿姝与钦昀对视,此时的钦昀肩挑日月,背负星辰,气场完全盖住他积久的病气。 钦昀忍着咳嗽的冲动,朝元绿姝伸出手。 与此同时,混迹在宗室群臣中的钦玉和贺兰敏不动声色看向两人。 元绿姝眉眼冷眼,收敛起伏的情绪,旋即把手搭在钦昀掌心,钦昀遂将元绿姝的手纳紧。 他的手很冷。 而后帝后二人携手共进,在乐声中一步步登上玉阶。 寂静之中,广场上的群臣们只见帝后二人亲密的背影。 二人的袍裾寸寸划过玉阶,上面的纹样生动绚丽。 元绿姝风风光光到达上座,继而钦昀带她慢慢转过声,俯视群臣。 礼官宣读封后诏书,随后便是典礼最重要的一环—— 赐凤印。 钦昀松开元绿姝的手,取来凤印交到元绿姝手上。 元绿姝屈膝,郑重接下凤印。 从此,无上荣耀加渚其身,殊荣无限。 钦昀牵起元绿姝,此时的元绿姝芳龄二十,而钦昀已二十有七。 在他们背后,恢弘气派的含元钦金光闪烁,钦昀对底下的群臣道: “今,朕与皇后将携手相伴,共济社稷。” 话音刚落,文武百官包括钦玉和贺兰敏,皆仰首瞻望,之后纷纷跪地,向钦昀和元绿姝行三跪九拜之礼。 “臣拜见圣上,拜见皇后殿下,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子们的声音洪亮厚重,可绕梁三日。 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元绿姝恍若置身在一个宽阔无垠的天地,突感心潮澎拜。 虽身受锢,但心却是坚定而自由的,豁然开朗。 她所承受的折辱、所经历的困顿、所感受到的无助和不安叫她的灵魂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煎熬。 然而,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回报。 有些牺牲和忍耐是值得的。 她要活着,为自己活着。 一系列的繁文缛节后,典礼终于结束。 余下即是夜宴。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不出所料,元绿姝看到了贺兰敏。 她已经很久没与贺兰敏再见,有多久?元绿姝不记得了。 自那一刀之后,恨意消磨,元绿姝心中只余对他的嫌恶。 彼时的他穿着深绿圆领袍,神情温和,和从前倒是看不出什么差别,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抵是身上谦和气度更盛。 从翩翩贵公子转变成朝堂上游刃有余的文官。 元绿姝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猝然,下首的姜钦玉出列,他举杯,唇角噙笑:“皇兄,你如今有了新嫂嫂,可叫臣艳羡不已,臣今日一定要敬您一杯,沾沾喜气。” 钦昀道:“好,不过朕近来身体有恙,不便饮酒,皇后,你可否代朕回敬六郎一杯。” 元绿姝不紧不慢道:“我也不会吃酒,便以茶代酒回敬皇叔。” 钦昀点头。 而钦昀看着元绿姝为钦昀敬酒的画面,醋意横飞,眉宇拓上阴翳,但很快钦玉又想,是姐姐回敬他的酒,就不气恼了。 “请。”钦玉把酒一饮而尽。 元绿姝同时举杯,将杯中茶水吞下,咽下茶水后,她长袖下垂,正要放下茶杯时,余光忽见钦玉在直勾勾盯着她。 钦玉的双臂还悬在半空,没有放下,正好掩饰了他的举止,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发现他的僭越。 那种眼神如火一般灼烧她的眸子,暗藏炙热灵魂与病态迷恋,像是要把元绿姝看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像是要把元绿姝的灵魂掠夺过来,再钉在他的魂体之上。 元绿姝挪开眼,像无事发生一般放下杯盏。 见状,钦玉心里猛地一沉,喉咙仿佛堵上一块苦涩的硬.物,叫他难受。 他不再是孩子了,也品味过好几次这种情绪,皆是元绿姝带给他的。 饶是再不开窍,钦玉也明白了他这种情绪叫失落。 钦玉学会了失落。 须臾,钦玉放下双手,熟练地安慰自己,无妨,不过是因为有钦昀这个碍眼的在,所以姐姐才会无视他。 不然就凭他的长相,姐姐怎么可能忽略他? 元绿姝悄然瞄钦昀一眼,钦昀适才刚好不住咳嗽,并未发觉。 再抬头时,钦昀问:“六郎,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了。” “嗯,当初你远在西北,冠礼都是那完成的,此事朕有愧于你,咳咳,正好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就不要再拖,朕会千挑万选,给你寻一个合适的妻子。” 听言,钦玉嘴角笑意不减,说:“皇兄,不必了,您的好意臣心领了,但臣早有一个令臣心心念念之人,此生非她不要,是以不想耽搁其他娘子,误了她们美好年华。” 钦昀:“是吗?” 气氛蓦地变化。 元绿姝拉了下钦昀的袖子。 钦昀没有追问。 关于给钦玉选妻的事暂停。 贺兰敏又出列,“典礼圆满结束,臣也祝陛下新婚快乐,在此敬陛下一杯。” 钦昀淡声:“贺兰卿有心了。” 元绿姝重复先前的事,代替钦昀回敬茶水,没有看贺兰敏一眼。 宴散,元绿姝和钦昀回紫宸殿,群臣作鸟兽散。 钦玉明早回西北,却一夜未睡,凭借身手在皇宫周围徘徊。 . 转眼又过去两年,永熙十年初春,大邺国泰民安,边疆安稳。 钦昀以枯身活到了永熙十年。 不知不觉,他登基也近十年了。 钦昀的身体情况瞒得很好,除去钦昀心腹外,没人知道内情。 虽然钦昀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朝会也一再削减,有时候甚至只能卧病在床,但他并未疏于国政,反而将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会让元绿姝去习他的字迹,由她代钦昀在折子上写上批注。 不过,朝堂之上还是有不少动荡。 其中元绿姝受封皇后两年,肚子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叫百官忧心如焚,忍不住插手后宫之事。 不少臣子俱上奏,批元绿姝不够尽心,又建议钦昀重开后宫,纳贤纳秀,早日诞下皇子,册立太子。 钦昀就当没看到,偶尔他也烦臣子们一而再地提及立太子一事。 后宫不拓,皇子不出,太子不立,有违体统,江山也不会稳固。 这些话,钦昀听腻了,耳朵都起了厚厚的茧子。 由于身体缘故,钦昀愈发提不起精气神,每日除了集中所有精力去处理政务,这种事他不想管。 钦昀也不想回忆自己不完美的身体。 谁都不知道钦昀有多么想和元绿姝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但是,老天不允许。 近来阴雨连绵,紫宸殿也笼上一层凄凉寂寥,殿宇暗沉无光。 傍晚时分,钦昀叫魏匡美开了点窗,目视窗外风景,春雨如织,雨声淅淅沥沥,他道:“密信该到他手里了。” “大王应该已经启程回京。” “嗯,咳咳咳。”钦昀胸腔震得厉害,面虚唇白,身姿晃动,不堪一击。 “陛下,您小心圣体,奴婢把窗给关了。”魏匡美叫内侍关了直棂窗。 钦昀问:“她在做什么?” 魏匡美:“殿下在练字。” 钦昀:“摆驾绿姝殿。” 魏匡美道:“陛下,您慢点。” 虽和钦昀保持了一段距离,魏匡美却仍能感觉到钦昀周身寒意。 明明正值春秋鼎盛之际,钦昀却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魏匡美悲痛欲绝。 魏匡美刚拿上一件厚重的狐裘大衣给钦昀披上,钦昀身形却猛然一晃,紧接着像轻飘的白色绢帛一般往后倒去。 “陛下!” 第56章 第 56 章 再醒来,钦昀已经躺在床榻上。 “朕睡了多久?” 周太医面色凝重,颤巍巍道:“一日有余。” 外面是黑夜。 钦昀动了动嘴唇,猛然间门剧烈地咳嗽,喉咙间门又蹿出血腥味,他忙用手掌捂住嘴巴,手指冰凉苍白,“咳咳咳。” “陛下!”周太医慌道。 钦昀摇头。 咳嗽完,钦昀忍着胸腔不适摊开手,掌心淌出鲜红的血。 “帕子。”他平静道。 魏匡美立即取来一旁备好的沾了热水的帕子,小心翼翼递给钦昀。 钦昀用帕子擦拭掉血渍,问周太医,口气很轻。 “朕还有多少时日?”钦昀询问,口吻寡淡。 “......陛下,臣也不知道,但估摸着.....”这等残忍的话,周太医无法宣之于口。 钦昀接过话,神色冷漠:“朕想该是时日无多了,其实朕也早有感应。” 他清楚自己是将死之人,近来的感觉愈发强烈。 “陛下......”周太医和魏匡美皆眼眶发热,万分悲恸。 “好歹朕活过了三年,从老天手中又偷走了一些时日,也算运气不错。”但是,朕还是不甘心。 “魏匡美。”钦昀艰难地提起嗓音道。 “奴婢在。” “把他们都召进宫,朕有事要说。” 他们是三省六部、皇宫禁军中的要员,钦昀的心腹之臣。 “奴婢遵旨。” 这一夜,钦昀与重臣彻夜长谈,皇宫戒备更加森严。 天亮,重臣皆面色沉重地退到侧殿中,等钦昀再次召见。 钦昀说了一宿的话,口干舌燥,疲倦虚弱,匆匆喝了药,他就道:“去把皇后叫过来。” 魏匡美急忙叫内侍去绿姝殿叫人。 很快,元绿姝便被召来紫宸殿。 这两年多,元绿姝几乎足不出宫,就待在绿姝殿中,钦昀有时在她的寝宫养病,有时待在紫宸殿,许久不来见元绿姝,但偶尔还是会把元绿姝找来。 因钦昀的身体,宫里的大小宴都比往常少很多,是以元绿姝极少抛头露面,更遑论出来操办主持宴会。 自几年前的矛盾后,两人再未发生什么争吵,关系如水一般。 元绿姝要不待在自个宫殿里,要不就照顾钦昀。 亲眼目睹曾经掌控生死、睥睨天下的帝王被死亡威胁,看着他无法与天命抗争,一步步消瘦,元绿姝心里感慨,有些惋惜,毕竟钦昀不失为一个明君。 面上元绿姝则尽心尽力照料钦昀,尽一个皇后的职责。 多亏钦昀,这两年来她又学到不少有用的知识。 不管怎么说,钦昀都是赋予她皇后这个身份的人。 倘若不计较过去,钦玉是元绿姝应该感谢的人。 她这辈子想来不会忘记他的。 当元绿姝看到躺在床榻之上着雪白中衣的钦昀时,不知为何,她想到了紫宸殿的那金钉朱漆的殿门。 紫宸殿雕甍画栋,朱栏彩槛,檐覆琉璃,是极为富丽华美的殿宇。 而驾驭紫宸殿的主人,天下之主姜钦昀此时此刻却是肉眼可见的清癯羸弱,形销骨立。 钦昀与这尊贵的紫宸殿格格不入。 元绿姝猜得不错,钦昀已然病危了。 “陛下。” 元绿姝走进钦昀,她穿着淡赭色襦裙,臂弯间门披帛下垂。 钦昀在变,而元绿姝也在变。 只不过一个变得更加难看,一个却愈发秀美冷艳,让人不敢逼视。 “坐。”钦昀屏退所有人。 元绿姝依言坐在床榻边,瞥见旁边几案上的空玉碗,她说:“陛下,您现在圣体可好些了?” “嗯。” 两人对视,钦昀道:“朕有事要和你讲。” “咳咳咳。”他不住地咳。 元绿姝自然地顺钦昀的背,随即又拿出绣帕递给他,钦昀接下散发清雅花香的绣帕,拭了拭唇。 “朕已经——” “陛下,你——” 钦昀打断元绿姝,“看着朕。” 元绿姝注视他,这次她清晰地从钦昀眉眼间门看到了将死之人的灰败之气。 元绿姝闭上嘴。 谁都没提这件敏.感的事。 钦昀:“听朕说。” 接下来钦昀把朝中的势力讲给元绿姝听。 从前钦昀也说过,但没有这般详细。 “朝堂上有世家和寒门的党争,日后若需你插手,你只管行制衡,不要偏袒,也不要打压,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自己去斗。” 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钦昀胸腔和喉咙就疼得厉害,是因为咳了太多次。 “为方便你熟知朝中各方势力,朕还写了一份册子,你要用时,就去找魏匡美。” 钦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咳咳,倘若朕走了,你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与魏匡美商量,朝堂之事可找陈太傅,抑或三省中的阁老商议。” “前两年的科举中有几个可造之材,朕都写在册子上,可适当提携......还有控鹤卫......” 钦昀有条不紊地交代了很多事。 但有些事与元绿姝根本挂不上边。 她是后宫之人,岂能插手前朝政务,可元绿姝也不好打断钦昀的话,只好听他继续说。 话终于说完了,钦昀停了下来,他看着元绿姝,心中郁结难消。 眼前的女子在钦昀的一辈子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是他此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清醒的钦昀知道,他却不是元绿姝记忆中最深刻的人,并非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钦昀是短命之人,而元绿姝的路还长着。 可能等他死了,时间门一久,元绿姝就会忘掉他,届时,九泉之下的他会如何? 钦昀眸色冷漠深沉,浮现某种无法泯灭的偏执。 钦昀深深凝睐元绿姝,突然死死攫住她的手腕,不肯放手。 元绿姝蓦地手腕一痛,微微拢眉说:“怎么了?” “你会......”忘掉朕吗? 这句话在钦昀喉间门彷徨,最终被他吞咽下去。 他喉结上的朱砂痣都因此变得黯淡无光。 元绿姝就是一个冷骨头,骨头比他还冷,元绿姝的心就如同她的清冷外表,十分冷,比他的心还要硬。 “贺兰敏此人乃天纵之才,日后定然是世家鼎首,为朝江山社稷效力,可留。”钦昀冷不丁话锋一转。 元绿姝一愣,回神后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朕死后,咳咳咳。”钦昀声线沙哑,像有数粒沙石磨着他的嗓子,“你可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确保自己的地位,贺兰敏对你有执念,这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只要你能掌控他,那他就是你的一方助力,会一直支持你。” “你当知杀人焉用己刀。”他淳淳教导。 “您......”元绿姝被钦昀的话给刺激到,一时不明所以。 她从来没想过反过来利用,乃至掌控贺兰敏。 闻所未闻。 钦昀:“你是皇后,有何不可,况且等朕一死,你便是太后。” 元绿姝久久无言。 “那......往后谁来坐陛下的位子?”元绿姝想起要事,斟酌再三道。 倘若钦昀驾崩,龙座势必空出,谁来继位? 钦昀道:“你想知道?” 元绿姝迟缓点头。 “自然是朕的胞弟。” 就算要死,钦昀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也不会拱手送给他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 只有姜钦玉合适。 关于这个决定,钦昀也是纠结了很久。 钦昀其实更想与钦玉同归于尽,但考虑到元绿姝,钦昀放下了这个念头。 钦玉一走,元绿姝要怎么办? 他留了人,但谁保证往后没有意外发生,会叛变?钦昀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钦玉比所有人有用。 虽互相想杀了对方,但无可否认,姜钦昀和姜钦玉相依为命那么久,再加上兄弟血脉相连,彼此是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钦昀明白钦玉对元绿姝的感情。 钦玉不可能背叛元绿姝,只要元绿姝能驯服钦玉。 钦昀相信元绿姝有这个本事,他更坚信即便元绿姝什么都不做,钦玉大抵也会自我驯服。 钦玉就是一条又疯狂又有病的狗。 而且,如果从宗亲之中找一个人继位,钦昀担心继位的皇帝待元绿姝不好,其他宗亲说不准还会朝势单力薄的元绿姝找茬。 加上他一死,没人再牵制钦玉,肆意妄为的钦玉极有可能、不对,是肯定会造反逼宫,为避免不必要的流血事件,钦玉就是最好的选择。 钦玉不是当皇帝的料,但是有元绿姝在,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钦昀委实考虑了很多。 不过,越想,钦昀心中郁气愈发重,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可握住元绿姝皓腕的手却寸寸收紧。 酸气和忿气钻进他的心房,复而从心房流入四肢。 烛火跃动,但见钦昀骨节分明的手上浮现青筋,在苍白肤色映衬下显得非常突出,隐隐透出几分狰狞可怖。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元绿姝喃喃:“禹王?” 可任由元绿姝怎么看,钦玉都不像有治理国家的资质,他管得了大邺吗? 钦玉肆无忌惮,怎么想都是会变暴君或是昏君的结果。 “嗯,他确实随心所欲,是以需要你去监督他,去管制他。”钦昀平声说。 此路任重道远。 元绿姝眼中惊乍,淡淡道:“陛下,妾怎么可能管得住他?” 这份重担来得太奇怪。 “凭他对你有不轨的心思。”钦昀道,“你若烦他,还可以用贺兰敏代你出气,反过来亦然。” 钦昀洞悉人心,一步步地教她。 元绿姝无言,“陛下,您在说真的吗?” “朕明白你嫌他们,如果你不想,朕还有一个法子。”钦昀提力,执起元绿姝的手,目光上移,幽幽冷冷地盯着元绿姝的脖子。 . 钦昀再度传来心腹,让心腹和元绿姝相互熟悉。 魏匡美想代钦昀向元绿姝介绍人,钦昀摇首,亲自把每个人介绍给元绿姝。 有的人元绿姝见过,是三省的阁老,有的没见过,譬如控鹤卫的将军。 “从今往后,你们要多担待点,皇后尚且年轻,咳咳......你们该多照拂。” 众人悲痛,有几个甚而落下了热泪,跪地恭敬道:“臣等谨遵敕旨。” 元绿姝看着面前的一切,突然间门,她鼻子一酸,眼眶不知从何时起就蓄起了泪花。 为何要这样安排? 钦昀不是还想过要她殉葬吗? 元绿姝不懂,又被眼前画面以及钦昀突如其来的用心良苦所震撼,所刺激,许久未起波澜的心情渐渐微妙。 钦昀的眼睛始终在元绿姝身上,自然而然发现了她掉眼泪的事实,屏退臣子后,钦昀轻声询问:“这滴泪,你是为朕落的吗?” 元绿姝动了动唇,唇瓣似没了一点力气,张都张不开。 钦昀蓦然笑了,很浅很浅的笑,一闪而过,却给他这副死气沉沉的脸带来一缕活泼的生气。 穷起这短暂的一生,钦昀没能叫元绿姝敞开心扉。 他是真心对元绿姝,但他却从未与元绿姝有过一次交心,所以也就导致得不到元绿姝的心。 真心换真心,钦昀临死之际才懂了这个道理,弥补已然来不及。 不过,他好歹享受过枕衾之爱,如今还见到元绿姝为他落下的泪,不为一桩好事。 这一刻,钦昀心底的不甘心和愤懑无端消弭不少。 “朕为你做这么多,只有一个要求。” 钦昀抓住元绿姝的手,将她带过来,迫使元绿姝与他对视,他眸光深邃,语气认真,缓慢而一字一顿命令道:“朕心悦你,只望你莫要抹了朕为你作的画。” 说毕,钦昀骤闭双目,面白如纸,像没有了呼吸。 见状,元绿姝呼吸一窒。 周太医及时赶来,经诊断,他说钦昀只是因为太累而昏睡过去了。 不是噩耗,元绿姝绷紧神经一松,长长地缓一口气。 . 钦昀又昏睡了好几日,元绿姝在一旁衣不解带地照顾。 朝堂之中也有了关于钦昀病重的声音。 纸包不住火,事情瞒不住了,或者说钦昀没打算再遮掩。 圣人病重,却无子,那这即将空出来的皇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有的包藏祸心之人蠢蠢欲动。 另厢,王室宗亲及要臣纷纷来看望钦昀,想一探虚实,但钦昀皆不见客,就连贺兰太后来,也只匆匆见了一面。 夜里,钦昀刚醒来喝了药后又昏过去了,他体内寒毒放肆,加之药性,迫使钦昀必须要沉睡,不然遭受的痛苦难以想象。 在元绿姝眼中,钦昀整个人跟个冰人似的,不断散发出寒气。 若不是寝殿供应着暖气,再加上元绿姝适应了这冰寒之气,她都难以靠近钦昀。 元绿姝给钦昀掖了掖被衾,随后坐在一旁歇息,身子发出劳累的信号。 半晌,元绿姝擦了擦额头的汗,待在这闷热的殿中,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元绿姝遂打算出去透透气。 岂料刚踱步到外殿,元绿姝便觉头晕目眩,身子不住轻晃,一个不慎,她绣履踩到垂下的丝滑披帛。 步伐蹒跚,元绿姝后仰倒去—— 有一只干净瘦长的手及时捉住了元绿姝的上臂。 第57章 第 57 章 哒哒。 更漏声骤响。 一抹鲜血般的颜色窜进元绿姝略显迷蒙的眼帘之中。 来人稍作使力,轻而易举拽回元绿姝,没有叫她倒下。 来人扶好身形还有几分不稳的元绿姝。 “嫂嫂,你小心些。” 低沉含笑的声线叫元绿姝灵台霎时清朗。 她心神一凝,掀开眼皮看去,遂见刺目的红—— 禹王姜钦玉肩头染着潮湿雨意,神色认真,正在上下细细打量她。 夜宴一别,元绿姝与钦玉已有两年有余未再见。 见元绿姝看过来,钦玉立马咧嘴微笑,笑容比适才的笑更加灿烂,宛如浸了蜜浆。 这个笑将他容貌的绮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外殿火光偏暗,昧光尽数蕴在钦玉眉眼处,映得他瞳仁深绿,像碧到滴水的翡翠,又如夜里幽幽鬼火,唇色瑰丽,下颌线微敛,整个人散发出危险至极的气息。 在钦玉的笑容中,元绿姝品味出一股玩味的、附带压抑到已无须再压抑侵略性的笑。 但元绿姝不得不承认,姜钦玉确实有一副顶好的皮囊,倘若不论及他面容的攻击性以及周身冰冷肆意的煞气,他漂亮到雌雄莫辨。 “禹王,请松手。”元绿姝冷声道。 许久未见,钦玉心跳加速,哪里舍得放? 触感温热柔软,他手心滚烫,指尖沁粉。 钦玉甚而眨着清澈的眼眸与元绿姝对视,里面在说:“为什么啊?” 像是恶劣地挑衅元绿姝。 元绿姝语调寡淡,慢慢道:“是要我叫你皇叔吗?皇叔,请松开,于礼不合,” 说着,元绿姝转动她清冷的双眸,向钦玉投去一个淡淡的目光。 此时的元绿姝仿佛高不可攀的神女,容不得凡尘俗子玷污、亵.渎。 “......哦。”钦玉笑容微微收敛一下,迟缓许久,才放下手。 元绿姝面色疏离,说道:“方才多谢六皇叔,但你我之间乃是叔嫂关系,望你知悉,莫要忘了应有的礼仪。” “应有的礼仪?”钦玉费解,上前一步,完全不顾忌什么伦理关系,更看不到元绿姝脸上清晰可见的疏远冷淡。 红影浓重,步步逼近,如蛛网一般慢慢罩住元绿姝。 元绿姝及时后退,与钦玉拉开距离。 “你会不懂?”元绿姝道。 “孤懂。” “禹王姜钦玉,见过皇后殿下。”钦玉正正经经向元绿姝作揖。 礼毕,钦玉直起身,揣着求解兴味的眼神问道: “嫂嫂口中所言的‘该有的礼仪’是不是孤刚才这样?若嫂嫂不满意,孤还可以再来一遍,无论嫂嫂说什么,孤这个小叔子都会听的。” 钦玉像是在卖乖似的,口中吐出足以迷惑人心的言语。 换做一般人,必定会被钦玉蛊惑住,忘乎所以,但元绿姝不会。 元绿姝:“不必了。” “姐、嫂嫂,你身体不适吗?”钦玉问。 “没什么,你......怎么会回来?” “陛下召孤回长安。”钦玉又道,“嫂嫂,你莫不是因为照顾陛下才感觉不舒服了?孤现在就去叫个太医来。” 钦玉就要转身,元绿姝不慌不忙阻止,“不用,我真没事,你是来看望陛下的?” 钦玉能进来说明是魏匡美放进来的。 “差不多吧。”钦玉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出头了,他回长安,除了受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欣赏钦昀的死样,看他是怎么死的。 解气。 钦昀一死,姐姐就是我的了。 拼尽全力,钦玉才在元绿姝面前忍住了翻涌的兴奋。 “那你过去吧。”元绿姝语气疏离,提醒道,“但陛下适才已睡过去,你小声点。” 钦玉自动忽视元绿姝这句话。 元绿姝也没管钦玉回没回话,径自迈步,错开钦玉往外走去,钦玉扭过头,目视元绿姝背影,冷不防吱声。 “姐姐,我好想你。” 如此逾矩的话在安静外殿中分外明晰。 元绿姝能感觉背后那不加掩饰的灼热视线,像是要盯穿她,令她如芒在背,让元绿姝不由想起两年前封后晚宴上的钦玉的眼神。 她冷了眉眼,怪罪自己这奇怪的体质。 就当是狗在叫。 随后元绿姝像是未察觉,步伐徐缓,头也不回地离开。 钦昀还说什么要她去管这匹恣意的野兽,她,管不起。 且冥冥之中,元绿姝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若是钦玉真做了皇帝,那她该如何应付钦玉? 这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往昔,元绿姝只觉钦玉是没有分寸、癖好特殊的王爷,像个小孩......要是钦玉真是个小孩子心性的王爷就好了,但钦玉不是。 元绿姝亲眼见过钦玉的残忍,她还忘不了当时钦玉收拾哥舒魏的手段,几乎是单方面的虐打,场面血腥。 如果不是元绿姝先前见沈子言惨状,以及拿刀捅贺兰敏的经历,她见此画面几欲作呕。 浑身浴血的哥舒魏比沈子言还要惨。 钦玉下手无轻重,是真正不计后果的杀神。 元绿姝思绪繁杂,脑中不断运转,而杵在原地的钦玉直到元绿姝的身影消失,也没有收回眼。 还在望,看不腻,且根本不够看。 钦玉愉悦到极致,等了这么久,姐姐终究属于他了。 想到这,钦玉精神抖擞,全身颤栗。 他忍不住低低嗅闻空气中残留的香气。 香气一如既往。 姐姐倒是钟情于这混着果香的花香。 好香。 钦玉一面痴迷地深嗅,一面抬起适才碰过元绿姝手臂的手,用四根长指拂过自己的嘴唇,然后缓缓把手指插.进了自己湿热的口中。 他企图从手指中品尝出元绿姝体温的味道、皮肤的味道。 几根手指透出濡湿水光。 他吞咽着,他用手指的味道填饱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好像舐到姐姐的皮肤,和姐姐合为一体了,钦玉神思飘荡。 钦玉已然是着迷,入了魔。 谁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 身上的伤痕愈来愈多,多到数不清。 如果不是被召回长安,钦玉的身体上又会有一道伤口出现。 钦昀收敛自己溢出来的口津,心道好甜。 刹那间,有什么莫名的躁动起来,袍衣下早已痊愈的伤痕突然就隐隐作痛,轻痛中又捎上一股酥麻的痒意,就像细小的雷电游弋而过。 钦玉头皮发麻,眼尾不自觉抹上浅浅的绯红。 许久,钦玉吐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敛尽一身紊乱气息,再哼着小曲,踩着轻快的步子进入内殿。 须臾,姜钦玉顿足,扫床榻上的姜钦昀一眼,随后微眯凤眼,收了收自己的掌心,用没碰过元绿姝的手给钦昀输送了一点内力。 未了,钦昀转醒。 钦玉侧靠在床梁边,抱着双臂,有一下没一下地观察钦昀。 钦昀抬眼,与钦玉视线相对。 钦玉挑眉,对钦昀展开笑颜,语气懒懒散散地叙述一个残酷的事实:“哈,四哥,你要死了。” 癞.□□强吃天鹅肉,看,这下遭了报应吧! “恭喜啊,四哥。”钦玉笑嘻嘻,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咳咳咳,是,朕要死了。”钦昀平淡道。 钦玉收笑,扯扯嘴角,毫不留情戳穿钦昀的虚假,“你都要死了,就不要在这装一副从容的样子了。” 钦昀绕开这个话题,问道:“方才你过来看到她了?” “打了个照面。”提及元绿姝,钦玉又展眉一笑。 钦昀:“和颜悦色还是冷眼以待?” 闻言,钦玉立马拉下脸,阴恻恻地嘲讽道:“你一个要被阎王老子扯下去的人就不要再这刺激我了,就你现在这副死人脸,你的皇后会喜欢吗?” 两人互戳肺管子。 “说正事吧。”钦昀比钦玉理智。 言休,钦昀指了指自己喉结处的红痣,与钦玉眼尾的泪痣是一模一样。 “朕召你回来,是要提最后一个要求。” “只要这一要求你满足了,朕与你的血契就不复存在,你我之间便毫无干系了。” 毫无干系。 此事说进了钦玉的心坎上。 要知道钦玉最是痛恨与钦昀的血缘关系,而钦昀同样也深痛恶绝。 钦玉扶着脖子转了转颈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记得什么时候了,他只知道当时的钦昀在半夜突然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钦昀虽天生弱症,但那时的力道却很重,明显是要把他掐死的。 钦玉也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竟然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若非他当时剧烈挣扎,加上摸到一旁的茶壶砸中了钦昀,只怕钦玉就真被钦昀活生生掐死了。 真是够疼的。 钦玉掐自己的脖子。 当时差点就死掉了。 钦昀这个阴险小人,只会半夜偷袭。 钦玉嗤之以鼻。 审视钦昀这副鬼样子,钦玉想,都是因果报应。 回忆结束,钦玉没给钦昀好脸色,“什么事,说罢。” “朕先说继位的事,咳咳,朕打算让你继承朕的皇位。”钦昀声若游丝,肤色惨白。 钦玉惊讶,满不在乎道:“你这么好心?” 钦昀冷道:“假使不是朕的寒毒无药可救,你以为——” 钦昀眸色冰冷,“轮得到你吗?” “哈?”钦玉扯唇。 两人一下子又针锋相对起来。 好在钦玉想起了元绿姝,慢慢冷静下来,应下了,“既然你要给,那我岂能不领情?我可不能辜负皇兄对、我、的、爱啊。” 钦玉弯眸,笑不合嘴,“那我就勉勉强强接下来了。” 换做以前,钦玉是没半点兴致,不过现在可不同了。 当皇帝也不错。 “你当知身为皇帝的职责......” “行了。”钦玉不耐烦地打断,语气不悦,“你那些大道理什么的就不要对我讲了。” “烦。” 钦昀静观钦玉,半晌回归正题,义正言辞:“朕给你下达的第三个命令就是永远不得对元绿姝出手。” “你要是敢动她半分毫毛,就算血契结束,朕到来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你以后要听她的话,姜钦玉。” 第58章 【钦昀和结束】 乌云集聚,阴影笼罩,春雷滚滚。 长安戒备,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钦昀在接见钦玉之后,便立即下诏将皇位传给钦玉。 此敕旨一出,长安上下轩然大波,所有猜想得到证实,当今圣上的的确确病重,并且药石无医。 可是,为何下一任皇帝会是禹王? 禹王骄矜跋扈,从心所欲,根本不是合适的储君。 异议接踵而来。 可钦昀敕旨已下,纵有臣子上奏,钦昀断不会收回成命。 钦玉向来说一不二,就像当时毫不避讳立元绿姝为后一般,没有人能动摇他的想法。 钦玉见朝堂之中有不少反对之音,除了钦玉留在长安的部下外,几乎没什么人,可见钦玉带给大臣们的阴影。 钦玉不以为然,理直气壮用武力威胁臣子,根本不屑于在朝臣面前装什么喜闻乐见的明德君子。 钦玉撂下狂言壮语:有不服的可以直接来他面前与他比试,只要胜了他,那皇位就是赢他的人了。 不过,这皇城之中有能够胜他的人吗? 钦玉好笑似的发问。 这般无理之言,简直就是把皇位当做得魁的奖励,不可一世,罔顾礼法,成何体统? 可见钦玉压根就不在乎,继位也是抱着玩闹的心态。 荒谬、轻率。 见状,朝臣眉头紧皱,纷纷痛斥钦玉言行,可他们又无法阻止事成定局。 臣子们绞尽脑汁也无破局之法,去紫宸殿下跪上奏,要么被禁卫驱逐,要不跪一整天,也见不到钦昀。 在钦昀治理下,大邺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可众人万万没想到,圣人会在临死前却做了个不理智不贤明的决定。 百官有心无力,只能任由。 最后,钦昀出面,只针对钦玉轻狂之言,对钦玉做出处罚。 三月十四日这一天,是千秋节。 一场雨刚过,天际阴沉,迷雾笼罩长安上空,天光难渗。 大明宫气氛沉重。 钦昀拖着重病的身体见了一个又一个的大臣。 夜幕降临,天地死寂,遥远的远方似乎传来凄厉嘶哑的鸦声。 在见元绿姝前,钦昀召见了钦玉,仔仔细细地吩咐了钦玉。 钦玉听得不耐烦,却在紫宸殿待了很久方才出来。 最后便是见元绿姝。 外面春寒料峭,内殿却像是置身在火炉中一般。 烛火明耀,照亮整个内殿,殿中华美的摆设品熠熠发光,彰显富丽。 当元绿姝慢慢靠近钦昀时,强烈的热意寸寸褪去,就如同此时钦昀正在流失的生命力。 在周遭金光宝气的映衬之下,坐在龙床上的钦昀病骨支离,气竭形枯,大渐弥留。 “咳咳。”钦昀已然咳不出血了。 这些日子,元绿姝始终陪在钦昀身边,见证他渐渐颓败。 亲眼目睹一个皇帝在死去,这种感觉很复杂。 元绿姝并未彻底的冷心冷情,回顾与钦昀在一起的这几年,不论起初的强硬手段,他其实对她不错。 钦昀一直在教她。 只是,元绿姝心硬如铁,从来没动心过。 她必须要保持清醒。 元绿姝蹲下身,平视龙床上油尽灯枯的钦昀,像一具冰尸。 “陛下。”她温声道。 钦昀微仰头,暴露出惨白色的脖子。 他用尽全力去看元绿姝,声若蚊呐:“来了。” 元绿姝回他一声,无意间,她发现,钦昀喉结上的朱砂痣竟然消失了。 前些日子也没关注,怎地一下就不见了?元绿姝微微讶异,觉着有几分神奇。 但她没有问,这不过是小事。 映入眼帘,钦昀俊美的面容凝着薄薄的冰霜,肤色浸出剔透之感,唇色白到泛紫,中毒已深入骨髓。 是将死之状,却又有一股异样而诡谲的美感。 元绿姝伸出手擦拭,用手的温度去融化白霜,动作说不出的温柔。 元绿姝的手上温度被钦昀吸食,但钦昀面上霜色不减,而元绿姝的手反而愈发冰凉。 她突然想,钦昀是不是一直都很冷? 她好像还从未闻过。 元绿姝神色慢慢温柔,“陛下,您冷吗?” 钦昀一愣,平生第一次有人问他冷不冷。 分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可钦昀恍然回忆,竟从未有人问过他冷不冷。 而今听到元绿姝问他,钦昀沉默许久,眸光略暗,艰难动唇:“朕一直都很冷。” 怎么办,从元绿姝问出这个问题后,钦昀竟然更惧怕死亡了,在这一刻,钦昀对元绿姝的感情深到极致。 钦昀心尖萦绕又苦又疼的感觉。 蓦然,有一股愤恨冒出心头,叫钦昀眼尾浮出极为淡薄的红色。 为什么? 为何是他死? 这世上人千万,怎地偏偏就他要死? 为什么不是钦玉中毒,就因为他是哥哥? 为何要对亲生儿子下毒? 他为何就得不到元绿姝? 平静的心湖猛地掀起惊涛骇浪,钦昀对母亲的怨恨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 钦昀眸色寒到极致,乃至淬出浓郁的毒火,焚烧他衰竭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时,元绿姝缓缓说:“陛下,受苦了。” 这句话一出,莫名平息了钦昀心里控制不住的情绪。 “你若念姜厌,便把她接回来吧。”钦昀竭力平声道。 元绿姝不言不语。 “咳咳。” 弥留之际,钦昀似是回光返照,终于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问出来:“元娘子,不,雉奴,朕问你,你有没有对朕动过心,哪怕是......一点点?” 钦昀沙哑颤栗的声音在元绿姝耳畔回荡。 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来高高在上的矜贵天子冷冽的眼眸中竟有几分卑微之色。 稍纵即逝,元绿姝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言毕,钦昀敛色,深深地注视她,目不转睛。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极为缓慢,慢得人内心煎熬焦躁。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元绿姝撩起眼皮。 她目光真挚,嘴唇翕动,放柔语气:“陛下,妾感激您这些年的照拂与厚爱。” 良久。 “......过来点。” 元绿姝稍作犹豫,倾下身子。 钦昀耗尽全身气力伸手,勾起元绿姝的下巴,看一眼她的嘴唇。 元绿姝并未涂口脂,但唇瓣不点而红。 钦昀收回眼神,然后俯身,在元绿姝了然的视线下,用他没有血色的冰唇吻上元绿姝秀美的唇。 只是浅浅的一吻,一触即离。 如冰雪覆唇的一吻毕,钦昀的唇瓣像是染上元绿姝红唇颜色,也沾上一点殷红。 瞧着气色好转。 元绿姝与钦昀相视,两人眼底皆倒映对方面容。 “莫要忘了朕......雉奴。”钦昀沉声,语调裹藏微不可察的柔情。 元绿姝的小名叫起来好听,听起来也十分悦耳,让人心旷神怡。 而姜钦昀只是姜钦昀,从来没有什么小名。 元绿姝点头,“妾自然不会忘记陛下。” 钦昀呼吸愈发微弱,冷淡低哑的嗓音却饱含缱绻的情意,“朕自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 “雉奴,朕,心悦你。”回光返照后,他苟延残喘,在生命即将垂危之际,钦昀拼劲全力一字一顿道。 尔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远,“朕,先睡下了。” 寂寥无声中,一道刺目闪电划破云霄,直直劈下。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春雷声。 “轰隆隆——” 亥时一刻,在元绿姝的陪伴下,钦昀极为缓慢地阖上双目。 “陛下,驾崩了。” 雷声下,宦官哀恸而高昂喊道。 钦昀死在他生辰的这一日,享年三十。 话音未落,跪于紫宸殿玉阶之下的文武百官皆失声痛哭,泪干肠断,“陛下!” 姜钦玉站在廊道上,径自眺望远方,眼睑处一片沉沉的云翳,对比在场之人的悲痛涕泗,钦玉悠闲自得,完全没表露出什么哀恸。 他反而冲着幽冷的深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胸口鼓胀,心旌荡漾。 夜风凄凉有力,吹得廊道上悬挂的宫灯摇曳。 明明灭灭的光线打在钦玉昳丽的面庞上,衬得他的脸如同鬼夜妖魅,阴森幽冷,眼尾处的那粒红痣甚至散发出妖异的光。 正当钦玉收回眸子,动身朝宫殿中走去时,底下跪着的贺兰敏抬头—— 两人视线交汇。 大抵是师兄弟,总是有些心有灵犀,是以巧合与缘分不断。 钦玉仰起下巴,冲贺兰敏微笑,是得意的、胜券在握的笑。 吾将为帝,汝以甚与吾斗? 这一次,贺兰敏迅速转移目光,重新垂首,不再看钦玉。 见状,钦玉耸耸肩,带着人进紫宸殿。 内殿,暖意不绝,可怎么都驱逐不了盘踞在殿里的悲怆与哀痛。 气氛充斥着无尽悲伤。 彼时,魏匡美等一众伺候钦昀的宦官皆匍匐在地,怆然涕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衫尽湿,乃至鼻涕都流了出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钦玉瞅一眼龙床之上的了却生气的钦昀,转而看向一旁垂首啜泣的元绿姝。 钦玉收敛外放的气息,继而走过去。 他压低嗓音对元绿姝道:“嫂嫂,节哀。” 此音一起,元绿姝抹了泪,稍作抬首,瞥见钦玉肃然而关切的表情。 元绿姝看他一眼,遂撇回目光,后面元绿姝不予理会钦玉,未与他再言。 . 圣人驾崩,接下来便是复杂隆重的葬礼。 钦玉作为新帝,少不了忙上忙下。 而元绿姝从皇后一跃成为当朝太后,在葬礼中保持缄默,为钦昀默哀。 停灵房里,元绿姝不吃不喝守了好几日。 元绿姝跪得腿麻,膝盖也痛,面色也白了不少。 贺兰太后或者说太皇太后见此,道:“你且去歇息吧。” 太皇太后招手。 元绿姝点头。 挽月眼尖,立即过来搀扶起元绿姝,道:“殿下,奴婢扶您过去侧殿。” 元绿姝:“好。” 两人出了停灵房,在进侧殿门槛时,元绿姝脑袋突然晕眩沉重,眼界处也模糊起来,就连身体亦是软绵无力,提不起劲。 怎么回事? 元绿姝费力地侧首,含糊道:“挽月......” 视线迷蒙间,挽月的脸像被迷雾缭绕,看不真切五官与表情。 “殿下?殿下?”挽月试探问。 挽月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元绿姝直直晕了过去。 晕倒的那一瞬间,元绿姝感觉自己身子似乎悬在半空中。 第59章 二更【钦玉和起】 元绿姝醒来的时候,眼中直挺挺撞进一双如绿松石一般的狭长凤眸。 昏暗的光线下,凤眸冒出簇簇绿光,诡异可怕。 凤眸的主人在看着元绿姝,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人知道他看了多久。 他像一具蛰伏已久的饥饿野兽,用他漂亮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死死盯住面前炙手可得的猎物。 其目光流露化为实质的垂涎,仿佛下一刻就会猛扑向作为猎物的元绿姝,然后撕咬生啖,汲取鲜血,再而一口口吞咽下肚。 随后目光变化,饱含不加掩饰的吞噬、掠夺、独占...... 里面蕴含的情绪几欲要从他的眼眶中溢出来,慢慢蜿蜒而下,流到元绿姝脚下。 每一道感情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藤蔓,眨眼的工夫就发狂似的攀上元绿姝,收紧,再而疯狂地束缚她、舔.舐她、侵占她。 让元绿姝身上遍布他的气息。 令人毛骨悚然。 乍一醒来与这样一对眼睛相交,元绿姝被吓到了,惊惶不已。 她下意识张了口,一声尖叫差点吐出来,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扼住自己的声音,硬生生将其吞下去,稳住了阵脚。 见元绿姝醒来,钦玉唇角扬笑,雀跃道:“姐姐,你醒了!” 相比元绿姝的慌张,钦玉则满是纯粹的开心。 “......禹王。” 元绿姝慌乱中不忘低头看眼自己,素服还在,也不凌乱。 元绿姝心弦微松,旋即悄悄打量四周,继而故作冷静,慢慢起身,发现钦玉一直是蹲着的,而自己先前则是躺在床榻上。 钦玉目光仍然在元绿姝身上,他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元绿姝也很好。 姐姐可真好看。 钦玉认真用眼神描摹元绿姝的五官,从秀美到琼鼻,再到嘴唇,十分有规律地慢慢游移下来,待欣赏完,他复而又重新再回顾,乐此不疲。 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了。 至于钦昀说的什么要求,要遵守的血契,钦玉已然找到破解之法。 在西北这么久,钦玉也不是个废的。 如果不是才解了血契,钦玉断然不会忍这么久才出手,他会在钦昀死后立马把元绿姝抢过来,占为己有。 钦玉眼底痴迷,鼻端是元绿姝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心不在焉道:“嗯,是孤。” 元绿姝继续环顾周围,殿里的陈设都很陌生。 她为何在这?而钦玉又为何也在这里? 她记得去侧殿休憩时她突发情况晕倒,不对,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就算是跪了那么久也不至于晕倒,而且还浑身无力。 莫非是自己不吃不喝的缘故? 元绿姝还是觉着不对劲,虽然没吃东西,但总不至于一下子四肢无力。 处处古怪。 蓦然,心念一动,元绿姝更倾向于是吃了什么东西。 此时蹲在她面前的钦玉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元绿姝晓得钦玉对自己有心思。 可是,元绿姝万万没有料到钦玉会这般猖獗,直接在钦昀守灵时对她下手。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元绿姝确信是钦玉所为。 元绿姝委实低估了钦玉。 她忘了,钦玉也是个脑子有病的怪胎。 元绿姝收拢思绪。 恰好钦玉从臆想中抽离,他问:“姐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西域来的迷药药效是好,但指不定有什么副作用。 如果姐姐有事,他一定去宰了那胡商,将其大卸八块,再放进油锅里煎炸一番,最后喂狗。 元绿姝未答,反过来直截了当质问钦玉,语调很冷:“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你对我下药?” 钦玉大大方方地承认,脸上坦荡,不见一丝一毫的心虚:“是孤做的。” 元绿姝稍张双眸:“你......” 瞧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逾矩的错事,元绿姝被哽住,没由来被气到了。 “孤怎么了?姐姐你是不满意我下药对你吗?那下次孤直接打晕姐姐了。” 他说着,甚至还动脑思考起来,一派的天真无害,与他富含侵略性与攻击性的容貌大相庭径。 见状,元绿姝失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渐渐冷静,适才在心头环绕的惶然消弭。 元绿姝其实没什么精力应付钦玉,她很累。 “我的侍女呢?”元绿姝打起精神问。 “姐姐,你干嘛还要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婢?你还没回答孤的话呢。”钦玉不满道,盛笑的脸上有几分僵硬。 元绿姝不理睬钦玉,是以就没发现钦玉瞳仁中一闪而过的阴森血光。 钦玉不喜欢两人好不容易独处时元绿姝提别人,他很烦,而且元绿姝对他这般疏离,完全没了在贺兰府时的柔和。 钦玉更烦躁了。 “她在哪?”元绿姝只问。 “她啊,没事,孤打晕她后就抱着姐姐走了。” 元绿姝放下心,接着只身下床,却不料身体仍有余下残留药性,她身子无力,一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钦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元绿姝神色平静,斩钉截铁道:“我要回去。” 钦玉压下心里的躁意,柔声道:“姐姐,对不住,这由不得你。” “你是我的皇叔,如今你为新帝,而我是太后,请陛下知悉礼数,勿要乱了辈分,倘若被人知晓你对我做了这种事,你可是会有多少流言蜚语?” 元绿姝尽力理智道。 闻言,钦玉手肘抵竹膝盖,兀地捧起自己的双颊,仰视元绿姝。 他一扫眼底暗藏阴霾,勾起唇角,笑得愉悦,语调轻快:“原来姐姐是在担心这个。” “姐姐不用怕。” 钦玉眼神温柔,语调却骤然一转,变得轻蔑而残忍道:“他们要是敢多嘴,敢胡乱编排姐姐,孤就把他们全部扒掉皮,做人皮灯笼给姐姐看。” 明显,钦玉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但钦玉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和底气。 “你喜欢孤这样处理吗?”钦玉邀功似的道,眸光发亮。 两人的思绪根本不是在同一个地方。 元绿姝语塞,无言以对,对钦玉这种没有脸皮的无赖,元绿姝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放我离开。”元绿姝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钦玉霎时蹙眉,面色掠过稍纵即逝的冷色。 “姐姐,你别走好吗?”钦玉乞求。 “孤等了好几年才等到他死,才与姐姐有了独处的机会,姐姐不要这么心狠,这点时间都不留给孤。” “姐姐。”他恳切地唤,好像元绿姝才是坏人,而他才是受害者。 元绿姝整理心情,心如止水,她羽睫轻扇,双目澈冷,嘴唇张合,淡淡地告诉钦玉:“我并非王爷的姐姐,我是王爷的皇嫂,是当今太后,还请王爷莫要再这般称呼我。” 钦玉:“姐姐说的什么话,你就是孤的姐姐。” “我承受不起。”元绿姝不识趣,生生拆穿钦玉自己编造的谎言。 “请让我走。”元绿姝周旋的工夫,身体气力慢慢回来,说完这句话,元绿姝干净利落地下床。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钦玉起身伸出手,一把捉住元绿姝的手腕。 “姐姐,孤还没同意,姐姐反正也是要休息,在这歇息也是可以的。”钦玉的嗓音低沉,裹着几不可察的危险之意。 好香。 钦玉抓住元绿姝的那只手在发抖。 “孤担心姐姐的身体,毕竟姐姐为四哥守了好几日的灵。”钦玉语气止不住的酸,心火拔地而起,旺盛起来。 元绿姝未言片语。 此时此刻,元绿姝正在思考对策,然毫无办法。 她根本无法挣脱钦玉。 男女力量悬殊,更遑论元绿姝还未找回全部气力。 元绿姝和钦玉面面相觑。 “你把我迷晕,是想做什么?”元绿姝问。 钦玉:“没什么,孤就是太久未见姐姐了,带姐姐过来,只是想看看姐姐。” “松手。”言毕,元绿姝封唇。 钦玉听话地放开。 同时,钦玉成功强留了元绿姝。 可是现在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觊觎已久的宝物到手,他却忽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不管怎么说,钦玉现在颤栗又紧张的心是实实在在的。 是鲜活的心跳。 是真实的女子香。 是触手可及的元绿姝。 钦玉凭借本能,一瞬不瞬地凝眄元绿姝,以此慰藉安抚自己无处安放的喜欢。 元绿姝侧身对着他,疏离冷淡。 而钦玉整个人散发出赤.裸.裸的痴迷,目光直白,带着单纯的狂热,不掺杂其他任何东西。 单单是看着元绿姝,钦玉便觉浑身滚烫,难以抑制。 大抵是胸腔鼓满,心潮澎湃,钦玉语调真挚道:“姐姐,你真美。” “姐姐,你真好看,是孤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你比世间所有的珍稀宝物都漂亮。” 钦玉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内心对元绿姝的喜欢,叙述自己满腔欢悦。 “姐姐,孤喜欢你。” “好喜欢你啊。” “好喜欢好喜欢。” 从前只能在心里说,可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讲出来。 钦玉愉悦极了,眼睛都忍不住半眯起来,心跳已然紊乱,像是再不会恢复到正常。 “莫要再盯着我了。”元绿姝按捺不住道。 被人一直瞧着,元绿姝心里不适,何况钦玉的眼神那般裸.露,叫元绿姝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钦玉的眼睛。 好像钦玉在时时刻刻窥伺她,元绿姝不免背脊发寒,鸡皮疙瘩都起了不少,浑身不自在。 “为何?”钦玉费解,眼睛携上懵懂茫然。 钦玉俯身凑近元绿姝,不懂就问:“姐姐,你缘何不看过来?是因为孤生得不堪入目,是以姐姐才不想看孤吗?” 元绿姝稍微偏头,因动作,发丝略动,激出颈项处的馥郁香气,“烦请王爷离我远些,我乏了。” 她语气平静,是逐客令。 既然出不去,那就请钦玉离开。 彼时,钦玉闻到元绿姝散发的颈香,眼神登时变了。 他没有退下,而是手撑在床上,像是礼貌地问:“姐姐,孤能不能闻一闻你?” 第60章 第 60 章 烛火微弱昏黄,悬挂在金钩上的罗帐映出淡淡的光晕。 榻上两道人影模糊,如涟漪波动。 钦玉灼热而黏糊的鼻息横冲直撞,朝元绿姝铺面而来。 周遭霎时闭塞起来,空气中充斥钦玉完全不懂收敛的强烈气息。 正在寸寸侵入元绿姝的领地。 只要元绿姝稍一仰首,便可见钦玉极具冲击感的五官、清晰的下颚线,以及看着她时曜丽如星辰的眸子。 此时,元绿姝坐在榻缘,而钦玉则俯身而下,与元绿姝不过一尺之距。 她冷得像高山上的冰雪,而钦玉则是跃跃欲试的烈焰,散发出与冰雪亲近交融的渴望。 听到钦玉孟浪之言,元绿姝面不改色。 “王爷,请自重。”元绿姝眸光冷清,不露痕迹瑟缩身子,朝里面挪动自己的臀部,不动声色拉开与钦玉的距离。 静谧中响起元绿姝平静无波的拒绝声,刺激着钦玉的耳膜。 钦玉察觉元绿姝的小动作,却完全不恼,元绿姝的背后是墙壁,她无处可逃。 钦玉反而望眼欲穿,只见他薄唇轻动,小声诉求:“姐姐,就闻闻。” 诚如钦玉所言,他脑子里也只有嗅闻这个想法。 元绿姝抬首,直视钦玉,她檀口轻张:“王爷,你要是再对我放肆,那就莫要怪我——” 说到这,元绿姝声音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虽成了太后,却拿钦玉没有办法。 钦玉问:“姐姐要拿我怎么样?” 元绿姝改口:“你难道不把你兄长的叮嘱记在心里?” “他对姐姐说了我们两个人的事吗?”钦玉扬起一边的眉,半张脸覆着斑驳的光。 “与你无关,若不放我出去,那就请你离开。”元绿姝吐字清晰。 “为什么?”钦玉的声音微沉,眼尾红痣动人心魄。 “我乏了。” 钦玉目视元绿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突然就不开心了,可不高兴之余,他更想亲近元绿姝,更想闻她的味道了。 光是想想,钦玉遂战栗不止。 钦玉沉沦在幻想中,没忍住低头,甫一凑近,他的身体内部骤然急剧变化,像是火山爆发,熔浆沸腾。 春日湿冷,殿里也蓄着寒气,钦玉却是闷出了一些汗,他鬓角几缕碎发被打湿,散在他颈侧光洁冷白的肌肤上。 眨眼工夫,钦玉的鼻尖碰到元绿姝的颈侧,瞬间呼吸处全是馥郁香气,钦玉神态痴迷,下意识猛吸,喉结攒动,做出吞咽的举动。 香味入腹,钦玉瞳孔微缩,碧色的眼眸里霎时氤氲出水雾,仿佛浸染在春水中的宝石。 好香好香好香。 姐姐实在是太香了。 钦玉神思激荡,身体起了陌生的反应,迷糊中他想通了,这反应大抵是军营中那群将士说过的—— 男人对女人的反应。 钦玉倍感陌生茫然,又不知该怎么处置发泄,他心里只是在默念,他要再去闻,更近地闻,更深地闻,直至至死方休。 不知餍足的钦玉瞳色愈发暗,眼尾飞上漂亮的霞色。 钦玉的动作太快,快到元绿姝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的时候,钦玉已然垂下来,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侧颈被什么东西顶到了。 被冒犯的恼意直接冲上天灵盖。 元绿姝登时就用力推开钦玉,旋即扬起手,对着钦玉就是一个耳光甩过去。 “你放肆!”元绿姝面有薄怒,拧眉冷声叱道。 因情绪起伏,加上先前吊丧哭过,元绿姝眼睑处余留未消褪的轻微红肿,浅淡的红色更衬她如玉样貌,以致她眉眼隐隐逸出若有若无的冷艳情态。 元绿姝不顾手疼,直接从袖下拿出帕子擦拭适才钦昀触及的地方。 元绿姝没有理由再去以身伺候其他男人。 自进了宫,元绿姝便打定主意走上一条不归歧路,如今好不容易来到转折点,她岂能重蹈覆辙? 元绿姝知道钦玉心思不正,但她没有道理因为这一点去迎合钦玉。 她并非贞洁烈妇,清高孤傲,可她熬到现在,断然不会回到从前那个处境,不然这几年的忍耐岂不是都成了空。 元绿姝在深宫多年,也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钦昀死了,元绿姝自由了,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钦昀死时,元绿姝除了悲伤,亦感到丝丝缕缕的放松和悦意。 因为钦昀一死,她便可窥见久违的天光,再无人胆敢强迫她,威胁她。 多年的经历教会元绿姝虚与委蛇,忍辱负重,也让元绿姝不会再妥协低头。 她已贵为太后,没有人能叫她低下头,令她卑躬屈膝。 钦玉猝不及防被元绿姝推开,不禁后退几步,很快就稳住了步伐,同时他的脸被元绿姝这一巴掌打得泛红。 尊为禹王,拥兵十万,却被人打了耳光,按常理来说,他该动怒,可实际上钦玉丝毫不生气,甚至还觉得十分新奇。 脸颊的疼痛唤醒钦玉飘荡的意识,他直视元绿姝,然后就看呆了,心神一下子被摄住,不由忽视了元绿姝擦拭的举动。 姐姐发脾气的样子也美极了。 好看。 钦玉心里转念一想,姜钦玉是不是也看过了?念及此,妒火烧得钦玉皱起眉,眉宇堆起冷冰冰的煞气。 不过好在姜钦昀已经咽了气。 钦玉心中火气这才稍稍低了点。 钦玉摸了摸自己钝痛的侧脸,上面仿佛还有元绿姝掌心的余温。 黯淡的光线下,他绷紧下颌线,微微眯起眼睛,睫羽长翘,继而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五官,表情影影绰绰透出享受和贪恋。 须臾,钦玉才正了正自己的头颅,目光再度勾缠住元绿姝。 “姐姐,你打得高兴吗?要是高兴可以再打孤,孤不怕疼。”钦玉笑讨好似的笑。 元绿姝一愣,哪个人会像他一样,被扇了还赶着求再打。 她不知,也只有她扇耳光,钦玉才会如此心甘情愿,乃至主动凑上一张脸。换做是他人,仅仅是弄脏了钦玉的袍衣,钦玉都会立即抽出刀,直接杀了对方。 这还只是钦玉心情不错的时候。 他心情不好时,是不会这般利落的。 元绿姝定神,收敛愠火,趁着这空荡她扶着边上的床柱缓缓站起来。 只见她一身素白衣袍,脸上不施粉黛,肤色雪白整个装扮寡淡素净,但丝毫不减她绝色姿容,更添三分清冷高贵的气质。 元绿姝淡淡瞥他,眸色冰冷,“适可而止吧。” “姐姐,你说的适可而止是何意?”钦玉问。 元绿姝:“你是不是仗着现在没人管束你了,所以你就肆意犯上?” “孤并未犯上。”既然元绿姝问了,那钦玉自然要认真回答。 他言之凿凿,“姐姐,四哥驾崩,你便成了是孤的寡嫂,四哥走前让孤多加照拂你,且孤作为你的小叔,不管四哥说不说,孤也定然是要照顾你,况姐姐日后能忍受这空虚寂寞的日子吗?” 钦玉意味不明地凝视元绿姝。 “以前孤和姐姐提议过,要做姐姐地下情.夫,但姐姐碍着四哥的面没同意,孤......理解。”钦玉顿了顿,话语蛊惑,“但现在不同了,姐姐难道不需要日后有个贴心的人在身旁伺候吗?姐姐现在也才二十一,不是吗?” 他似乎越讲越兴奋,忍不住舔唇勾笑,再而缓慢道:“姐姐可以对孤做任何事。” 面对钦玉的自荐枕席,元绿姝只觉是歪理邪道。 元绿姝不语,悄悄移动步子。 见元绿姝不开口,钦玉自动理解是元绿姝同意了,他目光顿时火热,愉悦地陈述道:“姐姐默许了。” 元绿姝佯装迷糊:“王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话间,元绿姝就快速动身,绕开钦玉就要往外面去。 但结果不令人如意。 钦玉如风驰电掣般,一下子就拦住了元绿姝的去路。 “让开。”元绿姝皱眉。 “不能让。”钦玉适才还轻柔的声音登时就冷下来。 “姐姐为何要离开?”钦玉幽幽地俯视元绿姝,笑容也不见了踪影,声线阴沉。 钦玉骤变的视线和声音皆衔着如实质般的压迫感和森森冷意,它们如巨大帷幕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元绿姝罩来。 元绿姝心快了半拍,背脊紧绷着,故作冷静道:“让开。” 话音刚落,钦玉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他忙不迭恢复平常对元绿姝的语气。 “和孤待在一起不好吗?姐姐。” 元绿姝顶着钦玉的目光,反问道:“哪里好?你的喜欢只让我感觉是沉重负担,令我担惊受怕。” 钦玉拢眉,不解道:“缘何是负担?孤又不会伤害姐姐,姐姐怎么会害怕?” 元绿姝不答,话锋一转道:“我晕了多久?” “一个时辰罢。” 这说明钦玉盯了她整整一个时辰,得亏他做得出这种事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由分说将我拐到这,伺候我的宫婢定是急坏了,魏公公见不到我,肯定也会着急,而且我还要去给你兄长守灵,你这样做,简直不可理喻。”元绿姝略绞手指,语气难掩不悦。 钦玉又不高兴了,他听得烦躁。 钦玉垂眸,极力压下不耐后,说道:“别提那些人。” 也在这时,他才发现元绿姝的脚只套了锦袜。 钦玉立即转移话题。 “好了,姐姐别生气,你看看你,多不小心,只穿着锦袜踩地,现在春寒,姐姐别因此染了风寒。” “不必了。” 话音未落,钦玉抬手,飞速点了元绿姝的穴道,迫使她动弹不得。 “你......”元绿姝心不由一慌,平静清冷的神情露出裂痕,“你要做什么?解开。” 钦玉不紧不慢笑道:“孤知晓姐姐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孤,但孤愿意等,点姐姐的穴道是因为要给姐姐穿鞋,但孤怕姐姐不愿意,是以才行此下策。” “姐姐,对不住。” 说罢,钦玉用手在自己衣袍上摩挲几下,确定手不抖后再深呼吸一口,方才大胆地搂住元绿姝,使其半坐在床上。 这是钦玉第一次碰上元绿姝曼妙柔软的腰肢,他心口狂跳,跳得厉害,就连白皙的耳垂也爬上绯色,像缀上一颗玲珑剔透的红玛瑙。 然后他蹲下身,用完整的右手卷起元绿姝的裙裾,抽出她藏在裙下的一对足,捧起来放在膝盖处,继而快速抻出左手拽过旁边地上的履鞋。 “我可以自己来,不劳王爷纡尊降贵。”元绿姝一动不动道。 “请王爷解开。” 钦玉:“孤来,姐姐坐着便是。”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道:“不准乱碰。” 钦玉没回答。 钦玉穿鞋的动作十分娴熟。 一双手半遮半掩在他宽袖下。 隔着锦袜,元绿姝仍旧感受到钦玉掌心温度。 很烫。 眼睁睁看着钦玉动作,元绿姝无力极了。 她不晓得钦玉到底要干嘛? 她以为钦玉是要借此来强迫她,但是她想错了。 钦玉的的确确只是给她穿上丝履,并未动手动脚,行不轨之事。 “姐姐,穿好了。”钦玉安安分分放下元绿姝的脚。 元绿姝这才稍微松一口气。 故而元绿姝没看到钦玉的手背浮起来的青筋,没注意他眼白爬上血色,瞳仁诡异,像压抑到极点。 一穿好,元绿姝就道:“既然已经穿好,还请王爷解开穴道。” 钦玉并没有照做,他垂首,元绿姝看不清钦玉究竟是何神色。 元绿姝面色一凝。 彼时,钦玉已然听不清元绿姝的话,他径自艰难地屏住急躁的呼吸,不可抑制地低下头颅。 他当着元绿姝的面,情不自禁在她素色的裙面上落下一个吻,紧接着他顺理成章枕在元绿姝腿间,面露满足的微笑。 元绿姝动不了,但不代表她失去知觉,钦玉的一举一动皆牵动她的神经,她生怕钦玉僭越,做出过分的事。 “你——”元绿姝冷声,接下来的话被钦玉打断。 寂静的环境下传来钦玉透出极致占.有欲的愉悦嗓音。 “姐姐,从现在开始,你归孤所有。” 钦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又轻又慢,然后微微垂眸,把整张脸埋进元绿姝下裳。 他的脸上浮现藏不住的娇羞之色。 第61章 第 61 章 听到这句宣示主权的话,元绿姝闭了闭眼,面上静默,心里万般排斥与抵触。 腿上的重量压得她不舒服,钦玉胸膛的温度一点点渡至她大腿上,分明是产生了更多的热意,元绿姝却只觉冷。 在她心里,对钦玉的印象跌至尘埃。 如果回到过去,元绿姝一定不会对“幼鱼”伸出援手。 果真是同胞兄弟,这刻在骨子里的蛮横不讲理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钦玉更加露骨。 除此外,元绿姝还注意到......钦玉似乎脸红了。 她不是有意,而是钦玉的肤色太白,导致他面上泛起的赧色格外显眼,元绿姝的视线正好在钦玉脸上,她想不注意都难。 一个七尺男儿竟然会无缘无故脸红? 为什么脸红?元绿姝不懂。 念头一晃而过,元绿姝并未在此事上纠结琢磨,转而去思量其他事。 若是放任钦玉这般下去,日后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事来。 元绿姝头疼。 安逸了两年,元绿姝很久没碰到棘手的事了。 她要怎么办? 钦昀不是说不用担心吗? 可观钦玉,完全不把钦玉遗言铭记在心。 这一刻,元绿姝竟希望钦昀还活着,他还在,她的烦恼就不会这么多,钦玉也不会赶着在她眼前乱晃,扰她心神。 元绿姝身心疲倦,感到无助,钦玉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她下药,说明他手眼通天,在这皇城,肯定是钦玉压她一头。 她到底是怎么中药的? 元绿姝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冷静,找到破局之法。 元绿姝想来想去,却没有确切的法子。 难道要像钦昀说过的那般,尽力去驯服他? 管他都不一定行,更勿论说什么驯服。 而且钦玉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即将继位的皇帝,怎么能说什么驯服呢? 这不就是把钦玉当做畜生了吗? 元绿姝只听过熬鹰、降马、驯虎......却没听过什么去驯服人。 当时元绿姝就觉着钦昀的话太过荒谬。 元绿姝深感此法不可行,可是...... 总结钦玉的言行举止,某些时候他确实会听她的话,但钦玉情绪骤变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 莫要忘了,禹王姜钦玉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不过,元绿姝想到了一个人,可以牵制钦玉。 “解开。”元绿姝收敛心绪,就当没听到,只说她的诉求。 钦玉羞涩未褪,是以还伏在元绿姝大腿间,不用动,就闻到清雅的香味。 十分舒适,钦玉舍不得离开。 同时,这还是他与元绿姝第一次完完全全的亲近,是肌肤贴着肌肤的。 他的脸靠在元绿姝的腿上,脖子都悄无声息地透出了淡粉色。 钦玉无视两人身上的衣物。 元绿姝冷言:“你再这样,我......真的动气了。” 钦玉好奇,稍稍抬头,针对这句话询问元绿姝:“姐姐原来适才都没生气,这是不是说明孤还可以得寸进尺?” 说毕,钦玉眨着眼睛看元绿姝。 元绿姝不欲多言,还是原话:“解开。” “不要。”钦玉勾唇一笑,笑意戏谑。 顷刻,钦玉重新伏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他的头颅凑得更近,与元绿姝平坦柔软的腹部几乎只差半个拳头的距离。 他面颊以及鬓角的薄汗皆过到元绿姝干净的裙面上,浸湿了柔顺的料子。 又香又滑。 钦玉埋脸之余滑动喉结,忍不住在元绿姝裙面蹭一蹭,缓缓蠕动。 这也就导致钦昀头上的玉冠会似有若无地碰过元绿姝敏.感处,若即若离地顶一下。 就是这无意的举动,一下子便让元绿姝身体僵硬,脸色骤然浮现几分不正常。 她再绷不住,直接恼了,欲意抬脚把枕在她腿上的钦玉给踹开,可刚提脚,元绿姝遂记起自己现在根本无法动弹半下。 处境堪忧。 元绿姝表面冷然,心里又气又恼。 钦玉一无所觉。 “我再重申一遍,麻烦王爷解开。”元绿姝声线险些露出微颤。 同时这一次,她的语气是明显的不善和不耐。 “姐姐,生气了?”钦玉又抬头望元绿姝,眼尾的红痣在雪白色的烘托下愈发鲜艳。 钦玉下巴搭在元绿姝的大腿上,惹出一阵细细的酥.麻感。 此时的钦玉看起来像是深陷进母亲怀抱的孩子,明明是高大的身量,可元绿姝仅仅用她的一双腿就刚好包容下他。 他懵懂而不确定的话语与他妖冶艳丽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至此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元绿姝忍住叫痒,皱起眉。 “松开我。”元绿姝道,她补充,“我不舒服。” “姐姐哪里不适?”钦玉焦急道。 “哪哪都不好受,松开。”元绿姝偏头,耐心告罄。 钦玉定睛看元绿姝,心里想着这一次还是不要太过火。 可是他内心的告诉他,他就是要过火。 许久,钦玉用意志力压下这蠢蠢欲动的欲想,他索求:“姐姐喊孤一次名字,孤就放开。” “......姜钦玉。”声音虽与平日无异,但钦玉就是觉着是被憋出来的,是不情不愿的嗓音。 钦玉笑容微微收敛,提要求:“大声一点。” “姜钦玉。”元绿姝说的没一点感情起伏,如同在叫一个物件的名字。 “要看着孤叫,姐姐。”钦玉莞尔。 元绿姝回过头,正视钦玉,她慢慢咬字:“姜钦玉。” 元绿姝按要求做了。 钦玉满意了,笑容扩大,依了言,极为缓慢地直起身,解开元绿姝的穴道。 甫一解开穴道,元绿姝理智脱弦,又扇了钦玉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是因为你不敬尊卑,强行桎梏我的行动,对我做出有失礼数的事,所以我才会打你。” 虽然鲜少动怒,不过元绿姝一直是个有脾气的人。 元绿姝的姿态始终持高,拿捏得恰到好处,她用一个皇嫂的口吻训斥钦玉。 钦玉怔了下,用手指抚过被打的侧脸,舌头顶了顶上颚,无所谓道:“姐姐教训的是。” 又实实在在挨了一巴掌,脸颊是火辣辣的疼。 元绿姝打得很巧妙,刚好钦玉两边的红印子都对称了,倒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随即钦玉表情是古怪的意犹未尽。 “姐姐气出完了吧,还要不要再来一下?” 钦玉点了点自己另一侧脸颊。 钦玉所为,无疑于自讨苦吃,但他甘之如饴,甚至还要巴巴地把脸凑上来,让元绿姝出气,打个够! 这点牺牲算不了什么,而且这也不算牺牲,对钦玉而言,是一份顶顶的好事。 见状,元绿姝:“......不可理喻。” “你不肯出去,那我自己出去。” “既然姐姐不愿留下,那孤也不多强求。” 钦玉终于变回了人的模样。 元绿姝只抿唇朝外走,钦玉没有拦,他好像还在回味适才的那一下耳光。 元绿姝出了门。 这是何处? 元绿姝立在门外,看着暗沉的天幕,远方隐约有哭泣声飘荡,辨不清从何方传来。 元绿姝眼神滞住,迈不动步子。 大明宫很大,饶是在这住了这么久,元绿姝也未彻底熟悉整个皇宫。 是以她不知该往何而去。 身后还有甩不掉的豺狼虎豹,元绿姝心一横,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朝左边走。 “姐姐,止步,孤送你回去。”钦玉不费吹灰之力追上元绿姝,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 元绿姝的拒绝并没起什么作用,该要钦玉送的他断不会不送。 两钦玉把元绿姝送回侧殿的路途上,迎面的廊屋前突然出现一位着素服的年轻郎君。 天际漆黑幽阒,春夜的风寒凉,呼啸地吹来,拂过同在一条廊屋内的三人,素服被带起,轻轻漾动。 立在廊屋旁的宫灯散发出橙黄的光。 三人恰好可以就着光线看清彼此的相貌。 周围好像陷入死寂,只闻密匝的嫩叶枝干被风吹动的动静。 “沙沙。” 是优雅清冽的自然之音,却与此时的氛围格格不入。 最后,是前方的贺兰敏先行礼,开了口:“殿下,眼下魏公公正在找你,你与臣一道去见魏公公罢。” 温和的声线与这春夜倒是般配。 只不过,钦玉听起来却满是不爽。 目视眼前出来碍事的贺兰敏,钦玉目闪红光,慢条斯理地磨着牙齿。 他想,他一定要生吃了贺兰敏!就从贺兰敏的眼珠子开始,再啃烂贺兰敏的手...... 把贺兰敏做成他的盘中之餐,元绿姝就在一边静静看着。 贺兰敏看着和钦玉走在一起的元绿姝,元绿姝和钦玉之间的气氛很奇怪。 钦玉在贺兰敏的注目下轻而易举抓住了元绿姝的手臂, “魏匡美找嫂嫂作甚?” “嫂嫂是与孤一起的,缘何,要与你走?” 钦玉歪了歪脑袋,唇角牵笑。 转而钦玉问元绿姝,“嫂嫂,你要和他走还是和孤走?” 第62章 第 62 章 夜风猛然变大,风劲携力,鼓动葳蕤花丛与茂密枝叶剧烈摇动起来。 “沙沙”声越来越快。 元绿姝在瞧见贺兰敏时有片刻怔愣,回神后,未曾张口,默默注视眼前事态。 元绿姝能感觉到气氛隐隐透出不对劲。 不过,与她何干? 但贺兰敏的话倒是需要忖度,魏匡美叫贺兰敏来找她? 说不通。 钦昀驾崩,魏匡美遂成来她身边的内侍官。 念及此,元绿姝这才正式打量许久不见的贺兰敏。 元绿姝不关心这个即将被她遗忘的前夫,不见才更好,见了只会徒生烦恼。 憎恨消散,不代表她不反感贺兰敏这个疯子了。 元绿姝是在为钦昀代写批复时,被迫得知贺兰敏一些情况,贺兰敏在京兆尹干了一年后,就被调到吏部,任员外郎。 观贺兰敏这几年仕途以及遣调,没什么升迁的苗头,令人唏嘘。 即便背靠世家大族,是族中嫡子,在洛阳治水有功,政绩不错,贺兰敏也无法改变被钦昀打压的命运。 五年了,她步步高升,贺兰敏却在原地徘徊。 元绿姝面无波澜,也没什么好嘲笑的,只觉风水轮流转,今非昔比。 现在,是轮到她睥睨贺兰敏了。 元绿姝收拢思绪,眉眼浮出几分倦淡。 彼时,当钦玉问出这句话时,周遭氛围登时紧张,潜伏着的未知危险似乎即将爆发。 也是在这个时段,天变得愈发黑暗,一个眨眼的功夫,一场雨毫无征兆地倾斜下来。 偌大雨声回荡在长长的廊庑里,清新潮湿的泥土气味飘来,洗礼此时不可名状的沉静气氛。 雨声落下的下一刻,钦玉和贺兰敏的视线齐刷刷聚在元绿姝身上。 钦玉眼底盈笑,信心十足,等待元绿姝的回答。 而贺兰敏在见到钦玉抓住元绿姝的手臂时,虚假笑意一下子险些崩塌。 贺兰敏握紧袖中手,旋即端着谦和模样直视窥伺了许多年的故姝元绿姝。 钦昀驾崩这几日,贺兰敏一直留心防范钦玉,直到发现元绿姝不见,他顿时就心里生疑,连忙开始四下搜寻。 找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最后叫他寻觅到元绿姝......还有她身边的钦玉。 迎面的情景刺激到贺兰敏。 显而易见,适才的一个多时辰里,元绿姝是和钦玉单独待在一起。 姜钦玉这个狗崽子。 贺兰敏忍不住骂,但面上表面功夫不曾落下。 从前元绿姝为贺兰敏之妻时,钦玉只能眼巴巴看着,现今此一时彼一时,反过来是贺兰敏遥遥相望钦玉和元绿姝的亲密。 可笑。 贺兰敏心里冷笑,且让钦玉再嘚瑟一会儿。 自元绿姝离开他开始,贺兰敏就在抛光养晦,克制忍耐,在隐忍到极致时钦昀驾崩,可不成想沉寂几日的钦玉忽然下手。 贺兰敏曾以为钦昀不会把皇位传给钦玉,他甚至还与其他大臣上奏举荐德行兼优的宗室子弟,可钦昀未曾采纳。 也因为如此,钦玉会愈发不好对付,更遑论说置于死地了。 有钦玉这个恶狗在,贺兰敏要夺取元绿姝要比想象得更难。 然,贺兰敏心里自有对策与算计。 只要钦玉一死,一切阻扰迎刃而解。 夺回元绿姝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贺兰敏岿然不动。 元绿姝顿在原地,顶着两人的视线,她只稍稍侧脸,看向身侧的钦玉。 贺兰敏眸色一冷。 钦玉笑意不减。 元绿姝继续下移目光,目视钦玉捉住她的手臂,她没回答钦玉方才的问题,只淡声说:“放手。” 春雨润无声,元绿姝清透冷淡的嗓音融进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中,更显清寒。 钦玉笑容微微沉了些,没有放开。 元绿姝径自伸手,腕骨微露,白如嫩藕,她用力拂开了钦玉的手。 钦玉的手无力地坠下。 半晌,钦玉反应过来,下意识张了张五指,用食指压了压微微屈起的中指,宽袖下穿梭又沉又响的声音。 贺兰敏眸色恢复。 钦玉面无表情,半晌,他像是嘟囔道:“姐姐。” 分明是小声,里头却裹挟抑制到极致的郁火。 元绿姝不看他,提起脚,主动朝前面而去,或者说朝不远处的贺兰敏走去。 素服勾勒出元绿姝玲珑有致的身段,衣袂轻飘,倩影恍若落雪,遗世独立。 她用行动在告诉钦玉,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贺兰敏。 钦玉神色阴冷,直直望着元绿姝。 见状,贺兰敏眼尾上翘,噙笑地目视元绿姝向他走来。 她是朝贺兰敏来的,她还是那么美,不,比从前更好看了。 五年,贺兰敏足足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元绿姝。 这一刻,贺兰敏险些压不住自己澎湃的心。 不论元绿姝是何目的,她成功唤醒贺兰敏沉寂已久的雀跃之心,他被元绿姝这一系列的举止取悦到。 看来在元绿姝心里,还是他占据了上风。 心脏活过来的同时,贺兰敏目光绕开元绿姝,投向她身后纹丝不动的钦玉身上,他挑起眉,笑意不明,神情透出一股优越感与得意。 上一次,在人群中的贺兰敏跪在青砖上,抬头望见的是钦玉胜利者的微笑。 而这一次,是他贺兰敏赢了,赢得更彻底。 贺兰敏心道,既然元绿姝肯主动,那他可不计较这几年来她在深宫的经历。 他会对她好。 元绿姝哪知贺兰敏所想,此时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像是死死钉在背上,致使她如芒刺背。 有丝丝缕缕的冷意汇聚成寒流,以迅猛之速爬上元绿姝的背,单刀直入她的脑门。 元绿姝没有止步。 眼看着元绿姝越来越近,贺兰敏面上高兴是藏都藏不住,他忍俊不禁,动了动袖子,时刻准备伸出手,好让元绿姝过来时能立即搭上。 他会护送她、陪伴她。 可是—— 雨在这一刻又变大了,倾盆而下,雨势磅礴,结成密集朦胧的网,罩住整个天地。 廊庑两旁,已然是瞧不清花草植被。 元绿姝错开了贺兰敏,眼神清冷,步伐娴雅轻捷,往前走去。 贺兰敏神色霎时凝固,僵在原地,手也悬在半空,没有收回来。 他的期待全落了空,倍受打击。 缓缓回神,他微动指尖,找回一点知觉后贺兰敏侧眸,视野中只余一晃而过的几缕长发。 原来她谁也不要,谁也看不上。 始终凝视元绿姝的钦玉见此情形,面无表情的脸上再度绽放笑容。 钦玉笑起来,笑得得意洋洋,幸灾乐祸。 贺兰敏以为自己是谁?和他斗?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也不瞅瞅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同贺兰敏八斤八两,都没有得到元绿姝的青睐。 既然如此—— 钦玉略收眉目间的戾气,动起来。 足音轻缓,元绿姝走了一小会。 下一刻,谁都没有想到元绿姝会停下脚步。 元绿姝回头,颈项白皙如玉雕,眉眼如稀薄烟云,唇含朱丹,她轻启檀口,对贺兰敏道:“愣在这里作甚?带路。” 话音一落,贺兰敏重获新生。 “臣遵旨。”贺兰敏转身行礼,目光悄然固定在元绿姝身上,不露声色打量她。 元绿姝颔首。 旋即贺兰敏直起身,伸出他的手臂,护送元绿姝。 不远处,钦玉哪里能听不到元绿姝的话,待她话落,钦玉就止住了前进的步子。 灯火昏黄,瑰影重重,素淡的丧服衬得钦玉眼窝极深,犹似盛满暗色,唇红齿白,妖异靡丽。 一股冷风袭来,吹起钦玉束起的乌黑头发与素白挽裾。 突然,冷寂的空气中爆发出一阵狂笑。 这诡异又放纵的笑声甚至盖过了廊庑外的雨声。 元绿姝被这笑吓了一跳,肩膀微微颤抖两下。 在这春雨夜,四周漆黑,万籁俱寂,远方还伴着若有若无的凄厉的哭泣声,更显这笑声可怖,实在叫人不寒而栗,让元绿姝联想到不好的事。 稍作定神,元绿姝这才循声望向发出笑声的源头。 入目即是钦玉垂下脑袋,右手压头,五指衔进头发,微微弯着腰大笑的画面。 他笑得很肆意,发丝、肩膀乃至身上衣裳都在颤动。 钦玉正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似乎是注意到元绿姝的视线,钦玉放下指尖泛白的手,缓缓抬起头,冲她勾起薄唇—— 有透明的斜雨溅来,打湿钦玉漂亮的眉骨,眼尾的泪痣像是一朵嗜血的血花,瑰异刺目。 他眼尾上扬,眸子含笑,充斥一种古怪的愉悦与兴奋,整张脸上却写着彻骨的杀意。 他还在笑,笑声宛若活人祭坛上因祭祀神灵而响起的铃铛声,铃铛剧烈晃动,其音阴森恐怖,恣意散发铃中血腥。 贺兰敏也稍微被吓到了,不是被钦玉脸上的杀意吓到,而是钦玉突然的笑声。 这是被刺激到要发疯了? 贺兰敏玉质金相,巍然不动,从容不迫。 钦玉越是想杀他,他越是开心。 元绿姝屏住呼吸,收拢手心,拧眉问:“他......怎么了?” 贺兰敏正对元绿姝,不慌不忙回答道:“想必是对臣下了杀心。” 这话还未落,凉风卷起雨珠砸来,元绿姝神色惊变,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他过来了。” 有一点,元绿姝没说。 钦玉弯腰,拔出靴里藏着的匕首,冲着贺兰敏来了。 第63章 第 63 章 削铁如泥的薄刃映照出廊外雨幕,寒芒锐利森冷。 不过瞬息,钦玉便来到贺兰敏身后,杀气铺天盖地。 他面容遍布阴霾,嘴唇带笑,手执刀刃,朝贺兰敏刺去。 贺兰敏自然是感受到钦玉的杀气,十分危险。 两人是师兄弟,虽几年未见,但对对方的杀意与招式还是十分熟悉的。 两个人毕竟较量了那么多回,每次皆犹如生死之战。 贺兰敏反应力很强,身手敏捷,从常理来讲,避开钦玉这一击当然不是难事。 然而,他考虑在他身旁的元绿姝,贺兰敏担心此刻不理智的钦玉会误伤到元绿姝。 贺兰敏思考的瞬间,一把推开元绿姝。 也就导致贺兰敏无法完全躲避这一击。 最后因为贺兰敏闪躲不够及时—— 素服被豁开一道口子,一截料子落下来,随后被飘零而来的雨淋湿。 同时,他背上出现一道横列的伤口,鲜血迸出,如雨夜划过的长长水痕。 贺兰敏受了伤。 “反应不错啊,贺兰迟砚。”钦玉把玩匕首,笑着打量匕首上的流淌的血。 血不多,可足够浸染一半刀身,在刀尖汇聚成一滴血珠。 “你真该死。”语含肃杀。 说罢钦玉再度扬起薄刃。 宫里不可私自带刀剑,贺兰敏自然不例外,而钦玉作为新帝,没有这项限制,或者说,钦玉还是禹王的时候,这项规定对他而言不过是摆设。 贺兰敏赤手空拳与钦玉打起来了。 另厢,元绿姝被贺兰敏推开,倒退好多步才稳住脚步,而后她又怕被波及,趋利避害再往后退去,侧身躲在廊柱旁。 元绿姝捂了捂心口,平复情绪。 元绿姝私心认为贺兰敏胜算较小。 但很快元绿姝的想法便发生变化。 贺兰敏与钦玉从廊道打到雨下,风雨嚣张无情,场面激烈。 从元绿姝的角度,只见瓢泼大雨之下的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周围雨花不断纷飞迸溅,被两人周身凛然杀气震成破碎雨丝。 雨丝成雾,迷人眼,元绿姝视线渐渐模糊,只见差不多高的两人身形轮廓,他们慢慢藏匿在雨夜之中。 只听到阵阵不停的动静,捣弄风雨。 “啪嗒啪嗒!”雨打在两人身上的声音十分响。 肉.体搏斗的声响隐在其中。 贺兰敏,原来身手这么好吗? 她果真对贺兰敏还是不了解,贺兰敏对她隐瞒了不少事,不过她也没兴趣知道。 元绿姝淡定自若地围观这场斗殴。 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钦玉与贺兰敏这场见血的搏斗是因她而起。 元绿姝隐在漆柱下,旁边即是密密雨帘,耳畔是动听雨声,有肆意的斜雨落下来。 元绿姝的脸沾上雨花,漂亮的眸子像浸进春水里,清眸流盼,似含情凝睇。 她的细眉、睫毛、鼻尖、嘴唇也不可豁免,皆流淌着凉丝丝的水珠,肤色很白,白得溢出剔透水光。 明明眼睛清澈有神,元绿姝的气质却呈现一种破碎、凄美与孤独。 同时,带着春寒的雨水浸湿元绿姝的素服,看不见的冷意蔓延而下,直至元绿姝肌肤之下,仿佛要冻住她的骨头。 天是黑的,也是冷的。 身体也凉。 元绿姝的心却是热乎乎的。 为什么? 因为元绿姝感到喜悦。 她只是想试试,便稍微践行了一下......谁想会得到这个结果。 虽说过程惊险,但是元绿姝久违地感觉到快意。 元绿姝厌恶贺兰敏,也反感姜钦玉。 她谁都不要,谁都不喜欢,也不想和谁走。 她自己有腿。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发觉雨雾中有一道身影渐渐处于下风,紧接着就有血腥味闯进元绿姝鼻息间。 借着光,元绿姝犹似看到了血色的雨雾,她心里微惊。 她想,不管是谁,皆为活该。 就在这时,有好几个禁卫拿着宫灯过来。 “殿下!”一见到元绿姝,他们就喊道。 “魏公公派你们过来的?” “是,殿下,你没事吧?” 元绿姝“嗯”一声。 禁卫们找到人,心一落遂察觉雨中缠斗人影,本来想训斥,可观元绿姝,又问:“殿下,这是......” 元绿姝摇头,“你们先不要管。” 也在这时,魏匡美带着内侍急急忙忙过来,“殿下,您去哪了,有哪里受伤了?” 元绿姝现在可是宫里的活祖宗,无缘无故失踪是魏匡美的失职与疏忽。 魏匡美在管琴韵葬礼的事,是以就派了禁卫去跟着元绿姝。 元绿姝有钦昀亲自建立的亲军控鹤卫保护,魏匡美放了心。 只是钦玉武功高强,又贼胆包天,加上钦玉的手下都不是吃素的,来去无踪就在禁卫眼皮子底下将元绿姝给掳走了。 元绿姝:“我无碍。” 魏匡美上上下下端详元绿姝,的的确确是毫发无伤,魏匡美这才放松,笑盈盈唤来内侍。 内侍端上漆盘,上面是一件厚厚的披风。 魏匡美拿下披风给元绿姝穿上,然后道:“殿下切记身子。” “有劳魏公公了。”元绿姝道。 魏匡美问:“到底是谁......” 元绿姝:“魏公公看那边。” 魏匡美眯着眼睛随元绿姝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依稀瞧见在大雨中有两个人在缠斗。 魏匡美眼神不好,只觉有几分熟悉,谁有这么大的狗胆敢在国丧期间私斗? 元绿姝:“是禹王和贺兰员外郎。” 意料之内。 但魏匡美还是惊了。 “他们怎么会——”魏匡美想到了答案,当是因为这位新晋的太后殿下吗? 元绿姝倚在柱上,轻声吩咐道:“魏公公,你叫他们莫要再打了,要是被人知晓,还不知有多少闲言碎语,悠悠众口难堵。” “奴婢遵旨。”魏匡美招了在座所有禁卫,然后奔赴雨中,去拉架。 不久,倾尽几人之力再加上元绿姝最后施舍似的开口:“够了。” 钦玉眼眸中的血色褪去,方才收了手。 斗止。 钦玉踏回廊庑,除去全身湿透,衣摆滴着水外没什么伤,似乎是发泄郁火,他面上杀意消散不少。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用湿透的袖口擦拭自己的薄刃。 刃上没有血迹,因为都被雨水冲刷干净。 在火光照耀下,钦玉的手骨相分明,冷白的手背透出如玉光泽,而他手中刀更是泛出凌厉冰冷的光。 而松兰之姿的贺兰敏终究是显出几分狼狈,他捂住了自己的腰间,指缝溢出鲜血。 显然,他被刺中了。 魏匡美等人后来跟上。 钦玉擦干净刀,就抬头,当着元绿姝的面伸出猩红的舌头,不顾刀刃锋利,轻轻在短刃上舔过,留下一道水痕。 猩红与薄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紧接着,他转动刀柄,把薄刃抵在自己下巴上,忽地头顶有雨水滑下来,在他脸上蜿蜒蠕动。 雨水好像变成了带颜色的冰冷血水,与钦玉完美吻合。 钦玉望着元绿姝,继而咧开嘴角笑起来,唇瓣润泽,笑容嗜血艳冶。 钦玉动唇,没有声音,是唇语。 “姐姐,是孤赢了。” 他愉悦地眯眼。 元绿姝表面神色如常,却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突然一跳,莫名其妙懂了钦玉的唇语。 她像是被看得心虚一般,仓促地移开视线。 魏匡美:“大王,您现下还未登基,行事还是收敛些好,要是此事被朝臣知晓,少不了——” 钦玉阴恻恻打断他:“怎么,你有意见?” “奴婢不敢。”魏匡美识时务躬身。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责孤了?孤想杀就杀,容不得你们说道四。” 魏匡美以及一众禁卫皆跪地,“大、陛下息怒!” 钦玉心念一转,看着站着的贺兰敏,又道:“孤是圣人,而贺兰迟砚为臣子,孤要杀他,他只能受着,可是他竟然敢反抗,所以现在立即把犯上的贺兰迟、不对,是贺兰敏抓进刑狱,择日——” 元绿姝插话道:“王、陛下思,魏公公,先让禁卫带贺兰员外郎下去,给他安排一个太医,待伤好了再问责不迟。” 况且适才钦玉那副杀气凛凛的模样,若贺兰敏不躲不斗,只怕早就脑袋分家了。 对于钦玉的话,贺兰敏还算镇定,他适才不辩解是因为他懊恼于有些不敌钦玉,还是在元绿姝面前,这叫他情何以堪? 等回神,听元绿姝此话,贺兰敏朗声:“多谢太后殿下。” 钦玉不乐意了,他正要开口,突然有一个禁卫过来,他跪地呈上急报:“陛下,边疆有急报!” “什么?”钦玉拿信打开。 信上大致是说安西节度使遽然暴毙,突厥撕破条例,与吐蕃狼狈为奸,大举进攻,现已攻占西北好几座城池,西南那边也受到吐蕃进犯。 西突厥是现在安息都护府管制下的突厥分裂出去的,经过十余年韬光养晦,兵马壮大,但在钦玉的震慑下,他们又和大邺签订了和平条例。 可是现在西突厥又出尔反尔! 西突厥抓得一手好时机,钦昀驾崩,钦玉回长安,安西节度使死因蹊跷,西北群龙无首,肯定混乱。 一切皆是有备而来,是专门挑的好时机。 他们是断定现在是国丧,就没人出来收拾他们吧! 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们是嫌脑袋不够吗?”钦玉捏了信,不由哂笑,西突厥非要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据说领兵的还是哥舒魏,钦玉听到昔日手下败将做了统帅,不禁笑掉大牙。 “出什么事了?”元绿姝问。 钦玉把信给了元绿姝。 “一群废物。”也不知钦玉是在骂谁。 元绿殊没想到钦玉会直接把信给她看,她接下后,快速阅完,遂怔住。 西北怎么突然就战火纷飞,突厥铁骑兵临城下了? 西北出事,钦玉去边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钦玉好战,骨子里是渴望鲜血的,加之西北事态紧急,是以也顾不上召集朝臣商议。 钦玉看不上朝中的几个将军,就挑了他手下一位得力副将去协助西南,而他与元绿姝匆匆告别,交付监国大权后,便直接带着亲兵铁骑连夜启程,赶赴西北御敌。 正好钦玉还是不爽,可以拿突厥出出气。 . 景祯帝驾崩,禹王姜钦玉即位,时逢国丧,又皇权更迭,长安正是混乱的时候,多的是人浑水摸鱼,心怀鬼胎,谋策大事。 而今钦玉率领铁骑穿过灞桥赶赴西北,更是叫长安风云骤变,暗流涌动。 钦玉一走,监国的重任就落在元绿姝手中。 刚开始,元绿姝是手足无措,后来好了点。 幸而有过去老的辅佐,总之,元绿姝是扛下来了。 对于朝中一些异议,元绿姝没有理会,可若是关于她太后监国的非议越来越多,元绿姝才会出面。 主要是元绿姝紧张不安,还有疲倦。 到底是个女子,元绿姝被困深宫多年,鲜少与人打交道,是以,元绿姝不得不在接见臣子时面无表情,保证自己身为太后的威严,在臣子心里积威。 如此,才没有人敢随意看轻她,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同时,也好在是国丧期间,没有正式早朝,这样一来,大大减轻了元绿姝的负担。 她监国,算得上是临危受命,或者说是钦玉不顾她的意思强行把胆子甩到她身上了。 等终于空出闲暇时,元绿姝才有精力去找太皇太后商议,她想接回姜厌,当然,如果姜厌不同意,她不会强求。 钦昀刚驾崩时,姜厌之所以未出现,是因姜厌生了病,前几日病才好了。 她听说太皇太后已经将病好的姜厌接过来。 姜厌作为钦昀唯一的血脉,肯定也是要吊丧的。 这两年多来,元绿姝的妹妹已经嫁给一个在潭州的好郎君,周氏也有人照顾,有元若菱尽孝,日子过得和美。 元绿姝安心了。 周氏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远在长安的元绿姝。 母女两个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好在两人还有信件往来,不至于断了所有联系。 这还是元绿姝求来的。 如今,元绿姝得知姜厌患病后,自责不已,对姜厌愧疚达到顶峰,几年过去了,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喜欢姜厌、不待见姜厌的人了,心境有变化。 只是元绿姝还是举棋不定,要不要接回姜厌?毕竟她与姜厌鲜少见面,感情不深。 只到知道姜厌生病,元绿姝这才坚定落内心的想法。 元绿姝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为人母的爱是迟来的,弥补也是迟来的。 . 四月中,西北那边打了快一个月,传来捷报,在钦玉带领下,大邺铁骑又从突厥手中夺回两座城池。 元绿殊看完捷报,也是稍微落了心,她只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否则,苦的只有黎明百姓。 出殡的日子快到了。 夜里,元绿姝看完书,捂了捂心口,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怪载。 难道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元绿姝记起与太皇太后的事,遂歇了心思,换好衣,带上宫婢,朝蓬莱殿去。 禁卫跟着。 今夜她先去看看姜厌。 姜厌也岁多了。 不久,元绿姝下了御辇。 来到蓬莱殿前,元绿姝提了提自己的精神,谁料进去时,后颈突然一痛。 第64章 第 64 章 元绿姝缓缓掀开自己略显沉重的眼皮。 印入眼帘的是十分陌生的环境,空气中弥漫沉水香,稍微刺鼻。 元绿姝无意识蹙起秀眉,旋即意识渐渐清醒,心里登时一个咯噔,这是在哪里? 记忆破开黑暗,如流沙坠入元绿姝空白而迟缓的脑中。 她记得自己正要踏进蓬莱殿与姜厌见面,可是后颈突然一痛,紧接着她就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难道...... 靠坐的元绿姝视线聚拢—— 视野之内全皆是金灿灿的颜色。 她看到,眼前竖立着一根又一根的黄金圆柱,坚固不催,它们像昂贵的枷锁,聚拢在一起,将元绿姝团团包围,桎梏在这一隅之地。 一片死寂中,元绿姝瞳孔骤缩,险些晕眩过去。 她生生怔愣,久久不能回神,手脚无端发凉。 元绿姝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自己被人劫来,关进了这金笼之中。 这已经是元绿姝第一次被人掳来,第一次是被钦玉下药扔在床上,元绿姝还算镇定,可这一次竟然是在笼子里? 置身在笼中的她就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牲口。 是谁? 饶是再冷静,元绿姝也止不住发抖。 明明是在戒备森严的皇宫,怎么还会被人打晕? 她可是一国太后。 跟着她的宫婢、禁卫都去哪里了? 然,现在不是去抱怨、去斥责的时候,而是要如何从这固若金汤的金笼中逃出去。 她要怎么办? 元绿姝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办法。 是以,元绿姝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无助。 她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情绪了。 元绿姝头靠在笼子上,脑子又胀又热。 金笼很大,元绿姝靠在里面,即便伸展手脚也绰绰有余,可活动的地方不小。 可元绿姝却只觉逼仄,心生惶恐。 眼前的金色似乎变成循环的斑斓圆环,步步逼近元绿姝,致使她视线愈发模糊,晕眩不已。 猛地一下,半弯的金柱散发出冰冷的质感,缓缓不断的冷意如潮水一般渗进元绿姝骨髓之中。 她顿时又醒了些意识,感受到浑身僵冷,五感退化。 元绿姝撑在柔软绒毯上的手不住发颤,攥着绒毯,指尖用力到发白。 面前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元绿姝的心神,叫她呼吸困难。 元绿姝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警惕地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前方不远处的珠帘垂下,此番静悄悄的环境更让元绿姝恐慌。 她下意识瑟缩身子,作防备状,岂料下一刻就感觉脚踝沉甸甸的,而且耳畔似乎还听到一些奇怪的沉音。 元绿姝拉自己的裙子,再提起自己的脚,随后她便看到此生她最避之不及的东西,也是最厌恶的锁链。 锁链亦是用黄金打造,十分沉重。 目及锁链,元绿姝就想到了一个人。 脚铐牢牢拷住了元绿姝的右脚踝,在元绿姝裙下,延伸的锁链堆积,像盘踞的蝮蛇,冰冷至极。 锁链的另一旁则栓在金笼上。 不难看出,锁链和金笼是为一体。 这是精心打造的笼子,专门用来关人的——或许用另外一句话更为贴切,它就是为元绿姝贴身打造,特意用来关住元绿姝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撩开帘子,从外面闲庭信步走过来。 他桃花眼含情带笑,俯视金笼之中的元绿姝,神色带着一股愉悦的满足感,温声道:“醒了,喜欢我为你精心准备的牢笼吗?” 声如春风拂面,语调柔和,旁人一听,只怕都会溺毙在其中的温柔里。 然而在元绿姝听来,此声莫过于纠缠不休的恶鬼在低语。 元绿姝不用看都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贺、兰、敏。 元绿姝默念这三个字。 她袖下十指握成拳头,再抬头时,元绿姝的脸上完全不留恐慌的痕迹。 元绿姝神色冰冷,她寒声:“贺兰敏,你竟敢如此放肆,不过一个员外郎,你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挟持我?还囚.禁我?” “我是当朝太后,贺兰敏,我劝你最好收手,现在就放了我,不然,你知道后果。” “死罪吗?” 元绿姝放出来的狠话像是戳中了贺兰敏笑点,他面上笑容更盛。 确实,元绿姝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他威逼利诱的妻,她当了贵妃,又成了太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还不是回到他的手心? 天知道,他对她的执念有多深。 看着她外强中干的样子,贺兰敏认为更加别有趣味。 “太后殿下,现在你才是臣的阶下之囚,离了皇宫,你孑然一身,孤立无援,什么都不是。”贺兰敏气定神闲,不紧不慢道。 话语中是十足十的从容与狂妄。 贺兰敏似乎已经料定元绿姝此生只会被他禁.锢在此。 再无出逃的机会,永无翻身之地。 忽然,贺兰敏补充道:“只是我手中失而复得的娇雀。” “你放肆。”元绿姝抿唇,眉眼透出彻骨冷意。 贺兰敏口中放肆的话对元绿姝来讲,无疑于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就这么不怕死?” 闻言,贺兰敏没有回答,他看着金笼中的元绿姝,再难自恃,步至金笼外,透过笼子的缝隙与笼中雀对视。 他蹲下来,伸出手,手指在笼子上滑动。 这一辈子,贺兰敏就认定了元绿姝。 他对她矢志不渝。 如今费尽心机、步步盘算,终于叫贺兰敏抢回来元绿姝。 只不过,元绿姝当了太后,地位上的变化叫元绿姝性子变得有点叛逆,但也无伤大雅。 他只需打掉她生出来的清寒傲骨,再一次驯服她。 “多年不曾亲近,你伶牙俐齿了不少。”贺兰敏笑道。 “怕死?你舍得我死吗?那时候姜钦玉要杀我,你不是还救了我吗?托你的福,我的伤好得很快。” 元绿姝默不作声。 “我也没想到你会舍了姜钦玉,要我送你回去,你不是对我还有情?” 元绿姝眉目疏冷,讥讽道:“你在做梦吗?贺兰敏,你何时这么单纯了?” 目视眼前猖狂的贺兰敏,元绿姝深感后悔。 早知如此,当时她就不该打断钦玉的话,不该为了想利用贺兰敏而放过他。 有因有果。 许是当了太后,元绿姝有了信心,变得自以为是,丧失掉警惕与清醒,导致她尝到了苦涩的恶果。 贺兰敏笑意凝固,但转眼后他又展颜,手穿过缝捏住元绿姝的下巴。 “我的确是做了一场美梦,如今梦成了真,吾心甚悦。” 贺兰敏说罢,想起一件事,“上次是姜钦玉有刀在,下一次,我不会再落于下风。” 元绿姝哪管他这话,用力挣扎,直到甩开贺兰敏的手。 旋即元绿姝往后靠,但后面根本没有退路。 元绿姝只得瑟缩身体,企图拉开与贺兰敏的距离,好让他碰不到她。 虽然是白费力气,可至少证明元绿姝在努力摆脱这个束缚她的深潭沼泽。 元绿姝挺直了背:“贺兰敏,你果真是狗胆包天。” “疯子。” “疯子?这个称谓不错。”贺兰敏很赞同。 “许久未听你叫我的名字了,真好听。”贺兰敏回味适才元绿姝叫他的语气。 甚为怀念,亦甚为眷恋。 贺兰敏心房躁动。 “我记得从前你是叫我三郎了。”贺兰敏戏谑道,“要不太后殿下叫臣一声三郎,若是叫满意了,保不准臣起了恻隐之心,就放过殿下你了。” 这种话,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要不是贺兰敏在笼子外,元绿姝可以立马抽他一巴掌,不,一巴掌根本不够。 元绿姝不言。 贺兰敏:“不叫?” 下一刻,他道:“不叫也没关系,臣,有的是手段让太后殿下开口。” 言休,贺兰敏用钥匙开了门,俯身弯腰进来。 “你做什么?”元绿姝一慌。 “您说呢?”贺兰敏缓声,语调意味不明。 自钦昀横刀夺爱,贺兰敏便禁欲了五年,也整整压抑了五年。 很多时候,只能看着元绿姝的画像才可以发泄出来。 贺兰敏以半蹲的姿势靠近元绿姝,手也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元绿姝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要落在贺兰敏的脸上。 然而,元绿姝手未挥下,贺兰敏眼不眨心不跳,反应迅速,一下子就扣住元绿姝的手腕,微微用力握紧。 “殿下发气的方式还是未变啊。”贺兰敏感慨,不禁追忆往事,“臣还记得几年前殿下曾用一把匕首捅进臣的腹部。” “臣差点就死了。” 贺兰敏凝视元绿姝,“雉奴,如果你下手再重点,我真的就当场死了,经过此事,我明白原来你这么恨我,那,想必这些年从未忘过我吧。” 他在笑。 “恨?自那次后,我就不恨你了,你,根本不值得我去恨。你没死,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坏人长命。”元绿姝挣扎手,但手还被扣住,完全抽不出来。 贺兰敏笑容渐渐消失。 元绿姝再添一把火,语调冷冽如雪天寒风:“贺兰敏,不要把你想象得那么重要。” 贺兰敏神色阴沉,笑容失去踪迹。 “你是在激怒我吗?” 说着,贺兰敏的手摸到元绿姝的脚踝,然后他发力,将元绿姝又长又直的腿给举起来,紧接着将其往前折压。 “贺兰敏,你要是敢碰我一下试试。” 第65章 第 65 章 元绿姝身体的柔韧性极好,贺兰敏毫不费力地上折,她的腿遂贴近了她的胸口处。 锁链被拖动,有声响起。 顷刻,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一起,略显几分暧.昧。 “你敢!” 面对贺兰敏逼近,元绿姝手无寸铁,肢体又被限制,剧烈挣扎不起作用时,她只能用言语来阻止他。 不过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贺兰敏压近,微笑:“我怎么不敢?” 他若有所思:“雉奴,你说的试试又是何意?难道你还自恃身份,没认清你现在处境?” 元绿姝不堪屈辱,反唇相讥:“处境?” 温情消散,只余短兵相接。 贺兰敏浅笑,目光细细描摹元绿姝容貌,继续柔声说:“你本来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我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皆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贺兰敏含情脉脉:“许久不见,你性子确实变了点,没有从前那么顺从乖巧,愈发像贞洁烈妇了。” 他稍作停顿,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离开我太久了。” 他这是在讽刺什么? 是在告诉她,她以前是个被他操控的傀儡吗? 元绿姝满目冷色,蓦地想起自己还有一只手,遂不假思索扬起来,就是一个巴掌下去。 这一次,贺兰敏没拦住,不过眨眼,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个红印。 “你再打一下,我就折断你的腿,是不是不想走路了?”贺兰敏用力。 元绿姝吃痛皱眉,旋即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 贺兰敏抽气,语气很轻:“你故意激怒我,是吗?就这么不听话?” “听话?我是太后,为何要听从你一个臣子的话?笑话。” “你强行掳走我,还囚.禁我,用这笼子将我关起来,你猖獗狂妄,蔑视皇权,侮辱皇权,不可饶恕!” 元绿姝心里憋着气,话语铿锵有力,即便处于险境,元绿姝仍旧倔着骨头,气势依旧不输贺兰敏。 “你此番囚.禁我,欺辱我,我必让你不得好死。” 贺兰敏恼了,眼底笑意却更盛。 在贺兰敏心里,他从未把元绿姝当做太后一样去看待,去敬畏,去尊重。 他始终认为元绿姝是他的爱妻,是他珍爱的宝贝,也是他一个人精心豢养的鸟儿。 这座金笼,便是元绿姝最好的归宿。 “行啊,现在都学会威胁我了,雉奴,你这张嘴,可真不讨喜。” 说着,贺兰敏擒住元绿姝腿的手开始发力,五指几乎陷进元绿姝腿上的软肉里,直达腿骨。 他像是要捏碎元绿姝的骨头,融入自己骨血中。 元绿姝很痛,可她并没有求饶。 正当元绿姝以为贺兰敏不会收手时,贺兰敏倏然松开力道。 贺兰敏终究还是不舍,毕竟要是不慎用力过猛,真折断了,元绿姝还怎么给他跳舞? 还是留着好。 衡量完,贺兰敏将元绿姝的腿放在自己的肩上,解放左手后,他立马捉住元绿姝的柔荑,将她的两只手彻底控制住,叫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欺身,用身体推动元绿姝的一只腿。 金链在颤。 两个人面靠面。 元绿姝要偏头时,贺兰敏用手攫住她的下巴,让她的头动都动不了,只能看着他。 “我教你的剑舞还会跳吗?我知道你没忘,改日跳给我看。” 这一舞,贺兰敏等了太久。 元绿姝抿唇不语,只是冷冷地睨他。 不知为何,贺兰敏莫名觉着此时的元绿姝高高在上,是天上明月,只可远观而不容任何凡尘俗子亵.渎。 没有人配得上她。 贺兰敏眼神恍惚一下,心突然疼了起来。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须臾,贺兰敏忽视古怪的心疼,又道:“怎么不说话?” 元绿姝稍微冷静下来,她问道:“你能把我劫来,是不是有太皇太后相助?还有我身边的宫婢和禁卫,是不是有你的人?” 贺兰敏不可能这般无声无息劫走她,肯定有人帮她。 太皇太后是贺兰敏的姑母,那很有可能太皇太后就是偷偷帮助贺兰敏的人。 贺兰敏并没有正面回答:“雉奴认为呢?” 贺兰敏模棱两可的话更让元绿姝坚定怀疑之心。 定是太皇太后。 因为太皇太后是姜厌的抚养人,所以元绿姝没有过多怀疑和戒备。 况且太皇太后久居兴庆宫,与贺兰府的人其实也没过多交际,主要原因是太皇太后并非贺兰老夫人所出,太皇太后是前贺兰家主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孩子。 因这几层关系,元绿姝也没去想太皇太后会有一天和贺兰敏同流合污,助纣为孽。 “太皇太后为何会帮你?”元绿姝问。 贺兰敏:“你想知道?” 元绿姝不作声,此时她的姿势让她不好受。 余光处,那重重的锁链自脚踝处垂下,正在轻晃。 她想要摆脱,欲意用腿踹开贺兰敏这个畜生。 思及此,元绿姝不着痕迹打量贺兰敏,他伸过来的手臂是圈住了元绿姝的一只腿,另一只则被贺兰敏压在地上。 如果她冒险动了腿,只怕也没什么作用,元绿姝担心贺兰敏碰她,想还不如先不动。 她只好暂时打消想法,先与贺兰敏周旋。 贺兰敏:“不过是告诉她一个真相,当年究竟是谁下药害她终身不能怀孕罢了。” 他继续道:“说起太皇太后,我就想起那个孩子。” 听到敏.感词,元绿姝心里一紧,旋即立即打起来十二分精神。 她一点都不想让贺兰敏知道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贺兰敏并未注意到元绿露出的稍纵即逝的破绽。 当初知道元绿姝为姜钦昀生下一个孩子时,贺兰敏不甘妒忌。 后来,贺兰敏得知公主是被李皇后赡养,钦昀虽给了公主宠爱,但实际上他似乎和公主并不是很亲近。 对此,贺兰敏有产生了怀疑与一丝侥幸。 说不定孩子...... 但时间对不上,且以钦昀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元绿姝生下这个孩子?贺兰敏打消疑惑,将此深埋于心。 再度回长安,贺兰敏暗地去见姑母时见过姜厌一次,小女孩与元绿姝小时候长得很像,半点都不像他。 贺兰敏心中怀疑彻底消失。 即便如此,贺兰敏照旧控制不住问:“说到孩子,姜钦昀身子骨那么差,他有能力满足你?有能力让你怀孕吗?” 语调中含着明显的轻蔑与贬低,以及深藏的嫉妒。 “雉奴,你实话告诉我......”贺兰敏压低声音,神情温柔,“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种?” 言罢,贺兰敏静静端详元绿姝,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元绿姝:“你真是痴人说梦,无药可救。” “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留下那个孽种?” “我不会生你的孩子,要生,我也只生陛下的孩子,你记住,你我早已和离,现在,你是臣子,而我是受你跪拜的太后。”元绿姝慢慢道。 元绿姝被迫仰头,脖子绷紧,像是没了血色,下巴的痛感叫她更加清醒,“贺兰敏,我规劝你不要再错下去,现在、立刻、马上,放了我。” “好一个只生他的孩子。”贺兰敏笑容凝固。 “放?不可能。” 贺兰敏眼中就出现难以掩饰的嫌恶和恨意,“姜、钦、昀。” 姜钦昀,贺兰敏在心里一字一顿喊。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可惜贺兰敏杀不掉他,但姜钦昀也自己死了。 贺兰敏备受煎熬的心好了些,可对姜钦昀的恨意并没有就此消失。 他恨不得把姜钦昀从棺椁里弄出来,狠狠鞭尸千余下,这口恶气方才能出尽。 紧接着,贺兰敏又想起一件更叫他气愤的事。 将元绿姝劫持后,贺兰敏遂给元绿姝洗了澡,换上了他准备的衣裳。 同时,贺兰敏看到了元绿姝背后那一副极为美丽的画,刺得贺兰敏眼神一震,毒火旺盛。 贺兰敏手背上出现绷紧的青筋,他声音有点凉:“你背上的点青是姜钦昀刺的?” 元绿姝道:“与你何干?” “他怎么敢?怎么敢在你背上留下点青?你难道就不曾反抗过?”贺兰敏沉沉低喃,绞紧元绿姝的下颚。 元绿姝白腻干净的下巴浮出醒目的红痕。 被扼住下颐,元绿姝说话有几分艰难,但还是努力吐出清晰的话:“陛下是我的夫婿,他为何不能?倒是你,你有何权力来质问我?” 此言无疑刺激到贺兰敏神经,他脸色发沉,凑近脸审视元绿姝,眼睛直直对准她的眸子。 未久,贺兰敏缓缓问:“你喜欢他了?” 元绿姝微微牵起唇角,弧度冰冷:“你觉得呢?” 相比贺兰敏这个疯子,元绿姝至少从钦昀那里得到过像样的尊重。 若是叫元绿姝从钦昀和贺兰敏中选一个,元绿姝也许会毫不犹豫选择钦昀。 贺兰敏的面色沉下去,理智离弦。 在贺兰敏眼中,元绿姝此言即是变相承认了。 这一刻,贺兰敏再忍不住心里的妒火,温润面具破碎。 “所以你是真喜欢上了他,并且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 “是。” “好。”贺兰敏狠声。 “你说你不愿生我的孩子,那我偏要你生。”说罢,贺兰敏便要撕烂元绿姝的衣物。 “今儿我们便在这造一个孩子!” 元绿姝再难镇定,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推搡。 她断不会再和贺兰敏有任何肌肤之亲。 她不想。 可她斗不过习武的贺兰敏,没过多久就要败下阵来,就在她心灰意冷时,贺兰敏却停下了动作。 贺兰敏想起一件事,理智蓦然回归,压下满腔火气与欲念,“我忘了一样东西。” 他看着元绿姝,呼吸有些急促,衣襟微乱,“雉奴,我记得你不会喝酒。” 元绿姝拢自己乱糟糟的衣裳,鬓角晕汗,保持警惕。 “不久前,我特意从胡商那里高价买到一种媚.药,叫春丝引,据说只要吃了此药,就算是贞洁烈妇,亦会化作——” 贺兰敏的唇贴在元绿姝耳珠上,极慢地吐字:“只想和男人交.欢的荡、妇。” “这种药还有成瘾性,听说是一个月发作一次,如果不是和第一次缠绵的男子睡,那中药的人就会活生生被无法宣泄的折磨到七窍流血而死。” 贺兰敏:“这药我正好放在这里,你说我将它倒进酒里可好?” “我刚好也准备了酒。” 元绿姝闻言,只觉阵阵寒意将她包裹住,令她呼吸不得,全身冰冷到失去所有的知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饶是如此,元绿姝仍旧没有低头。 如果...... 贺兰敏觉着不错,睨眼元绿姝,方才还不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蓦地,一个想法冒出来,贺兰敏道:“对了,不如今儿我们就趁此机会在这喝了合卺酒,再结为夫妻,最后——” 贺兰敏又笑,视线环顾金笼,勾起她脚上锁链,掂量,说:“在这里过洞房花烛夜。” “如何?” 第66章 第 66 章 然而,贺兰敏并没有成功。 因为元绿姝来了葵水,得以逃过一劫,但脚没有幸免。 贺兰敏的怪癖依然存在。 元绿姝的一对足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 元绿姝被关在笼子里,就此“住”下来。 元绿姝不知外面的情况,她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谋划着该如何逃出去。 她这四天来的日子却不好过。 有时候贺兰敏会来,他为了让元绿姝听话,直接强硬喂给元绿姝一包软骨散,导致元绿姝浑身无力,只能任由贺兰敏肆意动作。 他企图用药物来洗掉她背后的点青,可怎么都洗不了。 他为此十分恼怒。 在元绿姝面前,他几乎很少装什么温润公子了。 除此外,因为元绿姝浑身无力,是以很多事都是贺兰敏在亲力亲为。 元绿姝闭了闭眼,度日如年,羞耻愤恨,对贺兰敏的憎恶死而复生。 在一次次亲眼见证下,元绿姝麻木了,扔掉了羞耻心,也随便贺兰敏怎么做了。 这些算不了什么,元绿姝安慰自己。 只要逃出去,她定然要将贺兰敏千刀万剐,已解心头之恨。 贺兰敏不来的时候,是元绿姝为数不多的放松喘息。 他安排了一个婢女伺候她,给她送饭、帮她擦拭...... 天知道,当第三日亲眼看到她被关在笼子里时,她有多困窘。 好在元绿姝还是挺过来了,本来她想从婢女口中套出一些关于外面的情况,但她发现,这个婢女竟然不会说话。 至此,元绿姝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元绿姝只能等。 夜深人静,屋里没有透进来一点月光,也没有一点烛火,很黑很暗,像深不见底的囚.笼。 元绿姝一个人睡在金笼里,终于在黑暗中露出不为人知的脆弱。 为何会没有人来救她? 莫非是没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吗? 不对。 或许他们是在找,只是尚未找到。 又或者在太皇太后的有意遮掩和隐瞒下,宫里的人并没有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元绿姝难掩恐慌忐忑,眸中微闪泪光,瑟缩身体,将头埋在臂弯下。 背也不舒服。 但她不会崩溃,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岂会因为贺兰敏而屈服。 她不会输给贺兰敏。 贺兰敏想用这些手段来驯服她? 笑话。 她,是太后。 只有旁人仰望她的份,让她卑躬屈膝、乖顺听话?不可能。 她断不会再让旧事重演。 冷静沉着。 元绿姝难过之后这样告诉自己。 . 宰相府。 贺兰芷半年之前与为武将的丈夫和离之后,便回了贺兰府。 贺兰浔找贺兰芷谈话,想问问贺兰芷有没有倾心的郎君。 贺兰芷摇头。 贺兰浔见此,也没为难逼问贺兰芷,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家女儿和离了,遂叫她过来问问情况。 随后贺兰浔又嘘寒问暖一阵,尽了作为阿耶的责任后,他让贺兰芷退下。 贺兰芷从书房离开,谁知半路上撞上来见贺兰浔的贺兰敏。 “阿兄。”贺兰芷行礼。 自几年前贺兰芷向贺兰浔偷偷告密后,兄妹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降到冰点。 后面贺兰敏还在长安待了很久,而贺兰芷也在三年前出嫁,兄妹两个更没有接触机会,也就没了修复兄妹关系的时机。 造化弄人,如今兄妹重聚一堂,但关系还是很冷。 不过在人前,贺兰敏还是会装一装,做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毕竟官场之上,清誉名声很是重要。 贺兰敏颔首,两人简单交谈两句没有油盐的话后,就分道扬镳。 可当贺兰敏从她面前走过时,贺兰芷鼻头一动,随后转头打量贺兰敏的背影。 怎么这香味有点奇怪? 这是...... 平日里贺兰敏的身上一直是一成不变的沉水香,可今儿香味里头还掺杂了一点儿花香和果香。 好熟悉的香味,贺兰芷思索。 贺兰芷起疑,随即叫停贺兰敏道:“阿兄,等等。” 贺兰敏转身,笑道:“何事?” 贺兰芷趁机靠近贺兰敏,希望闻到很多的香。 她也的确闻到了,将这混在沉水香中的香味记在脑海里。 “没什么,对不住,我一下子不记得自己要问什么了,就不耽搁阿兄你了,阿兄你走吧。” 贺兰敏:“没有下次了。” 说罢,贺兰敏回身,继续踱步。 贺兰芷冒出一点冷汗,也终于想起来她是从谁身上闻到过这花果香了。 不正是属于元绿姝身上的香味吗? 贺兰芷永远记得元绿姝身上的香味。 特别好闻。 当时元绿姝还说要送一个花果香味的香囊给她,只是当时她拉不下面子,太嘴硬,失去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贺兰芷十分后悔,只想吃上百来颗后悔药,只是没有地方买。 紧接着贺兰芷想,元绿姝的香怎么会传到贺兰敏的身上? 她思忖,立即想到一件被她忽略的事。 在深宫之中的元绿姝是染了风寒,加上积劳成疾,最近病倒了。 可是贺兰芷有一次正好偷听到贺兰浔在和府中心腹幕僚说话。 她听到他们说,元绿姝已经突发重病,薨逝了,现在朝纲是由太皇太后暂时把持。 考虑到长安正处在危机关头,因为长安附近有两方节度使突然叛变,率军兵临城下,看样子是要趁长安松散之时一举拿下长安。 除去几万禁军,长安再无援军,因为其他地方都被叛军封锁了。 长安孤立无援。 如今南衙禁军正在努力击溃叛军,但已然渐渐落于下风。 禁军并未大肆整顿,经过几年的发展,禁军之中有很多不思进取、作风糜烂不振的贵族子弟,他们都在浑水摸鱼,对比训练有素的叛军,没什么可比之处。 且不管禁军采用什么策略,叛军就像是会占卜一般轻松避开。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有内鬼的存在,说不定某些将军文官已经被人暗地里用金银财宝收买了。 更重要的是,看长安城下的军队,有的聪明人已经猜出是当年夺位失败的皇子的旧部,是乱党分子。 他们早有预谋。 长安人心惶惶。 而朝堂之上,由于某些人的刻意推波助澜,挑拨离间,朝臣之间频频出现矛盾,各自针锋相对。 弄得原本肃静的朝堂都不安生。 太皇太后烦心不已。 再加上西北激烈的战事,是以元绿姝薨逝的消息暂时还未公之于众。 难道......不对,如果元绿姝真薨逝了,那贺兰敏身上香味作何解释? 贺兰敏最近早出晚归,时常在府中见不到人影,他莫非是在宫里觐见时染上的? 可也不会这般浓啊。 贺兰芷眼珠转动。 . 元绿姝月事来了四日,快结束时,贺兰敏说他记得元绿姝来月信会来几日,所以他可以等,也差不多快等到了。 对此,元绿姝不置一词。 这日中午,哑婢又来给她送午膳。 元绿姝抿着唇,眉眼显出淡淡的憔悴和凋零的冷意。 “太后殿下。”一道小小声的话响起。 元绿姝马上看过去,只见一张与哑婢完全不同的脸。 “贺兰......芷。”元绿姝一愣,随后忍不住偏头,她这般处境,竟然又叫人看到了...... 元绿姝有些无地自容,眼睫垂下,身子轻轻抖了抖。 可想逃离的渴望到底战胜了心里的羞耻,元绿姝正过脸,问:“你怎么会来?” 贺兰芷扫眼金笼之中的元绿姝,旋即就迅速低头,压低声音说:“我是跟踪了阿兄才找到这里的,殿下,受苦了。” 贺兰芷自从发现贺兰敏时常进入这所宅子后就确定了一些事。 她暗地里观察了两天。 在第三天的时候,贺兰芷是下手了,她在哑婢出去采购东西时,打晕了哑婢。 贺兰芷精心盘算,她特意挑在贺兰敏不在时行动,费了老大工夫才混进这封闭的宅子。 这宅子没多少人看守。 她化着妆,与哑婢有七分像,顺顺利利进来了,也成功找到了被困的元绿姝。 只是贺兰芷没料到,元绿姝竟然...... 贺兰敏太过分了,也太放肆了。 贺兰芷不敢想象此事的后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毕竟是亲兄妹,就算互相看不顺眼,贺兰芷也要为贺兰敏赎一份罪。 “谢谢你,你可否告知我近来发生什么事了?宫里就没人知晓我失踪的事吗?” 外面还有人把守,贺兰芷长话短说,将近来事情简单概括,讲给元绿姝听,为她解疑答惑。 元绿姝听完,眉头一皱,神色更寒,贺兰敏,实在是胆大妄为,竟然敢伪造她死了。 元绿姝绞紧了手指。 “殿下,我代我阿兄向殿下说一声对不住,是我阿兄他疯魔了......” 元绿姝默不作声。 贺兰芷:“殿下放心,我一定找人、带这人来救殿下出来的。” “这几日就委屈殿下了。” “好。”元绿姝微微颤音。 本来鉴于有钦昀叮嘱和建议,元绿姝是想提携贺兰敏,用他去牵扯钦玉,分走钦玉的注意力。 她正好可看一场龙争虎斗。 可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消失殆尽。 她要出去,出去之后一定砍了贺兰敏的脑袋。 贺兰芷该走了,哑婢在房子里待的时间不长。 元绿姝目送她。 随后,元绿姝打起精神,在晚上时特意让自己染了风寒,如此,就算没了月事,贺兰敏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元绿姝病了六天。 其实她对贺兰芷并不抱特别的期望,但或许呢? 贺兰芷既然承诺,那她应该相信,不该去恶意揣度,去猜忌。 贺兰敏的妹妹还是有良心的,不像贺兰敏,丧尽天良,卑鄙无耻。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元绿姝没等到有人来救她。 出现的是急匆匆的贺兰敏,他快速将她转移回贺兰府底下的暗室。 是发生什么事了? 元绿姝咳嗽不止,面色苍白,像薄薄的白纸,一戳就破了。 她不知道,姜钦玉带着人杀回来了,现在正带领从其他节度使那借来的铁骑斩杀叛军。 第67章 第 67 章 尚且还在病中的元绿姝是被贺兰敏下了迷药带走的。 离开笼子的喜悦还未冒出来,元绿姝就不省人事。 是以她不知道贺兰敏会把她带去哪? 只能听天由命。 当元绿姝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暗室之中,元绿姝忍不住轻咳一声,贺兰敏端来药,喂给手脚都抬不起来的元绿姝。 他并未发现贺兰芷与元绿姝之间的那次碰面。 但贺兰敏猜到元绿姝染风寒是故意为之。 至于目的是何,贺兰敏不用想也知道,不就是不想他碰她吗? 元绿姝不知道,自她来月信后,贺兰敏慢慢就找回了所有理智,彻底冷静下来。 他也不是那么猴急的人,只是当时妒火压不住,被气到失去思考的能力罢了。 元绿姝所作所为,自讨苦吃罢了。 驯服圈养娇雀,还是曾经逃跑出笼的,贺兰敏思前想后,还是软硬皆施更为上策,时间有的是,慢慢来不用急。 现在要做的是一步步击溃她的精神和自尊。 然后天有不测风云。 姜钦玉没有死,先前的死不过是炸死,用来混淆他的视线,让他松懈罢了。 贺兰敏未曾想,缜密的谋划竟然还是碎成一盘,姜钦玉竟然在西北活了下来。 那些人实在没用。 不过他派的那些人也不是没有用,至少让姜钦玉受了重伤。 后来贺兰敏收到密信,说姜钦玉得知长安事变,立即快马加鞭回来。 贺兰敏早就猜到钦玉要折返长安,在路上设下陷阱,还雇佣了不少杀手去截杀姜钦玉。 计划万无一失。 只待姜钦玉上钩。 果不其然,姜钦玉上钩了。 一部分的刺客用来牵制铁骑,另一部分全冲着钦玉而来,姜钦玉再厉害,也受了重伤,难以对付精心设计的埋伏。 姜钦玉坠下悬崖,死无全尸。 贺兰敏很谨慎,因为找不到钦玉的尸体,所以派了人去找,却一无所获。 贺兰敏想,姜钦玉要不是死了,要不也快死了。 他一面派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面研究该如何剔除元绿姝背后的刺青。 总的来说,高枕无忧的日子不远了。 至于长安城外虎视眈眈的叛军—— 只要援军一到,那些叛军兴不起什么风浪。 禁卫毕竟是禁卫,除了些酒囊饭袋,大多数禁卫皆是实打实的士兵,守住长安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事情一步步照贺兰敏所想发展。 可是,现在姜钦玉回来了。 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贺兰敏立即将元绿姝转移。 浑浑噩噩的元绿姝不知贺兰敏所想,她被迫吃完药,因不敌困意,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当元绿姝意识有几分清醒时,她感觉到自己浑身软绵无力,头昏昏沉沉的,眼皮沉到睁不开。 她想试着用薄弱的意志调动身体,但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元绿姝只知道自己好像躺在一张床上。 元绿姝没有了力气,加上脸上也有些不舒服。不得不放弃动作。 她接着恍恍惚惚地思考,她在哪? 还在暗室中吗? 隐隐约约中,周围好像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 夤夜时分,姜钦玉率领数万人马,费了半日有余,与长安城内禁军合伙,最后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大败叛军,最后取下敌叛军将领首级,风风光光撷取到胜利果实。 战毕,开始收拾残局。 邺军整顿休憩时,有禁卫悄悄摸摸给钦玉送了一份手写信。 姜钦玉看完信,一下子面色冷沉,一身煞气怒放,随后,他匆匆解下甲胄,撩袍飞身上马,束发垂荡,红衣张扬,跳脱鲜艳。 他径自带着他的一千精锐先行进城,飞快往平康坊的方向而去,携地崩山摧之势,直捣黄龙。 满城迎接姜钦玉,但没有人看到姜钦玉。 到达平康坊,马蹄声骤止,姜钦玉捏碎了手中信。 他高踞在赤色宝马上,幽绿眸子眺望这座靡丽潇洒的坊市。 即使外面经历一场血战,此处永远不受影响,灯火通明,丝竹管弦,纵情声色。 天色昏暗,夜风肃肃,灯火跃动倾泻。 火光冲天,钦玉浸入红衣之中的深色斑驳的血迹清晰可见,泛出冷酷的血光,平添三分瑰艳。 近看之下,可见他的脸上也滞留几道朱色的血痕,在冷白肤色的衬托下,血痕十分显眼,与他周身的压迫感以及让人胆战惊恐的杀气相互交融。 此时的钦玉如从血海中走出来的修罗,冷血暴戾。 钦玉向来是一个爱干净、爱漂亮的人,从前下了战场,他第一时间就是沐浴换衣,洗净一身血腥气。 可现在他没有,甚至忘了擦拭脸上的血污。 钦玉扯唇,语气阴寒,下令:“立即封锁平康坊,控制住里面每一个人,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走出这个坊门,若是遇到找死的,杀了便是——” 言罢,钦玉缄默,驾马进入平康坊。 . 贺兰府,钦玉进平康坊的前半个时辰,天色已黑。 贺兰芷发现贺兰敏在府上,再加上从消息灵通的人口中得知叛军已消灭殆尽后,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她准备找贺兰敏谈谈。 贺兰芷本来是想告诉贺兰浔关于贺兰敏做的事,但近来贺兰浔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加上还犹豫着,自己也有要事要做,这件事就耽搁下来。 来到伏峦轩,贺兰芷闭了闭眼,杵在原地良久,继而敲门。 “叩叩!” “阿兄,是我。”贺兰芷道,从前还骄纵的人已经大变样,愈发娴静。 “进。” 贺兰芷进入贺兰敏的书房。 贺兰敏站在伏案里面,他在画什么东西,见到贺兰芷出现遂放下手中画笔。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悠悠问:“什么事?” “我有事......”贺兰芷偷瞄一眼,案上的画看不分明,不过通过轮廓可推测出是个人。 一定是元绿姝。 除了元绿姝,谁还会这般能耐叫贺兰敏动笔? 贺兰敏敏锐察觉贺兰芷的打量视线,“看什么?” “有事就说,莫要拖延。”贺兰芷很少主动来找他,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因为是贺兰芷,是以不需要过多揣测。 也许是找夫婿一事。 贺兰芷立即收回目光,斟酌片刻后,她单刀直入道:“阿兄,你囚.禁太后殿下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跟踪过你,从而找到了太后殿下......我把她的事写下来,让人等陛下回来,务必交到他手中。” 贺兰芷左思右想,觉得这世上也只有姜钦玉能救元绿姝,可姜钦玉还在西北。 不过长安有变,姜钦玉一定会回来,是以贺兰芷偷偷摸摸找了自己前夫,还有嫁出去的贺兰六娘和九娘。 贺兰六娘和九娘都对元绿姝存一分愧疚,而且如今元绿姝身为太后,她们也怕元绿姝突然计较起过去的事,是以一听到贺兰芷说此事事关元绿姝,她们立即就同意了,将功赎罪。 几人忙前忙后,疏通了不少关系,借了可信的人脉,终于把信交到可靠之人手中。 贺兰芷不知道姜钦玉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清除外面的敌人。 贺兰芷没把握,但人总得有一线希望。 希望元绿姝能再撑一会。 那时,贺兰敏在盘算刺杀姜钦玉,故而根本没精力去注意贺兰芷。 “现在陛下已经回来,那信也该到他手中,他必将去平康坊那座私宅,将殿下救出来,至此,阿兄的事必将败落。” 贺兰芷话音落地。 静谧,不对是陷入了死寂。 书房里听不到一点儿动静,好像在房里的都是没有生机的死物。 贺兰敏眼神一凛,面无表情,“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浑话?” 他似乎还不信,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 贺兰芷:“我所言句句为真。” 贺兰芷苦口婆心劝说贺兰敏回头是岸,“阿兄,不要再错下去了,现在趁陛下还没救出殿下,尚且还有挽回余地,一线生机,要不你同我——” “住嘴!吃里扒外的东西!”贺兰敏冷冷地盯着不知死活的贺兰芷,他直接走过来,掐住贺兰芷的脖子,手背青筋浮现。 顷刻,贺兰芷就开始脸色涨红,呼吸困难。 “贺兰芷,你真是我的好妹妹,上次我放过你,这次你却不长记性,竟然还变本加厉,你的胳膊就这么往外拐?要坏我的好事?” “不要,咳咳,再错下去,你这个死疯子,我好心好意劝你,结果你却要杀我,你是不是要连累家族,让家族也为你的行为负责?让几百人为你陪葬?”贺兰芷努力发声质问贺兰敏,双眼通红。 贺兰敏深吸一口气,怒极之下他直接单手把贺兰芷甩出去。 贺兰敏有备用计策,即便钦玉回来他亦能应付。 宫里那一具女尸与元绿姝可是有九分相似,就凭钦玉那个狗崽子,肯定发现不了端倪。 谁能想到元绿姝会在他手里。 可是现在,贺兰芷将他一番计划通通打碎! 贺兰敏如何不怒,如何不急。 彼时,贺兰芷跌倒在地,神色痛苦。 “把娘子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贺兰敏吩咐应书。 “贺兰敏,你这个不思悔改的畜生,死疯子,竟然敢那样对她,你还有没有人性?你不配做我的兄长!”贺兰芷不顾疼痛的嗓子,爆发出惊人的嗓音和愤怒。 见到笼子中虚弱至极的元绿姝,贺兰芷其实恨死了贺兰敏,也心疼死了元绿姝。 这些年,虽与元绿姝没有了交际,但贺兰芷一直有关注元绿姝。 贺兰敏没空管贺兰芷的疯言疯语,眼下燃眉之急是想一个法子过这个关。 然,贺兰敏不会知道,姜钦玉已经发现平康坊没人,单枪匹马朝贺兰府疾驰而来,裹夹一身冰冷浓郁的杀气。 乌云骤散,月上中天,稀薄月光洒下。 钦玉勒紧缰绳,静夜中骏马嘶鸣一声打破安谧静逸。 红衣流火,杀气四伏,钦玉下马,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剑身霜白,似镀上一层又一层的月华。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然后拉住门环叩打红漆大门。 第68章 第 68 章 残月当头,霜色蔓延,压抑沉闷,拔刃张弩。 敲门声徐缓,若山涧细流汩汩而下。 黑夜阒寂无声。 守门的拉开门扉,露出一点儿缝隙。 守门的警惕地嚷道:“谁啊——” 声音还未落,大门就被姜钦玉一脚踹开。 “嘭!” 劲风卷起,尘埃四溅。 沉重的大门被拓开,门板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姜钦玉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问:“贺兰敏在哪?” 声线裹着无穷无尽的暴戾与血煞,叫人胆寒发竖。 倒地的守门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就被面前杀气腾腾的钦玉吓得三魂七魄尽失,身躯抖动得厉害,汗流满面,急不择言道:“郎、啊,郎君、君住在、在......伏山,不对是伏峦轩。” “带路。”钦玉瞟眼手中剑。 “哦、哦——”守门的几乎被吓出了尿,惊恐间又不得不手忙脚乱起来,跌跌撞撞朝前带路。 途中遇到前来查看的甲士护卫,人数不少,个个燕颔虎须,高大强壮,却无一例外被钦玉打趴下,奄奄一息。 在门口的事很快传到贺兰府三房人的耳中。 此时贺兰浔等人还未回来,府里多为女眷,其中崔氏等人正在正院和其他房的娘子说些要事。 当婢女慌慌张张来禀告说钦玉闯进来时,众人皆是十二分的惊愕。 不等她们再反应,姜钦玉已经到了正院,崔氏等人面面相觑,急急忙忙出来。 因为闯进府邸的是当今尚未登基的圣上,众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姜钦玉扫过一干人等,笑着询问道:“贺兰敏在哪个院子?” 守门的是新来的,根本不知道贺兰敏院子所在,适才带路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守门的凭着感觉把人领到了正院。 在场女眷被吓得三魂都不见了,二房娘子稍作冷静,哆哆嗦嗦道:“您找三郎作甚?” “带路。”钦玉已经不是不耐烦了,看起来马上就要大开杀戒。 崔氏深吸一口气,攥紧帕子道:“陛下,您还是先放下剑吧,有事我们可以好好说。” 钦玉沉脸,一个闪身,直接到了崔氏面前,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他手里的软剑就已抵在崔氏的脖子处。 阵阵的寒气凌迟着崔氏的脖子,像是要把她的脖子割成一块块的薄片。 崔氏回神,冷汗津津,惊恐万状,头一回她品味到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滋味。 “啊!”女眷们见此情景,不由惊慌失措,心跳紊乱。 “杀人啦!”有人似乎被吓到言语失常了。 钦玉侧目,冷冷叱道:“聒噪!” “你们,是想死吗?”钦玉皱眉,杀气拢聚。 四周瞬间就静下来,女眷们被吓得舌头都捋不直,成了哑巴鹌鹑,龟缩在角落。 “孤没有耐心,孤记得你是贺兰敏的生母,你让贺兰敏把人交出来也可以。”钦玉道。 崔氏满头雾水,战战兢兢道:“陛下,不知......你说的人是谁?” 钦玉眯起眼,崔氏脖子上出现血痕,殷红的血溢出来。 崔氏全身发抖,脸色煞白。 “孤的嫂、嫂。”钦玉语调缓慢,一动不动,眼白里被条条的血丝罩住,是为可怖。 嫂嫂?那不就是她的前儿媳元绿姝,当朝太后吗?怎么会...... 崔氏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什——” 就在无比紧张而震感的时候,贺兰敏终于出现了。 “住手。”贺兰敏迈入正院。 姜钦玉闯进来的事亦传到贺兰敏耳中时,得知他提剑,贺兰敏知道逃不开了,他只有先行去直面。 彼时,听到贺兰敏的声音,钦玉勾起冰冷的唇角,拿开剑,转动身体。 周围死寂,忽而一片落叶被凉风吹动,飘在半空挡住两人相交的视线。 钦玉用化为冰刃的目光破开落叶,直直朝贺兰敏砍来。 他死死盯住面前的贺兰敏。 崔氏本能地退后。 在钦玉的眼底倒映出贺兰敏身姿,他同样也执一把出鞘的剑,只是这柄剑藏在夜色中,尚且还没有现行。 今夜没有圣人与臣子,只是师出同门的师弟与师兄。 作为师门唯一的一对师兄弟,钦玉不屑用皇权压死贺兰敏。 他要堂堂正正弄死贺兰敏。 钦玉剑指贺兰敏,“孤的姐姐呢?” 贺兰敏站在原地,声线如常:“她不是在皇宫吗?你为何来找我?” “哈。”钦玉蓦然大笑,笑得令人寒毛竖起,“不承认?” 贺兰敏:“你缘何不去皇宫确认?非要过来找我?将贺兰府弄得乌烟瘴气?” 钦玉岂会不知宫里的元绿姝有古怪?他断不可以轻信一封密信的。 可是稍一联想到贺兰敏的性子,贺兰敏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 想到这,钦玉浑身都颤栗起来,血液沸腾。 贺、兰、敏! 在钦玉眼中,元绿姝已经是他的人了,且经过上次教训,贺兰敏也不敢作妖的,再加上让属下看住元绿姝,所以钦玉可以放心出征。 等他灭了突厥,会尽快回来。 只是他还是过于自大,钦玉未料到属下如此没用,而贺兰敏的狗胆会这么大!大到敢对元绿姝出手! 钦玉懒得和贺兰敏再废话,他露出嗜血的笑,歪脑袋看贺兰敏,说道:“今日你若不把她交出来,孤先拿你开刀,再屠戮整个贺兰府。” “试试。”贺兰敏打死不承认,也不多言,握紧了剑。 看钦玉的架势,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以命相搏,是生死之战。 下一刻,冷月又被乌云罩住,万籁俱静。 钦玉飞快袭来,红衣醒目,如浮翩掠影,长剑如虹,凌厉杀意弥漫开来,势不可挡。 “孤被埋伏,是不是你干的?” 剑刃划破空气,又快又狠朝贺兰敏挥下,贺兰敏接招,手臂微颤。 两剑相击,火花四溅,嚣声震破云霄。 “你不如冷静冷静,莫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贺兰敏与钦玉对视。 钦玉笑,脸上的血痕像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妖娆的花,鬼魅妖异。 剑影重叠,剑芒刺眼,寒光破碎,似白银浇铸,又若绚烂银色龙。 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了数十次,斗杀搏斗。 周围的花草树木,包括屋檐都被霹雳般的剑气所伤,凋零损坏,满目疮痍。 在场的女眷们都害怕极了,崔氏寻回一些理智,偷偷叫一个忠仆从侧门出去,带人去把贺兰浔找回来。 这样的场面不是她们可插手的,也许只有贺兰浔可以阻止。 崔氏捂着乱糟糟的心口,又冷静了一些,紧接着又支使贴身嬷嬷,让她率人去贺兰敏的院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元绿姝。 如果钦玉所言为真,那贺兰敏犯的可就是死罪,甚至会牵连家族。 危矣! 崔氏只望可以将功补过,但更多的她希冀贺兰敏没有糊涂。 找到就好,可是也不好,找到了便是做实罪名,但尚且有生机,她可以去求元绿姝...... 佛祖保佑。 如果找不到,就扩大范围,犄角旮旯也不可放过,若是真找不到,要么钦玉所言为虚,要么是贺兰敏没把人藏在贺兰府......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敏退却,将剑插入地下,单膝跪地,用剑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的情况并不好,头发凌乱,脸上有不深不浅的口子,腹部中剑,四肢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几乎是遍体鳞伤,鲜血汩汩直流。 而钦玉的状况也不好,红衣破开褴褛,身体上皆是一道道剑伤,血花盛开,粘稠艳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两个人俱受重伤。 然,与贺兰敏截然不同的是钦玉他是站着的。 两人已经真正分出了胜负。 贺兰敏不甘心,他从前可是与钦玉不分上下,为何现在却打不过钦玉了? 贺兰敏吐出一口血,试图站起来再战,可只是徒作困兽之争,况且,他根本起不来。 钦玉擦掉嘴角的血,笑得愉悦而残忍,他看出贺兰敏已然是强弩之弓,“告诉我姐姐在哪,或许孤可以饶你一命,师兄。” 贺兰敏桃花眼里满是冷意,面无表情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败给你?” 钦玉不言,提步挥剑,作势要杀掉贺兰敏。 崔氏一见,再难视而不见,扑通一声,她冒死扑上来跪在地上给贺兰敏求情。 “陛下,请您饶三郎一命吧,如今事还未见分晓,请陛下刀下留人。”崔氏哆嗦道。 “臣妇已派人去找了......三郎也不想那种人啊。” 钦玉:“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了?” “......陛下,臣妇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崔氏急得脑子成了浆糊, 见状,其他二房三房的人也齐齐跪下求情,到底是一家人的。 “陛下,现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慈悲贤明,就暂时饶三郎一命吧。” 女眷们小声央求着。 钦玉站在原地,仰望一眼天,谁也不知道钦玉在想什么,须臾,钦玉转身,去找元绿姝。 同时,贺兰敏失血太多,不堪受负,最终倒下。 崔氏等人以为贺兰敏死了,顿时啜泣起来,哭声回荡。 留贺兰敏一命,是因为钦玉觉着就这么杀了贺兰敏是太便宜他。 钦玉可不是因崔氏等人的求情才放过贺兰敏的。 他从来不是心肠好的人,且当务之急是找到元绿姝,元绿姝定然受来不少苦。 相比杀贺兰敏,还是寻元绿姝为头等大事。 另厢,贺兰浔等人听到消息立即马不停蹄回来,不想,一进来就见到倒在血泊中的贺兰敏,以及与他擦身而过的钦玉。 钦玉头也不回。 随后,贺兰浔得知前因后果,大骂贺兰敏大逆不道,简直是得了无药可救的失心疯! 如果钦玉怪罪,那贺兰府...... 贺兰浔立马下令,号令全府的人一起找人。 . 贺兰府很大,钦玉拖着重伤的身体,不遗余力,一间一间地找。 他才不信其他人,甚至觉得碍眼极了。 若不是要找人,不想元绿姝再受一点苦,钦玉是会杀了给他添麻烦的人。 钦玉皱眉。 即便要掀翻整个贺兰府,他也要找到元绿姝。 平康坊的私宅没有人,那以贺兰敏的性子,元绿姝肯定被他藏在贺兰府某一处。 只有放在身边才安全。 钦玉心道,姐姐,等我。 向来没什么耐心的钦玉头一次变得细心,也是第一次找一个人。 然,钦玉的血流得有点多,通身血红,加上他白日还经历一场血战,身体其实早就精疲力竭。 钦玉身体沉重,呼吸轻弱,脸色苍白,唇瓣不见一点儿血色。 他眨眨眼,用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从而醒了神。 钦玉收了剑,在偌大的贺兰敏找了很久,神色越来越阴冷。 忽然,钦玉在一处偏僻的地方闻到熟悉的淡淡清香,他霎时激动不已。 最后钦玉在婢女住的房子里找到了元绿姝。 甫一进屋,钦玉的目光就锁定了躺在木床上的元绿姝。 她似乎背对着他。 钦玉全身颤抖,高兴得说不出话,只觉心在这一刻被填满了。 他下意识收敛一身杀气,随即阔步上前,掀开厚厚的被褥,一把捞起元绿姝。 幽暗中,钦玉看到元绿姝脸上的□□,眉眼戾气难遏,慢慢撕了她脸上的面具。 钦玉探查元绿姝的情况,感觉她身子有点冷,他立即抱紧了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元绿姝。 随后钦玉忍不住用头抵在元绿姝脖子里,狠狠汲取上面的香味,躁动不安的心缓缓沉寂,眉眼舒展开来。 三息后,钦玉抬起头,试图叫醒元绿姝,却发现元绿姝叫不醒,他这才觉出她中了迷药,遂拿出怀中的解药,喂进元绿姝口中,让她吞咽下。 “姐姐,姐姐。” 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元绿姝醒来。 当视线内出现钦玉时,元绿姝愣住了。 “姐姐,你还好吗?没事了,孤来救你了。” 音未落,元绿姝猛然扑进钦玉怀中,哭了出来。 第 69 章 保护 钦玉怎么都没有想到,元绿姝会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钦玉实实在在地怔住了,耳根也不出意外红了,犹如点缀上漂亮的桃花。 怀中人温热馨香,那种肉贴着肉的感觉直接刺激到钦玉的天灵盖,有什么躁动起来。 “砰砰。”钦玉心跳很快,胸腔震动,脑子嗡嗡响,无法思考,一片空白。 “姐......啊,姐、姐?”钦玉声音很轻很轻,颇有些语无伦次,再不是适才那个冷血残忍的人,只是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年郎君。 面对元绿姝主动的投怀送抱,钦玉委实是真的不知所措,全身僵硬住了,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元绿姝。 惊喜来得太快,他怕还未享受细品,元绿姝就离开了。 这种开心又害怕的情绪还未停留,钦玉旋即他想到现在自己身上肯定特别难闻。 思及此,钦玉只想推开元绿姝,担心会熏到她的鼻子,要是在元绿姝心里落下一个不爱干净的印象可是大大的不妙。 “姐姐......孤身上脏污,你还是......” 钦玉不想。 可他还未说完,紧接着他就听到底下传来的细细弱弱的泣声,像夜莺悲伤恐惧时发出哀啼,也像受伤的猫儿被救后发出的叫声。 哭声,钦玉听得不少,女子的、婴孩的、老妇的以及男人的...... 总之很多很多,多到钦玉记不清了。 对此,钦玉从来皆不在乎,当然不会生出什么怜悯的情感,更别说心疼。 相反,有时候钦玉甚至会欣赏人在极致痛苦时发出的求饶哭声。 偶尔,钦玉很喜欢听人恐惧时的哭声,看人死前的挣扎,因为他会快乐。 可是,昔日那个从容不迫的钦玉哪里听过元绿姝的哭声,一下子就慌张起来,手足无措。 彼时,元绿姝双肩轻颤,垂下的发丝双手揪住钦玉衣襟,脸上的泪有些许沾到他的衣上。 比起钦玉高大颀长的身量,元绿姝像一个娇弱无助的小人一般,瑟缩在他怀中。 慌张之后,他心里的滋味不好受。 “......姐姐,你怎么了?”钦玉放低声音,脸上的阴冷沉戾不翼而飞。 钦玉的双臂都悬在半空中,不知落点。 钦玉不想元绿姝哭,但是钦玉从来没说过安慰的话,亦不知该怎么安慰人,只能凭借本能说话。 乌云涣散,残缺玉盘重新露出来,月华如练。 皎洁月光从敞开的门口照进来,漆黑房屋里两个相拥依偎的身影轮廓清晰明了,像交颈厮守的比翼鸟,颇有几分绸缪缱绻之意。 元绿姝没有回话,她只是哭。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明明意识更加清醒,本该收敛,可她仿佛直接放开了,哭得更大声了。 元绿姝从压抑无声地哭,到小声地哭,再到放声地哭,放肆地哭,拼命地哭。 她像是要把此生所有的委屈都一鼓作气发泄出来。 元绿姝彻底放纵了自己,不再忍耐,不再压抑。 元绿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钦玉面前哭,也许是因为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钦玉,他说来救她。 那一瞬间门,元绿姝心里的某一个点突然膨胀了,崩溃了,加上精神尚且不是很清醒,元绿姝只觉有千万种情绪在袭击她。 是以,当看到钦玉时,元绿姝遂落了泪,压根就控制不住。 有人来救她了,是的,有人来了,没错。 元绿姝头一回体会到被人救的感觉,头一回感觉依靠的感觉,放声痛哭的感觉。 无论外表装得再怎么坚强,其实人都是胆小懦弱的。 元绿姝也不例外。 聆听着元绿姝愈发大的涕泣声,钦玉根本不觉聒噪。 在钦玉眼中,元绿姝连哭声都是好听的,即便看不到元绿姝那张脸,钦玉想,肯定也是极美的。 钦玉也明白,元绿姝现在很脆弱。 她需要保护。 念及此,钦玉的心里猛然萌生出一种如潮水似的保护欲,是破天荒的、无与伦比的保护欲。 不到眨眼工夫,它们就灌满钦玉的心房。 往昔的钦玉只有杀欲,关于保护这种想法,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可是在这一刻,钦玉意识到了,感受到了。 保护欲甚至盖过对元绿姝的占有欲。 半晌之后,钦玉搜寻记忆,用尽力气调动自己的手臂,试着轻抚元绿姝的背。 钦玉轻缓地道:“姐姐,不要怕了......孤已经给你报仇了,对不住,是孤来晚了。” 他说着生疏的安慰之言。 不信神佛,可钦玉如今要对天发誓,他这一辈再不会离开元绿姝。 元绿姝依旧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状,钦玉未再言,转而牢牢掬住元绿姝的腰肢,一手掌住元绿姝的后脑勺,一手抚她的背脊,助她慢慢顺气。 旋即他下巴下垂,抵在元绿姝的头上。 “姐姐,莫怕。”钦玉柔声道。 “孤在。”他靠本能的保护欲在安慰元绿姝,抚平她不安受创的心。 他爱这种被元绿姝依靠的感觉,奇怪又美妙,让他不住留恋。 元绿姝属于他,他属于元绿姝。 姜钦玉会永远保护元绿姝。 单单是想一想,钦玉的精神便逐渐亢奋,血液灼热得像是要烫死他。 钦玉闭了闭眼。 钦玉逆光,红衣颜色浓稠深刻,小部分月光披在他的背上,将他背上伤痕照得一清二楚,而他整张脸都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中。 谁都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伴随元绿姝渐渐低下去一点儿的泣声,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钦玉一边安慰元绿姝,动作柔得不像话,一边眯起碧眸,慢慢牵起唇角,缓缓露出一抹笑。 是愉悦至极的笑,也是兴奋雀跃的笑。 笑意璀璨,又诡异莫测。 似乎是笑得太灿烂,钦玉的嘴角甚而抽动了两下,凤眸发出妖异绿光。 . 酣畅淋漓之后,元绿姝止住了哭声,吸了吸鼻子,抽着气慢慢松开了钦玉。 她没有说话,缄默不语。 情绪完全发泄之后,元绿姝冷静下来。 元绿姝脸臊了,她感到尴尬,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怎么可以哭? 元绿姝突然滋长的自尊心叫她抬不起头,太窘迫难堪了。 但事已成真。 好在经过适才痛哭,元绿姝内心舒适,心胸宽阔许多。 许久,元绿姝才小声道:“谢谢。” 说着,元绿姝鼓起勇气抬头。 钦玉阻止住元绿姝,飞快用手遮住元绿姝的双目。 他下意识拔高声音,语气听着莫名带丁点的别扭:“啊——姐姐别看,孤现在很难看。” 好丑,丑得不堪入目。 身上也好脏,脏得像一条被欺凌的狗。 “孤带你出去。” 元绿姝小幅度颔首。 钦玉将人打横抱起来,又用被衾盖住元绿姝整个身子,不露出一点肢体。 钦玉将元绿姝抱出去,元绿姝双手抓着钦玉的衣襟,虽吃了解药,加上适才大哭耗费不少精力,现在元绿姝还有些使不上力。 她几乎是瘫在钦玉怀中。 很温暖,很...... 元绿姝阖上双目。 没想到是钦玉救了她。 她记得他原本不是在西北吗?怎地忽然就回长安了? 元绿姝想着想着,觉着好累,睡了过去。 被捉来后的这些日子,今儿元绿姝入睡得最快,也睡得最安稳。 会是一个好眠。 到外面不久,迎面就来了许多人,为首的是贺兰浔。 众人跪下,“陛下恕罪。” 钦玉理都没理,直接绕开他们。 “不要挡路。” 撂下一句话后,钦玉抱元绿姝扬长而去。 抵达门口,巫羌正好也带着人过来了。 “叩见陛下!”所有人整齐划一跪下恭迎钦玉。 钦玉看一眼巫羌,心道等会儿再和巫羌算账。 “回禹王府。” 他要把元绿姝带回他的王府。 第 70 章 一样东西 元绿姝从沉睡中醒来,入目即是灿丽的光,她被刺得眼睛一闭,再开眼时,耳旁骤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姐姐,你终于醒了。” 元绿姝侧脸抬眼,遂轻而易举见到了守在床榻上的钦玉。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不到一尺的距离。 窗外的天光散进来。 衣冠整洁干净的钦玉双膝跪地,双臂枕在榻缘,头颅靠在臂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醒过来的元绿姝,眼里冒着光。 元绿姝眨了眨眼,眼神从茫然迷蒙到清澈有神。 目视钦玉这一张脸,元绿姝瞬间想起自己曾在钦玉怀中大哭的记忆,再无法像昔日那般平心静气地对待钦玉。 元绿姝垂眸,沉默片刻,撑起身,淡淡道:“你......怎么在这?” 钦玉也缓缓起身,坐在床榻边,语气关切道:“孤当然要在这,姐姐,你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元绿姝摇头,经过宣泄,她的风寒彻底好了,眼睛也不觉得疼。 明明哭完之后还很痛的。 “那就好。”钦玉笑容霎时扩大,紧接着眼睛一闭,毫无征兆直直朝前栽去,正好倒在元绿姝身上。 重量压下,元绿姝被撞得猝不及防。 “姜钦玉!”情急之下,元绿姝呼喊出钦玉的名字。 元绿姝双手摇晃钦玉的肩膀,可钦玉像一滩死水,毫无反应,同时,元绿姝闻到很浓重的血腥气。 一个时辰后—— 元绿姝环顾四周,屋子里无比奢华,如画梁雕栋,金装玉裹,锦天绣地。 随处可见置放的鎏金长台,台上置着石头大小的明珠,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金贵物件。 很多东西连元绿姝都未曾见过。 这里是姜钦玉的寝屋,也是她适才睡的屋子。 除了说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寝屋里没有烧任何熏香,墙壁上刻有繁复、漂亮而古怪的纹样,里面的帐幔是清一色的绯红,倒是符合钦玉的性情。 元绿姝收回视线,觑向床榻上昏迷的钦玉,神色复杂。 钦玉昏倒后,元绿姝连忙喊人,来了一位胡服打扮的异族少年,一头微棕卷发,有一对蓝眼,叫巫羌,是钦玉的得力手下,跟了钦玉很多年。 巫羌立即叫府里的太医过来,太医解开钦玉浸满红色的细布,再给钦玉溢血的伤口上药,最后包扎好。 太医上药时,元绿姝亲眼看到了钦玉褪下红衣后的身躯。 满是累累伤口,堪称体无完肤。 上面有痊愈的陈年旧伤,也有新鲜斑驳的伤口,有的深,有的浅,还出着血,红色蜿蜒,显然是没怎么处理的。 难怪元绿姝嗅到那么浓的血腥味。 钦玉前胸与后背的旧伤并不多,毕竟在战场上能伤到钦玉的人并不多。 让元绿姝更为注意的是钦玉的双臂上竟有一道道不长不短的旧伤。 触目惊心。 元绿姝不由心惊。 嚣张随性的钦玉竟有一副堪称狰狞结实的身躯。 巫羌在一旁道:“太后殿下,陛下自夜里抱您回王府后,就一直守在您身边,伤口处理得十分潦草,包扎之后再没有上药。” “陛下荡平叛军后得知殿下您被人劫走,马不停蹄赶到平康坊找您,无果后又独自一人去了贺兰府,贺兰敏不愿交代,陛下心急,便与那贺兰家的贺兰敏交手,全力击败他后,陛下亦受了重伤......” 巫羌顿了顿。 从巫羌口中,元绿姝这才知道钦玉为她做了什么。 为了找到她钦玉竟然单枪匹马闯进贺兰府,与贺兰敏决斗。 元绿姝守在钦玉床边,定睛打量一脸虚弱的钦玉。 这是元绿姝头一遭瞧见钦玉这副羸弱的模样。 完全不像从前的钦玉。 要知道,在元绿姝眼中,以前的钦玉是那般不可一世,高高在上。 昨夜......钦玉救了她,好像还在她哭的时候拍她的背。 元绿姝有一缕意识留意到钦玉是在安慰她。 她当时其实也闻到了钦玉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只是她当时哭得太凶,心神不稳,是以并未过多在意。 如今一想,钦玉那时是拖着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找她?忍着什么样疼痛找到她,还出言宽慰她?再把她从贺兰府这个令人厌恶作呕的地方带出去? 如果不是钦玉折返长安,锲而不舍寻找她,只怕她...... 元绿姝忽然想,也许除了姜钦玉,只怕整个长安都没什么记得她的人,没什么会找她的人。 某一处冰冷无波的地方被破开一道口子。 元绿姝鼻子有点酸,心弦不住一动。 她缓声问:“既受了重伤,为何不换药,他不爱惜自己身体?还是你们没劝?” 巫羌道:“陛下虽受重伤,但因担心殿下您,故而不敢休息一下,他一个人将贺兰府上上下下找遍,当时臣等还未赶到,臣等有罪。” 巫羌继续道:“功夫不负有心人,陛下终于找到了殿下您,回到王府,陛下担心您的身体,便彻夜守在您身边,直到等到您醒过来,因为换药会有血腥味,陛下不想叨扰您安眠,是以没有再换过药,陛下固来说一不二,臣等劝过了,仍然无法改变陛下的想法。” 元绿姝不语,心情微妙。 “太后殿下,其实陛下在回长安时还遭遇了一场刺杀,幸好陛下身手了得,得以度过此难,不过......” “不过什么?” “当时陛下受了点伤,好在并不是很严重,否则陛下恐怕斗不过那贺兰敏。” 元绿姝闭了闭眼,眼皮微红。 从来没有人为了她这般豁出命。 为什么? 喜欢她? 真喜欢她? 不是什么虚伪的甜言蜜语? 在钦玉心里,她元绿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多深? 钦玉真是个好奇怪的人。 一直以来,元绿姝都很嫌恶钦玉,且在上次钦玉对她下药,将她关在殿里一事后,元绿姝更反感钦玉了。 正因为如此,元绿姝才思考了钦昀说的话的可行性,并试着去利用贺兰敏,去牵制钦玉。 元绿姝不想再做男人的附庸,不想再取悦男人,不想再被男人操控命运,以色侍人了。 然,元绿姝这个决定错了。 好在钦玉的出现挽回了一部分错误,只是贺兰敏对她造成的阴影与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元绿姝无法忘记被关在金笼中的畏怯与无助。 透过金笼,她像一只被打断双脚的雀鸟张望外面的世界,她想逃,可是脚被锁链拷住,一双腿也被打断,那种无望的感觉,元绿姝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 精神慌乱紧绷时,她还要与贺兰敏不断去周旋,忍受贺兰敏对她的侮辱和作践。 她几乎是没了自尊心。 后来,贺兰敏又不断糟蹋她的背,好痛啊,真得好痛。 为了逃出去,元绿姝又作弄自己,让自己染了风寒。 贺兰敏白日喂她吃药,晚上,只要贺兰敏不在,元绿姝会再让自己受凉,如此反复,元绿姝的病才一直没好。 同时,元绿姝也不好受,可为逃出樊笼,元绿姝必须要这样决绝。 元绿姝忍不住颤抖,双手抱臂,不愿再想。 巫羌察觉元绿姝异样,问:“太后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元绿姝收敛情绪:“我无碍。” 太医说了钦玉伤势,伤得很重,脉象混乱,照此情形,钦玉只怕是要昏迷好几日,好在钦玉身体底子好,只要熬过最初的几日后,大概就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安心养伤即可。 醒之后,钦玉当多食些益气补血的药膳,不可再随意催动内力,对身体大动干戈。 听完太医的话,元绿姝记在心里。 无论如何,元绿姝于情于理,她都该照顾他。 即使对钦玉有偏见,但元绿姝并非是不懂报恩的人。 钦玉对她有救命之恩。 元绿姝:“他怎么知道我在贺兰敏手里?” “是陛下收到一封信,信是贺兰敏之妹贺兰芷所写。”巫羌回道。 元绿姝:“嗯。” 巫羌:“太后殿下,还有一件事。” “你说。” “因陛下昏迷,如今还有很多事尚未处理,还有,贺兰宰相带着他的亲眷过来请罪,宫里的魏公公也带着人来了。” 元绿姝:“我知道了......贺兰敏如今怎么样了?” 巫羌:“昏死,尚未醒来。” 元绿姝:“他犯了死罪,关于我的事,务必封锁消息。” 巫羌:“殿下放心。” “走吧,外面这么热闹,我正好去外面看看。” . 五日后,钦玉转醒,他以为自己一睁开眼就会看到稀罕得要命、喜欢得要死的元绿姝。 可是现实给了钦玉沉重的一击。 他没有见到元绿姝,第一眼看到的是候在一旁的巫羌以及一干属下。 钦玉神色阴沉,“姐姐呢?” “启禀陛下,太后殿下回宫处理要事了。” 钦玉面无表情,看巫羌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他。 “陛下莫急,殿下估计马上就会来看您了。” 钦玉一愣,语气带三分不确信与七分喜悦:“真的?” “千真万确。” “陛下,臣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臣在搜那所宅子时找到一件密室,在里面发现了一样......东西。” 第 71 章 心疼 “什么东西?” 巫羌道:“是一个用黄金打造的笼子,许是转移时无法弄走金笼,便塞进了密室中......”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当时贺兰芷写给钦玉的信上只道明元绿姝被贺兰敏关起来的事,并未涉及什么笼子。 钦玉或多或少也了解贺兰敏,甫一听到金笼,他瞬间猜到金笼是用来作甚。 定是用来关元绿姝的。 几乎是一刹那,钦玉爆发出杀气,杀气骤然席卷整个房间,在场的人都被吓出了豆大冷汗。 气氛登时紧张,空气中充斥猛兽被触及逆鳞时迸发的血寒气。 所有人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该死的贺兰敏!”钦玉面色阴冷,不顾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急冲冲下床。 “孤要立刻将他千、刀、万、剐。”钦玉沉眼,咬牙切齿。 巫羌道:“陛下,小心龙体,贺兰敏已经被流放了。” 钦玉盛怒之下一顿,睨巫羌:“你说什么?” 巫羌保持该有的镇定,解释道:“前几天陛下昏迷后,皇太后殿下便处置了贺兰敏以及贺兰府,本该判决贺兰敏死罪,不过皇太后鉴于贺兰芷有功,而太皇太后以及贺兰府等人俱来求情,殿下到底仁慈,最终决定判贺兰敏流放之罪,贬为庶民,流放至岭南道,终身不得返乡。” “三日前,苏醒后的贺兰敏已流放,远离了长安。” 岭南道属极偏远的蛮荒之地,瘴戾之气横行,是充斥鬼气的埋骨之地,其地凄凉苦楚,可见一斑。 贺兰敏还受着重伤,此去路远,只怕还未到岭南,恐怕就惨死他乡,无人收尸。 元绿姝厌恶贺兰敏,是以押送贺兰敏的人皆是特别挑选出的人才,他们会时时刻刻监视贺兰敏,不许任何人中饱私囊,去暗中接济照拂贺兰敏。 贺兰敏大逆不道,无视皇权,罪应当死,可皇太后仁善,放了贺兰敏一马。 贺兰敏流放,贺兰府亦未能幸免,贺兰浔等一干人皆被贬官罚俸,自此贺兰府在长安世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颜面丢尽。 因此举为大事,干系到大邺皇太后的名声,是以并未过多声明解释,只道贺兰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处理好贺兰府的事,元绿姝大仇得报,遂在魏匡美帮助下回到皇宫。 太皇太后有罪,可因地位,并未重罚,只道此后安心在兴庆宫养老便是。 长乐公主留宫。 有的大臣还在疑惑为何病重的元绿姝会从宫外回来。 但所幸元绿姝没有生病,加上叛军已灭,皆大欢喜,朝臣们压下自己的猜测,践行为臣之道,当了瞎子和聋子,和光同尘。 由于钦玉昏迷,元绿姝遂临了朝。 元绿姝有条不紊处理长安战后的事,安顿赏赐将士,清扫朝堂,巩固皇宫戒备等等。 此外,战后,听说雍王得知长安有难,立即借兵援来,只不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然结束了。 元绿姝见了雍王,谢了人,一介闲散王爷有这般心,属实该言谢。 彼时,西北之地,也不知是谁通风报信,突厥和吐蕃大军得知钦玉回长安,就立即像吃了猛药似的,如同疯狗大举进攻。 战事吃紧。 元绿姝挑挑练练,暂时选了兵部尚书去支援西北。 回到现在。 钦玉一听,恶狠狠道:“一群废物东西,还不赶快去截住贺兰敏,将他带到孤面前,孤一定要好好招待他。” 钦玉阴沉沉道:“还有那什么笼子,马上给孤弄掉。” 巫羌刚要说话,外面就有声音传来。 “皇太后殿下进王府了。” 元绿姝来了,那话题哪里还能继续下去? 刚才还在放狠话发脾气的钦玉闻言,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他看向底下这一群脑袋不保的人,声音一轻:“姐姐要来了?” 众人:“陛下,是的。” 钦玉忙不迭打量自己的衣着,穿的是宽松的中衣,他左扯扯又理理,问道:“孤现在这副样子如何?” 不等旁人道,钦玉自言自语:“孤穿白衣不好看,快去把孤的红衣拿过来。” 众人提心吊胆的心一下子无法安放,他们:“......” 这变脸速度,委实太快。 但是,也是真的新鲜。 他们也是头一回见钦玉这一副模样。 钦玉手底下的人,那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自然不会在乎什么伦理道德,相反他们还十分期待钦玉和元绿姝发生点什么。 同时他们还钦佩元绿姝,能叫钦玉这样,当真厉害。 元绿姝不仅长得美,能力亦拿得出手,和钦玉那是非常般配。 巫羌心里想,就算你不好看,当时皇太后不是也没嫌弃吗?或者说,皇太后根本就不在意。 只是钦玉在乎罢了。 拿从前光鲜亮丽的钦玉对比,当时的钦玉简直不能看,满身腥味和热气,很是熏人。 而元绿姝可没露出什么嫌弃的模样,甚至在人怀里睡着了。 红衣乖乖地拿给了钦玉。 钦玉站起来,叫巫羌给他穿好,其他人看着。 腰带束紧钦玉劲瘦腰身,线条流畅漂亮,鲜艳的红色衬得钦玉面如冷玉,眸若碧海。 彼时,钦玉后知后觉身体疼痛乏力,他坐下来,动了动脸上的软肉,刹那间笑起来,笑得像一个妖孽。 他的语调和笑容不搭,一半的虚弱,一半的阴森危险:“孤这身如何?” 手下们汗毛竖立,浑身不自在,欣赏的能力已然丧失。 巫羌直白道:“其实您不换也没事,您长相俊美是人尽皆知,穿什么都好看。” 钦玉认同。 巫羌:“皇太后殿下不会在意的,那次您那般脏,属下也没见殿下嫌弃您。” 钦玉刚压下去的戾气和杀意出现冒头的趋势。 “巫羌,你是想死得很难看吗?滚!”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卫跪拜声:“见过皇太后殿下。” 顷刻后,门开了,元绿姝走进来。 “听说陛下醒了,我来探视。” 元绿姝步至内寝,遮掩一下视线后方才看过去。 映入眼帘便是背坐在床榻上的钦玉,他身上还盖着被衾,旁边站着几个算得上是熟面孔的将士。 “陛下圣体可感觉好了些?”元绿姝神色清冷,眼底微有一丝疲色。 钦玉牵笑,是柔柔弱弱的笑,他低声乖巧回:“嗯,姐姐不必担心,孤......好了一点点。” 元绿姝点头,挥手,“你们先下去。” “谨诺。”将领们退下。 元绿姝:“今日药可换好了?” 钦玉面上没有血色,:“还没,等会换药,不如姐姐给孤换吧。” 声音轻飘飘的,宛若一阵风,一吹就散。 元绿姝:“有太医在。” “他们手法不好,孤不舒服。” “请陛下相信太医,况我无经验,亦不适合。” 闻言,钦玉有一点小开心,可紧接着他就想起贺兰敏,神色骤冷。 “姐姐,你为何要流放贺兰敏,难道不该杀了他吗?孤适才才得知贺兰敏竟然敢用笼子关姐姐。”钦玉阴恻恻道。 “姐姐,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很过分的事?”钦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直勾勾盯着元绿姝。 元绿姝静默须臾,回:“陛下放心,他没对我做什么。” “那就好。”钦玉面色稍霁。 旋即钦玉又自责道:“姐姐,对不住,孤来晚了,才让姐姐受了这么多罪,要是孤不走就好、不对,早日弄死他就好了。” 最后一句话,揣着实打实的杀意。 “都是孤的错。” “以后孤一定保护好姐姐。”钦玉提起一口气,郑重道。 钦玉没有在说谎,元绿姝听出钦玉言语中认真诚挚的意味。 元绿姝内心无端触动一下,眉目在无意中柔和些许。 她轻声道:“都过去了,于贺兰敏而言,流放才是最适合他的惩罚,死了就一了百了,太轻了。” 元绿姝不想再想起那段不堪的记忆。 元绿姝:“于陛下无关,陛下无须愧疚。” 钦玉:“姐姐真是这么想的?” “嗯。” 也在这时,元绿姝对钦玉行礼,郑重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我,元绿姝感激不尽。” 钦玉见状,并没有高兴,因为元绿姝这是在和他客气,是见外。 钦玉眼眸一抹危险之色划过,烦得很,随即恢复如常。 “姐姐不必谢孤,你是孤的嫂嫂,也是孤心悦之人,不论如何,孤是一定要救姐姐的。” 元绿姝眸光清澈冷淡,说:“陛下,你虽是我的恩人,但请你谨记你我身份,我是你的皇嫂,是当朝太后。” “姐姐怎么又说这些废话?”钦玉真不爱听,倍感不爽,眼风凉飕飕的。 元绿姝未言。 许是不久前急遽起身,伤口有些裂开了,钦玉后知后觉到腹部最深的剑伤开始泛痛。 钦玉轻轻地“嘶”一声。 “陛下,可是碰到伤口了?”元绿姝难掩关切道。 上一刻的钦玉还在想这副身体真是没用,下一刻听到元绿姝担心的话,立即苦着脸诉苦:“应该是的,姐姐,孤好疼啊。” 元绿姝观察钦玉身上穿的红衣,道:“陛下别乱动,安心躺着。” 元绿姝打量钦玉,问:“你是刚才换了衣裳吗?” 钦玉莫名心虚了,无法直视元绿姝那审视的目光,小声闷出一声:“......嗯。” 元绿姝:“我去叫太医过来。” 钦玉立马抬头,急声央求道:“姐姐,别去,姐姐好不容易来看孤,能不能不走?就在这陪陪孤,孤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姐姐会在身边,结果只是自作多情。” “我去让巫羌把太医叫来。” 钦玉浅笑:“姐姐,真不用,只要有姐姐在,孤就不觉得疼了。” 元绿姝沉默半晌,没走了。 思及正事,元绿姝道:“陛下,我今日来有一件正事要与你商议,西北没了陛下,局势并不好,危机四伏,我想问陛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代替你去西北?” 以钦玉现在的样子,肯定无法再赴西北。 元绿姝虽派去兵部尚书,但感觉欠妥。 闻言,钦玉沉下眉眼,委屈巴巴道:“孤还以为姐姐只是单纯来找孤。” 元绿姝解释:“国家大事,不容耽搁,如今朝堂上也只有陛下你最会打仗,最了解那些外族。” 元绿姝对大邺周围的外族还不到熟悉的境界。 元绿姝:“陛下,可有人选?” “那就让巫羌去吧。”巫羌随钦玉征战多年,五年前钦玉回朝,巫羌因为喜欢上安逸日子,便留在长安,镇守禹王府。 正好巫羌失职,没看好元绿姝,此番把巫羌流放到西北,让他去过苦日子倒是个好办法。 “陛下确定吗?” 钦玉颔首,他动作也快,前脚刚定下人,后脚就把巫羌叫过来,然后让他立刻启程。 巫羌一去不复返。 至此,元绿姝安下心,和钦玉说了一会儿话。 因为钦玉不注重自己的身体,身上的白纱布都渗了血,元绿姝看他换完药吃完药后,也到该回宫里的时辰了。 她现在在试着亲近姜厌,等朝局彻底稳固,钦玉登基,元绿姝想去道观探望李暮雪,还有明华,然后再带姜厌回潭州看望亲人。 “陛下,你安心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语讫,元绿姝转身走。 见此,钦玉又急了,他不管不顾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捉住元绿姝,“姐姐,你今天别走了,就留下来陪孤,孤要是看不到姐姐,都睡不好觉了。” “陛下,此举不妥。”元绿姝淡淡道。 哪有太后整夜陪着这皇帝? 这太后和皇帝又不是母子关系,而是叔嫂关系。 钦玉神情蓦然落寞。 “珍摄圣体。”元绿姝再叮嘱一声后离开。 可元绿姝还未走上三步,钦玉就像风似的追上来,直接用手拽住了元绿姝。 “姐姐,不准走。”钦玉又虚又重的声线响起。 元绿姝回望此时一脸虚白面色的钦玉,他正执拗又委屈地凝视她。 元绿姝有一点被气到了。 她拗不过钦玉,亦恐钦玉身体,扶好钦玉,搀着他到床榻边,让他躺下后,压住他的被衾。 “你莫要乱动好不好?”元绿姝皱眉,语气隐隐透出不悦,“你不怕痛吗?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钦玉一愣,回神后他钻出右手,迅速捉住了元绿姝的手腕。 “姐姐是在关心孤吗?孤痛的话,姐姐会心疼吗?”钦玉睁大了眸子,看着元绿姝道。 元绿姝淡淡道:“陛下受伤,是为救我,我......我自然担心陛下,作为太后,我也理当关切陛下圣体。” 钦玉展颜,笑容像是涂抹世上最甜腻的蜜酱,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愉悦, “有姐姐在,孤就不疼,姐姐不在,孤就痛得要在地上打滚,所以,姐姐,别走嘛。”钦玉放柔了语气,撒娇似的道。 元绿姝没有第一时间扯开钦玉的手,她真不知道钦玉哪来的精力与气力。 “你要爱惜自己,大邺需要陛下。” 钦玉身体莫名其妙发热发软,犹若被一片云托着,心房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滋长蔓延。 好奇怪的感觉。 钦玉说不上这种感觉叫什么,只是意识到自己更想要元绿姝了。 他的骨髓血肉在说:想要拥有她,咬她,舔她...... 还想让她哭。 元绿姝流泪的画面浮现。 钦玉心道,就从元绿姝的眼睛开始。 先舔她的眼皮,再是眼睫,最后含住她的眼球。 她怎么这么会掉眼泪,直接流到他心坎上,叫他心疼怜爱,又生出一种另类的破坏欲。 破坏欲和保护欲撕扯交融。 弄哭她,再接下她的眼泪,舔舐干净,吞进肚子。 总之,钦玉心情很好,特别好,是这半辈子从未体会过的欢喜。 钦玉不自觉翘起唇,痴望她,好奇询问:“那姐姐需要孤吗?” 第 72 章 见面 元绿姝嗓音平和:“陛下莫要开玩笑,你还是安心养伤罢。” 钦玉揪着元绿姝的手不放:“姐姐已经是孤的人了。” 不过一会儿,钦玉遂忍不住露出他对元绿姝的占有欲。 本来钦玉克制力就不好,再加上对元绿姝的喜欢和占有日益加深,钦玉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再没有人敢垂涎元绿姝,就算有不识好歹的,来一个他杀一个,来那一双,他弄死一双。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元绿姝是姜钦玉的。 钦玉喜上眉梢,心花怒放。 然而,元绿姝轻轻拿下钦玉的手,道:“陛下,我就是我,不是你的人,陛下切记,我是太后,谨慎出言。” 又是太后。 钦玉不耐烦了,自动忽视这句话。 钦玉:“姐姐明天还来吗?可不可以天天来见孤?” 元绿姝:“近日庶务繁忙,但一有空暇,我会过来见陛下的。” 钦玉不爽了,一通兴奋被冷水从头上浇下来,“什么时候?” 元绿姝摇头:“没有固定时辰。” 她继续道:“请陛下养好身体,只有陛下好了,才能真正继承正统,还有很多事需要陛下来处理。” 卖乖不管用,没有收到预计效果,钦玉寒了脸,不冷不热说道:“知道了。” 钦玉喜欢元绿姝,所以本能上也希冀元绿姝喜欢他。 可是元绿姝并没有。 但钦玉会努力的。 当然,倘若不行也没关系,强扭的瓜会是甜的。 钦玉眯起眼,畅想美好未来,流连忘返。 “等陛下圣体好些,可搬回皇宫,皇宫有太医署,更方便些。” “啊,对啊,孤怎么没想到这个。”钦玉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丰富而生动。 见钦玉反应,元绿姝才知自己说错话。 元绿姝交代了跟随的内侍一些话,让内侍先回了皇宫,她则迫于钦玉撒泼卖惨的能力在王府又逗留了好久。 黄昏至,外面天都快黑了。 元绿姝同钦玉一道用了晚膳。 钦玉用的是粥,还有补血的药膳。 “姐姐,孤手疼。”钦玉眨着湿润的凤眸直视元绿姝,凄声道。 元绿姝:“陛下稍等。” 钦玉以为元绿姝听懂了话,笑得那叫一个幸福灿烂。 谁想,事情并未照美好的方向发展。 元绿姝去外面叫了个孔武有力的侍卫,让他去给钦玉喂粥。 侍卫是个新来的,心里一直十分崇拜钦玉,得元绿姝命令,侍卫乐呵乐呵地接下了。 这是一份美差,也是圆梦的时候。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端着一碗粥半蹲在床榻边,给当今圣人喂药。 侍卫体贴入微,舀起一口粥,等粥冷却了些,才凑到钦玉唇边,温温柔柔道:“陛下,您小心烫,慢点喝。” 如果是元绿姝说这番话,做这动作,钦玉那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可惜,不是,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貌语严重不合。 钦玉那个脾气就蹭蹭地上来了。 他阴着脸,正要发气,一旁坐在席上用膳的元绿姝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再扭过头对钦玉道: “陛下,吃了这些伤才会好得更快。” 元绿姝看着他。 钦玉面无表情,“你,下去,孤自己来。” 钦玉的手臂上的伤还不至于让他抬不起手了。 侍卫许是个愣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坚持钦玉身体有伤,无法自理,所以不肯走。 只到钦玉一个阴森森的目光落在侍卫身上,他才如梦初醒,离开。 钦玉不情不愿吃了粥和药膳。 他其实不想吃,没有胃口,但有元绿姝在身边,他又莫名品出一点味,能下咽了。 钦玉一边吃,一边正大光明定定望着元绿姝。 心情无端转阴为晴,美滋滋的。 元绿姝手一顿,被钦玉灼热直白的视线看得不自在。 约莫是贺兰明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情绪上还未恢复以前那个状态,元绿姝感觉双颊一热。 元绿姝没回看过去。 因为她清楚钦玉在用什么眼神盯着她。 元绿姝很早就见过,大抵是看过几次,所以她自然而然记住了钦玉的目光。 现在,钦玉更没有忌惮了,元绿姝曾说过的话,钦玉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从前,元绿姝讨厌反感钦玉的眼神,可现在隔着一层救命纸,钦玉差点为她搭上半条命,出于情理和感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待钦玉。 而且,钦玉如今像小孩子一样的表现,无形是弱化了他在元绿姝心里不好的印象,有时候会让她想不起来过去钦玉的真性情与对她做过的事。 先走一步算一步。 元绿姝如是想。 用完膳,元绿姝看天色已晚,随后任钦玉如何,她都决心回了宫。 上马车时,元绿姝仰望昏暗天际,蓦地蜷缩起手指,心不太舒服。 这种黑夜,总是叫人想起不好的事。 才过去了五天而已。 元绿姝垂眸上马车。 元绿姝留不住了,心里憋着气的钦玉拗不过自己,想砸点东西出点郁火,可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心无力。 钦玉叫来麾下,本欲让他们带贺兰敏回来,可转念一想,如果真带回长安,那姐姐岂不是又要和贺兰敏共处一片天地? 贺兰敏身上的臭味甚至会熏到元绿姝。 钦玉越想越不对劲,弊端太多。 是以最后钦玉让他们派人折磨贺兰敏就好。 当然,不能让贺兰敏马上死,要让他尝尽苦头和折磨后,再生不如死地死去。 随后,钦玉让人去老头的坟冢前上一炷香,意思意思。 他尽个师徒情,当告诉老头,从此,师门只剩下他姜钦玉一个人了。 师兄弟生来对立,水火不容,师弟会慢慢弄死师兄。 姜钦玉,师弟,吞下胜利果实。 . 鸾仙殿,是元绿姝现在居住的殿宇。 她从绿姝殿搬了出来。 元绿姝回来时,刚好见到被等在殿门口的姜厌。 “阿娘。”快四岁的小公主生得粉嘟嘟的,眉清目秀,长得特别漂亮,手缩在袖子里面,性子瞧着有些内敛。 见到元绿姝后,起初还局促着,可看到元绿姝对她露出笑容后,立即喜笑颜开,朝元绿姝小跑过来,扑进元绿姝怀里。 “阿娘。”姜厌脆生生叫着,声音比适才微微闷沉的嗓音有天差地别。 元绿姝蹲下,接住了姜厌。 她问:“释奴,可用了膳?” “我要等阿娘回来一起吃。”姜厌水润润的眼睛里满是高兴。 “好。”元绿姝心一暖,神色柔和,摸摸姜厌的后脑勺。 元绿姝道:“对不起,释奴,今儿阿娘去见了陛下,耽误了很多时间。” “阿娘,我理解的。”姜厌扑闪扑闪大眼睛,伸出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摸元绿姝的脸颊,然后在元绿姝脸上香了一个。 “阿娘,辛苦了。” 元绿姝鼻子一热。一日的疲倦瞬间消失。 元绿姝在姜厌小脑门上回了一个吻。 姜厌现在长开了一点,脸上有些地方越发像贺兰敏了,只不过现在元绿姝已然不在意了。 看在姜厌的份上,她留贺兰敏一命,然而也只是一命,其他,且看他自己造化。 原先元绿姝以为和姜厌的关系要好久才能缓和,和见到姜厌时,元绿姝就感觉到了血脉上的吸引,不可斩断。 姜厌知道元绿姝是自己的母亲,可看到元绿姝冷淡的模样,她就以为元绿姝不喜欢她。 在姜厌的印象里,她一年到头都很难见到元绿姝,她自以为元绿姝不喜欢她。 可现在她知道元绿姝来接她回家,姜厌可高兴了,就差蹦起来,只是元绿姝性子冷,有时会让姜厌产生错觉。 刚开始元绿姝真的很少对姜厌笑,可渐渐的元绿姝笑得越来越多。 元绿姝的开窍让姜厌与她在慢慢走进,两人有点母女的氛围感了。 每一次元绿姝笑,姜厌就特别开心。 她喜欢自己阿娘的笑容。 陪姜厌用完膳,元绿姝又陪了孩子许久,遂哄她入睡。 然后元绿姝问挽曦。 “我没回来前,释奴都在做什么?” 挽曦道:“公主就一直在等殿下回来。” 元绿姝心里有几分难过,思索:“该怎么办?” 姜厌其实很黏元绿姝,同时姜厌也很孤独。 从前在太皇太后膝下,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没什么人当她的玩伴,除了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婢与内侍。 境遇像元绿姝,茕茕伶俜。 挽曦道:“殿下,要不试着给公主安排一个宠物?” 长安很流行圈养宠物,世家大族都有些小乐趣。 这个提议不错。 . 因突发事件,出殡日子推迟到五月。 又过五日,钦玉搬回皇宫。 当元绿姝过来探望钦玉时,钦玉就道:“姐姐,孤要送你一件礼物,是孤......” 钦玉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霎时凝固。 静谧。 钦玉为何话说一半终止? 因为钦玉看到元绿姝身边跟着一个娇小的女童。 很碍眼。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更叫钦玉在意的是—— 元绿姝软若无骨的手牵着小女孩白腻腻的小肉掌。 两人看起来...... 73. 第 73 章 争宠 异常温馨亲密。 在钦玉的臆想里,他是元绿姝最亲近的人。 可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女童突然打破钦玉的幻想。 钦玉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一件大事—— 元绿姝还有一个女儿,生父是姜钦昀,是他钦玉的侄女。 原先姜厌存在感很低,低到满身心都是元绿姝的钦玉都遗忘掉姜厌。 钦玉凉凉的目光直直落在小小的姜厌身上,小孩子何其敏感?登时注意到钦玉不悦的视线。 姜厌有点被吓到,她忙挪着小脚,往元绿姝后面靠,躲在阿娘身后瞄姜厌。 这是姜厌第一次见自己的叔父。 “阿娘。”姜厌小小声道,小手揪紧元绿姝温暖的柔荑。 元绿姝并未想带姜厌过来,是姜厌自己闹着要过来的。 至于为何要来?自然有姜厌的小心思。 姜厌才被接回元绿姝身边,愈发黏元绿姝。 而这几日,元绿姝总会去探望钦玉,如此一来,陪姜厌的时间都少了一点。 还是小孩的姜厌认为是元绿姝口中的钦玉抢走了阿娘,姜厌就怪钦玉霸占了元绿姝的时间,很讨厌钦玉。 是以,姜厌斗起胆子要过来瞧瞧是何方神圣。 元绿姝察觉姜厌动作,以为她是害怕钦玉。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若无钦玉,那元绿姝可以高枕无忧,可有钦玉在,他就成了元绿姝心里一个剔不掉的疙瘩。 即便钦玉有恩于她,但元绿姝依旧不愿和钦玉有过多纠缠。 可是她是太后,而钦玉是天子,这辈子都要居住在这皇宫中,不可能不打交道。 习惯就好,只要钦玉不发疯。 元绿姝蹲下来,低声对姜厌道:“释奴,这位就是你的皇叔父,过来见过皇叔父。” 半晌,姜厌才松开元绿姝的手,给躺在床榻上的钦玉行礼,细声细气道:“姜厌见过皇叔父。” 元绿姝站起来,看向钦玉,钦玉立即换上笑脸。 “原来是——姜厌啊,长这么大了?”钦玉皮笑容不笑,至于什么夸奖的话,钦玉说不来。 小孩子真是讨嫌,为何要黏着他的姐姐? 钦玉面上微笑,心里则道,好烦啊。 “我想着陛下还未见过释奴,今儿正好有机会,遂带上释奴过来见见陛下,释奴从小不在我身边,是以性子有些内敛,还望陛下体谅。”元绿姝慢慢道。 钦玉变得懒洋洋:“哦,原来是这样,不过......” 旋即钦玉费解:“姐姐,你接她回来作甚?” 元绿姝:“陛下何意?释奴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接回来照顾。” 钦玉露出点高兴之色:“没什么,孤也喜欢小孩子。”钦玉思忖片刻,“孤总得送个见面礼。” “陛下,不用的。” “不不不。”说着,钦玉就从暖玉枕底下掏出一把封在刀鞘里的匕首。 “来,小孩,孤赐你的,过来拿。” 元绿姝看着钦玉手中的匕首,顿时蹙起秀眉,“陛下,你送匕首......” “孤身上也只有这个称手,送给自己的小侄女,这不是正合适吗?”钦玉言之凿凿。 因为元绿姝注意力到了他这边,钦玉阴雨般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一点。 元绿姝忖度片刻,钦玉好像是真心送,没有其他恶意,“我接下陛下的好意。” 接下能少很多麻烦。 “不不。”钦玉摆手,笑道,“当然要她来了,小孩,过来孤这边。” “阿娘。”姜厌怯生生道。 元绿姝安慰姜厌:“无事,是皇叔父送你的见面礼,你过去接下。” 姜厌在钦玉的目光下迈着小碎步过来。 钦玉咬着牙齿,催促:“你动作麻溜点,再过来些,孤还受着伤。” 姜厌小心翼翼凑近。 钦玉稍稍俯下身,脸上带着醉人的笑,用只能让姜厌听到的声音认真问:“小孩,你叫姜厌?” 姜厌低着头:“是的,皇叔父。” “哦——”钦玉刻意拖长了语调,一缕乌发落下,他睨着姜厌,把玩手中匕首。 下一刻。 “啊,姜厌,可真是讨厌。”话音一落,钦玉就把匕首塞进姜厌怀中,然后阴着一张脸,冲姜厌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要,生吃小孩儿,一口一个。 不是弄着玩的。 姜厌霎时被吓唬住了,眼神惶恐,呆愣在原地。 钦玉凶狠的表情尚未收起来,甫一在姜厌身上闻到了属于元绿姝的味道。 一股妒火窜出来。 钦玉上下打量姜厌,目光凉飕飕落在姜厌细小的脖子上,忽而,他在姜厌腰带上悬挂着一只香囊。 钦玉不假思索,眼疾手快就拽下了姜厌腰间的香囊,接着拿至鼻前深深嗅闻。 是这个味道。 钦玉情不自禁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姜厌回过神,看到元绿姝给自己绣的香囊被抢,眼睛马上就飙出了泪花。 这一系列事的发生不到两息。 等元绿姝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了。 “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元绿姝冷声道。 钦玉振振有词:“礼尚往来。” 姜厌则“阿娘阿娘”地嘟哝着,哭丧着脸跑到元绿姝怀里求安慰。 小跑之余,钦玉送的匕首掉下来。 姜厌:“阿娘,皇叔父抢了我的香囊。” 元绿姝拿出帕子给姜厌擦眼泪,柔声:“别哭,阿娘再给你绣一个。” 姜厌倔起来,埋在元绿姝臂弯间,小声低喃:“不要,我就要那个,那个是阿娘绣给我的,我不要皇叔父送我的东西了,我就要香囊。” 许是说得快,姜厌的话还有几分模糊不清。 眼前的一幕叫钦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扫视元绿姝与姜厌一圈,随后冷冷嗤笑。 哪哪都看着烦人。 元绿姝轻搂姜厌,她对钦玉的没脸没皮有一定认知,此时她好声好气与钦玉道:“陛下,你作为释奴的皇叔父,怎可吓她?还抢她东西?她只是一个孩子,请陛下归还香囊。” “不要。”钦玉干净利落一口拒绝,遇到酸里酸气,“姐姐,都没有给孤送过。” 元绿姝有些气,平声道:“陛下,你这行为实在为人所诟病,所不齿。” 钦玉不以为然,但,释奴? 钦玉心里不爽利,“姐姐,你就不该把她带到孤面前,要不是看在姐姐面子上,孤早就——” 钦玉说这番话的时候,元绿姝下意识捂住了姜厌的耳朵。 紧接着钦玉刹住了。 若非姜厌硬要来,元绿姝不会带姜厌来,她心里总感觉钦玉会对姜厌不利。 钦玉是不讲理的,元绿姝最后做了退让。 等姜厌被抱走前,钦玉提醒匕首不要忘记。 委屈的姜厌被哄走了,钦玉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清爽起来,他藏好香囊。 钦玉唇角弯起,一对碧眼亮晶晶的:“姐姐,孤给你准备了一份礼,你一定喜欢。” 元绿姝婉拒:“不必了,我受不起,陛下,圣体恢复如何?” 她转移话题。 钦玉面不改色接前面的话:“姐姐你要是不收,孤以后见到孤那小侄女,就把她所有东西都抢过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 元绿姝情绪起伏,末了不置可否。 钦玉道:“姐姐,你过来点。” 元绿姝象征性走了几步,发现钦玉还看着她,遂再上前了几步。 她看到钦玉从床里头拿出一个漆色的盒子。 钦玉打开,里面的红布放着一个双筒长形袖箭,袖箭筒体以黄铜制成,精致又小巧,袖身还有漂亮的花纹。 钦玉拿出袖箭,“姐姐,你手伸过来,孤给你安上。” “我可以自己来。”元绿姝愣了一瞬,权衡之下道。 钦玉慢悠悠道:“姐姐接触过暗器吗?” 元绿姝无言辩驳,顺从地伸出手,自己撩开一截衣袖,露出她纤细白腻的手腕。 白得晃眼,那一抹雪色在钦玉眼底荡漾,激起千层涟漪。 钦玉定定看了一会儿,才给元绿姝戴上。 元绿姝观察袖箭。 随后,钦玉解释袖箭发射的原理,又说:“可连续射出两只箭镞,三十步内取人性命,往后要是有人欺负姐姐,姐姐可以用这杀器杀死对方。” 威力更大的袖箭没拿出来,且锻造技术尚未成熟,多筒的袖箭太重,不适合元绿姝。 钦玉送这个给元绿姝,只是下来呈上来了,他想着送元绿姝一件特别的东西,讨她欢心,就让手下弄好看点,他再送。 而且往后有他在,谁敢动元绿姝一下? 袖箭隐在元绿姝小臂内侧,藏缚在她袖中,无人发觉。 钦玉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姐姐喜欢吗?” 元绿姝:“多谢陛下。” 钦玉摩挲指尖余温,舔了舔牙齿,有点饿了。 钦玉轻声问:“姐姐,那你更喜欢那个讨人、小不点,还是更喜欢孤?” 这是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也只有钦玉问得出口。 元绿姝退开些,说:“陛下,这种话往后还是莫要再提?” 钦玉不依不饶。 元绿姝淡声反问:“需要我回答吗?” 钦玉又恍若未闻:“那姐姐就是喜欢孤了。” 元绿姝淡定:“陛下勿要歪曲事实。” “是不是因为她是姐姐的孩子,所以姐姐就喜欢她?若是这样,那要是孤也是姐姐的孩子就好了,不,要是孤是姐姐真正的妹妹,那姐姐肯定会爱我的。” 钦玉眼神不太对劲了,里面对元绿姝扭曲又迷恋的情感汹涌澎湃。 钦玉歪头,捧起自己的脸,痴缠道:“因为,我是姐姐的亲人。” “是这个道理吗?姐姐。”钦玉一本正经地问。 元绿姝无言以对,被钦玉胡言乱语激出鸡皮疙瘩。 “好想做姐姐的亲妹妹呀。”钦玉诚挚道,许是高兴,尾音还带了点甜腻。 元绿姝权当疯言疯语。 突然,钦玉灵光一闪,他放下双手,激动道:“不如姐姐与孤一道殉情罢,这样就可以和姐姐一起下地狱,然后一起投胎,下辈子就可以——” 钦玉越说越兴奋,眼睛里甚至冒出了诡异的光,呼吸也急促起来,脸也浮出薄薄的绯红。 元绿姝打断钦玉臆想,“陛下,请你清醒点。” 一声冷淡的话落下,钦玉从兴奋跌落云端。 “不喜欢吗?”钦玉自言自语。 “这个办法行不通的话......”钦玉认认真真思考。 元绿姝感觉他已经进入某种不可言说的癫狂状态。 元绿姝尾椎骨冒出了阵阵发麻的阴寒之意,她又后退几步,神色更淡。 “姐姐,那你给孤也生一个孩子嘛。”钦玉撒娇似的说,眼神却暗含莫辩情绪,意味不明地流连在元绿姝平坦的腹部。 钦玉知晓,孩子是从女子肚子里蹦出来的,而孩子怎么诞生的,好像是要男人和女人做一些非常亲密的事。 钦玉不是很懂。 但不知为何,钦玉身体突然变得又热又硬。 “陛下慎言。”元绿姝嗓音透冷。 话音未落,钦玉先收回了适才的话,“还是不要生了,小孩会和孤争宠的。” 孩子会吸引元绿姝的注意力,剥夺元绿姝注视他的目光。 这会让他控制不住杀意,保不准孩子一出生他让孩子归了西天。 元绿姝话题一岔:“陛下该吃药了。” 钦玉念想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姐姐也给孤起个小名。” “要比‘释奴’好听。” 74. 第 74 章 犬奴(小修) 元绿姝委实被钦玉这一出那一出的话给弄得有些心烦、忐忑。 她心跳有丁点快。 方才的时候,元绿姝真想问一问钦玉,他是不是脑子有病,需要太医过来检查检查? 她不欲再和钦玉说话,可等下还有同钦玉一起见朝臣,商议要事。是以,元绿姝离不开。 钦玉动辄失常,万幸元绿姝对此已司空见惯,尚能保持冷静。 元绿姝无端想,上次钦玉救她,许是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候。 元绿姝敛色,淡淡问:“陛下没有表字吗?” “表字,好像有,孤不记得了。”钦玉满不在乎道。 元绿姝默不作声。 半晌,元绿姝建议道:“陛下要起小名,不如请学识渊博的陈太傅更为妥当,我资质不够。” 钦玉脸上阴沉稍纵即逝,他执着:“孤就要姐姐取。” 元绿姝思量一番,以长辈的口吻道:“那就叫蛮奴或是红奴。” “蛮、奴,红、奴。”钦玉一字一顿道,“孤记得姐姐的小名是叫雉奴吗?” 元绿姝面色淡淡,身姿宛若娉婷玉立的雪莲。 钦玉目光痴缠黏稠,灵机一动,说道:“那孤就叫犬奴,姐姐认为如何?” 元绿姝:“陛下随意。” 她道:“有一事我要与陛下说清楚,还望陛下往后莫要再和释奴开玩笑,释奴年幼,经不起陛下玩笑,肃正叔父风范。” 钦玉口中念叨着小名,好的心情足矣抵消元绿姝口中的话,他随口应下。 钦玉:“孤刚得了小名,姐姐不若试着叫叫,看顺不顺口,好不好听。” 元绿姝:“于礼不合。” 关于这句话,钦玉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为何不能喊,这样不是显得姐姐与孤更亲近吗?” 元绿姝抿唇,正在这时,钦玉的贴身宦臣进宝端药过来,打破元绿姝和钦玉之间的古怪气氛。 进宝候在屏风外,低头道:“陛、陛下,药煎好了。” 元绿姝眼睛一动,忙不迭道:“进来。” 进宝乖乖端药进来,当钦玉的眼神掠过进宝时,进宝莫名后颈发凉,与之而来的是齿关打颤,肩膀抖动,进宝害怕得就差当场叫出来了。 进宝是因为长得尚可,可入钦玉的眼,人也干净,遂被提上来伺候钦玉。 元绿姝似乎看出进宝的紧张,温声道:“我来端,你且下去。” “谨诺......劳烦皇太后殿下了。”进宝哆哆嗦嗦道,感动得快哭了。 旋即进宝行完礼,转身紧张告退,出去时,还险些一个踉跄摔个狗吃屎,好在稳住了。 适才被叨扰的不耐消散,钦玉被进宝的反应给逗笑了,他撑起下巴调侃道:“这小内侍,胆子可真小。” 元绿姝把药端过来,道:“陛下,吃药罢。” 钦玉正要开口,元绿姝早已洞悉钦玉所想,不紧不慢道:“陛下有手。” 静观钦玉自力更生,元绿姝又道:“陛下,等会三省的宰相阁老过来,陛下切记礼数,莫要失了分寸。”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其他朝廷重臣赶来,与钦玉元绿姝商议政务、西北战局、登基以及增设地方监察使的事。 交流途中,元绿姝正和右仆射,中书令商议该提谁有能力补上左仆射这个空位。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中书令对钦玉道。 其他人这时也纷纷看向钦玉。 然后他们这才发现钦玉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元绿姝。 像是没料到臣子会瞧过来,是以钦玉眼底的炽热尚未隐退下去。 几个老臣都不由老脸一红,尴尬又气恼,成何体统! “咳咳!”有人咳嗽。 元绿姝:“陛下,你可有何人选?” 钦玉还睐着元绿姝,只是没有适才那么放肆,缓缓道:“便让嫂嫂拿决定罢,孤、嗯,朕随意。” 瞅钦玉这副随性态度,又惹得在场的人忧思重重,愤慨交加。 午时末,朝臣散去,元绿姝寻个理由,出了紫宸殿。 玉阶下,几个阁老都面露愁容,这钦玉对元绿姝的觊觎都是明晃晃的,不带半点掩饰的,简直不忍直视! 他们这等老顽固都瞧出来了,那其他人肯定也看得出来。 万幸的是皇太后一直都十分淡定冷静,从未表露过什么,非红颜祸水。 这些日子元绿姝监国听政,其表现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打破了他们对元绿姝的偏见。 照姜钦玉的秉性,如果没有元绿姝在,这大邺迟早岌岌可危! 虽然元绿姝是个女子,且前几年有些流言蜚语,但大邺需要元绿姝,是以不少朝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太傅走来,与元绿姝交谈。 “陈太傅,前几日你推荐给我的策论经史不错。” “承皇太后殿下夸奖。”陈太傅欲言又止。 元绿姝:“陈太傅有事直言。” 陈太傅:“那臣便斗胆说些肺腑之言,陛下过去常年在外征战,性格张扬恣意,难以纠正,有时候做决策还是过于随意,对帝王之道、管理国家尚且生疏,臣恐陛下难当重任。” 长安上下,只闻钦玉战功赫赫,可从来没传过钦玉治理才学惊人。 军队与朝堂有天壤之别。 元绿姝思忖:“那不如给陛下请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师,我私心认为陈太傅就可。” 闻言,陈太傅面露为难,“殿下说得对,可是臣难担这个担子,其实老臣从前给还是禹王的陛下当过老师,后来,唉,往事不堪回事,总之,陛下太难管教了,莫要说让他听课学习。” 有时候面对钦玉,陈太傅都感觉有些胆战心惊。 “老臣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陈太傅唉声叹气,有心无力。 “那该如何?”元绿姝问。 陈太傅思索道:“臣有一辙,殿下请老师教您,您再融会贯通知识后教导陛下,虽然陛下对......”您有些不正心思,但—— “陛下很是敬重殿下,想必殿下来教,所达到的效果定是最佳,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陈太傅好歹是个元老级人物,辅佐皇家几十年,见多识广,老于世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所以心里已然接受了这个事。 想安详晚年的陈太傅也不打算针对这天家事评判什么。 “陈太傅说得有道理。”元绿姝又问:“乱党一事,陈太傅认为朝中可还有没有被揪出来的人?” . 这边元绿姝和陈太傅聊事,而紫宸殿中的钦玉则在想: 要不要让姜厌消失? 这个念头才出现,钦玉立即想到:如果这样,那元绿姝会伤心的。 而且姜厌只是个小女孩。 钦玉掐死念头。 可他不喜欢姜厌和元绿姝接触...... 钦玉咬着牙,最后纠结地拿出香囊闻了闻,沉沉的面色这才稍微好了些。 好想姐姐啊。 钦玉张大眼眸仰视华丽的屋顶。 聚集在半空中的淡烟好似幻化成元绿姝的模样。 他闻着香囊的味道,目光下移,扫过适才元绿姝站过、坐过的痕迹,内心蓦地躁动。 紧接着钦玉想到元绿姝收了他的礼物,他还亲自给元绿姝戴好袖箭,还给他取了小名。 犬奴。 钦玉一声声地叫,叫了很多遍。 雉奴。 钦玉又一字一顿地说元绿姝的小名,说得唇色发红,眼周都烧出艳丽的霞色。 姐姐是雉奴,他就是守护雉的犬,也是虎视眈眈要吃掉雉的恶犬。 钦玉笑吟吟,忍不住吸吮自己碰过元绿姝手腕的长指,将上面残留的余温摘干净。 钦玉殊不知他阵阵发笑的声音直接传到外间的进宝耳中。 进宝被吓得脸皱成了苦瓜,两眼汪汪,只差流鼻涕了。 龙床之上,忽而,钦玉瞄到自己左手上小小的残缺,还好藏得好,没有叫元绿姝发现。 要不要带个手套? 这个想法划过之后,钦玉又沉溺在自我的幻想中,他越想越兴奋,可念及元绿姝的疏离,钦玉不禁冷下脸。 姐姐顾虑他和她的身份,对他不假言辞。 钦玉很烦,眸光闪烁。 既然这样......他可以践行过去的话,暗地里当元绿姝的情.夫。 这次无须元绿姝同意了。 鸾仙殿和紫宸殿距离不太远。 念及此,钦玉露出烂漫的笑,正好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 只需要挖个地道,就可以天天过去见元绿姝了。 偷偷摸摸,这种感觉也不错。 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姐姐偷.情?好像更刺激。 元绿姝说在人前要注意分寸,那她的意思就是人后他可以为所欲为了。 钦玉想得脑子亢奋,像是吃了猛药一般,因控制不住,钦玉完全顾忌不上自己伤势还未痊愈的情况,直接倒在床榻上打起滚。 像个球似的来回打滚。 . 五月初,钦昀出殡。 当钦昀的棺椁进了皇陵,又一番较为繁琐的收尾工作后,葬礼正式结束。 来到五月中旬,钦玉的伤彻底康复,也开始着手处理朝政,一切似乎进入正轨。 五月十九日是为吉日,乃钦玉的登基大典,也是元绿姝册封皇太后的典礼。 阖宫上下忙碌。 碧空万里,漫天耀光,风和日丽。 这日的大典极为庄重复杂,好在元绿姝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她全程都很镇定。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元绿姝成为皇太后这一年,不过才一十有余。 无人再敢提及她过去,只会记得她此刻辉煌与荣耀。 忙碌了一日,元绿姝倍感劳累,夜里的酒宴只坐了一小会,尔后她甩开纠缠的钦玉回到鸾仙殿。 元绿姝沐浴完,在偏殿陪了姜厌一会儿。 姜厌现在有波斯猫陪玩,不需要元绿姝时时刻刻陪着。 现在姜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和元绿姝有了母女的样子。 掌灯时分,元绿姝闭上眼,沉入梦乡。 不知为何,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一双犹若翡翠一般的眼眸盯着她看,无人知晓他盯视了多久。 像谁的眼睛? 画面似曾相识。 元绿姝猛然醒过来,似有所感,她侧脸—— 对上钦玉的双目。 75. 第 75 章 耳环 天光熹微,寝殿浮暗,帐幔像水一样轻轻浮动。 钦玉捧着双颊,下巴支在床上,一双漂亮的碧眼正在注视元绿姝,瞳孔像盛着一汪荡漾碧水,水面上倒映出元绿姝琼花玉貌。 钦玉的脸上罩着暗色的阴影,以致看不清神情,面部轮廓朦胧,五官则愈发立体鲜明。 这显得他攻击力十足的长相神秘而诡异,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他在这里看了多久了? 元绿姝的视线渐渐清明,檀口微张。 钦玉连忙作嘘声状。 随即钦玉弯眸,灿若星辰,他神情放松又陶醉,压低声音道:“姐姐,你醒啦,睡得好吗?” 元绿姝回过神,立即撑起身体起来,这时她惊觉自己的右手竟然握住了钦玉的一只手。 没错,是她握住钦玉的手,而不是钦玉牵住她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元绿姝像碰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立即甩开了钦玉的手。 “我......”元绿姝略感羞耻,她尚且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为何会这样?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元绿姝故作平静转移话题,从唇中吐出的字眼宛若黄鹂轻吟。 照常理来讲,她宫里宫外守卫森严,钦玉不可能潜进来,除外他是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彼时,睡醒的元绿姝眉眼间还透着淡淡的迷蒙和惺忪,徒添几分柔弱感,少了分平日里露出的疏离清冷。 “我怎么不能出现在这?”钦玉低眸打量一眼自己的手,表情不舍又失落,以至于反问的话都失去了点力道。 元绿姝闭了闭眼,钦玉此举并未第一次。 “你擅闯我的宫殿......请陛下出去。”元绿姝嗓音恢复冰冷。 “不出去,我要留在这。”钦玉自认为善解人意道,“姐姐若是担心你宫殿里的婢女内侍以及外面的护卫,大可放心,我不是走外面过来的,且来时很小心,他们并未发觉。” 元绿姝微恼,这时,她才发现钦玉穿得是浅红襦裙。 元绿姝稍稍愣了一下。 玉面窄腰,明艳动人,人间失色。 换做是他人,该是会认不出此时的“绝美娘子”其实是钦玉,可元绿姝就是一下子就瞧出来了。 她沉默少顷,平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你猜?” 紧接着钦玉就迫不及待告诉元绿姝:“姐姐,其实我这样已经好几天了,只不过前些日子你都睡得很安稳,是以并未看到我。” 前几日,钦玉可是整夜盯着元绿姝,他就是在等元绿姝发现,可元绿姝就是发现不了。 钦玉本来是有点等不及的,不过后来他发现元绿姝有时候在睡梦中会拉他的手。 钦玉就这样和元绿姝手贴着手,且牵了一夜。 兴奋让钦玉整夜都精神亢奋,且就算没有这甜头,钦玉单是看着元绿姝,就可以看一夜,完全不觉得困抑或累。 “不过姐姐在夜里会突然抓住我的手,还紧紧拽着,不肯松开。” 钦玉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钦玉说着,蓦然凑近对元绿姝狐疑道,“难道姐姐是在装睡吗?” “明知道我过来,但姐姐害羞,所以才会装睡来牵我,其实姐姐无须如此,姐姐要牵就牵,我不会反抗,亦不会说不,姐姐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钦玉认认真真道,语气虔诚又怀揣丝丝缕缕的蛊惑。 “你是喜欢我的吧。”说到心里猜测,钦玉满心期待,笑得唇角飞扬,眼中塞满元绿姝。 闻言,元绿姝没忍住咳嗽两声,许久,她才道:“我并不知情。” “陛下不要乱想,是陛下有错在先。” 听此,钦玉笑意滞住一瞬。 元绿姝正色道:“陛下,没有下次,倘若再用,我必——” 元绿姝并未注意到钦玉笑容的停顿,她只看到钦玉含笑的模样,便知晓任由她怎么说,钦玉都不会在乎。 想到这,元绿姝无力又无奈,心火气也高了点,但火气偏偏对着钦玉发不出来。 元绿姝戛然而止,闭了闭眼,神色冷清,低声说: “我可有说什么梦话?” “没有。”钦玉询问,关心道,“姐姐莫不是做噩梦了?” 元绿姝刚要摇头,外间就传来挽月和挽曦的声音。 “殿下,您醒了吗?可要洗漱了?” “你们先等等,不要进来。” 元绿姝复而对钦玉道:“陛下,从哪来回哪去,往后不许随意过来。” 钦玉:“那姐姐要答应等一会来紫宸殿,我约姐姐去马场骑马。” 元绿姝:“我还有事,就——” 钦玉微微眯起眼,闻到元绿姝散发出的香气,没有沾染别人的气息。 这一股香味闻起来特别舒服,暂时缓解钦玉内里溢出来的戾气。 钦玉笑得温柔,眼尾的泪痣秾丽动人,“若姐姐来,那我以后再不过来叨扰姐姐了。” 元绿姝迟疑一息:“此话当真?” 钦玉:“自然算数,当然,只能姐姐来。” 元绿姝思前想后,“好。” 钦玉站起来,在元绿姝面前转一圈,裙摆飘扬,如鲜花盛开:“好看吗?” 平心而论,的确很美,天真烂漫,像不知世事的......公主。 有那么一刻,元绿姝被钦玉的皮相所迷惑。 元绿姝睫羽细颤:“......嗯。” 钦玉轻笑:“姐姐喜欢吗?” 元绿姝:“......尚可。” 钦玉适才心里的烦躁瞬间消失,冲着元绿姝绽放笑容,发出的笑声愉悦而甜蜜。 同时,他自心房处发出的兴奋的韵律在殿中轻响。 元绿姝犹豫片刻:“陛下这癖好还是莫要在人前招摇。” 钦玉从善如流:“姐姐教训得是。” 钦玉满意了:“那我走了。” 当着元绿姝的面,钦玉扭动博古架上的一个瓷器,紧接着置在墙壁的书柜便一分为二,敞开,然后钦玉就朝黑暗中走去,身形被吞噬。 临走前,钦玉还依依不舍张望。 等书柜阖上之后,元绿姝立马从床榻上起来,走到博古架前,复刻钦玉的动作,果不其然,书柜打开,里面并不是黑黢黢的,相反还有淡淡的光散出来。 元绿姝凝视这暗门,久久不语。 什么时候建成的?看起来像钦玉鬼鬼祟祟弄出来的,可是这么大动静,她怎么会不知道? 元绿姝头疼,她冷静下来思考,许久之后她发现她前半个月睡得很好,不像从前那么辗转难眠...... 还是......一开始就有,只是她没发觉。 元绿姝心情复杂,猜疑不绝。 . 午后,元绿姝换好衣裳至紫宸殿。 “姐姐。”钦玉过来迎接元绿姝。 元绿姝看钦玉。 钦玉已换了一身绮丽华靡的胡服,窄袖紧身,裹着他强劲有力的臂膀,腰佩蹀躞带,腰身劲瘦,脚踩革靴,条纹小口裤衬得他长腿笔直紧实。 再配上他深目高鼻,肤白唇红,俨然是个西域来的异族人,身居高位,执掌生杀予夺,骨子里天生带着异族的残忍冷血,杀人如麻,嗜血如命。 而他脸上这一抹笑,带出一种道不明的古怪和兴奋。 钦玉高大颀长的身影一寸寸逼近,直至笼罩住元绿姝的身形,将她纳入他的领地。 晨曦钦玉的样子与现在的钦玉模样交叠,融汇出的模糊剪影障住元绿姝的双眼。 元绿姝目光一晃,旋即恢复如常。 钦玉打量元绿姝一番后,从袖下取出一只耳环。 耳环呈环形,由一条暗绿色的蛇弯曲构成,蛇头吞下蛇尾,蛇身鳞片栩栩如生,上面点缀细碎的绿松石,熠熠生辉,蛇头上的眼睛是一对小巧的红宝石。 午后的日光透进来,耳环上流淌斑斓的碎光,红宝石发出猩红的光。 “姐姐,你给朕戴耳环。” 元绿姝愣了一下。 “陛下戴耳环作甚?” “朕要戴啊。”钦玉回答得简洁明了。 元绿姝一时语塞,她转而宽慰自己,有得必有失。 元绿姝:“陛下开心就好。” 在钦玉听起来,却是元绿姝在纵容他。 钦玉笑容止不住扩大。 他道:“朕肯定高兴的。” 元绿姝:“陛下可穿了耳?” “当然。”钦玉靠近元绿姝,指着左耳耳垂上的小孔给元绿姝看。 元绿姝点头。 “给。” 元绿姝接下这只耳环,拿近一看,她细心发现这耳环上还有特别诡谲的纹路,歪歪扭扭的,可又一点都不混乱,像某种字或者说是一种古老的咒文。 她不由问:“陛下,这只耳环是哪里来的?” 钦玉:“别人给的,前几日无意间找出来了,就想姐姐给朕戴上。” “嗯。” “姐姐坐在这小榻上。”钦玉道。 元绿姝依言坐下,而后钦玉就主动屈膝,保证自己的头颅与元绿姝脖子保持在一个平线上。 元绿姝拿上耳环稍稍凑近,耳环冰冷,丝丝凉气渗进她的指腹中。 静谧无声。 当元绿姝温热指尖若有若无拂过钦玉的耳根时,他蓦地感觉有数不清的蚂蚁在上面啃咬他的软肉。 他还听到元绿姝轻缓的呼吸声,有微弱的气息洒在他耳廓上,激出细细密密的痒意。 钦玉阖目,轻轻吐气,微微拢着眉眼,流露出一种备受折磨又享受舒服的神情。 元绿姝手脚麻利,不到几息就给钦玉戴好耳环,手没有过多停留。 “好了,陛下可以起来了。”元绿姝起身,淡淡道。 钦玉缓缓睁开眼,一边站起来一边用手拨弄一下耳环,耳环荡起来,打在他的长指上。 有朦胧碧影掠过他皙白指侧,那一刻,盘踞的碧蛇好似活过来,慢慢缠上了钦玉的手指,携来阴冷黏腻的触感。 钦玉摸着耳环,继而仰首,看向元绿姝。 趁元绿姝不注意的时候,钦玉朝她一侧耳垂上的耳洞吹上一口冷气。 吹完冷气,钦玉眼睛又翠又亮,唇角翘起愉悦兴奋的弧度,微笑妖冶,透着邪性。 在元绿姝怔愣的片刻,钦玉又突然跟发了癫似的,欺身而下,直直咬上元绿姝的右耳。 76. 第 76 章 苦药 准确无误衔住元绿姝耳垂的一刹那,钦玉稍作用力,尖牙便咬破元绿姝的耳垂,有血珠冒出来,钦玉顺势用舌头卷入口中。 元绿姝鲜血的味道登时刺激住钦玉的味蕾,他微微蠕动双腮,瞳仁兴奋地紧缩,险些缩成竖瞳,身体颤栗。 钦玉右耳坠下的耳环不住晃动,红绿交加,湛湛生光。 与此同时,元绿姝也反应过来,“你——放肆!” 她当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冒犯她的钦玉。 元绿姝捂着自己被咬的耳朵,冷冷注视死性不改的钦玉。 钦玉被结结实实推了一下,生生后退了好几步。 彼时,元绿姝的耳垂十分不适,倒不是疼,就是一种有几分厚重的黏糊感,潮热濡湿。 元绿姝皱眉。 饶是再冷静,也被这唐突的行为弄得起了火,再加上前些时候积累的恼意,这一次,元绿姝是真动气了。 元绿姝面有愠色,冷冷道:“陛下,你是不是疯了?” 现在的元绿姝比适才的她更加难以接近。 “我都说了多少次,你我身份不同,要注意分寸距离,你怎可如此唐突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对不住,姐姐,朕太高兴了,一时情不自禁,就稀里糊涂咬过去了。”钦玉垂首,像个诚心认错的孩子。 “朕不是故意的,就是身体突然不听使唤了,跟着了魔似的。” 虽然钦玉的话有胡扯的成分,不可信,但瞧他这么快认错,又如此低声下气,这让元绿姝感觉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倘若是......别人,恐怕不会低头认错,而钦玉出乎意料的表现,打得元绿姝无奈又无力。 他诚心道歉了,照常理来言,元绿姝也不会故意揪着这处错误不放,再去为难他。 元绿姝不置一词。 周围安静下来。 钦玉慢慢抬头,瞅见元绿姝神情不虞,想到什么,立即拿出自己的白帕走过来递给元绿姝。 “姐姐,上面好像还有血丝,以及朕的......”一点口涎。 钦玉忽而偏过头,后知后觉几分不好意思。 不过钦玉的唇角始终是牵起来的,维持轻笑。 耳环拂过钦玉的下颌线,宝石发出的诡异光芒映在钦玉冷白如玉的侧颊上。 钦玉细品满口馥香,重重舔过自己的牙齿,忍住了抚摸耳环的冲动。 “没有下次了。”元绿姝没有接钦玉的,而是自己拿出帕子擦拭自己的耳洞。 “姐姐,莫要生气了,生气的话会影响姐姐的容貌的。”钦玉道。 钦玉继续道:“朕以后不敢了,以后一定控制自己,要是想做什么定然先告诉姐姐,让姐姐做好准备。” 元绿姝一口闷气堵在心口,难以化开,倘若她再任由钦玉这般下去,遭罪的只有她。 她得拿定主意了,不可再被动下去。 元绿姝总感觉自己从某种方面在被钦玉牵起鼻子走。 就因为钦玉于她有重恩。 不可否认,元绿姝十分感激钦玉。 是以,碍于恩情和自己良心,元绿姝不能不给钦玉一些好颜色。 元绿姝收拾好心情,莹润光洁的耳珠微微泛红,结出一点血痂,痛感很轻。 她攥好帕子,慢条斯理捋了下自己的手指。 元绿姝转而撩起薄薄眼皮端量钦玉,眼神冷清,眸光如雪,一身素衣,身上没有什么华丽的饰物,像高挂在寒宫之上的霜月。 未久,元绿姝从容不迫道:“陛下今日所为,我就权当没发生过。” 元绿姝扫过寝殿中的书架、龙案等,慢慢道:“陛下既当了这大邺圣人,也该尽职尽责,多读些四书五经,经史策论,修己明德,心怀天下,匡扶社稷,而不是每天无所事事,想一些有的没的。” 前些日子,元绿姝主动交还监国权后,没过多久,就有不少官员跑到元绿姝面前打小报告,说仪事时钦玉一直懒洋洋的,看起来就像是打不起精神。 有时候,钦玉顽劣随心,甚至会公然说无聊,偶尔心情好,钦玉才会开金口决议。 有的臣子希望元绿姝能管管钦玉,有的则期许元绿姝听政,有元绿姝在,想必钦玉不会再这般散漫的样子。 因为元绿姝不想和钦玉有过多交际,加上自己也想歇息歇息,是以没有去管钦玉,也没有采纳臣子意见。 但现在看来,元绿姝该迈出那一脚了。 “今儿去骑马一事就此打消,接下来陛下就随我去书房,好好学习一下老祖宗传下来的知识。” 说罢,元绿姝不顾钦玉是否愿意,直接抓上钦玉的袖子,扯着他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元绿姝扫一眼,然后道:“来人,再去搬些书来,把书柜全部填满。” 等内侍们搬完书,书房实实在在被填得满满当当。 钦玉垂眸盯着元绿姝捉住自己小臂的手,缓声道:“姐姐,还是去马场吧。” 元绿姝松开手:“我在这陪着你,不会走,你只管听我的。” 元绿姝接着道:“从今日开始,陛下就开始抄录。”她顿了一顿,“就从《礼记》开始。” 原本钦玉是想约出来和元绿姝去骑马。 以前钦昀给没少陪元绿姝,钦玉不服,所以也要带元绿姝去骑马,他还想共乘一骑,只是现在全美梦全被打碎了。 钦玉不痛快,一万个不愿意看什么书,可有元绿姝在,钦玉又愿意地接受了。 “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钦玉道。 元绿姝淡声:“既然陛下都认为我是对的,那接下来我说什么,陛下都要照做,不可以说不,不可以反悔。” “姐姐说得是。”钦玉摸着自己的耳环。 “来,去坐下。”元绿姝道。 钦玉乖乖照做,元绿姝找过来《礼记》,她道:“先抄录一遍《礼记》,静静心。” 元绿姝亲自监督钦玉。 当钦玉开始抄录的时候,元绿姝召来进宝,对他交代一些话,随后让他退下。 进宝偷瞄一眼钦玉,心跳如擂鼓离开。 刚开始,钦玉还可以一边抄,一边理直气壮看元绿姝。 “姐姐,你不觉得太后和皇帝很般配吗?”钦玉支起下巴,语调惬意。 元绿姝说:“陛下,端正态度,做事不可分心。” “哦。”钦玉垂首,抱怨道,“不过,姐姐,抄这个劳什子好无聊啊。” “静下心。”元绿姝在一旁的茶桌上煮茶,茶香逐渐弥漫整个带着墨香味的书房。 随着时间推移,钦玉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找元绿姝说话,元绿姝只会用重复的话搪塞他,还拿钦玉适才说的话堵他,只顾着煮茶,都不看他。 钦玉愈发烦躁,看着这书册上的字就觉得不耐烦,猛然一下脾气上来了,他索性扔下笔,笔落在地上,笔尖上的墨水在地上划上一道墨痕。 “朕不写了。”钦玉拧着眉道,面色有些沉。 听到动静,元绿姝觑过来。 正在这时,进宝端着一碗药进来,清了清嗓子道:“禀皇太后殿下,补汤已经煎好了。” “嗯。”元绿姝起身,端过盛着黑黢黢药汁的玉碗,屏退掉进宝后,元绿姝走向钦玉。 “姐姐,这是什么?”钦玉疑惑。 元绿姝道:“我叫尚食局给陛下熬的补药,陛下圣躬安康,但还需多吃点进补药益体。” 话音一落,元绿姝径自拿起玉勺。 登时钦玉就受宠若惊,惊讶道:“姐姐......要喂我?” 元绿姝置若罔闻,搅了搅药汁,遂舀起一勺,慢悠悠递至钦玉唇边。 钦玉被元绿姝这突如其来的亲切和体贴弄得神智都不太清醒了,就像是化作了一团冒出热气的浆糊。 他盯着元绿姝的葱白长指,如凝脂般,手指的颜色几乎和玉勺一模一样,发出润泽莹白的光,呼吸不自觉乱了,脸颊冒出热潮。 钦玉慢慢张开唇,含进汤勺里的药汁。 下一瞬,钦玉身体一震,神色古怪,紧接着他就要把这苦到比胆汁还要哭的药给吐出来。 “不可吐出来。”元绿姝及时制止,并飞速用勺子堵住了钦玉的嘴。 钦玉不得不把苦到无法言语的药收回来。 苦汁在钦玉口中滞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短短几息,钦玉从面无表情到皱着脸,皱得快像一张被□□的白纸。 “陛下,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补药,你万万不可践踏我的心意,药是苦了点,但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元绿姝把药碗交到钦玉手中。 在元绿姝殷切的注视下,钦玉分外痛苦地将口中苦涩至极的药咽下去。 然后他就迫不及待道:“姐姐,朕不喝了,怎么这么苦?” 虽说是元绿姝亲手喂的,可这药委实苦涩难咽。 钦玉不怎么怕苦,但他不代表他不讨厌苦。 元绿姝忽然对钦玉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浅笑,是世所罕见的微笑,一时之间所有的一切在钦玉眼中都失了色,他眸底只装得下元绿姝。 她严词拒绝:“不可。” 钦玉想,姐姐笑起来的样子太美了,就连说“不可”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动人。 钦玉十指战栗。 因着这个笑,钦玉心甘情愿喝下这不知加了多少黄连的补汤。 一碗汤药见底,钦玉甚而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尖清理干净唇畔的药渍,宛若上了瘾。 元绿姝见状,不由愣神一瞬,她未曾想钦玉到最后竟喝得这般......津津有味? 看起来像是在喝什么人间珍贵的美酒佳酿。 钦玉对上元绿姝的视线,他笑着道:“姐姐,还有吗?朕可以再喝,肚子还没饱呢,姐姐,朕这么喝下去的话,你还会对朕笑吗?” “方才姐姐笑得真好看。” “这是朕第二次见姐姐笑了,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朕照姐姐的要求做了,想必姐姐会更喜欢朕。”他陈述道,眉眼雀跃。 元绿姝无解。 “陛下,药喝完了,该继续抄录了。” “陛下若是认真抄录完《礼记》,叫我满意了,兴许我心情会不错。” 77. 第 77 章 唇印 半日下来,元绿姝眼底俱是疲色。 黄昏时分,元绿姝回到鸾仙殿,彼时姜厌也结束了课程,正在等着元绿姝回来一起用膳。 晚膳毕,元绿姝考姜厌功课,姜厌都回答得很正确,元绿姝摸了摸姜厌的头,夸赞了姜厌一番。 “会无聊吗?”元绿姝问。 “不会!”姜厌道,“老师讲得可有意思了。” “那就好。” 随后元绿姝拿起针线给姜厌做小衣,姜厌则抱着玳瑁色的小波斯猫枕在元绿姝腿上。 姜厌鼓起腮帮子道:“阿娘,你能不能不要去见皇叔父了?” “你不喜欢吗?”元绿姝轻声道。 姜厌重重点头:“因为阿娘每次回来都很累。” 元绿姝忍不住笑,心尖一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姜厌:“那下次我再陪阿娘去。” 元绿姝:“不可。” 姜厌动动小脑袋:“为什么呀?” “因为他会吓到你的。”元绿姝道,“你忘了上次的事吗?” 闻言,姜厌红了脸,气鼓鼓埋头吸猫。 小猫眯着眼睛,偶尔发出享受般的“喵呜”的声音。 “咦?阿娘,你的耳朵上怎么有血?”姜再抬头时发现元绿姝耳垂上的新鲜血痂。 元绿姝抚上耳根,淡淡道:“磕到了门。” “阿娘疼吗?”姜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心疼。 元绿姝摇头,“没事,你好好玩你的,就是很小很小的伤,不足挂齿。” 姜厌垂下眼帘,亮晶晶的眸色渐渐暗下去,□□了一把猫头。 半柱香后,姜厌玩着玩着就睡过去了,元绿姝停下手□□夫,抱起姜厌到偏殿。 安置好姜厌,元绿姝回到殿宇中继续手中针线活。 烛炬下,元绿姝满脸暖意蔓延,眉眼慈静温柔,不见白日时那股深深的冷漠感。 戌时,元绿姝乏了,梳洗完,屏退宫婢,挑灭大部分烛火,拉下帐幔,准备就寝。 可元绿姝还未上榻,旁边的书柜传出来沉闷的响声。 元绿姝心一跳,耳垂上的咬痕隐隐作痛。 只见钦玉一步步走出来,他穿的是女装,最主要的是他的衣裳样式和元绿姝前几日穿的一模一样。 着淡色衣裳的钦玉随意束着如瀑的发,长身窄腰,腰带上赫然戴着一只香囊,漂亮醒目,冶艳姝丽。 “姐姐。”他轻唤,歪脑袋望向元绿姝。 元绿姝手抚床梁,扫眼钦玉,警惕起来,冷声质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钦玉坦坦荡荡踱步,腔调轻快:“姐姐,我来陪你睡觉啊,白日姐姐辛苦了。” “陛下自重,请回罢。”元绿姝神情漠然。 一个下午同钦玉在一起,元绿姝的精力全部耗尽,如今她只想好好休息,不料被突然出现的秘密通道击碎念想。 钦玉忽视元绿姝逐客之意,上下打量元绿姝的床,忽而想起来自己从前还为元绿姝铺过床,念及此,钦玉轻笑出声。 “姐姐,放心,今晚我不是姜钦玉,而是,给姐姐暖榻的妹妹。” 五月天已热起来,但夜里很凉快。 元绿姝清楚钦玉是赶不走了,她禁不住腹诽,不可理喻,胡搅蛮缠,狗皮膏药。 元绿姝平心静气道:“陛下,若是睡不着,大可去外面散步夜游,缘何要叨扰我? “叨扰?这话不对,分明是在体贴姐姐,我担心姐姐今儿没握住我的手会睡不踏实的。”钦玉诡辩道,“姐姐,那我上来了。” 然后,钦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在床上。 元绿姝站着,纹丝不动。 钦玉近闻元绿姝身上的味道,闻薄衾上的味道,没有其他人的气味。 帷幔之内,光影晦暗,钦玉面庞上光线婆娑。 他低眼轻笑。 “下去。”元绿姝不想和钦玉和颜悦色。 钦玉恍若未闻。 坐在床上的他姿态放松,两只手撑在床板上,稍稍后仰身体,松松垮垮的墨发就此倾泻,泼在钦玉的肩头上。 钦玉抻直秀美脖颈,露出微微滚动的喉结。 他漾笑,仰视眼前的元绿姝,碧眸深邃清透,泪痣如火,唇色红润,如天工造出的宝物,毫无瑕疵。 像诡夜中以色相蛊惑人心的狐狸精,雌雄莫辨。 “不要。”他启唇。 “我知道姐姐介意,所以我这不是晚上才来嘛,没有人知道的,更何况我现在的身份是姐姐的妹妹,姐姐当我是女子就可以了。” “我可是姐姐柔弱的妹妹,姐姐忍心将我赶出去吹冷风吗?”钦玉刻意弱声道。 元绿姝只说:“地道怎么回事?” “这个啊。”钦玉挑挑眉,解释:“前些日子挖好的,正好连上了这边的密室,姐姐没听到是因为我叫人给姐姐点了安神的药香。” 钦玉提醒道:“姐姐现在可不要去,里面还未修缮好,还要等一等,待弄好了,姐姐想过来找我,可以走那。” “荒谬。”元绿姝撇开脸。 钦玉阖目假寐,眉梢携上几分困色,泪痣卧在眼尾,像是冬眠了。 他提了提声线:“这都是按照姐姐要求做的,姐姐还不满意?那你要我怎么办。” 元绿姝沉吟道:“何为我所求?” “姐姐不喜欢我明面上亲近,那我只能偷偷摸摸了。”钦玉极慢地睁开眼睛。 元绿姝轻轻吐出现一口气,哑然无声。 元绿姝:“那你口中说的点香又是何意?难道我宫中有你安插的人?” “对啊!” 钦玉一喜,拍了一下手,大方承认:“姐姐手底下的确有个宫婢是我的人。” 元绿姝难掩诧异。 “谁?” 钦玉这次倒是没有打哑谜,“好像是叫香凝,对了,现在是叫挽月,还是姐姐亲自取的名。” 说到最后的时候,钦玉语气变得有点危险。 钦昀还在时,挽月便是钦玉的人了。 钦玉让挽月照顾好元绿姝,挽月偶尔给钦玉传递一些消息。 “挽月?怎么会是她?”元绿姝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若是这样,那上次她被下迷药肯定也是挽月所为,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元绿姝平息情绪,“你实话说,我宫里还有人是你安插的吗?” 钦玉:“没有了。” 元绿姝抿唇,唇线绷直,眸色清寒。 钦玉困了。 他自作主张掀开被褥,狭长眼眸微微眯起,他扇了扇长长鸦睫,懒倦道:“姐姐,今儿我抄了半日的书,又累又乏,先给你暖榻了。” 元绿姝见状,立即就要将钦玉拉出来。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私语声,紧接着门被打开,姜厌揉着眼睛过来,小猫圈在她后颈处,“阿娘,我刚才做噩梦了。” 姜厌稚嫩软糯的嗓音传进来的时候,元绿姝蓦地一慌,她看了看钦玉,皱紧眉头。 情急之下,元绿姝把钦玉推进床的最里面,然后抛起被褥。 最后元绿姝警告钦玉:“莫要发出任何声响。” 话落,被子铺下来,将钦玉遮得严严实实。 凑近看,只见床里头微微凸起一个鼓包。 就着暗光,元绿姝去接姜厌,看到了姜厌脸上的泪痕, “释奴,别怕,阿娘在这。”元绿姝怜爱地擦掉水痕,抱起娇小的姜厌。 “阿娘,我想和你睡。”姜厌搂住元绿姝的脖子,哽着嗓子小声道,她脖子上挂着的小猫也跟着喵一声。 “好。”元绿姝心疼,愧疚不已。 “阿娘和我一起睡。”姜厌强调。 “嗯。” 元绿姝抱着姜厌到床上,纠结半晌,拉下所有帷幔,继而小心掀开被子带着姜厌躺上去。 元绿姝侧躺,姜厌睡在外面,脑袋抵在元绿姝颈窝处,而小猫则是枕在姜厌头顶上的地方,不吵不闹,乖乖地睡觉。 元绿姝手抚姜厌的背,柔声道:“别怕,阿娘在。” 姜厌吸了吸鼻子,嘟哝:“嗯。” “睡吧。”元绿姝轻柔的声音进入姜厌的耳中,渐渐抚平了小姜厌心里的不安。 帐幔遮住外面的明灭的烛火,显得床上昏暗,在暗中,人的五感无限被放大。 母女之间的互动全被钦玉听得一清二楚。 元绿姝似乎已经忘记被子里面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全身心都在她女儿身上。 母女情深,可钦玉却忍得额角青筋暴起,眸光淬冷。 这该死的小屁孩。 听起来,在姐姐的安慰下,她还睡得挺舒服的。 本来这些都该是我的。 钦玉想。 想把姜厌扔出去,这个想法格外强烈,头脑中风暴聚集。 可元绿姝横在中间...... 钦玉看着元绿姝隐隐约约的背,也只有她身上的香气可以暂时平复钦玉起伏的情绪。 约莫是受不了了,钦玉挪动身体,毫不犹豫将头埋进了元绿姝披在背面的柔顺青丝。 钦玉挺立的鼻尖顶在元绿姝的背上,带起微痒的感觉。 元绿姝始料不及,大脑凝滞一瞬,后背全然僵直。 元绿姝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把钦玉推开。 可是,此刻她并非一人,怀里还有半寐的姜厌,元绿姝不想惊动姜厌,也不想姜厌发现她被子里有人,是以咬着牙没有动,不得已任由了钦玉的行为。 “你别......放肆。”元绿姝压低声音道。 “停、手。”元绿姝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瞧不明晰的脸上浮出恼色。 钦玉一声不吭。 被褥下闷热,元绿姝头油的梨香和身体上的清香聚集发酵,浓烈馥郁,微沁潮意,甚而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妩媚。 钦玉吸食香味,许是嗅闻得太猛,他大脑开始发热。 心绪微微平静后,钦玉忽然觉着现在的情形倒真像是在偷.情了,还是瞒着元绿姝的女儿。 一时间,钦玉大感刺激,竟逐渐兴奋起来。 他玩闹心乍起,不受控制自娱自乐。 他本来只是想和元绿姝共寝,想枕在她的腿上,闻着安神的女子香进入梦乡。 事情已然脱离了掌控。 钦玉闭上双眼,他遂抬起手,仅靠感觉就摸到元绿姝微微下陷的腰窝处。 隔着光滑柔软的衣料,钦玉用手在元绿姝的腰窝处划字,霎时间惹得元绿姝止不住战栗,愈发绷紧了腰身。 后腰窝是元绿姝极为敏感的地方。 元绿姝咬牙,睫毛微微濡湿,如蝴蝶受到刺激一般不住扇起翅膀,颤动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钦玉才收起手。 钦玉唇形动:“情.夫。” 这是适才他在元绿姝腰窝处写的字。 钦玉流着汗,身体滚烫,他笑着说:“姐姐,我现在算不算是你的情.夫?” 被子下传来闷哑的声音。 元绿姝下意识轻轻捂住了姜厌的耳朵,不言不语。 若非突发情况,她岂容钦玉肆意造次? 好不容易找个法子治一治钦玉,谁想夜里来了这么一下。 许久,见元绿姝迟迟没有回应,钦玉似乎打开某种开关,越发放肆。 又在元绿姝背上写了好几个字。 包括他的名字、小字,元绿姝的名字以及小名。 此时被褥下黑暗笼罩。 钦玉闷着细汗,鬓发皆湿,汗湿的发丝贴在面颊上,眼眸潋滟水色,唇瓣红得不像话。 玩累了,加上元绿姝不搭理他,钦玉收手,紧接着他揭开被子,探出头。 元绿姝自然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一边搂着姜厌,一边尽力用余光观察,全身防备,提防钦玉。 黯淡的光下,钦玉见到了元绿姝露出的一截雪腻光洁的颈项...... 还有姜厌的手。 姜厌在这时正好发出了几声睡梦中的呓语。 这副画面登时就刺激到钦玉。 钦玉适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要在元绿姝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他死死盯着元绿姝的颈子。 半晌,钦玉薄唇翕动,凭着本能的驱使,他咬破舌尖和唇片,用溢出来的血浸染嘴唇,行趁人之危—— 他悄无声息在元绿姝衣领处印上一个吻。 两息之后,钦玉的唇瓣与元绿姝的衣领分离。 钦玉嘴唇酥麻,他定定看着那鲜艳的唇印,笑靥如花。 随后,钦玉将头依偎在元绿姝背上,低声说:“姐姐,我睡了。” 言毕,钦玉遂慢慢闭上双眼。 “你......” 姜厌忽然翻身,元绿姝立即收声。 等姜厌彻底睡下后,元绿姝侧身,小声道:“你起来。” 钦玉这边没有声响,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元绿姝意识到这一点,硬生生愣住了。 许久,元绿姝缓缓转身,背对钦玉,抱着姜厌阖上双眼。 明明身边有钦玉,元绿姝今夜却睡得很安稳。 . 清晨,元绿姝起来时,钦玉已经不见了。 小猫醒过来,见小主人姜厌还在睡,就下了床,在殿里徘徊,到了时辰,宫婢给猫儿喂食。 元绿姝梳洗时,并没有让挽月来,而是让挽曦来。 挽曦给元绿姝梳妆时,忽然停下手中动作,纳罕道:“殿下,您脖子和衣领上怎么沾上......”唇印? “什么?”元绿姝侧脖颈,扯过自己领子。 在铜镜里,她隐隐约约瞧见脖子上露出的半片淡红色的唇印。 衣领处的唇印则更明显,更红,像鲜血的颜色。 挽曦道:“领子处的口脂芬香好像是......殿下常用的一款口脂。” 78. 第 78 章 秋狩(微修,捉虫) 元绿姝处置了挽月,顾念情分,元绿姝留她一命,没有让她再近身伺候。 而针对殿中的地道,元绿姝纵绞尽脑汁也束手无策,总不可能叫人堵上,且就算堵上,钦玉定然还有其他法子。 既如此,不如暂时放任。 元绿姝凝立,再思及晨间发现的唇印,元绿姝的脸色险些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欲在学习时罚钦玉一顿,结果紫宸殿的人来说,钦玉病了。 病了? 虽不知为何,元绿姝莫名心情舒爽。 元绿姝嘀咕:“病了好。” 元绿姝难藏微妙的幸灾乐祸。 此间五六日,元绿姝安心陪姜厌,开始教她接触骑射,母女感情与日递增。 七日后,钦玉的病方才好转,才又开始学习。 接下来的几个月,元绿姝分配好时间,舍弃掉私欲,尽力教导钦玉典籍策论知识等。 从某种角度,元绿姝也算是钦玉的老师了。 白日还算清净,可一到晚上,闹腾不休—— 钦玉会跑过来骚扰元绿姝,元绿姝不得不和钦玉斗智斗勇,被闹得烦了,直接让钦玉睡在地上。 更叫元绿姝讶异的是,钦玉欣然接受。 元绿姝也随钦玉去了。 钦玉是无礼唐突,可很多时候,他又像是有分寸似的,到最后元绿姝真拿他没办法。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日子倒是过得有趣,不显苦闷。 春去夏来,夏过秋至。 转眼到了九月,金风玉露,秋高气爽,到了秋狩的时候。 钦玉本性好玩,闷在皇宫数月,此刻终于有了伸展拳脚的机会。 故而这次秋狩很是盛大,几乎长安的王公贵族、朝廷重官等都会随行。 还有惨绿少年与闺阁娘子亦会一同前往,游玩赏景,抑或捕猎争光,一展身手,大放异彩,以得圣人青睐。 浩浩荡荡的队伍天还未大亮,便从长安出发。 元绿姝和姜厌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姜厌正在喂猫。 钦玉本来是要挤进来的,可瞅眼姜厌和波斯猫,又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偶尔的时候,钦玉会派进宝送些糕点水果过来,抑或送自己摘抄的经书典籍等。 看起来端的是一副好小叔的模样。 元绿姝哪知—— 在钦玉的马车上,他面无表情,桌上的纸洋洋洒洒一大堆,白纸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一个“杀”字。 戾气四溢。 就连马车外的进宝都感觉到钦玉那股子阴戾,被吓得满头是汗,战战兢兢。 大队伍颠簸许久,整整走了一天方才抵达骊山猎场。 深夜,军队士兵举起火把,火光燎原,夜风萧瑟。 将士们开始四处寻地搭建营帐,同时大本营四周设了重军把守,北衙的禁军也过来了。 营帐内,元绿姝叫她从控鹤卫中拨来的禁卫守好门帘,而魏匡美,跟在元绿姝身边几个月后,完成了任务,遂自请去往皇陵守灵。 元绿姝同意魏匡美夙愿,不得不说,魏匡美是个忠心的奴才。 营帐只有一个门帘,没有地道,且后来元绿姝听说钦玉到猎场后,就带着几个人骑马去围场夜猎了。 是以这一夜元绿姝和姜厌都睡得很好。 次日醒来,元绿姝和姜厌用完早膳,挽曦就过来说雍王妃参见。 雍王妃? 元绿姝搜寻记忆。 未久,元绿姝想起来,原来是雍王的王妃。 据说雍王与雍王妃是一对少年夫妇,伉俪情深,唯一令人唏嘘的就是二人成婚八年,却依旧无子。 不过,雍王也从未因为雍王妃无子而嫌弃雍王妃,相反,两人恩爱有加。 她以前在宴会上和雍王妃打过照面。 元绿姝点头:“让她进来罢。” 须臾,雍王妃提着一个食盒款款进来,面容清秀可人,是个俏生生的佳人,她垂首,是以没有人察觉到雍王妃的眉眼带着几分深重的郁色。 雍王妃跪拜行礼:“妾参见皇太后殿下,给殿下请安。” 元绿姝淡淡道:“王妃免礼,起来罢,来,给王妃赐座。” “谢皇太后殿下。” 宫婢搬来月牙凳,雍王妃起身慢慢坐下来。 “不知殿下可用了早膳?”雍王妃莞尔道。 元绿姝说道:“已用过了?王妃还未吃吗?” 雍王妃笑起来,摇头说:“看来妾来晚了一步,其实妾昨儿夜里采了些山林的露水,正好可以拿来做些糕点。” 她说着,不露声色打量上首的元绿姝。 今儿元绿姝穿了一身深紫色缬纹襦裙,衣缘烫出鎏金色花纹,身上没有戴什么首饰。 雍王妃心想,凭她的美貌气质,也不需要这等俗物去点缀。 在紫色的映衬下,元绿姝眉心梅花钿纤巧细腻,不施粉黛的脸白嫩得跟白豆腐似的,神情淡淡,目色沉静,秾丽逼人。 矜贵冷艳,浑然天成。 饶是雍王妃,也不由再度被元绿姝的样貌气质所折服,自惭形秽感剧增,属实惹人妒忌,也难怪......如此招人。 雍王妃垂下眼眸,转而提起食盒。 她细细说:“不枉妾做了一宿,这些点心顺顺利利出了炉,妾想着皇太后殿下和长乐公主正好也在,所以妾就马上装起来,想给太后殿下和公主尝尝鲜,妾手艺还是不错的,妾的郎君对妾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自从尝过妾做的糕点,可再吃不下其他人做的了。只是......没想到妾来得不巧,没想太后殿下已用了膳。” 言及后,雍王妃语调难掩失落。 元绿姝道:“王妃有心了,既是你的心意,我岂能不收?” 说实在,除了李暮雪,元绿姝还未曾收过其他妇人送的糕点。 元绿姝朝挽曦使个眼色,挽曦遂上前接下食盒。 见状,雍王妃大喜。 俄而雍王妃又道:“素问太后殿下不吃酒,妾遂为太后殿下榨了点石榴汁,都放在食盒中了,这石榴都是妾亲自种的,太后殿下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品尝一二。” 元绿姝淡声道:“嗯,王妃辛苦了,我会尝一尝。” 元绿姝倒是没吃过石榴汁,颇有些新鲜。 雍王妃:“清甜可口,是刚榨出来的,希望太后殿下喜欢。” 她继续道:“太后殿下,妾近日还自己钻研制成了一款特别滋润的头油,香味是石榴花香,很淡,若是坚持用这个头油,发丝会变得十分柔顺光亮,且还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妾知太后殿下为国事烦扰,遂做了一瓶献给太后殿下,请太后殿下笑纳。” 话音一落,雍王妃便从袖下取出一个棕色细口瓷瓶。 挽曦过去接下,然后递给元绿姝。 元绿姝拿在手中上下打量,继而拿开瓶塞,稍稍凑近瓶口轻嗅。 如雍王妃所言,香味很淡很淡,元绿姝闻了一下后,确实有感觉胸口舒服了一点,脑子也好像清凉了一点。 “妾自用了自制的头油,每天都睡得很好。”雍王妃补充道。 “真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元绿姝睨雍王妃,半信半疑问。 “当然,妾哪敢欺骗殿下?”雍王妃道。 元绿姝盖上瓶塞,道:“不成想王妃还会弄这些。” 雍王妃笑道:“妾平素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捣鼓些这些东西。” 她说着,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元绿姝把瓷瓶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雍王妃悄悄观察。 两人又说着话。 闲谈时,姜厌从屏风内走出来,她抱着猫,走到元绿姝身边,目及案上的食盒,好奇道: “阿娘,这里面是吃的吗?” “嗯,这是你皇伯母送给你的。”元绿姝回,“来,见过你皇伯母。” 姜厌转身,对雍王妃稚声道:“姜厌见过皇伯母。” 雍王是钦昀的二哥,雍王生母是宫婢,出身低贱,加上性情闲散,不参与夺位,才活了下来。 若是论辈分,姜厌是要称雍王妃一声二伯母。 雍王妃笑得合不拢嘴,一下子就对姜厌的喜爱溢于言表,她夸赞道:“好,好,不用跟我客气,太后殿下,公主当真是生得玉雪可爱,水灵灵的,像个小仙女,真招人喜欢。” “承蒙王妃夸赞了。”元绿姝道。 “阿娘,我可不可以吃这个啊。”姜厌有点馋。 元绿姝打开食盒盖。 姜厌拿着一个软糯的玉露团放进嘴中,细嚼慢咽。 雍王妃眼冒期待:“公主觉得如何?” 片刻后,姜厌点点头,说:“好吃!” “我还要给小彩吃。” 小彩是玳瑁色波斯猫的名字。 “傻瓜,小猫可不能吃这些点心,要是吃了,会生病的。”元绿姝轻声道。 雍王妃笑着附和。 姜厌垂头,摸了摸波斯猫粉嫩的小爪子,耸着嫩乎乎的眉眼,嘟嘴道:“好叭。” 波斯猫在这时“喵呜”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姜厌肉嘟嘟的手指头。 见此,雍王妃先忍不住笑出声,姜厌那副样子实在太招人怜爱了。 “若是公主爱吃,妾以后还可以送来,且妾还会做些猫食过来,相信公主的小彩会喜欢的。”雍王妃道。 元绿姝婉拒:“太劳烦王妃了。” “不,不,妾本来平日里就很闲,且妾真的很喜欢公主,为公主和公主的小猫做这些,妾心甘情愿的,也开心,恳请太后殿下准许。”雍王妃解释说。 元绿姝犹豫片刻,在姜厌灼灼的目光下,最终点了头。 姜厌:“谢谢皇伯母。” “不用谢。”雍王妃面色柔和,笑脸上似乎出现了某种久违的光彩。 又过了一会工夫,该到去围场的时辰了。 元绿姝道:“王妃便同我一道去罢。” “谢太后殿下恩典。” 姜厌还小,不适合今日这等大狩猎,元绿姝让宫婢们照顾好姜厌,换上一套紫色胡服,遂和雍王妃一道出了营帐。 彼时,天高云淡,秋风瑟瑟。 极目望去,叠翠流金,鸟鸣绕山,风景宜人。 营帐离围场很近。 听说钦玉狩猎了一夜,到现在还在围场中未曾出来,跟来的王公官员等都早早骑上马去了围场南边的林子狩猎。 如今外面还剩些未去围场的女眷们。 见元绿姝过来,女眷们纷纷行礼。 元绿姝颔首:“不必多礼。” 有管马的内侍牵来两匹马。 一匹是元绿姝安排给雍王妃的,另一匹是元绿姝的坐骑,也是钦昀曾经送给她的白马飞雪。 元绿姝正要上马,前方路上突然响起阵阵驰聘的马蹄声。 “蹄哒蹄哒!” 动静很大,让人不得不注意。 只见一抹红影骤现. 元绿姝手抓着缰绳,循声望去。 马背上人面容渐渐明晰—— 钦玉策马,天光照红衣,飒沓如流星。 他手里牵着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迎着凉凉的秋风朝元绿姝而来。 满脸带笑,意气贯虹。 他说:“朕来接皇太后殿下。” 79. 第 79 章 捕猎 风鼓起钦玉束起的鸦发,肆意舞动,像野蛮生长的藤蔓,张扬自信。 他耳上戴的蛇形环饰亦也在晃动,绿松石和红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 白烟缭绕,风动树摇,天地奏唱音律,衬出钦玉的声线如磐石击玉。 刚刚好让在场的人俱听到。 长安城里,关于当今圣上和年轻绝色的皇太后的桃色传闻不少。 在场的女眷纷纷推开让出道,屈膝行礼。 “见过圣上。” 钦玉一路畅通无阻,在距离元绿姝三尺距离时勒紧缰绳,就此停下。 钦玉坐在马背上,扫眼元绿姝四周,没有姜厌和猫。 来接元绿姝前,钦玉还特意回营帐换了一身干净的胡服。 他一本正经说:“皇太后,朕来接你。” 元绿姝揪着缰绳,未料钦玉来了这么一出。 他不是在南边的林子狩猎吗?怎么就回来了,还大张旗鼓来接她? 众目睽睽之下,元绿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元绿姝神色清冷,久久不动。 许久,她对雍王妃道:“我先行一步了。” 钦玉像是感应出元绿姝意思,利落地把红马的缰绳扔给了元绿姝。元绿姝松开手中缰绳,接下钦玉抛过来的缰绳。 元绿姝凑在飞雪耳边安抚好它,温柔地抚摸飞雪的鬃毛,随即让内侍牵下去,好生照顾。 “她是谁啊?”钦玉乜视元绿姝身边的雍王妃。 元绿姝:“这位是雍王妃,不得无礼。” “哦。”钦玉随意应了一句。 仅仅被钦玉目光淡淡一掠,雍王妃便感觉到钦玉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以及一股杀意。 雍王妃不寒而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圣人果真可怕。 元绿姝端量面前的马儿,忽然感觉有几分熟悉,简单和红马熟悉后,她上了马。 钦玉带过来这匹马和元绿姝很契合。 走前,钦玉对雍王妃撂下一句:“你可别跟过来。” 声线清晰平静,却吓得雍王妃面色发白。 雍王妃调整情绪,目送元绿姝和钦玉离开。 亲眼所见后,她更确定一件事——当今圣人属实很听皇太后的话。 要说圣人和太后之间没点私情,谁信? 保不准两人在先帝在世时就暗通曲目了。 雍王妃回忆关于元绿姝的讯息,从一个穷乡僻壤的娘子到如今的一国皇太后,她委实值得人敬佩。 本来照元绿姝的美貌,不过是王公贵族豢养的玩物了。 可元绿姝极美,偏偏是被钦昀看中,还受到无与伦比的宠爱,钦昀为其空设后宫,最终一跃蜕变成一国太后。 令人唏嘘,令人感慨。 . 钦玉带着元绿姝到了东边的山谷林,这里是钦玉单独围起来的狩猎场。 场地外,有禁卫守着入口。 “江晟,猎物都放好了?”钦玉问领头的江晟。 永宁侯府江晟如今已是左金吾卫将军。 “陛下,那当然。”江晟道,余光中瞥见元绿姝踩在马镫上的一只脚。 “你带我来这边做什么?”元绿姝张望四周,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还未进林,可元绿姝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奇怪的嚎叫。 这处林子有点危险。 “姐姐,这里的猎物更多哦。”钦玉道,补充,“姐姐放心,这边没有人叨扰我们的。” 元绿姝犹豫不决。 “姐姐难道还怕吗?”钦玉挑眉。 “朕记得姐姐的射艺不错啊,骑术也很好,难道姐姐会惧这里面的猎物?”。” 钦玉的激将法无疑起了作用。 元绿姝细细观察,林子上天光乍亮,微微刺到她的眼睛。 元绿姝考量之后问江晟,“这里的猎物都有什么?” 江晟正要答,钦玉插进话,“就是围场里才有的猎物。” “姐姐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坐在朕的马上来,咱们共乘一骑,如何?”钦玉提议道。 元绿姝看他一眼,不置一词。 在宫里待久了,元绿姝其实亦期待这次的狩猎。 元绿姝沉默片刻,叫禁卫在她的银鞍上置好箭筒和箭囊,接着她拿上弓箭,都不看钦玉一眼,直接朝里面的林子纵马而去。 钦玉含笑,追上去。 进到林子里,风清气爽,树木茂密,落叶翩翩,地上的枯枝败叶堆满,越往里面走,只见葳蕤草丛,翠绿挺拔的大树,遮天蔽日,碧影婆娑。 时闻猛兽低嚎,鸟雀啼叫。 一般狩猎,都会带上猎犬、猎鹰以及猞猁等珍禽猛兽辅佐捕猎,不过元绿姝没有养这些。 元绿姝拿着弓箭,径自搜寻猎物,钦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姐姐,小心啊。”钦玉轻声提醒,语气不明意味。 元绿姝警惕。 前方,一只棕色的雉鸡从草丛里窜出来,用力扑着自己的翅膀,飞腾在半空中,眼看就要越过草丛。 马背上的元绿姝立即搭箭拉弓,箭对准雉鸡,放出箭。 箭放出去的瞬间,一只狼猝然从草丛那边飞扑过来。 元绿姝瞳孔微缩。 这里怎么会出现有攻击性的狼? 不等元绿姝深想,灰狼已经冲雉鸡张开血盆大口,就当灰狼的尖牙要咬住棕雉时,一支裹着凛然寒意的箭羽从元绿姝身侧划过,破开元绿姝的箭,直直刺进狼的眼睛,然后贯穿了狼的头部。 “嘭”的一声,恶狼还来不及哀嚎,已了无生机,倒在地上,鲜血如注。 雉鸡躲过一劫,有惊无险地窜逃了。 看着死不瞑目的灰狼,元绿姝转头质问钦玉:“这里怎么会有狼?” 钦玉漫不经心道:“这里当然有了。” “是陛下安排的。”元绿姝肯定。 钦玉颔首,他道:“姐姐喜欢吗?这样是不是更有挑战性?刚刚这畜生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抢姐姐看中的猎物,所以朕就先替姐姐教训了这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元绿姝想折返,可当她的眼睛触及地上浓稠的鲜血时,她没有感到作呕,内心深处反而冒出一种淡淡的兴奋感。 她掠过地上分成两半的箭,冷静下来,默不作声,继而策马继续前进。 有血味的话,那肯定会引来嗜血的猛兽,谁知道钦玉在这林子里还放了什么? 她现在该绕开走。 不知为何,元绿姝对未知的危险感到畏怯,可冒出惧意之余,她又生出一种期待感,心跳有点快。 是啊,照钦玉所言,确实是有些刺激。 元绿姝继续向前。 没过多久,她看到一只体型较大的刚鬣,刚鬣也听到了动静,直直朝元绿姝冲过来,是一头很凶的禽兽。 钦玉懒懒问道:“姐姐,需要朕帮忙吗?” 元绿姝策马躲避刚鬣,从容不迫道:“不用。” “那小心呀。”稍显失落后,钦玉体贴道,他本来还想在元绿姝面前大展身手,一展英姿呢。 结果...... 元绿姝未言。 此时,刚鬣像是闻到元绿姝身上沾染到的浅淡血腥味,变得横冲直撞,像脱缰的野马。 她拿起箭,思索一阵后射出箭羽。 第一箭没中,第二箭射中刚鬣的眼睛,刚鬣受伤,疼痛使它愈发狂暴。 “哼哼!噜噜!”刚鬣发出的叫声断断续续,低沉又尖锐。 攻击性十足。 看着冲过来的猛壮的刚鬣,元绿姝调整呼吸,又是一箭过去,射中刚鬣另外一只眼睛。 刚鬣彻底看不清了。 元绿姝知晓刚鬣嗅觉和听觉发达,是以驭马,故意发出响亮的声音。 元绿姝引刚鬣,刚鬣上钩。当她越来越靠近前面一颗粗壮大树时,刚鬣紧追不舍,它速度很快,几乎头已经碰到马尾巴了,只要不到两息,刚鬣就会撞上来。 元绿姝屏息冷静。 千钧一发之际,元绿姝使力调转马头转了一个弯,而刚鬣直直撞在坚硬无比的树干上,冲击力太大,刚鬣往地上倒去,元绿姝看准时机,飞速而利落地夹箭搭弓,一箭要了刚鬣的命,结束了它的痛苦。 一阵凉风飘来,拂过元绿姝肩背上的发丝,吹化她脸上细细的薄汗,面上淡红慢慢褪下去。 藉由自己努力,元绿姝成功猎到一头野性十足的刚鬣。 目光始终集中在元绿姝身上的钦玉吹了一个口哨。 他将元绿姝所有表现尽收眼底,英雄救美的机会虽然没有,但他看到堪称精彩的捕猎。 元绿姝的一举一动,都令钦玉心脏鼓动。 怎么办,好像更喜欢姐姐了。 钦玉看着马背上的元绿姝,目光极深。 空气中飘来血腥味,钦玉忽觉肚子饿了,口中也干燥得要命,好想吃点什么。 钦玉喉结滚动起来,慢慢地上下攒着。 他眼眸明亮,咧笑拍手道:“姐姐好厉害!” 钦玉不吝夸奖。 元绿姝没有回望,只是揩去汗,平复紧张的心跳。 两人并未注意到一个异样—— 危机四伏的深林中,潮湿气蔓延滋长,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阵浓密的白烟,沿着地面向上,逐渐侵蚀深林。 有白色的烟雾荡过来,爬上了刚鬣的尸体。 元绿姝催动红马,正要过去看时,树上一团毒蜂巢掉下来,紧随而后的是数不清的毒蜂从巢穴中飞出来。 与此同时,一只泛出冷光的箭朝元绿姝袭来。 80. 第 80 章 保护(修bug)…… 箭矢破空,疾如雷电,快到元绿姝根本察觉不到,亦躲不开! 除了箭,还有不断聚集在半空中的毒蜂,扑扇翅膀,声浪嗡嗡,骇人至极。 眼看锋利箭镞就要刺进元绿姝太阳穴,风旋电掣间,钦玉射出一支箭,硬生生断了朝元绿姝而来的箭矢。 枯枝寂寥,簌簌作响。 夺命之箭断成两半,落在地上。 元绿姝性命之危解除。 紧接着一阵箭风掠过,当看到与她擦肩而过的长箭,深深钉进她前面树干上的箭时,元绿姝才注意到地上断裂的箭。 有人向她射冷箭。 钦玉救了她一命。 有刺杀。 元绿姝想。 但是现在的局势容不得元绿姝去想刺杀的事,因为她眼前还有蓄势待发的毒蜂群。 元绿姝明白现在自己不能动,倘若动了一下,毒蜂们就会蜂拥而上。 届时后果会非常严重。 没有人知道这毒蜂的毒性有多强。 此时,元绿姝视线之内全是毒蜂,两只耳朵都被毒蜂群发出的声音占据,十分可怖。 元绿姝止不住鬓角流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惊惶之余,元绿姝在脑中快速忖度脱离的法子。 另厢,趁钦玉射箭之际,就有好几支杀箭朝钦玉飞来。 暗地放箭之人以为会射中钦玉,但显然他们低估了钦玉。 钦玉一边驱马,一边扔弓挡下一部分箭羽,继而俯下身,轻轻松松躲开其他利箭。 他开口:“姐姐,莫要动,等朕过来。” 钦玉话音未落,十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刺客从天而降,黑影重叠,杀意凌厉。 树冠飞禽受惊吓,戚戚鸣叫着各自散去。 众杀手落地,携腾起的白烟作围杀之势,手执长刀,对准钦玉的脑袋砍去。 同时,还有四名刺客冲进毒蜂群中,看样子是要拿下被包围的元绿姝。 受制的元绿姝危矣! 眼前的一幕登时刺激到钦玉,他目光如炬,飞速拽出几只箭,使力折断,然后调动内力,蓄好力道,复而将断箭甩过去。 “趴下。”钦玉拔高声音。 元绿姝想也不想就趴下了。 箭风锐利凛然,叼着冰冷的杀戮之势。 眨眼之后,几只断箭命中朝元绿姝而来的几个刺客,刺客一下子就没了气,身形如纸,垂倒在地,血流不止,染红落叶。 也因为此,元绿姝周围的毒蜂都涌向倒地的四个刺客。 成群结队的毒蜂像庞然大物,将四个刺客覆盖住,就算有侥幸没死的刺客,面对毒蜂,也只能乖乖等死。 毒蜂散去,元绿姝控制不住喘息,她不假思索立即驱使骏马,远离毒蜂的领域。 而钦玉,由于他适才扔箭,导致他的左腿被划了一刀。 不过对钦玉而言,不值一提,他也不在乎。 能伤到他,这群刺客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钦玉见元绿姝暂时安全,一边策马对付刺客,一边靠近元绿姝。 元绿姝担忧道:“小心。” 闻言,钦玉抑制不住笑起来。 元绿姝见钦玉还有心情笑,一时无言。 她没注意到,她身后又出现了一名刺客,正朝着她袭来。 万幸钦玉及时弃马,飞身过来一把扯下元绿姝,将其掬在怀中,旋即利落抽出腰上软剑。 剑影惊鸿,又快又狠又准。 转瞬间刺客双手消失,刀刃与断臂同时委地,随后刺客脖子飙出粘稠的热血,撒了白霜似的刀刃一身。 “姐姐,抱紧。”钦玉说。 闻言,元绿姝下意思用自己的胳膊抱紧钦玉的腰,头抵在他胸口处,闻到血腥味以及他身上花香味。 元绿姝第一次从钦玉身上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熏香味。 钦玉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不只是温暖,还有炽热,给元绿姝带来了说不清的安全感。 依偎在钦玉的怀中,元绿姝适才还紧张的心莫名其妙渐渐缓和。 钦玉胸腔颤动起伏。 他久违地感受到元绿姝的柔软,感觉到元绿姝的依靠。 他和她肌肤相亲。 思及此,钦玉对元绿姝的保护欲宛如潺潺流动的水流似的,迅速汇聚,在他胸□□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虽身处险境,可钦玉就像是吃了一坛醇烈的美酒,没忍住沉醉,走了神。 然,就是这走神的工夫,刺客锲而不舍,涌了上来。 刀刃折光,悬在钦玉的头上。 钦玉回神,闪身退后,轻而易举用软剑挡住。 空气震动。 忽而,有一缕黑亮的发丝被割断,慢慢飘落。 在刀光剑影中,那小缕发丝十分渺小,却引钦玉为之注目,为之在意。 钦玉仰头,脖子修长,皮肤透白,露出嗜血残忍的笑。 深林光线暗淡,败叶飞扬,钦玉面目瑰丽而悚然。 钦玉歪头笑着,勾起眼尾,语气又轻又柔和:“竟敢动姐姐的头发,你们,是在找死啊!” 钦玉补充,极慢吐字,音调较之前高了点:“一群——蝼蚁,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 说罢,钦玉催剑,电光火石间,他便抹了一个刺客的脖子。 鲜血喷溅,几点血珠飞到钦玉的面颊上,像串联的珠玉。 眼睁睁目睹同伴被杀,杀手们也没想到钦玉竟然还如此强劲。 他们明明在刺杀前就他们放了能让人暂时失去内力的烟雾,可观钦玉,好像对他没点用。 其实不然,这白烟的的确确影响到钦玉。 不过,钦玉杀人无数,修罗名号绝非浪得虚名,他武功高强,就算内力受制,杀十几个刺客,依旧是绰绰有余。 钦玉与元绿姝,在一众围杀中相互拥抱,血腥共舞。 元绿姝饶是屏息,仍然听到浓郁的血腥味,她有些反胃。 她不知道这场厮杀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尽管相信钦玉可以摆平,但这刺客的人数不少...... 元绿姝心情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钦玉轻描淡写的声音:“姐姐,杀完了。” 听言,元绿姝不禁抬首,猝不及防迎上飞来的一团血—— 原来是元绿姝抬首的瞬间,钦玉正在从最后一个杀手的脖子里拔回自己的剑,他抽得有点快,故而带出来的血不少。 不巧元绿姝撞上,这些血遂浇在元绿姝的面靥上,她的脖子和衣领也未能幸免。 元绿姝只来得及闭上眼。 钦玉目及,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就笑起来,笑声连绵。 同时,钦玉眉眼处因为杀人而导致的癫狂和愉悦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饱含特殊情感的欢悦。 钦玉并没有为元绿姝擦拭血迹。 他单手收剑,再勒紧元绿姝束起的细腰,复而凑近自己的脸,将自己冰冷的脸贴在元绿姝温热的侧颊上。 他犹似猫儿一般蹭了蹭。 这样,两人面上沾到的敌人的血就混合在一起了。 钦玉心情变得很好。 感觉到脸上的触感,元绿姝睁开眼,对上钦玉近在咫尺的碧眸,很大,瞳仁里面满满皆是元绿姝。 元绿姝睫毛上沾到的血传到钦玉的眼睫上。 元绿姝怔住。 两人呼吸交织,勾缠的气息好像带上了一点血色的甜味。 钦玉的呼吸平缓。 四周寂静,唯有血气弥漫。 顿足的钦玉宛若一尊杀神,满袖血色,眼尾湿红。 他身上艳丽的红色极衬他的肤色。 两人一尺之外,血液流淌,形成浅浅的血洼,尸体残肢七零八落,血气经久不散。 这血淋淋的场面搭配上一对亲密的男女,显得极为诡谲。 秋风拂过,像是阴风怒号。 此时此刻,树影斑驳,钦玉肩披日光,面容半明半昧,妖异鬼魅,泪痣融血。 “姐姐,我保护好你了吗?”钦玉压低眉眼,认真问。 元绿姝迟缓点头,蓦然记起方才钦玉拔剑的画面,再想到自己被溅了一脸血,她几欲作呕。 顷刻,元绿姝收手,遏住呕吐欲后,她用手轻轻推搡钦玉,“可以松开了。” 话音未落,尸体横陈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只露出獠牙的饿虎,明显它是被这血腥气吸引过来的。 与此同时,围在尸体上的毒蜂们也朝元绿姝和钦玉飞过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没给元绿姝喘息的机会。 元绿姝看着凶恶雄壮的老虎,再扫过聚集的毒蜂,“先跑。” “姐姐,我可以弄死的。” “先跑。”元绿姝揪着钦玉的衣襟,历经波折的她已然忘记自己小脸上还有微稠的鲜血。 钦玉沉吟片刻,吹了一个口哨,红马折回。 钦玉带元绿姝上马,驾马逃去。 落叶纷纷,恶虎和毒蜂齐齐追上来。 逃跑间,钦玉把头靠在元绿姝肩上,道:“姐姐,我好困啊。” 声音又低又弱。 元绿姝立马意识到不对,她扭头,钦玉脸色苍白,唇色发紫,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元绿姝拍他的脸:“不要睡。” 可钦玉好像唤不醒了,彻底晕过去,没有一点反应。 后面还有毒蜂和老虎穷追不舍。 一瞬的慌乱后,元绿姝当机立断,替过钦玉抓住缰绳,不断地驱马前进。 身后传来恶虎的吼叫,元绿姝转头,看到追上来的老虎,情急之下她发动袖下的袖箭。 袖箭出,射中了老虎的脑袋。 老虎感知到痛苦,怒吼一声,追逐的速度放缓。 这给了元绿姝喘息的机会。 元绿姝抓紧跑,一路不知惊扰多少山中鸟雀。 恶虎嚎叫不绝,元绿姝后知后觉想: 该死的钦玉,究竟在这林子放了多少猛兽,竟然连老虎都扔进来了,简直不要命了! 疯子。 照钦玉秉性,这老虎无疑是他放进来的。 元绿姝气血上来了,可她看着虚弱昏厥的钦玉,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绿姝策马奔驰,越发进入林子深处。 她不知道要逃到多久,只望外面守卫的禁卫快些发现异动,也希望前面不要再碰到意外。 但意外还发生了—— 她万万没想到老天不开眼,跑着跑着前面就抵达了尽头,前方出现一个陡峭的崖。 元绿姝策马上前,抻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没有深不见底。 这个陡崖目测有三十尺,下面是一条不知深浅的河流。 有生路。 元绿姝扭头看眼后面,老虎和毒蜂还未追上来。 稍作权衡后,元绿姝扯着钦玉下了马,旋即用力拍打白马的臀部,“走。” 白马有灵,像是知晓了元绿姝意思,往左侧跑去,再不见踪影。 元绿姝搀扶着中毒的钦玉,再解下自己腰带,用腰带将自己和钦玉的手连起来,接着元绿姝等后面的老虎和毒蜂。 未久,它们出现,越来越近,眼看即将扑上来—— 生死关头,元绿姝血液发热,目光决然,带着钦玉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 巨大的水花轰然绽放! 81. 第 81 章 渡气 水流并不湍急,缓缓冲刷元绿姝。 跳崖带来的冲击令元绿姝脑门一震,但她很快缓过劲来。 凭借熟稔的水性,元绿姝携着钦玉慢慢在溪流中游动。 秋日的河水凉飕飕的,冰冷的寒气不断侵蚀元绿姝,令她全身发麻,意识渐渐模糊。 條然,崖顶传来老虎不甘心地吼叫,元绿姝一个激灵,顿时清醒。 她勉力抬眼,遂见毒蜂群一窝蜂地涌下来,犹似决堤的凶猛洪水。 见状,元绿姝心里一紧,立马把钦玉拽入水里,以躲避毒蜂攻击。 河面水花曳现,波纹涟漪,粼粼浮光,往上,毒蜂徘徊,映在清澈水面上,形成团团可怕的黑影。 清水濯洗两人身上沾到的鲜血,鲜血被稀释,化作淡淡的血花,一簇簇绽放,在水中缓缓散开,如密织的血色罗网。 相对的两人若置身在血海中。 元绿姝抓紧钦玉,沉浮在水中,仰头静观黑影。 须臾,她垂眼,便看到钦玉出现呛水的迹象。 元绿姝咬牙,眼珠转动,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 旋即元绿姝堵住钦玉的唇,以唇对唇,不含任何感情给钦玉渡气。 她一边渡气,一边观察头顶,精神紧绷如弦。 过了一会儿,黑影消失。 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元绿姝立即退开唇,捞起钦玉上浮,再而环顾四周,使出全身的力气,带着钦玉艰难地游上了岸。 一触岸,元绿姝就松开钦玉,仰躺在地上剧烈喘息。 此时的元绿姝已是精疲力尽,心脏不住跳动,几乎要从她的胸口蹦出来。 紧张、惊慌、忐忑、劫后余生的喜悦、兴奋等等情绪充斥在元绿姝的脑海中。 蓦然,水面上折射的日光投到元绿姝的眼中,她下意识用手盖住自己的双眸。 冰凉的溪水从她额头上滚下来,洗刷她脸上残留的鲜血,水浸血,最终化为红色的盘珠坠下,没入锁骨中。 只余微浓的铁腥气。 适才逃生的画面一幕幕浮现。 元绿姝抹了一把泛滥碎光的脸,以小臂挡住亮光,张开眼仰视天际。 只见密密的郁葱树枝遮住太阳,只有部分阳光透过小小的缝隙照下来,它们凝在树梢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温暖宜人。 一片落叶自上飘零而下,稍微遮住元绿姝些许视线。 她眨眼,蓦地笑了,还笑出了声。 元绿姝的笑容却宛若沉睡数载一朝怒放的牡丹,万物失色,不可方物。 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如银铃沉在水底发出的响声,悦耳动听。 惊险逃生,虽满身污泥,身心却通畅。 斑驳天光洒在她身上,浸出莹润光晕。 万籁俱静。 “咳咳。”近处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元绿姝侧首,钦玉清醒过来,咳出了卡在喉咙的水。 钦玉似是察觉元绿姝望过来,他转眸,朝元绿姝看过来。 “姐姐。”他翘起唇角,口齿清晰喊道。 钦玉说着,透出水光的碧眸直直睐着元绿姝的唇。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元绿姝缓过劲来问,无端松了一口气。 钦玉醒过来总比昏迷要好,说明还不会死。 想起钦玉还中了毒,元绿姝费力起来,解了手上的结,查看钦玉伤势。 钦玉瞅着手腕上另一头孤零零的腰带,垂了垂眼皮。 元绿姝梭巡躺在地上的钦玉,末了找到中毒的源头,是钦玉左腿上的刀伤。 由于适才浸泡了水,约莫三尺的伤口肿了起来,还发白发紫。虽然伤口不深,可元绿姝依旧看清里面翻涌的血肉。 “身体感觉怎么样?”元绿姝重复道,思索该怎么下手处理。 “难受,无力。”钦玉收回视线,如实道,“疼。” “嗯。” 元绿姝不清楚钦玉中的是什么毒。 “看来那群刺客的刀上还抹了毒,你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吗?” 钦玉浅笑道:“不清楚,不过姐姐放心,我还不至于会死。”他不以为然。 明明唇色透紫,他却完全不带一丝慌的,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亦或者,这点伤和毒对他压根没造成什么威胁。 注意力在钦玉伤口的元绿姝并未注意到钦玉眼神的变化。 偏执痴缠,隐隐跃动莫测的情绪。 “嗯,看来死是不会死。”元绿姝冷漠道。 不过狼狈是真的,起不来也是真的。 不过是强弩之弓。 对于元绿姝的话,钦玉未曾在意,他反而很开心,脑中正在回忆不久前的事。 在马背上时,他的确没了意识,可当元绿姝带他跳下时,钦玉逐渐恢复一些意识。 迷迷糊糊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瓣贴上了什么十分柔软芳香的东西,比白云还有轻柔,比糖还要甜。 钦玉肯定地想,定是元绿姝的唇。 元绿姝吻了他,给他渡气。 钦玉舔了舔唇,这就是亲吻吗? 兴奋的钦玉差点压不住自己体内的毒素。 “我处理一下你伤口的毒。”言休,元绿姝蹲下,径自撕开钦玉的条裤。 动静惊醒钦玉,他突然反应巨大。 “太丑了,姐姐你别管。”钦玉眼里满是恼意,耳垂上的耳饰剧烈晃动。 他甚至想挪动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企图把伤口遮住,不让元绿姝继续看。 作态扭扭捏捏。 相比生死,钦玉更在意他在元绿姝眼中的美丑。 “你别动。”元绿姝斥责,“现在什么情况?莫要添乱。” “丑。”钦玉小声抗议。 “丑什么丑?”元铝塑无法理解钦玉思维,稍感无语。 “那姐姐是觉得不丑吗?”钦玉小心翼翼试探。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不让钦玉捣乱,元绿姝姑且“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让钦玉安下心,老老实实躺着。 元绿姝简单清理钦玉伤口后,把钦玉手腕上的腰带解下,用腰带绑在他左腿上方。 元绿姝用手试图挤出钦玉伤口里的毒血,但她发现效果不佳,思量须臾,元绿姝扯下自己身上一块布料,盖住钦玉的小腿上。 人命关天,元绿姝也顾不上太多。 元绿姝俯首,凑近唇。 看到元绿姝的动作,钦玉登时头皮发麻,他及时阻止: “姐姐,我可以自己来。” “嗯。”元绿姝抬头。 待钦玉用剩余内力逼出了毒血,元绿姝用撕下来的布料擦拭干净。 “姐姐。” 他缩着脑袋,如婴孩一般嗫喏,目光游离在元绿姝的唇瓣上,苍白的脸不合时宜漾出淡粉色,特别是耳根,红得滴血,比耳环上的红宝石还要艳丽。 “我......”钦玉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脑袋晕晕的。 “别吵。”元绿姝冷睨他一眼。 钦玉立即闭上了嘴。 元绿姝张望四周。 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谁知道还有多少猛兽会出现。 元绿姝都懒得问钦玉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顺道生火烤干自己这的衣裳,这胡服黏得元绿姝不舒服,冷。 想毕,元绿姝找来藤蔓和枝干,简单编织成一张席床。 元绿姝儿时时常陪着父亲去山林中打猎,也学了不少,编织草席的手艺还是有的,她虽身居高位多年,可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丢掉。 完成之后,元绿姝低眼端详高大的钦玉。 钦玉脑海中不断出现适才元绿姝为他吸毒的画面,若是他没制止,那...... 他顶着元绿姝的视线,既欢悦又感到不好意思。 钦玉沉默片刻,低声问:“怎么了?” 元绿姝静默片刻,悄然蓄力,勉强将高大的钦玉横抱起来。 身体蓦然悬空,钦玉愣了神。 咫尺之内,香风阵阵,他看清元绿姝泛红的脸,紧绷的神情以及鬓角流出的汗,刹那间,钦玉的脸红了。 肌肤散发出的炙热温度直接烧到贴着他侧颊的耳环上,冷冰冰的碧蛇似乎活过来了,竖瞳发出诡异的红光。 这是钦玉第一次被人抱起来,还是一个女子,是他喜欢的姐姐。 心房溢出陌生的幸福感,令钦玉无措。 他还不明白这叫什么,只知道他感到纯粹的高兴,当然也有点慌。 钦玉的手无处安放,默了片刻,轻声问:“姐姐......我是不是很重?” 元绿姝没有说话,咬着牙将钦玉慢慢放在草席上。 放下之后,元绿姝呼吸略急促,四肢逸出酸痛感。 “累不累?”钦玉询问。 他虽面色苍白,可精神气却不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内里所剩无几,还中了毒的人。 相比钦玉,元绿姝累得不想说话。 她本来是想驮着钦玉走,可钦玉中了毒,不宜动弹,否则毒素会扩散得更快。 所以要编一张能拖着钦玉走的草床,有了草床她也更省力。 拽好连接草床的藤蔓,元绿姝拖着此时半身不遂的钦玉朝前走。 钦玉没有再开口。 不过一路上钦玉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元绿姝漂亮可靠的背影。 半途中,元绿姝越来越累,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步履缓慢而稳健,继续朝前。 钦玉哪里不清楚元绿姝已然疲惫不堪,望着艰辛的元绿姝,再联想到躺在草床上的自己,钦玉这才后知后觉出一种难堪窘迫。 澎湃的感情褪去,钦玉头一回品味到无能无力的感受。 该死该死。 钦玉沉下眼帘,不受控制胡思乱想。 姐姐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觉得我没用?会不会抛弃我? 没用的人都是会被抛弃的,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钦玉猛然想起来。 不过瞬息,钦玉眼白便被血丝侵占,眉眼阴冷,面无表情,整个人释放出遏制不住的杀意和戾气。 “姐姐,你要不还是把我放在这里罢,这里还有不少猛兽,留我在这尚可吸引它们,我行动不便,会成为你的累赘的,你先走。” 钦玉像是自暴自弃了,声音透出颓意,可若是仔细听,其音色中隐含可怖的杀气。 元绿姝皱眉,闭了一下眼睛,她已经很累,也保持不了冷静镇定,此时听钦玉的话,只觉聒噪心烦。 是以,元绿姝的语气十分不耐:“闭嘴。” 此话一出,钦玉什么心绪都消失殆尽。 他心口滚烫,犹如被炽铁熨帖,又变得乖乖的。 元绿姝再未听到钦玉的话。 谨慎行路中,没有再出现什么猛禽。 许久之后,得老天眷顾,元绿姝好歹是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地——干燥的山洞。 前些日子都没有下雨,天气一直不错。 待把人拖进山洞,元绿姝回头张望,才发现钦玉已经沉睡过去,脸上牵出稀疏笑意。 因洞里光线微弱,钦玉的面容拢着阴翳,有些模糊,显得他的淡笑扭曲诡异。 元绿姝伸出手探钦玉鼻息,还有清浅微弱的气。 “呼。”元绿姝低吁一口气。 可当她收回手时,误触钦玉的脸,触感冰冷无比。 元绿姝凝视钦玉片刻。 忽而,她头有点昏沉,她立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清醒,让自己冷静下来。 元绿姝把钦玉安顿好,在钦玉靴下摸出一把匕首,她揣上,就去了外面。 两刻钟后,元绿姝找到一些外敷草药。 元绿姝制香,加上这几年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籍,对草药略知一一。 她捣碎后将草药敷在钦玉伤口上,旋即外出寻找柴火。 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柴火。 黄昏时刻,夕阳如血,寒鸦鸣叫,元绿姝背着柴火回来。 残霞如金针银线,在元绿姝身上晃动,她面容冷淡,双目凝重,手里还捏着一个瓶子。 彼时,洞口昏黄,越往里越黑,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森的,时而传出碎石击中岩壁的沉音。 元绿姝甫一进入山洞—— “姐姐,你去哪了?” 洞里响起钦玉没有温度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撞进元绿姝耳中。 81. 第 81 章 渡气 水流并不湍急,缓缓冲刷元绿姝。 跳崖带来的冲击令元绿姝脑门一震,但她很快缓过劲来。 凭借熟稔的水性,元绿姝携着钦玉慢慢在溪流中游动。 秋日的河水凉飕飕的,冰冷的寒气不断侵蚀元绿姝,令她全身发麻,意识渐渐模糊。 條然,崖顶传来老虎不甘心地吼叫,元绿姝一个激灵,顿时清醒。 她勉力抬眼,遂见毒蜂群一窝蜂地涌下来,犹似决堤的凶猛洪水。 见状,元绿姝心里一紧,立马把钦玉拽入水里,以躲避毒蜂攻击。 河面水花曳现,波纹涟漪,粼粼浮光,往上,毒蜂徘徊,映在清澈水面上,形成团团可怕的黑影。 清水濯洗两人身上沾到的鲜血,鲜血被稀释,化作淡淡的血花,一簇簇绽放,在水中缓缓散开,如密织的血色罗网。 相对的两人若置身在血海中。 元绿姝抓紧钦玉,沉浮在水中,仰头静观黑影。 须臾,她垂眼,便看到钦玉出现呛水的迹象。 元绿姝咬牙,眼珠转动,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 旋即元绿姝堵住钦玉的唇,以唇对唇,不含任何感情给钦玉渡气。 她一边渡气,一边观察头顶,精神紧绷如弦。 过了一会儿,黑影消失。 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元绿姝立即退开唇,捞起钦玉上浮,再而环顾四周,使出全身的力气,带着钦玉艰难地游上了岸。 一触岸,元绿姝就松开钦玉,仰躺在地上剧烈喘息。 此时的元绿姝已是精疲力尽,心脏不住跳动,几乎要从她的胸口蹦出来。 紧张、惊慌、忐忑、劫后余生的喜悦、兴奋等等情绪充斥在元绿姝的脑海中。 蓦然,水面上折射的日光投到元绿姝的眼中,她下意识用手盖住自己的双眸。 冰凉的溪水从她额头上滚下来,洗刷她脸上残留的鲜血,水浸血,最终化为红色的盘珠坠下,没入锁骨中。 只余微浓的铁腥气。 适才逃生的画面一幕幕浮现。 元绿姝抹了一把泛滥碎光的脸,以小臂挡住亮光,张开眼仰视天际。 只见密密的郁葱树枝遮住太阳,只有部分阳光透过小小的缝隙照下来,它们凝在树梢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温暖宜人。 一片落叶自上飘零而下,稍微遮住元绿姝些许视线。 她眨眼,蓦地笑了,还笑出了声。 元绿姝的笑容却宛若沉睡数载一朝怒放的牡丹,万物失色,不可方物。 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如银铃沉在水底发出的响声,悦耳动听。 惊险逃生,虽满身污泥,身心却通畅。 斑驳天光洒在她身上,浸出莹润光晕。 万籁俱静。 “咳咳。”近处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元绿姝侧首,钦玉清醒过来,咳出了卡在喉咙的水。 钦玉似是察觉元绿姝望过来,他转眸,朝元绿姝看过来。 “姐姐。”他翘起唇角,口齿清晰喊道。 钦玉说着,透出水光的碧眸直直睐着元绿姝的唇。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元绿姝缓过劲来问,无端松了一口气。 钦玉醒过来总比昏迷要好,说明还不会死。 想起钦玉还中了毒,元绿姝费力起来,解了手上的结,查看钦玉伤势。 钦玉瞅着手腕上另一头孤零零的腰带,垂了垂眼皮。 元绿姝梭巡躺在地上的钦玉,末了找到中毒的源头,是钦玉左腿上的刀伤。 由于适才浸泡了水,约莫三尺的伤口肿了起来,还发白发紫。虽然伤口不深,可元绿姝依旧看清里面翻涌的血肉。 “身体感觉怎么样?”元绿姝重复道,思索该怎么下手处理。 “难受,无力。”钦玉收回视线,如实道,“疼。” “嗯。” 元绿姝不清楚钦玉中的是什么毒。 “看来那群刺客的刀上还抹了毒,你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吗?” 钦玉浅笑道:“不清楚,不过姐姐放心,我还不至于会死。”他不以为然。 明明唇色透紫,他却完全不带一丝慌的,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亦或者,这点伤和毒对他压根没造成什么威胁。 注意力在钦玉伤口的元绿姝并未注意到钦玉眼神的变化。 偏执痴缠,隐隐跃动莫测的情绪。 “嗯,看来死是不会死。”元绿姝冷漠道。 不过狼狈是真的,起不来也是真的。 不过是强弩之弓。 对于元绿姝的话,钦玉未曾在意,他反而很开心,脑中正在回忆不久前的事。 在马背上时,他的确没了意识,可当元绿姝带他跳下时,钦玉逐渐恢复一些意识。 迷迷糊糊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瓣贴上了什么十分柔软芳香的东西,比白云还有轻柔,比糖还要甜。 钦玉肯定地想,定是元绿姝的唇。 元绿姝吻了他,给他渡气。 钦玉舔了舔唇,这就是亲吻吗? 兴奋的钦玉差点压不住自己体内的毒素。 “我处理一下你伤口的毒。”言休,元绿姝蹲下,径自撕开钦玉的条裤。 动静惊醒钦玉,他突然反应巨大。 “太丑了,姐姐你别管。”钦玉眼里满是恼意,耳垂上的耳饰剧烈晃动。 他甚至想挪动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企图把伤口遮住,不让元绿姝继续看。 作态扭扭捏捏。 相比生死,钦玉更在意他在元绿姝眼中的美丑。 “你别动。”元绿姝斥责,“现在什么情况?莫要添乱。” “丑。”钦玉小声抗议。 “丑什么丑?”元铝塑无法理解钦玉思维,稍感无语。 “那姐姐是觉得不丑吗?”钦玉小心翼翼试探。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不让钦玉捣乱,元绿姝姑且“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让钦玉安下心,老老实实躺着。 元绿姝简单清理钦玉伤口后,把钦玉手腕上的腰带解下,用腰带绑在他左腿上方。 元绿姝用手试图挤出钦玉伤口里的毒血,但她发现效果不佳,思量须臾,元绿姝扯下自己身上一块布料,盖住钦玉的小腿上。 人命关天,元绿姝也顾不上太多。 元绿姝俯首,凑近唇。 看到元绿姝的动作,钦玉登时头皮发麻,他及时阻止: “姐姐,我可以自己来。” “嗯。”元绿姝抬头。 待钦玉用剩余内力逼出了毒血,元绿姝用撕下来的布料擦拭干净。 “姐姐。” 他缩着脑袋,如婴孩一般嗫喏,目光游离在元绿姝的唇瓣上,苍白的脸不合时宜漾出淡粉色,特别是耳根,红得滴血,比耳环上的红宝石还要艳丽。 “我......”钦玉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脑袋晕晕的。 “别吵。”元绿姝冷睨他一眼。 钦玉立即闭上了嘴。 元绿姝张望四周。 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谁知道还有多少猛兽会出现。 元绿姝都懒得问钦玉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顺道生火烤干自己这的衣裳,这胡服黏得元绿姝不舒服,冷。 想毕,元绿姝找来藤蔓和枝干,简单编织成一张席床。 元绿姝儿时时常陪着父亲去山林中打猎,也学了不少,编织草席的手艺还是有的,她虽身居高位多年,可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丢掉。 完成之后,元绿姝低眼端详高大的钦玉。 钦玉脑海中不断出现适才元绿姝为他吸毒的画面,若是他没制止,那...... 他顶着元绿姝的视线,既欢悦又感到不好意思。 钦玉沉默片刻,低声问:“怎么了?” 元绿姝静默片刻,悄然蓄力,勉强将高大的钦玉横抱起来。 身体蓦然悬空,钦玉愣了神。 咫尺之内,香风阵阵,他看清元绿姝泛红的脸,紧绷的神情以及鬓角流出的汗,刹那间,钦玉的脸红了。 肌肤散发出的炙热温度直接烧到贴着他侧颊的耳环上,冷冰冰的碧蛇似乎活过来了,竖瞳发出诡异的红光。 这是钦玉第一次被人抱起来,还是一个女子,是他喜欢的姐姐。 心房溢出陌生的幸福感,令钦玉无措。 他还不明白这叫什么,只知道他感到纯粹的高兴,当然也有点慌。 钦玉的手无处安放,默了片刻,轻声问:“姐姐......我是不是很重?” 元绿姝没有说话,咬着牙将钦玉慢慢放在草席上。 放下之后,元绿姝呼吸略急促,四肢逸出酸痛感。 “累不累?”钦玉询问。 他虽面色苍白,可精神气却不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内里所剩无几,还中了毒的人。 相比钦玉,元绿姝累得不想说话。 她本来是想驮着钦玉走,可钦玉中了毒,不宜动弹,否则毒素会扩散得更快。 所以要编一张能拖着钦玉走的草床,有了草床她也更省力。 拽好连接草床的藤蔓,元绿姝拖着此时半身不遂的钦玉朝前走。 钦玉没有再开口。 不过一路上钦玉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元绿姝漂亮可靠的背影。 半途中,元绿姝越来越累,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步履缓慢而稳健,继续朝前。 钦玉哪里不清楚元绿姝已然疲惫不堪,望着艰辛的元绿姝,再联想到躺在草床上的自己,钦玉这才后知后觉出一种难堪窘迫。 澎湃的感情褪去,钦玉头一回品味到无能无力的感受。 该死该死。 钦玉沉下眼帘,不受控制胡思乱想。 姐姐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觉得我没用?会不会抛弃我? 没用的人都是会被抛弃的,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钦玉猛然想起来。 不过瞬息,钦玉眼白便被血丝侵占,眉眼阴冷,面无表情,整个人释放出遏制不住的杀意和戾气。 “姐姐,你要不还是把我放在这里罢,这里还有不少猛兽,留我在这尚可吸引它们,我行动不便,会成为你的累赘的,你先走。” 钦玉像是自暴自弃了,声音透出颓意,可若是仔细听,其音色中隐含可怖的杀气。 元绿姝皱眉,闭了一下眼睛,她已经很累,也保持不了冷静镇定,此时听钦玉的话,只觉聒噪心烦。 是以,元绿姝的语气十分不耐:“闭嘴。” 此话一出,钦玉什么心绪都消失殆尽。 他心口滚烫,犹如被炽铁熨帖,又变得乖乖的。 元绿姝再未听到钦玉的话。 谨慎行路中,没有再出现什么猛禽。 许久之后,得老天眷顾,元绿姝好歹是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地——干燥的山洞。 前些日子都没有下雨,天气一直不错。 待把人拖进山洞,元绿姝回头张望,才发现钦玉已经沉睡过去,脸上牵出稀疏笑意。 因洞里光线微弱,钦玉的面容拢着阴翳,有些模糊,显得他的淡笑扭曲诡异。 元绿姝伸出手探钦玉鼻息,还有清浅微弱的气。 “呼。”元绿姝低吁一口气。 可当她收回手时,误触钦玉的脸,触感冰冷无比。 元绿姝凝视钦玉片刻。 忽而,她头有点昏沉,她立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清醒,让自己冷静下来。 元绿姝把钦玉安顿好,在钦玉靴下摸出一把匕首,她揣上,就去了外面。 两刻钟后,元绿姝找到一些外敷草药。 元绿姝制香,加上这几年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籍,对草药略知一一。 她捣碎后将草药敷在钦玉伤口上,旋即外出寻找柴火。 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柴火。 黄昏时刻,夕阳如血,寒鸦鸣叫,元绿姝背着柴火回来。 残霞如金针银线,在元绿姝身上晃动,她面容冷淡,双目凝重,手里还捏着一个瓶子。 彼时,洞口昏黄,越往里越黑,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森的,时而传出碎石击中岩壁的沉音。 元绿姝甫一进入山洞—— “姐姐,你去哪了?” 洞里响起钦玉没有温度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撞进元绿姝耳中。 82. 第 82 章 偷亲(微修) 元绿姝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 山洞幽阒静谧,还是原来的样子,有爬虫钻进岩石缝隙,带出一点细碎的石块。 碎石落地的声音使元绿姝回过神,道:“捡拾柴火去了。” “是吗?”钦玉声音特别平静,“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晦暗中,钦玉的嗓音虽然轻,元绿姝却听得很清晰。 不过元绿姝看不清钦玉,只隐约瞧见钦玉影影绰绰的身形轮廓。 她无端感到几分陌生。 “我能去哪?”元绿姝淡淡回答后,就着弱光放下柴火。 钦玉没有回应。 元绿姝从瓶子里倒出药丸,摸索着走到钦玉面前,然后蹲下来。 她感觉到钦玉犹如实质的不明目光。 “这是解药,你把它吃了。” 黑暗中,钦玉并没有接下,而是猛地抓住元绿姝的皓腕,元绿姝吃痛,指尖捏的药丸差点就掉下来。 “你做什么?放手。”元绿姝皱眉。 钦玉置若罔闻,他执拗地问:“你去哪了?” 元绿姝忽然闻到了冲鼻的腥味,“你伤口裂开了?” 钦玉没有回答,他凑近脑袋,深深嗅闻,尔后,他沉声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我不喜欢。”钦玉下意识皱紧眉头,脸上写满不悦。 “姐姐,你去外面见了谁?”钦玉肯定问道。 闻言,元绿姝一惊,钦玉可真是个狗鼻子,这都能闻出来。 “你是......”狗吗? 元绿姝咽下话。 想起钦玉中的天竺蛇毒,得亏钦玉内力深厚,加上体质特殊,命大,换做平常人染上这毒后早就全身僵硬龟裂而死。 那群人下手有够毒辣的。 万幸当时她没有去吸掉毒血,否则她也会中毒。 此毒霸道,钦玉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元绿姝委实想象不到他究竟是怎么忍过去的。 “你先把药吃了,我再告诉你。”元绿姝泰然自若道。 “好。”他乖巧道。 钦玉就着元绿姝的手,将她指上药丸一口吞下去,濡湿的舌尖无意卷过她的葱白指尖。 他吞得很快,不管元绿姝给的是毒药还是解药,只要元绿姝让他吃,那他就吃。 没有人会知道,在他睁开眼后,见到空荡荡的山洞有多么癫狂痛苦,浑身都在叫嚣着...... 他以为元绿姝走了。 蹲在他身边的元绿姝说道:“你先放开我,等我去生火,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 钦玉静默半晌,听话地放下手,他的手背几乎全被暴起的条条青筋以及道道血痕覆盖。 有血珠子蜿蜒,滴答滴答往下掉。 元绿姝收回手,站起来,径自拿出寻来的火石打击摩擦,很快出现零星绒火。 不久,元绿姝生好火,并用长的树干支成一个架子,用来搭衣裳。 渐渐大起来的火光撑开山洞,轻烟缭绕,温暖驱散寒冷。 洞里明亮,四周的岩壁通透,镀上暖光。 钦玉靠在石壁旁。 发散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打在灰岩壁上,狰狞扭曲,些许橙黄火焰在他碧眸中跃动。 他一瞬不瞬盯着背对他的元绿姝,眼珠子又深又翠,像潜伏在黑暗中毒蛇的碧绿竖瞳,隐隐迸出吞噬之势。 元绿姝背着钦玉,也没忸怩,直接褪下自己的外衣,把匕首和采好的草药放在地上,继而将湿衣搭在木架上。 木架旁边就是火堆,源源不断的热气熏着衣裳,有阵阵湿雾袅袅升起。 做好一切,元绿姝才看向钦玉。 此时的元绿姝面容明净胜雪,穿着白色里衣,湿淋的里衣稍显轻薄,但不透,里衣紧紧贴在她肌肤上,勾勒出她娇躯曲线,细腰长腿,流畅起伏。 “你把衣裳脱下来烤......” 当元绿姝看清钦玉,与他视线交集,她的声线突然戛然而止。 明明是熟悉的脸,可不知为何,元绿姝再次感到陌生。 思及钦玉方才不休地询问,元绿姝莫名心虚了一下,感觉这洞里的火烧得好像还不够大。 “我不用。”钦玉神色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姐姐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钦玉扫过木架上的胡服。 同时,元绿姝目光往下,发现了钦玉脖子上的新鲜血痕。 她一愣:“陛下,你的脖子为何......” “不舒服就抓了。”钦玉说,“难看。” 元绿姝无言以对。 她不知这是钦玉在狂躁不安时发泄的产物,只以为钦玉是中毒所致,所以才去刮。 “姐姐,你为何怎么晚才回来?你遇见了谁?”钦玉锲而不舍问。 他说话间紧紧盯住元绿姝,眼神幽深,猩红舌尖微微露出来,像毒蛇吐出来的蛇信子,要将元绿姝剥皮拆骨吞进肚子里。 元绿姝想了想,含糊说:“见到一个故人,这药是他给我的,久别重逢,所以叙了会儿旧。” 她有种直觉,如果再不解释,钦玉很有可能会发什么疯。 元绿姝其实没想到会碰到已经了无踪迹的沈子言,没想到他竟然成了乱党的一员,也是参与这次刺杀的主导者。 沈子言是突然出现在元绿姝面前的。 在元绿姝和钦玉骑马逃走后,沈子言就在偷偷寻找元绿姝,只为将元绿姝带走。 沈子言成为乱党,是为了有朝一日带元绿姝逃离苦海,也为复仇。 可等他终于有能力后,贺兰敏已被流放,元绿姝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太后。 要接近她,难上加难。 如今相见,沈子言自然要将元绿姝带走。 但是元绿姝不会走,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岂会和沈子言再遇,因他几句承诺而放弃她的身份地位? 不可能。 不过元绿姝没有真正说出自己想法,五年后再见,有些东西确实是回不去了。 某些感情已然变质。 先不论他乱党身份,就谈谈这次刺杀,如果沈子言对她余情未了,岂会让刺客杀她? 若不是钦玉,元绿姝早就命丧黄泉。 虽是如此,元绿姝对沈子言心存愧疚,她试图劝说沈子言脱离,可哪有那么容易? 何况,如今的沈子言也不会愿意。 元绿姝与沈子言周旋,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才从心尚存善念的沈子言手中拿到解药,也了解到毒药来历。 从沈子言话中,她还套出一些关键信息。 这次刺杀是残留的乱党安排的,多为曾经二皇子或是三皇子的遗留势力。 这些信息印证元绿姝猜想。 除了他们,也没人敢这么狂悖。 朝中或是禁卫中定然还有他们的人。 元绿姝收敛思绪,捣碎草药,过来给钦玉伤口换药。 “是谁?”钦玉面上荡着假笑,抻手打断元绿姝动作,“姐姐莫要糊弄我,我会不高兴。” 元绿姝好整以暇,言简意赅:“沈子言,把手拿开。” 话音未落,元绿姝就发现钦玉的手背上竟然也遍布血痕。 她怔了一下。 钦玉收回手,他对沈子言有印象。 钦玉眼神有点危险,他笑意晏晏:“原来是姐姐以前的未婚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围场?” 元绿姝抬头,惊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姐姐的前未婚夫,我当然要了解了。他出现在这,那么这场刺杀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钦玉曾经将遍体鳞伤的沈子言擒来过,在套出关于元绿姝的讯息后,钦玉就把将死的沈子言扔掉了。 不想他命大,竟然活到现在,还同元绿姝见了面。 这个人没有威胁,钦玉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不妨碍钦玉此刻因为一个蝼蚁而不痛快。 元绿姝声音微闷:“......嗯,他也只是......误入歧途了。” 对沈子言,元绿姝心情复杂。 沈子言说,等她做好准备,他就来接她,他会带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元绿姝不忍心欺骗沈子言,故而没应下。 元绿姝也未被旧日情谊束缚,她知轻重,若有下次,她和沈子言只会是敌对方。 记起沈子言当时模棱两可的态度,元绿姝明白,沈子言同她一样,不会放弃现在身份地位。 元绿姝心思有点乱。 等肃清乱党,届时,她会放沈子言一马。 钦玉阴恻恻道:“那更该杀了,姐姐,他这么对你,你干嘛还要和他见面说话?” “若是我不应付他,你以为你的毒能解开吗?你知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元绿姝冷冷道。 “你似乎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元绿姝说。 钦玉眉眼蓦地舒展。 “姐姐为了我和他周旋,我好开心。”钦玉笑着说,苍白的脸上恢复一点血色,“既然姐姐在意我这条命,我以后会好好珍惜的。” 元绿姝淡淡道:“随你。他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要动辄喊打喊杀。” 钦玉勉强点了头, 元绿姝知道以她单薄之言不可能改变钦玉,是以没说什么长篇大论。 她转而给钦玉换药,看着可怖的伤口,元绿姝问:“疼吗?吃了解药后感觉如何?” “不疼,很好,腿有一点知觉了。”钦玉一个个回答,他一改先前心态,开始享受元绿姝看伤敷药。 元绿姝尽力温柔换好草药,再用干净的布条缠住钦玉结实的小腿,旋即起身,余光猝然瞄到钦玉有些古怪的左手。 “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元绿姝看到钦玉的小指断了,续上的竟然是银制成的尾指。 原先钦玉为排解心中烦躁不安,故而把左手的羊皮手套取了下来。 钦玉度过了美丑残缺这一关,坦然抬起左手,满不在乎道:“自己砍断了。” “你......”元绿姝睁大眼睛。 钦玉解释:“因为要破咒,需要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元绿姝费解:“什么意思?” “我和姜钦昀以前有一条血契在,因为血契,我要满足他三个要求,如果没满足,那我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死得很惨。姜钦昀死前对我下了最后一个要求,说不准碰姐姐。” 钦玉哼笑一声,得意洋洋道:“怎么可能?为了找到破咒的法子,我当时在西北可没少忙活。姜钦昀成了死人,不会想到这一点,现在他只能在地底下看着我和姐姐亲近了。” 元绿姝头一次听闻两兄弟之间竟然存在这种古怪的血咒,不由震惊,一时未言片语。 晚霞消失,天暗下来。 钦玉想到什么,歪头问元绿姝:“你喜欢我吗?” 元绿姝淡淡道:“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钦玉:“不喜欢我,为何救我?为何亲我?” 元绿姝看钦玉一眼,神色微微一僵:“偿还而已,我既带你跳下来,自是要对你负责,我是在给你渡气,你莫要误会。”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没有为什么。”元绿姝道。 听言,钦玉沉下了脸,神色阴郁,适才姣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云端。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一片死寂。 两人面面相觑,形成一种对峙局面。 他偏执地重复问元绿姝,“姐姐为何不喜欢我?” “为何要喜欢你?”元绿姝反问。 钦玉一愣,他思考,半晌认真道:“因为我喜欢姐姐。” 元绿姝张开嘴巴。 钦玉脸色阴沉如水:“别说,我不听。” 他好像在选择逃避现实。 元绿姝满足钦玉的要求。 钦玉张望外面暗下去的天色,他慢慢说:“天黑了。” 话音一落,外面就传进来猛兽的低吼声,在夜色的陪衬下,叫声显得分外可怕。 “姐姐,这里环境其实不错,不如我们就在这殉情如何?”他的声音中不掺杂一丝玩笑成分。 他说真的,以前的话也是真的。 钦玉是这样打算的: 他会先杀了不喜欢他的元绿姝,当然,他不会让元绿姝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然后他会立马割出血,用自己滚烫的鲜血血葬她,然后抱住她,为她殉情。 上一刻还在问喜欢,下一瞬就漫不经心说什么殉情。 对此,元绿姝终于恼了,她冷着脸,语气不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我尽力照顾你,你却漠视性命,要寻死?还要和我殉情?” “你在想什么?”元绿姝凝视钦玉,诘问道。 “你是一国圣人,性命贵重,你若是意气用事寻死,岂不是将大邺所有子民置之不理?” 元绿姝正在气头上,偏过头,不欲再搭理钦玉。 钦玉定定凝眄她,他摸了摸自己的耳饰,仰起脖子,眼神无辜又脆弱。 钦玉动了动嘴唇,伸出一双手,突然转移话题:“姐姐,我疼。” 元绿姝目及钦玉血淋淋的脖子和手背,闭了闭眼,随即拿出帕子蹲下来。 谁料,当她蹲下来的一瞬间,钦玉就猛然用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怀中,紧接着钦玉偷袭元绿姝,重重在她的软唇上亲、不对,是啃了一下后,马上退开。 元绿姝被亲得措不及防,她跪在钦玉的大腿上,身子挨着他,瞳孔骤缩,唇片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做了坏事的钦玉眯起眼睛,眉目愉悦。 他陶醉地舔自己发白的唇瓣,唇瓣被他舔得湿红,水光靡丽。 钦玉犹不过瘾,目不转睛看着元绿姝的唇,又觉得心满意足,笑嘻嘻道:“姐姐,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83. 第 83 章 喜欢 伴随钦玉甜蜜的话语,洞窟内火光跃动,烘出暧昧的氛围。 嶙峋岩壁上倒映的两道影子亲密无间门,缠绵悱恻。 须臾,元绿姝反应过来。 她当即缩回抵在钦玉胸膛处的双手,后退身子,拧眉,声音愠怒:“姜钦玉,你放肆——” 相比恼怒的元绿姝,钦玉笑吟吟道:“姐姐,莫生气。” 元绿姝嗔视钦玉,他就像一个无法预料的物件,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想什么,做什么。 千变万化。 元绿姝狠狠用手擦唇,转而撑起身子起来,却发现钦玉的手臂已经环住她的楚腰。 元绿姝的重量集中在她一双膝盖上,最后压在钦玉大腿上,骨头对着骨头,他对此无半点多余反应。 “拿开。”元绿面色漠然。 一路惊险颠簸,心境起伏,此时的元绿姝没剩什么气力了,身心乏力得很。 钦玉将元绿姝的动作尽收眼底,笑容有那么一瞬阴沉,无人察觉。 “姐姐,我刚才的话都是在开玩笑,不是真的,姐姐别放在心上,”钦玉娓娓道,嗓音浅淡,如风过耳。 钦玉的反应好像变得很慢,完全没意识到现在元绿姝生气的不是因为他适才的话,而是由于他突兀的一个吻。 “这个吻,是礼尚往来。”钦玉看着元绿姝泛红的唇,振振有词解释道。 随即他轻闻,元绿姝身上那丝丝令人讨厌的味道淡了很多,“因为姐姐趁我昏迷的时候亲了我,所以姐姐不可以动气哦。” 一通歪思。 元绿姝懒得再搭理钦玉,她伸出手使力,狠狠掐了一把钦玉的臂肉,钦玉猝不及防,力道一松,元绿姝随即直起身。 “自己处理伤。”她把帕子扔下。 言毕,元绿姝再不管钦玉,径自远离他,独自坐在火堆旁,一面休憩,一面往火堆里添树枝枯叶。 元绿姝身上冒出缕缕的白烟,里衣干了不少,还余轻淡的血气。 元绿姝静若秋兰,不去想白日发生的事。 此时她被暖意笼罩,身体猝满疲惫,发软发酸,她不由目光发散,只盯眼前明火。 火焰旺盛,火堆里发出低低的噼里啪啦声,驱散外面拂来的寒气。 秋日的夜萧索冰凉。 钦玉手拿元绿姝的手帕,再低头打量自己,这才记起来自己满身血污。 他慢慢控制麻痹的双腿,知觉回归,钦玉遂扶着山壁站起来,解下自己的蹀躞带,褪下自己的绛红色外衣,随意铺在地上。 钦玉穿着还算结净的中衣,背靠山壁,眼神直直落在元绿姝的侧颜上。 他想,确实不该死,他才浅尝辄止,还没亲够呢。 周围静谧,甚而听到燃烧火声。 目及她的丹唇,钦玉回忆适才的触感,控制不住舔自己削薄发热的唇,津津有味。 钦玉目光下移,寸寸扫她。 这时,钦玉发现元绿姝身上的里衣极衬她纤秾合度的身段,完美描摹出她秀肩胸脯、纤腰长腿,曲线如天纱舞动,秀美有致。 衣上还有几朵被稀释的血花,悄然绽放,给这具我见犹怜的单薄玉体平添三分妖娆媚冶。 明明雪白里衣将元绿姝娇躯遮得严严实实,可就是引人遐思,勾出钦玉心中沉淀的邪念—— 里衣之下会是什么? 稍作一想,便使钦玉弥足深陷。 身体热且硬。 钦玉喉结攒动,仰起皙白脖子,露出纵横深刻的血线。 斑驳血痕硬生生破坏了钦玉颈项的美感,却又添上一股破碎而糜烂的吸引力,妖异惑心。 他一边看元绿姝,一边用元绿姝给的帕子心不在焉擦了擦自己的脖子。 越是看,钦玉身躯越发热得不像话,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觉躁得厉害。 钦玉捻着帕子抵在嘴角,另一只手扯了扯还湿着的中衣领口,让凉风灌入,冷却他身体持续不断的热意。 随着钦玉的动作,他领口渐敞,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小片宽厚胸膛,起伏清晰可见。 钦玉站直身体,背脊狠狠顶在后面冰冷的岩壁上,他浸身在火光中,面色苍白,五官细琢精雕,露出的冷白肌肤像缀上珍珠,发出清润温暖的光。 明光下,钦玉身形瘦削单薄,血痕一览无余,有一股脆弱又野性的美感。 很静,静得钦玉低沉的声线几欲穿过元绿姝耳畔。 火焰往一边倒,元绿姝转头打量外头。 外面像被漆黑的幕帘笼罩,不见月色,冷风掀起,树打叶落。 有渺小虫蚁越过枯叶石子,飞速爬进暖烘烘的洞窟中。 窸窣细小的响声不断。 突然,钦玉漾出低低笑声,登时打破平静,也掩盖了虫蚁爬行声。 对于钦玉无缘无故发笑,元绿姝没施舍一眼,权当他又发起不知名的疯,持续不了多久。 诚如元绿姝所想,过了一小会儿,笑声停止。 然而,下一刹,钦玉蓦然吐出血。 元绿姝扭头,入目即是下巴流出黑血的钦玉。 他前方一块地上,一团浓稠黑血出现,触目惊心。 莫非是这解药有问题? 脑中霎时掠过这个想法,元绿姝忽地惶然。 可这药她接下的时候亲自吃下一粒,试过了,没有毒的。 元绿姝立马起身靠近钦玉,扶住摇摇欲坠的钦玉。 元绿姝拔高声音:“你千万别睡,振作起来,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钦玉没有回答,无所谓地擦掉嘴角的黑血,就收了帕子,紧接着身子一歪,头顺理成章靠在元绿姝肩膀上,他垂下的手则悄悄摸摸揽住元绿姝手臂。 钦玉的指尖透出粉色,还携着灼烧之意。 他压低身体,忍住战栗,倚靠着高挑的元绿姝,显得此时的他莫名有几分娇小可怜,像黏人的小狗。 见钦玉不回答,元绿姝正要抽回手再问时,钦玉猛地抓紧了元绿姝小臂,复而就着她的肩膀磨蹭摇头。 “没事,姐姐,就是体内积攒的毒血,吐出来才好......不过,我现在浑身难受,伤口也疼。”钦玉闷着声音道。 元绿姝强忍着推开钦玉的念头,道:“那你坐下来休息。” 钦玉身量可不小,压得元绿姝有点受不住。 “嗯。” “你小心点,别扯到腿上的伤口了。” 元绿姝搀扶钦玉重新坐下来,瞥眼钦上的伤后,便要收回手起来。 可钦玉不放,央道:“姐姐,你别走,就坐在这里陪我,有姐姐陪着,我感觉就不疼了。” 元绿姝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抽回手坐了下来,她拉开与钦玉距离。 旋即元绿姝冷着神色,严肃地警告钦玉:“你莫要妄动。若是再敢放肆,我不会再管你。” 钦玉颔首,眸色深沉晦暗,裹着烧起来的绮念。 “姐姐,你不会抛弃我吧?” 元绿姝勉强回:“我很累,别说话。” 他细细端量元绿姝神色,未从她脸上捕捉到他不喜欢的东西。 随后,钦玉憋不住想笑的欲.望,他侧首,嘴角高高翘起,他揶揄道。“姐姐,你心好软啊,我能不能捏一捏?” 元绿姝:“你还有心思说笑?闭嘴。” 钦玉手指抖动,含着笑,神色如痴:“姐姐对我说重话的样子真好看。” 元绿姝不再理睬钦玉,径自静心养神,恢复气力。 她几乎一日未曾进食,加上惊险逃生,腹感饥饿,好在能忍耐住。 见此,钦玉也不再恼元绿姝,闭着眼一面吸食元绿姝身上的香气,感受她的温度,一面又抑制不住肖想元绿姝。 元绿姝近在眼前,他头皮发麻,满脑子全是元绿姝。 元绿姝,元绿姝,元绿姝。 属于男人原始的本能和兽.性.欲.望在钦玉四肢百骸中苏醒,逐渐滋长壮大,很快便占据了他的脑海,挤兑掉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热,热,热。 他头颅发烧,脑中正在经历无数次可怖的斗争与厮杀,血雨腥风不止。 钦玉额角青筋乍现,他忍得痛苦,又十分快乐。 须臾,钦玉满脑子只剩下一个侵略的念头—— 将她压下。 占有不喜欢他的元绿姝,把她关起来,日日夜夜,直到她喜欢上他。 忽然,淅淅沥沥的雨声飘进来。 钦玉撩起灼热的眼皮,鼻尖沁出热汗,他沉沉道:“外面下雨了。” “嗯。”元绿姝道。 雨慢慢大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柴火烧尽了,当最后一丝火星消失,洞窟霎时昏天暗地,黑压压的,吞噬滞留的温暖。 谁都看不见谁,只闻洞外愈发大的雨落声,冷风低嚎声。 寂静阴森的环境会引出人内心深处那无形无色的恐惧。 压抑可怕。 “噔噔。” 岩缝里细小碎石掉下来,响声清脆响亮,回荡在沉闷阴冷的洞窟内。 元绿姝猛地抖了一下身体,下意识环住双臂。 “姐姐,别怕。”钦玉察觉到元绿姝的不对劲。 元绿姝听不到。 如钦玉所言,元绿姝怕,她怕记起那令人窒息的记忆,再做那被关在金笼中的噩梦—— 茕茕孑立,备受折辱,忍受寒冷孤寂,无助到惶然。 元绿姝怕,可她还是想起来了。 元绿姝嘴唇张合翕动,好冷。 就在元绿姝感觉到冷的时候,她的手突然传来一阵热意,紧接着一具温暖躯体贴上来。 “姐姐,莫怕。”曾经感到厌烦的声音在这时听起来犹如天籁之音,格外可靠,带给她实在的安全感。 元绿姝回过神,瞄钦玉一眼,低垂双眸。 见元绿姝没有排斥,钦玉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头顶响起钦玉的声线:“不可以放开我的手。” “要是觉得害怕的话,姐姐要抓紧我的手。” 也不知怎么,兴许是记起过去夜里牵过钦玉的手,想到那份实感,元绿姝就逐渐垂下了手,轻轻回握钦玉。 钦玉下巴触着元绿姝头顶发丝,浑身燥热至极。 他感受到女子身体的绵软,简直柔软到不可思议,柔到他狠不下心来,恨不得掏出所有来保护怜爱他。 他不知道元绿姝为何会恐惧,但他很喜欢元绿姝这样,是以又借着本能竭尽全力克制住了沉重的欲.念和侵略的恶念。 元绿姝对此一无所知,她依偎钦玉,依靠这个暂时给她遮风挡雨的人。 好累好累。 钦玉的怀里很温暖,不,是很热,阵阵暖意包裹住元绿姝,非常舒服。 没过多久,元绿姝闭上困倦的眼,精神浑浑噩噩,所有不安通通消失。 元绿姝和钦玉都没有说话,这个不分彼此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约莫有小半时辰。 “姐姐。”钦玉喉结轻动。 “元绿姝。” 钦玉倏尔开口,语调又轻又缓,声音中含着虔诚与希冀,说得很顺畅。 他忍不了了,必须要说点什么。 钦玉询问:“你渴不渴?” 元绿姝睫毛微颤。 钦玉没等到元绿姝的回答,继续道:“我好渴啊。” 元绿姝被他吵得意识渐渐回笼。 “外面在下雨,我去给你弄点水。”元绿姝从钦玉怀中脱离,掐了掐手心说道。 钦玉:“姐姐不是怕吗?还是不要去了。” “我想喝姐姐的血。”钦玉饥渴道,一双浸在黑暗中的碧眼幽幽盯着元绿姝。 安逸舒适消弭,元绿姝这下彻底醒过来,“......你发什么疯?” “我渴。”钦玉说毕,身体胀得难受,热得他眼周烧出酡红,喉咙像是要冒出烟了。 “我忍得好难受。”钦玉双目氤氲出水雾,濡湿潮热。 元绿姝莫名眼皮一跳。 此刻,钦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你能不能有点喜欢我?” “你可不可以更喜欢我一点?” 钦玉初始对感情懵懂,但他不是不会思考的牲畜,随着他体会的感情越来越多,他的世界随之丰富多彩。 喜欢就是想一口囫囵吞下,但偏偏又舍不得。 他的情愫直白而强烈,如同烈焰,但稍一不慎,就会被烫伤。 钦玉直直注视元绿姝。 半晌,他露出古怪的笑容,手捉回元绿姝的手腕,细细摩挲她的腕骨,偏执又羞涩地命令,声音时快时慢:“我很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喜欢我。” 钦玉的唇变得很红,很艳,像喝了血似的。 有一种本能告诉他,只要元绿姝说喜欢,他就不需要再忍了。 还有一种本能蛊惑他,他无须忍耐,直接把元绿姝关起来,直到她喜欢他为止。 84. 第 84 章 我说得很清楚了 钦玉轻声细语的话在洞窟中回响,其中还夹杂隐隐约约的笑意,令人心惊肉跳,如恶鬼低诵祸咒。 其声甚而掩盖外面雨泼声。 幽静深暗中,元绿姝只看清钦玉隐隐分明的面庞轮廓。 他右耳垂上的碧蛇耳环在左右摇弋,晃进元绿姝眸中。 她不知他此刻的表情如何,但从他的话语中,她觉出一股浓重而疯狂的占有欲。 “姐姐,你要喜欢我,知道了吗?”钦玉捏元绿姝的细腕,如一位摸骨医者在给她接骨头,动作温柔,生怕她疼了。 说罢,钦玉快速俯下身。 他的脸在元绿姝视线内瞬间放大,两人鼻尖距离很近,如隔着一层湿透的金箔。 “元绿姝要喜欢姜钦玉。”他一字一字地诉说,炙热吐息洒在元绿姝唇瓣上。 钦玉眉梢眼角染笑,浑身抖擞,他耳珠上蛇环拍打元绿姝散下的微湿发丝。 原本森然的气氛趋向紧张而危险。 有可怕的东西在潜伏,其波谲云诡。 元绿姝后知后觉,终于发现钦玉又不一样了。 他不单是在犯病发疯,浑身更是散发出强烈的侵略感,就像死死盯住垂涎猎物的猛兽,目光幽深,情绪难辨,躯体压抑绷紧,如烙铁熔岩。 压抑蓬勃,蓄势待发。 仅仅只需要一个风吹草动,他就会不顾一切扑过来撕咬她。 元绿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颤动起来。 她早就不是什么不知人事的小娘子了,哪里不明白此时钦玉想要做什么。 黑暗与冰冷侵蚀元绿姝的后背,而她面前的钦玉又在源源不断朝她渡来热意。 元绿姝犹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里,手掌火辣辣地疼,全身都不舒坦。 发生的一切包括眼前的钦玉都在刺激元绿姝的神经。 不知怎么,元绿姝看着眼前的钦玉,反感畏怯的同时心里竟生出一种隐秘的心思—— 觉着有趣。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元绿姝忍不住舒张手指,欲意抬起手抚摸钦玉的眼,以消减或滋长她内心诡异的兴奋感与满足感。 但元绿姝没有这样做,理智拉住了她发热的头脑。 “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你......先冷静一下,我去给装点水过来。”元绿姝佯装冷静道,想要先稳住现在情绪和欲.望都混乱着的钦玉。 也要冷冷她的心。 钦玉虽是伤患,可气力却不小,乏力的元绿姝压根挣脱不开他,更遑论站起来去取水了。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钦玉低声说。 元绿姝闭了闭眼,敷衍道:“我听到了。” 闻言,钦玉抑制不住娇羞一下,心满胀满胀,甚而原始的欲.望都被压下去了。 不过喉咙照旧旱得厉害,极需甘霖浇灌。 钦玉绷着脖子,颈面流连凸起的青色筋脉,还有那条条略显狰狞的血痕,宛若在他脖子上蠕动的又细又长的血虫。 他蠢蠢欲动,唇瓣发干,语气激动:“那让我喝你的血好吗?或者你喝我的也成。” 元绿姝轻抿唇,顶着周围铺天盖地的侵略气息,沉吟道:“血又不止渴,你松开我,我去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外面传来了大动静,混合了多人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元绿姝当即大声呼应外面的声音。 藉由猎犬,禁卫们找到了被困在洞窟中的元绿姝和钦玉。 细雨当头,三两禁卫进来,火把照亮洞窟。 元绿姝站起来,扶着崎岖岩壁,身披自己的外衣。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和皇太后殿下恕罪。”禁卫跪地。 钦玉用看死人的目光打量跪下的禁卫。 一群搅屎棍。 元绿姝平声道:“你们确实失职。” “陛下受伤了,先回去叫太医过来。” 过了一小会儿,江晟带着其他金吾卫过来接人。 . 围场刺杀一事闹出的风波不小。 好在经过禁卫不懈努力,终于在半夜时寻回圣人与皇太后,两人都安然无恙。 但由此事,说明在此次秋猎中必定存有内鬼,不然那些刺客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潜进来,还偏偏藏在钦玉要去的那个林子。 巧合太多。 元绿姝回来后就发高热病倒了,而钦玉,不仅也染上风寒,还吐了血。 经太医诊断,是钦玉体内的毒素发作了。 元绿姝给的解药无毒,是可以解毒,可仅仅也只能缓一时,钦玉所中之毒霸道,这解药无法根除毒素,再加上钦玉吸入的白烟...... 钦玉的情况并不好,其毒棘手,要除去他体内毒素不容易。 为此,还请来几位佛寺禅医,有禅医在,解毒的事好说一点了。 因刺杀,秋猎匆匆结束。 元绿姝勒令大理寺的人严查此事,揪出幕后主使,不过由于当时钦玉杀的时候没留活口,是以调查有难度。 这些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元绿姝只管安心养病,届时听结果便是。 因染了风寒,加之钦玉的毒还没解,元绿姝没有随大队伍回宫,而是留在行宫中。 元绿姝生病时,雍王妃留下来侍疾,且元绿姝生死未卜时,是雍王妃安抚了姜厌。 元绿姝感激雍王妃。 然对于雍王妃提出的照顾,元绿姝没有那个需求,但架不住雍王妃热情,元绿姝实在不好拂别人一番好意,最后,元绿姝默许。 养病的这几天,元绿姝没有做噩梦,可食欲不振。 对此,雍王妃便特意做了开胃的小菜,还有些加胡椒的菜肴,几道潭州传统菜。 雍王妃的手艺确实不错,元绿姝对她做的菜比较有食欲,而且姜厌也很喜欢雍王妃做的小点心。 故而元绿姝和雍王妃熟络了不少。两人聊天,元绿姝惊然发现雍王妃竟然也是荆楚之地的,与她同属江南西道。 这么说来,两人能当得了一声同乡。 元绿姝知道这件事后,禁不住开心了一下。 在长安这么久,终于是遇到了一位同乡。 元绿姝思乡之情流露,两人之间可聊的话题就更多了。 第四日的时候,元绿姝风寒差不多好了。 她赏赐若干丝帛金银等给雍王妃,雍王妃推诿没收,只说是本分,若是元绿姝真要送,那就赐些珍惜的花种和绸缎给她。 元绿姝应下了。 元绿姝病好,遂来到钦玉的宫殿,屋子里弥漫浓浓药香。 有点熏。 元绿姝病的那几天,偶尔会来探望钦玉一下,因为如果她不来,那来叨扰她清净的内侍数不胜数,都是奉了钦玉的命来请她的。 钦玉要看到元绿姝。 对于在洞窟中发生的一切,元绿姝不曾提及,早已淡忘,抛掷脑后。 而钦玉没有忘记,反而还把一些东西当了真。 元绿姝屏退掉进宝等宦官,进入内寝。 “姐姐,你来了?病是好了?”钦玉瞬间捕捉到元绿姝身影,无聊懒洋的样子骤遁。 他喜上眉梢,当即要掀开被褥。 “陛下醒了啊,勿要妄动,龙体要紧。”元绿姝一面点头,一面连忙道。 有几位大师在,钦玉的情况好了很多,但因治疗用药,钦玉会时常陷入沉睡。 可每次元绿姝来的时候都不巧,钦玉刚刚好醒了,这就导致元绿姝不得不出言应对钦玉。 钦玉含笑道:“嗯,那姐姐你过来点,朕躺在这都看不清姐姐。” 元绿姝靠近钦玉,她不动声色打量钦玉脖子上、手上缠绕的白布。 “这些血痕还有多久消失?”她问。 钦玉顺着元绿姝的视线低眸,提起自己的手,指向自己脖子,“这里吗?” “对。”元绿姝颔首。 钦玉估摸:“还要个三四天罢。” 元绿姝:“腿上的伤呢?” 钦玉提提自己的腿:“已经在愈合了。” 他身体强健,体质特殊,底子很好,身上的伤口都在渐渐愈合,且状况良好,没有再恶化。 而毒素除尽,只是时间问题。 元绿姝缓声说:“陛下好生养伤。” 讲到这,她顿了顿,忽然记起钦玉手臂上以及身体上的旧伤。 元绿姝踟蹰片刻,正色道:“往后也莫在随意伤害自己的龙体,身体发肤,当爱惜。” 这次,钦玉没有无所谓的态度。 钦玉一脸诚恳,正经道:“朕受教了,姐姐。往后朕一定照姐姐的话去做。” 反正元绿姝已是他的人,他不会再生气,不会再有机会来做这些事排解心里的火了。 “定不会辜负姐姐的关心。”钦玉自顾自同元绿姝保证后,就控制不住笑呵呵了。 元绿姝未曾表示什么。 “陛下吃药了吗?”元绿姝问。 “吃了,姐姐不会又要让朕吃那放了黄连的药罢。”钦玉笑容更甚。 元绿姝微微撇眼。 “陛下多虑了。”元绿姝淡声道。 “看来是朕多想了。”钦玉盯着元绿姝的眼睛,难掩失落道。 元绿姝姿容胜雪,白净如莲,想到正事,她回过眼,目视钦玉道:“有一件事,我该同陛下讲清楚,免得陛下误会。” “什么事?”钦玉微笑,作聆听状。 “请陛下勿要在意你我在洞窟中发生的事,都不作数的,最好陛下能忘掉,当然,我也会忘掉的。” 她话音未落,钦玉怒放笑意的脸就一步步沉下去,皮笑肉不笑,别扭怪异。 “还有一句,我对陛下的亏欠差不多快还完了。” 语讫,元绿姝再言一句“好好养伤”,遂转身离开。 她走了几步,后面响起钦玉的话。 “姐姐,你,什么意思?” 声线没有一点温度,还透出凉凉的意味。 元绿姝没有回头:“我说得很清楚了。” 清淡的声音很是无情。 放下这句话,元绿姝径自离开。 徒留下面无表情的钦玉,他看着元绿姝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钦玉依然没有收回视线。 殿里光线充足,钦玉面庞上呈现病态般的白。 许久,钦玉歪了一下脑袋,转动眼珠,脖颈发出清脆的骨头碰撞声。 85. 第 85 章 离开 与钦玉说开后,元绿姝心弦却迟迟没有松动半下。 有点烦,有点躁,沉闷沉闷的,反正就是不舒服。 元绿姝感觉自己变得很奇怪。 明明说是要忘掉那一日,可她如今心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当时的记忆。 思及那一滩泼在她面上的浊血和来不及定睛看的血腥画面,元绿姝胃不太舒服了。 幸好最近没吃什么荤腥,否则,元绿姝感觉自己要呕出来。 元绿姝抚了抚脸,上面似乎还残留死人的血,又腥又热。 元绿姝无意识流了点冷汗,她掏出绣帕慢慢擦拭。 比起这次死里逃生,曾经被关在笼子里的事好像也算不了什么,自己无须再在意,再害怕了。 皆为过眼云烟。 一抹天光照下来,刺进元绿姝拂绿的瞳孔中。 元绿姝不由仰视蔚蓝天际,有一只雀儿飞过。 元绿姝凝立不语,看得入神。 她眨了眨眼,脸色略白,眉眼也透出不易察觉的疲色。 蓦然,元绿姝脑海中出现钦玉的样貌,他的耳环、拼接的尾指以及钦玉和钦昀之间的血契。 最后是钦玉啃上来的吻与对她说过的话,那无以复加的感情,比陈年老酒还要浓烈厚重。 元绿姝面上淡淡,心却战栗了一下,速度很快。 下一瞬,元绿姝心里萌生一种特别奇怪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 元绿姝垂眸打量自己的手,随即闭了闭眼,想他作甚? 元绿姝褪去杂念,心想,不如去一趟道观? 正好趁此机会带着姜厌去月音观去探望李暮雪,还可以静静心。 经历了这么多事,元绿姝总觉不安心,只望道观能洗涤她此时浑浊混乱的身心。 元绿姝打定主意,回殿给李暮雪写了一份信函,让人加紧送过去。 . 又两日,钦玉是愈发不好伺候,喜怒无常,有时候一言不合就直接要杀了前来诊脉的太医,又或者是贴身伺候的内侍。 宫殿里,好几次差点就出了人命。 简直就像个暴君。 进宝这两日过得如履薄命,小命头顶每天都悬着一把随时都会坠下的砍刀。、 也只有元绿姝过来的时候,钦玉方才会收敛。 进宝获得喘息的机会。 但是元绿姝和钦玉之间...... 饶是进宝这等胆子小不爱动脑筋的内侍都看出两人之间有问题。 总言之,两人之间氛围僵硬又古怪,令人难以琢磨。 钦玉依旧热情,而元绿姝几乎没怎么说话,神色寡淡。 一冷一热,本该绚丽碰撞,可激起的火花却微不足道。 而钦玉动辄要杀人的事,最终传进元绿姝的耳朵里。 她多少知道此事与她有关,可她最近是真的很累,一天去看望钦玉一次已然是极限。 元绿姝没去现场,到底不知其严重性。 思前想后,元绿姝最后叫太医给钦玉的药里多加些令人昏睡的药材,让钦玉多睡睡。 反正睡得好也有益于解毒,还能稳定钦玉,保住小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好在钦玉虽阴晴不定,但药还是该吃就吃,没有一次落下。 显然,他希望自己的身体尽快痊愈。 而且,他不单单是吃药,还在涂一些祛疤的药膏。 与此同时,元绿姝收到李暮雪的回信。 她在信中交代近况,并言欢迎元绿姝来。 元绿姝虽和李暮雪有信件来往,然,两人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 收到信的元绿姝自是高兴,连忙叫人收拾东西,她打算夜里启程。 若是白日,恐钦玉会来搅合,依钦玉的性子,肯定不会放她走,定是要胡搅蛮缠好一阵。 为了能安安心心去,元绿姝还特意嘱咐太医,在夜里给钦玉用药,药用加量,如此,钦玉就不会醒过来了。 夜里,月上中天,繁星稀疏,蟾光幽幽,夜风悠扬。 元绿姝安排好一切,遂带着姜厌坐上马车,外面传来蟋蟀悦耳歌声,令人心境宁和。 鉴于上次刺杀意外,加之还是夜行,元绿姝加强戒备,护送的禁卫不少,个个都是精锐。 马车渐行渐远,慢慢驶离骊山围场。 坐在马车上,元绿姝心却静不下来。 彼时姜厌已睡下。 元绿姝摸了摸枕在她腿上的姜厌,继而撩开帘子,纵目看着车帘外的夜色。 很美,很静。 元绿姝微微出神,瞧了一会,便放下了帘子。 车厢内,中间摆设一条小几,几上放一盏灯,灯火明亮,照亮了整个车厢。 元绿姝心不宁,睡不着,她便侧身,想着那一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取来一本《道德经》后,元绿姝的余光瞄到柜子上放的一个瓷瓶。 元绿姝觉得眼熟,拿起来细看,记起是雍王妃送的石榴香味的头油。 大抵是挽曦放进来的。 刺杀加上受寒,元绿姝倒是忘了这茬。 她觉得新奇的石榴汁没吃上,不过这头油...... 元绿姝隐约记得这头油有安神的功效,想到这,元绿姝思量须臾,挑开盖,然后倒了一点试着抹在自己头发上。 元绿姝没有再用,将头油瓶放在一边,继而认真看起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元绿姝撂下书,稍稍按了按太阳穴。 犹豫半晌,她旋即拿过头油瓶,往接近头皮的发根上又抹了一点。 清清凉凉的。 . 第一日。 大抵是辰时三刻,元绿姝一行人到了月音观山下。 彼时,山脚下已经有一众女冠在此等候,清一色的道袍,利落干练,朴实无华。 为首的是月音观的观主,年岁将近耳顺。 见元绿姝和姜厌从马车上出来。 女冠们皆下跪行礼:“贫道拜见皇太后殿下。” 元绿姝:“诸位道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元绿姝先是和观主说了些话,然后才同观主边上的李暮雪对上视线,两人互相点了头。 清风徐来,山脚下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徐缓动听,净化人的心灵,挑起人内心的欢悦。 元绿姝和李暮雪皆忍不住红了眼眶。 几年不见,李暮雪瞧着气色很好,双目清澈,眉眼舒展,面容带笑,气质上则多了几分出世的淡然,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李暮雪不再是当初那个愁容满面的皇后了。 看来在道观的日子改变她不少。 只消望着李暮雪,都像是会被她身上淡然气质感染,不由看淡红尘俗世中的是是非非,心平气和。 客套寒暄后,元绿姝携同女冠们一起上山。 而紧随元绿姝的禁卫,一部分禁卫安营驻扎在山下,还有一部分则随元绿姝一道上山。 元绿姝上山后先是与姜厌叩拜神像,再捐献完香火钱,随后在李暮雪的带领下,前往厢房。 元绿姝欲意在这月音观长住,修身养性。 至于住到什么时候,元绿姝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 反正是住到她腻烦为止。 而宫里的事,有钦玉和宰相阁老在,她懒得再操什么心,也犯不着给自己找些烦心事。 累了。 这么多年下来,元绿姝自问是从未有过一刻真真正正地放松。 如今到了月音观,她此时只想好好休息,整理自己的心态,彻彻底底淡忘所有俗世烦恼,放空自己。 任何人都不要来叨扰她清净的生活。 “殿下,这里就是你和公主以后要住的厢房,若是有需要只管提。”李暮雪道。 元绿姝拂手,屏退一干宫婢内侍。 “姐姐,这里没有其他人,就莫用尊称了。”元绿姝道。 李暮雪想了想,点头:“妹妹。” “嗯,姐姐。” 元绿姝与李暮雪相视一笑。 “这几年你受累了。”李暮雪靠近元绿姝,牵起她的手关切道。 元绿姝没忍住鼻子一酸,回握李暮雪的手,略微哽塞道:“还好,都过去了。” 她没把遇刺杀的事同李暮雪讲,本意是不愿让李暮雪担心。 元绿姝拉过姜厌,说:“来,释奴,叫姨母,这位是阿娘的姐姐,以前你还小的时候她还照顾过你。” 姜厌当时还是个婴孩,估计是没有印象的。 “姨母好。”姜厌抱着猫儿乖乖糯糯道。 虽说是没有印象了,但不妨碍姜厌对李暮雪有好感。 “诶。”李暮雪笑着应道,面容柔和如春风。 “释奴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真是可爱。”李暮雪蹲下来为姜厌理了理衣襟,夸赞道。 姜厌红了小脸,鼓起胸口信誓旦旦道:“释奴以后还会再长高的,比阿娘还要高!” 李暮雪笑:“好,好。” 李暮雪抬头对元绿姝道:“释奴长得越来越肖似你了了,倒是和陛下不像。” 元绿姝顿了顿,稍稍牵起浅笑,认同道:“确实。” “对了,姐姐,过几日可要去瞧瞧明华?”元绿姝问。 “不用,她自个会过来的。”李暮雪回。 钦昀驾崩之后,明华在元绿姝的帮助下,上上下下打点,从昭德寺迁到离月音观最近的一座尼姑庵。 这尼姑庵自然是困不住明华,明华毕竟还有一个公主身份在,也没有人敢管,故而明华会时常偷摸摸到观里来找李暮雪。 对此,月音观上上下下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暮雪:“妹妹,你们先休息,我去给你们弄些斋菜填填肚子。” 元绿姝颔首,目送李暮雪的背影,她烦躁的心稍微平静下来。 . 骊山行宫。 殿内乌压压跪着一片的内侍、禁卫将军等。 气氛紧张压抑。 从床榻上散出来的压迫感把跪在地上的所有人压到神智俱失,几乎快要到失禁的地步。 钦玉眯起眼眸,面无温度扫着底下人,唇角弧度冰冷:“皇太后不见了?” 钦玉发现元绿姝没有来看他,正要派人去叫,岂料有禁卫大将军来报口信。 大将军是奉了元绿姝的命,来告诉钦玉她的去向。 “禀陛下,不是......殿下不见了,是殿下她......带着公主连夜启程去了别处,说是要休养一阵,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她。”大将军道。 “去了哪里?”钦玉问。 大将军顶着压力好半天憋出一句:“臣不知道。” “呵。”钦玉不明意味笑一声,杀意铺天盖地袭来。 阴森森的一声短促笑意,吓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甚至连冷汗都不敢流,生怕被殃及,脑袋掉地。 “这么说,她趁朕睡的时候偷偷走了?” “你们没有一个人拦住皇太后?也没有一个人告诉朕?”钦玉觉得好笑。 闻言,众人心里叫苦。 他们哪里敢啊!那可是皇太后。 当时皇太后走的时候很晚,还避开了钦玉的亲卫。 她临走前特意嘱咐值守巡游的禁卫三缄其口,命令的人乃当朝皇太后,无人敢不从。 南衙的禁卫也不敢惊扰钦玉,况且钦玉还不一定会被叫醒。 何况,他们哪里知道钦玉不准元绿姝走啊! 众人鸦雀无声,跟胆小的老鼠似的瑟瑟发抖。 见此,钦玉仰首,五指伸展,覆盖住自己的脸。 在露出的指缝中,可以看到钦玉露出诡异的笑,裹着毫无保留的杀意:“啊,你们可真是一群废物。” “朕养你们可不是让你们来当废物的,还不如剥了你们的皮,做人皮灯笼,灯笼好歹还有点用,可你们这群人——” 钦玉面白如雪,一阵一阵地发笑。 这笑音像地狱恶鬼索命时震出的笑,众人听了,只觉心里悚然。 “陛下息怒!”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能平息钦玉的怒火吗?事实是不能。 正当所有人以为大祸临头的时候。 钦玉却止了笑,语气古怪道:“药呢?” 死寂之中,进宝挺身而出,颤颤巍巍道:“陛下,奴婢马上去端来。” “快点。”钦玉淡淡说,覆在脸上的手缓缓下移,最后掬住自己的脖子,开始用力收紧,手背上骤然浮现青筋。 青色的筋脉在白得不正常的手上显得十分显眼。 进宝全身发软,强行稳住步子,飞快去端药。 其他人动都不敢动。 钦玉慢悠悠拿起枕头下的铜镜,照照自己的脖子。 他没再掐自己的颈子,转而扯开自己脖子上的白条,露出细细的疤痕。 钦玉又觑了觑自己的双手,上面也是一个样。 他想,没多久这些疤就会掉了。 皮肤会彻底恢复,会变好看。 可是—— 姐姐为何要走? 为何要逃啊?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她说要我忘记洞窟中的事,我都选择不生气了,原谅她了。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她都说要喜欢我了? 为何要逃,为何要到现在抛下我? 明明该弃的时候没有弃,为何要等到现在? 恍然苦恼之后,钦玉皱眉,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模样。 明明宫殿里透进明光,排排烛盏上的火光也是十分亮,可钦玉的瞳仁中好似进不去一丁点的光。 碧绿阴寒。 86. 第 86 章 关起来(微修) 元绿姝在月音观待了五日。 这五日无事发生,一切都显得清静自在。 一抬头,惠风和畅,便见晨曦缭绕白雾,漫山遍野的野花翠竹,沁人心脾。 比起宫里钟鼓馔玉的生活,这无拘无束、安逸平淡的日子更令元绿姝心向神往,在庄重规律的晨钟暮鼓的熏染下,元绿姝犹似闲云野鹤,餐云卧石,心渐渐平静如水。 她眼前只余庄严肃穆,清静无为。 彻底放空了所有懊糟心绪。 昼夜交替,又一日过去。 夜色深沉,残缺玉盘高挂。 元绿姝打开直棂窗,支着自己的下巴,极目仰望天上孤月。 稀薄月光倾泼,洒在元绿姝姣好的面靥上。 此时此刻,元绿姝的神色清冷而又带着一股温柔,少了素日那堆集的漠然疏冷,以及深深的疏离感。 她神情放松,眉目如画,整个人宛若从画里仙境走出来的瑶池仙子,透出平易近人感。 今儿明华过来了,元绿姝、李暮雪和明华多年后再聚在一起,遂相约在月音观的竹林莲池中,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秋意盎然,三人自然少不了要说些私话。 同为女子,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说些日常见闻,不知不觉就说到将近傍晚,方才散去。 元绿姝静立,忽而想起今日与明华交谈时说的一句话,“人呐,最重要是要保证自己心情舒畅,顺着自己心走,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开开心心的。”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让元绿姝犹如醍醐灌顶,虽没悟出什么,可元绿姝就是觉着心里舒服了。 她颇为认同。 万籁俱静。 欣赏了一会儿月亮,骤听姜厌细细的呓语声。 元绿姝正要关上直棂窗,岂料下一瞬,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口鼻。 窗外,淡月清远,蛐蛐鸣唱,如织女速织,树影翩跹,丰盈灵动。 元绿姝的手无力垂落,连声音都未溢出来。 月色隐落,映在窗纸上的黑影消失匿迹。 轻轻“啪”的一声,直棂窗被合上,外面再看不到房间里的一切情景。 . 当元绿姝意识苏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躺着的,背后温凉温凉的,周围不断传来丝丝缕缕的阴冷之意,令人寒毛倒竖。 什么都看不到,黑灯瞎火,如临深渊,暗无天日。 此时的处境已不是第一次。 可她还是头一回醒来时视线一片漆黑,无助和惶恐盘桓,她心跳乱了两瞬,眼睫不住上下扇动。 但很快,元绿姝强行令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聆听周围动静。 四周死寂,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好像暗室只有她一个人。 元绿姝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声,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有气力。 元绿姝遂慢慢直起身,然后上下抬起头,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黑漆漆。 她忍不住蜷缩手指。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轻笑。 笑音愉悦兴奋,突兀而诡异。 元绿姝被吓了一跳,半晌缓过神来,手指发白,她侧首,循声看去—— 然后她扯下覆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 当黑布脱离眼睛的那一刻,亮光刺进来,元绿姝下意识眯了眯眼。 再睁开双目时,元绿姝的视线之内就闯进钦玉半张白到病态的脸,以及一只弯起的长眸。 瞳仁一如既往的深翠,好似发出绿森森的冷火,眸底映出她的倒影,冷火包裹住她全身,严严实实,让她无处可逃。 “姐姐,你终于醒了。”又是这一句话。 钦玉双手交叉,伏在床上,下巴抵在手臂上,抬眸静静看着元绿姝。 一抹红光打在钦玉兴奋的脸上,诡谲莫测,他右耳上的蛇饰晃动,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那一对宝石蛇瞳,分外惹眼。 元绿姝眼神一晃,紧张的心绷了又松,松了又绷起来,最后吸了一口凉气。 钦玉还对着元绿姝笑,笑意盈盈。 二人对视沉默足足持续三息工夫。 “姜钦玉,你......又不由分说将我掳来作甚?”元绿姝咬着字说。 “嘘。”钦玉做嘘声手势,“姐姐,莫要说话。” 话音未落,钦玉直起身,飞速点了元绿姝的穴道,旋即就将床上的元绿姝抱起来往前走。 元绿姝动弹不了,还是竭力保持冷静,努力劝说钦玉:“你做什么?给我解开,姜钦玉。” “姐姐,别说话,或者小声点。”钦玉提醒。 “你先解开我。”元绿姝说话的同时也看清适才躺下的床。 是一块形状极为匀称的玉石床,色泽鲜亮,温润细腻,像浸在水中一般,颜色清绿剔透,美轮美奂。 再开眼帘—— 眼界之中的三面皆是墙,地上有摆放整齐的箱笼,墙顶悬挂一盏又一盏玲珑血红的灯笼,小巧的灯笼发出猩红的光。 暗室不透风,可红灯笼却在摇晃,散出古怪的声响。 元绿姝心里隐隐发憷。 “不要。”踱步几许,钦玉将元绿姝放下,将元绿姝抱在怀中,一同慢慢坐在铺上茵褥的席上。 “姜钦玉,我以太后的名义勒令你解开我的穴道,放开我。”元绿姝冷声道。 钦玉没有回,只是贴心地捋了捋元绿姝鬓角微微散乱的发丝,再转动她的腰肢,令她朝正面坐好。 元绿姝如同一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任钦玉摆布,被迫坐在他腿上,被他困在臂弯中,像一只困兽空做无用挣扎。 “姐姐,你看这里。”钦玉眨眨眼,下巴在元绿姝肩上来回轻蹭,像黏人的猫儿在撒娇卖乖。 他的面颊覆上不易察觉的薄粉色,耳环坠在元绿姝的锁骨处,冰凉一片。 元绿姝嘴唇发凉,被迫看向正面。 室内光线如火,在元绿姝面前伫立一块很大的龙凤镜,还有一个低足梳妆台,梳妆台前,摆设各式各样的妆奁,整齐划一。 妆奁外表雕刻精美,一看便知盒子里装的是首饰水粉等。 妆台边缘还有一把木梳。 紧接着元绿姝目光转上,看到了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和另一个钦玉。 两人穿的是同一件红色的衣裳,是女子衣物。 钦玉梳好合适的低髻,而元绿姝则披着一头泼墨似的乌发。 镜子中的两人红衣胜火,衣料互叠,肢体相交,举止亲密,宛若一对关系甚好的姊妹,好到不分彼此。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姐姐,你看,我脖子上的伤全好了,我现在可好看?”钦玉睁大眼睛问,略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颈项。 元绿姝撇开眼,莫名喉咙发紧,生出一种几乎窒息的错觉。 错觉刚过,元绿姝在镜缘边看到了倒映在里面的红灯笼。 它在冲元绿姝晃。 元绿姝瞧清了灯笼侧边凹陷下去的窟窿和崎岖不平的灯笼面。 红影重重,犹如森森鬼火。 元绿姝心一颤。 灯笼仿佛活过来了,朝看向它的元绿姝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光线并不明亮,满室被阴森森的红光笼罩,红光如绸,肆意舞动。 圆灯笼、窟窿、不平的灯笼面、笑容以及聚集红光,渐渐叫元绿姝有些熟悉。 它们全都出现在一盏灯笼上,块块相拼,构成了一张脸,一张没有皮没有肉的骷髅脸。 元绿姝幡然醒悟,原来那不是红灯笼,而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被挖空涂上红色颜料做成灯笼的人头。 头顶上排排的是人头灯笼。 元绿姝彻彻底底愣住了。 钦玉认真注视元绿姝的模样,不错过她脸上流露出的任何情绪。 “姐姐,你喜欢这里吗?”钦玉轻声细语,收紧她的腰,似要将她勒进自己骨血中。 元绿姝没有回应。 “姐姐,你为何要逃啊?”钦玉低头嗅闻元绿姝颈项芬香,面色阴沉。 “你怎么不说话?” 许久,元绿姝梗着脖子艰涩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和姐姐的家,因为姐姐逃了,所以我把姐姐抓回来关在这里,以后姐姐就住在这里了。”他理直气壮道。 说着,钦玉更兴奋了,他不禁用鼻子蹭了蹭元绿姝的脖子,笑吟吟道:“谁叫姐姐你要抛弃我,我也是无奈之举,姐姐可要海涵。” 说到最后,钦玉还难过不忍地叹了一口气。 元绿姝垂眼,心里打寒战:“你怎么......敢的?” “如果姐姐不欺骗我,不走,我是真的不会这样做的,但姐姐偏要给我机会,一而再惹我生气,姐姐该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人。”钦玉耐心解释。 “我要离开这,立刻马上。”元绿姝强调。 “这个是不行的。”钦玉拒绝。 “姐姐,我这样抱你,你舒服吗?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再换一个姿势。” “姜钦玉!” “嗯,我在。”钦玉眉眼雀跃,“啊,姐姐今儿叫了我四次名字,我好快乐,我好幸福。” 钦玉心情好到飞起,身躯开始发热发烧,末了抑制不住露出森白牙齿,就着元绿姝的脖子咬了一口。 她吃痛,“松口,你简直不可理喻。” 钦玉听不进人言,一股脑向元绿姝诉苦,“姐姐都不知道没有你在的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他语气委屈,又不忘探出舌尖慢慢舔干净咬出来的一点血。 不可以浪费。 好甜好甜。 终于尝到元绿姝的血味,钦玉别提有多亢奋了,甚至对元绿姝的怨念愤意都消失了。 “姐姐,我给你梳头。”钦玉拿去妆台上的木梳。 “你看镜子,我会把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 87. 第 87 章(重看) 上妆(加230…… 地室坊镳盖上猩红幕布,坐在镜子前的元绿姝和钦玉像置身在血海之中。 红灯笼高挂,幢幢红影毫无保留投在二人的衣料上,涂上一层缥缈妖异的纹路。 二人交缠在一起的殷红襦裙颜色更艳更深。 须臾,地上倒映的一团影子慢慢分离。 红灯笼就在头顶,饶是冷静自持的元绿姝也无法接受,她忐忑,背脊发寒,忍不住闭上自己双眼,声音佯似冷淡:“姜钦玉,你别乱来。” 钦玉轻声道:“姐姐莫要再说话了,接下来我要为你梳妆,需要保持心静,倘若姐姐一直找我说话,我会分心,一分心手就会抖,手抖的话就会失误了。” 元绿姝:“你够——” “嘘。”钦玉打断。 话音未落,钦玉拿起月牙状的扁平梳篦,抽离自己的身躯,跪在元绿姝身后。 元绿姝的头与他的胸膛齐平。 他将元绿姝披散的头发都拢在后颈来,手掌将青丝纳入,轻轻地掂,旋即用梳篦自上而下梳下。 元绿姝的头发柔顺如缎,一梳到底,令人爱不释手。 “姐姐的头发长得可真好。”钦玉一边梳理,一边赞不绝口。 元绿姝语气很凉:“你,松开我。” 钦玉无可奈何叹息:“姐姐怎么这么不听话。” 元绿姝试图辩解,与钦玉商量:“我来月音观是为修身养心,何来你说的逃跑意图?” 钦玉像是费解状,思考了一瞬道:“那姐姐缘何要趁在晚上走?那时候知道姐姐走了,为抓回姐姐,我拼命吃药,就为了早日调养好身体来接姐姐回家。” 他眯了眯眼,慢悠悠说:“姐姐你说要休憩,那在我身边待着不好吗?我可以一直保护你。” 闻言,元绿姝讥笑一声:“我不需要,我想何时走就何时走,与你没半点干系。你没有权利来管我。” 周围的氛围又诡异又阴森,两人这么一来一回,气氛又僵硬了不少。 她继续道:“你休要不辨黑白,随意误解,你把我迷晕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地方,是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毒还没解掉?有病你就去治,有那么多妙手回春的太医在,还有禅医,都供你看病,你为何三番五次扰我清净?” 元绿姝语气带着质问。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没有病,身体已经好了,真的,你信我。”钦玉动作一顿,委屈巴巴道。 铜镜之内,映照元绿姝半个身子以及钦玉探出的一边脸颊。 “不信你看。”钦玉道,然而他发现元绿姝是闭着眼睛的。 “姐姐,你睁开眼睛。” 元绿姝不知该怎么反驳,遂不为所动,脸色寡淡。 见状,钦玉先软下语气。 “姐姐,你别生气,这件事是你......不,是我的错,我认错,但姐姐也有责任,姐姐一声不吭就走,委实是吓到我了。”钦玉小声控诉。 听着钦玉给自己加上的莫须有罪名,元绿姝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纾解。 思前想后,她只好令自己镇定下来,先不要惹恼钦玉。 元绿姝嗓音微微捎上无力,解释道:“我当时未叫陛下,是因为陛下当时就寝,且我并非逃走,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想去道观休息,宫里待久了,加上遇到刺杀,便想找个清净地方歇息。” 元绿姝睁开眼,不去看镜子边缘的红灯笼,“陛下,如此解释总可以了,你可否放开我,带我从这里出去?” “不行。”钦玉执拗道,“姐姐,你是我的,哪里都别想去,这里是我为姐姐精心改造的寝屋。” 元绿姝又闭上眼。 “姐姐待在这里会很安全的,没有人会找到姐姐,这里只会有我和姐姐。”钦玉的腔调似醉了一般,凑在元绿姝耳边亲昵喃喃,宣示他对元绿姝的所有权。 钦玉轻车熟路勾着元绿姝的腰肢,略显浑浊的气息浇在她耳廓周围,激起一片痒意。 元绿姝眼睫轻扇,睫尖缀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意,她一声不作。 见状,钦玉凝眄元绿姝半晌,旋即忖度片刻,笑嘻嘻道:“好了,姐姐先检查我的伤口罢。” 言罢,钦玉低垂碧眼,眸色晦暗,流动深翠色的光。 他抻出发颤的手,抓住元绿姝纤细的手,从她的腕骨蠕动到她的手背、手指,最后是她的粉嫩指尖,用略糙的指腹摩挲她圆润平整的指甲。 “姜钦玉,你放肆!”元绿姝迫不得已睁开眼,她虽然不能动,可不代表她的感官消失了。 钦玉还沉溺在可以肆意摸元绿姝手的感觉中,但他没有久停,因为他还有正事要做。 他翻过手,将自己手背对着元绿姝的手心,然后手背擦着她的手心动。 就像是有什么灵活的鱼儿在元绿姝的手心下游动,调皮鱼尾时不时拍打着她敏感的手心。 “姐姐不看,那就好好感受一下。”钦玉低语。 “是不是没了?”钦玉侧首,耳朵抵在元绿姝肩膀上,直勾勾盯着元绿姝问。 元绿姝唇线冷淡:“够了。” “还不够。”钦玉重复适才的动作,解开自己手套,让元绿姝检查他的左手,当元绿姝感知到他冰冷的尾指时,按捺不住被冰到颤栗。 因为手指无法动弹,是以是元绿姝皮下的血液在颤。 像尸体的温度。 “好舒服。”钦玉阖目喟叹,脖子抻直,全身舒展,如得偿所愿的花苞在绽放,散发自己强烈的占有气息。 听到钦玉近乎酥麻的语调,元绿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意识却忽然恍惚一下,仿佛被钦玉又轻又腻的声音蛊惑了。 下一刹,元绿姝才清醒过来,她并未在意。 元绿姝知道无法阻止钦玉的行为,遂放弃再用无力的话语去制止。 照现在的处境看,钦玉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 回忆在厢房被迷药捂住口鼻,元绿姝只觉心慌,她怎么都没想到,钦玉竟然会在五日后潜入她房间里把她带走。 在那么一个平常的夜晚。 在月音观清闲了五日,可元绿姝并未放松戒备,谁想钦玉还是悄无声息潜进来了。 此等疯贼委实难防。 她重新闭上眼,焦灼之余不忘思考怎么逃出去。 上次在宫里,元绿姝好说歹说还是出来了,可这都没有一扇窗户,灯笼还是人头,恐怖闭塞,看着不像是在宫殿里,那该是在哪里? 是皇宫吗?不像,还是在禹王府。 这里有床,元绿姝猜测这里是钦玉另一个用来睡觉的寝屋。 元绿姝以前被关在过贺兰敏的密室,密室中全是她的画像,她也算有经验,可这灯笼...... 元绿姝不敢去想,一想就心里不舒坦,好像那些灯笼都把正脸对着她,冲她笑。 钦玉不知元绿姝盘算。 检查完手背,接下来就是钦玉的脖子。 钦玉颈项上原先细长斑驳的伤痕已经看不见,颈面上已经长上来白嫩新肉,像春日破土的嫩笋尖。 钦玉将元绿姝的双手从脖子下抬上来,让她的手得以抚摸到他低下来的脖颈。 元绿姝的手温热,像羊脂软玉,而钦玉的脖子是滚烫而坚硬,烫到肌肤都覆上一层浅浅的薄红。 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清香弥漫,充斥两人的鼻腔中,香味随元绿姝的“动作”而起伏。 被喜欢的人这么怜爱地抚摸,钦玉享受极了,也兴奋极了。 钦玉眯眼,眼周洇红,轻一声,重一声,哼哼地笑。 镜子之中,倒映出一个女人双手被迫上举,衣袂下坠,露出女人白皙匀称的小臂,小臂微绷,皮肉勾勒出藕臂的秀美线条。 随线条末端看去,女人十指探入颈后暗中——吊在一个雌雄莫辨的人脖子上。 二人身穿如出一辙的红衣,衣料相互摩挲,像两团如胶似漆的火焰,形影不离。 忽然,元绿姝的手指不慎勾到钦玉右耳戴的蛇饰,瞬间激起钦玉耳朵痒意和细微麻感。 钦玉忍不住喘息一声。 “姐姐,姐姐,姐姐......”钦玉一声又一声地念,嗓音一声赛过一声,愈发轻,愈发哑。 耳畔全是钦玉状似快要发情的声线,元绿姝想偏头离开,可身体动又动不得,她只能忍受这折磨。 元绿姝晓得钦玉这是又犯病了。 但也多亏钦玉的声音,元绿姝暂时忘记了引起她不适和惧意的灯笼。 “你......够,先冷静,冷静。”元绿姝道,“......不要乱动。” 可钦玉根本听不进去元绿姝的话。 “姐姐,怎么办,我好舒服,舒服得快死了。”钦玉仰头,视线迷蒙,喉结不住攒动,直白地表达自己现在的感受。 “嗯......哈......哈。” “嗯哼......” 他的声线黏上了模糊的水色,闷出的鼻音又急又重。 元绿姝在“主动”地爱抚他,还弄他的耳环。 “姐......姐......”钦玉无力地喊元绿姝,本能去追寻元绿姝的身影,想要依赖她,乞求她的帮助。 激荡之中,钦玉垂下眼帘,用余光瞄到了镜子,意识骤然清晰,遂将镜子里的画面记在脑海中,他音色含着喘息声:“姐姐......好喜欢,好喜欢。” “姐姐,是我的,是属于我的......”他用本能重复着这句话,拼命去表达他对元绿姝的喜欢与占有欲。 元绿姝的指尖如水,一下一下刮过他的脖子,来回摸过他长出来的嫩肉。 不止他的心在跳,连全身的皮肤都在燃烧跳动。 钦玉感觉到这个世间好像只剩下他和元绿姝两个人了,他感到亢奋,又觉得心境从未有过的安宁。 由于这段亲密的插曲,等钦玉反应过来后,已经过去一刻钟的工夫。 原本拿在手中的梳篦都掉在茵褥上了。 “姐姐,对不住,我一时忘乎所以了。”他的嗓音含浑。 元绿姝默不作声,如纹丝不动的冷月。 钦玉恋恋不舍放下元绿姝的手,艰难拍了拍自己的脸,再捡拾起梳篦,再帮元绿姝梳完头发。 元绿姝僵硬的身体终于稍稍松懈一下。 过了一会儿,钦玉放下梳篦,捧起元绿姝发丝,控制不住埋头深深嗅。 光是嗅闻元绿姝的头发,就费了一盏茶功夫。 钦玉缓缓抬头,满脸酡红,他稍稍沉下心,开始给元绿姝卷发髻。 未久,元绿姝发髻绾好,是同钦玉一模一样的低髻。 钦玉很满意自己的手艺。 随即钦玉起身,移到元绿姝跟前,径自打开妆匣,从里面依次拿出螺子黛、花钿、胭脂、口脂等。 他将这些摆放在桌案上,继而与元绿姝对上视线,用手轻轻捧起元绿姝下巴,认认真真观察她的面相骨相。 “姐姐,我给你上妆。”钦玉弯眸,含笑道。 88. 第 88 章 新娘(微微修) 元绿姝睁开双目,睨钦玉一眼,没有说话。 她没有再闭眼逃避,她甚而认为看着钦玉总比处处想起那灯笼要好。 不过,谁知道钦玉缘何要给她化妆? 思及与钦玉一样的衣裳,元绿姝竟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从与钦玉认识开始,元绿姝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太多,许多时候,元绿姝可以保持波澜不惊。 而今的元绿姝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她确实很讨厌钦玉这种疯狂的行为,根本不计后果,不考虑她的感受。 钦玉先是用拿起边上案上的湿巾擦拭自己的手。 阴森红光下,钦玉的手又白又长,手骨凹凸有致,骨肉均匀,形状特别好看。 钦玉垂眸,神色专注,擦得很认真,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不放过任何缝隙,动作严谨细致。 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用心。 适才那一副孟浪发.情的模样完全消失不见了,与现在相比,可谓判若两人。 擦完,钦玉便用干巾再擦一遍双手,直到认为干净后,钦玉方才正式开始给元绿姝化妆。 元绿姝肤色极好,自然不用傅粉,也无须描红。 “姐姐,不要乱动哦。”钦玉笑道,不难看出他心情很好。 元绿姝轻抿唇。 钦玉道:“姐姐看着就好,要是有不满意的可要同我说。” 语讫,钦玉径自拿起画眉笔,在小水盂中沾上水,随即蘸取鎏金银质小盒中的螺子黛,凑到元绿姝面前给她画眉。 钦玉是个着重外在仪表的人,男扮女装十余年,他的化妆技巧自然也拿得出手。 当指尖抵在元绿姝脸颊上时,钦玉差点就专心不了。 他舔了舔唇,回味咬元绿姝软肉的口感,半晌才回神。 他的手巧,小半会儿,钦玉便描摹好了元绿姝的眉形,轻纤蛾眉,呈现的颜色鲜明秾丽,玉净花明。 钦玉搁下画笔,接着侧眸看向由天然蚌壳做成的唇脂器皿。 脂盒上雕刻出精致的花枝牡丹,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他打开口脂盒,露出里面凝脂般的猩红膏体,浓重软厚,像是一滩血团凝结成的脂膏。 钦玉用指尖挑起一点口脂,唇脂凝在他的指腹,犹如漂亮的血花,分外醒目。 “姐姐,现在我要给你涂唇脂了,这个唇脂的颜色你喜欢吗?”钦玉拿起脂盒,让元绿姝能看清唇脂的色泽质地。 元绿姝不语。 钦玉道:“看来姐姐很喜欢。” 说完,钦玉勾起元绿姝的下巴,让她正对他,钦玉得以将元绿姝的唇形看得清清楚楚。 元绿姝的唇偏薄,轮廓清晰,唇线分明,唇瓣呈现水润的红色,像粉嫩的桃片,很诱人。 钦玉禁不住翕动嘴唇,思起他亲元绿姝的时候。 好想亲。 好想亲。 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在钦玉脑海中乱蹦乱跳。 钦玉勉强平静的心瞬间激荡起来,喉咙如干涸的沼泽,内心像纠结的稚童,又羞又躁,因此迟迟没有动口。 相比钦玉的跃跃欲试,元绿姝则淡着神色。 钦玉的向来直接露骨,从来不曾掩饰半下,元绿姝当然感觉到他的意图。 钦玉瞅着元绿姝冷淡的模样,一时戏谑心起,遂低下头颅,在元绿姝颈侧吹了一口冷气。 元绿姝偏眼珠。 好可爱。 钦玉笑了一声,旋即把指尖唇脂注在元绿姝的唇片上,慢慢铺开口脂,匀出唇形。 浓朱晕檀唇,艳丽娇美。 钦玉非常满意,满意到欲意把自己手指插.进元绿姝的口中,满意到企图把她嘴唇上的口脂全部吃光。 绝对会吃得一干二净。 涂完,钦玉见自己指腹还有一点红色,便将其抹在自己唇瓣上,最后把手指含进口中,他低眼吮着手指含糊说:“不能浪费了。” 元绿姝不置一词。 往下一步骤,钦玉择选一片红色花钿,给元绿姝贴上。 末了是给元绿姝戴首饰了。 钦玉一一打开鎏金缠花鸟兽盒,花钗、步摇、簪花等都有,俱做工精巧,华贵绚丽,是十分罕见的珍贵饰物。 他问:“姐姐,你喜欢哪个?” 没等到元绿姝的话,钦玉便说:“姐姐不说话,那我就自作主张为姐姐挑选了。” 钦玉给元绿姝贴上几朵鎏金的簪花,再并一支珠玉花枝流苏步摇,都衬元绿姝样貌。 一切完成,钦玉捧起元绿姝的娇靥,细心端量自己画出来的妆容。 “姐姐。”他痴迷似的唤道。 元绿姝淡淡看他。 须臾,钦玉调整身体,靠在元绿姝身边,头枕在她肩上,手挽着她的手臂,目光落在镜子中亲昵的男女。 钦玉微微眯眼,讪讪道:“这是我第一次为姐姐化妆,不知姐姐满意吗?” 元绿姝撩起眼皮,目视镜中的自己,口脂颜色是她有史以来涂过最红的唇脂。 红得滴血。 “怎么样?”钦玉仰头,下巴放在元绿姝肩膀上,视线直直盯着元绿姝侧颜。 元绿姝沉吟道:“你给我化妆作甚?” “当然是——啊,差点忘了这个。” 钦玉想起什么,赶忙从妆台下取出一个红漆盒,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只耳环,和他戴的蛇饰是一模一样的。 通体碧色,宝石闪烁,扭曲符文印刻在蛇身上,古老而诡异。 若要说有何不同,那就是这一对耳环上的碧蛇是一雌一雄。 钦玉所戴为雄蛇,而要送给元绿姝的为雌蛇。 “姐姐,这是我送给姐姐的东......不对,是定情信物。” 元绿姝皱眉。 “因为姐姐当时亲自给我戴上定情信物,我现在也要给姐姐戴上。”钦玉兴高采烈。 元绿姝有些抗拒,“不用了,我与你并无私情,何来定情信物一说,那时我给你戴,可不知这是什么信物,故而并不作数。” 闻言,钦玉脸色霎时阴沉,嘀咕一句:“这话我不爱听。” 旋即钦玉又恢复笑容,似没听到人言,补充道: “忘记说了,姐姐,这是配对的耳环,这世间也只有和姐姐配得上。” 这对蛇饰耳环出自钦玉母亲所在的西域王庭,是圣物,也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只要相爱的男女相互为自己的配偶戴上,那从此以后这对男女便会受到上天的祝福庇佑,永永远远在一起,长寿无疆。 另一方面,若是男女双方有一方背叛,那背叛之人必将受到神灵的惩罚,生前受残酷诅咒,生不如死,死后进入阿鼻地狱。 这是圣物,也是受诅咒之物。 不过这些钦玉可不在意,他选这个作为两人定情信物,是因为他很满意这对耳环,世间仅仅有这么一对,历史悠久,弥足珍贵。 加上他师父曾说过,有朝一日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就送给她,当做定情信物。 此物还有解毒作用,戴的越久,效果更佳。 钦玉想来觉着刚刚好合适。 “你......”元绿姝无言,她未想到钦玉竟先入为主,将这耳环充当定情信物,还要送一个给她。 元绿姝拒绝:“姜钦玉,我不戴。” 钦玉笑靥如花,愉悦道:“好,我知道姐姐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这就为姐姐戴上,姐姐莫急,我会很小心的,还有姐姐也穿了耳,省去不少麻烦。” 元绿姝一听,闭了闭眼,受制于人,束手无策,最后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不就是戴个耳环,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元绿姝如是安慰自己。 钦玉捻起耳环,靠近元绿姝,目光一凝,找准了她左耳耳垂上小巧的洞。 透过耳洞,钦玉瞅见元绿姝那粉嫩粉嫩的肉,鲜艳欲滴。 钦玉徒生口欲,他咽了咽口水,继而轻轻呼出一口冷气。 冷气顺利穿过耳洞,带起一瞬的痒意。 “很好。”钦玉眉梢翘起。 紧接着钦玉拉开银色耳扣,将耳环钩穿了过去,合好耳扣,一气呵成。 清凉的感觉透过自己的软肉,元绿姝眨了一下眼睛。 大邺的娘子一般都不会穿耳,更遑论戴耳饰,但元绿姝不同,她祖上有胡人,是以于这一方面并不注重。 钦玉眼尾略红,鼻端扬着馥香,他吸了吸鼻子,有一搭没一搭逗玩耳环。 元绿姝的耳垂圆润如珠,玲珑白净,跟象牙似的,耳环就像是在这象牙白的画纸面绘上颜色,禁止碧蛇骤然灵动,游弋其中。 碧蛇与元绿姝透白的耳朵很衬。 钦玉径自拨弄几下碧色的耳环,耳环轻轻晃动,碧蛇活灵活现,无端为元绿姝容貌平添几分妖娆妩媚,为之炫目。 面对钦玉这一系列的动作,元绿姝选择无视。 做好这一切,钦玉起身,从箱笼中取出重叠的编织红绳,红绳上穿有血珠,红绳下还坠有许多的银色镂空铃铛。 钦玉依次将它们装饰在四面墙上、玉床上、梳妆台上。 伴随钦玉动作,银铃发出清冽声响,悠悠回荡在这地室之中。 装潢好,钦玉回到妆台前,一一将面前的妆盒收拾好,旋即从妆台抽屉中拿出一个略大的锦盒。 锦盒里,整整齐齐的红绳放在一块红绸布中。 钦玉从里面拿出红绳,坠下来的铃铛打在他的手背上。 元绿姝静观。 钦玉把红绳挑拣出来,先取出四根长短一致的红细绳绑在元绿姝的双手以及她的脚踝上,再把一条很长的红绳戴在元绿姝的脖子上,多余的编绳沿着她纤细的颈子垂下来。 漂亮的红绳完美融进元绿姝的红衣中,她颈子上的铃铛贴着她微露的锁骨,没入她的衣襟中,引人遐思。 此时的元绿姝被扼住了最为脆弱的颈项,无法动弹。 她不再是孤高之上的冷月,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玄女。 元绿姝像极了异族所供奉所信仰的图腾中的妖精,是被束缚,是被掠夺,是要被侵占的妖精,美艳绝伦,一举一动,勾魂夺魄,尽显无限风情。 “姐姐,喜欢这个吗?”钦玉歪头问,“这都是我亲自编织好的。” 钦玉编红绳,耐心罕见的足,这一点红绳花了钦玉不少工夫,为了让元绿姝能沾染他的气息,为了表达他的占有欲,从锦盒中拿出的红绳都浸过他的鲜血。 它们携带钦玉血液的热度。 也只有这样,钦玉才会满意点。 因为,比起这种东西,他更喜欢锁链,他更想用锁链将元绿姝拷住...... 只是钦玉知道过去贺兰敏曾经用锁链扣过元绿姝,钦玉想元绿姝定然十分反感,故而他采取这种法子。 红绳有可取之处——他喜欢红色,不会弄伤元绿姝肌肤,是最保险最体贴的法子。 “......你又要做什么?”元绿姝淡淡问。 “当然是和姐姐更亲近了。”钦玉十分乐意回答,笑得灿烂。 元绿姝垂眸打量自己,有一种不详预感。 钦玉挡住镜子,跪在元绿姝面前,他的唇很红很艳。 钦玉重复动作,给自己也绑好红绳,最后,钦玉牵起元绿姝脖子上剩余的红绳,用它圈住自己的脖子,再打个结。 红绳上的血珠流动光泽,垂下的铃铛不住颤动。 “绑好了。”钦玉抚摸连接自己和元绿姝的缀铃红绳,神情放松而雀跃。 “这样我和姐姐就连在一起了。”钦玉眯起眼,笑容美丽纯粹。 “姜——” 元绿姝话未说完,钦玉“嘘”一声,随即飞速拽起锦盒中的红色绸缎,将它盖在元绿姝头上。 元绿姝的视线瞬息被一片红色笼罩,再不见其他,她被突如其来的红绸弄得一愣。 此时此刻,方方正正的红色绸缎遮住元绿姝的脸,绸布生出自上而下的褶皱,四周坠下的流苏摇晃。 “姐姐,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我进来了。”钦玉激动道,耳后肌肤漾出绯色。 他低身,从红绸之下钻了进去,一见到红绸内的元绿姝,钦玉调整脑袋,与元绿姝的额头相抵。 两人鼻尖亲昵摩擦,气息交缠。 元绿姝好像明白钦玉要做什么了。 “你出去。” “姜钦玉,你莫要放肆。”元绿姝冷道。 钦玉不为所动,他喷出热气,双手怜爱地捧起元绿姝的脸,指尖压抑到发白。 他颤声说:“姐姐,今天是我娶你的吉日,你是我的新娘。” 话语中是浓到化成水的情感。 为抓回元绿姝,钦玉不单努力吃药,还特意挑选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相比男人,钦玉其实更想作为一个女子,作为元绿姝的妹妹,这样他才会觉得和元绿姝更亲密。 元绿姝也会把更多目光转向他,她会更关心他,她会喜欢他...... 可是他是一个男人。 不能成为世间最亲的姊妹,那就成为夫妻。 除去亲人姊妹,夫妻是世间最亲密的关系。 所以,姜钦玉要和元绿姝结为夫妻,成为最亲密的人。 说着,他想到什么,避开元绿姝的视线,改口,语调藏掖娇羞,小声道:“姐姐,你要是不乐意嫁给我,你娶我也行。” 他可以是元绿姝的新郎,当然,当新娘也没有问题。 可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元绿姝没有意乱情迷,她冷着神色,给钦玉浇下一桶冰到彻骨的冷水。 元绿姝:“姜钦玉,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以为你做这些,我就会是你的人吗?不会。” 她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无情。 “你是很好看,我也感谢你对我的喜欢,可就算你做得再多,我也不会喜欢上你,莫要强求我好吗?姜钦玉。” 元绿姝直视钦玉。 “没错,我去道观就是躲你,我不想见到你,我讨厌你,但曾经因为你救过我,我不得不迁就你,然现在我认为我要和你说开。” “其实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只是你一直装作听不懂,在自欺欺人。” “姜钦玉,你,认清现实罢。” 89. 第 89 章 去死 红彤彤的灯笼发出怪异的光线,昏红聚集,被编织成一张如实质的网,与四面墙上挂着的吊铃红绳一道交汇。 冰冷绯红的死物构成一座密不透风的樊笼,将梳妆台前的两人团团圈禁。 铃铛晃荡,泠泠作响。 元绿姝冷冷清清的话饱含尖锐赤.裸的刺,一下接一下挑开钦玉内心,直直砸向他胸口之下激烈鼓动的血肉之物。 钦玉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沉沉。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元绿姝能感受到钦玉腾盛的压迫感和杀意。 无比清晰。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钦玉还保有一个很淡很淡的笑,装作懵懂的模样。 捧着元绿姝脸的双手陷进肉里,指尖炽热的温度褪却。 “我不会喜欢你。”元绿姝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一片死寂—— 钦玉彻底没了微笑,他唇角压得很深,双手慢慢下滑。 他垂下眼帘,阴翳骤生。 钦玉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自言自语,跟失了魂似的,“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 “姐、姐......” “不,喜欢我?”他嗓音轻飘飘的,犹如天际浮动的薄云。 话音一落,钦玉猛然从冰冷唇齿间溢出一抹凉凉的嗤笑,“哈......” 尾调徐缓绵延,听不出什么情绪。 钦玉抬起眼,与元绿姝重新对视,他的眼眸深深望进元绿姝的瞳孔中,问:“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这红布之内,钦玉的声音很响,也让人毛骨悚然,一刻都不敢与钦玉说话对视。 悄无声息中,钦玉的双手已移动到元绿姝的脖子。 他的手宽,双掌刚刚好钳住元绿姝如蝤蛴的颈子,硬邦邦的手骨寸寸挤压元绿姝的软腻颈肉。 雪白的颈肤上被挤出一片片的红色,如溃烂的死花在雪地中怒放。 两人的脖子被一条长长的编织绳连接,一人颈项的脉搏声藉由红绳传递给对方。 “砰,砰。” 铃铛微响。 元绿姝的面孔倒映在钦玉的瞳仁中。 她尚能正常呼吸。 定了定神,元绿姝压下退缩之意,一股兴奋感和战栗感无声无息从她心房深处冒出芽儿。 元绿姝强硬地与钦玉对峙,张开口,可不等她发出声音,下一刻,钦玉就以狠劲将元绿姝压倒在地。 红影堕落,殷红衣袂交叠,衣裾纠缠不休。 盖在两人头上的红绸纷纷落下,铺在元绿姝脑后,有小部分流苏盖住了元绿姝的眼睛。 钦玉几乎是坐在元绿姝的身上,他面无表情掐住元绿姝的脖子,手背伏出分明的青筋。 他很用力。 铃铛响起来。 元绿姝的脖子迅速窜红,绵连至她的脸庞。 元绿姝既要承受钦玉的重量,又要忍受脖子被掐住的痛苦,喉咙被扼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很难受。 勒紧的束缚感侵入元绿姝脑中,让她呼吸不上来。 不过眨眼,元绿姝就陷入无法呼吸的境地,从云端跌落进泥潭中,快要窒息而死。 因为动不了,元绿姝甚至无法挣扎反抗。 钦玉眼白爬上血丝,眼珠子死死盯着元绿姝的眸子,拔高声线质问:“为何不喜欢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得不到元绿姝的回答,钦玉的心愈发焦躁,像找不到东南西北的野兽,只能被心中的情绪掌控,横冲直撞。 “你说啊!”他放声喊道,面色苍白,嘴唇红艳。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手上力道越来越重。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钦玉高昂道。 “为什么?” “为何这样对我?”钦玉的呼吸逐渐急促,眼白猩红,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钦玉脸色变得癫狂执拗,“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喜欢,你说啊!姐姐!” 话音一落,他忽然开始发颤,脸上出现落寞之色,“姐姐,你好狠,你好狠。” 元绿姝感到头晕目眩。 “你怎么这么坏......”钦玉颤声。 “为何要逃,你要逃到哪里去?”钦玉又恶狠狠道,“你想都别想!” “你不喜欢我,吗,莫非是你喜欢姜钦昀或者是贺兰敏?你觉得我比不过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元绿姝艰难发出的闷哼声助长钦玉猜想。 “你绝对不可以喜欢他们,绝对不可以!”钦玉张大眼,咬牙切齿。 “你要是敢喜欢,我就先挖出姜钦玉的尸体剁成肉泥,再把贺兰敏碎尸万段扔去喂猪,最后再弄死你!!”钦玉露出残忍至极的诡笑。 言休,钦玉神色又急遽扭曲。 他徒然俯下身,表情古怪危险,脸怼上元绿姝的脸颊。 钦玉缓慢地眨眼睛,唇与元绿姝的肌肤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很冰。 有唇脂蹭到元绿姝的脸上,在白皙皮肤衬托下,星点唇脂鲜红醒目。 他张合唇瓣,声线中露出一种诡异的兴奋:“对,姐姐,你去死,你去死,去死,去死,所以去死好吗?” 钦玉神色可怖。 “去死了,那就会喜欢我了,也永远属于我了。”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灭,那就杀掉。 元绿姝不喜欢他,那就让她去死好了。 皆大欢喜。 说完,钦玉牵起唇角,眉眼愉悦地舒展。 顷刻,阴森静谧的环境下,钦玉徐徐笑起来,眼尾泪痣生动到极点,泣血般的红。 “呵呵......咯咯......” 笑声朗朗,偏又带着恐怖的杀意,宛若夺命恶鬼。 “姐姐,你去死......去死,别怕,姐姐,我会很温柔的,不会让你感到一点痛苦,别怕,别怕......姐姐,我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到想死。”钦玉脸上逸出淡淡霞色,面色癫狂地吐出温柔字眼。 “真的喜欢你。”钦玉探出舌尖,舔舐她左耳的耳环,旋即猩红舌头沿着耳环往上,顺理成章叼住元绿姝的耳垂。 然后钦玉的潮湿舌尖顺着元绿姝的耳廓舔,间或撕咬,一道接一道的水痕和咬痕流连在元绿姝的左耳上。 他将元绿姝左耳舔得水光淋漓。 钦玉眯着眼,目光痴缠着迷,十分享受。 钦玉滔天的杀意与他眼中的痴迷形成鲜明对比。 他掐元绿姝脖子的举止与他舔元绿姝耳朵的动作违和而矛盾。 而元绿姝—— 脖子被勒紧,能吸取到的空气越来越少,喉咙又疼又干,像干裂的旱地。 她的大脑也渐渐空白,混沌一片,意识在消失。 元绿姝已然窒息,耳畔传来钦玉远去的声音,她,听不清了。 视觉被剥夺前,元绿姝看了一眼发疯的钦玉,艰难地闭上眼。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元绿姝似乎已经料定在她说出那一番话后会发生什么。 钦玉的反应很大。 处在死亡的边缘,元绿姝反倒十分平静。 对灯笼对钦玉的恐惧全部消弭。 死亡,很可怕,可是...... 元绿姝上下眼睫交错,汇成淡淡阴影,细密而漂亮。 她,视死如归。 理智全失的钦玉并未察觉什么,他收回舌头,随即加大力道,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元绿姝。 他手腕上的红绳黏在元绿姝的脖子上,再加上她脖子上系的红绳,此时元绿姝不像是要被他掐死,而是像被这一条条汇聚成网的红绳勒死。 在即将拧断元绿姝的脖颈时,钦玉的内心泛滥出一种扭曲矛盾的情绪,致使他又痛苦又兴奋。 他忍不住仰起头,露出绷紧的脖子,喉结明晰。 铃铛摇弋,发出清凌凌的声响,像是黑夜中的锁魂曲。 钦玉脑海中全是杀意。 死了死了,她要死了,还是死在他的手里。 杀了元绿姝后,他会吃掉她,这样,他也能和元绿姝成为世间最亲密的人。 思及此,钦玉眼周通红,浑身都在发热,心跳得也越来越快,紊乱不宁。 甚至他的眼眶里也被烧出了一点水意。 兴奋中的钦玉特别想要把这种情绪分享给元绿姝。 是以,钦玉重新低下头,正要开口时,元绿姝突然从齿缝间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姜,钦......玉。” 话音一落,钦玉脑中轰然一声乍响! 下一瞬,他骤然松开了掐住元绿姝颈项的双手,看着元绿姝那副即将失去生机的模样,钦玉愣住了。 “咳,咳......咳咳。” 一朝被解放,元绿姝睁开眼,下意识就是一顿猛烈地咳嗽,胸腔起伏,急剧地呼吸,掠夺空气,填补窒息的大脑。 她铺散在席上的头发也随之轻颤。 与此同时,元绿姝的颈子上出现大片淤青,是手指印。 红绳以下,是坠下的银铃、血色珠子和小部分冰肌玉骨,红绳以上,是那深深的淤青印子,构成一道可怖又异常的画面。 在猩红织绳的映衬下,泛紫泛青的印子格外触目惊心。 彼时的元绿姝,宛若要快摧残至死的花,透出浓重的破碎感,以及一种即将凋零又重获新生的割裂美感。 引人垂涎,招人亵渎,勾出人最深处的恶念与。 好一会儿,元绿姝才堪堪缓过劲来,呼吸终于不再那般急促,脸色也缓缓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唯一不变的是她颈项上的伤。 “姜钦玉,你,咳,咳,这个疯子。” 元绿姝拧眉,发起声音来还有些困难,喉咙很痛。 嗓音非常涩哑。 钦玉慢慢回神。 “咳咳,解,解开我的穴道。”她一字一顿道,勉力说出连贯清晰的话。 钦玉反应过来,他目及元绿姝的脖子,还有她脸上的冷漠与嫌恶...... 钦玉蓦然感觉不知所措。 他怎么就疯了似的想杀掉元绿姝呢? 怎么可以杀死姐姐? 不可以,不可以。 钦玉收敛杀意,立马倾身而下,伸出湿软的舌头,轻柔地舔元绿姝颈面上的淤青。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小狗,努力地为元绿姝疗伤,用他的舌头,用他的唾液,让元绿姝脖子上的淤青消失,用以掩盖他适才的疯狂,掩盖他造成的罪孽。 “解、开。”元绿姝艰涩道。 钦玉这一回听懂了,飞快答应:“好,好。” 钦玉退开身,凭借本能将元绿姝从席上抱起来,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 须臾,钦玉慌忙中解开了元绿姝的穴道。 他用力抱住元绿姝,低着头颅,红绳晃荡,继续上下舔舐元绿姝的淤青。 余光中,钦玉瞟见元绿姝漠然神色,他立即认错: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住......” 钦玉给元绿姝道歉,说了无数声的对不起,说话间,他的声音竟然带上了哭腔。 “不要讨厌我,不要不喜欢我,求求你了,姐姐,姐姐。”他的姿态忽然变得很低,声声乞求。 痛苦与愤怒的余韵隐匿,钦玉难过又害怕。 他犹似从方才疯狂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姐姐,你喜欢我啊,喜欢我啊......你别走,别讨厌我,别讨厌我,别离开我,好吗?”他轻声细语恳求。 “我真的好需要姐姐......真的好喜欢姐姐,姐姐,不要抛弃我。”钦玉说着,眼尾洇红,眸中溢水,同时感情愈发激烈澎拜,箍得元绿姝也越来越紧。 “你方才说的话都是谎话,不是真的,姐姐快把话收回去。” “姐姐是在说谎,说谎,都是假的,假的!是谎言,谎话!谎言!谎话!不过是在诓骗我而已。”钦玉再度癫狂起来,眸色危险至极。 他心里又生出对元绿姝的杀欲。 元绿姝默不作声。 连系着两人头颅的红绳没有断。 元绿姝脖子上的红绳之下,是钦玉的脑袋。 90. 第 90 章 红绳 钦玉将元绿姝的腰勒得很紧,宛若被蝮蛇死死绞紧,带着势必要将猎物活活给绞死的杀心。 元绿姝吃痛,嘴唇合着不动。 好在元绿姝的手臂没有被束缚。 元绿姝吸了一口气,她用微凉的双手搭上钦玉的宽背,轻轻地抚,轻轻地拍。 她手腕处的红绳铃铛也拍打着钦玉的背脊。 元绿姝清了清嗓子,忍住喉咙处的难受,道:“姜钦玉,听我说,我不怪你。” 嗓音很小,盖不住钦玉阵阵发声,却足够钦玉捕捉到。 元绿姝突然的话瞬息叫处于癫狂状态的钦玉安静下来。 他仰头,规整的头发擦过元绿姝的下颌。 钦玉望向元绿姝,碧眸很红,里面晕出水润薄雾,他抽着气,哽音透出几丝懵懂和小心,“姐姐,你真的不怪我?” 元绿姝微微点头,不慎牵动脖子上的伤,又是一疼。 钦玉见状,眼睛一亮,像碧潭折射出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如水,“你试着调整呼吸,跟着我的话做,吸气,吐气。” 钦玉像是暂时被顺了毛的恶犬,乖乖听元绿姝的话,垂首靠在元绿姝臂弯间吐纳,平息心情。 然而,钦玉做的时候显得很急躁。 他的心压根就静不下来。 “慢点,不要急。”元绿姝耐着性子教导,帮钦玉顺气。 钦玉听话,偷瞄元绿姝一眼,垂目说:“嗯,姐姐别嫌弃我。” 元绿姝面色冷漠,辅佐钦玉平息静气。 须臾,钦玉又看向元绿姝,目中情绪翻涌,出现烦躁、不安、恼怒等等情绪。 它们上蹿下跳,时时刻刻困扰住钦玉。 钦玉磨着牙,神色再次不对劲起来,声音散出阴冷:“姐姐,你所言可都是真话?你不会讨厌我,不会嫌弃我,也不会离开我,抛弃我。” 说这句的时候,不难看出钦玉的情绪是极为不稳定的。 对此,元绿姝收回手,然后她猝然捧起钦玉的脸,对着他的眼睛道:“是。” 元绿姝的眼型极美。 当她认真注视一个人的时候,眸子中宛若装下一个美妙绝伦的仙境,里面有熠熠生辉的皓月星辰,没有人不为她所倾倒,没有人不会沦陷进她塑造的温柔陷阱中。 钦玉受宠若惊,泪痣红得像一滴被蛊惑的眼泪,心脏颤动之余,他跟元绿姝确认,语调中含着期许和悦意,“真的?” 元绿姝像是丝毫不计较钦玉对她做过的事,抑或是忘却了钦玉曾经要杀她的事实。 她雪颈上的淤青仍然是那么醒目惊心。 元绿姝说:“嗯。” 钦玉揽住元绿姝腰肢的力道有所削减。 “真的吗?姐姐......我刚才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何要掐死姐姐......”钦玉期期艾艾,喃喃自语。 因为元绿姝猝不及防的原谅,钦玉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一种名叫自责的情绪。 它十二分的陌生,却能肆无忌惮搅弄钦玉的心湖,让钦玉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愈发乱糟。 静谧中传来钦玉轻轻吸气的声音。 他眼中聚起的水意沾在他的眼睫上,致使原本根根翘立的长睫黏在一起,徒然为钦玉平添几分矛盾的脆弱感。 “对不住,姐姐,对不住,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我自己。”钦玉音色很乱。 钦玉骤然松开了元绿姝的腰,低头打量自己犯下罪孽的双手,说:“姐姐,你可千万要相信我,莫要怀疑我对姐姐的喜欢......虽然,当时我是对姐姐下了手,是要杀死姐姐,可我也是真心喜欢姐姐的。” 钦玉吸入元绿姝身上清香。 “姐姐,你不要生气。”钦玉抬首道,视线扫着元绿姝脖子上由他造成的伤。 钦玉眉梢挑起,隐含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他对着元绿姝摊开手,认真说道:“若是气得话,我这双手任由姐姐处置。” “嗯。”元绿姝颔首,睨了眼钦玉的双手。 钦玉笑逐颜开,自责愧疚存在没多久就烟消云散,兴奋感又重新复燃。 “姐姐,你怎么这么善良。”钦玉很轻很轻地嘀咕一句。 他得寸进尺道:“姐姐,那你说过的不会喜欢我的话也要收回去,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姐姐是开玩笑。” “姐姐,你就是开玩笑诓骗我,对罢。”钦玉挺直身板,歪着脑袋,得以俯视他怀中的元绿姝。 元绿姝是属于姜钦玉的。 钦玉如是心念道。 他确实很想杀元绿姝。 钦玉从第一眼见元绿姝,惊为天人,那时候钦玉就对元绿姝起了前所未有的杀心,那是浓郁到极致的杀意。 是看到世无其二的漂亮东西时产生的纯粹的杀意,他要把元绿姝做成他的收藏品。 要么做成人偶,要不取她皮骨四肢等等身体部分,打造各式各样的珍品。 这样元绿姝就可以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他可以独占她,让她只属于他。 他喜欢老老实实、任由他摆布控制的物品。 而钦玉为何喜欢美丽的东西?是因为他的阿娘说过只有漂亮的东西才会招人喜欢。 钦玉出生就被当做公主,被他阿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用来吸引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 漂亮的钦玉引来了他的父亲,致使他母亲又重获了一时的宠爱。 钦玉亦不可免俗,他独爱那一份他眼中鉴定的美丽。 没遇到元绿姝前,钦玉从来不觉得谁好看,在他眼中,男扮女装的他是女子中最美的,可初见元绿姝才知,原来他不过是井底之蛙,自作多情。 是以,钦玉要得到元绿姝。 可是后来这份单纯的感情发生变质,他改变了想法。 钦玉对元绿姝的喜爱和对她的杀心并不矛盾。 喜欢有多深,杀欲就有多重。 时至今日,因为舍不得,所以钦玉一直克制。 他想杀元绿姝,但是他真舍不得。 目及元绿姝的伤,他心痛,恨不得将其嫁接到他的身上,他讨厌元绿姝受伤,会疼会难看,会破坏元绿姝的美。 另一方面元绿姝的伤是他造成的,一想到这,钦玉止不住开心。 美好漂亮的元绿姝为姜钦玉所拥有,她身上所有的痕迹皆是姜钦玉所为。 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不值得被铭记吗? 钦玉无法控制,也无法改变这种矛盾的想法。 或许这种矛盾会终生伴随钦玉。 只要他不生气,那他就不会杀元绿姝,他会克制忍耐下去。 思绪收拢,钦玉慢慢露出怪笑,样貌瑰丽妖冶,虽穿着女装,可观他,却是难辨雌雄。 是男生女相,还是女生男相?无人识得清。 元绿姝的样子撑满他的眼眸。 他在期待元绿姝的回复。 元绿姝放下手,凝视钦玉一瞬,后颈不禁钻出一股凉意。 她定神,不紧不慢道:“对,皆为谎言,不可当真。” 话音一落,元绿姝旋即用尽全力推开钦玉,复而趁机退出钦玉的怀中,艰难站起来。 然后,在钦玉还处于愣神的状态时,元绿姝直直抽了钦玉一个耳光。 她手腕上的红绳随之飘摆,缀着的铃铛也不出意外重重打过钦玉的脸。 元绿姝是拼尽全力打的,就如同钦玉适才扼住她的脖子一般使力。 眨眼间,钦玉的侧颊就出现一个充血似的巴掌印。 印子明显,犹似将元绿姝的五指完美地复刻在钦玉的脸上。 “清醒点。”元绿姝冷淡的声音响起。 钦玉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呆滞地看着出其不意打他的元绿姝。 “姐......姐?” 他并不愤怒,只是感到意外。 元绿姝见状,心里压抑的郁火蹭蹭往上冒,一个巴掌哪里过瘾?哪里能排解她被掳来后的惶恐忐忑? 元绿姝冷下眼,不管不顾又抽了钦玉一个巴掌。 很响很响,这响亮的巴掌声甚至驱退室内弥漫的阴寒恐怖,就连森然的红光都显得不那么怵人了。 钦玉不是喜欢被打巴掌吗?那她今儿就让他好好品尝品尝。 编织绳碍手碍脚,看着心烦,是以元绿姝兀自解下自己脖子、手上还有脚踝处的红绳。 手脚解放,元绿姝又扇了钦玉一个耳光。 “姜钦玉,我看你一直没冷静下来,所以打你几巴掌让你提提神。”元绿姝慢慢道,手疼但心里痛快。 由于用力,元绿姝出了汗,鬓角碎发贴在她肌肤上,同时她的脸上浮现薄红。 她道:“我方才回答你的话都是真的。” 元绿姝顿了顿,不疾不徐道:“你有意见吗?” 现在元绿姝说话还是会喉咙疼,万幸她可以正常发声了。 闻言,钦玉心弦全松,他兀地摇头,还仰头含笑,附和道:“姐姐想打就打。” 钦玉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瞧不出元绿姝是在发泄,是在报仇。 他确实做错了,可只要元绿姝不讨厌他,不离开他,钦玉可以接受元绿姝突然转变的态度。 他甘之如饴,乃至期许被元绿姝一直打下去。 巴掌的滋味不好受,可元绿姝打的巴掌,钦玉十分享受。 在钦玉心里,他认为元绿姝打他就是在表达她对他的情感。 他私心认为,其实元绿姝也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打他? 就像他一样,因为喜欢元绿姝,是以想杀她。 道理是互通的。 元绿姝带给他的痛感令钦玉亢奋,甚至生出贪恋的渴望与欲.念。 “你别动。”元绿姝道。 “动一下,我就收回所有话。” 钦玉忙道:“姐姐,别,我听话。” 又是一个巴掌下去后—— 元绿姝保持镇定,不让自己退缩半步。 她抓住连着钦玉脖子上的红绳,转动手腕,将红绳绕在手上几圈。 随后元绿姝稍稍靠近坐着的钦玉,手死死勒住红绳,接着往上拽紧。 红绳被元绿姝拉扯,绷得越来越紧,紧到细细的编织绳在钦玉的脖子上寸寸收拢,红绳逐渐陷进钦玉的颈肉中,勾出一圈深深的红线。 元绿姝一面使力抓绳,一面挑起眼皮,用一双清冷如雪的眼睛睨钦玉,红唇抿成直线,露出秀美的下颌线,冷艳逼人,令人怦然心动。 两人对视。 元绿姝收绳。 钦玉呼吸不畅,眼尾染红,却微笑道: “姐姐是要杀死我吗?” 91. 第 91 章 听话 钦玉还有余力说:“姐姐要杀我?是要用红绳勒死我吗?” 元绿姝不语。 钦玉又呵呵地笑,还给元绿姝出主意,“那姐姐可要使把劲,对了,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要,姐姐用刀刺进我的要害。” 钦玉用指尖点了点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慢悠悠道: “我的心长得有点偏,它在胸口右旁。” “姐姐可要刺准点,刀在妆台下。”钦玉补充。 如果元绿姝可以消气,让他死都行,不过他会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杀了元绿姝。 如此,他在九泉之下方才会安心。 在元绿姝眼中,钦玉像是在看不起她,在讽刺她根本杀不了他。 平视钦玉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她面不改色,冷眼看钦玉。 没有人会在欲意掐死她的人的面前,还能镇定自若。 元绿姝也不例外。 她先前说那一番话,实有故意激之的意思。 可亲身感受那濒临死亡的滋味时,元绿姝是万分不好受,她这辈子不想再试一遍,也不想再用自己性命为赌了。 可当身体重获自己的那一刻,元绿姝是想杀掉钦玉。 可是,如钦玉所言,她恐怕杀不死钦玉,也无法杀掉钦玉,这是现实。 她不是钦玉,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到可以随心所欲,她要考虑到很多的事。 但姜钦玉属实是欠教训。 收拢心绪,元绿姝用手抚摸自己发痛的颈子,上面还有些润意,仿佛钦玉舌头那黏腻的触感还停留在肤面上。 红色火光将元绿姝般般入画的面貌照得朦胧,只听她不急不缓道: “姜钦玉,我改主意了。” 元绿姝想通一个硬道理。 这会让她余生过得不再艰辛不安,而是充满刺激和惊险。 这于元绿姝而言,是一次重大的挑战,也是元绿姝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 与其要被迫忍受钦玉的疯病和强夺,还不如转化思路,去试着做一些更有裨益的事。 趋利避害,且利大于弊。 这不是将就,也不是接受...... 濒死带来的余颤与疯狂的念头一同钻进元绿姝脑中,迫使她心跳像是在打鼓。 钦玉被红绳勒得脖颈见红,脸颊两侧的巴掌印红到充血,他微微喘息:“姐姐,改什么主意?” 元绿姝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姜钦玉,我问你,适才你掐我掐得舒服吗?” 元绿姝清了清嗓子,好让嗓子舒服些。 她放缓语调,携着质问:“犹记当初你来贺兰府救我时,曾说过会保护我,可是你刚刚那么用力地掐我,是为何意?” 元绿姝:“我曾经说的话皆是谎言,那你过去对我的承诺也全是谎话吗?” 钦玉笑容凝固,他呆呆看着元绿姝。 元绿姝所言无疑触动钦玉某根摇摇欲坠的心弦。 少焉,钦玉情绪就乱成一遭。 钦玉垂首,双手压在头顶,一面摇头一面试图为自己辩解: “不是,姐姐,我不要杀你,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是我没控制住,明明说好要保护姐姐的,是我食言了,对,是我食言了。” 他说话越发急促,几欲快失去理智。 “我怎么可能食言?”钦玉瞪大了眼睛,显得可怖。 “不会,不会......不可能,不可能......” 钦玉懊恼、不安、愤怒、不敢置信,陷入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 许是想不通,钦玉陷入泥潭般的僵局,头又胀又疼。 诸多情绪迸溅。 钦玉一面疯了似的自言自语,语速快到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一面将手一点点拉下来。 他的双手盖住自己的全脸,再瞧不到他的眼、鼻、唇,以及表情。 钦玉绷着紧自己的十指,坚硬有力的指关节突出很明显,冷白肤色上透出凉凉的明显青色。 钦玉指头那平整指甲直接嵌进他的皮肉中,深深地陷入,如同长在皮肉中。 元绿姝强迫自己静静观察,指尖蜷缩起来。 许久,钦玉抬头,手盖住脸,露出一双诡异的凤眸,眼巴巴看着元绿姝。 “我错了,钦玉错了。”钦玉声音真切诚挚。 没有人知道钦玉到底说了多少声的“错了”。 元绿姝视线落在钦玉醒目的双眸上。 他眼窝很深,眼皮通红,眼白全是红色,像是要流出血色的泪,那粒泪痣便是他流下后凝固的泪珠。 分明还是好看的,可就是瞅着瘆人。 他似乎用了自己的手指死死戳自己的眼睛。 钦玉的神情甚至说得上有几分可怜。 元绿姝不言不语,撇开目光。 “姐姐别离开我,别讨厌我,别不要我。” 终于,元绿姝松开红绳,蹲下来,手掌覆在钦玉的手背上。 “好了,放松。”元绿姝淡声道。 “我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两人方位调换。 钦玉眼眸张得很大,瞳孔缩起,像一根细针。 手背上的温度令钦玉渐渐不再绷紧双手,他陷进去的指甲慢慢松懈。 元绿姝扒开钦玉盖在脸上的手,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勿要再去想了。” 钦玉紊乱情绪被安抚,他眼白里的红血丝缓缓消褪。 元绿姝:“我有话跟你说,你且冷静下来,放空所有思绪,什么时候好了,我就什么时候跟你讲。” 钦玉翕动薄唇:“......姐姐要说什么?” 说话间,他顺势捉住了元绿姝的素手,感受元绿姝手腕处传来的阵阵脉搏。 元绿姝睨钦玉一眼,钦玉立即专注平息自己的情绪。 可是,钦玉乱成一遭的情绪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平息的。 他现在安静,也不过是暂时罢了。 钦玉想说好了,可是元绿姝一眼看穿他的伪装把戏。 “姐姐。”钦玉温柔地举起元绿姝的一只手,胸腔起伏,指尖溢红。 他问:“我能不能碰?” 元绿姝明白钦玉的意思,沉默顷刻,她偏过头,“莫要妄来。” 闻言,钦玉阖上双目,露出完整的眼皮,眼皮、眼睑都浸染出薄薄绯色,鸦色长睫啜住略干水汽,颤抖两下,如泪痣一般安静地卧着。 他凭借感知,仰起脖颈,低头吻上手中牵起的指尖。 钦玉亲吻元绿姝的指尖,将每个指尖都一一吻过,继而用唇瓣磨过元绿姝微凉的甲盖。 此时此刻,钦玉所有烦恼不堪的心绪都在消失,剩下的只有对元绿姝的渴念。 混乱的脑海变得空荡安静,眨眼后满脑子都是元绿姝。 轻吻间,钦玉压下激动,吞下渴望,忍住要将元绿姝手指含进口中,深深舔舐搅弄的欲想。 接着,钦玉沿着甲盖缓缓挪动贴在元绿姝指上的唇片,一点点往上摸索,往上爬,最后成功吻上她的手指、指骨、手背...... 他的吻先是克制的,如蜻蜓点水,只是稀疏地碰一碰,冰凉唇瓣在元绿姝长指上蜿蜒,就像冰冷的蛇鳞掠过。 可到后面,吻变得密密麻麻,湿热黏糊。 他聆听到元绿姝腕内跃动的脉搏声,钦玉感到安宁。 钦玉脸热,情不自禁沉迷其中,越陷越深。 正当钦玉要翻转手腕,封住元绿姝的脉搏时,元绿姝蓦然抽回了手。 “够了,姜钦玉。” 若是再停留,只怕钦玉又要疯成另外一个模样。 “现在冷静了没?”元绿姝背手,问。 钦玉睁开眼,默了片刻,“差不多了,姐姐要与我说什么?” “你要听我说完,不可动半下。” 钦玉颔首。 元绿姝正色道:“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那你可知晓喜欢是什么?” 钦玉眸色淬绿,情愫翻涌,他瞄元绿姝一眼,忽而神色浮出几分羞赧。 过了一会儿,钦玉才回答:“得到姐姐,让姐姐属于我一个人。” 借着回答的工夫,钦玉立马又同元绿姝表达自己对她的情意,他说了好几声的喜欢。 一声赛过一声高。 听言,元绿姝不敢苟同。 元绿姝:“喜欢是希望心悦的人好,而不是为一己之私去强迫人,这不叫爱慕,你知道吗?” “哦,是吗?”钦玉作思考状。 元绿姝观之,明白钦玉估计是听不懂了,也不认同,再说下去好像只是徒劳。 其实时至今日,元绿姝也不懂钦玉缘何喜欢上她,也不知道钦玉对她是喜欢,还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 元绿姝道:“姜钦玉,有一句话我要再提一下,我的确不喜欢你,不过......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以后我会尝试接受你,前提是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事,要听我的话,不可再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钦玉惊讶又不可置信,他小心翼翼道:“姐姐,你说真的?” “自然。”元绿姝看他,神色淡淡,耳环微晃,不像是在说假话。 话音未落,钦玉重拾兴奋喜悦,不能自已,直接展臂,一把将蹲着的元绿姝抱住。 他搂抱的力道没轻没重,元绿姝不敌他气力,往后倒去,幸好钦玉捞得紧,没让元绿姝栽下去。 钦玉不撒手,一边起身,一边滑下手,揽住元绿姝的腰肢,然后抱紧元绿姝在原地转圈。 “我自始至终都很听姐姐的话,以后也会一直听话的。”钦玉欣喜若狂。 “好了,你放我下来。”转圈属实幼稚,元绿姝头晕。 钦玉记得元绿姝的话,立刻放下元绿姝。 瞧见元绿姝脖子的淤青,钦玉笑容微敛,轻声道:“姐姐,脖子疼不疼?我给你拿药。” “还好。” 元绿姝:“你将我带到这里有多久了?” “大概一夜,现在估摸是白日了。”钦玉去妆台下拿药膏。 元绿姝松一口气,她就怕过去好久了,恐引祸端。 “陛下,我们一起出去罢。”元绿姝稍稍放柔语气。 钦玉快步走过来,他身上缠绕的铃铛晃啊晃,声音清脆,“不要。” 钦玉眼底只有元绿姝,他道:“这里只有我和姐姐,难道不好吗?姐姐也莫要叫我陛下了,我喜欢姐姐叫我名字,或者喊我的小名也行。” 钦玉微笑:“姐姐说会尝试接受我,这里没人叨扰,是最好的地方。” 他作势要给元绿姝涂药。 “我自己来。”元绿姝接下玉罐。 钦玉以身高差居高临下端量元绿姝脖颈的伤,他伸出手,用指腹轻摸。 元绿姝压下眼睫,环顾四周。 她陈述道:“这里密不透风,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而且头顶还有......那人头灯笼。” 元绿姝觑钦玉,半晌道:“是人头骷髅对罢。” 钦玉解释道:“姐姐眼甚尖,这里是我的秘密地宫,这梁上的灯笼是我最喜欢的灯笼,姐姐莫怕,看久了,你也会喜欢上的。” “我还有其他灯笼,姐姐要看吗?”钦玉低头,眸光闪烁。 元绿姝莫名打了个寒颤,眼神闪躲,道:“不用了。” 钦玉暗叫可惜。 以后有的是机会,想到这,钦玉笑容扩大。 元绿姝道:“我在这里不舒服......姜钦玉,我们出去。” 钦玉却未回,他盯着元绿姝左耳垂下坠下的耳环,特别满足。 钦玉忍不住伸手摸上冰凉的耳环。 “姐姐,别走,留在这里。”钦玉低声道。 兀地,钦玉话音一转道:“我真的最喜欢你,姐姐。” 话落,他又否定他自己吐出来的话,“不对。” 喜欢这两个字太单薄,已不能表达他对元绿姝愈来愈多的感情和渴望。 钦玉凑在元绿姝左耳畔,轻轻吸气洒气,耳根迅速飙红,“我......我,我爱、你。” 说得吞吐,但咬字清晰。 言尽,钦玉便把头埋在元绿姝颈窝处。 他似乎很是羞涩,因为不好意思而不敢面对元绿姝。 为了尽快让元绿姝喜欢他,钦玉掩埋自己飙红的脸。闷着声线疯狂示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三个字,钦玉说得愈发顺口。 元绿姝怔神。 示爱之后,钦玉犹似累了。 “姐姐,我好困。” 言落,钦玉悄声扬手,一刀砍中元绿姝后颈。 元绿姝来不及看钦玉一眼,陷入沉睡。 钦玉单手拥住元绿姝,另只手轻松接下掉落的药罐。 封闭的室中,响起钦玉愉悦至极的笑声。 “呵呵。” 钦玉哼哼直笑,捞起元绿姝的手腕,眼珠转动,凝视许久,他吻适才他尚未碰到的脉搏。 他露出白牙,细细咬,细细磨。 钦玉低喃:“姐姐,我会让你‘悄悄’爱上我。” 神不知鬼不觉。 钦玉笑得胸口震动。 “我们去玉床上睡觉。”钦玉的嗓音回荡。 紧接着又听到钦玉犹豫又紧张的声线,“睡之前......应该先把姐姐唇上的口脂弄干净。” 92. 第 92 章 热意 元绿姝感觉身侧又重又热,像是有什么在不断压着她。 她遂醒来,视线内一片敞亮,火红的亮。 往身侧望去,是躬身的钦玉,他揽住她小臂,硬生生依偎在她怀中,阖眼沉睡,满脸安详平和。 若是忽略他面上的巴掌印,钦玉瞧着倒是像一个回到温暖母巢的稚童。 回忆卷来。 她记得她正在和钦玉交谈要出去的事,结果后颈一痛,她便不省人事。 不用想就知是钦玉下的手。 元绿姝闭了闭眼,打量四周。 还是原来的地方,光线很亮,不再只有阴森森的红光。 她应该和钦玉躺在玉床上。 元绿姝平视钦玉一瞬,想抽出手起身,可钦玉掬得牢,她无法抽回。 元绿姝只好叫醒钦玉,“姜钦玉,你醒醒。” 在元绿姝的坚持下,钦玉悠悠转醒,先是用头蹭蹭元绿姝的手臂,继而揉惺忪的眼睛。 迷糊之后,钦玉笑道:“姐姐,你醒啦。” 听钦玉清越懒漫的嗓音,可知他睡得不错。 这一觉是从白昼睡到晚上了。 元绿姝兴师问罪:“你弄晕我了?” “我想着姐姐累了......” 钦玉别眼,岔开话题:“知道姐姐怕黑,所以我把整个房间都摆满蜡烛。” 元绿姝未言,其实经过上次围场一事,她不再惧那寂寥无声的黑夜。 过去被囚.禁的阴影消弭,不再烦扰元绿姝。 “你且先放开我。”元绿姝的目光落在钦玉挽住她小臂的手上。 怎地这般幼稚?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娘子吗? 钦玉不舍地松开。 元绿姝抽回手,缓缓起身,脖子不疼了,只是唇上略感干燥,伴随轻微刺感。 钦玉忽而自上而下端详元绿姝,“姐姐,你身子可有感到不适的地方?” 元绿姝不解,抓到要点,她狐疑道:“我昏睡时,你对我做了什么?” 钦玉撩了撩稍沉的眼皮,慢吞吞道:“就是陪姐姐睡觉啊。” 他这副还未睡醒的模样和先前那副失去理智的样子可谓是天壤之别,都差点认不出此人乃彼人。 元绿姝道:“我们出去。” 钦玉眸光别过元绿姝的颈子,虽冷敷过消了肿,还涂抹了至疼化淤的药,但青紫的伤痕并未消失。 他垂目道:“姐姐的伤还没好,先在这里养伤吧。”钦玉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况且是最好培养感情的地方,就待几日罢。” 她脖子上的伤确实是个问题。 而钦玉脸上的巴掌印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钦玉在意自己相貌,他一般容不得自己的脸出现伤痕,可涉及元绿姝,那就另当别论。 他对面颊上的巴掌印有特别的满足感。 元绿姝低眼,心道钦玉之言不无道理。 踟蹰片刻,元绿姝道:“你将我截走,后续可有留下什么,我恐她们......” 她突然消失,定然会引起慌乱。 钦玉最不喜欢元绿姝提及这些外人,懒洋洋挑眉,但还是不情不愿回:“姐姐勿要忧心,我晓得你是担心姜厌,你放心,有的是人照顾她,她不会缺胳膊少腿的。” “你可有对释奴做什么?”元绿姝诘问。 钦玉侧着身躯,手背弯曲撑着额角,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敢,我晓得她是姐姐的心肝。” 钦玉看姜厌不顺眼,他是对那么一个小孩起过杀心,也仅仅是起过罢了。 杀姜厌这么个小女孩,与钦玉准则背道而驰。 且姜厌长得愈发像元绿姝,这样钦玉“又爱又恨”,加上姜厌养了只猫,还日夜抱在怀里,钦玉对猫毛过敏,故而钦玉压根不会对姜厌做出什么伤害的事来。 上次他潜入元绿姝宫里陪元绿姝,姜厌出来搅局,但钦玉也因祸得福,得以和元绿姝同睡。 然而,早上起来时,钦玉起了半身的红疹,那时候,钦玉满心都在元绿姝身上,蔫知有猫? 钦玉迫不得已避了元绿姝好几天,就怕他满脸疹子的模样吓到元绿姝,使他在元绿姝心里的印象大打折扣。 经由此事,钦玉愈发不喜姜厌,叔侄两个见面次数寥寥无几,钦玉偏又除不掉姜厌这个讨人嫌的公主。 最后,钦玉顶多是在言语上欺负几下,过过干瘾,顺一把气。 元绿姝审视钦玉,钦玉没理由欺瞒她。 钦玉道:“姐姐,可要沐浴?” “我可以伺候姐姐。”钦玉自告奋勇。 元绿姝严词拒绝:“不必了,我有手有脚。”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并非是很在意自己被看光了身子,她更多是担心钦玉看到她背后的刺青。 她有预感,若是叫钦玉发现,总归没好事。 念及不久前钦玉疯魔的样子,元绿姝的脖子隐隐作痛。 元绿姝踌躇道:“你没有......” 钦玉明白元绿姝意思,回答道:“我当时只是给姐姐换了外衣,里面我没有看,也没有碰。” 为元绿姝换衣时,钦玉并不平静,他小心触碰,就惹得自己全身发热。 自从对元绿姝产生了属于雄性的欲念,钦玉不可豁免开始好奇元绿姝的身体,充满探知欲与破坏欲。 她纤秾合度的娇躯对钦玉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在克制和亢奋中,钦玉难耐地闭上双眼给元绿姝换好外衣裳。 太烫手了。 闻言,元绿姝无端舒缓一口气。 钦玉展眉:“没想到姐姐将我送的袖箭还贴身戴着。” “姐姐,真的不用我伺候吗?”钦玉还未放弃。 元绿姝反问道:“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啊。” 元绿姝冷睨钦玉。 空气静谧小会儿,钦玉打开镶嵌在墙壁上的门。 门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叫人都分辨不出墙壁和门。 元绿姝惊了一下。 “姐姐进去罢,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钦玉推开门,和元绿姝进入湢室。 迎面扑来热气,接着听到汩汩流水声。 绕过屏风,入目便是一方水池,池子里萦绕热雾,氤氲人眼,旁边矮木案上放有整齐衣物和香胰等,水池周围都安放了烛台,橙黄充斥整个闭塞的湢室。 钦玉为元绿姝绾好发,道:“姐姐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我。” 元绿姝点头,目送钦玉出去。 门被关上,元绿姝这才彻底松懈身子与精神,慢慢脱衣下水,洗去一身疲倦。 水温适宜,元绿姝肤色见粉,背后的刺青画惟妙惟肖,跃然纸上。 彻底没入池中后,波纹浮荡,水面上人影晃动。 元绿姝轻轻抚摸自己的五官,须臾,注意力转在自己唇瓣上。 元绿姝翕动唇,她记得唇上原先是涂了非常鲜艳的口脂,可现在......元绿姝抹唇,指腹只留下很淡的口脂。 想到什么,元绿姝立刻用温水洗净自己的嘴唇,唇瓣上遂传来刺感。 左耳上戴的耳环轻摇,时而击拍元绿姝的肌肤。 确定洗干净后,元绿姝抚上碧色耳环,触感冰凉莹润。 许久,元绿姝收回手,忽然瞥见自己右手腕内侧缀有一粒极为细小的红点,像痣一般,不是很红。 以前从来没有过。 元绿姝奇怪,以为是伤口,她用指肚拂去,却没有弄掉。 元绿姝微拧眉,莫非是新长出来的痣? 今儿倦怠至极,元绿姝精力殆尽,并未多在意。 钦玉给安排的衣裳依旧是鲜红的,元绿姝沐浴完,径自穿好衣裳,出湢室。 见元绿姝出来,钦玉按捺不住,如饥似渴道:“那我也进去了。” “等......”元绿姝尚且未说完,钦玉已然进了湢室。 钦玉出来时,通身漫着水汽,披着打湿的头发,发梢还在滴答滴答出水珠,神清气爽。 元绿姝见钦玉装束,忍不住皱了眉。 钦玉只套了一件男式红色外袍,衣襟松松垮垮,开合绵延至束腰,见大片泛滥冷感的漂亮肌理。 烛光打在他身上,肩胛线若隐若现,透出隐约的富有力量的美感,十分勾人。 伴随钦玉的动作,鸦色绺发落在他胸前,散开的衣襟一起一伏,锁骨精致,形成的沟壑深邃,还可以看清他胸膛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 察觉元绿姝看过来的目光,钦玉当即脑子一热,立马下意识用手收紧自己的衣襟,偏过头,耳根骤红。 钦玉忸怩。 姐姐,怎地看过来了,怪羞的。 先前他听到湢室传出来的水声,身体就不对劲了,当元绿姝出来,钦玉可谓是全身发热到不行。 钦玉忍着兴奋去泡了澡,然后钦玉更平静不下来了—— 身体燥热,热意盘桓在他脑子里、四肢里、五脏六腑里,如根深蒂固般无法退散。 钦玉沐浴,还流出不少闷出来的汗。 热,热,热! 是以他才不想穿和元绿姝一样的衣裳,随意找了件袍子。 “姐姐,你看我作甚?”钦玉小声道。 “姜钦玉,你是没有中衣穿吗?”元绿姝看着钦玉道。 钦玉攥紧衣襟,低头打量自己一眼,说道:“那我去再加一件中衣。” 说完,钦玉折返湢室,穿好中衣出来。 钦玉扯了扯自己拢合的衣襟,企图借此扇出冷气,散去徘徊的热意。 为了缓解燥热,钦玉低头闻自己的衣袖,半眯眼,满足似的道:“姐姐,水好香啊,好像还有姐姐的体香。” 钦玉是直接就着元绿姝沐浴过的温水洗的,他甚而在下水前深深嗅闻,旋即捧了点水,含进口中细细品味。 此处湢室是钦玉经常来这里时会用的。 现在,元绿姝用了他的湢室...... 他又得以和元绿姝“共浴”,钦玉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地跳。 见状,元绿姝无言。 也对钦玉隐秘的怪癖无知无觉。 钦玉热得躺在玉床上,用手给自己扇风,而元绿姝则坐在妆台前,不觉困意。 她认真抹完药,取下发髻上的饰物,接着转向耳环。 见元绿姝动作,钦玉放下手,衣袂滑落,盖住他腕骨处的一颗红点。 他赤足下了床。 钦玉悄然靠近后跪下,从后面抱住元绿姝。 对于搂抱元绿姝,钦玉已然是游刃有余,但每碰一下元绿姝,精神上的愉悦还是没有变化。 钦玉低首,准确捉住元绿姝的双手,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耳环不准取下来。” 93. 第 93 章 凝听 元绿姝对钦玉的碰触始终是反感的,可如今不知为何,她并不是很排斥。 钦玉将元绿姝的双手慢慢放下。 “姐姐,这个是定情信物,不可以取下的。”钦玉道。 元绿姝想,罢了,先这样。 她缩回自己的手,钦玉的手掌滚烫。 钦玉问:“姐姐,你不热吗?” 元绿姝小幅度摇头。 “可是我热。” 元绿姝平视镜子,螓首蛾眉,清眸流盼,“那你便去泡冷水。” “不想去。”钦玉声线从后面传来。 元绿姝声音如珠玉沉如静水中:“那便忍着。” 此宫位于地下,温度偏低,又在秋季,天气凉爽,哪里会热? 元绿姝斜钦玉一眼。 “姐姐,你好香啊。”钦玉闻她的头发。 元绿姝抬首推开钦玉,“够了。” 钦玉听话地退开身。 他转而坐在元绿姝旁边,侧身靠在妆台旁,半干半湿的头发倾泻,显出几分慵懒神态。 钦玉手肘抵在妆台上,拖着腮帮探出头,他脸匿在暗处,眼窝周围降下阴影。 他提议道:“姐姐,你和我说说话。” 元绿姝未言,神色冷淡,肤白如雪。 钦玉兴致盎然道:“姐姐,我记得你家乡在潭州,那你在那里过得如何?姐姐的阿娘阿耶长什么样子?能生出姐姐这般绝色佳人,想必他们样貌一定不凡。” “嗯......姐姐以前在潭州一定有很多人称赞,肯定也有不少郎君暗许心意。”钦玉语调漫不经心。 他挑起自己一缕发,掂量着,尔后用指腹拧了拧。 “对罢?” 元绿姝的阿娘是个大家闺秀,容貌自是美极,而元绿姝的阿耶也是难得的俊俏。 如钦玉所言,元绿姝在潭州的确受人追捧,只是她那时已同沈子言议亲,加上元绿姝张开后鲜少出门,且她出门时都小心谨慎,是以相貌并未给她添上什么真的麻烦事。 在钦玉直勾勾地注视下,元绿姝沉思半晌,道:“我自小在潭州长大,潭州自然是极好,钟灵毓秀......” 元绿姝说着,似是陷入回忆中,“我阿娘和阿耶的相貌出挑,不过我儿时阿耶便过世......” 她垂目,面色悲戚而怅惘,“阿耶意外过世,曾有过一段难熬的日子,但都过去了。” “姐姐莫伤心。”钦玉安慰道。 “姐姐小时候有出现过什么意外吗?” 元绿姝回忆,娓娓道来:“阿耶还在时,我同他上山打猎,结果我不小心和阿耶走失了,在山里过了一夜,回去找路时还撞到了头,好在阿耶及时找到了我。” “我昏迷后还曾出现高热,但所幸无碍,只是关于在山上的事不大记得了。” “姐姐好厉害,竟然一个人在山里过夜,难怪上次姐姐那般从容。”钦玉道。 钦玉:“姐姐小时候都喜欢做什么啊?” 元绿姝:“没什么,不过是寻常娘子都喜欢做的事,习字读书,骑马踏青之类。” 元绿姝的阿娘出身书香门第,藏书有不少。 “那姐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譬如吃食。”钦玉眨眼,期待地询问。 元绿姝:“吃食皆可。” 她不挑食。 “若要说口味,自然是偏重口些。”咸甜酸苦也尚可。 其他的,元绿姝对此都是兴趣不是很高,她本身就很淡,一生所愿也不过平稳度日,只可惜因贺兰敏的插足,导致元绿姝期望的一辈子化作泡影。 元绿姝转而自然地问钦玉:“你喜欢做什么?” 钦玉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喜欢姐姐了。” 元绿姝莫名脸臊了一下,及时别过脸。 钦玉似乎没察觉元绿姝一闪而过的羞意,他继续道:“听说姐姐的阿娘和妹妹都在潭州,那姐姐会回去看她们吗?” 元绿姝模棱两可道:“是要去的。” 钦玉闻言,眸色暗沉一瞬,“看起来姐姐和亲人的关系不错,她们是不是都很爱姐姐?” “......嗯。”元绿姝想起钦昀和钦玉之间门的相处,以及他们兄弟之间门那个奇怪的血契。 钦玉和钦昀的兄弟关应该不是融洽的,有所龃龉。 “哦——”钦玉拖长语调。 “不过姐姐可要记得,我才是这世间门对姐姐最诚恳的人,对姐姐的感情不掺半点虚假。” 元绿姝听了,无端心跳错乱片刻。 钦玉又问了些问题,元绿姝一一作答。 元绿姝同钦玉说话,权当做打发时间门了,也可排解无聊,驱散若有若无的寒意。 反正她所言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等钦玉问完,元绿姝道:“那你呢,为何喜着女装?” 元绿姝一直不明白钦玉酷爱女装的缘故。 “你和......他之间门的血契到底从何而来?” 还有钦昀背上的鞭伤,他们之间门古怪的血缘纽带。 一切都扑朔迷离,引人忍不住探究。 “姐姐是在了解我吗?”钦玉沉默半晌,欣然问。 元绿姝清清淡淡回一句:“你可以这么理解。” 钦玉覆下眼皮,遮住眸子中的暗光。 他其实对过去秉持的是无所谓的态度,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 可是,这个要知道的人一旦变成元绿姝,要说给元绿姝听,他便难以启齿了。 听到元绿姝往昔的美好,他头一次认为自己的过去是那般恶心丑陋,那般令人不堪入耳。 钦玉认为他的故事会给他在元绿姝心中形象抹黑。 该死,该死,该死...... 见钦玉犹豫,甚而不愿提及,元绿姝道:“我想听。” 她其实也好奇。 钦玉浅笑,捉住元绿姝的手,不让她有任何机会逃离他。 “那姐姐千万要仔细凝听。” 言毕,钦玉猛地一下扑进元绿姝怀里,头埋在她胸口处,深深嗅闻,还用头摩挲她的肌肤,试图在上面留下属于他的味道。 把元绿姝彻彻底底标记。 他感到安宁,可身体更热了,闷在四肢百骸中,无法挥发出去。 元绿姝皱眉。 钦玉三番五次的动作弄得元绿姝极为不适,她冷声呵斥:“你起开,姜钦玉。” “你要说,也无须扑过来。”钦玉很重。 钦玉只得悻悻退出来。 然,钦玉并未轻言放弃。 下一瞬,钦玉趁元绿姝不备时抱起元绿姝,紧接着一个旋身坐下来,将元绿姝放在他大腿上。 元绿姝安安稳稳坐在他腿上。 “你又做什么?”元绿姝蹙眉,用手推钦玉胸膛。 钦玉咬牙,忍着热汗,声音略显含糊:“姐姐,你莫动。” 元绿姝意识到什么,立马不动了。 “你老实放我下来。”她道,凉凉的眼风扫过钦玉的脖子。 钦玉:“姐姐,我有听话的,没有违背和你的承诺,我这样抱着姐姐坐,是在侍候你,姐姐会舒服的。” 94. 第 94 章 父母爱情 钦玉言毕,箍住元绿姝纤腰,快速进入正题。 “为何我喜爱男扮女装......”记忆席卷,钦玉慢慢道,“是因为我啊,一出生就是被那个女,嗯,古珈蓝当做是女孩子,只因姜珏那时得了个公主,他对公主很是宠爱,是以她意图用我去获得姜珏宠爱。” 古珈蓝是姜钦玉母亲的名字,姜珏是姜钦玉的亲生父亲。 “姐姐,那个早逝的五公主,其实就是我假扮的,姐姐这般聪慧,肯定知晓了。” 钦玉语气平静:“古珈蓝一直说我是个女孩子,我就自然而然以为自己是女子了。” “可惜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钦玉难过道。 元绿姝听到钦玉伤心的话语,觉着惊奇,钦玉真的为自己并非女子而难过? 转念一想,听到颠覆性的话,他一时难以接受没有问题,但元绿姝总感觉哪里古怪。 当时得知自己并非女子,钦玉受到了这一辈子头一个重大打击。 钦玉花了好长时间方才勉强接受自己是个男子。 扮做女子十余年,即便一朝成为王爷,女装癖好始终伴随钦玉。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事正是他的母亲。 钦玉脑海中久违地浮现古珈蓝的面容,千娇百媚,妖娆多姿,艳绝人寰,可谓是世间如妖精一般的存在,谁见了她,皆会倒在她石榴裙下。 古珈蓝虽有一张上天眷顾的脸,她性子却刚烈叛逆。 “古珈蓝她病了。”钦玉喃语。 “我先给姐姐讲个故事。” 在钦玉轻缓的声线中,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绘成画,重见天日。 古珈蓝,是王庭最美的三公主,最美的女人自然是要在最美的年龄献给大邺君主。 可古珈蓝万般不愿意,她不愿屈服这如提线木偶的命运,遂孤注一掷和自己的阿兄逃走。 古珈蓝要逃,一部分是性情使然,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古珈蓝已经心有所属,她和她同父异母的阿兄古珈罗早已私定终身。 王庭倾巢而出,派了很多人,势必要把私逃的二人捉拿,纵古珈罗武艺超群,也没能带古珈蓝逃走。 王庭威胁古珈蓝若是不去,就先诅咒古珈罗,再杀了古珈罗,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若她去,王庭会对古珈罗网开一面,古珈蓝最终含泪同意,自此去往大邺。 相爱的两人分离,天各一方。 而古珈罗,王庭并未信守承诺,而是暗地杀死古珈罗,古珈罗命大,勉强逃过一劫。 到了大邺,大邺圣人姜珏对有着异域美貌的古珈蓝一见钟情,自从,古珈蓝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妃嫔。 姜珏对古珈蓝可谓千娇百宠,当成心肝捧着疼着。 面对这圣宠,古珈蓝心里毫无波澜,甚至厌恶,古珈蓝不爱姜珏,心里始终惦记自己的阿兄。 思念成疾,加上她意外得知王庭杀了古珈罗,古珈蓝不假思索逃走,她要去找古珈罗。 古珈蓝的出逃彻底惹怒姜珏,他不能容忍心上人心里没他,不能容忍她逃离。 大邺是姜珏的地盘,所以,姜珏轻而易举将古珈蓝捉回来。 他打断了古珈蓝的双腿,把她囚.禁在宫殿中,用精心打造的笼子关起来,高兴时给她喂点水食,不高兴时冷眼看古珈蓝挨饿,然后竭力打压□□她,宣泄自己内心不忿。 古珈蓝就此从盛宠的贵妃沦落为一个被牢笼禁.锢的金丝雀,弱小可怜,被姜珏像一条鸟儿一般养着。 日复一日的囚.禁中,古珈蓝如同一朵娇嫩的花,快速凋零,生机黯然。 不久,古珈蓝怀上孩子。 姜珏高兴,把古珈蓝放了出来,让宫婢们精心照料古珈蓝。 可古珈蓝不爱孩子,屡次想弄死孩子,甚至千辛万苦找来堕胎药和各种草药去杀死腹中的孩子。 到最后这都被姜珏发现,及时制止。 然姜钦昀出生后还是受了影响,带弱症,身体羸弱。 这时候姜珏还爱着古珈蓝和孩子。 可古珈蓝根本不在意,她发疯,仇视姜珏,谩骂他、踢打他...... 古珈蓝竭尽所有去报复姜珏,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放过,试图掐死,以此抒发心里的怨愤不平。 姜珏对古珈蓝尚存柔情,心疼古珈蓝生了孩子,他对于这些都忍了下来,还温柔地照顾古珈蓝,安慰她的情绪。 只是偶尔时,他也会烦躁,会采取一些蛮横的手段让古珈蓝安静。 古珈蓝精神愈发不正常,她像一个怨妇,不再鲜活,不再热情洋溢,不再具有吸引姜珏的美丽。 在古珈蓝一日复一日的无视和反抗中,姜珏渐渐失去对古珈蓝的兴趣,转而喜欢上新进宫的妃子,就连古珈蓝和他的孩子,姜珏也瞧着眼烦,只吩咐了补药不要断,就不再去看一眼。 古珈蓝失宠了,被遗忘在偏僻的宫殿中。 古珈蓝感到无助、害怕、惶恐、尖叫......这个时候古珈蓝才明白一件事—— 她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折磨与同行的温柔中,已然迷失了自我。 古珈蓝竟爱上了姜珏。 可姜珏已经很久没来了。 他不喜欢她了。 姜钦昀慢慢长大,精神不正常的古珈蓝经常会虐待钦昀,用鞭子抽打他,特别是后背,还会让钦昀挨饿挨冻,不让他吃药,以此来纾解自己扭曲的情绪。 过几年,一次机会,古珈蓝终于通过姜钦昀取得姜珏关注,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成功留住了来看望钦昀的姜珏。 古珈蓝重获圣宠,这个时候,古珈蓝又怀上孩子,她很爱这个孩子。 可姜珏并未像从前一样,日日过来。 古珈蓝又用钦昀去招姜珏,姜珏没来,因为后宫有一位受宠几年的妃嫔也在这时怀上孩子,还比古珈蓝早一些。 好景不长,古珈蓝因为妒忌吃醋,去陷害谋杀其他后宫妃嫔。 姜珏得知,动了雷霆大怒,狠狠惩罚了古珈蓝。 至此,古珈蓝彻底失去宠爱,因孕有两孩,只被幽禁在最冷清偏僻的宫殿中。 古珈蓝没有放弃,因为她有两个孩子啊。 可没用。 钦昀肖似姜珏,可姜珏见到钦昀便会想起过往古珈蓝的模样,而钦玉生得是异域面貌,更像古珈蓝。 姜珏厌恶钦玉。 古珈蓝所有算计落空。 后来,她得知姜珏对新出生的公主很好,古珈蓝遂把小小的钦玉当公主养了。 姜珏定会喜欢钦玉的。 然而,依旧没有看到姜珏踏入宫殿门槛。 和古珈蓝一起生活的钦昀和钦玉都没有好日子过,时常一脚踏进鬼门关里。 因古珈蓝喜爱钦玉,是以钦玉偶尔还可以得到古珈蓝的温柔疼爱。 钦玉的名字是古珈蓝取的。 正常时候的古珈蓝总会给钦玉打扮,为他梳漂亮的发髻,为他描妆,为他做好看的衣裙,教育他女子的步姿、说话声音、举止等等。 古珈蓝把钦玉教导得很好,小小的钦玉完完全全认为自己是女孩,且想法根深蒂固。 可古珈蓝发疯的时候,她一言不合就要用刀子割烂钦玉的脸,砍掉他身上的某些不该存在的部位。 而病床上的钦昀从来没得到过什么温柔,古珈蓝对他很冷漠,发疯时会不断抽打他。 钦昀的名字是姜珏取的。 古珈蓝常对日渐长大的钦昀:“乖,阿娘打你,是因为阿娘爱着你啊,不对,阿娘没打你,就是在爱你,所以昀儿要全部接受,直到你死去。” 古珈蓝笑。 古珈蓝捧起钦玉的脸,对钦玉道:“乖玉儿,你是阿娘的好女儿,你记住要当这世上最美的公主,和阿娘一样。” 古珈蓝凑近,认真叮嘱钦玉:“玉儿,你切记,万万要保护好自己的这张脸,若是脸坏了,你就没用了......说不定你兄长还未死,你就先‘离开’阿娘了。” 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嚷叫着,一次又一次说着重复的话,用以洗涤她的两个孩子。 钦昀和钦玉长年处在畸形环境和扭曲割裂的爱意中。 又过了许久,常年的癫狂最终使古珈蓝在一个夜晚上吊自杀,只留下一只碧蛇耳环。 钦昀和六岁的钦玉冷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钦玉摸着自己无瑕般的脸,想,阿娘很美,可她死的时候可真难看。 古珈蓝被一张草席裹尸,内侍找个地儿随手埋了古珈蓝。 古珈蓝死了,仇焕出现了,他是个宦官,派来服侍皇宫最不受宠的皇子与“公主”。 他会教二人文武,他很用心,几乎是倾尽所有教导。 这时候,钦昀与钦玉两人已积恨颇深,二人的兄弟关系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窗户纸,支离破碎。 钦昀虽会照顾钦玉,可时不时他就会偷偷要杀掉钦玉。 钦玉虽小,可不但能防守,也可反击。 二人你来我往,直到两人确立血契。 几年后,钦昀和钦玉都成了大器,钦玉拜在仇焕门下,而钦昀没有,因身体,他只习了一门救命的内功,非仇焕所创。 仇焕彻底放心,可以安心走了。 殉情之前,担忧钦玉会杀死钦昀,是以仇焕用了王庭最厉害的血咒,将二人的命运连系起来——钦玉不得背叛钦昀,要辅佐钦昀,而钦昀也不得背叛钦玉。 相亲相爱不可能,可相互之间的制衡可设。 接着仇焕将他在途径潭州时救下并收的贺兰敏介绍给了钦玉和钦昀。 最后,仇焕道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其实是钦昀和钦玉的亲舅舅。 仇焕有一半中原人血统,长相也与中原人无异,遂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化名仇焕的他是西域王庭的混血王子古珈罗,也是古珈蓝昔日情郎。 当日他虽被高人所救得以苟活下来,可却失去了记忆,期间一直随自己的救命恩人游走四方,救济传教,直到几个月前他才记起所有。 得知古珈蓝离世,古珈罗万分痛苦,最后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进宫当了内侍,只为照顾古珈蓝留下的两个孩子。 如今钦昀和钦玉长大成人了,仇焕在世间再无留念,交代完一切,留下他曾经与古珈蓝的定情信物毕碧蛇耳环,仇焕,或者说古珈罗殉情了。 他进入古珈蓝的坟墓中,拥抱住化为枯骨的爱人,他服毒,又割腕,血液浸满两人身上,随后钦玉和钦昀将二人火化。 两人骨灰撒在古珈蓝坟墓前,死之共穴。 钦玉虽然不懂,可这不妨碍他欣赏这段颠沛流离的感情。 他起了兴趣,喜欢他师父对他阿娘的爱。 是以,钦玉在火化前,砍下了他的头颅,随后折下古珈蓝的头颅,把他们放在一起。 古珈蓝和古珈罗深情对望,永永远远。 这样,他们就生生世世可以在一起了。 钦玉觉着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为此,他还开心了许久。 . 静静听完这个令人匪夷所思又骇人听闻的故事,元绿姝久久不语。 元绿姝委实被这个真实故事给震撼到了。 古珈蓝和姜珏的纠葛令人唏嘘,令人怜惜,而古珈蓝和古珈罗的感情叫人震惊到无以复加。 古珈蓝对钦昀和钦玉的教导更加让元绿姝头一阵一阵发麻。 不可思议。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事...... 末了听到钦玉所做之事,元绿姝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会这上面的灯笼...... 元绿姝无法控制自己猜想。 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怪钦玉会歪成这样。 元绿姝眼神复杂。 钦玉试探着道:“姐姐,我全说完了,你会嫌弃我吗?毕竟这个故事不太好听。” 他语气带着谨慎小心,皆是对元绿姝。 至于故事,钦玉并无什么难过、憎恨的情绪反应。 许久,元绿姝打量他一眼,忍不住放轻声音道:“容我先缓一缓。” 钦玉心情好转,头抵在元绿姝背脊上,闻她的香气。 他翘起唇道:“既然姐姐都知道了,那在这么好的时机下,不如见见古珈蓝和古珈罗?” “我希望我们两个也能像他们一般,一辈子相爱相守,死了在一起。” 钦玉愉悦极了,禁不住笑嘻嘻。 “姐姐。”他低头。 “......你何时开始喜欢我?”钦玉小声。 钦玉眼尾露红,含咬元绿姝背后的衣料。 95. 第 95 章 香味 元绿姝猛然意识自己坐在钦玉大腿上,她立即扒开钦玉的手,利落起身。 “姐姐?”钦玉不解,“你怎地起来了?是坐着不舒服吗?” “你与我的关系尚且没到那个亲近的地步。”说毕,元绿姝侧目,注视镜子里的她,元绿姝有点奇怪,可又说不上奇怪。 又或者她并不奇怪,这很正常。 元绿姝心里怪又不怪感暂时消散。 钦玉盯着空荡荡的腿间,用所有感官回忆适才的感受,他垂眸道:“所以,姐姐你快点喜欢上我。” 元绿姝未语,她脸色微白,犹疑道:“他们,不会被你吊起了罢?” 钦玉:“当然没有。” 钦玉站起来,仰视头顶的灯笼,自顾自给元绿姝介绍这些人头的来历。 “最左边那一颗,是我十六岁在西南取下的,是越析部落祭祀的人头,头骨圆正饱满......” 头颅、骨头是钦玉最喜欢的收藏品,皮居后。 为何皮居后?只因钦玉从未找到一张最美、最令他满意的皮,无奈只能把精力花在骨头上。 梁上悬挂的每一颗人头灯笼,皆是钦玉从他手下败将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其红色颜料,亦是钦玉涂抹,再亲手雕刻。 这是他赢取的战利品,古珈蓝和古珈罗姑且算钦玉的亲人,自然不会这般草率挂着。 “等等,不用说了。”元绿姝打断钦玉的话。 钦玉:“嗯,那姐姐要看吗?我把他们放在镜子后面墙壁中的暗格里。” 除了钦玉,元绿姝从未见过收集人头骷髅的人,还将其当做观赏物。 元绿姝没有他这种癖好。 元绿姝:“我没有那种兴致。” “行吧。”钦玉有点失落,他私心想元绿姝也喜欢他喜欢的东西,不过他也不强求。 往后有机会的。 换位一想,其实元绿姝也差不多是瞧过了。 他真的恨不得元绿姝马上喜欢上他,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未完成的成亲仪式,同元绿姝结为夫妇,永不分离。 待了三日,元绿姝算算日子,中秋节将至。 她的伤势也好了许多,只要用些粉遮挡一下即可。 于是,在她严令下,钦玉不得已将元绿姝放了出来。 钦玉这三日一直同元绿姝在一起,没出过地,相当于罢朝不理任何政务。 幸而只有几天,朝中并未起什么风波。 当元绿姝出来时,发现她是真被钦玉关在地宫中,而这地宫位置就在禹王府后山下。 回到皇宫,元绿姝立即叫人去月音观接姜厌回来,且捎去一封信,解释自不告而别。 宫门内,姜厌见到元绿姝的那一刻,就哭了出来。 姜厌虽然小,可她却是个敏感的孩子,元绿姝不在的那几年,她以为自己是阿娘不要她了。 如今回到元绿姝身边,姜厌很幸福,可幸福之余她又不安,怕元绿姝又会偷偷弃她。 前几日元绿姝突然不见,她便以为是元绿姝抛弃了她,好在李暮雪和明华一直安慰姜厌,这才是姜厌不那么恐慌害怕了。 看着啜泣的姜厌,元绿姝心生愧疚,想自己不该留了三日,早应回来接姜厌。 元绿姝蹲下抱紧姜厌,承诺道:“阿娘不会离开你的,释奴。” “那阿娘要与我拉钩,不许骗我。”姜厌哽着哭腔道。 元绿姝点头,伸出手勾住姜厌胖乎乎的小指,温柔一笑,娇靥上闪着柔美的流光。 “阿娘和释奴说好了,你是阿娘的女儿,阿娘永远不会离开你。” 姜厌露出甜美天真的笑容。 旁边的钦玉瞅着温情画面,轻哂一声。 怎地看姜厌这般不顺眼? 杀不掉,但可以弄残啊。 可若是实践,元绿姝定然不会喜欢上他了,百害无一利。 钦玉再度打消这年头。 他托着腮,转而专注盯着元绿姝的笑。 姐姐笑起来怎地这般美? 钦玉心在胸腔内乱撞,撞得他血液沸腾。 什么时候姐姐也能对他露出温柔的笑? 想一想,就浑身颤栗。 钦玉咬唇,舌尖掠过下唇,回味起吻元绿姝嘴唇的感觉。 口脂好吃,元绿姝的唇也好吃,她稍稍溢出的津水也甜到他心坎上了。 钦玉唇边变红,红得像艳丽的桃花瓣。 . 经此事,姜厌彻底消除心里不安,与元绿姝关系愈发亲近。 彼时,原先围场的刺杀一事也有了眉目。 除此外,边疆传来捷报,所有城池尽数收复,另外邺军还大破突厥和吐蕃,吐蕃那几万军队已不成威胁,加上西北军骁勇,重创吐蕃,所有叛乱已平。 无须再顾虑吐蕃,接下来所有重心将会用来平叛突厥。 巫羌善计,一边打仗,一边挑拨突厥收复的几个部落之间的关系,其他毗邻突厥的部落也被巫羌用计谋刺激,激起了与突厥的矛盾。 因此,突厥有内乱,又好几个胆大的部落经常会在突厥和大邺两军交战时来洗劫突厥,给突厥造成不小影响。 突厥不单有了外患,还有了内乱,渐渐力不从心。 加上原本突厥就因钦玉的打压而伤了元气,此番突厥联合吐蕃进犯,只不过是收了来自长安的消息,想趁人之危,结果好处捞了点,就被收回去了。 突厥傲慢,明显低估大邺实力。 即便大邺有变,也不是突厥可犯的。 突厥可汗想骂娘,又想和大邺讲和,可此番是突厥先和大邺不顾后果撕破脸皮,是以,败坏诚信,断无可能再签订条约。 突厥已有避战退缩之势,巫羌奉钦玉的令,不打算再让突厥嚣张下去,势要乘胜追击,一举歼灭突厥,不让其再次成为威胁。 邺军士气高涨,相信假以时日,大邺就可击溃掉叛乱的西突厥。 时间流逝,因钦玉尚未婚配,后宫无主,元绿姝遂担起筹备中秋宴席的事。 雍王妃时而会进宫来帮元绿姝,这减轻元绿姝不少负担,让她得以空出更多时间陪伴姜厌。 同时,雍王妃还会做些姜厌爱吃的点心给姜厌,雍王妃面善心热,某些方面与太皇太后有点相似,姜厌不排斥雍王妃。 至于元绿姝,雍王妃则送了她制作的头油。 上次雍王妃送的头油被滞留在月音观,元绿姝也用过几次,确实好用。 元绿姝遂谢了雍王妃好意,接下头油。 夜里,元绿姝哄姜厌睡下,便回到寝殿,准备就寝。 在这时,钦玉通过地道照常来到寝殿中。 寝殿烛光灭了大半,光线稍暗,钦玉的红衣却鲜艳如初,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钦玉一眼锁住身穿白色寝衣的元绿姝,将其固在眼底。 “姐姐,我来了。”他每次来都要说这句话。 在这段日子,钦玉天天都黏着元绿姝。 元绿姝不许钦玉在白日叨扰她。 他遂每次都深夜来,久而久之,元绿姝习惯了。 他来他的,她睡她的,时间一到,钦玉就会离开,他间歇在床边留夜。 钦玉极度依恋元绿姝,时常会将他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元绿姝,每天都换着花样送些奇珍异宝给元绿姝。 元绿姝的宫殿里塞满了许多贵重珠玉,琳琅满目,叫人应接不暇。 钦玉乐不思蜀,做着讨元绿姝欢心的事,只为让元绿姝早点喜欢上他。 钦玉知道元绿姝会夸雍王妃做的糕点后,撒泼不许元绿姝吃。 他表示他会去厨房做点心给元绿姝尝尝。 只可惜,钦玉这双用来杀人的手,实在不擅长做什么精细的糕点。 那厨房更是被气愤至极的钦玉弄成一片碎瓦地。 钦玉走过来,拿出一块用血玉雕刻成的透花糕给元绿姝。 透花糕雕品红艳欲滴,光泽透澈,触感细腻冰凉,其玉料是极好的一块血石。 “姐姐,送你。” 钦玉可谓出奇要强。 做不出来点心,就雕刻出来献给元绿姝。 “还喜欢吗?”钦玉观察元绿姝反应,轻声问。 元绿姝看了看,收下了。 钦玉微眯眼,悄悄摆弄一下手指。 元绿姝瞥到钦玉的手指上出现血痕,是用刻刀划的。 钦玉观之,反应很快,顺势委屈道:“姐姐,为了雕这个梅花糕,手上受了好多伤。” 钦玉摊开手,露出手心,只见十指指腹上皆有大大小小的血痕。 元绿姝晓得钦玉所图,她皱眉,“既然如此,何须雕刻?” 元绿姝把血玉质地的透花糕交还给钦玉,钦玉眸色微沉,他推回给元绿姝。 “姐姐,你收下。”钦玉笑着道。 “爱惜好自己。”元绿姝沉默半晌道。 元绿姝收了,复而只身来到妆台前,放好雕品,拿出药膏。 “擦擦吧。”她扔给钦玉。 钦玉笑得灿烂,轻松接下。 不过他没有涂,而是来到元绿姝身边,盯着她的嘴唇,眼底闪烁渴望。 元绿姝听到钦玉道:“姐姐,其实我不用涂这药膏,虽然有点疼,但只有姐姐含一下就无事了。” 钦玉最近看了些有趣的图册。 元绿姝睨他,目中冷清。 钦玉道:“我错了。” 话音未落,钦玉情不自禁从背后搂住元绿姝。 先是扫一圈元绿姝恢复白嫩无瑕的颈子,继而埋首闻元绿姝的头香。 骤然,钦玉稍稍拢眉,这香味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姜钦玉。”元绿姝要钦玉放开她。 钦玉道:“姐姐,你今儿用了什么头油?” “旁人送的。” 钦玉面上没什么表情,他道:“哦,那姐姐往后还是莫要再用了。” “为何?” 钦玉下巴支在元绿姝肩头,嗅到花果香,又牵起唇角,放松着身躯,缓声道:“我不喜欢。” 闻言,元绿姝转身推开钦玉,不再搭理钦玉,径自上榻。 方才怎么回事?竟觉钦玉的想法不错? 元绿姝奇怪。 . 日子一晃而过,到了中秋晚宴这日。 月上中天,悬挂的月亮圆如莹润透亮的玉盘。 晚宴照常在麟德殿举行。 钦玉坐在最上首,而元绿姝坐在他靠下一点的左侧,姜厌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故而没来。 元绿姝下首是雍王妃,雍王因要事,稍后再来。 接着往下的宴席,放眼望去,俱是乌压压的人头。 宴始,歌舞起,酒香弥漫。 元绿姝吃着茶,静静观看舞女表演。 而钦玉玩着酒杯,兴致缺缺看着底下的表演,他想,如果是元绿姝穿着这漂亮的舞装,一定好看。 若是元绿姝跳舞,那肯定......非同凡响。 钦玉把视线转向元绿姝,他想说好无聊啊,姐姐可否同我回去?给我跳舞呢? 当然,他也可以给元绿姝跳。 古珈蓝从前教过他。 此时,元绿姝放下茶盏时,猝然感觉脸有点烫。 刹那后,体里像有一把横空出世的火,突然一下子焚烧元绿姝的身子。 雍王妃悄无声息地观察元绿姝,觉出异样。 与此同时,有一位公府贵女大胆上前,水眸横波,欲说还休睇着上首的钦玉,她半怯半羞地表示,精心准备了一段舞蹈,特此献给钦玉,望钦玉许之。 96. 第 96 章 计谋 钦玉打了个哈切,像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贵女见此,欣喜不已,误以为钦玉是同意了,遂招呼乐手,准备献舞。 她今儿这一身是适合跳舞的。 上首,元绿姝发觉不对劲,起身,由挽曦扶着离开。 元绿姝的动作自然逃不掉钦玉法眼。 钦玉身上懒散无趣的劲儿烟消云散,他立马看她,眼底写着:“姐姐,你去哪?” 元绿姝用指甲掐自己手心,用痛觉清醒意识。 此时元绿姝脸上尚且还是无异常,她忍着躁意,小声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去歇息了,陛下不可离开,需在此主持,望陛下认真赏舞。” 元绿瞟眼中央台上,随即悄声离开。 无人知晓,在襦裙内,她的双腿像灌进了冷水一般,发软无骨,打着颤儿。 钦玉要起身,随元绿姝离开,被元绿姝用一个冷冷的眼刀子制止。 出了麟德殿,“殿下,您是怎么了?”挽曦问。 元绿姝闷哼一声,道:“挽曦,你快去叫太医过来。” 话音一落,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皇太后殿下!且留步。” 元绿姝回首,她视线像糊上一层白纸,隔了好一会儿,元绿姝才看清来者原来是雍王妃。 雍王妃小步上前,解释来意:“妾适才在宴席上观殿下面色有异,担心殿下凤体不适,遂跟了过来。” “殿下,你哪里不舒服?”雍王妃站在元绿姝另一边,搀扶住元绿姝。 元绿姝咬牙,无法思虑太多,压下嗓音的软:“有劳王妃记挂了,我确实有些不适。” “我先去那边的偏殿歇息一下,挽曦你尽快去请太医过来,切记要快。”元绿姝思及雍王妃可能不知太医署位置,故而只好叫挽曦去。 雍王妃道:“你放心去罢,我会照顾好殿下的。” 挽曦点头,转身跑远。 “王妃——”元绿姝声线是抑制不住的软颤,话未说完,身子如轻盈柳絮,往前栽去。 幸而雍王妃及时扶住元绿姝,“殿下,小心,妾先带您去偏殿,您撑住。” 雍王妃摸到元绿姝手腕,很烫。 雍王妃垂眸,时机成熟了。 似乎是药效上来,元绿姝几乎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身子也软绵无力,需要雍王妃扶才走得动。 “殿下,妾扶你走。” 元绿姝扇了扇眼睫。 她晓得自己现在肯定是中了什么春.药,可她是怎么中招的? 宴席上她只喝了点茶水...... 难道有人神通广大到派人在她的茶里下了药? 元绿姝只想到这个。 还有雍王妃,元绿姝想,她担心自己,这无可厚非,可似乎是有点......巧合。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雍王妃没理由这般胆大要害她。 明月当头,洒下皎洁月光,元绿姝披着月色,身姿袅娜缥缈,手肘处的披帛被夜风拂过,擦着下裙摇晃。 路径石雕宫灯杵立,照亮前方的路。 走了一会儿,月色黯淡了,前头明亮的光晕也像是渗进黑色,变得灰暗。 元绿姝身子软绵得愈发厉害,她意识恍恍惚惚,视线也是一片朦胧。 这路缘何越走越远?她记得偏殿就在附近。 警铃敲响,元绿姝心里起疑。 这么多日的相处,雍王妃也当得上元绿姝愿意交的朋友,元绿姝不愿怀疑雍王妃,可这种种皆让她戒备。 元绿姝镇定,艰难道:“......王妃,还有......多久?” “快到了,殿下再忍忍,殿下要实在不舒服,妾可背您。” 元绿姝缓慢摇头。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 元绿姝呼出热气,喘息道:“我想在此歇息一下。” 雍王妃想了想,为避免元绿姝起疑,她答应:“好,殿下当心。” 彼时,元绿姝面如桃花,热汗津津,清淡香气变得浓郁。 正当雍王妃要带着元绿姝就地坐下休息时,元绿姝猛然发力,抽回自己手臂,然后元绿姝死死掐手心,掐出血来,疼痛抵消软绵感。 她往反方向跑。 元绿姝是在跑,又或者说是在快步走,走姿颤颤巍巍,像树梢摇摇欲坠的水珠,有个丁点动静,水珠就会被声音震落。 她感觉身体里不单只有药性,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受到刺激,骤然兴奋躁动起来,一下子把元绿姝溢出的情.欲完完全全激发出来。 情.欲无限滋长。 元绿姝从未感觉到这般汹涌的反应与渴念。 这迫使元绿姝基本使不上劲儿,即便竭力跑,也恍如龟速,甚而步伐不稳。 同时,雍王妃反应过来,她明白知道元绿姝察觉了,于是立刻掏出备好的香,追上元绿姝,朝她洒去药粉。 元绿姝避之不及,即便努力屏住呼吸,可还是闻到了香味。 是石榴花味,很浓的味道。 那一瞬间,元绿姝好像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元绿姝脑中晕眩不已,彻底没体力了,瘫倒下去。 雍王妃接住元绿姝。 毕竟元绿姝是金尊玉贵的太后,可不能让她磕到绊到了。 看着软在她怀里的元绿姝,雍王妃想,没想到元绿姝中了此药,竟然还有余力,还好她为以防万一多准备了一份春.药。 适才雍王妃洒的药是出自西域的春心引,效果立竿见影。 前面给元绿姝用的是特制的春心引,人中药后不会立即产生反应,而是会在体内潜伏至一定时间, 今儿,正是药效发作的时候。 当时雍王妃送出掺着药的头油后,就让元绿姝身边安插的宫婢务必把头油放在显眼处,并确定元绿姝用头油的日子。 那名宫婢是很久前雍王安插在皇宫的一名暗线。 雍王妃这般收到回信,就掐着日子算。 雍王妃将元绿姝带到约定好的殿宇,将半醒半昏的元绿姝放在床上,接着她拉下床边的绳子。 须臾,有人推开门进来。 是尚未赴宴的雍王。 雍王三十有四,但注重保养锻炼,身材高挑,面白墨眉,风流倜傥。 “王爷,人就在里面。”雍王妃给雍王行礼。 “做得不错。”雍王负手,笑着赞许。 雍王妃道:“多谢王爷谬赞,只望王爷莫要忘记践行承诺。” 雍王:“自然,你出宫就会看到他。” 雍王妃松口气,识趣道:“妾就不打扰挽王爷行事了,先行告退。” 雍王满意点头,径自错开她往里面走去。 那他那副压不住的急色样,定然是等不及了。 雍王妃暗自冷笑,出门离开。 此处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世人只明雍王与雍王妃琴瑟和鸣,殊不知两人早就貌合神离,雍王养他的貌美姬妾,而雍王妃看似贤淑,实则早就给雍王头顶戴了绿帽。 只可惜,后来这件事被雍王知晓,雍王大怒,抓住雍王妃情郎要处死,雍王妃哭泣求情,雍王便威胁雍王妃给他做一件事。 给元绿姝下情蛊和春.药。 情蛊是用来让元绿姝爱上雍王的,只要情蛊顺利种下,往后元绿姝只会听雍王的话,相当于雍王有了一个大助力,甚而是可以把持朝纲。 如此,雍王想干什么都行。 下春.药是二手准备,也是因为雍王等不及情蛊发挥作用了。 情蛊需要二人共处一段时间,发生一些亲密接触,可雍王一直见不到元绿姝,最后只能让雍王妃来。 一旦雍王和元绿姝发生肌肤相亲,那情蛊就会立刻见效,爱上雍王,且加上春心引药效,元绿姝身体上也无法离开雍王了。 雍王打得是好算盘,不单从心里,还要从身体上都让元绿姝离不开他。 雍王妃为了情郎,只能应允。 她晓得雍王的盘算。 雍王私底下和残留的二皇子一脉还有联系。 如果雍王成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谁知道? 这不在雍王妃考虑范围中。 不过,雍王妃断然不会忘记雍王威胁她的事。 她是给元绿姝下了药,可情蛊她没下。 一来是为报复雍王,二来是为元绿姝和姜厌。 同为女子,雍王妃内心不忍,加上那么可爱的姜厌...... 雍王妃曾经数次怀孕,又屡次因为意外、姬妾下毒等因素流产,最后她便无法生育了。 是以,看到姜厌,雍王妃是真喜爱。 孩子是她心里的痛。 当她伤心的时候,雍王只是虚情假意安慰几句,转身就投入美姬的怀抱中,和友人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雍王妃咬牙,一丝恨意划过。 她一边走,一边望天。 等雍王反应过来时,她早就带着她的情郎远走高飞了。 就着夜色,雍王妃快步离宫。 . 帐幔之内,元绿姝蜷缩在床榻上,脸色烧红,手扯着凌乱衣襟,无意识地娇吟。 声虽小,可床边的雍王听得可是清晰。 意中人的□□是那么的美妙绝伦,叫雍王不住沉沦,叫他止不住欲.念。 不单如此,元绿姝身上还散发出一种魅惑的异香,异香飘散,透过帐幔扑进雍王的鼻中。 雍王闭目闻了闻,瞬间爱上这股香,身体愈发躁动。 谁知道,在他回长安后进宫,第一次在坐席上看到高台上的元绿姝时,他便心动不已。 还是从未有过的心动。 当瞧见元绿姝在擂台上的英姿美貌,雍王相信—— 元绿姝,就是他正在寻觅的真命天女。 可那时的元绿姝还是圣人的女人,雍王无法下手。 他蛰伏数年,终于在今日得偿所愿。 老功夫不负有心人。 雍王太想得到她了,故而要冒天大的风险也要得到元绿姝。 雍王差点就要抚掌大笑。 可他忍住了。 其目光炽热兴奋,视线如实质般,透过帐幔注视元绿姝。 顷刻,雍王上前,解下腰带,用 97. 第 97 章 舔干净(捉虫) 元绿姝离开没多久,钦玉心里一直惦记着元绿姝,至于舞台上貌美娘子的表演,他是半点没有兴致。 他想,姐姐怎可如此?就这样扔下他不管了? 让他一个人看这些都入不了眼的人和表演? 钦玉越想越不忿。 不等舞毕,钦玉起身,看了旁边进宝一眼,装作一副虚弱的模样,道:“朕觉不适,先下去歇息了,你们自便。” 进宝眼睁睁目睹钦玉离开,他才张望底下尚还不明所以的人,顿感压力很大。 陛下,怎地就跑了? 看他那样子都不像是身体不适的人,倒像是一副烦躁又迫不及待的模样,是要去追人来着。 钦玉离殿,他鼻子灵敏,加上对元绿姝的气味特别敏感和特殊感应,是以能推断出元绿姝的离开路线。 钦玉顺着路线找元绿姝。 到至半途,钦玉蓦然闻到残留的怪香,同时,身体里的东西徒然异动,他立刻警觉,皱起眉,眸光冷冽。 他稍一端量四周环境,想象出不久前元绿姝遭受的画面。 须臾,他弯腰从靴里抽出锋利至极的匕首,面无表情扯了扯笑。 钦玉迅速跟着香味找到元绿姝所在的偏殿。 此处香气甚集中,钦玉猜测元绿姝定然在里头。 钦玉审视守在门外的四名内侍,他的碧眸比这夜空还要深沉,目光阴冷到极点,瞳仁里闪着瑰丽碧火,泪痣红得泣血。 那站姿和肩背,是几个练家子。 钦玉冷笑,一股怒火直冲上天灵盖。 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元绿姝下手? 钦玉收笑,自浓郁夜色中走出来,今日的钦玉难得穿上一件明黄龙袍。身姿高大挺拔,袍裾翩跹,金纹浮动。 在四名内侍尚且未还未反应过来时,钦玉闪身而来,瞬间将守在门外的四个内侍抹了脖子,鲜血如泉水喷溅,血色溅在青砖上,十分暗沉。 无声无息。 四个内侍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又或者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断了气。 旋即钦玉一脚踹开门扉。 两半门扉承受不住钦玉的腿劲,直接断裂倒在地上。 房间里异香蔓延。 钦玉侧首,铺天盖地的杀意占满整个室内。 与此同时,钦玉听到屏风里侧传来一声惨叫。 “啊!” 并非是元绿姝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近乎咆哮的声音。 钦玉如一阵狂风进门,踹倒碍事的屏风,映入眼帘是元绿姝瘫倒在床上,大半帐幔遮住元绿姝身影,看不清她是何情况。 然后就是发出惨叫的人——雍王。 一支袖箭插进了雍王的大腿处,他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大腿,面色狰狞痛苦,大受震惊时又愤懑不已。 地上淌着大半的红血。 钦玉杀人进门与元绿姝偷袭雍王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雍王万万没有料到,元绿姝竟然还保有一份余力,更重要的是,她小臂下竟有暗器。 雍王以为元绿姝只能任由他摆布,甚而只能沦落成为一个失去理智的荡.妇同他求欢。 单单是想一想,雍王就身体热得厉害,亢奋到不行。 可事与愿违—— 元绿姝的袖子下突然射出一支袖箭,刺进雍王大腿。 雍王猝不及防,生生受了这刺进他腿骨中的箭。 原来适才发出的□□声都只是为了让雍王放下戒心,如此,元绿姝才能偷袭成功。 元绿姝几乎是咬死了唇瓣,用尽全身上下绵软的力气才发动了袖箭,可结果与她想得有天差地别。 她是想废了雍王的下.身,但身体情况实在糟糕,她手偏了,没射中。 不过好歹是中了。 她伤到了雍王。 接下来会如何,元绿姝不知道了,因为她发动袖箭后将后倒在床上,彻底没了意识,如一滩燥热的水流动,渴求沁凉的抚摸和宽慰。 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元绿姝隐约瞄到一抹明黄影子,听到熟悉的步音。 雍王阵痛之余,猛然听到侧边巨大响动,下意识偏头,入目是踩踏过碎裂成块的屏风,以及朝他而来的钦玉。 “陛——”雍王瞪大眼睛,望进钦玉深不见底的眸中。 钦玉怎地会出现在这? 目及雍王这个他都记不住相貌的男人,钦玉暴怒,他扯笑,扔出匕首。 刀尖啜寒光,有一缕死亡之色在雪亮的刀身上掠过。 不到半息,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雍王脖子中央上插.得很深的匕首,以及流出来的血。 霜白刀身缀上斑驳血迹,也映出雍王死时露出的狰狞丑陋的脸。 雍王倒地,“噗嗤”一声,匕首彻底贯穿雍王喉咙。 他死不瞑目的尸体横贯在钦玉面前,脖子里流出的血浸满他全身,蜿蜒委地。 钦玉面不改色,一脚踩过雍王的头颅,力道近乎要将这坚硬的头颅碾碎成烂泥。 雍王的血沾染到钦玉的靴底,地上留下钦玉深深的血脚印。 钦玉径自来到床前,粗暴扯下帐幔,便看到瑟缩身子的元绿姝,不曾发出一点儿细碎软乎的吟声。 她满面潮红,鬓发湿润,半阖着朦胧的眼,咬肌绷紧,很固执地、很用力地咬唇,唇瓣殷红,嘴角乃至延伸些许鲜血,醒目妖娆,又我见犹怜。 如同一朵妖艳的靡丽花,勾出人心里最深的丑恶欲.望。 不单如此,元绿姝双手溢血,染红的手正扯着自己衣襟,有几滴血珠掉在开了的衣襟上,还有几滴,掉进衣襟之内,顺着元绿姝的锁骨往下滑下去。 血色的映衬下,元绿姝露出大半的胸口,肌肤雪白莹润,鲜血流过,留下深深血痕。 元绿姝颈项下的雪肤剧烈起伏,血痕宛若一条细长的蛇,匍匐在她胸口。 “姐姐。”他唤,音色微颤。 钦玉随意在自己袍上狠狠擦了两下手,立马抱住元绿姝。 钦玉神色温柔:“姐姐,莫怕,我已经杀了他。” 一手接过元绿姝,钦玉发现她很烫。 钦玉:“姐姐,放松。” 钦玉轻轻钳住元绿姝绷紧的下巴,防止她再咬伤自己。 似是听进了钦玉的话,元绿姝放松了力道,收齿,不再咬唇。 紧接着,钦玉慢慢推开元绿姝握紧的手掌,在他的努力和安抚下,元绿姝松懈力道。 钦玉摸到一手的湿润,是元绿姝伤口里流出来的热血。 钦玉心疼极了,想起雍王,他面色阴鸷:“这个废物胆敢觊觎姐姐,还对姐姐下药,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语调可怕到极点。 元绿姝身体上的热度持续上升,两个人紧密相连。 钦玉拧眉。 念及身体内的异动,钦玉握紧拳头—— 她是中了催.情.药。 想到这,钦玉目光冷冷扫过身侧雍王僵硬的尸体,恨不得提起脚,在他身上再踩了几下泄愤。 即便这般想,也完全没有化解钦玉心里怒火,反而使钦玉更加愤怒。 该死。 就算把雍王碎尸万段后喂给猪吃都不够钦玉消气。 若非此时元绿姝更重要,钦玉一定不会这样看着雍王不管。 “姐姐,对不住。”钦玉抱紧元绿姝,自责懊恼。 他没保护好她,让她遭了奸人暗算。 钦玉嫌恶极了雍王,他神色遍布阴冷,发怒间,没觉到元绿姝在偎在他怀里时开始慢慢扭动起来。 因为与钦玉身体相近,元绿姝的渴望得到回应,药性在这时似乎愈发猛烈了。 元绿姝什么都看不清,也无法思考,她凭着自己而今强烈的本能挣脱掉钦玉的手,主动环住钦玉的脖子。 手臂上的衣袖下坠,她灼热的小臂一下子碰到钦玉冰冷的脖子,她顿时轻轻哼一声,是极为舒服的音色。 然后,元绿姝靠在钦玉颈下,像吃醉的猫儿蹭着钦玉的脖颈。 她舒爽地闷叫:“嗯嗬......” “姐姐?”钦玉轻声。 钦玉反应过来,通身达至穹顶的杀意如凤烟般消散,剩下的是茫然和无措,如若找不到东南西北的稚童。 面对元绿姝的亲近,钦玉这时候才真正知道此时的元绿姝是中了药,没有往日的冷淡疏离,神志不清,全然是一个不会思考的姐姐。 相隔这般久,钦玉再度得以和元绿姝肌肤相亲。 自地宫后的相处后,钦玉也不敢太过,否则元绿姝会动气。 故而钦玉只能偶尔亲近元绿姝,与她产生一点肢体接触,可这些对极为渴求元绿姝的钦玉而言,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钦玉不知该是愉悦,还是继续发怒。 钦玉闻到元绿姝身上散发出的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异香,很浓郁,犹似幽馥媚香。 钦玉重重一嗅,眯眼,香,香,香。 再加上元绿姝的动作,他神经一抽一抽的,不受控制地抽动,好像痉挛了一般。 不等钦玉想出应对之策,更让他震撼无措的事发生了。 元绿姝仰头,用滚烫的唇吻上他的颈项,她嘴上的血也顺势染在钦玉冷白颈面上,是花瓣状的唇印。 好烫,好烫,好烫。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钦玉哆嗦着全身。 钦玉已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他看了点书,补了知识,明白了男女之间的事。 当务之急是为元绿姝解毒。 他竭力冷静想。 接着,钦玉脑子停止了一瞬,欲.念烧灼。 回神后,钦玉重新控制住乱动的元绿姝,他道:“姐姐,你等等,莫要急,我先把姐姐的伤口处理一下。” “姐姐同意吗?” “嗯,姐姐,同意了,那我......” 话未说完,钦玉不能自已伸舌,一点点勾净元绿姝唇片、唇边的血迹,一一清理干净,重焕元绿姝的美。 他湿软猩红的舌在元绿姝唇上快速舔舐。 元绿姝本来因为钦玉的钳制而难受,如今钦玉舔她,她不禁舒展眉头,还想更舒服。 伴随想要舒服的念头,元绿姝探出舌尖欲意缠住钦玉“冰冰凉凉”的舌头。 元绿姝伸舌的举动令钦玉措手不及—— 不出意外,元绿姝的舌尖碰上钦玉的舌头。 钦玉全身战栗。 元绿姝还用泛红的鼻尖摩挲钦玉的脸,鼻尖的香汗蹭到钦玉的脸颊上。 钦玉鬓角出汗,额头冒出青筋,他攥紧元绿姝的手腕,忍了忍,没忍住。 他低睫,瞳色绿到深沉,小声喃语:“姐姐,我就含一下。” 话音刚落,钦玉遂张口含住元绿姝的灵舌,齿关轻轻抵在她的舌面上。 钦玉耳根红得滴血,面上亦飞上漂亮薄红。 不到三息,钦玉放开。 元绿姝立刻皱眉,哼唧哼唧表示不满。 静谧之中,元绿姝的哼音显得异常明晰而刺耳。 这是钦玉头一回听元绿姝软到极致的嗓音,与从前冷清寡淡的声音大相庭径。 现在的气音听都听不腻,甚至钦玉像上瘾一般还想听更多,还想...... 钦玉深深吸一口凉气,不再去理元绿姝。 他加速清理完血迹后,狠狠用嘴唇在元绿姝唇上揉压了一番。 旋即他让元绿姝挨在他怀里,复而举起元绿姝的双手,认真舔干净她手掌上的伤痕,还滑过她染血的指尖,带走凝血。 彻底舔干净元绿姝的血,钦玉稍显镇定,他抖擞着手臂,指尖发白,勉强脱下自己的龙袍,紧紧包裹住元绿姝,转扛起元绿姝,带她出门。 此时,门外的尸体已收拾干净。 钦玉:“把里面收拾干净,人留着。” 旁边的亲卫低头,表情古井无波,一板一眼道:“谨诺。” 钦玉收紧托住元绿姝的手,对亲卫道:“你可看到或听到什么?” “属下适才封闭住视觉与听觉。” 钦玉满意点头,带元绿姝远去。 可半途中元绿姝就坚持不下来了。 药性得不到缓解,元绿姝十分焦躁,一点儿都不乖顺,在钦玉的肩上扭来扭去。 元绿姝还时不时还发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呜咽声,时刻钩住钦玉心弦,蛊惑他的意志。 即便是扛住如滚炉似的元绿姝,她也照样在折磨困扰一心试图赶路的钦玉。 她柔韧的腰肢在钦玉的肩膀上磨来磨去,这对钦玉来说,无疑于酷刑。 元绿姝躁动难受,肯定也会影响到钦玉。 钦玉同样不好过。 他虽不曾中.药,但身体的情况差不多也是中了烈性春.药。 而且,这药性来得凶猛蛮横,乃至比元绿姝还要严重。 钦玉低喘了一下,湿热浊气散在空中。 “姐......姐。”钦玉被体内刺激到眼尾烧红,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潮湿意,就像是在吐字含住了什么东西。 “你先忍忍。”这句话不知是对神志不清的元绿姝讲,还是对他自己说。 钦玉欲尽快回殿为元绿姝解毒,可由于元绿姝这随心所欲的举止,直接打碎钦玉建立起来的定力。 钦玉绞尽脑汁,飞跃花园时忽然瞧见园里有一座巍峨秀丽的假山,他心念一动,跳下屋檐,闪身进了假山内。 98. 第 98 章 极乐 圆月明净,些许洁白月亮折下,万壑秋风,树影婆娑,桂香绝尘。 万籁俱寂。 只闻细微沙沙声以及很浅的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假山内暗藏偌大空间,里面暗色笼罩。 亮澈月光织成罗帐,盖在假山上,透过假山微不可察的罅缝漏进几隙光。 假山内里,闪过两道交缠身影,影影绰绰。 珠玉流光,暗香浮动。 元绿姝背靠在假山壁上,脚踩在龙袍上,娇面无双,七荤八素,双手本能环住钦玉弯下的脖子,脸全埋在钦玉的颈窝处。 她站不稳,全靠钦玉撑着她。 此时此刻,元绿姝如身处大太阳底下,被炎炎日光烤灼,像脱线纸鸢一个劲地胡乱地飞。 她身子难受无比,五脏六腑俱是焚烧的痕迹,药效如汹涌浪花不住拍打她。 所以元绿姝才拼命想要攀爬上钦玉,汲取丰裕凉意。 钦玉忍受着元绿姝的作弄,眼界之内满是雪腻酥香,沁人心脾,诱人深入。 两人衣摆交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姐姐,我该怎么做?”钦玉仰头,青涩地询问。 虽然是通晓了一点,可不代表钦玉会实践。 何况在这特殊时期,钦玉脑袋很胀,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忽然想不太起来那画册上的种种内容。 他带元绿姝来假山是想在此解毒,可到了地,钦玉反而无处下手,只能任由元绿姝索取,眼睁睁看着元绿姝受苦。 钦玉身心煎熬,心疼又烦躁。 只要钦玉稍稍一垂目,便见元绿姝衣衫凌乱,露出漂亮的芙蓉脂肉,画面令人血脉贲张。 钦玉久久未动。 元绿姝得不到,难耐摩挲,一股烈火烧得她愈发痛苦,她受不了,檀口发出破碎招怜的“呜呜”声。 此声一出,钦玉低首,拉开元绿姝,双手捧起她渗出香汗的娇靥,用冰冰凉凉的唇瓣碰上她烧热肌肤。 此情此景,钦玉没有办法想太多了。 钦玉啜上元绿姝黏着发的额头,慢慢往下,是元绿姝的眉目。 他细细咬住她薄薄眼皮,用舌头舔舐,给薄皮降温,接着含住她的眼睫。 “姐姐。”钦玉含糊低喃。 元绿姝得到安抚,眼睫缀光,双手继续在钦玉身上随意钻窜。 蓦地,钦玉身体一震,随即他继续往下,吻上元绿姝的唇,舌头以不可阻挡的侵略之势钻进元绿姝口中,绞起她的小舌,情不自禁吞食元绿姝口中津液。 钦玉唇舌上还有少许未被吞咽的猩甜味,皆被他渡到元绿姝口中。 钦玉清明的双目覆上氤氲。 他用力地扫荡、吸吮,侵蚀,最后狼吞虎咽下腹。 钦玉的吞势明晃晃的是要将元绿姝口中所有津液全部吸取干净,不剩下一点儿。 静悄悄的假山内充斥钦玉像饥不择食的吞咽水声。 他如饕餮,胃口巨大。 伴随钦玉发疯般的吞吃,元绿姝鼻息间的空气渐渐稀薄,致使她脸色愈发红润,汗液浸出,汇成如珍珠般的水珠,肆意在她面靥上跃动。 “嗯......嗬......”元绿姝无意识轻溢出软音。 “好甜。”钦玉的嗓音如水里捞上来似的。 “姐姐,好甜,好甜,好甜。”他狂称赞。 钦玉沉迷,眼眸饿意疯长,双颊斜红,舌根发麻。 “姐姐,你好好吃呐。” “好好吃。” 钦玉语无伦次:“好香......好甜......吃不够......哈——” 钦玉稍稍恢复理智,他哑声道:“姐姐,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受一点,我亲得还行吗?” “姐姐,姐姐,你舒服吗?舒服吗?我亲得还行吗?”钦玉对元绿姝低声道,脖子绷紧如弦“啊......我好像快受不了了......” 钦玉急喘:“明明很快乐,可是还是难受。” 钦玉又吸了吸鼻子,全身紧绷得筋脉几欲断裂,“我好难受,难受。” “姐姐,你难受吗?难受吗?” 一通碎碎念后,钦玉再度吻上元绿姝。 元绿姝和钦玉的唇瓣激烈碰撞,水丝勾缠,红得娇艳,水光透亮。 特别是元绿姝,嘴唇都给吸肿不少,宛若饱满鲜嫩的桃花苞。 可是还远远不够。 这只不过是暂时起到一点儿的止渴作用。 就像是吃了点盐水,不到片刻,喉咙变得更干渴了。 似是寻求帮助和引导似的,钦玉退唇,与元绿姝额抵额,一声又一声唤着她:“姐姐,姐姐,姐姐......” 钦玉喘出粗气。 他的指尖在元绿姝脸侧留下躁动的印子。 轻微的疼痛加上药性稍有缓解后,元绿姝眸中迷色略褪。 钦玉继续啄吻元绿姝,他似乎找到一点儿感觉,亲得愈发重,汗流不止。 他亲不够,本能致使他自发地蹭元绿姝。 元绿姝被钦玉亲得头脑像灌进水,飘飘荡荡,适才醒过来的一点儿意识溃散,变成专属于钦玉怀里的娃娃,任由他摆布□□。 片刻,钦玉眯起眼,眼周全然洇红,他的脸上也是干净纯粹的潮红。 他如初生野兽,是第一次面对新鲜璀璨的外界,不知所措,又满怀期待,高兴不已。 然后,钦玉一发不可收拾。 元绿姝下意识闭眼。 “好舒服,好舒服,哈......姐姐,我好舒服。” 元绿姝耳畔填满钦玉愉悦舒适的话。 钦玉断断续续道:“怎么可以这么舒服。” 他舒坦到头皮发麻,四肢发软,低低哼叫。 “姐姐,姐姐......” 钦玉闷声呢喃,“好想死,好想死,死了也值了。” “想死,想死,想死......”他不断言语着。 钦玉记起还要给元绿姝解毒。 他跃跃欲试,兴奋、侵略、掠夺...... 秋叶凉风灌入假山内,却吹不散里面的缠绵悱恻。 钦玉气喘吁吁。 许久,钦玉迟疑住了,旋即窒息一瞬,最后,他完全呆滞住了,神情不可置信。 他屏息沉默,自尊心受到重创。 半晌,钦玉似乎想笑,可他笑不出来,呈现的是生硬抽搐的唇角。 然后,钦玉不假思索将头深深陷进元绿姝后颈窝处,不想让元绿姝看到他那无能的模样。 他死死抱住元绿姝。 此时,钦玉耳朵、脸颊全是鲜艳欲滴的殷红色,比方才都还要红,也更加热。 钦玉羞愤欲死,他从未遭遇过这般困境,也从未感到如此困窘难捱。 天底下竟还有事能够难倒他。 单是想一想,钦玉便深感丢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去死去死去死! “好生丢脸。”钦玉顿了顿,自言自语,有点崩溃。 他笨手笨脚,竟然......找不到地方。 钦玉只想弄死自己一了百了,如此,他方才不会再想起难堪的事。 又记起元绿姝那一片深下去的衣料颜色,钦玉谴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冲动,不对,是兴奋过了头,所以才,才没抑制住。 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 “去死。”他只剩下这充满煞气的字眼可以发泄。 钦玉溺在自己羞愤的情绪中,过了一会儿,钦玉转念一想,才知元绿姝此时还不清醒,是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糗事。 与此同时,钦玉停止动作,被药性控制的元绿姝再度混乱,她本能去寻找钦玉。 钦玉浑身战栗,敏感得直喘气。 “姐姐,别这样。”他恼声,手无力去逮住元绿姝的柔荑。 钦玉晓得元绿姝不舒服。 “姐姐,呼,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你再难受。” “相信我。” “前面的事......不会再发生了。”钦玉小小声,很明显,他还是很在意。 适才的事对他的尊严和秉性都有沉重打击。 他险些就陷进泥潭出不来了。 话落,钦玉想了想,迫使自己走出消极情绪,紧接着他的手从元绿姝肩头朝下滚落。 钦玉急于证明自己。 他的本能使他极度想要去取悦元绿姝,让她舒爽。 “姐姐,姐姐,姐姐。”钦玉喊元绿姝。 假山外,浓香连绵,落花波荡。 潮热气满,低头弄莲,巧舌破蕊,清如润水。 元绿姝襟湿带开,裙翻暗香,汗光珠点,玉骨肌丰。 钦玉满脸湿红,发丝微微扭曲,一根根贴在他的脸上,如疯长亢奋的藤蔓。 幽深欲.壑被填满抚平一点些,元绿姝找回了薄弱意识。 觉出异样,元绿姝仅剩的意识差点就破灭了。 好在她及时稳住碎成好几块的心神。 元绿姝想告诉钦玉,她想用冷水冷静,然而真实的身体情况完全不行。 她的脑海中全部都是交.合这两个字,说不出口。 雍王妃下的药定是极为猛烈的春.药。 如若她不如此,恐爆体而亡。 元绿姝举棋不定,须臾,她接受这个现实。 是她遇人不淑,也是她不够警惕吃的亏。 她要受着。 “停,下。” 元绿姝发抖。 她勉强抬手,虚虚抓住钦玉松散的发丝,无比艰难吐字,气若游丝,还裹着浓郁的香气,“不是......这样。” . 月色朦胧。 “姐姐,姐姐。”钦玉张合红艳水色的唇。 “我好喜欢,好喜欢,这是什么?是什么?哈......哈......呵......” “你,住口。”元绿姝声若蚊呐。 钦玉恍然未闻,他尝到蚀骨的滋味,奇妙无比,无法自拔 他爽翻了天,眼角逼出了晶莹的泪水,滚滚落下,只留住透明泪痕。 他还想,还想。 “姐,姐......”钦玉蹭元绿姝的头,嗓音带着痛苦又幸福的哭腔。 他眼眶里盛满盈盈泪水,湿润了他上下长睫。 “你好香,好香,姐姐好吃极了,好吃......好吃。” 钦玉喉咙发痒:“根本吃不够。” 他想舔遍她的全身,这个念头在他脑颅内高涨。 钦玉咬元绿姝的耳珠。 “好想把姐姐,哈,是姐姐,吃进肚子里......全部都吃进去,啊,全吃进去就好了。”钦玉每每发出一个声线,皆会带上哑哑的颤音。 钦玉贪婪无度,毫不知足。 “姐姐,嗬......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我爱你,好爱你,最爱你。” “求你,求你快喜欢上我,快点,快点喜欢我,好不好,一定要喜欢我,只能喜欢我。”他哭着求,又愉悦又难过又期盼。 元绿姝没力气说话。 钦玉猝然改口:“姐姐,求你,快,快杀了我,我好快乐,好开心,好幸福,好欢喜啊。” 他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无法用措辞去形容此时他的感受。 “杀了我,杀了我......姐姐,不要离开我,我要你当我的新娘,我还要做你的新娘......姐姐,我离不开你,真的离不开。” “我会死,会死,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纠缠姐姐。” 钦玉剧烈喘息声不绝于耳,胸腔急遽起伏。 彼时,钦玉认为,登顶极乐的巅峰是元绿姝立即杀了他。 在这个时候杀他,他死得没有遗憾。 他身处极乐世界,元绿姝亦然。 假山外,花枝相交,夜露辍芽。 假山内,云朝雨暮,初临巫山。 99. 第 99 章 三日 钦玉状若一头完全失去理智的猛兽。 起初和风细雨,紧随其来的是疯狂的情.欲与亢奋。 他如疾风暴雨,将人彻底吞噬进腹中。 初次解毒之后,钦玉将元绿姝带回紫宸殿,谢绝所有人,自此没再出过殿门半步。 朝臣不解,亦不敢多问。 足足三日。 当完全恢复清醒的元绿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钦玉的怀中。 她失神,许久后记忆回笼,想起所有事。 元绿姝面色僵硬,呼吸缓慢。 她强迫自己冷静。 在心里默念是数十遍的冷静后,元绿姝试着动了动。 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 元绿姝直接感觉到身体十二分的酸胀,全身的骨头散架,如同泡在酸水中,捞都捞不起来,更勿论说拼凑成原状了。 元绿姝痛“嘶”一声,十指抖得不受控制。 稍稍低头,她看到钦玉满是咬痕和刮痕的胸膛,以及自己斑驳的肌肤,一朵又一朵红花在她身上怒放。 往下,她与钦玉四肢纠缠,难分难舍,背后的刺青图鲜艳亮丽,上面还有多到数不清的咬痕,衬得刺青图呈现一种破坏的瑰丽美感。 钦玉还未醒,沉浸在美梦中,手臂死死圈住元绿姝,将其压在自己胸膛中,不许她离开。 有淡了不少的靡香徘徊在两人周围。 元绿姝没动,脑海中不禁浮现某些难以接受的画面。 香.艳画面一涌而来。 元绿姝险些承受不住。 思及夜里的疯狂,元绿姝闭了闭眼,无法直视自己。 身体骤然发软发热,脸颊烫得不像话。 元绿姝皱紧眉头,嘴唇哆嗦了好几下,口中犹似残余钦玉留下的滑腻腻的感觉。 她不免记起被钦玉深深舔吻、唇舌交缠的迷糊情形。 钦玉清浅气息拂过元绿姝头顶。 她得先下床。 元绿姝心道。 打定主意,元绿姝缓解跳得很快的心口,要起来。 可下一瞬她就呆住了。 她才意识到她和钦玉不单是紧密,是十分紧密,不容分开的那种。 元绿姝目光下移,难以估量的臊意和羞耻冒上来。 无耻,无耻,无耻。 不要脸,荒唐, 元绿姝默念了三遍唾骂钦玉。 元绿姝压根直视不了。 诚然是钦玉及时赶来救下自己,但这不代表他可以这样不知羞耻。 元绿姝雪白的身子遍布羞耻的绯色,像极了黄昏时天边烧红的晚霞。 元绿姝收回眼神,为今之计她只有叫醒钦玉。 良久,元绿姝檀唇轻启: “姜——” “嗯,姐姐,你醒了。”钦玉睁开眼,低首,亮晶晶的碧色眼瞳直直望进元绿姝眸子里。 元绿姝瞳孔里那极淡的绿色也随之涟漪。 元绿姝淡着表情,微颤道:“姜钦玉,你出去。” “出去?”钦玉语调中似乎还带着困倦之意,脸上的笑容却在慢慢扩散。 他很高兴。 高兴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醒来就见到元绿姝。 啊,真好。 欢愉到极致。 元绿姝佯装板脸,“你别装傻。” “出去。”元绿姝冷声呵斥,气势是有的,只是这声音依然软,对钦玉没有威慑力。 元绿姝勉强指了指,动作僵硬,旋即用手掌推钦玉。 钦玉愣了下,垂眸思考,这才清醒过来,也知晓元绿姝是在说什么。 他遽然偏首,面上出现了一点红。 “啊,这个......” 半晌,钦玉细声道:“是我太喜欢姐姐了。” 钦玉眼尾通红,凤目染上漂亮迷人的水色,他哑声咬字:“太喜欢,太喜欢在姐姐里面了。” 声音又轻又低,还裹藏小小的羞涩。 “好厉害。”他很低很低地感叹,再去回味极致温暖,钦玉顿时全身发麻,一阵一阵地疼胀。 钦玉心里欢悦,唇角翘得很高,他忍不住凑近元绿姝,稍微提高声线:“最喜欢姐姐了,好喜欢。” “姐姐,你喜欢吗?”他柔声问,眼底满是期待。 元绿姝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喊:“姜钦玉!” “姐姐和我永远在一起。” “出去,莫要让我再说一遍。”元绿姝严肃脸色。 钦玉弯目,听话出来,元绿姝装作没听到任何声音。 元绿姝作势下床。 钦玉没给元绿姝离开的机会,他蹭元绿姝的头发,掂量了几下,说道:“姐姐,你舒服吗?” 钦玉想了想,按捺不住询问道:“我,我伺候得可以吗?” 钦玉眨眼,定定看着元绿姝。 “姐姐,满意吗?” 元绿姝听得羞赧,她努力肃穆道:“我要下去,你放开我。” “不要,姐姐,你不累吗?”钦玉问了,眼睛弯成月牙,泪痣漾进元绿姝瞳仁中。 元绿姝不言,使力挣扎。 “姐姐,你......别动。”钦玉低吁一口气。 闻言,元绿姝立即停下动作。 “姐姐,我抱你去沐浴罢。”钦玉道。 他的手搭在元绿姝背后,指尖一点点剐着刺青图。 “不用。” 元绿姝的确感觉身体有点黏腻,该是出了汗,再加上有个钦玉,被褥下温度不低。 但她现在不想和钦玉再发生什么。 她心绪乱成一团。 元绿姝从未想过和钦玉交.媾,但世事难料。 钦玉不听,他直接抱起尚且还虚弱无力的元绿姝,不顾元绿姝反对,带她进盥洗室。 盥洗室,钦玉和元绿姝来了一场鸳鸯浴。 当然,前几天钦玉没少带着元绿姝在此处共浴,甚而自然发生疯狂的亲热。 水温适宜,元绿姝被迫在水池里待了一会,某些迷蒙的记忆涌来。 她不会在这也...... 元绿姝背对钦玉,难以维持脸上假装的从容。 “不许靠近。”元绿姝制止欲意过来的钦玉。 钦玉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却还是听话没过来。 元绿姝背后刺青一览无遗,钦玉慢慢打量。 他道:“姐姐背后的画是姜钦昀所为,对吗?” 元绿姝没回。 钦玉不依不饶又问。 元绿姝只好回:“是。” 听言,钦玉眸色危险,他扯笑,语气却温柔:“什么时候?” “四年前。”元绿姝道。 那就是他在边疆的时候发生的。 “疼不疼?”钦玉半眯眼,问道。 元绿姝:“不记得了。” “姐姐不记得,可我看着就心疼,他竟然会这样对姐姐。” 元绿姝无言,她想反驳那你还想掐死过我?这又该当如何? “你想做什么?”元绿姝明白钦玉肯定内心不平静。 钦玉:“我不想做什么,只是单纯心疼。” 元绿姝:“不需要。”这也不算什么。 周围忽然寂静。 钦玉是想弄掉刺青,可这刺青若是弄去,并非一时半会的事,且元绿姝会很疼。 钦玉到底是不忍心,他得想想办法,怎么把碍眼的刺青图给遮掉。 犹记在初见此图时,钦玉可谓是被淋头浇了个冷水,冲击极大,就像是在一脚踏进极乐时被人背叛,被一把推下,坠落进尘埃。 他恼怒,试图趁着元绿姝意识薄弱时剥下她背后的皮,然而他最终没做——元绿姝缠上来了。 钦玉在咬牙切齿中暂时忘记此事。 他已犯过一次错,不容再犯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钦玉转移话题。 元绿姝:“没什么。” 钦玉笑:“是吗?” 钦玉:“姐姐,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元绿姝不答。 钦玉低头端量自己身上的伤痕,手拍了拍温水,继而用掌心舀了一点儿水淋在自己脖子上。 他低低地笑,又道:“姐姐,我有点疼。” 他意有所指。 元绿姝没反应,她似乎走神了。 钦玉正大光明道:“姐姐弄在我身上的印子好多,后背尤其多。” 元绿姝微臊:“......你勿要胡言。” “胡言?我可是实话实说,姐姐若是不信,大可转身来看看,看我所言是虚是实。”钦玉大大方方道。 元绿姝故作平静道:“不必。” 钦玉记起一件大事,他不假思索地问:“你觉得是我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元绿姝身形一顿,周围水波荡漾。 钦玉走进一点,他好奇,话语里衔着争强好胜和胜负欲,“是我让姐姐快活,还是他们好?” 四周无声。 钦玉追着乞求道:“姐姐,你莫要装聋作哑,你回答我好不好,这对我很重要。” 元绿姝对钦玉直白露骨的话倍感尴尬,她清了清嗓子,沉吟道:“我不记得了,至于他们,都是过往。” “真的?”钦玉狐疑。 下一刹,他问:“姐姐,你好生无情,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对姐姐没有用了,姐姐就用完我便扔掉?” 钦玉垂首沮丧,语调低沉。 “姐姐,你回答我。” 元绿姝冷声,话语稍显磕绊:“你,你知不知羞?这有什么好说的?” 钦玉不管,他锲而不舍,一定要有个答案,“姐姐的回答更重要。” 钦玉喋喋不休:“比起他们,姐姐觉得我怎么样?” “你转身过来看看我啊,姐姐。”他蛊惑。 “虽然我是第一次,有点笨拙,可是我很卖力,也很努力了,姐姐不要嫌弃我。” “况且,在姐姐的引导下,我自问......”钦玉顿了顿,笑了笑,“还行。” “姐姐,姐姐。”他不断嚷嚷。 元绿姝没法了,她提起一口闷气,不情不愿道:“是你。” 听到最满意的答案,钦玉霎时眉开眼笑,他向元绿姝求证:“姐姐没骗我?” 元绿姝并未再言,岔开话题,“这次......咳咳,多谢你。” 见状,钦玉笑笑,心道,姐姐是不是害羞了? “姐姐何须谢我,太生分了,我不喜欢。”钦玉道,“往后不要再谢我了,还有那个狗东西。” 钦玉语调沉冷,“幸好姐姐当时及时伤了他。” 那种无助感袭来,元绿姝环住双臂,阵阵后怕。 若非钦玉及时赶到,她真的会被恶心的雍王玷污。 原先,元绿姝只当雍王是个老实的王爷,可人心叵测。 还好钦玉来了。 元绿姝蓦地庆幸。 她出神间,钦玉从后面靠近她,站在她身后。 钦玉挺拔朦胧的身影直直盖住元绿姝显得纤瘦的娇躯。 两人外露的肌肤上不约而同显露深深浅浅的红印子,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旧印。藉由此,不难看出二人关系密切,适才定是有过激烈。 钦玉勾起元绿姝垂在前面的发丝,将它们挽至耳后,盖住她后背醒目的刺青图。 “姐姐,莫怕,也不要再想了,没必要为死人去影响心情,姐姐做得很好。”钦玉轻声安抚元绿姝。 元绿姝:“嗯。” “你怎么会找到我?”元绿姝问。 当时危机之际,元绿姝知道要自救,可看到袖箭未刺中雍王下.身时,元绿姝无比希冀有人来救自己。 然后,钦玉就出现了。 元绿姝虽然失去意识,可内心深处尚且能感知到外界动静。 当钦玉出现时,元绿姝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她不否认,她心里是有期待过钦玉会来救她。 钦玉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而且出现的是那般及时。 闻言,钦玉神色有一瞬的扭曲与阴鸷。 “我想见姐姐,所以就过来追姐姐了。” “万幸我对姐姐气味熟悉,跟随气味,我才没弄丢姐姐,找到了你。”钦玉垂睫。 元绿姝没有去追究钦玉抛下满殿朝臣亲眷的事,她眼下很惊讶,也有异样的情感在她心坎上逗留。 “嗯。”元绿姝闷闷道,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姐姐,幸好你没事。”钦玉情绪突然有点激动。 钦玉其实也没想到雍王有那么大的胆子。 当初雍王妃和元绿姝结识,钦玉很在意,故而他特意派人查了雍王妃和雍王,清楚两人之间真正关系。 但钦玉没有怀疑什么,不过是没有实权的王妃,不值得在意,只不过雍王妃还是比较碍眼。 为在元绿姝面前好好表现,钦玉忍了又忍,才没对雍王妃下手,再加上那时钦玉只顾着想夺去元绿姝关注,让她早点喜欢上自己,是以有所疏忽。 下次,不论男女,只要接近,直接杀了扔到乱葬岗喂虫子。 省时省力。 思及此,钦玉牵唇,笑得艳丽又冷血。 真不错啊,这个法子。 “姜钦玉。”元绿姝喊道。 钦玉立马变化神色,应道:“怎么了?姐姐。” 元绿姝脸色清冷,面如桃花:“你退后点,不要靠我太近。” 钦玉:“哦。” “姐姐,需要我在旁边侍候吗?这几天都是我在伺候姐姐。” 元绿姝抓到关键点,她拧眉了:“几天?” “何意?”元绿姝不解。 钦玉笑道:“姐姐,忘记和你说了,已经过去三日了。” 钦玉破身以来,依旧不曾满足。 他和喜欢与元绿姝水乳交融的感觉。 那种感觉无与伦比,钦玉上瘾,不可自拔。 所以,这三天来,他都很兴奋,兴奋到无法入睡,只想着和元绿姝交.欢。 若非元绿姝需要休息,元绿姝此时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 元绿姝愣住。 “......三,三日?”她面色发白,生硬道。 有什么在元绿姝脑中炸开。 钦玉将元绿姝反应收入眼底,他点头,轻快道:“我又不会骗姐姐,当然是三日了。” 细品语调,可觉出其中携着浓郁甜蜜。 “姐姐和我,嗯,一起度过了三日。”钦玉无比轻松说出这句话。 元绿姝顿足凝立,呆若木鸡。 许久,元绿姝才回神,她不明白为何这药如此强烈,强烈到要三日才解了毒。 “三、日?”元绿姝呐呐呢喃,犹似尚不确信。 “对,三日。” “姐姐,哪里有问题吗?莫不是我这三日弄伤你了?”钦玉担忧。 元绿姝绷着身子摇头。 钦玉牵起元绿姝的手,怜爱道:“姐姐肯定很累了,眼下便好好沐浴,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 钦玉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会,怎么会过去三天了? 这就是代表她在床上和钦玉睡了三日...... 她到底是中了什么药? 元绿姝不可置信,这简直太荒唐了! 脑海中难以直视的画面愈发清晰,这些竟然是三日的...... 元绿姝记起所有细节。 钦玉的手,钦玉的唇,钦玉的舌,元绿姝的主动,元绿姝的妖娆,元绿姝的放.荡...... 她登时瞳孔骤缩,无地自容,想找个狗洞钻进去,再不见天日。 各种情绪冲击元绿姝清醒的理智。 顷刻,元绿姝脚软后退,细碎水花溅开,热气蒸腾。 她步履踉跄。 “姐姐,小心。”钦玉从后扶住元绿姝的软腰,掌心触感滑腻如玉。 钦玉不自觉翕动嘴唇,喉结滑动,气息微重。 元绿姝侧首,看着钦玉,目光凝滞。 “姐姐。”钦玉被看得企图转头,可这种被元绿姝注视的感觉令他无法动弹,他喜欢这样。 钦玉觉着热。 同时,元绿姝目及钦玉说话间微微露出的猩红舌头,脑中顿时闪过某个画面。 “嘭”的一下,炸出无数朵花来。 元绿姝下意识收拢双腿,紧接着元绿姝沉下水面,只露出一丁点脑袋。 水面上青丝铺开,冒出气泡。 钦玉纳罕,“姐姐,作甚?” 水面下元绿姝紧闭双眼,她盲推钦玉胸膛。 钦玉以为元绿姝要他沉下水,他欣喜照做。 正在这时,元绿姝猛然浮出水面,淋湿发丝全然沾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以及胸.脯前。 她睁开滴水的眼,道:“你先出去,让我静静。” 钦玉思索片刻,眨眼道:“好,姐姐,有事叫我。” 等只剩下元绿姝一个人,她再度沉下水,似乎要将所有的羞耻洗干净。 许久后,元绿姝才探出头。 只见她双手拍打自己的脸颊,复而蒙住自己的脸,旋即看到肉眼可见的潮红飞上她的脖颈与面靥。 元绿姝皱眉,紧闭双眼,露出苦涩又难为情的笑。 完蛋了。 钦玉会如何看她? 颜面无存。 元绿姝不知,钦玉并未出去,他正在窥伺她。 钦玉本是担心元绿姝,由于方才她有点反常,钦玉才偷偷留下来。 谁想,钦玉看到元绿姝不加掩饰的羞赧举止。 钦玉神色专注认真,他直直盯着元绿姝,双手捧起自己双颊。 他想,姐姐还会害羞。 姐姐害羞了。 是因为他罢。 是因为他。 钦玉如是肯定。 好可爱。 钦玉轻笑,露出森白齿关。 整个身体内的血液都在剧烈沸腾。 钦玉歪头,忍不住轻咬自己的手指,啃自己那只用银打造的尾指。 旋即,他把尾指插.进自己口中,无声含吮。 他脸色痴迷,有滋有味。 瞧着样子,钦玉好像要从冰冷小指中尝出一点艰涩的味道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钦玉晦暗的碧眸慢条斯理描摹面前元绿姝的侧颜。 也许是兴奋,又或许是刚从水池里出来,他眼周湿红。 此情此景,他不像是在啃咬自己的尾指...... 100. 第 100 章 出宫 元绿姝换好衣,便不顾钦玉阻拦离开,离开前,元绿姝勒令钦玉不许追上来,让她静三日。 钦玉同意了。 回到鸾仙殿,元绿姝叫宫婢去煮了避子汤。 与此同时,元绿姝悄悄去看正在书房学习的姜厌。 元绿姝见姜厌气色不错,遂放下心来。 往后三日,元绿姝将自己关在殿里,不许人叨扰。 钦玉未曾出现,只叫人送来了珍贵补药和药膏。 三日后,元绿姝方才出来见人,着手处理雍王之事。 钦玉得知元绿姝出来,马不停蹄赶到鸾仙殿。 他直言:“姐姐。” 对此,鸾仙殿上上下下已司空见惯,皆低眉顺眼,充作耳聋。 元绿姝压下尴尬之色,淡声问相关事宜。 钦玉一一答之。 钦玉的亲卫已经把欲意潜逃的雍王妃和其他有关人等全都逮捕。 此事做得很隐蔽,消息封锁,无人知晓。 给当朝皇太后下药,雍王死了,那作为帮凶,雍王妃自然也无法逃脱死罪。 雍王妃为保命,直接全盘托出,不仅道明自己下药缘由,甚而还说出雍王在朝中暗藏势力以及雍王私底下与乱党之间的交易和联系。 钦玉让人抄了雍王府邸,找到不少帐本和重要册子,有的是近期尚且未处理干净的。 雍王,原来是暗中扶持乱党的王爷,他虽然无势,可家底殷实,雍王母妃娘家是极为显赫的富硕之家。 可因美色所惑,终究是早早身亡的结果。 闻之,元绿姝思忖,想起大理寺禀告的结果,南衙禁卫中有异。 是不可再任由他们再放肆下去了。 元绿姝心道,这是个危险,要尽早铲除。 钦昀在位时,乱党还算安分,加上钦昀其实根本看不起他们,故而未曾太重视,不过是一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 可就算是乌合之众,究其根本还是存在危险,不容忽视,再小的火,若是数量之大,那便会聚成大火,灼伤一切。 元绿姝忖度,该怎么将他们引出来,再一网打尽呢? “陛下,你有何想法?” 钦玉手心托侧颊,说道:“找出来,全杀光就是,还有那什么王妃也不要留。” 钦玉冷笑一声:“朕要剁碎她去喂狗。” 元绿姝拢眉,到:“陛下,注意言辞。” 钦玉转头:“姐姐,朕说得不对吗?” 元绿姝怔了下,钦玉说得对,但元绿姝有所顾及。 “其他人好处理,雍王妃......”元绿姝有点犹豫。 元绿姝动了恻隐之心,最终没定雍王妃死罪,而是选择流放她。 雍王妃有错,可也命不该绝,她所言皆是有用的讯息。 “即便要找出来,也非易事。”元绿姝道。 钦玉:“那姐姐有何盘算。” 元绿姝慢慢思考,想到一个好日子。 十月十三日是姜厌的四岁生辰,不如就定在十月十三日的前一天。 借此机会出宫礼佛,前往东郊的承恩寺,为姜厌准备生辰礼,请高僧入宫。 可行,只是要看他们会不会上钩了。 此事还有一个前提,钦玉不可去,且要假装把他调到西北去,尽快铲除突厥。 如此一来,上钩的可能性更大。 元绿姝把打算和钦玉说清楚。 钦玉一听,十二分不愿意离开元绿姝,毕竟他和元绿姝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更进一步。 元绿姝道:“只是让你假装去,你不如找个替身罢。” 钦玉挑眉。 “好啊,那到时候我可以当姐姐的贴身宫婢。”钦玉饶有兴趣,一口答应。 他注视元绿姝,脑袋微微摇晃,“姐姐,觉着如何?” 元绿姝:“随你。” 有钦玉,计划会更有保障。 元绿姝心里也安心。 “届时,姐姐就莫带那控鹤卫了,朕会让朕的亲卫暗中蛰伏,姐姐放心,我会保护好姐姐。” 半晌,元绿姝道:“嗯。” 行事前,元绿姝打算把姜厌送到明华那里。 钦玉双手赞成。 “好了,我乏了。”元绿姝按按眉心,下逐客令。 钦玉却没退下。 他起身踱步过来,含笑道:“姐姐,翻脸不认情了?” 元绿姝低垂眼皮:“我不懂陛下所言之意。” “姐姐还没想好吗?” 元绿姝思量,道:“陛下,我想歇息。” 钦玉:“我会让姐姐休憩的。” 他蹲下来,凑近元绿姝,面色微凝:“我听说姐姐回来后就用了避子汤?姐姐莫不是不想怀我的孩子?” “你就只愿意给姜钦昀生孩子吗?”钦玉盯着元绿姝。 元绿姝神色一冷,“陛下,慎言。” “姐姐,这里就你我二人。”钦玉看着元绿姝,“姐姐,我牵你手了。” 话音一落,钦玉迅速捉住元绿姝手腕,细细揉捻。 元绿姝未甩手,也没有训斥,她一反常态,心里竟然略觉留恋。 “姐姐,你不愿意吗?” 元绿姝知晓,若是自己不从正面回复,钦玉定然死缠烂打。 元绿姝:“你与我之间的关系讳莫,前几日的是都是见不得人的,倘若我真有了,他人会怎样看待我?” “有道理,可姐姐不用怕,谁敢说,我就杀了他们,有多少,杀多少,定是一个不剩。” 元绿姝:“陛下,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什么吗?” 钦玉低头,心虚道:“知道,姐姐说不要把随口就说什么‘杀’字。” “我错了,姐姐。” 嘴上是答应得好好的,可该杀是钦玉断不会手下留情。 元绿姝不作声。 “姐姐,别怕,我告诉姐姐一件事,那避子汤到底对姐姐身子有害,是以我叫人换了补药。” “你——”元绿姝震惊。 钦玉低声道:“姐姐,听我说完,其实你不用喝,因为我早就服用过绝子药了。” 从讨厌姜厌开始,钦玉就暗地服了绝子药,他可不希望将来有人瓜分元绿姝。 很讨人嫌。 有一个姜厌已然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再有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言休,钦玉抬起元绿姝的手,用鼻尖蹭了蹭元绿姝手心。 许久,元绿姝才反应过来:“你用了绝子药?” “嗯,对啊。”钦玉漫不经心道。 有一个荒唐又不荒唐的念头出现在元绿姝脑中。 “......是因为我?”元绿姝缓缓问道。 “嗯。”钦玉语气轻飘飘的。 周遭陷入沉静。 钦玉开口:“姐姐,那明日处理完那谁,我就去西北,然后,幼鱼就成为姐姐宫里新来的贴身宫婢,姐姐放心,奴定会好生伺候皇太后殿下的。”钦玉愉悦地笑,笑意荡出层层涟漪。 元绿姝想不答应都难。 更何况,她莫名其妙无法拒绝。 似乎是和钦玉做过那种事后,元绿姝对钦玉的亲近不再有一丁点的反感,还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和舒坦。 钦玉给元绿姝的袖箭又加了两支箭。 . 翌日,中秋之夜雍王欲意行刺圣人,当场被斩首的消息在朝堂传开。 雍王妃被流放,雍王府也被抄了家。 大理寺查出雍王与乱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心可诛,罪加一等。 根据雍王府搜刮出来的线索,钦玉摆出大量禁卫清算朝堂,将暗藏的人一个个择选出来,下发刑狱,让人好好照顾这些吃里扒外、不知天高地厚的叛徒。 找出所有人后,钦玉叫人砍下人头,挂在宣政殿前,充当骷髅灯笼,杀鸡儆猴。 此举血腥,有的上朝的臣子恨不得瞎了眼,不然进去,出去都要被迫看,实在瘆得慌。 只望早日将所有乱党一举歼灭,以平息圣人之怒。 此次大动作挫伤乱党士气,也激怒了他们。 同时,钦玉为尽早平定西北,选择御驾亲征。 朝臣劝阻,钦玉不停,我行我素,是钦玉一直以来的作风。 朝臣们有心无力,好在长安还有皇太后坐镇。 午后,文武百官在灞桥恭送钦玉以及大军。 元绿姝坐在轿辇里,撩起车帘遥望大邺旌旗渐行渐远,随后她放下窗帘。 轿辇内,一个宫婢给元绿姝沏上一杯茶,他加入胡椒,将茶盏递给元绿姝。 “殿下,请用茶,这是奴婢亲自为殿下沏的。”她抬头,露出颠倒众生的脸孔。 元绿姝掠过她眼尾泪痣,默默接下。 “殿下,茶里有奴婢对殿下的喜爱,您感受到了吗?” 元绿姝淡定道:“不错。” . 往后半月有余的时间,大多数是元绿姝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而钦玉则为元绿姝端茶倒水,给她捶背按手。 而每次姜厌带着猫来找元绿姝时,钦玉立马识相躲开。 最初元绿姝以为是钦玉还算,后来她发现钦玉避的不是人,而是猫。 钦玉好像怕猫,不对,并非怕猫,而是对猫敏感。 到了夜里,等姜厌睡过去后,钦玉会枕在元绿姝大腿上,玩着元绿姝垂下来的青丝,玩累了,他便静静看着元绿姝。 元绿姝看不腻。 岁月静好,钦玉幸福得快死了。 然而,下一刻,钦玉目及元绿姝空荡荡的左耳,目光停留。 钦玉缓缓抚上自己右耳上的碧环。 元绿姝回宫后就把耳环取下来了。 钦玉心情骤然变了,说不上好了,他揪住元绿姝垂下衣袖,撒娇似的道:“姐姐,你看看我。” 元绿姝暂停手中事务,低头。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戴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元绿姝抬首,继续阅奏折。 钦玉抿唇,生闷气。 “皇太后殿下,您今儿凤体可有不适?”钦玉压下闷气,又开口。 元绿姝摇头。 这一句话,钦玉每天都会问一次,也就问一次。 元绿姝费解,也懒得去撕开,反正常人一般无法理解钦玉的行为。 元绿姝晓得,只要她问,钦玉定然会告诉她。 但是,她不过问。 钦玉也没表示什么,只每天雷打不动地问一次。 还有一句话也是钦玉每天都要问的。 “姐姐,你今儿有喜欢我一点吗?” 元绿姝每次都未回复过。 钦玉为此要伤心难过好一阵。 这大抵也算是钦玉和元绿姝正式同寝的日子,同吃同住。 钦玉十分满意。 他经常会就着元绿姝的浴桶沐浴,还会穿元绿姝衣裳,偷偷在元绿姝床上来回打滚,索求她给她绣香囊...... 总之,钦玉做了很多捣乱的事。 元绿姝偶尔阻止,大多时候选择视而不见。 十月至,元绿姝将姜厌暗中送走。 钦玉至此彻底霸占元绿姝。 钦玉也没闲着,他似乎是不服,还在锻炼自己厨艺。 出宫礼佛前一日,可能是宫殿里有没被扫干净的猫毛,钦玉全身起疹。 那日起,钦玉不见元绿姝。 直到出宫时,元绿姝进马车,一眼认出“全副武装”的钦玉。 他将自己包成一颗粽子,只要外露的地方,皆用白条裹得严严实实。 至于脸,他没有用白布,而是戴上一块精致的银色面具,面具上花纹缠绕,和他右耳的碧色耳环很搭配。 “姐姐。” 他唤元绿姝。 101. 第 101 章 杀戮 今儿天气不错,秋高气爽,曦光倾泄。 队伍出了城门,前往东郊。 宽敞马车内,钦玉小声问:“我这一身奇怪吗?” 元绿姝皱眉,似费解:“有何古怪?” 元绿姝瞥眼钦玉脖子上缠绕的白绫。 她认为再正常不过。 闻言,钦玉欣喜,瞅着元绿姝不讨厌。 他旋即转身,手肘杵在桌案上,托着腮帮子望着元绿姝。 面具下,钦玉碧眸闪动明亮波光。 他清了清嗓子。 “殿下,要奴婢给您按按肩膀吗?”钦玉柔声,话音捏着是那种细柔女声。 钦玉似乎忘记自己原有身份,当宫婢当得不亦乐乎。 元绿姝摇头,低头看书册。 “你说他们会上钩吗?” 元绿姝神色冷清,不紧不慢道:“会。” “殿下……”钦玉道。 元绿姝掀眼皮,端量钦玉面上戴的面具,手指点在册纸上,不咸不淡道:“安静。” 她打断他后续之言。 “哦。”钦玉不情不愿应允。 元绿姝就在他眼前,倘若不和她说话,钦玉心里就痒痒。 而元绿姝不像钦玉,她始终冷淡,即便二人已经有肌肤之亲。 除去那日元绿姝昙花一现的羞涩,后来的她恢复往日态度。 唯一变化的是元绿姝不再排斥钦玉主动的亲近,她不再说制止的话。 还算有进步,钦玉美滋滋想。 “殿下好狠心,连话都不想和奴婢聊了。”钦玉暗戳戳抱怨,他将“狠心”两个字眼咬得很重。 元绿姝不理睬。 钦玉收回侧躺的身体,背过元绿姝揭开自己衣袖,看着手臂上还没消退的红疹子,钦玉抽了抽嘴角。 该死的猫。 “无情的姐姐。”钦玉偷偷幽怨道。 队伍又行了一会儿。 忽然,钦玉过来,弓着背脊抱住元绿姝,对她道:“来了。” 元绿姝凝神,慢悠悠放下书册,把它归为原处。 “来了啊。”她道。 风吹草动,外面响起快速紧凑的足音与马蹄声。 它们愈发靠近,渐渐包围元绿姝。 “戒备!” “保护皇太后殿下!” 侍卫看到从两侧道路蹦出来的持刀黑衣人,通通后退,迅速将元绿姝的马车围住,形成保护圈。 黑衣人暂时没有袭击。 侍卫将军来到马车车帘处,禀告:“皇太后殿下,突然出现了一波拿刀的黑衣人,来者不善。” 元绿姝道:“嗯,先静观其变。” 将军应下。 “你们是谁,竟敢在此阻拦皇宫贵驾,是何居心!我奉劝尔等,速速退下,束手就擒!”将军大声呵道。 黑衣人纹丝不动,他们人多势众,直接把元绿姝这几百人的队伍团团困住,逃无可逃。 两方人马对峙。 须臾,道路前方的黑衣人纷纷岔开,空出一条道。 中间门道出现一个骑马的黑衣人,他带着面具缓缓靠近。 将军铿锵有力道:“你便是领头人罢,我告诉你,你可知这马车里的是何等金尊玉贵之人?尔等实在胆大包天,竟敢对当今大邺的皇族下手!尔等可知该当何罪?” 领头人笑笑,他悠悠道:“我当然知道里面是谁了。” “当今皇太后,对吗?” 领头人气势完全不输这禁卫将军。 闻言,将军惊讶,继而道:“既然知晓,还不速速就擒?” “将军,此言差矣。”领头人道,“我来此,并未是要对皇太后不利,只不过是想请皇太后殿下移步。” “移步?” 马车里的元绿姝反问。 “你们胆子可不小,竟敢妄言让我移步,猖狂,试问你们何德何能可让我移步?” 元绿姝拔高声音,稍稍挑开车帘,张望前方。 到底是谁? 不像沈子言。 钦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元绿姝睨他一眼,他马上老实下来。 领头人道:“皇太后殿下,这里全是我的人,你能去哪?我也不愿为难殿下,只望殿下能陪我移步,我有些事想和殿下商议。” 钦玉反应很大,他差点就抽出自己软剑,出马车去杀了那领头人,钦玉还不忘道:“痴心妄想。” “不知死活的狗崽子。”钦玉冷笑。 元绿姝摁住钦玉肩膀,从容不迫道:“商议?你们有何要事要同我商议?不觉着可笑吗?” 突然,领头人身后过来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他极为不耐,骂骂咧咧道:“早跟你说了,直接动手把人掳过来便是,谈什么先礼后兵,磨磨叽叽。” 说话人同样面具遮脸,可他披在肩上的辫发出卖了他。 极有可能是突厥人。 元绿姝蹙眉,与突厥人勾结...... 领头人似乎也晓得元绿姝不会移步了,既如此,那不可再浪费时间门。 气氛剑拔弩张,刀光乍现。 “既然皇太后殿下不领情,那我也只能是得罪了。” “动手。”领头人道。 疑似突厥的神秘人也道:“动手,把皇太后给我抓过来。” 话音一落,元绿姝队伍中的一部分禁卫被自己人抹了脖子,齐齐倒地咽气,只见血花迸溅,场面血腥。 将军霎时瞪大眼睛:“皇太后殿下,禁卫中有叛徒!” 队伍发生惊变,禁卫出现叛徒。 元绿姝震惊了,她这次特意带了在秋猎时跟随的禁卫,虽有猜测,可元绿姝不确定。 如今这一突变,实打实让元绿姝心尖一颤。 外头,也因叛徒而乱作一团,尘土纷飞,枯叶飘零。 元绿姝连忙对外头的士兵道:“莫要自乱阵脚,且冷静下来对敌,救兵很快就到了。” 听言,适才还心神不宁、差点死在敌人刀下的士兵们一下子就镇定下来,及时闪躲了敌方攻击。 此时,保护元绿姝的人仅仅剩下一百人左右。 “保护皇太后殿下!”他们大声嘶吼。 钦玉挑了挑眉。 保护吗? 有他就够了,钦玉想。 “姐姐,别怕。”钦玉握住元绿姝的手,“我会保护好姐姐的。” 钦玉一字一顿许诺,神色虔诚无比。 元绿姝没收回去。 有钦玉在,她确实有底气,也安心。 说话间门,所有黑衣人开始涌进保护圈,与剩下没死的侍卫搏斗,还有叛变的禁卫也剑指剩余的幸运士兵。 寒鸦悲啼,血花散落。 局势本就不利,再经过这一遭,局势彻底逆转,朝领头人那方一边倒。 “姐姐,他们好狂妄啊,我下去杀了他们。”钦玉动身。 “慢着。”元绿姝摇头,放下车帘。 “那要叫人吗?”钦玉问。 元绿姝:“再等等。” 她心里默念,只要再撑一小会儿。 “那两个人你可猜到是谁?”元绿姝问。 钦玉:“不知道。” 不过,好像有点熟悉。 大局已定,突厥人见此,情不自禁策马奔向元绿姝。 “哈哈,我亲自去把人给抓过来。” 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近处,他哪里能不心动。 领头人见状,情急之下道:“住手!哥舒魏!” 可这完全没有叫停哥舒魏,他一面骑马直直往正中央的马车而去,一面摘下面具,拽出腰间门弯刀。 要去接元绿姝,自然是要以真面目了。 许久未见,哥舒魏对元绿姝可谓思之如狂。 此次乔装偷入长安,哥舒魏历经千辛万苦,在领头人的帮助下才得以进来。 哥舒魏的目的一来是抓住元绿姝,以谋求和平,二来则是想抱美人归。 元绿姝几乎不出皇宫,突厥战事吃紧,与大邺的战争几乎是屡战屡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门,否则西突厥将亡。 哥舒魏很急,此次元绿姝出宫礼佛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以哥舒魏必须要出手了。 且钦玉前往西北,最大威胁消失,毫无意外,这次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领头人连忙追上去。 马车里,元绿姝听到了“哥舒魏”三个字。 她诧异,竟然是哥舒魏,转念一想,也却有可能。 钦玉则露出没有温度的笑容,他慢悠悠顺出匕首,转了转,缓缓道:“原来是他啊,竟然有胆子到长安来了。” “贪图姐姐?让他去死好了。”钦玉低声轻念。 钦玉对元绿姝很敏感,由此他也能感觉到周围人对元绿姝的情感,是以他晓得哥舒魏对元绿姝有心思。 加上之前雍王一事,钦玉十分反感,杀气在他心房里乱窜。 旋即钦玉抬头,对元绿姝道:“姐姐,我杀了他行不行?” 元绿姝思考,“让我——”想想这两个字还未出,钦玉就把匕首给抛出去了。 匕首破开帘子,留下一个漫出杀意的窟窿。 眨眼间门,匕首如破空银光,准确刺中哥舒魏的额头。 哥舒魏瞪大眼,额头血流不止。 紧接着巨大的落马声响起。 “嘭!” 从西北偷偷进大邺的哥舒魏就这么轻易没了生机,连杀了自己的罪魁祸首都不知,便抱恨黄泉。 “他死了?”元绿姝问。 钦玉觉着舒畅,道:“对。” 元绿姝叹了一口气,随即拿出信号弹。 “嘭!” 信号弹炸开。 哥舒魏突然的死亡让在场的人一惊,可紧随起来的信号弹使众人回神。 “不好,是圈套!”领头人神色聚变,急声。 领头人意识到了,“该死。” “先撤!”领头人发号施令,可已经来不及了。 秋风猎猎,林动鸟惊。 瞬息间门,马蹄声起,其音震耳欲聋,翻天覆地,有排山倒海之势—— 前后方的路上出现大批身穿玄甲的禁卫。 “杀!”为首禁卫冷道。 混在黑衣人中突厥士兵见自家王子被杀,眼神被愤怒占据,“为王子报仇!” “保护皇太后殿下!”围在马车前的侍卫异口同声。 突然出现的禁卫也道:“保护皇太后殿下,杀光这些贼子!” 黑衣人们被夹击,无处可逃,只能应战。 两方人马厮杀。 这是活生生的杀戮。 未久,土黄的沙砾路面全是尸体、残肢、血液、以及喷出来的温暖内脏。 102. 第 102 章 找死 钦玉从里头掀开帘子探出身体,静静欣赏不远处直直倒在地上的哥舒魏。 “便宜你了。”钦玉轻声道,眼神漫不经心,语调满是不屑。 钦玉转首,对元绿姝道:“是那什么魏,已经没气了。” “血倒是挺红的。” 钦玉出来,俊美深邃的脸上顶着浅笑,调侃着评价死在他手里的突厥王子。 至于哥舒魏缘何出现在此,只要稍稍联想到突厥情况,那目的便昭然若揭。 顷刻,元绿姝轻轻“嗯”了声。 突然,有一把刀冲钦玉眉心飞来。 钦玉淡定抽出软剑,轻轻松松挡住刀。 “哐当”一声,弯刀落在辕座上,钦玉收剑,拾起刀,睨向朝他投掷弯刀的方向。 是一个魁梧的突厥战士,他脸上面罩已经脱落,露出他异族的样貌,战士见偷袭失败,骂了一声,而他的目光还不忘凶狠地盯着钦玉。 钦玉带着面具,让人瞧不出是谁,观他适才挡刀动作,可想而知他定是杀掉哥舒魏的凶手! 情报有误。 谁都没想到元绿姝身边会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宫婢,并且这个宫婢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哥舒魏。 莫看哥舒魏行事鲁莽,其实大多是他都只是在伪装。 哥舒魏的身手并不差,要知道在突厥中武力是极为重要的,身为王子,若是想得到追随者的臣服与忠诚,那武力排在第一位。 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神秘宫婢竟轻而易举杀掉哥舒魏,这令突厥士兵十分愤怒,他们作为哥舒魏亲卫,自然要为王子报仇雪恨。 突厥战士一面与禁卫交手,一面不忘死死盯住钦玉,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到钦玉身边,将他击杀。 钦玉不以为然,他刀指向突厥战士,说出一个无声的“咔嚓”的唇形,下一刻,突厥战士的脖子便被一道黑影抹掉了脖子。 钦玉笑笑,并不把突厥战士放在眼里,只是有点嫌恶突厥战士的长相与死样,“死得还挺丑。” 他无声发号施令:“杀光。” “活口嘛,就留那带头的即可。”钦玉笑容渗凉。 钦玉回首,对元绿姝小声道:“姐姐,我先下去了。” 言毕,钦玉跳下马车,刀尖在地上逶迤,划出一条又一条深壑。 钦玉提起弯刀,一个快到看不清的动作挥过。 他让哥舒魏的脑袋分了家。 旋即钦玉用突厥的武器慢悠悠杀掉突进来妄图接近马车的敌人。 周围全是横七八竖的尸体,看来突厥人实在太愤怒了,即便重伤,也要突进来,为哥舒魏报仇。 可惜皆为不自量力。 这一次钦玉虽没有大开杀戒,却又非常小心——没有一丁点的血溅在他漂亮的鹅黄襦裙上。 钦玉裙摆如风一般飞扬,襦裙一丝不苟,不染纤尘,干净得不像话。 不过钦玉还是颇为懊恼地掸了掸自己干净的裙面。 局势又往一边倒,剩下不过都是些垂死挣扎之辈。 看着险峻局面,领头人紧皱眉头,他扫过哥舒魏的尸体,再看向钦玉那边,暗自咬牙,悔恨交加。 当钦玉出来时,领头人便觉钦玉体魄眼熟,没过多久,他猜出钦玉身份。 钦玉竟然没有离开长安,还陪在元绿姝身边,该死。 领头人内心焦急万分,若是叫钦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那恐怕...... 此次行动他本不欲出面,可想到哥舒魏,因恐哥舒魏搞砸,遂不得不出面。 谁想就遇到钦玉,哥舒魏还因此丧命。 领头人一面挥刀迎敌,一面寻找离开的机会。 马车内观察战局的元绿姝见局势扭转,松了一口气。 扫过地上流淌的鲜血和可怕的残肢,元绿姝只稍稍蹙眉。 钦玉低头端量自己裙子,生怕有什么血迹,忽而他道:“我想起来这个声音为何有点熟悉了。” 这不是......江晟的声音吗? 江晟是永宁侯的小侯爷,十几年前在皇宫钦玉曾救过江晟的命,两人因此结缘。 后来几年,两人逐渐熟悉,交情不低,江晟是钦玉在长安唯一能正常交谈的郎君。 江晟,姑且算是钦玉说得上话的朋友。 短短几年,他能爬到左金吾卫的位置,除了家族背景与帮衬,还有钦玉的助力。 可钦玉万万没料到江晟竟另有身份。 有点稀奇,有点诧异。 钦玉目光落在四周的尸体,他发现叛变的禁卫全是金吾卫。 真相大白。 钦玉茅塞顿开,扔了滴血的弯刀,连忙拍手。 响声清脆,空旷的半空中回荡着钦玉突兀的拍掌声,无端透出一股悚然意味来。 面具下的江晟也听到声音,他心慌了一下。 他心慌之际,钦玉猛地偏头越过重重血影望向江晟,目光锐利如刀,如实质般横在江晟脖子上。 两个人皆戴面具,可他们都清楚对方面具之下的模样。 钦玉歪脖,嘴唇弧度渐深,他定定注视江晟露出的双目,摇头低喃:“原来是你啊。” 江晟顿时毛骨悚然,经年来内心深处对钦玉的恐惧被唤醒。 这些年,钦玉高兴的时候可没少带他去参观什么恐怖血腥的地方。 江晟对此记忆犹新。 江晟心里胆颤,但面上看不出来。 “逃!”猝然有死士道。 “主子,先走!”对江晟最为重心的几位死士用自己的命开出一道生路。 “快走!”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江晟见此,也顾不上太多,直接驾马逃去。 江晟策马逃往山顶。 眼下,所有敌人败局已定。 钦玉静观江晟远去身影,不慌不忙做了个手势,让暗卫不要去追。 钦玉撩开帘子,对元绿姝道:“姐姐,我去去就回,在我回来前不要出马车。” 随后钦玉自个飞身上马,朝快马加鞭逃走的江晟追过去。 “陛下。”元绿姝反应过来,她忙不迭揭开车帘,望向钦玉,看着远去的钦玉,元绿姝不知为何就想追上去。 元绿姝思量片刻,遂出马车。 此时马车周围已无危险,全是尸体。 元绿姝梭巡周遭,找到一匹马,她小跑过去,快速踩马镫上马,眼前就立刻出现几名暗卫,看着是钦玉安排的。 暗卫正要阻止元绿姝,元绿姝抢先一步道:“你们几个,跟上我,去追陛下。” 元绿姝对余下禁卫道:“其他人收拾残局。” 说罢,元绿姝领着人追过去。 等元绿姝循着马匹轨迹追上来时,她已到山顶,同时也看到了钦玉和江晟。 她遥望过去。 江晟骑在马上,略显狼狈,他转身防备地盯着钦玉,背后是看不到底的悬崖,云雾缭绕,偶尔响起鸟兽鸣叫。 钦玉停在三尺之外,打量着江晟。 钦玉主动道:“江晟。” 马蹄蹬动,松动的砂石滑动,坠落悬崖。 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江晟咽了咽口水,沉吟道:“是我。” “你是乱党的领头人?”钦玉猜测。 钦玉感慨道:“还真是啊,瞒得我好久。” 江晟知道钦玉会杀了他,钦玉不会顾念旧情的,何况江晟以前也派人刺杀钦玉,江晟要钦玉死,而现在钦玉定然也不会放过江晟。 到底是年轻了一点,加上哥舒魏的催促和雍王落马,江晟不得不在元绿姝出宫时行动,只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竟然被混淆了视听,从而中计落套。 江晟摘下面具,扔进后面悬崖,他向钦玉露出平日的笑,“是我,陛下。” “你会杀我?”江晟问。 钦玉道:“这不是废话吗?” “这么说的话,你是二哥还是三哥的......”钦玉上上下下细详江晟,声音逐渐加重,语气不明。 说实在,钦玉不太记得他二哥和三哥的相貌。 钦玉二哥不是好人,而三哥更是败类,钦玉的三哥从前垂涎过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男扮女装的钦玉,想对钦玉上下其手,虽然没成功,还受了罪,可这直接叫钦玉极其厌恶三皇子,乃至有几分讨厌男人。 臭泥潭里的老鼠,恶心死了,钦玉如是评价他的三哥。 最后三皇子下场凄惨,死无全尸。 “我是陛下二哥的遗腹子。”江晟挺胸坦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没什么好撒谎的。 “哦。”钦玉点头。 他奇怪地来了句:“还不错。” “那上次猎场一事是你安排的?”钦玉阴恻恻问,眸光森然。 江晟承认道:“是。” 当时江晟的幕僚都提议如此,江晟也认为是一次机会,便开始布局。那时江晟不是要刺客真杀元绿姝,只是想利用元绿姝分散钦玉的神,从而击杀钦玉。 钦玉凉凉发笑,盯着江晟,瞳色冰冷,“你胆子不小。” 江晟不语,后颈发寒。 “永宁侯。”钦玉默念。 江晟连忙道:“此事与我阿耶无关,恳请陛下放过侯府。” 钦玉不应,他瞥过江晟后面的悬崖,想了想揶揄道:“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江晟走投无路,一声不吭。 钦玉看着沉默着挣扎的江晟。 两人对视。 “其实我不太想杀人了,更遑论要杀你这个我唯一的朋友。”钦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点都不想让手沾染鲜血,也不想弄脏自己的衣裳。” 江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下一息就泯灭。 只因他多少了解钦玉。 果不其然,江晟听到钦玉又慢腾腾道:“但是,谁叫你要杀姐姐呢?” 话音一落,钦玉开始步步紧逼。 另厢,当钦玉紧逼时,元绿姝稍微拔高声音道:“陛下。” 钦玉回头,眼前一亮,他轻唤:“姐姐。” 有乌鸦啼叫。 元绿姝清亮嗓音与乌鸦叫声交汇,一道传过来,霎时间吓到了江晟胯.下骏马。 骏马本就在先前的厮杀中有受惊,如今再受惊,登时慌乱地提动四只马蹄,一个不小心,马蹄后踩,踩到砂石滑坡,然后骏马连同坐在马背上的江晟往后仰去。 同时,在元绿姝叫钦玉时,江晟的视线忍不住绕过钦玉,看向元绿姝。 江晟一生都无法忘记当年在曲江桃园初见元绿姝时的情景。 美人如斯,绝世独立,一笑倾城,万物失色。 元绿姝与沈子言同游曲江,她似是被沈子言逗笑,轻轻一笑,也就是这一罕见之笑,令不远处站在楼阁上窥伺二人的江晟一眼万年。 自此,江晟再难忘怀。 然而,也就是这一眼,暴露江晟一直以来藏起来的情愫。 钦玉敏锐的余光捕捉到江晟深沉眼神。 江晟有过一任妻子,不到一年和离,他便未再娶,顶多是空闲时去平康坊狎.妓。 悬崖很深,江晟掉下去肯定会殒命。 可是,钦玉不会让江晟死掉。 因为钦玉要亲自弄死江晟。 他一定要亲手杀死江晟。 “你,喜欢我的姐姐?”钦玉扯笑,居高临下俯视倒下去的江晟。 “找死。” 尔后,钦玉舍马,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只见一道鹅黄色身影掠过天际,给蔚蓝天空抹上亮丽干净的色彩。 天地静默,如同陷入无穷无尽的禁声中。 眼睁睁看着这惊悚的一幕发生,元绿姝惊得瞳孔紧缩。 103. 第 103 章 巫术 他怎么就跳下去了? 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元绿姝费解。 转瞬后,元绿姝回神,赶忙驾马至悬崖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钦玉可不能死。 秋风打在她脸上,刮似的疼。 元绿姝在马背上俯视被白色云雾环绕的悬崖,什么都看不到。 眼睛颇感眩意。 元绿姝心跳无端错乱,她下马,偏过眼不去看悬崖,声音微颤:“快下去找,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暗卫道:“殿下放心,以陛下身手,肯定不会出事。” 元绿姝默然,像钦玉这种疯子,断然不会轻易死掉。 虽不知钦玉缘何跳崖,但他既然敢跳,定然是有信心可以活下去的。 可元绿姝心口依旧不适,说不出原因。 她忘不掉钦玉跳下去的画面,对她而言,冲击太大。 莫非她真的对钦玉有了一点感情,不然她为何难受,甚至是伤心。 元绿姝闭了闭眼,压下繁乱心绪,缓缓道:“下去一个人去通知山下的人,告诉他们收拾好就立马赶过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陛下。” “谨喏。” 几个暗卫散去,原地留下一位暗卫。 元绿姝仰天,一望无垠,宛若脚下如深渊的悬崖。 未久,暗卫道:“殿下,右边林子有人过来了。” 元绿姝:“你藏起来,等我指示。” 暗卫点头,隐没。 过了小会儿,丛林中走出一个人。 是沈子言。 他与元绿姝对视。 元绿姝走过去,与他一道入林。 “他掉下悬崖了?”沈子言道。 “你说的是谁?” “江晟。”沈子言脱口道,他原本在目的地接应江晟,却没发现江晟来,加上看到天空鸟雀惊飞,他赶紧偷偷绕道过来。 元绿姝低喃:“江晟?” 她对此人有点印象。永宁侯府的世子,竟然是他。 沈子言:“没想到他会死。” “还不一定。”元绿姝道。 江晟凶多吉少,就算活着要么被关起来,要么死,到现在沈子言已看不到什么前路了。 “跟我走罢,雉奴。”沈子言猛地捉住元绿姝手腕。 “放开。”元绿姝冷声。 她像碰上什么腌臜玩意,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 沈子言震惊又愤怒,手僵在半空中,张大嘴巴:“你,嫌弃我?” 元绿姝淡淡道:“你我身份有别,授受不亲。” 话语满是疏离冷漠。 沈子言一时难以接受,神色骤变,他欲意摁住元绿姝双肩,被她后退几步躲开。 沈子言落空,他双目紧拧道:“我和你之间多年感情你说忘就忘?你就这么不愿和我走?我们原本是夫妻的。” 元绿姝嗓音冷情:“没成,且只是过往而已。” 沈子言面色沉下来,让忍不住说出内心尖酸刻薄的真话:“那些荣华富贵有什么好?你就这么舍不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雉奴。” 元绿姝道:“是,我舍不得,所以……” 她抬眸,凝视沈子言鬼鬼祟祟的动作,从容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沈子言想打晕元绿姝的意图被识破,他恼怒质问:“为何你就不愿意跟我走?” 元绿姝平声道:“你不要再故步自封,耿耿于怀往昔,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束缚,人都要向前看。” 元绿姝提了提自己左腕,鬓角碎发弄着她的耳后肌肤。 “你走罢,往后莫要再回长安,你母亲还在潭州等你。”她的声音揉进清凉秋风中。 这几年,沈母受元绿姝和周氏的照拂。 沈子言知道。 但沈子言不肯走,元绿姝见此,继续规劝:“你是乱党,而我袖子下有杀伤力很强的袖箭,趁我还顾念旧情,听我的话离开长安,若你不走,我保证你的胸口会出现一支短箭。” “它会夺走你的命。” 言毕,元绿姝提起左手,眨眼,沈子言后面的树干上就出现一支插.进去的袖箭。 袖箭飞过时弄断沈子言一根头发。 她不假思索的行径如同她冷漠的言语一般。 沈子言没想到元绿姝真要对他下手。 所有期待和情意被元绿姝磨灭,他心灰意冷又十分不甘。 但他知道,元绿姝这是在放他走。 这一箭,唤醒他的理智。 若他不走,就算元绿姝不杀他,他亦难逃一死。 潭州还有他的母亲。 从沈子言踏进谋逆的泥水,他再未回过潭州,只是托人照顾他的母亲。 “你没错,子言。”元绿姝语调变得温和。 沈子言眼眶一热。 “快回去罢,沈姨一定想你了,不要再回那里了,我会叫人帮你回潭州,重新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沈子言整个人像虚脱的水似的。 “......好,再见。” “一路小心,后会无期。”元绿姝道。 闻言,沈子言沉痛地抬头,深深注视元绿姝,半晌,慢慢转身离去。 元绿姝目送沈子言背影消失。 她静立,鼻尖突然一酸。 暗卫从树上跳下来。 元绿姝逼回泪点,道:“去跟着他,等他彻底走远再回来,不要被他发现。” “可是殿下您......” “其它人也快到了,已经没有危险了,去罢。” 暗卫领命,追沈子言去了。 . 要找到钦玉不容易。 一部分人吊绳下崖,一部分则另寻蹊径,寻找直通悬崖的路。 临近傍晚,禁卫在另一座山找到路,元绿姝忙不迭前往。 悬崖底下乱石盘踞,有一条宽河纵流。 风刮来刮去,很冷。 火把上的光晃动,岸边的鹅卵石上有不少血迹。 元绿姝叫人四处搜寻。 历经千辛万苦,禁卫在下游找到靠在巨石上的钦玉了。 当禁卫向元绿姝禀告时,她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找到了。 元绿姝过去,看到奇石下闭目的钦玉,也看到横在嶙峋奇石上的江晟的尸身,尸首心口有一道剑口,深窟窿里流下的血全然浇在乳白石头上,火光一照,那粘稠的红色显得异常可怖,引人反胃。 “陛下?”元绿姝蹲下来唤钦玉。 钦玉的衣裳破了点,手上、脖子上缠绕的白绫都分布着细细的血痕。 有点狼狈。 他还有气,没死,算得上有惊无险。 彼时像是昏过去的钦玉极为缓慢地睁开眼睛,一见到元绿姝,他就牵起唇角,迷糊道:“姐姐,你来找我了?” 他愉悦笃定:“姐姐,你来找我了。” “我就知道。” 钦玉的声音听着软弱无力,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奄奄一息,联想到江晟,元绿姝想钦玉肯定经历了十分惊险的事,方才活了下来。 元绿姝下意识道:“你千万别睡过去。” “让太医赶快过来。”元绿姝喊道。 “没。”钦玉揉眼睛,“我就是困了。” 钦玉刚说出这番话,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戴的面具不见了,他登时一慌,手忙脚乱地用手遮挡住自己满是疹子的脸。 他觉得遮不住,在元绿姝眼皮子底下撕下布料,蒙住自己的脸。 钦玉还有心情道:“姐姐,你不要看我。” 元绿姝见状,便知钦玉意思,她皱眉,颇感无奈。 元绿姝压低声音:“我不看,陛下,你哪里疼?我叫太医给你看看。” 带来的太医已候在一旁,等待传唤。 钦玉:“真的不看?” 元绿姝冷静道:“对。” 钦玉立刻闷声道:“疼,腿疼,全身都疼。” “莫非腿断了?”看着钦玉坐在地上,元绿姝猜测道。 钦玉:“嗯。” “太医过来。” 钦玉摇头,他拔高声音:“你们先退下,容朕同皇太后商议一些要事。” 众人不敢怠慢,把火把固定在石缝中后走远。 “你做什么?”元绿姝疑惑。 钦玉道:“他死了。” 元绿姝明白钦玉语意:“其实你没必要下死手。” 她为钦玉的心狠手辣感到有点心悸。 元绿姝:“当时你是不是要杀他,所以才跳下去的?” 衣料下传来钦玉抑制不住的欢喜笑声,他悦道:“还是姐姐懂我,猜对了。” “不过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真的。”钦玉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元绿姝神色一凝,“你,是不是疯了?” 钦玉面色一冷,声音没有温度:“谁让他喜欢姐姐。” 此话一出,元绿姝心口突突一跳。 月色黯淡,元绿姝与钦玉的影子交错,潺潺水声细柔规律,莫名显得钦玉的话透出缱绻旖旎,如温柔春风,诱人心动。 元绿姝耳烫,声音艰涩:“这......就是你要跳崖杀江晟的原因?” “对啊,不然姐姐认为是什么?”钦玉道。 元绿姝哑然,心脏被抽丝剥茧,跳得不正常。 元绿姝垂目,眸光漾光。 对于钦玉狠厉做法,元绿姝反对,也不敢苟同,可元绿姝心里却被什么触动到了。 她回到正题:“还有哪里受伤了?冷不冷?” “不知道,反正疼。” “我去叫太医过来,若是伤势没及时处理,你的腿......”元绿姝道。 钦玉捉住元绿姝的手,“等等,姐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答应了我就让太医看。” 元绿姝无奈道:“......你说。” 钦玉展笑,小心翼翼拿出他贴身携带的一对耳环。 即便坠崖,他都将这对碧蛇耳环保护得很好。 “姐姐,以后不许再取下来。”他拎起一只耳环。 “你什么时候拿的?”元绿姝记得她把这耳环放在妆匣里了。 钦玉只道:“姐姐闭眼,我给你戴上。” 元绿姝照做。 钦玉掀开衣料,挺正背脊,给元绿姝重新戴上耳环。 这一次,元绿姝可不能再取下来了。 不然,钦玉会不开心。 戴好后,碧蛇摇摇晃晃,蛇眼散出猩红光芒。 钦玉凑到她耳边低语:“不许再摘下来了。” 他冰凉干燥的唇片若即若离碰过元绿姝温热耳廓。 元绿姝耳廓顿时染红,伴随细密痒意。 她控制不住回握钦玉的手。 钦玉感觉到了,登时眉开眼笑,心口膨胀满足。 “姐姐,你今儿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上我了?”钦玉小声询问。 虽然她闭着眼,可她清楚,钦玉的视线明晃晃落在她面靥上。 元绿姝下意识偏首,闪躲他灼热的目光。 元绿姝保持沉默,抿着唇。 钦玉笑容加大,他并未执着于此。 “接下来该姐姐给我戴了。”钦玉重新覆上料子,不以真面目示人。 元绿姝再度照做。 满足完钦玉,钦玉终于肯让太医过来了。 元绿姝不自觉摸上耳环,沁凉如丝。 她指尖滚烫,像碰上什么炽热之物,手指被烧得颤了一下,眼睫也跟着颤了。 耳环,成为元绿姝和姜钦玉之间羁绊的象征。 经太医诊断,钦玉除却断腿,五脏六腑亦有损伤,情况谈不上有多好。 元绿姝安排人送钦玉回宫,可钦玉不愿回宫养伤,元绿姝遂连夜与钦玉到承恩寺。 正好云游在外的高僧玄智法师回来,便应元绿姝邀请,来给钦玉看伤。 一切归为宁静。 漫漫长夜,逐渐流逝。 禅房清净,檀香弥漫,温暖细腻。 隔着屏风,元绿姝陪在钦玉身边。 玄智给钦玉诊完脉,元绿姝送玄智出去。 “法师请。” 玄智已过花甲之年。 钦玉说:“姐姐,快些回来。” 元绿姝瞄眼玄智,一身禅袍,气质淡然出尘。 见他面色无异,可元绿姝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元绿姝送玄智出门,她保持平静道:“请法师莫要介意,陛下就是喜欢说些玩笑话。” 毕竟是医术高超的高僧,钦玉在玄智面前叫她姐姐,这让元绿姝多少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玄智点头,面容和蔼可亲,镀有佛性光辉。 元绿姝走在廊道上,忽然头晕,顿时步履蹒跚,她险些站不稳摔倒,好在元绿姝自己及时扶住梁柱,稳住身姿。 “殿下凤体不适?” 元绿姝眉梢疲倦,她摁了摁太阳穴,淡声道:“许是乏了。” 玄智道:“阿弥陀佛,若是殿下不介意,老衲可为殿下把脉。” 元绿姝:“那就有劳玄智法师了。” 玄智温笑。 玄智领着元绿姝进偏房,给她把脉。 未久,玄智慈眉一皱,收回手,缓缓道:“殿下身上有点古怪。” “有何古怪?”元绿姝蹙眉,眉心一跳,“请法师直言。” 玄智深思半晌,心念一动,说道:“老衲想起来了,是巫术,您体内有蛊。” “恕老衲冒犯,敢问殿下凤体可曾出现过红点?” “未曾......”记忆乍现,元绿姝改口,“有过,但很快就不见了。” “近来可有出现过频繁悸动?” 元绿姝静默,脸色微僵,“好像......是有的......也不是很多,约莫一点点罢。” “恕老衲逾越,欲.念可曾加重?” 元绿姝迟缓点头。 玄智又问了一些症状,元绿姝都符合。 玄智颔首:“阿弥陀佛。” “老衲判断,殿下是中了一种世间罕见且诡异的情蛊。” 104. 第 104 章 冷漠 天空泛起鱼肚白,元绿姝礼佛,为姜厌求取平安符后,便带着人去月音观接姜厌回宫,至于钦玉,她不曾知会。 元绿姝走前叮嘱人,让其在她走后告诉钦玉,叫钦玉好生在寺里养伤。 元绿姝去往月音观,与李暮雪和明华叙旧一阵后再告别,便带姜厌回宫。 这一年姜厌的生辰宴亦未大操大办,只是比往年稍微盛大了一点。 至于乱党一事,钦玉自会处理,她已无须耗费心力。 可马车到达皇宫城门下时,钦玉猛然出现。 他身后全是整齐划一的亲卫。 按理说,钦玉该躺在床榻上养伤,可元绿姝却看到他硬生生撑着一把拐杖站在城门口。 “皇太后,怎地回宫不叫朕?”钦玉眯眼笑道,面色略带疑惑。 他不明白,缘何一晚上元绿姝又变卦了? 声响,元绿姝撩开缎帘,与戴面具的钦玉对视,他的眼神里不乏委屈和茫然,亦有红光掠过。 天光沉淀在钦玉身上,即便杵着拐杖,面色苍白,钦玉依旧不减风采,昳丽惑心。 钦玉保持良好的微笑,他得知元绿姝不告而别,虽然生气不解,还是善解人意快速回宫接元绿姝。 元绿姝神色淡然,她低声嘱咐姜厌,“释奴,你先回宫。” “皇叔找阿娘干什么?”姜厌透过车窗看到堵在前路的钦玉。 “有些事需要谈一谈,阿娘等会就回去陪你。” 姜厌懂事。 元绿姝下马车,让马车先走,钦玉慢慢靠边,禁卫亦然,他们开出城门口的路,让马车得以穿梭而过。 元绿姝上了钦玉的御辇。 钦玉紧随其后,就算身体不便,疼痛难忍,他依旧面不改色。 比起这称得上微不足道的疼痛,钦玉更在意元绿姝离开的原因。 他太在乎了,元绿姝的一举一动皆牵连着钦玉的心弦。 他忍不住刨根问底。 “姐姐,你为何突然离开?” 钦玉问道。 元绿姝未答,脑海中闪过昨夜玄智的话。 此情蛊暂时无解,玄智言,他没有头绪,需要去看些古籍,瞧瞧可不可以找出其中破解之法。 玄智让元绿姝等音信。 当时元绿姝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早就掀起风浪。 元绿姝想,这蛊虫大抵是在地宫时钦玉下的。 身体有一只虫子。 元绿姝比较镇定,并不慌张。 可她怒了,心房烧起无名火,因为钦玉给她下蛊,还是情蛊,钦玉欺骗了她。 元绿姝犹觉自己像个自以为是的傻子,被钦玉耍得团团转。 难怪这些日子她不对劲。 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她早该想到的。 钦玉怎会有什么耐心? 元绿姝垂眸,眸光沉沉。 “是不是那老和尚和你说了什么浑话?”见元绿姝不言,钦玉猜度,他晓得玄智当时和元绿姝共处了,还给她诊脉。 莫非那老和尚医术真有那么厉害,连蛊虫都可看出来? 钦玉有点紧张。 “是不是?” 元绿姝淡淡的脸上出现不耐之色。 钦玉还在追问。 终于,元绿姝忍不住了,她甩下一个巴掌。 “姜钦玉,你对我做了什么?”元绿姝漠然道。 钦玉没管脸上辣感,只道:“姐姐,做了什么?那老和尚告诉你什么了?” 元绿姝沉声:“你还装糊涂。” 元绿姝肯定:“你对我下了情蛊对罢。” 闻言,钦玉脸色一变,显出几分阴森:“你都知道了?” “是。”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钦玉面色马上阴沉,怒道。 “你敢!”元绿姝冷声。 “姜钦玉,我不想和你再说什么,你给我下情蛊是意图控制我吗?你太让我失望了。”元绿姝一顿,“你告诉我,这情蛊可以取出来吗?” 钦玉被元绿姝说得脑子无法理智思考,他本能道:“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杀就是了......姐姐,你为何不喜欢?那蛊虫能让姐姐更快喜欢上我,这不是一桩好事吗?” 元绿姝冷冷道:“歪门邪道。” “喜欢?从何说起?姜钦玉,你触犯我的底线,如果你不解开,从前的话我只当是梦话,我也不会再和你产生什么纠葛,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太后。” 闻言,钦玉急了,他耸着眼,忙不迭道:“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太喜欢姐姐了,姐姐说会在以后慢慢喜欢上我,可是以后是什么时候,我等不及,姐姐。” 钦玉没有耐心。 元绿姝抿唇,愤然,不理他。 “姐姐,别这样。” “姐姐,求你了。” 钦玉恳切,语调透着哽塞:“姐姐,你消消气,那情蛊只是把我和姐姐的命连接在一起......” 元绿姝偏头,眉目冰冷,“你不用解释,给我解开。” 话音一落,完全不看钦玉一眼。 这就是对钦玉最大的折磨。 他受不了,受不了元绿姝不看他,不理他。 钦玉快疯了,脑海中如一团乱麻,各种恶念纠缠迸溅,惹得钦玉的双眼都红起来。 他想捉住元绿姝的衣袖,她直接甩开。 钦玉眼神一凝,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难过得要死,他磕磕巴巴辩解:“姐姐,你先消消气,我全告诉你,这情蛊是......无解的,我给你下的是母蛊,我自己体内的是子蛊,这不会控制姐姐,只是让姐姐不会那么排斥我,让我离不开姐姐,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思。” 母蛊独立,它不受子蛊影响,它反而还会刺激子蛊,它就像母蛊的奴隶,终身受母蛊掣肘,疯狂地爱着中母蛊者。 如果一个人从前没有爱过母蛊者,那他被中子蛊后,就会爱上母蛊者,如果一直就喜欢,那中下子蛊,只会是锦上添花。 说着,钦玉瞳中泪光一闪摆手否认。 “给姐姐下蛊,但姐姐不会喜欢上我,后续还是要靠我的努力,是以我还是遵循姐姐的话的,没有欺骗姐妹,这是一种很奇特的蛊。那次姐姐中.药,刺激体内母蛊,也影响到我体内子蛊,故而才有了三天,且与姐姐鱼水之欢后,母蛊与子蛊首次熟悉接触,今后算是认定彼此......” 他忽地偷偷一笑,“所以,我离不开姐姐了。” 元绿姝亦然。 “还有,姐姐这个月还有下个月,母蛊会再次发作,届时是需要纾解的......” 母蛊吞食春.药,药引发母蛊躁动,就像进入发情期,需要子蛊安抚,不然会很难受。 钦玉姿态卑微,碧眼通红。 “是以,它无解?”元绿姝开口。 钦玉一喜,可看到元绿姝神色又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 这是钦玉很久之前在苗疆弄到的一对世间仅存的情蛊。 元绿姝一声不吭。 车厢内静得可怕。 死一般的寂谧煎着钦玉焦灼烦躁的心。 “姐姐,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你消消气,要不然你捅我好不好,我求你消气,别生我的气了。”钦玉说话语无伦次。 他摸着自己腰间,找出一把匕首,继而一把握住元绿姝的手,把她的手领到他心口处,将匕首塞进她手心。 钦玉乞求,红痣如落泪:“姐姐,不然你捅一捅?” 元绿姝毫不留情抽回手,把匕首一扔。 钦玉呆滞,心一抽一抽地疼。 就在他愣住时,元绿姝兀自取下自己发髻上的鎏金簪,然后她握紧,好整以暇把簪子刺进钦玉心口。 钦玉心口骤疼,流血不止可他却笑起来。 元绿姝刺他,说明她在以此消气,这是不是在说她会原谅他? 钦玉弯眸看元绿姝。 元绿姝面不改色,拔出簪子,血液溅在纤白手上。 她攥紧簪子,转而朝钦玉缠着白条的脖子划过去,动作利落干净,如行云流水。 绫条断开,钦玉的脖子上出现一条较浅的血痕,犹似朱笔横过。 长口溢出的血液浸透白色绫条,触目惊心。 车厢内铁腥味弥漫。 “这是你该得的。” “姐姐,你下手还可以再重点。”钦玉道。 他似乎感觉不到痛。 元绿姝没有解释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戴面具,因为我不在乎。”丢下这句话元绿姝一面取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自己染血的簪子和手指,一面叫停车。 元绿姝要走,钦玉适才还变好的心情一下子转为下坡。 “姐姐,你去哪?” “别过来。”元绿姝掠过钦玉血淋淋的伤口和沾血的衣裳。 那一簪她刺得很深。 钦玉心口还在流血。 元绿姝出车厢,钦玉行动不便,眼前蓦然发黑,可即便如此,他心里只想着把元绿姝留下。 他捉住了元绿姝的衣摆,下一瞬,衣摆留在他手心。 元绿姝用捡起的匕首割开钦玉揪住的一小块衣裾。 钦玉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干燥如旱地。 在他垂下沉重眼帘时,他在最后捕捉到元绿姝的娉婷背影。 钦玉失去意识。 车停了,元绿姝下来,犹豫地走了几步,酝酿言辞,遂转身对禁卫道:“陛下伤势加重,去请太医。” . 夜里,公主生辰宴开席,源源不断的人赶赴皇宫,为公主庆生。 钦玉有伤在,还处于昏迷中,没参加。 全程是元绿姝主持,她把平安符和代表长生的金蝉生辰礼送给姜厌。 姜厌用小手举着金蝉观赏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 她很高兴。 宴会气氛极好,到了离席时辰,几乎是完美结束。 回到宫殿,元绿姝看眼堵住的地道口,默不作声。 今夜,她去了偏殿,陪姜厌一道安寝。 短短两日,元绿姝就经历了不少事,死了不少人,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上鲜血。 她睡得不太踏实,心房扰乱,总是会想起钦玉那一双黯淡无光的碧绿色眸子。 它不再像往日那半漂亮。 在太医夙夜救治下,钦玉次日才醒,身体虚弱,卧病在床。 钦玉是如何受的伤,对外道是残余乱党派的杀手行刺。 刺客已当场死亡。 . 引蛇出了洞,朝堂开始抓捕剩下乱党,边疆那边得令,一改按兵不动,直接大举进攻西突厥。 在战场上,邺军直接表明哥舒魏已死,此言一出,重重挫败突厥士气。 大抵是王子被斩首的消息刺激到突厥士兵和可汗,突厥如困兽犹斗,猛地发起进攻。 然,邺军就等着失去理智的突厥。 不过小半月,突厥节节败退,望风披靡。 不久,哥舒雅斩杀可汗,取其首级献给大邺。 至此,大邺与突厥之间的纷争结束,边疆转安,西突厥灭,归大邺辖地。 边疆战事一平,加之朝廷内揪出潜伏乱党,处置包庇江晟的永宁侯府,彻彻底底清算所有毒瘤,流放罪人,大邺内外皆稳。 相比大邺朝局肃清,元绿姝和钦玉之间的关系却不融洽。 自元绿姝刺伤钦玉,险些要了钦玉的性命后,元绿姝与钦玉就陷入彻彻底底的冷战。 钦玉伤势加重,他一面疗伤,一面又不忘每日到元绿姝寝宫道歉。 元绿姝不领情。 钦玉没有放弃,坚持不懈,越挫越勇。 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夜来,除去道歉之言,还必定带一件亲手挑选或雕刻的珍贵玩意送给元绿姝,想借此讨元绿姝欢心,让她消消气。 元绿姝不见他,一句话都不肯同他说。 即使他被雨淋湿,伤势恶化,她亦不见。 若非钦玉体魄惊人,经他这般不要命的折腾,换作一般人早扛不住了。 两个就这样耗着。 “姐姐,我错了。” 钦玉面对的还是那扇冰冷精致的殿门。 他敲门,又不敢敲大声。 没有作用。 没办法,钦玉把注意力转向姜厌,他赏赐了姜厌很多东西,甚而忍受姜厌养的猫,顶着再次生疹子的风险,开始讨好姜厌,试图借姜厌来见元绿姝。 东西是收了,但姜厌不上当。 元绿姝的冷漠让钦玉无法接受,也无法承受。 他讨厌这样,一整天乃至好多天都见不到元绿姝,和她说不上话,碰不到她,钦玉感觉自己要疯了。 不对,是已经疯魔了。 钦玉开始处于暴躁、不安、阴郁、愤怒、痛苦、困惑的繁杂纷乱的情绪中,备受折磨。 因无法排解心中爆炸的情绪,钦玉只想杀光他身边所有人。 控制不住自己时,钦玉满脑子俱是扭曲杀念。 只要是眼睛看到的,钦玉都想要杀掉,他欲意用杀人后的兴奋和温热的鲜血抵消他乱成一遭的心绪,纾解或忘记他内心的暴躁痛苦。 可一想到元绿姝,他又不得不忍下来。 钦玉只能通过砸东西来发泄,有时忍无可忍,他便去了刑狱,常惹自己一身血腥味。 十月最后一天,元绿姝突然蛊虫发作,她硬生生挺了下来。 而守在外面的钦玉见状,痛到无法呼吸,难受地快死了。 他感同身受元绿姝,明白元绿姝所受煎熬,他同样不好受,身体宛若要炸开。 钦玉像失去控制的猛兽,无数次想冲进去,夺回自己的配偶。 然他又忍了下来。 这一夜,钦玉陪在元绿姝身边,寸步不离。 等聆听到元绿姝熬过去的细声,钦玉这才放心下来。 他开始回忆过去,自己常常悄悄到元绿姝宫殿,偷看她的夜晚。 在地道还未建成时,钦玉就会趴在殿顶,偷看元绿姝。 天亮时,钦玉已昏迷过去,衣襟透血。 . 经此后,钦玉竟没有再来打扰元绿姝。 元绿姝过了半个月的安生日子。 长安变冷了,前几日还降下小雪,宫殿里烧起地龙。 夜幕降临,元绿姝与姜厌围在炭火盆前,元绿姝给姜厌读话本中的趣事。 遽然,有一位内侍神色匆匆,跌跌撞撞跑进来。 他还差点摔倒。 “皇太后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起火了!紫宸殿起火了!” 105. 正文完结(≧ω≦) 我爱你 元绿姝把姜厌留在宫殿,遂急忙往紫宸殿而去。 远远的,元绿姝便在黑夜中窥见火光。 她心一紧。 钦玉在做什么? 元绿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紫宸殿时,火势逐渐加大,噼里啪啦声回响。 宫殿周围的温度持续上升,橙黄火舌如旋风,在元绿姝眼瞳中跳跃,火花腾飞,火星四溅。 殿门外,站了一批又一批的内侍禁卫。 他们都神色慌张,身边摆着水桶,却什么都没做,有几个不断叫着陛下。 进宝一见元绿姝过来,急忙道:“殿下救命,救命。” 其他人纷纷下跪。 “陛下呢?” “陛下他一个人在......里面。”进宝哆哆嗦嗦道,险些舌头都捋不直。 元绿姝张大瞳孔,她快速镇定下来,神色冷凝,她质问进宝:“你们怎么不去灭火,把陛下救出来?” “陛下把我们赶出来后,就点燃了火,他还命令奴婢等人不许......救火,陛下说若是救了,就砍了奴婢们的脑袋,陛下发话,奴婢等人......不敢不听。”进宝颤巍巍道,满脸是泪,甚而鼻涕泡都出来了。 他生怕元绿姝怪罪,可钦玉的话他们不得不听,可若钦玉真而死,那他们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进宝小命吊在悬崖上,下面是万丈深渊。 进宝委实被钦玉的疯狂要搞疯了。 回想钦玉当时烧殿的举止,进宝心惊肉跳,为之胆寒。 太可怕了。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好在元绿姝过来了。 进宝瘫软在地。 疯了。 都疯了。 “荒唐。”元绿姝闭了闭眼。 元绿姝望向火势渐长的巍峨宫殿。 钦玉这是在吗? 是想引她出来? 元绿姝心绪万千,但此刻容不得她多想,当务之急是救出钦玉,刻不容缓。 “起来。”元绿姝喊进宝。 进宝抖着身子艰难起来。 尔后,元绿姝立即大声指挥众人。 “现在,立刻快去救火!”元绿姝勒令众人,“有多少就叫多少人,让他们都提水过来灭火。” 众人一听,慌慌张张把打好的水去灭火。 一一分工嘱咐完,元绿姝提着加速跳动的心,让进宝找来被衾,将其打湿后,她扔下披帛和外衣,就披着湿被冲进了紫宸殿。 “皇太后殿下,殿下!”外面的内侍禁卫叫元绿姝。 元绿姝的背影却逐渐融进火光中。 紫宸殿很大,现在的火势还无法将整座殿宇烧毁。 元绿姝顺利进入宫殿中。 炽热火影映照在元绿姝身上,如鬼魅肆舞。 “姜钦玉。”元绿姝四处找钦玉。 殿里浓烟密布,元绿姝用湿帕捂住口鼻叫喊钦玉。 “姜钦玉。” 烟雾缭绕在上方,也挡住元绿姝视线,她看不太清,眼睛被烟雾熏得很不舒服,有糊眼的泪水晕开。 元绿姝揉眼,视线清明后她缓慢移动,叫了半晌,猝然传来钦玉的声音。 “咳,姐......姐?” 不确定的嗓音是从屏风后穿过来的。 元绿姝身形霎时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她小心跳过掉下来的短木,成功看到了钦玉。 她急步来到钦玉身边,一把捉住钦玉的手,情况紧急,她只道:“跟我出去。” 钦玉坐在妆台前,一身火红的衣裳。 在听到元绿姝的声音时,钦玉扭头,面容不似从前那般张扬,有种死气沉沉的昳丽。 他在看到元绿姝时便绽放出璀璨的笑容,比他身后燃烧的火焰还要耀眼。 “姐姐,你来了。” “我好开心。”钦玉眼角的泪滑落,随即被蒸发。 “跟我走。”元绿姝扯钦玉。 “不,我不走。”他耍脾气。 元绿姝皱眉。 “你玩火,是想死吗?”元绿姝质问,“还是要带着我陪葬?” “不是。”钦玉站起来,直摇头。 “我按照你的意思来了,也进来了。” “我没想到姐姐会真的不顾性命来救我。”钦玉低声,语调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说着,钦玉忍不住抱住元绿姝。 他等到了她。 “我好高兴。” 元绿姝盖在身上的湿被委地。 钦玉与元绿姝耳鬓厮磨,火光将两人交缠身形勾得明明白白。 钦玉如烈焰一般的灼热呼吸喷在元绿姝颈侧。 两人身体俱热起来。 元绿姝试图扯开钦玉,“放开我,现在什么情况,你还任性,跟我出去。” 钦玉不放,他完全不在乎逼近的毒火,问:“姐姐,你可以原谅我吗?那情蛊对姐姐真的没什么影响。” “那日,看着姐姐忍受一切,我好难受,好心疼。”钦玉道歉,“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他在火海中道歉,一句比一句虔诚。 “我错了,钦玉知错了。”钦玉心口绞痛。 “我只是太喜欢姐姐,所以才情不自禁。” 元绿姝没反应。 钦玉忍不住了,他流泪,哽咽道:“姐姐,你原谅我罢,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冷白的脖子上新鲜的长痕显露,颈面突起一根根青筋。 元绿姝的耳畔充斥着钦玉道歉的泣声。 他哭了,哭得胸口不住震动。 哭得元绿姝心肠发软。 怎么有男人哭得这般惹人怜爱? 未久,元绿姝道:“别哭了。” 钦玉似乎没听到,还在道歉,眼泪哗哗地滴落,泪水晕染在元绿姝头发上及后领处。 “别哭了。” “嗯?”钦玉愣住,须臾反应过来。 他缩回脑袋,满面沁泪,眼周通红。 看得出来,钦玉哭得很凶。 他与元绿姝对视。 元绿姝的视线落在钦玉仰起的脖子上,上面长痕醒目。 她伸出手,勾去钦玉眼角的泪珠,指侧碰过他的泪痣。 钦玉听到元绿姝轻声开口:“可以。” 闻言,钦玉脖子上的青筋淡去,眼珠剧烈跳动。 “别再哭了。”元绿姝安抚钦玉。 “姐、姐......”钦玉刹那泪止,微微张口。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元绿姝道。 钦玉看着她。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都会不顾一切为我寻来吗?” “会。”钦玉抽着高鼻重重点头。 “你......臣服于我?”她说。 钦玉握住元绿姝的手,把她的手贴在他脸颊上,轻轻啄吻元绿姝掌缘。 他眼睫啜泪,瞳色湿润,抽噎道:“我一直都是姐姐的俘虏,是姐姐的犬奴。” “你真的喜欢我?” “是爱。” 钦玉目光诚恳,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对元绿姝的感情,生怕她不信。 “我爱你。” “姜钦玉爱元绿姝。” “没有元绿姝,姜钦玉真的会死。”钦玉神色露出痴狂。 元绿姝神色清冷,心房却出现窜动的兴奋。 她认为,不是蛊虫的作用。 元绿姝理智地想。 钦玉不知元绿姝想法,只见到她冷淡的模样,他霎时就慌乱起来,以为元绿姝不信他。 他又道: “姐姐若是不信,那我就掏出我的心给姐姐看,好不好?这样你是不是会信了?” 钦玉说着,竟然真要去找短刃,要剖开自己的心。 上面还有元绿姝造成的窟窿。 “我信。”元绿姝制止钦玉。 她的内心不可名状的兴奋在攀升。 元绿姝微眯眼,瞳中跃动烈火,她仰头,盯着钦玉,慢慢说:“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殿中的火焰登时高涨,冲天的烈火焚烧一切,源源不断,钦玉的红衣被映照得猩红如血。 钦玉瞪大眼睛,耳畔嗡鸣,什么都听不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惊涛骇浪般的狂喜席卷他的脑海、四肢、五脏六腑。 钦玉止不住喘气,眼尾红得泣血。 火星迸溅,温度升高,钦玉全身热得不像话。 他似乎失去说话的能力,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真、真的?” “是真的。”元绿姝认真回答钦玉。 钦玉胸腔剧烈起伏,起伏的幅度竟比周围滋长的火苗还要快。 “姐姐,我想亲你。”他声音颤抖,碧眸凝成翡翠,颜色浓得吓人。 话音一落,元绿姝就主动吻上钦玉的唇,转瞬后她移开。 她翘起纤长羽睫,眼底倒映钦玉完全呆住的样子。 元绿姝很满意,唇角浮出不易察觉的弧度。 “亲了,我们出去罢。”元绿姝环顾四周,稍稍蹙眉,她往旁边走了一步,躲开烧过来的火舌。 钦玉回神,他舔唇,顷刻后脸红如桃,羞得眼神闪烁。 元绿姝:“火要烧上来了。” 钦玉眨眼:“好。” 说完,他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甜滋滋又道:“好。” 两人牵手逃离。 元绿姝全程引导钦玉躲开障碍,往殿门走去。 钦玉掠过一片狼藉的宫殿,鲜活的火还在烧。 不过比起方才,火势小了一点。 钦玉收回目光,他低头,下巴挨着元绿姝颈窝处,很深地嗅闻元绿姝颈香。 原本杂乱暴戾的世界变得安谧。 钦玉的脸贴在元绿姝滚烫的颈窝处,唇瓣覆在她锁骨上,在昏暗中,钦玉压抑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笑声,唇角慢慢漾出漂亮迷人的笑弧—— 是怪物得逞的笑容。 愉悦的弧度扩得很大。 他朝元绿姝颈侧呼出一口冷气,发自内心地笑。 身后,二人昏黄影子融汇,不可分离。 元绿姝扶着一瘸一拐的钦玉出了殿,彼时经过外面的人不断浇水,部分火势已然被压制。 沉烟袅袅,能看到黑黢黢的木头,零星火星闪过,秋风一吹,消沉黯淡。 众人见二人出来,立马围上来。 元绿姝摆手,他们退开,垂眉低目,什么都没看到,保持距离。 两人共同罩在被褥下,钦玉靠在元绿姝肩上,面容苍白安详,眉目透出几分脆弱。 “姐姐,我想和你一起。”钦玉咳嗽呛气,他的喉咙被烟熏得沙哑低沉。 “只有我们两个人。”钦玉闭眼,张合嘴唇,用气音撒娇道。 “好。”元绿姝应允。 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圣上和太后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 是和好吗?又不像,总之,无法用言语形容。 外头还在灭火,兵荒马乱收拾残局。 元绿姝和钦玉暂时到偏殿中歇息,只有两人,任何人不得打扰。 元绿姝陪了钦玉一夜。 这一夜,钦玉如疯狂兴奋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元绿姝,挤压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难以呼吸,只闻到他散发出的密集浓稠的气息。 他对元绿姝汹涌的情愫、对元绿姝的占有欲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包裹住元绿姝,密不透风。 元绿姝被她的俘虏禁.锢。 . 元绿姝和钦玉确认了关系。 紫宸殿要修缮,钦玉却没有住自己临时的宫殿。 他直接住在元绿姝的鸾仙殿中。 因为刚确定亲密关系,钦玉缠着元绿姝好几天,撒娇耍赖装可怜,加上内外伤未好,硬生生把心软的元绿姝留在自己身边。 元绿姝在那几天都没怎么陪姜厌,视线内全是钦玉身影。 钦玉时而会穿女装,时而直接拿元绿姝的衣裳穿。 他喜欢这样做。 有一点,钦玉还是不喜欢姜厌,不过在元绿姝面前他会装装样子。 他终究是默许了姜厌的存在,亦不妨碍他嫉妒姜厌,提防姜厌。 也因为钦玉对猫毛过.敏的关系,姜厌没再把猫带来元绿姝寝宫。 这几日,钦玉始终处于特别亢奋的状态。 他像一块黏乎乎的糖人,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元绿姝身边,看着她,黏人得要命。 每天每夜,钦玉都会痴迷地看着元绿姝,目光纯粹幸福,还时常趁元绿姝不注意偷亲她。 偷亲之后又装无事发生,又偏偏偷看元绿姝的反应。 幼稚,像刚出生的幼崽。 元绿姝随他。 钦玉窃喜,从头到尾都散发出一种甜腻到极致的味道,被幸福包围,快乐到溢出身体。 钦玉得寸进尺,从偷亲到侵略,最后向元绿姝索吻,亲吻她的唇,吞食她的唾液。 钦玉将元绿姝抵在窗棂前,十指插.进元绿姝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好幸福,好快乐。 钦玉全身激起酥酥麻麻的热流,它们过电般流淌在他全身骨头里。 钦玉脸色酡红,喉头剧烈滚动,深嗅元绿姝的香味。 明明自己身上也是元绿姝身上散发的香味,可钦玉就是觉着元绿姝身上的更好闻,永不知厌。 “姐姐,你好香,好香好香。” 钦玉无比迷恋元绿姝的气味,不可自拔。 “我爱你,姐姐,我爱你。”钦玉不断告白示爱。 他的喘息此起彼伏,断断续续,直接覆盖住元绿姝微重的吸气声。 “好喜欢你,最喜欢你,喜欢得想死。”他声音温柔缱绻,饱含浓稠的深情和痴恋。 “喜欢,喜欢,喜欢......”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元绿姝意识有几分迷蒙。 條然,钦玉狂热密集的吻情不自禁下移。 钦玉双目旖.旎,欲色深重,低声问:“姐姐,我可不可以弄脏你?” “我想弄脏你。”钦玉嘟哝,“好想,超想。”让你全身都沾染我的味道。 单单想一想,钦玉的脑袋就要爆炸,要幸福死。 钦玉的求.欢十分露骨。 元绿姝转瞬清醒,制止。 她犹记与钦玉的,他莽撞粗俗,像横冲直撞的野兽,根本不知克制餍足。 那动作毫无技巧,全是一股脑蛮干。 若非元绿姝那时不清醒,她不会继续。 元绿姝不喜欢。 她暂时不想经历第二次。 “姐姐,你不想吗?” 钦玉抬头。 元绿姝踟蹰,没说话。 她和钦玉对视,不太好意思说出来打击钦玉的自尊心。 钦玉看着元绿姝,不明所以,以为元绿姝不想。 他遂俯首,咬下元绿姝脖颈上的一块细腻的软肉,紧接着往下,吻上元绿姝盖住腹部的软滑衣料。 钦玉的眼睛里充满深不见底的痴迷。 “姐姐,你不想的话,那你摸一摸我好不好?”钦玉渴求道,他注视元绿姝,不忘探出舌尖舔腰带,唇色泛滥出潋滟水亮的嫣红。 他眼尾泪痣是浓艳的红。 元绿姝指尖一颤,钦玉的唇一点点映进她的瞳仁里,不知是想起何等绮丽画面,元绿姝白玉般的脸上浮现丝丝缕缕的赧色,不易察觉。 她不言不语,是在拒绝钦玉的邀请。 钦玉没有再继续动作,将全脸埋在她柔软的肚腹上,眼底盛满情.欲与爱欲。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调整好自己,她“咳”了一声。 钦玉抬首,瞳孔中照出元绿姝漂亮的样貌。 在她的神色中,钦玉窥出了她表露出的一丝嫌弃。 “下个月罢,你不是伤还没好吗?”下个月蛊虫还会发作一次。 元绿姝道。 钦玉懂了,也急了,神色顿时阴郁而烦躁。 “你嫌弃我。”他声音低迷。 元绿姝别开眼。 钦玉压着沉戾的躁郁走了。 入夜,元绿姝哄姜厌睡觉。 在姜厌即将入睡时,元绿姝说:“释奴,你将陛下当做叔叔便是。” 姜厌聪慧,知晓元绿姝是在暗示她和钦玉之间的关系,也明白自个阿娘和皇叔之间的亲密。 她不得不接受。 “嗯。”姜厌点头。 元绿姝问道:“释奴,将来你想不想做皇帝?” “我只想陪在阿娘身边。” “睡罢。”元绿姝摸摸姜厌的头。 姜厌闭上眼,元绿姝为她掖了掖被褥。 元绿姝想,不急。 等元绿姝回到寝宫时,钦玉已然在床榻上等她。 . 在数日夜以继日的修行中,钦玉脑海里全是从春宫图中学来的知识,修成正果。 钦玉信心满满。 他确实有一点进步,约莫是差强人意的境界。 蛊虫发作过后,元绿姝想了想,便顺口夸赞了钦玉一句。 至此,因为这一句夸赞,钦玉像脱缰野马一去不返,他开始尝试各种姿势技巧,并在元绿姝身上实验。 元绿姝身子骨不差,但是钦玉精力更加充沛,并且学习能力和探索欲很浓郁。 弄了几次,元绿姝便吃不消了。 可是,钦玉照旧不知道节制二字怎么写。 加上钦玉一直对她背后的刺青耿耿于怀,想方设法地弄掉刺青,抑或覆盖什么的,只是好的法子实在找不到。 钦玉就想在画上刻上他的名字,元绿姝不许。 钦玉再一次尝试时,元绿姝生气了,把钦玉关在门外,不许他进来半步,并且要他反思自己,学习克制欲.望。 然而,克制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钦玉正处在兴头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却被元绿姝叫停,钦玉受不住。 由于元绿姝动气,十日内不想看钦玉出现,钦玉没法子,只能滚回自己宫殿,彻夜批奏折,泡冷水了。 苦不堪言。 . 十日后,元绿姝才准许钦玉过来。 她晓得这几日空暇时的钦玉都在屋顶,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 元绿姝没拆穿。 钦玉一出现,就塞给元绿姝一把银制的钥匙,钥匙做工细腻,精致玲珑。 “姐姐,这是我的赔礼。”钦玉给元绿姝诚恳赔罪。 “这是什么?”元绿姝握住钥匙,冰冰凉凉。 见此,钦玉的脸有点红,他低垂眼睫,凑在元绿姝耳边解释钥匙用途。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听完,元绿姝难登时就脸红了。 钦玉也羞,不过他羞得不是把钥匙交给元绿姝,而是往后元绿姝用钥匙打开笼子,让它出来。 此举换句话说,算是元绿姝主动找他求.欢了。 钦玉呼吸粗重了一下。 “你......”元绿姝下意识垂眸打量钦玉腰腹以下部位。 她涩声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元绿姝震惊又兴奋。 “姐姐,是我不对,是以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来约束自己,因为只要看到姐姐,我就忍不住......”钦玉直白道。 他继而低笑:“往后我想做什么全靠这一把钥匙了,也全......” 钦玉意味不明端量元绿姝白皙手上的钥匙,他热,按捺不住咽下一股热气,声音微哑:“靠姐姐愿不愿意打开了。” 元绿姝攥好那烫手的钥匙,这是她控制钦玉的钥匙,也是打开钦玉七情六欲的钥匙。 他全部炽热的渴求、狂热的欲.望、极致的亢奋痛苦全都掌握在她手心里。 这是钦玉亲自交到她手里的东西。 元绿姝眸光难掩闪烁。 许久,她迟缓着道:“好。” 钦玉眯起眼,露出灿烂的笑。 至于元绿姝背后的刺青,他只能暂时搁置,想到这,钦玉咬了一下牙齿,曾经的断指隐隐作痛。 旋即元绿姝想了想,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香囊,“给你。” 元绿姝把自己绣好的香囊递给钦玉。 上面纹有两个烫金似的字:“犬奴。” 钦玉骤喜,问道:“姐姐特意绣给我的?” “对。” 钦玉眉飞色舞,爱不释手摆弄香囊,接着闻了又闻,看了又看,神色痴迷,尔后他用指腹抚摸“犬奴”那两个字。 “好喜欢,姐姐还绣了我的小字。” 这下,钦玉更喜欢他的小名了。 钦玉视若珍宝,赶忙把旧香囊取下放进袖下,系上元绿姝为他绣的新香囊。 这是独属于姜钦玉的香囊。 钦玉开心极了,忍不住抱起元绿姝原地打圈。 元绿姝被转得头晕。 “好了,放我下来。”钦玉不听,他还处在收到礼物的欣喜中。 元绿姝又唤了几次,钦玉才不舍地放下她。 元绿姝注视钦玉。 两人和好如初。 她觉着,她和钦玉这样就挺好。 元绿姝莞尔一笑,笑意透出欢悦,又带几分意味深长。 她不禁主动牵住钦玉左手冰冷的尾指。 钦玉欣喜若狂,眼神里满是比水还好干净的爱意。 钦玉回握元绿姝柔软的手,轻轻揉捏。 “姐姐,我可以吻你吗?”他眼尾洇红,小声喃语。 元绿姝对他笑着点头。 钦玉心花怒放,泪痣明艳动人,双颊飞上极致愉悦的绯色。 他翕动饱满的嘴唇,缓缓低下头颅,在元绿姝的额头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二人耳垂上成对的碧蛇耳环轻轻摇晃。 从今往后,元绿姝就是姜钦玉一个人的。 钦玉忍不住翘起唇角,碧瞳中密布癫狂偏执的占有欲。 窗外落雪,天地素裹。 殿里温暖如春,一对璧人拥抱,直至地老天荒。 二人体内的情蛊会将两人生生世世连接在一起,永远不可能分离,谁也离不开谁。 106. 番外一【日常】 日常(1)…… 伴随钦玉和元绿姝关系增进融洽,加之剔除内忧外患,大邺蒸蒸日上。 间或有大事,重臣便会请示元绿姝。 相较顽劣的钦玉,臣子们更信任元绿姝。 钦玉还是个年轻的帝王,且近来,他总会在朝堂上无端发笑,弄得臣子们倍感古怪,又心里发毛。 加上前些日子紫宸殿起火,这让百官愈发搞不懂钦玉心里在想着什么。 行为诡异,无法估量,钦玉虽当了圣人,却依旧是那个随心所欲的禹王,也只有皇太后可以制衡钦玉。 与此同时,宫里兴起一些流言蜚语。 众言圣人当初烧宫,不过是为皇太后。 当今圣人与皇太后关系密切,有的人大胆猜度,说不准在圣人尚为禹王时,他就与当时为皇后的元绿姝暗通曲目。 然,皆为心里猜测,没有证据,无人胆敢在明面上直言。 对于伺候钦玉与元绿姝的宫婢宦官们,钦玉与元绿姝之间早就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对此,钦玉并未阻止,他巴不得人知道。 而元绿姝与钦玉确定关系后,她似乎不是很介怀钦玉与她之间的关系了。 另一边,十一月底,边疆诸位将士,彻底稳固好边疆后遂在大雪落下时赶回长安,那日,长安大街上响起巨大的欢呼声,气氛喜庆热闹。 夜里,钦玉为其举办盛大的接风宴,慰问并犒劳将士们。 这一年的长安,下了瑞雪。 雪卷大地,堆银砌玉,霜花傲梅,美不胜收,堪称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 旧年一过,迎来宣嘉元年,紫宸殿损伤并不严重,在新年前几日便已修缮完毕。 钦玉脚伤已好,遂搬回紫宸殿。 在新年这一日,元绿姝同钦玉度过她二十三岁生辰。 钦玉送给元绿姝礼物数不胜数,他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元绿姝,也想为元绿姝办一场最好的诞辰。 元绿姝拒绝了。 钦玉没有执着于此,元绿姝不想办就不办了。 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元绿姝有更多的时间是他的,钦玉窃喜。 钦玉恨不得每日都黏在元绿姝身边,自然不希望其他事挤占到属于他的时间—— 由于钦玉先前太过黏她,经常误朝政,为此,元绿姝不得不与钦玉约定好什么时候他可以过来鸾仙殿。 钦玉不想,可又必须要遵守,不然他一整日都别想见到元绿姝。 元绿姝除去每日教导姜厌,另外还要有自己独处的时间,夜里到时辰就要歇息,留给钦玉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冬夜,窗外银雪纷飞。 元绿姝倚靠在小榻上,火光映照,样貌宛若新月生晕。 许是乏了,她慢慢搁下手中的书,耳环打在她颈侧,照旧是冰冰凉凉,未曾被这殿里的温暖感染。 元绿姝摸着自己的耳环,那时知晓钦玉对她下情蛊,她很生气,但没有取下耳环,而是一直戴着。 元绿姝垂眸,瞳色晃荡一下,她起身,睨向那边被帘子遮住的架子。 “出来。” 半晌,帘面映出的深影颤巍几下,钦玉大大方方出现,满头黑发仅用一根红色丝绦束好,搭在肩头。 放眼望去,钦玉深目高鼻,碧眼翠绿,宽肩窄腰,红衣胜火,勾勒出他挺拔矫健身姿,极具异域风情。 元绿姝斜钦玉,眉眼骤现柔情绰态。 如今元绿姝心中再无事,所有郁结皆散,那种压抑下的媚态便呈现出来,冷艳惑人。 “你过来作甚?” 这些日子,元绿姝都要求钦玉只能隔一日来。 昨儿个钦玉已通过地道来过。 “被发现了。”钦玉低语,嘴角微微一翘,脸上没有被发现后的拘束和羞涩,而是喜悦。 钦玉火红衣裳腰间挂的不是什么珍贵羊脂玉,而是一个小巧的香囊。 定睛一看,可见香囊边缘影影绰绰出现烫金色的绣字。 钦玉女装的癖好未变,每次来见元绿姝,必定精心打扮,有时是男装,有时是女装,还会扮做元绿姝的宫婢。 钦玉看着元绿姝微笑:“姐姐,我想见你嘛。” 元绿姝叹气:“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钦玉点头,元绿姝有时不许他来,那他就背着元绿姝偷偷来,窥伺久了,钦玉就不满足了。 他想让元绿姝发现他。 他已经遵守规矩一月有余了,元绿姝该消气了吧。 “姐姐,你那要求可以取消了吗?”钦玉说出自己诉求。 原先对元绿姝的要求,钦玉可谓郁闷极了。 日日在一起,这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钦玉喜欢,偏偏元绿姝不喜欢。 元绿姝没有计较,也没有回答,她道:“既然你来了,那我有事要同你讲。” 钦玉一听,眨眼便来到元绿姝身边,颀长高大的身躯下蹲,与坐在小榻上的元绿姝齐平,他好奇道:“何事?” 元绿姝:“我打算等开春带释奴回一次潭州,去探望我阿娘和妹妹。” “为何要去?”钦玉语调低沉。 元绿姝:“我已许久未与她们相见了,该回去看一看了。” “姐姐,是......想家了?”钦玉道,言辞情绪难辨。 元绿姝:“嗯。” “那我呢?姐姐没想过带我去吗?”钦玉神情颓然低落。 元绿姝道:“宫里需要你。” 元绿姝补充:“不是没考虑过。” 钦玉面色稍霁。 “我为何不能去?我要去。”钦玉斩钉截铁。 元绿姝思量须臾:“好。” 带钦玉去也不是不行。 钦玉展颜,说谎面不改色,“我也想认识姐姐的亲人,姐姐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他不可能让元绿姝带着姜厌回去,他要元绿姝时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然钦玉会不安,留他一人在长安?不可能。 钦玉讨厌元绿姝的亲人,讨厌她们和元绿姝之间不可斩断的血缘纽带,也不喜欢元绿姝去见她们,但是带他去见见,倒也无妨。 毕竟,他是元绿姝的人,也该让元绿姝的亲眷认识他。 钦玉和元绿姝已成过亲了,虽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成亲的地点正是当初的地宫,当着钦玉母亲以及师父的面上,钦玉和元绿姝成亲,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为让元绿姝同意这件事,钦玉可使了不少手段,才让元绿姝同意回到那里。 成过亲,钦玉心里的事圆满落地,对于元绿姝要他把自己母亲和师父的头颅埋葬的事,他欣然同意。 而地宫中那些“灯笼”,元绿姝也让钦玉处理掉了。 “灯笼”带给元绿姝的影响不小,如今只要想一想,元绿姝还是有几分发怵。 “还有一件事,有人说你该纳妃了。”元绿姝注视钦玉,嗓音冷淡。 “谁说的?”钦玉凝眸,言辞激烈,饱含杀意,“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钦玉登基有数月,却始终无妃,朝臣们顾忌未来,遂上奏钦玉,想让钦玉纳妃,开枝散叶。 钦玉皆无视,不想因为这些琐碎小事叨扰元绿姝。 话音一落,钦玉转变神色,举起元绿姝的手,把脸贴在她温热手心上,他目光如炬,脸上满是对元绿姝的依恋。 钦玉缓缓开口:“我只要姐姐一个人,足矣。” “姐姐,我只要你。”钦玉掷地有声,神色认真。 元绿姝:“我知道。” 钦玉享受着元绿姝的触碰。 “那个人是谁?姐姐。”钦玉眯着眼问。 元绿姝绕开话题,说道:“你我不会再孕育子嗣,这样一来,皇位就无人继承了。” 关于姜厌身世,无人知晓,元绿姝亦不想告诉任何人,直到死去。 钦玉看着元绿姝,等她的后话。 “我想让释奴当皇太女,你认为如何?”元绿姝询问。 “好。”钦玉笑道。 元绿姝愣了下,她似乎没料到钦玉答应得这般干脆。 “不是现在。”元绿姝道,她柔软的指尖在钦玉透出冷光的脸上滚动。 “好。”无论元绿姝说什么,要什么,钦玉都不假思索地答应。 “姐姐还有要说的吗?”钦玉问。 元绿姝摇头。 明火照耀,元绿姝光洁如玉的面靥浮动清冷光辉。 她与钦玉对视,元绿姝手指上移,抚上钦玉眼尾泪痣。 钦玉生得真好。 元绿姝想。 钦玉感受元绿姝少见的主动,适时表达自己的想法:“姐姐,命令可以解除了吗?” 元绿姝点头。 “今晚,我想陪姐姐睡,我一个人在紫宸殿睡,感觉特别冷。”钦玉诉苦。 元绿姝:“只睡觉。” 钦玉目光落在元绿姝脖子上,上面挂着一个细长的链子,链子下坠着一把钥匙。 钦玉眯着红起来的眼。 “当然了,我想做什么,还不都要听姐姐的话,我怎会乱来,我的一切都掌控在姐姐手里。” 言毕,钦玉捉住元绿姝的手,放在他唇边,一点点轻啄她葱白细嫩的指尖,从唇缝里泄露出来的热息,皆喷洒在元绿姝的指尖。 热息染红她的葱指,甲盖的粉红色像极了涂上胭脂的桃花。 他神色专注温柔,吻得细致,一双碧眼如幽暗的绿焰,敛着波涛汹涌的情潮,还要目不斜视望着元绿姝漂亮的颈项。 许是他低头的动作,丝绦下滑,委地不动,满头乌发解放,松散开来。 再配上钦玉一副妖冶的样貌和慵懒痴迷的神态,现在他看起来魅惑极了,就像是话本里颠倒众生的妖精。 感知到钦玉炽热视线,元绿姝只觉脖颈一烫。 说实在,自从钦玉把钥匙交给元绿姝后,她只用过一次,是她第三次蛊虫发作时。 此后,钥匙便再未动用。 元绿姝吐字如珠:“不许。” 钦玉失望地抿唇。 “姐姐,我......已经恶补过了,姐姐你不是知道了吗?”钦玉为自己辩解。 即便如此,钦玉依旧是个愣头青。 元绿姝眼皮跳了跳,坚定自己的念头。 若是打开了,那钦玉就会失控,她就会遭殃。 元绿姝暂时不想下不了床。 “好吧。”钦玉不满道。 . 凛冬褪去,春意盎然,三月初,元绿姝前往潭州。 临行前,元绿姝收到来自承恩寺玄智法师的信。 一封意外的信。 去年十二月,元绿姝想起玄智,便回信给承恩寺的玄智,说她暂时放弃解蛊,让玄智勿在费心,这段日子有劳法师了。 元绿姝收到信,才窒息玄智没有放弃寻找法子。 玄智法师在信中说,他找到了解蛊的法子。 元绿姝正要往下看。 钦玉突然出现,从元绿姝头顶抢过信。 “这是什么?”钦玉说着,看起信中内容。 顷刻,钦玉直接撕了信,说道:“姐姐,你怎地还和那老和尚有来往?” “我不高兴了。” 107. 番外一② 潭州日常 钦玉动气,元绿姝好声好气安慰了一番,并说出她没有解蛊的想法后,钦玉这才作罢。 有蛊抑或无蛊存在,说到底对元绿姝而言问题都不大,元绿姝也意识到情蛊并不会过多影响她,除了偶尔冒出头的情.欲。 虽不知玄智信中所有内容,元绿姝秉承尊敬之意,郑重给玄智回了一份感谢信,不忍辜负玄智大事一番好意,但还是拒绝了。 钦玉自然吃了醋。 元绿姝司空见惯。 尔后,玄智的事翻篇。 去往潭州前,元绿姝带着姜厌乔装出宫。 钦玉因为要处理政务,不能出来,钦玉十分不爽,为此,派了好几个暗卫保护元绿姝,随时向他禀告元绿姝和姜厌出宫做了什么,事无巨细禀告。 钦玉还命令,不许任何男人靠近元绿姝半步。 元绿姝没什么,她带着姜厌去了热闹的西市采买些物品,比如茶叶、经书、兽皮、香料等。 既然要带回潭州,肯定要亲自择选,表达心意。 除了用的穿的,元绿姝还买了些新奇的小玩意,有的姜厌喜欢,有的则是送给元绿姝妹妹的女儿和儿子。 几日后,元绿姝买齐所有东西。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元绿姝带着人回老家。 元绿姝、姜厌坐在一辆马车上,而钦玉不甘示弱,肯定也挤了进来。 好在马车宽阔,包容三个人绰绰有余。 姜厌和钦玉亲近不起来,两人大抵互看不对眼,元绿姝没有勉强。 是以,马车气氛有些冷。 钦玉和姜厌分别坐在元绿姝两侧,两人大眼瞪小眼,元绿姝夹在中间,神色平静。 元绿姝想用眼神制止钦玉,毕竟是在孩子面前,钦玉该收敛一点。 钦玉不肯,他凑到元绿姝耳边低语:“姐姐,我听教她的阁老说过,她挺聪颖的,怎么会猜不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元绿姝:“释奴只是个孩子。” 见元绿姝和钦玉举止亲昵,姜厌立马抱住元绿姝的手臂,靠在元绿姝身上,撒娇道:“阿娘,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元绿姝道:“好。” 元绿姝对钦玉道:“陛下,把书架上的那册书卷拿过来。” 闻言,钦玉瞄眼姜厌,姜厌高高抬起下巴,冷哼一声,大大的眼珠里满是嘚瑟和显摆。 钦玉眸色一沉。 姜厌小心脏跳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为了钦玉,姜厌连自己的宠物猫都没带。 钦玉气,姜厌也有脾气。 第一次见钦玉时,姜厌的确怕他,然时间一久,姜厌就不怎么怕钦玉了。 有元绿姝在,钦玉再气,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她不担心钦玉会抢走元绿姝——姜厌知道,元绿姝最疼她,她可是阿娘的心肝儿。 钦玉无动于衷,元绿姝再睨钦玉一眼,钦玉耸拉眉眼,这才不情不愿取来书卷,交给元绿姝。 马车里响起元绿姝轻柔的读书声。 钦玉靠在车壁上,支起脑袋悄悄打量元绿姝和姜厌。 他感觉自己和她们不在同一方天地。 钦玉咬牙切齿,扯着冷笑。 “阿娘,我想吃葡萄。”姜厌眨巴眨巴眼。 元绿姝挑一颗个头适中的晶莹葡萄,喂给姜厌。 姜厌一口包下,细细咀嚼。 “阿娘,好甜,你也尝尝。” 母子情深,你来我往。 钦玉看在眼里,恶在心里。 讲了一会儿,姜厌眼皮打架,她困倦,迷迷糊糊道:“阿娘,我想睡了。” “睡吧。”元绿姝抚姜厌的小脑袋。 另厢,钦玉一个劲生闷气,元绿姝完全没意识到。 就这样,钦玉生了一路的气,姜厌醒来时,他为避免姜厌霸占元绿姝,自个消了气。 元绿姝出城,看望过李暮雪和明华,紧接着再赶路。 路途晴雨天轮转,历经一月有余,走走停停,沿途欣赏美不胜收的风景,元绿姝回到潭州。 此行低调,等元绿姝到潭州元家门前时,周氏以及元若菱、元若菱的夫婿,一双儿女都已在门口等待。 先前,元绿姝早就写了信给周氏,周氏得信,十分高兴女儿回来,为给女儿一个舒适环境,周氏愣是好生张罗了一阵,把元府重新修缮装潢。 几年前,元父被封为侯,是赏赐了府邸的,但周氏住不惯,仍旧是住在原先的小院。 如今,元绿姝来,周氏这才搬回积灰的元府。元绿姝牵着姜厌的手下马车。 周氏和元若菱顿足,半晌,她们靠上来。 “阿娘。”元绿姝眼眶一红,徘徊在心房的思念之情乍然爆发。 周氏哽咽着,还记得礼数,她道:“民妇参见皇太后殿下。” 元绿姝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周氏,“阿娘,现在是在潭州,我不是太后,只是您的女儿。” “嗯,雉奴。”周氏眼中含泪。 “诶。”元绿姝眸中蕴出水雾,欢喜应道。 “姐姐。”元若菱热泪盈眶。 “我回家了。”元绿姝道。 周氏和元若菱齐齐点头。 “阿娘,这是释奴。”元绿姝介绍姜厌。 “释奴,这是你的外祖母和姨母。” 姜厌提着小碎步移至元绿姝跟前,“姜厌见过外祖母,见过姨母。” 周氏眼睛一亮,她蹲下来,细细打量姜厌,“是释奴啊,长得可真好看,和你阿娘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姜厌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一番寒暄叙旧,元绿姝认识了元若菱的夫婿和儿女。 一家人暌违几年终于见面,自有一番亲密话要讲。 周氏拉着元绿姝和姜厌进府。 “等等,母亲,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陛下,可以下来了。”元绿姝回首道。 钦玉撩开帘子,慢悠悠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他一袭血红衣袍,五官俊美漂亮,男生女相,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钦玉斜着眼,显然是对元绿姝的安排不满意。 缘何他要最后一个出来,是怕叨扰她们一家人团聚吗? 哼。 钦玉冷哼。 元绿姝看着钦玉,道:“母亲,这位是陛下,他正好微服出巡,便随我一道来了。” 听之,钦玉的臭脸这才见好。 “陛、陛、陛下?”周氏怔愣,元若菱等人也愣住了。 钦玉踱步过来,睨眼周氏和元绿姝牵着的手,露出招牌无害的微笑,“夫人不必多礼,既是皇太后的母亲,那与朕就是一家人。” “进去罢。”钦玉语调温柔,昳丽的样貌迷惑住在场第一次见钦玉的人。 当朝圣上竟生得比姑娘还好看。 “哦哦。”周氏点头。 元绿姝叫跟过来的近卫把马车上装的东西都卸下来。 “母亲,此行我带了些长安特供的东西回来。” 周氏:“你人回来就好,怎地还捎上这些身外物。” 元绿姝浅笑。 一行人依次进元府。 临近午时,周氏亲自下厨,做了元绿姝爱吃的潭州特色菜。 元绿姝看着一桌子的菜,食欲大振,吃了不少,胃部有明显的饱腹感,时隔几年尝到母亲的手艺,元绿姝感动之余又五味杂陈。 钦玉在一旁若有所思。 元绿姝就这样住了下来,因她先前的叮嘱,钦玉没有去打扰元绿姝。 在元绿姝和亲人说着闲话时,钦玉出门,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元绿姝差点以为钦玉真正老实下来,不再像糕糖似的黏在她身边。 事与愿违,是元绿姝念错,到了晚上,钦玉会偷偷潜入元绿姝的闺房,雷打不动。 钦玉和元绿姝是分开住的,中间隔了好几个园子,不过这挡不住钦玉。 过了五日,元绿姝独自小憩时,钦玉突然端来一盘素笋尖给元绿姝。 “姐姐,试试。”钦玉眨眼,语气期待。 元绿姝看钦玉一眼,拿起玉箸夹一根脆嫩笋尖,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麻,胡椒放多了。”元绿姝搁下玉箸。 “你做的?”元绿姝问。 钦玉信心受挫,才不承认,“才......不是。” “是吗?”元绿姝道,“虽口味偏麻,但可以入口。” 钦玉嘴唇微微翘起。 往后几日,钦玉时常会端着一盘菜给元绿姝试吃,香达标,至于味,有待增进,最后是色,根本没个好样。 钦玉的手到底是杀人的手。 元绿姝也不嫌弃,每次吃完都会简单点评。 不得不说,这一次,钦玉的厨艺有了很大进展。 元绿姝就有点好奇了,“谁教你的?” 元绿姝从钦玉的菜肴中尝出一点熟悉的味道。 钦玉席坐在元绿姝对面,他没回答,反而道:“姐姐,今儿这盘东安鸡是不是不错?” 元绿姝:“尚可。” 钦玉:“那就是好吃了,那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元绿姝:“何事?” “姐姐这些时日都陪在亲人面前,我作为姐姐的男人,被彻底忽视了,所以我想让姐姐挪出点时间留给我,我想带姐姐去爬山。”钦玉故作委屈。 元绿姝思量一番,嘀咕:“爬山。” 元绿姝答应:“好。” 她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这些日子不会都在学做膳吧?” 钦玉偏过头。 元绿姝目不转睛盯着钦玉。 钦玉被看得有几分羞赧,想了想,钦玉说道:“我本来‘请’了几个潭州有名的厨师教我做菜,但效果不佳,姐姐也不喜欢,我就放弃了......” “等等,你没把他们杀了罢?” 钦玉立刻如实道:“当然没有,姐姐说过不喜欢杀戮,我现在都很少见血了。” 元绿姝颔首。 钦玉:“所以,我去请了姐姐的母亲教我。” “我母亲?”元绿姝意外,惊讶道。 “对。”钦玉迟疑,“不可以吗?” “没有,陛下,你有心了。” “不过,你为何要学厨?”元绿姝问,往昔钦玉有过一段时间学厨艺吗,只是做成的菜肴难吃,做了十余日,元绿姝再没吃过钦玉亲手做的菜。 元绿姝以为钦玉放弃了,未料到潭州后钦玉又重新拾起。 委实令人诧异。 钦玉瞳色纯粹:“只是想让姐姐尝尝我做的菜,姐姐喜欢不是吗?” “姐姐的母亲很会教人。”钦玉对这一点很是满意,看周氏等人也顺眼了不少。 元绿姝心弦被触动。 108. 番外二【血族新娘】 新娘(1)(可看…… “这位小姐,到警戒线了,前面领地不许外人进入,你再走几百米就到古堡了,你一切小心,我先走了。” 少女戴着一顶纯白的宽礼帽,帽下一头海藻般美丽的黑发垂直坠下,聚在她纤细的腰身。 她提着小皮箱,望向前方,能看到巍峨城堡那笼罩着阴影的堡尖。 直角尖顶聚焦森冷红光。 地址没错,她来对了。 少女松了一口气,燃起希望之余又忐忑不安,稍微压下心绪,少女扭头,正要向送她来的牛夫致谢时,发现他早就跑了。 少女怔住。 凉风拂过少女发尾。 如今,这条迷雾蔓延的道路上只剩下少女一个人了。 耳边忽而响起路途中打探到的消息。 “这里确实是一位大公的领地,常年密布阴云迷雾,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希顿大公,如果小姐要前往这里的话,记住,一定要在白天时赶到,否则,一旦到了夜晚,那片密林就会有嗜血的怪物出来夺走你的生命。” “以前不是没有过贪心的盗贼或者不惜命的好奇者去那里,但到最后都了无音讯了,有来无回,久而久之,这里就被人们成为不容侵犯、不容进入的死亡之地。” “这里很危险,埋葬着许多腐烂的尸体。” “小姐,你若执意去这,那请带上教会的十字架,神圣的力量会保佑你,不受邪恶的侵入,还有千万不要受伤,不要流血。”一位年长的老者对元绿姝说。 “传说,这里其实是《圣经》中记载的邪恶血族的居住地,这片西部大地是血族大公的地盘,大公力量强大,只有当地教会的红衣主教可以抗衡......啊,敬爱的主教大人,没有您,我们卑微的子民怎么可能享受这幸福美好的生活,主教大人,您就是我们子民心里最耀眼的太阳,是神派来拯救我等的使者......”说者像是陷入疯癫中,发狂般歌颂红衣主教。 少女看着离开的教会忠实的信仰者,摇摇头。 她还是头一回听到什么血族,有点新奇,但少女并未过多关注,什么吸血鬼,只是无稽之谈,一些传说罢了。 此时已近黄昏,天际翻滚深红色的晚霞,道路两边是高大的红杉、紫杉等,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忽而,似是有一阵怪风袭来,吹得叶子簌簌地响,隐约掺杂其他诡异的声音。 像乌鸦啼叫的声音,又似乎是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总之,怪阴森的。 少女缩了缩高挑的身子,背后发凉,她其实很怕,可是少女已经没有后路了。 她,必须要去。 少女是一名来自东方的美人,名叫元绿姝。 元绿姝捏着手里的信,挺直身板,踩着平底鞋,往古堡走去。 这条道路很长,像看不见底的深渊,危险未知。 元绿姝走投无路,又身无分文,现在只能被迫来投奔这位从未谋面过的未婚夫。 她只知道未婚夫是一位贵族,在来古堡途中,她才打听到未婚夫是帝国的希顿大公。 帝国的希顿家族,是最古老最尊贵的贵族,是帝国西部的统治者,也是最低调的家族,没有人敢私自提及希顿家族,甚至没有人知道希顿家族到底在西部哪个地方。 希顿家族裹着神秘的面纱,希顿大公同样不曾见世。 她很惊讶,不知道为何她一个子爵的女儿会和帝国希顿家族定了婚约,元绿姝绞尽脑汁也弄不明白,姨母的信中也未提及,索性不再想了。 元绿姝面色清冷,心里却十分紧张。 她不知道这位未婚夫会不会接济她。 姨妈曾说过,未婚夫会在她十八岁时来接她。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姨妈和子爵双双去世,元绿姝无依无靠,身边又有像丹尼尔这样的贵族垂涎,像元绿姝这种来自东方的貌美少女,极受好色的贵族和教士的喜爱。 在黑市里,来自东方的漂亮女奴隶拍卖的价格十分高昂。 元绿姝如履薄冰,只能主动试试去找未婚夫。 现在到了这,元绿姝还是没有把握。 曾经的记忆席卷。 元绿姝十五岁这一年,姨母去世了。 元绿姝尚是婴孩时父母双亡,便随远嫁的姨母来到陌生且遥远的西方国度。 姨母是个商人,自小与外国人打交道,会一口比较流利英语,与安东尼·戴纳认识后,与之相爱。 因为爱情,元绿姝的姨母选择嫁给安东尼。 安东尼·戴纳是西方卡纳亚帝国的戴纳子爵。 戴纳子爵很爱元绿姝的姨母,他不顾亲戚反对,娶了元绿姝的姨母为夫人,戴纳子爵爱屋及乌,对元绿姝也很疼爱。 十五年间,元绿姝虽然因为相貌和种族的问题,受到一些歧视,但总体的生活很好。 在姨母以及戴纳子爵聘请的家庭教师教导下,元绿姝成长为一名标准的贵族小姐,元绿姝聪明,知识、各种礼仪等都学得很到位,无可挑剔。 令人赞不绝口。 且元绿姝是位特别美丽的东方美人,领地上见过元绿姝的子民都言戴纳子爵有一位绝美的女儿,爱慕元绿姝的贵族子弟不少,但戴纳子爵都没有同意。 因为元绿姝已经和一位贵族订了婚,这一点,只有元绿姝、姨母,以及戴纳子爵知晓。 然而当姨母去世,十五年的风平浪静被打破。 姨母去世不久,戴纳子爵因思念过度离世,古朴的城堡只剩下元绿姝。 根据卡纳亚帝国的法律,子爵的爵位、城堡、地契等一切财物皆子爵的侄子丹尼尔·戴纳继承。 至此,元绿姝从一个子爵小姐沦落一个低贱的女仆,洗衣打扫等等粗活都少不了她。 不仅如此,丹尼尔觊觎元绿姝美貌,时不时便骚扰元绿姝。 元绿姝隐忍了一年,才彻底弄明白未婚夫的住所,打理好一切,元绿姝出去采买东西的时候逃了。 丹尼尔不会想到的元绿姝竟然会逃。 毕竟,在他眼里,元绿姝孤立无援,还是个东方人,她能逃到哪里去? 子爵府是唯一收留她的地方。 历经一个月,元绿姝在耗尽所有钱币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感谢上帝。 元绿姝默念祷告。 想起一个妇人说的话:等你进入这片领地的路,你就一直走,一直走,永远找不到尽头,走得越久,迷雾越多,最后人就会被吞噬。 然而,遮蔽前路的迷雾并未扩散,甚而往周边散开,给予元绿姝更广的视线,元绿姝没有迷路。 元绿姝踩在洒着余晖的道路上,越是往里面走,越是安静,绕过森林,视线顿时开阔。 道路两边的高大杉木渐渐变成瑰丽的红玫瑰花圃。 红玫瑰簇簇盛开,颜色鲜艳至极,如美丽艳冶的花海,流淌鲜血,似乎在欢迎着谁的到来。 空气中弥漫堪称刺鼻的玫瑰花香。 元绿姝忍不住皱眉。 分明是玫瑰花海,元绿姝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少女提了提心,慢慢抵达庄园大门处。 想来那个妇人说的只是个传闻,不可信,只不过,这里却是诡异。 周遭悄无声息。 元绿姝不敢掉以轻心,她抬头,仰望庄园内矗立的巨大且古老的古堡。 城堡所有的窗户紧闭,各处黑色墙壁上印刻漂亮的纹路,上面还缠绕着深绿色的常春藤,藤蔓上开出深赭的花朵,宛若熔岩。 城堡很暗,比即将到来的漆黑之夜还要暗,亘古庄严的气息迎面传来。 它像一头蛰伏在耀眼霞光中的庞大野兽。 威慑世人,令人震撼。 元绿姝收回眼神。 近在咫尺的银色大门年代久远,上面缠绕荆棘与藤蔓,细看下,大门边缘还遍布青苔。 幽香飘浮。 没有一个人。 元绿姝往里面看去,见不到一个人。 未婚夫真的住在这里吗? 虽然这座古堡看起来不像是年久失修的模样,它是被精心打理过的。 元绿姝稍稍打量过外面和里面的玫瑰花圃,便知道这里的花都有园丁修理。 只是...... 天逐渐黑了。 元绿姝没有灯。 有人的,姨妈不至于欺骗她。 她安慰自己后便低头打量自己,数日的奔波致使元绿姝憔悴,即便是新衣,但裙子仍有些脏乱。 元绿姝赶忙整理好衣冠。 为得体地见未婚夫,元绿姝变卖了自己最后偷藏的首饰,买了一件纯白蕾丝裙子,又在旅馆里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打干干净净,元绿姝这才租了车来此。 元绿姝爱干净,但为躲避丹尼尔的追捕,她一直东躲西藏,鲜少料理自己。 是的,元绿姝已经将近四天都没洗澡,这是元绿姝难以回望的堪称邋遢的糟糕经历。 元绿姝看着眼前的门,摸着自己脖子上戴的银十字架。 清冷妍丽的少女闭上眼祈祷。 神啊,请保佑我。 元绿姝睁开眼,她没有发现,从进入这片庄园时,她脖子上闪耀银光的十字架早已变得黯淡,不负往日神圣洁白的光泽。 她警惕地端详四周后,轻启嫣红的唇瓣。 “打扰了,请问这里是希顿公府吗?有人吗?我是来自戴纳子爵府的薇安?戴纳,我是来找我的未婚夫的。” 说完,元绿姝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 薇安?戴纳是元绿姝西式名字。 然而,回应元绿姝的是一下象征死亡与邪恶的蝙蝠叫声。 元绿姝被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后退,随后又拿出破斧成舟的决心,再度开口。 然而,依旧没有人的回应。 元绿姝不放弃。 她说了很多次,说得口快干了,正当她彻底失望时,大门“吱呀”一声,自动敞开。 盛放的玫瑰花海出现在眼前。 在黯淡的昏光下,红玫瑰绽出猩红光芒,无形花香一下子包裹住元绿姝。 元绿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失礼了,我进来了。”声音如夜莺般细腻动听。 她揪着衣袖,鼓起勇气迈进大门。 城堡内种植的所有玫瑰花在这一刻尽数绽放。 有乌鸦低啼一声。 下一瞬,朦胧屋顶后出现数不清的蝙蝠,它们团团盘旋在屋顶,翅膀振动,轻盈无声。 半空中发出诡谲咏调,余韵缭绕。 古老神秘的城堡在沉寂中复苏。 城堡前所有伫立的石灯错落有致,宛若艺术品。 蓦然,石灯骤亮,通往城堡的鹅卵石路被照得通明,旁边的玫瑰花红得滴血,枝叶绿得发暗。 玫瑰似是被上帝眷恋的花,它轻轻摇晃带刺的枝丫,手舞足蹈,好像在欢迎元绿姝的到来。 元绿姝又吓了一跳。 过了一分钟,少女稍作镇定,她望了望天,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还有时间。 想毕,元绿姝穿着纯白纤巧的裙子,双手提着小皮箱走入庄园,她一面左顾右看,一面捏着脖颈的十字架走向城堡。 凋落的玫瑰花随风飞扬,坠在少女白色礼帽上,为干净的礼帽增添一抹亮丽的红色。 一片、两片、越来越多的花瓣落在礼帽上,裙子上,仿佛是有了灵魂一般。 最后,在少女不知情的情况下,许多玫瑰花瓣点缀了礼帽衣服,在红色映衬下,少女惊心动魄般的美貌更胜以往,犹若浴血新娘。 少女踩上漆黑的台阶,顿在黑到极致的拱形门前。 对比高大恢弘的城堡,元绿姝的身形渺小到极点。 元绿姝放下皮箱,绷着脆弱的脖颈,她举起白如象牙的手,慢慢敲门,“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无声无息。 元绿姝再次敲门,轻声细语重复前话,心里的希望之火只剩下火苗了。 话音一落,门缝敞开,火光乍泄。 门竟然开了。 元绿姝被光刺得眼一眯,再次抬眼时,她猝不及防间与一双淡金色的眼眸对视。 那双目如金黄色的珍贵宝石,美丽、淡漠、沉静、冰冷。 令人无法直视,无法接近。 “请问......希顿大公在吗?”元绿姝下意识垂眼,仓促地张了张粉色的唇瓣,本能道。 出现在元绿姝面前的是一位高她一个半头的成年男性。 他面容俊美,五官冷淡,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瞳底汇聚高山上最纯净的雪,肌肤白得透明,显出几分古怪,唇色偏淡,像精心雕刻的的雕塑,巧夺天工。 男人杵着一根黑金的权杖,身披浅金色的大衣,内搭一件烫金的马甲与纯白交领衬衫,衬衫领口两侧是金子质地的纽扣,纽扣扣到最上方,禁欲克制,上系着白色领巾,不露出脖子以下的一点肌肤。 领巾上镶嵌一颗鹅卵石大小的红宝石,红宝石四周是银色包镶,上面分别缀着细碎的透明钻石。 宝石和钻石同时散发醒目光芒。 男人下穿及膝的铂金色紧身裤,脚踩皮革筒靴,装束正式简洁,气质矜贵典雅,如同油画里走出来的顶级贵族。 他束着银白色的长发,发丝流淌莹润光芒。 男人高高在上地看着元绿姝,目光似审视。 元绿姝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男性。 他,是谁。 元绿姝低头,拘束地站着,帽上玫瑰花瓣坠落,男人只看到她缀着红玫瑰的帽,声音裹着天然的冷意,如冰冷的金属。 元绿姝不受控制依言抬头,她感觉男人的话语不容抗拒,让人不敢不照做。 她有一种错觉,若是眼前的男人叫她去死,她恐怕也会无条件去服从。 想到这,元绿姝胆寒,神智也在此时骤然清明。 男人淡金色的眼眸不露痕迹地注视美丽动人的东方少女。 她有一头令人着迷的黑色长发,柔顺如丝绸,叫人情不自禁想要抚摸,五官精致,肌肤发出白瓷般的光泽,闪耀的黑褐色眼睛迷人又生动,透出遮不住的不安和紧张。 这让男人想到了被他狩猎的麋鹿,弱小可怜的鹿就是生了这样一双类似的眼睛。 男人面色如常,眸底金色涌动。 继续看,蕾丝长裙勾勒出少女削瘦高挑的骨架,收束的腰身极为纤细,整个人看起来宛若脆弱的玻璃花,一触就破。 虽是东方少女,却美得如同上帝最爱的宠儿,清冷如天上受人敬仰的月亮,不容世界上的污浊之人亵.渎。 元绿姝故作镇定,保持良好礼仪道:“失礼了,先生,我是来自戴纳子爵府的薇安·戴纳,我是来找希顿大公,这里有一封信,是我姨母写给希顿大公的。” 元绿姝举起信。 男人岿然不动,他说:“真名。” 元绿姝愣了下,然后说:“元,元绿姝。” “先生,我叫元绿姝,元是......” 男人打断元绿姝的话,“嗯,我知道。” 元绿姝眨眼,不明所以。 “我名昀·阿斯莫德·希顿,也是你要找的希顿大公,亦是你的未婚夫。” “您就是希顿......大公?”元绿姝失色,差点惊呼一声,赶忙捂嘴。 “是的。” “我等你很久了,亲爱的未婚妻。”希顿大公说。 元绿姝放下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没想到给她开门的希顿大公就是眼前的男人,且看着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古怪,太古怪了。 从希顿大公的美貌中清醒过来的元绿姝,开始揣摩感觉出的怪异之处。 “亲爱的绿姝小姐,容我失礼。” 希顿大公执起元绿姝的手。 希顿大公带着手套,可他异于常人的体温依旧通过手套传递到元绿姝的手上。 元绿姝霎时一个冷颤。 他的手为何这么冷? 太冰了,简直比冬夜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元绿姝心里疑惑,面上则没有抽回手。 希顿大公将元绿姝轻颤的微动作收入眼底,他面不改色,当着元绿姝诧异的目光下,低下他高贵的头颅,银色微卷的发尾滑落,他向元绿姝献上吻手礼。 “你能主动来找我,我很高兴,亲爱的未婚妻。” 话音落下,希顿大公冰凉的唇瓣离开元绿姝的手背,他低声说:“我的新娘。” 希顿大公微微张唇,露出尖利森白的獠牙,淡金色的眼眸中被一片晦暗的红光代替。 109. 番外一日常③ 潭州日常(3)…… 春风和煦,桃红柳绿,莺歌燕舞。 应允钦玉要求,元绿姝坐马车跟随钦玉出城,去爬山。 元绿姝和钦玉要爬的山名眉山。 元绿姝知道这座山,她没想到钦玉会选眉山,相较眉山,城外的东山其实更热闹,特别是在这春日,前去东山踏春赏花、游玩跑马的游人很多。 东山的桃花是最出了名的,其次山上的野花竞相绽放,亦是一番不可多得的美景。 而眉山,因东山名气大,盖它一头,遂不出名,游人鲜少。 元绿姝想,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钦玉才选择了眉山。 出了城,元绿姝和钦玉便下马车,准备骑马。 钦玉把带过来的帷帽递给元绿姝。 元绿姝戴好,遮住妍丽清妩的面容,钦玉盯着她笑,很满意。 本来钦玉是想和元绿姝共乘一骑,元绿姝拒绝,路途不算远,可若乘载两人走那么久,保不准马儿会累,另一方面,太招人注目。 接下来的路便是两个骑马同行。 城外宽阔,元绿姝可放肆纵马,无须考虑其他。 路上,和风吹拂,鸟语花香,元绿姝碰到不少出门踏青的少男少女,皆是一副明艳活泼的模样,正如这明艳春光。 元绿姝感受骑马时爽快的春风,凉风无孔不入,直直灌入元绿姝浮动的衣裳内,沁得她通身舒畅。 钦玉紧跟在元绿姝后面,直勾勾盯着元绿姝的背影。 天地一望无垠,钦玉碧绿的瞳仁却只容得下元绿姝一个人。 他想,元绿姝很开心。 两人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停驻。 “这是哪家郎君和小娘子出游?” “没见过。” “什么郎君、小娘子,我看人家是新婚小夫妻,肯定感情甚笃,才出来踏青,好生羡慕。” “......” 正值春心萌动的郎君娘子们见到元绿姝和钦玉,不免艳羡好奇,从而私语。 元绿姝虽不见其貌,可见其倩影气质,便知定是一位美人,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受控制追随元绿姝过去的身影。 钦玉何其敏锐,他一个转眸,与俊美面容不符的阴冷眼神一下子叫少年郎们噤若寒蝉,后背冷汗涔涔。 好可怕的人。 钦玉冷冷回首。 进入到眉山的分岔路,路上行人明显少了,等抵达山脚,就只剩下元绿姝和钦玉两个人。 眉山很高,纵目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翠绿。 元绿姝微微眯眼,山色很像钦玉眼眸的颜色。 钦玉利落下马,红衣滚过马背。 他牵着骏马缰绳来到元绿姝马前,“姐姐,要下来吗?还是我牵着绳?” 元绿姝把帷帽取下,放在马背侧方的袋子里,说道:“我下来。” 钦玉伸出右手,接元绿姝下来。 元绿姝把手搭在钦玉的手上,慢慢下马。 忽而,元绿姝一个重心不稳,扑进钦玉怀里。 钦玉轻轻松松抱了元绿姝一个满怀,二人气息交迭。 鼻腔荡起淡淡清香,钦玉闻了闻,调笑道:“姐姐,你是在对我投怀送抱吗?” 元绿姝看钦玉一眼。 钦玉稍正面色,立刻道:“都怪我,没扶住姐姐。” 元绿姝没稳住身姿,其实是钦玉暗中动了手脚。 闻言,元绿姝保持淡然神色,从钦玉身上下来。 须臾,钦玉一手牵着两匹马的缰绳,一手被元绿姝牵着,慢悠悠走在开辟出的山路上走。 太阳不晒,山林里凉爽怡人,温暖曦光照射在高大的树上,些许微光滤过密密匝匝的枝丫往下泄出,披在元绿姝和钦玉身上。 今儿元绿姝穿了一套绯绿丝绸衫裙,身无饰物,干练清爽,朴素简单,却别有一番韵味。 而钦玉则穿的是照常的红袍,加上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堪称瞩目。 两人共行,钦玉配合着元绿姝的步子,与元绿姝保持同调的步伐,观其背影,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元绿姝似乎是看山路两侧的风景入了迷,不由停驻。 两人牵着的手松开。 钦玉此时尚沉寂在和元绿姝共处的高兴情绪中,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从自己手中溜走,他回神,目及空荡荡的手,面无表情的同时心一慌,不安和杀意就要从心脏泼出来时,他看到后面赏花的元绿姝。 钦玉松了一口气,杀欲隐退,神色恢复正常,他飞速松开缰绳往回跑,然后捉住元绿姝的手。 实实在在的感觉重新占据钦玉内心。 钦玉凝视两人相扣的手,嘀咕:“还好。” 钦玉抬头,循着元绿姝的视线看过去,是几株开出无数朵粉红桃花的桃花树。 钦玉是兴致缺缺,对花无感,但若是元绿姝喜欢,那他也会试着去欣赏。 然,一无所获。 “姐姐,你喜欢吗?”钦玉问。 “漂亮。”元绿姝道。 钦玉:“那我去摘下来送给姐姐。” 元绿姝:“不用。” 钦玉:“为何?姐姐不是喜欢吗?” 元绿姝闻言,脑海里冒出一句真心话,她脱口道:“你生得比那些花都要好看,我何须再去摘花?” 言毕,元绿姝意外自己刚才的言辞,总感觉有点......难为情。 元绿姝下意识别过眼,不去看钦玉。 而钦玉听到元绿姝的话,震惊之余又羞赧,耳根通红,脸上亦飞上霞色。 “姐姐说真的吗?”钦玉问着,不能自已,羞涩地低下头颅。 这大抵是元绿姝第一次正面夸赞钦玉的长相。 钦玉猝不及防。 四周无声,唯有山雀燕鸟低吟。 钦玉勉强平静后,紧随而来的是波涛汹涌的欢喜。 他控制不住窥伺元绿姝,看了一眼,他又连忙移开视线。 真的是...... 钦玉一只手捂住自己半边脸,悄悄抚摸自己的脸。 看来我的容貌很招姐姐喜欢。 钦玉如是陶醉地想。 “姐姐,那我们该往前走了。”钦玉率先打破寂静又旖.旎的氛围。 元绿姝也看够了,“嗯。” 元绿姝继续和钦玉走,钦玉这次攥紧元绿姝的素手。 临近午时,元绿姝和钦玉终于爬上了眉山的山顶。 元绿姝凌顶,立身仰望万千山河,云层密布,飞鸟腾空,溪流潺潺,树林蓊郁,绿浪翻涌,山花烂漫,旺盛生长。 呼啸的春风吹起元绿姝青丝,洗去她出的热汗。 “姐姐。”钦玉从后背搂住元绿姝。 “你开心吗?”钦玉问。 元绿姝点头。 钦玉喜悦,忍不住露出笑,“是因为这风景,还是因为我?” 元绿姝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她微微一笑,“都......有罢。” “不行,只能说一个。”钦玉咬唇,眼底满是元绿姝稍纵即逝的嫣然笑容。 钦玉严阵以待,支起耳朵听。 元绿姝头一回起了捉弄的心思,缓缓道:“当然是......” “秀美庄丽的风景了。” 钦玉挑眉:“没有假话吗?” 元绿姝却不答,径自眺望天际。 难得有这般景色,元绿姝心旷神怡。 钦玉也不郁闷,他含笑开口:“姐姐好坏。” 钦玉掬得元绿姝腰肢愈发紧,他还记得掌中的腰肢是多么的柔韧纤细。 蓦然,钦玉血液加快流淌,伴随加速的心跳声,有什么从他脑海中奔腾而去。 钦玉薄红的唇张合,吐出的声音糅进微风里,柔如白云:“姐姐说我长得好看,那姐姐今儿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如果没有,我就从这山顶跳下来。” 照钦玉的性子,这话必定有实现的可能,他是会因为元绿姝的一句话寻死觅活的人。 钦玉堵住元绿姝后路,让她口中只能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元绿姝无奈,她道:“有一点。” 钦玉眉眼温柔,亲吻送到他唇边的一缕发丝,“嗯,我也好喜欢姐姐。” “我要和姐姐白首偕□□度余生。”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亲人就更好了。 元绿姝静静倾听。 许久,元绿姝挣脱开钦玉的束缚,她拿出一个红色绣金的香囊,递给钦玉,“生辰礼。” 四月十八是姜钦玉二十四岁生辰。 钦玉怔住,“姐姐,今天是我的生辰?” 元绿姝奇怪地看钦玉一眼,钦玉特意挑了今日出游,她以为钦玉记得自己生辰,是要和她单独过生辰,没想到根本不记得。 元绿姝回答:“对。” “你记得我的生辰?”钦玉发问。 “嗯。” 钦玉大受震撼,他自己都不记得,可元绿姝却记得。 “姐姐,我好喜欢,我会好好珍惜的。”钦玉接下香囊,眸中氤氲,饱含情意的泪水一点点流出来。 元绿姝哭笑不得,只是送个礼物,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送钦玉生辰礼,元绿姝考虑过很多,最后决定绣一个香囊。 元绿姝拿出帕子,踮起脚给钦玉擦眼泪。 “哭什么?” 钦玉目光紧紧钉在元绿姝脸上。 “我这是喜极而泣。”钦玉辩驳,“姐姐,我可不是爱哭鼻子的人,你一定记住。” “我只是情难自已,这不算哭。” “哦。”元绿姝淡淡回。 见状,钦玉又重复了好几次,终于换取元绿姝比较认真地点头。 钦玉勉勉强强放心下来,便拾起元绿姝给他擦眼泪的手,放在唇边,眸子半垂,目光仍旧看着元绿姝。 在元绿姝注视下,钦玉细细亲吻,吻如密密麻麻的丝线,在她雪白的手上缠绵。 “这是我度过最好的一个生辰。”钦玉柔声道。 钦玉眉眼柔和,朱红泪痣灵动至极。 未久,也到休息的时候。 钦玉把两匹马绑在一颗大树上,二人吃了胡饼充饥,随后钦玉与元绿姝找了另一处空地歇息。 萋草葳蕤,地上铺满鲜花花瓣,幽香缭绕,芬芳浓烈。 元绿姝靠在粗壮的花树干上,坐着钦玉铺在花草地的衣袍上,眉目清浅,慢慢闭眼,休息养神。 环境太好,元绿姝不知不觉睡着了。 钦玉在她身边守着她。 等元绿姝醒来时,迷蒙的视线内出现一个半藏在绿意下的后脑勺。 刹那之间,一种啃噬般的酥感过电般钻进她的骨头里,元绿姝如轻盈花枝一般打颤。 “姜钦......玉,你......在做什么?”元绿姝拧着眉,眼角泛红,呆呆地看着他,语调中是微不可察的含羞。 她的意识宛若山间桃花,飘飘摇摇,不知归处。 钦玉停下温柔地品弄,与元绿姝对上视线,原形毕露。 元绿姝看到—— 钦玉的面庞汗水淋漓,肌肤艳红,几根湿透乌发沾在他透红水光的脸颊上,发丝沿着他的侧颜,深入他下面的脖颈。 他低垂的绿瞳上抬,里面潮湿潋滟,情潮涌动。 钦玉直勾勾地望进元绿姝眼里。 110. 番外一日常④ 潭州日常(4)…… 尽管此地空无一人,天地悠荡,元绿姝仍然倍感羞耻。 彼时,钦玉虔诚地取悦她。 元绿姝呼吸微促,面容细汗微溢,唇红肤白,浮现妩媚之色。 花香阵阵,随风飘漾,掠夺无色无味的空气。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许久之后,钦玉整理好凌乱的一切,紧接着掌心握住元绿姝灵巧匀称的脚踝,慢慢举至嘴唇。 然后他吻上粉嫣光洁的脚踝肌肤,在上面烙印痕迹。 痒意如电流似的,滋滋地流淌在元绿姝的双腿上。 尔后,钦玉轻轻放下元绿姝的小腿,膝盖跪在她岔开的腿间,抻长身躯,头颅凑近元绿姝面前,眸色清澈,一缕欲色掠过,笑吟吟道:“甜。” 元绿姝别眼。 一路下山,钦玉舔唇回味。 元绿姝一语不发。 走至山脚时,雨骤倾下,细雨丝丝。 钦玉连忙把自己外袍扔给元绿姝,“姐姐,用这个遮雨。” 元绿姝盖住自己的头,“我们快些回去吧,恐雨会越下越大。” “好。” 两人策马,加快速度回府。 过了一会儿,细雨变为中雨。 元绿姝虽披着钦玉的袍子,可这也抵不过雨水渗透,湿了身。 钦玉提议:“姐姐,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不必了。”元绿姝撂下袍子,直接沐浴在雨水中,雨水淋在她的头上,元绿姝已然全身湿透,衣服都拧得出一团团的水来。 “走。” 元绿姝说一声,甩掉脸上滑动的雨,挥动缰绳,在疾风中,冒雨策马,折返府邸。 这对久居深宫的元绿姝来说,亦不为一次新奇的体验。 钦玉瞧着,欣然跟随。 没想到又见到姐姐骨子里这份不拘小节的飒爽劲儿。 “哒哒。”清透雨声混杂着沉沉的马蹄声。 空气中弥漫潮湿的泥土味。 雨丝如织,地聚水洼,马蹄踩踏,泥水飞溅。 淋着雨,元绿姝和钦玉回府。 . 元绿姝洗完澡,用完晚膳,再陪了姜厌一阵,便睡过去。 等晚上钦玉过来时,元绿姝已经入睡。 钦玉并未打扰,撩开被子就抱着元绿姝睡下。 半夜,钦玉听到元绿姝模糊的呓语声,他发觉不对劲,睁开眼一看,原来时元绿姝发烧了。 钦玉立刻下床,去找医官来。 医官过来开了药,也惊动了府上所有人。 一府人在元绿姝身边守了很久才散去。 次日,元绿姝烧没退,但意识清明不少。 除去送药,元绿姝不许其他人进来,以防传染。 周氏等人虽然担心,也只能观望,等元绿姝病好。 屋子里,元绿姝咳嗽不止,脑子里浑浑噩噩,耳朵也不大灵光。 视线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过来。 “姐姐。” 元绿姝被叫醒,她费力地认出来人,“你怎地过来了?” “姐姐别说话,好好躺着休息。”钦玉阻止元绿姝继续说下去。 他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元绿姝,自责又愧疚。 钦玉不免低头。 元绿姝似乎有所感,她哑着声音道:“咳咳,不关你的事,莫要多想。” 钦玉闻言,神色担忧,他道:“好。” 说毕,钦玉抹上元绿姝被子下的手,很冰。 钦玉立刻躺下来,给元绿姝递过去暖意。 元绿姝好像有话要说。 钦玉告诉元绿姝:“没关系,我偷偷潜进来的,没人会发现。” 接下来,钦玉就一直陪着元绿姝。 元绿姝安心,意识散去,慢慢睡下。 元若菱进来送药时,钦玉就会悄悄出去,等人走了,他再回来陪元绿姝。 到了晚上,钦玉和元绿姝睡在一起。 “你没必要这样,我怕传染给你。”元绿姝红着脸,咳嗽不止。 “这不是很好吗?想和姐姐感同身受,体会姐姐的不适。”钦玉反而笑起来,下一刻听到元绿姝的咳嗽声,笑容马上消失,面色关切紧张。 元绿姝闭眼歇息。 钦玉是头一回照顾生病的人,笨手笨脚,好在随着经验增加,倒也摸出一些门道来。 钦玉伺候得上了瘾。 不想自己一语成谶,他被元绿姝感染,也染上风寒,只不过他身强力壮,并不严重。 钦玉甚至还津津乐道:“这下成真了。” “是姐姐传染给我的,怎么说,好高兴。” “幸也。” “真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 受寒的这几日,不仅有家人悉心照料,还有钦玉陪伴,第四天时,元绿姝的风寒完全好了。 钦玉同样。 . 元绿姝病愈,姜厌就跟她说想让元绿姝带她出去游玩。 也是,这些日子,元绿姝都在府里,没出去一下,也该出去看看潭州这几年的变化了。 正好带姜厌熟悉一下她的家乡。 在家休息了一日,次日,元绿姝就带着姜厌、元若菱以及不请自来的钦玉去潭州街上逛逛,吃点东西。 至于周氏,她腿脚不便,加上性子逐渐散懒,不想出门。 元若菱不像元绿姝,她对钦玉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惧意,好在钦玉有所准备,他扮做了一个小娘子,还是元绿姝的贴身婢女。 元若菱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几人做马车到了街上,等来到最繁华的商业街后,众人下马车。 元绿姝戴上帷帽,而钦玉也戴上了。 元绿姝牵着姜厌的手,而钦玉就像一个护卫元绿姝的门神,禁止其他等闲之辈靠近元绿姝一步。 元若菱跟在元绿姝身后,她本来是在元绿姝身边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钦玉就把她挤走,代替了她的位置。 元若菱想说话,却被钦玉一个隔着白色帷帽的眼神刹住声音。 潭州不比长安,但也有不少新鲜的东西可以看,可以吃。 一路上,人流不绝,吆喝声不断,姜厌吃吃喝喝,小肚子鼓鼓胀胀的,元绿姝负责出钱。 “阿娘,好吃!”姜厌道。 元绿姝:“爱吃就好。” 元若菱:“释奴真可爱。” 钦玉一言不发,冷冷地哂,还不忘警惕地张望四周,只要有人胆敢看过来,他便狠狠地警告回去。 路过买首饰的铺子,元绿姝便停下来,给自己的妹妹挑几件适合的首饰。 这个时候,钦玉在一旁咳嗽。 元绿姝不搭理,钦玉就拔高声音冷哼,表示不满。 元若菱慧眼如珠,心思细腻,终于看出自家姐姐和这个一直散发冷气的圣人之间的猫腻。 好生奇怪。 元若菱心里猜测,却不敢直接说出来。 她想,姐姐不说,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元若菱心疼元绿姝这些年孤身一人在长安,是以也不打算多问,给元绿姝徒添烦恼和麻烦。 挑选了首饰,元绿姝又去布料铺子选了几匹好料子。 钦玉脸上阴云密布。 出了铺子。 元绿姝道:“狸奴,以前那个周记铺子可还在原来的地方?” “在呢,姐姐。”元若菱道。 刚说完话,元若菱便觉脖子一冷,像是有冰冷的刀锁住喉咙。 钦玉阴恻恻地盯着元若菱。 姐姐。 钦玉嗤笑。 差点忘记了,元若菱才是元绿姝名正言顺的妹妹,只有元若菱的“姐姐”才是最正宗的。 好烦。 可钦玉不会离开。 元绿姝睨了姜厌一眼,小小的姜厌锤着小腿,她犹似累了。 “狸奴,随我去那铺子买些蜜糖团子和灯芯糕,陛、幼鱼,你在这守着释奴。”元绿姝道。 钦玉勉强答应。 等元绿姝和元若菱走开,街道上剩下姜厌和钦玉。 “你和我阿娘去爬山——” 钦玉皱眉:“别吵。” 姜厌抿唇,拉下眼看着不耐烦的钦玉。 须臾,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路过。 姜厌眼睛一亮,十分大胆地揪住钦玉的衣袖,软声软气对钦玉道:“我要吃糖葫芦。” “不怕吃撑死?”钦玉毫不留情道。 他不会买。 姜厌脸色平和:“你不给我买,等下我就告诉我阿娘,说皇叔父虐待我。” 闻言,钦玉龇牙,旋即甩袖,“等着。” 钦玉把卖糖葫芦的招呼过来,递了铜板,不情不愿买了糖葫芦。 “给你。”钦玉把色泽鲜亮的糖葫芦递给姜厌。 姜厌喜滋滋的,正要接过—— “啪。”糖葫芦摔在地上,沾了灰。 “啊呀,对不住了,小侄女,我忽然手没力气了,没拿稳,你不会怪我吧?”钦玉声音含着笑,欺负小孩子信手拈来。 “你......欺人太甚。”姜厌怒气冲冲。 “小孩子家家,还生气,真搞笑。”钦玉低喃,打量姜厌一张藏不住情绪的脸,气鼓鼓的。 眉眼倒是和姐姐有几分像,但是其他地方嘛...... 钦玉摸摸下巴,他发现一个一直以来忽视的问题,姜厌好像长得不像姜钦昀,面上也看不住一点胡人血统。 奇怪了。 她会不会不是姜钦昀的孩子呢? 算了,管她是谁的孩子,反正都是一样讨嫌的小兔崽子。 钦玉恶狠狠地咬牙。 元绿姝买完东西回来,姜厌迅速求她安慰。 元绿姝见状,顺手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钦玉手上,然后抱起姜厌。 姜厌露出微笑。 这一日,钦玉憋了一肚子的气。 111. 番外一日常⑤ 潭州诡梦日常(完)…… 钦玉突然间没气了,灵魂出窍,再次醒来,他的魂魄到了贺兰府。 他在一个漂亮华丽的院子里看到了元绿姝。 元绿姝靠在美人榻上看着书卷,很入神。 “姐姐。”钦玉莞尔,一声呼喊正要脱口而出。 下一刻,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深紫色官服的男人,他肩上带雪,直接穿过钦玉的魂魄径直来到元绿姝跟前,意态从容。 只见男人只手夺过元绿姝手中的书卷,娴熟地把元绿姝抱起,等自己坐下后,再把人放在自己腿上。 元绿姝没有反抗,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 男人正对着钦玉,五官清俊,气质温雅,含情桃花眼直视怀中貌美的妻子,手抚着她松散的发丝,温柔至极。 窗外稀薄的光透进来,钦玉得以看清男人的脸。 是贺兰敏。 钦玉顿时怒极,他厉声道:“贺兰敏,立刻给我放开姐姐。” 可举态亲昵的元绿姝和贺兰敏根本听不到。 钦玉见此,立刻来到贺兰敏身侧,他暴怒,双目猩红,像是流出了血一般可怖,他富含力量感与破坏感的手臂朝贺兰敏的脖子锁去。 然而,钦玉的手臂穿过贺兰敏的脖子,什么都没有掐到。 钦玉愣住了,紧接着震惊又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 钦玉稍稍冷静,开始思考,贺兰敏怎地会在这? 钦玉不敢置信。 他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低头看自己的一双手,是透明的。 钦玉飞速抬头,再喝。 可任钦玉如何叫,二人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同时,钦玉亦听不到元绿姝和贺兰敏在说些什么。 钦玉试图拽走贺兰敏,事实却是无用之功,忽而,他瞧见元绿姝脖颈上一块红印。 钦玉瞳孔骤缩,他无法接受。 他就想被触及逆鳞的野兽,疯狂地撕咬夺走逆鳞的贼人,偏偏他全力的攻击不见一丝一毫的作用。 他就这样在元绿姝和贺兰敏的屋子里呆了一夜,还知道元绿姝给贺兰敏生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女孩长得和姜厌甚是相似,只是名字不同,叫贺兰蕙,男孩才一岁。 不仅如此,钦玉还听到妩媚的声音,是元绿姝发出来的。 钦玉岂会不知这声音来历,他十分痛苦,最后他选择避让,在屋外枯坐一宿。 他恨不得马上弄死贺兰敏,可他只是一介魂魄。 钦玉无力,心口绞痛,杀欲破了顶峰,只想杀了天下所有。 生生看着元绿姝和贺兰敏之间的情真意切,你侬我侬后,钦玉咬着牙决定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知道自己似乎陷入一个不一样的世间,某些轨迹与他所在的时代不同。 在贺兰府飘荡了好几日,钦玉终于明白一切。 这是永熙十年,贺兰敏官至宰相。 元绿姝没有被钦昀夺去,贺兰敏自强娶元绿姝后,就把元绿姝藏起来,他藏得很好,从来不让元绿姝出院。 世人只知,贺兰宰相有一位十分宠爱的妻子,两人感情深厚,情比金坚。 成亲五年,贺兰敏仍旧独宠元绿姝,身边无妾无同房,可谓长安城有妇之夫学习的榜样,当世好丈夫楷模。 即便有人暗地送美人胡姬给贺兰敏,贺兰敏通通拒绝,并严词警告所有人,自此,再没有人敢送女人给贺兰敏。 贺兰敏很爱他的妻子。 从前贺兰敏高中状元,迎娶美妻,春风得意,现在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家庭圆满,人生可谓无憾。 钦玉得知所有消息,不由讥笑,什么东西? 钦玉以游魂的姿态注视着元绿姝。 就这样看了一个月。 元绿姝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面容,眉眼带着郁色,与贺兰敏相处时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眼神空乏,缺乏情绪,只有去见自己一双儿女时,她才会露出罕见笑意。 除去在床榻上,贺兰敏几乎再未听过 但贺兰敏不在意,他爱着元绿姝,只要元绿姝在他身边就好。 听话,乖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张元绿姝的画像被呈上钦昀面前。 自钦昀打开画像,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夺游戏开始。 先是钦昀要把元绿姝抢过来,而后禹王在见到神秘的元绿姝后,惊为天人,也毅然搅合进来。 三个男人展开交锋,一时间,原本政局稳固的大邺因为一个女人掀开血雨腥风。 油尽灯枯的天子,军权在握的禹王,位极人臣的宰相,三个大邺最尊贵的男人之间的战争拉开序幕。 元绿姝成为红颜祸水。 元绿姝不知道为何他们会为她疯狂,她冷眼看着位高者们头破血流,虽然不想见到这样的画面,可她人微言轻,断然阻止不了这场浴血交锋。 可说到底,元绿姝只是一个平凡的弱女子,美貌于她是罪,带给她无法估量的灾难。 天子终究是天子,钦玉和贺兰敏一时落败,钦昀成功把元绿姝抢过来,可还没等他与元绿姝相处几日,天子便寒毒发作,不治而亡。 永熙十年三月十四日,当今圣上驾崩,禹王即位。 彼时,大邺满目疮痍。 禹王浑然不在意,他费尽心机成为了胜利者,露出属于他的微笑。 一登基,钦玉就把还有威胁的贺兰敏流放,紧接着在流放之路上亲自杀了贺兰敏,不留痕迹。 禹王成为圣人,利用元绿姝的亲人、儿女以及权势迎元绿姝进宫,将其绑在自己身边。 元绿姝为了家人,委曲求全来到“钦玉”身边。 与元绿姝而言,只不过是身边换了一个样貌不一样的男人,她过的日子与平素无异。 变为透明魂魄的钦玉看着。 “钦玉”和钦玉是一个人,他们有一模一样的相貌,性格与钦玉无异。 “钦玉”对元绿姝十分好,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元绿姝。 他起初满意元绿姝成为他的所有物,可随时间推移,“钦玉”越来越不满足。 他想要元绿姝爱他。 现实是元绿姝不爱他。 面对元绿姝的冷淡,钦玉愤怒,杀了不少人,成为实至名归的暴君。 暴君到了后宫,又成为求而不得的男人。 卑微央求,像淋湿的、摇尾乞怜的小狗,在元绿姝面前收敛所有暴戾。 如果卑微没有作用,那“钦玉”就会用宫婢的命威胁元绿姝,甚而是元绿姝亲人的命去渴望元绿姝看过来的、饱含情绪的一眼。 这时,钦玉才如愿以偿,换取元绿姝一点温柔。 元绿姝看他的眼神不再无光,她会主动亲吻他。 “钦玉”很高兴,他浑然不在意这点主动和温柔是宫里的人命换的。 他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他只是获得元绿姝的关注而已。 他没有错,只是太喜欢了。 钦玉继续注视着。 后来相处久了,元绿姝有一次竟然被“钦玉”给逗笑了。 因为钦玉又换了花样,倘若元绿姝不理他,“钦玉”会跳楼,会,会自.虐,会跳崖,会落水...... “钦玉”用自己的性命博取元绿姝的目光,惊世骇俗。 寻死的时候,“钦玉”仍旧保持应有的美丽。 元绿姝怕“钦玉”,可又不得不顺着他的节奏。 她常常想,“钦玉”也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全部是疯子。 元绿姝很难受很害怕,头疼欲裂。 旁观者钦玉看在眼里。 雪夜。 “钦玉”决定彻底占有元绿姝,他已经忍无可忍。 元绿姝被“钦玉”推倒在龙床上,被他逼至绝境。 元绿姝闭上眼,接受一切。 此时,思及这些日子“钦玉”做出的事,钦玉急切地想要将他自己斩杀。 他要杀了“钦玉”,“钦玉”怎么敢用他的脏手去触碰元绿姝。 钦玉万分愤怒,可他只能眼睁睁目睹“钦玉”解下元绿姝的腰带。 钦玉闭上眼,青筋暴起,因为怒意,他脖子通红。 就在这时,钦玉发觉自己透明的身体在变实,他想也不想弯腰掏出自己靴里的匕首,朝背对他的“钦玉”而去。 钦玉出手太快,且悄无声息,他几乎在发现自己变成实体的一瞬间就拿出短刀,割了床榻上“钦玉”的喉。 “钦玉”瞪大眼,极致痛苦袭来。 “你......”临死的一瞬间,“钦玉”视线中出现钦玉,他看清了杀死他的人,这不正是他自己吗? 怎么会这样? 不,就该这样。 “钦玉”知道自己为何被自己杀死。 因为元绿姝只有一个,钦玉也只需要一个。 “钦玉”败了。 割喉喷血的声音很大,元绿姝睁开眼,瞬间被眼下的一切震撼到大脑空白,全身僵硬到说不出话。 “钦玉”的血撒了元绿姝一身,元绿姝惊恐,她抬头,看到杀掉“钦玉”的人,那是与“钦玉”一模一样的钦玉,她不知所措,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她节节后退。 在元绿姝眼中,钦玉是魔鬼。 “别过来。”元绿姝张口,怔怔道。 说出的话无声。 元绿姝发不出声音,她适才说的话只是动了唇形。 钦玉目视畏惧的元绿姝,他粲然一笑,语调温柔如水,带着安抚的意味:“姐姐,别怕,是我,姜钦玉。” 钦玉说着,瞄眼死在龙床上的自己,冷冷笑了笑。 “姐姐,你是我的。”钦玉道。 随后他怕吓到元绿姝,赶忙扔了刀,再爬上床,靠近元绿姝。 他舔干净死在自己手里的“钦玉”的鲜血。 他杀了自己。 元绿姝是钦玉的,就算是另一个自己,想跟他抢元绿姝,钦玉也照杀不误。 想到这,钦玉忍不住露出诡谲的狞笑,他脸上昏暗,衬得愉悦的笑惊悚至极。 “你究竟是......谁?别过来,别过来。”元绿姝颤栗。 钦玉抬头,他笑如春风,看着近在咫尺的元绿姝,双颊渐渐烧红,眼神温柔。 他一步步膝行,如夺命的嗜血野兽,眨眼间,钦玉一只手捉住元绿姝想逃走的脚踝。 钦玉寸寸收紧,终于摸到元绿姝,他亢奋得浑身透红,抖动不止,控制不住激动:“姐姐别怕,没人再敢肖想你了,他也被我杀了,你现在安全了。” 话音一落,钦玉转醒,额间沁出冷汗。 他侧首,身边躺着笼着夜光的元绿姝。 元绿姝面容柔和,睡得很好。 这里是元绿姝在潭州老家的闺房。 原来是梦啊。 钦玉轻轻一笑。 他挪动身子,靠近元绿姝。 “姐姐。”钦玉低语。 钦玉缩身,头埋在元绿姝胸腔,抱住她,将自己完完全全依偎在她真实的怀抱中,像无害的幼兽躲在最喜欢最温暖的巢穴中栖息。 元绿姝因为钦玉的动作被惊醒,意识回笼,她微微睁眼,“怎么了?” 钦玉闷声:“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姐姐,继续睡。” “嗯。”元绿姝含糊地应了声。 钦玉嗅闻元绿姝体香,心想,姐姐只能是他的。 真好,幸福。 还有,在潭州待了这么久,合该回长安了。 112. 番外二【血族新娘②】 新娘(2)…… 初见后,希顿公爵放下手,邀请元绿姝进城堡。 元绿姝随希顿公爵进入这座巨大神秘的城堡。 外面天色彻底黑了,城堡里面不亮,仿佛有无数虚幻黑影在摇摆。 大门合上,只见城堡里有许多烛台,却仅有几台上的火烛点燃。 光线昏暗,只照亮正对大门的双跑古典楼梯,看不清四周。 除了公爵和元绿姝,没有一个人影。 静得可怕,无端压抑。 元绿姝感觉很冷,一股阴森之气灌进来,元绿姝下意识靠近公爵。 公爵解释:“这两日管家和佣人们都放假,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城堡里比较冷清,明日他们就回来了。” 元绿姝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我突然前来,是不是打扰到公爵了?”元绿姝小声问。 公爵:“我刚才说过了,你来找我,我很高兴,不存在被打扰。” 元绿姝垂眼。 上楼梯前,公爵转身,语调很淡:“需要我帮你提下箱子吗。” “我自己可以。” 公爵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眼元绿姝,“很冷?” 元绿姝下意识道:“没有。” 初来乍到,她不想麻烦才见了不到十分钟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和她的身份地位可是有天差地别。 公爵没说什么,他径自脱下自己大衣,退后几步,把大衣盖在元绿姝背上。 元绿姝怔住了,张大眼眸看着眼前笼着阴影的公爵。 即便处在昏暗中,公爵那一头银色白发以及淡金色的双瞳依旧透亮,夺目耀眼。 公爵只说:“走吧。” 元绿姝愣了下,“谢谢公爵。” 说完,元绿姝这才迈出小步子踩上楼梯。 一节节楼梯都铺有柔软地毯,踩在上面很舒服,莫名抚平元绿姝心中几丝忐忑。 上了二楼,公爵把她安置在一个干净典雅的房间,房间向阳,烛台上的蜡烛烧得旺。 房间里墙皮是红色调,床边柜子上放着插有玫瑰花的花瓶,屋子里充斥清淡的玫瑰花香,不浓不腻,刚刚好。 整体布置素雅简洁,很合元绿姝的喜好。 元绿姝诧异。 这房间是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吗? 元绿姝心里想,但她不敢说出来,显得自恋。 “你先在这住几天。”公爵说。 元绿姝郑重道谢:“谢谢公爵。” 公爵:“你这一路走来饿不饿?” 公爵目光落在元绿姝身上。 他的眼睛如漩涡似的,很吸引人。 元绿姝生出一种危险的错觉,甚而感觉公爵不是再盯着她,而是在透过她的皮囊窥伺皮囊之下的东西。 元绿姝:“不饿,我来得时候已经吃了东西。” 公爵:“好,晚安,绿姝小姐,好好休息,明天见。” “晚安,公爵大人......明天见。”元绿姝和公爵告别。 正当公爵要走时,元绿姝想起一件事,她忙拿下披着的大衣,交还给公爵。 “这个,公爵大人不要忘了。” 公爵接过,无意间元绿姝温软指尖与公爵的手指产生触碰。 这是今晚第二次元绿姝和公爵产生肢体接触。 冷,像阴雨天潮冷的毒蛇鳞片,又让她手指酥麻。 元绿姝突然想到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绅士之吻。 明明冰冷,元绿姝却觉手背有些烫。 大衣回到公爵手里,元绿姝立马抽回手,余光瞄到公爵如雕刻般美丽冷淡的面庞。 元绿姝呆了呆,下一刻清晰,关上了门。 清冷的少女靠在门上,再绷不住流露的紧张和羞涩,心跳加快。 元绿姝想,若是她看公爵再看久一点,估计就会沦陷了。 把繁杂思绪甩开,元绿姝才意识到姨母的信竟没送出去。 不过,这信也不用送出去了。 元绿姝把信放回皮箱。 . 新的一天到来,春光乍泄,明媚阳光从百叶窗中照进来。 元绿姝醒来,与此同时,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亲爱的戴纳小姐,我是管家贝德,请问您醒了吗?” “我醒了。” “小姐可以开门吗?我们奉主人的命令来服侍小姐起床洗漱。” 元绿姝本想说不用,可既然是公爵的安排,元绿姝就下了床去开门。 门开,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管家笔直站着,管家面无表情,肤色白得吓人,头发梳得光亮,右臂搭一块纯白餐巾,像老派得体的绅士。 廊道两边,还整齐划一站着八位穿着女仆装的女仆,她们表情古板,都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洗漱用品以及今日元绿姝要穿的衣服、袜子、鞋子等。 元绿姝看得出那些东西很昂贵,她根本买不起。 等元绿姝梳洗完,她上穿白色缎边衬衣,下搭蓝色长裙,脚上踩着小皮靴慢慢下楼。 有光从楼梯上开的玻璃窗透进来,元绿姝看到,墙皮上全是瑰丽壁画,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元绿姝悄悄观察。 等到楼台时,她发现背后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 画被金框围起来。 至于画中有什么,元绿姝没看到。 因为画被一张白布盖住。 不过,元绿姝的头与下层画框齐平,她看到一点没被白布盖住的尾巴—— 像人的腿。 管家似有所感,“这副画是主人的家族合影。” 元绿姝:“......哦。” “小姐,小心脚下,主人在餐室等您。” 元绿姝朝公爵而去。 早晨,公爵坐正在餐桌的另一边等她。 餐桌很长,是深红色的,上铺大块白色桌布,桌布盖过餐桌四周,余下绣有花边的桌布垂下来一截。 餐桌中间放着插有新鲜玫瑰的花篮,有三个银色三角烛台依次放在桌上。 “公爵大人早上好。”元绿姝给公爵请安。 公爵点头,“入座吧。” 管家拉开华美餐椅,元绿姝入座。 面前桌上工整地放置银制餐具,早餐有培根、鸡蛋、火腿、黄油吐司等等,饮料有红茶、牛奶,配料有方糖和蜂蜜,果酱...... 总之丰盛。 公爵问:“住得还习惯吗?昨夜睡得可好?” 元绿姝乖顺道:“我睡得很好,谢谢公爵给我安排一个好房间。” 元绿姝认床,再加上初到此地,又被希顿庄园的氛围吓得不安,但她昨夜莫名其妙睡得很香。 一觉睡到天亮,长久以来赶路的疲倦和焦灼通通消失不见。 这,或许是面前这位公爵带给她的安全感。 公爵点头:“绿姝小姐,无须客气。” 元绿姝听出公爵言下之意:她和他可是即将结婚的夫妻。 元绿姝清冷面容上划过一丝不自在。 公爵道:“吃吧。” 元绿姝看眼摆在公爵面前的早餐,“公爵大人不吃吗?” 公爵眼神忽地一暗,“我已经吃过了。” 元绿姝再看眼公爵早餐,没有动过的痕迹。 “绿姝小姐在想什么?” 元绿姝系餐巾:“没什么,那我......吃饭了。” 也许是在房间里独自用过了,现在只是......陪她一起吃饭? 元绿姝抿了下唇。 “嗯。”公爵似乎挺满意元绿姝的乖巧以及藏得不深的拘谨。 元绿姝吃饭的时候,周围十分安静,只听到她偶尔用餐具时发出来的清脆响声。 放下刀叉,元绿姝用方帕擦唇,随即取下餐巾。 公爵出声:“吃饱了?” 元绿姝:“吃饱了。” 公爵:“合胃口吗?” 元绿姝:“很好吃。” 公爵:“接下来要不要我带你熟悉熟悉这里?” 终究是才认识了一天的男人,纵是自己未婚夫,可元绿姝依旧拘束,她道:“这......太劳烦公爵大人。” 公爵:“这个家里也就我一个闲人了,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城堡很大,如果你不熟悉,恐怕会迷路,另外城堡还有些忌讳要讲。” 元绿姝无法再拒绝:“有劳公爵大人了。” 一上午,公爵亲自带着元绿姝先参观城堡的一楼。 城堡真的很大,就像迷宫,有好几层,逛上几天几夜都不一定逛得完,如果没有公爵带路,元绿姝就像误入迷宫的羔羊,因为找不到出口,只能在迷宫等待死亡来临。 一路上,元绿姝碰到好几个仆人,他们对公爵都十分敬畏,甚而带着隐约的恐惧,至于对元绿姝,同样尊敬。 公爵对此始终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只有对元绿姝时,面色才稍微和缓了一点。 确实如公爵所言,今儿所有的仆人都回来了。 往后几日,元绿姝重复先前生活顺序,起床、和公爵一起吃早饭,虽然还是她一个人吃,公爵看着。 再是熟悉城堡、吃午饭,休息一会儿用下午茶,再继续熟悉城堡。 元绿姝自小在良好的家庭氛围下长大,并不是一个缺乏自信的姑娘,可是站在光鲜亮丽的公爵面前,元绿姝无端体会到什么叫窘迫和自卑。 好在经过后续五日的相处,元绿姝渐渐和公爵熟络起来,不再是那如陌生人的关系。 公爵虽然性子冷,但对元绿姝可谓无微不至,方方面面都替元绿姝考虑到了,元绿姝内心的自卑困窘渐渐烟消云散。 这几日,元绿姝就像是从困顿的女仆重回贵族小姐,不对,她现在过得生活比以前的日子还要好上百倍。 在这里,所有人都尊敬她,公爵对她也很好。 如今尚出春天,天气较冷,城堡里气温更低,为照顾元绿姝,原本空闲的壁炉都烧上了火。 不过元绿姝还记得正事。 碰巧公爵这天带元绿姝继续熟悉二楼环境。 元绿姝想了想道:“公爵大人,我......有事想和你说。” 公爵一顿,“你说。” 元绿姝绞手指,故作平静:“其实也不是有话,是我有事请公爵帮忙。” 大概是被这几日公爵的照顾得有了底气,元绿姝忍不住得寸进尺。 公爵:“绿姝小姐有事直言即可,我很乐意能帮上忙。” 元绿姝像吃下一记定心丸,声音终于不再结巴,她努力开口:“我姨母留下的遗物被我表哥霸占了,公爵......可否帮我要回来?” 她强调:“那对我很重要。” 113. 番外二【血族新娘③】 新娘(3)…… 六日后,公爵把遗物交给元绿姝。 遗物里最重要的便是元绿姝姨母从东方带过来的红色嫁衣以及金银首饰,华丽繁复。 当东西到自己手里时,元绿姝还受宠若惊。 公爵:“你姨夫的财产我已差人收回来,不过你表哥已尽数挥霍殆尽,如今只剩下那一栋即将出售的房子了。” “什么?”元绿姝自责又愧疚,自己没能守住姨夫留下的财产。 不过好在公爵施以援手,把最后的房子留了下来。 稍稍整理心绪,元绿姝垂眸,轻声:“谢谢公爵,您......人真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未料公爵不仅拿回姨母的遗物,还有姨夫的财产。 元绿姝不知道公爵如何做到的,总之公爵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 公爵闻言,目光不易察觉地上下梭巡元绿姝,说:“你想怎么处理你那位表哥?” 元绿姝:“我、我不知道。” 公爵:“那我便替你处理了。” 元绿姝点头,问:“公爵大人,我还有一个疑问。” 公爵:“你说。” 元绿姝:“我的姨母和您是怎么认识的?我又是......为何和您缔结了婚约?” 一个子爵夫人怎地会认识帝国的公爵呢? 公爵:“大概是你两岁时,你生了病,无药可治,刚好那时我路过,对你这种病有所研究,最后我救了你,也主动提及与你订婚一事,你姨母同意了。” 原来公爵竟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主动提及婚约的。 无端的,元绿姝感觉自己和公爵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我那时是得了什么病?”元绿姝对儿时的记忆很模糊,所以也不曾记得生过大病。 公爵看她,“是疫病。” 元绿姝一愣,那确实不是什么好回忆。 “我还得过疫病?”她低眉嘀咕。 公爵适时岔开这个话题:“你小时候很可爱,绿姝小姐。” 元绿姝脸微红:“没想到我小时候就和公爵见过面了。” 元绿姝心想,那时候公爵多大?竟然成功救治了她? 想到这,元绿姝忍不住偷偷打量公爵,公爵现在有多大了,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疏离冷淡,成熟美丽。 元绿姝想,公爵或许已经三十多岁了。 “公爵大人是学医的吗?” 公爵:“你这么说也合理。” 元绿姝眨眼,“容我冒犯,公爵大人现在多少岁了?” 公爵:“你很好奇?” 元绿姝迟疑几秒,徐徐点头。 公爵面色如常,淡金色瞳仁中闪动异色:“你猜。” 元绿姝没料到公爵还会卖关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和谐,还有种暧昧气息蔓延。 元绿姝大胆揣测:“二十八?” 公爵摇头。 “三十?” 公爵面色不改。 元绿姝不解:“那是多少?” 公爵说:“好了,该吃午膳了,今天中午我叫管家给你备了巧克力香草慕斯,还有辣酱。” . 午后,公爵房间。 公爵坐在沙发上,直接捏碎手里的血腥玛丽,酒液蜿蜒而下,浸染公爵苍白的手。 公爵冷冰冰道:“眼珠子挖了,放一半血再送到地下买卖场,让人好好伺候他。” 管家:“是,我的主人。” 公爵想到元绿姝表哥竟然试图非礼过她,他冷笑。 敢玷污他的东西,可要付出代价。 当年,公爵与元绿姝订下婚约,尊重和元绿姝姨母的约定,在十八岁之前不会去找元绿姝。 只到元绿姝满十八岁才会去找她。 所以,公爵没有参与元绿姝这十六年来的生活,也不曾知道元绿姝过得如何。 如今元绿姝主动来找她,再说了想找回姨母遗物的请求,公爵才知道元绿姝前一年受了多少苦。 据戴纳府的女仆说,可没少在元绿姝面前晃悠,还数次企图对元绿姝动手动脚。 人模狗样,是个欠收拾的色鬼混账。 虽然没成,可也足够公爵动怒了。 随后公爵和管家聊了些元绿姝的事,内容多为要全面照顾好元绿姝的衣食住行。 管家:“主人,您已经有十余日没去疗养了。” 公爵:“不必。” 元绿姝才来,他作为她的未婚夫,定是要每日都陪在她身边,顺便增进感情。 公爵清楚,元绿姝心里一直在不安,还没完全适应融入这里的生活。 他若是疗养,必定是要沉睡二十天以上。 没必要。 “主人,您的身体何其重要,戴纳小姐既然主动来找你,您不若......” 公爵眼睛猛地一下转向多嘴的管家,铺天盖地的血脉压制和恐怖气息覆下来。 管家扑通跪地,马上认错。 公爵自诞生,从未吸食过人类的血,只喝动物血。 这是希顿家族这一代的传统。 可即便血统高贵又纯正,长此以往,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力量也会渐渐消失,最后只能陷入长眠...... 如今元绿姝来到,还是主人选中的新娘,只要主人喝上一口新娘的血,那力量就会立马回到巅峰时期,甚至更强。 可是主人没有这样做。 管家忧心忡忡,又束手无策。 也许,需要再等等,主人或许会改变想法的。 毕竟元绿姝是新娘,定是要和主人共度悠久岁月的。 . 经此一事,元绿姝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和公爵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也无意识去依赖公爵。 元绿姝为感谢公爵,特意晨曦时起来,去□□院的玫瑰花园中摘了沾染晨露的玫瑰花瓣,给公爵做玫瑰饼。 管家说前院的玫瑰魅后院的纯净。 从前,元绿姝和家里的老女仆学过做各种点心,玫瑰饼正是元绿姝拿手的。 “这是绿姝小姐为我准备的?”公爵问。 小桌上,漂亮的瓷碟上放着四块玫瑰饼,以及一瓶辣酱。 元绿姝点了点头,柔声:“是我想感谢公爵,不知道口味适不适合公爵?” “公爵可以沾这个辣酱吃,味道很好。”元绿姝最喜欢这种吃饭,忍不住分享给公爵。 公爵拿起,舀一勺辣酱放在玫瑰饼上,随即吃了一口,袖扣上的祖母绿珠圆玉润,流光溢彩。 在元绿姝隐隐期待的目光,公爵细细咀嚼,一举一动优雅至极。 稍等片刻,他疏冷眉眼稍显温和:“很好吃。” 元绿姝松了一口气,眼睛霎时亮起来,就像华丽的黑珍珠。 令人挪不开眼。 公爵看着元绿姝,想了想道:“绿姝小姐,你主动来找我,那就说明你已经做好准备当我的新娘了。” “我、我,抱歉,公爵大人,我还没做好准备。”元绿姝冷清的脸上浮现几丝慌张。 公爵:“没事,我可以等。” 元绿姝:“谢谢公爵大人谅解,明明公爵大人帮了我这么多,可我竟然无法回复......” 公爵打断元绿姝:“绿姝小姐无须妄自菲薄。” “婚姻不是儿戏,你多有顾虑是应该的。” . 五月来临,希顿庄园绿草盈盈,玫瑰盛放。 知道元绿姝喜欢薰衣草,公爵叫人开了一个很大空地,把买回来的薰衣草移植上去。 薰衣草轻盈摇弋,层层迭迭,如波浪般随风而动。 元绿姝喜欢在薰衣草那边喝下午茶,偶尔晒晒太阳。 公爵陪着她。 遮阳伞下,他穿着白色衬衫坐在白色椅子上,喝着元绿姝为他泡的红茶,静静看着穿梭在薰衣草园的元绿姝。 元绿姝沐浴在阳光下,四周被紫色薰衣草花海包围,脸上洋溢出开心的笑容,褐色眼睛闪烁如珠宝般的璀璨光芒。 她就像一个紫色美梦中的迷人精灵,歌颂她的浪漫诗句字里行间都透出馥郁花香和纯粹的爱意。 月初的时候,元绿姝恋爱了,她有了一个男朋友,是希顿公爵。 元绿姝习惯叫公爵大人了,而公爵会叫她绿姝。 在爱情的滋润下,元绿姝越来越漂亮,活得也愈发开心。 公爵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六月,元绿姝打算和公爵举行婚礼,元绿姝这边不会来人,而公爵那边会来不少人。 公爵让元绿姝不要操心,万事有他。 元绿姝遂安心迎接婚礼。 婚礼没有去教堂,也没有请神父,是公爵那方一个有声望的老贵族主持。 婚礼地点就是在希顿庄园。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奢华美丽。 元绿姝见到了很多贵族,他们面相都十分美,且肤色很白。 他们都低着头。 公爵要举行两种婚礼,一种是中式,一种是西式。 显然,公爵十分珍惜元绿姝。 元绿姝穿着中式婚服,公爵也穿着鲜红婚服与元绿姝对拜。 而后再举行西式婚礼。 在贵族的见证下,公爵和元绿姝相互交换戒指,紧接着,公爵拥着她,低头封住元绿姝温软的唇瓣。 公爵宣告:“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妻子。” “.” “youare.” 公爵清晰冷淡的嗓音钻进元绿姝耳中,如同在她耳洞里舔过一圈。 元绿姝一颤,羞赧,说:“嗯。” 虽然公爵神秘强大,令人捉摸不透,可元绿姝确实喜欢公爵。 这一夜天格外的黑,城堡上的蝙蝠似乎很兴奋,飞来飞去,永不停歇。 一轮红月挂在尖锐的堡尖上。 元绿姝和公爵进了布置好的婚房。 元绿姝毕竟是第一次,面上看着平静如水,实则心里紧张极了。 同时,她也隐隐期待着。 公爵看出元绿姝的紧张,他让管家从酒窖里拿来一瓶尘封的勃艮第葡萄酒,倒了小杯葡萄酒递给元绿姝。 元绿姝接过,“我不会喝酒。” 公爵:“没事,可以喝一点,酒精含量很低。” 元绿姝想了想,权当壮胆了。 于是,元绿姝闭着眼睛一口干了。 瞧着元绿姝那如赴死的模样,公爵有些好笑,面上不显情绪。 元绿姝喝完,粉色唇瓣荡出酒红色水光,瞅着可口极了。 公爵眼神一暗。 元绿姝不胜酒力,她白皙的脸猝然红了。 公爵盯住元绿姝的面容。 此时的元绿姝在公爵眼中如同一朵美丽又脆弱的花骨朵,轻轻一揉,花朵便溢出汁水,惹得他一手芬芳与湿润。 元绿姝头晕晕的,手中的空酒杯掉在地毯上。 无人去管。 元绿姝醉了:“公爵......大人?” “我好像喝醉了,头晕。” 公爵衣冠楚楚,俯身沉声:“嗯。” 元绿姝身形晃荡,她笑了笑,遵循自己的内心话,直白道:“公爵大人,你好好看。” “是吗?”公爵说,“你喜欢我这副皮相吗?” “喜欢。”元绿姝声音渗了酒意,变得软糯。 公爵再忍不下去,他强有力的手臂搂住元绿姝腰肢,将娇小的新婚妻子压倒在他和她的婚床上。 公爵终于舔上身.下美人流动血液的脖子,喉咙干涸。 公爵的獠牙轻轻抵在觊觎已久的大动脉上,细细摩挲。 天知道,元绿姝对他的诱惑力有多强。 从初见元绿姝开始,公爵心里就已经产生了龌龊的心思,甚而盖过对她的食欲。 公爵不再压抑自我,他的动作不似他禁欲冷漠的外貌,粗暴又强势。 114. 番外二【血族新娘④】 新娘(4)…… 第二天。 历经人事,元绿姝眉眼间透出妩媚慵懒,像初熟的蜜桃,甜蜜,饱含汁水,诱人的香风缠住元绿姝全身。 与此同时,元绿姝受到了迟来的两分新婚贺礼。 是公爵的两个弟弟送来的。 也是两个小叔子送给嫂嫂的见面礼。 他们听说公爵结婚,遂送来礼物,只不过礼物到底晚了一日。 元绿姝听公爵说过,他的两个弟弟自幼离家,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回来。 公爵和弟弟们的感情并不深厚,这些年,公爵很少和远在外的弟弟们联系。 两个弟弟不见踪影,是以也没什么人知道希顿公爵有弟弟。 世人只知希顿家族有一个公爵。 城堡的三楼和四楼分别是他两个弟弟的领地,元绿姝没有去看过,公爵说没必要。 公爵极少提他的两个弟弟,所以,元绿姝猜得到三人感情不深。 公爵让元绿姝收了礼物,却没让她拆开,而是把贺礼交给了管家处理。 对此,元绿姝没有过多在意,她和公爵成为夫妻,她是想和公爵的家人认识一番,但公爵说没必要,让她不要去管他们。 公爵吻了一下元绿姝的额头,元绿姝不免想起新婚之夜公爵的强势。 她听话地没有再去想什么。 元绿姝到底初经人事,酸胀的身体足足养了两日才好。 然后公爵便取消对自己的克制,画面一发不可收拾。 公爵行事时不喜欢说话,但地点在不断变化。 情.事激烈凶猛。 新婚一个月。 元绿姝她和他在城堡各个房间里面做|爱。 公爵喜欢舔元绿姝的脖子,有时候也会啃咬。 约莫是舔得太多,元绿姝的脖颈总是留着红色咬痕。 公爵总要重重地掠过她的颈子。 元绿姝在庄园里闷了,公爵还会带着元绿姝在庄园里跑马,间或带元绿姝出庄园,去外面逛一逛。 外面杉林特别美。 元绿姝十分幸福。 到了七月时,公爵突然收到一份皇帝的信。 尔后,公爵总是要时不时出一趟远门,要处理一些事。 两人如胶似漆的生活被打断。 元绿姝相信公爵,虽然不舍,却还是坚强地目送公爵离开。 公爵开始还是走一两天,后来越来越久,这次公爵一走就是半个月。 元绿姝在城堡里等公爵回来。 有时想念公爵了,她会站在二楼窗前,遥望庄园大门,等待公爵回来,期待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有时元绿姝会问管家:公爵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说:“还请夫人等待,主人也想念夫人,办完事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 这一日,趁着天气好,元绿姝出来料理一下薰衣草花园。 虽然庄园有园丁,不过元绿姝会亲力亲为。 公爵不在,她也只剩下修剪料理花草的爱好了。 除去理花草,元绿姝还有做点心蛋糕等,用来打发大把的时间。 公爵说他不在时,不许她离开庄园。 元绿姝今儿穿的是黑白马术服,由于天气较热,她没穿马甲。 来提着篮子,元绿姝到薰衣草园前,开始慢慢观察薰衣草,找些样子好的剪下来,放在花瓶里欣赏。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找到合她心意的薰衣草,慢慢蹲下,拿出篮子里的剪子,正要把薰衣草剪下来。 突然,前方传来一个小姐的声线:“喂,前面的,你就是我和我大哥结婚的女人?” 声音就像是漂亮美丽的百灵鸟在吟唱,沁人心扉,美妙动听。 不过,虽然声音很美,可是这话里却十分无力,语调傲慢,似乎根本不把元绿姝放在眼里。 元绿姝抬头。 迎着薰衣草形成的平线,她看到薰衣草尽头站着一个很高的少女。 少女举着一把华美玫红的蕾丝丝绸阳伞,当元绿姝看过来时,刚巧与少女不加掩饰的视线相对。 在元绿姝瞳仁中,少女一头卷曲及腰的金发随意披着,裹着洛可可式绯红色丝绸塔裙。 塔裙极为繁复,短臂袖口设计是绽放的花朵,搭配蕾丝,撑开的层叠裙面缀有润泽珍珠和闪烁钻石,个头都很大,十分亮眼。 整体精致奢华,勾勒出少女柔美又不失流畅的曲线。 不单是衣服的华丽,少女面容昳丽,唇红齿白,脖子上套着红色丝绸颈带,颈带中间镶嵌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翡翠绿宝石如同少女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眸。 在阳光映照下,少女绿色眼睛发出如万花筒似的光彩绚丽,眼尾一颗被上帝亲吻过的鲜红泪痣,眉眼间的肆意张扬生生压过了她身上嚣张的红色与奢贵。 她站在薰衣草园前,却盖过花园的美丽,是世间最美的红玫瑰。 饶是与公爵朝夕相处,元绿姝对美已经有了抵抗力,可在见到少女的第一眼,还是被晃了一下神。 少女似有所感,目光不偏不倚落再元绿姝面容上,眼睛亮得吓人,她轻轻嗅一口空气,裹着花香的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特别的气味。 这股味道少女老远就闻到了。 然后少女忍不住笑起来:“我这么好看,好看到你看入神了?” 彼时调侃的话和方才那傲慢无礼的话形成鲜明的对比。 元绿姝没有去多想少女的态度为何一百八十度转变。 因为她才惊醒,忙低头,心里尴尬又有点难堪。 “哈。”少女笑吟吟,“看来你很喜欢我这张脸啊,大哥知不知道啊,你盯着自己的小姑子看。” 小姑子? 元绿姝意识回笼,她只知道公爵有两个弟弟,却从未听公爵提起过妹妹。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元绿姝思量时,少女已经打着伞,踩着小皮靴踏在薰衣草园,用最近的方式过来。 元绿姝不经意间抬眼,猝不及防对上少女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少女不知从何时起就来到她身边,甚而俯身端量她。 元绿姝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稳住,身体后倒,屁.股蹬在地上。 少女在这时凑近毫无防备的元绿姝,鼻子在元绿姝颈侧闻了闻,像发现什么宝藏般迷恋说:“你好香啊。” 不过就是大哥的味道太重了,少女不太喜欢,控制不住皱眉。 随后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元绿姝身体僵直,没想到少女会突然亲近她,这让元绿姝警惕地看着少女。 元绿姝不说话,没有分毫被少女的容貌和气息所迷住。 她保持住了清醒。 少女微微讶异一下,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 少女耸耸肩,也算是比较礼貌地介绍自己:“嫂嫂,我叫兰,是你的小姑哦,至于名,我就懒得说了。” “现在你该说你叫什么了吧。”得知公爵要结婚时,少女并未记住公爵夫人的名字。 不过,现在不同了。 少女想要知道。 “公爵大人从未和我提起过什么妹妹。”元绿姝却戒备道。 少女道:“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他还跟你说起过我们啊,不过就是没提到我,估计他是懒得提了。” “要起来吗?”少女伸手。 元绿姝没搭,自顾自缓缓起身,随即偷偷看向周围,本来陪着她的几个女仆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元绿姝心里有了猜想。 兰“啧”一声:“你还不相信?” “你觉得我是怎么进庄园的?希顿庄园可从来不许外人接近,除了上次你和我大哥的婚礼,当时我有事,就没来参加。”兰有点遗憾。 “我信了。”元绿姝道。 元绿姝:“不过小姑你怎么突然来了,管家怎么也没通报?” 少女坦然:“一群蠢货没发现我呗。” 元绿姝:“你是来找公爵大人的吗?” 少女看着元绿姝,心情不错:“你猜?” 元绿姝:“公爵大人出去办事了,他不在家。” “是吗?”兰道。 “这就有意思了。”兰说完,步步逼近元绿姝,她很高,身影直直拢住元绿姝。 兰的目光是露.骨又直白的。 明明兰是个女子,可元绿姝却想退后,现实里她也确实在后退。 “你、你做什么?” 兰:“我没想做什么,反而是嫂嫂,你干嘛要躲我?还避开我的视线?莫非,莫非嫂嫂是不敢直视我这张脸?” 元绿姝头一回见到这般厚脸皮的女子,她束手无策,本能逃跑。 可元绿姝还没退上几步,忽地步履踉跄一下,她往后倒去。 兰:“小心。” 兰另一只手稳稳捞住了元绿姝。 元绿姝的腰很细,肉很软。 两人身体相贴,共处一把阳伞下。 兰的鼻息间全是元绿姝身上淡淡清香,兰自动忽略她身上渗出的其他味道。 兰轻笑,语调揶揄:“你好重啊,嫂嫂。” 元绿姝顿时羞得脸一红。 “你们在做什么?” 倏忽,公爵的声音响起。 115. 番外二血族新娘⑤ 新娘(5) 此音一起,元绿姝立马回头,就看到朝思暮想的公爵。 公爵正向元绿姝走来,银发如绸。 “公爵大人。”元绿姝叫公爵。 说话间,元绿姝目及公爵面容,冰冷,辨不出息喜怒,元绿姝心里莫名一个咯噔,她立马避嫌似的推开了兰。 兰无所谓似的拍拍自己的裙子,举着蕾丝伞。 看来是感觉到她,所以醒过来,赶忙过来了。 不过,她也没刻意隐藏气息。 瞧他那样,以为她会对他的小妻子做什么吗? 兰保持微笑,目光一闪。 她的确会对大哥的小妻子做些什么,如果大哥没有来得话。 仔细瞅瞅,看来大哥的陈年旧伤还没好,明明在地下沉睡养伤,却因为她出现而中断疗伤醒过来,这样做只会让伤势更严重。 兰幸灾乐祸。 又在想,她这大哥对他的新娘还挺宝贝的。 兰意味不明的目光掠过身侧与她拉开距离的元绿姝。 香。 好香的女人。 勾起她内心的嗜血欲.望。 公爵大人一把将元绿姝拉在自己身边,他抓的元绿姝有点疼。 公爵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力道带给元绿姝的痛感,他径自与突然归家的兰对视。 此时,元绿姝微微蹙眉,下意识解释道:“我刚才差点摔倒,是兰小姐帮了我。” 公爵:“我知道了。” 兰笑意盈盈,主动打招呼:“大哥,好久不见啊,” 有多少年没见了,几百年?还是有一千年? 兰对这个一向记不太清,她记忆力也不太好,更何况以前觉得无聊,还枕着棺材在海里睡了好多年。 面对这个许久未见的“妹妹”的热情,公爵反应很冷淡。 他低头,问元绿姝:“她有没有吓到你?” 元绿姝:“没什么,就是有些惊讶,公爵大人,她真的是你的妹妹吗?没听您提起过。” 公爵看眼装扮明艳耀眼的兰,还是和从前一样,只喜欢红色。 公爵只说:“嗯。” 随后公爵对兰说:“你回来为什么不提前传信给我?” “忘记了。”兰打了个哈欠。 阳光将公爵的肌肤烧得愈发苍白,甚而公爵的脸上流淌出如钻石星辰一般的光芒。 公爵问:“你回来有什么事吗?” 兰有点哀伤道:“在外流浪久了,这不是想家了吗?正好大哥结婚,我就回来了。” 兰说完,就看着藏在公爵旁边的元绿姝,她捏捏手,手上残留元绿姝身子的柔软触感。 兰的蕾丝伞斜倾,遮住公爵,“还有,想见见大嫂啊,毕竟大哥单身了这么多年终于结婚,我总得回来看看是何方神圣,也看看她有没有能力当我大哥的妻子,当我的大嫂吧。” “你说对吗?”兰打起伞,对公爵道。 公爵的神色很微妙,不像在欢迎兰,也不像是不欢迎兰回家。 “既然回来了,那等下便一道吃午饭吧。”公爵道。 兰:“好啊,不过......” 兰顿了顿:“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事?”公爵询问。 过了片刻,兰捂一下嘴巴:“啊,对了,我刚才好歹是帮了嫂嫂,嫂嫂你都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吗?” 元绿姝听言,正要开口,公爵拦住元绿姝,替她道:“我替她谢谢你,我亲爱的‘妹妹’。” 兰笑笑,笑如夜莺愉悦的歌唱声,她坦坦荡荡接受感谢:“嗯,能听到自己哥哥的道谢,真是荣幸啊。” 兰想了想,继续道:“我在此祝贺大哥和嫂嫂新婚快乐。” “我送的新婚贺礼可还满意?”兰说,“那可是我精心挑选的,挑了好久呢。” 元绿姝听到这句话,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贺礼被管家收着,元绿姝和公爵看都没看过,更何来满意一说? 元绿姝下意识瞄公爵,公爵一脸从容淡定:“你还有心思给我挑新婚贺礼?倒是有心了。” 元绿姝心里的尴尬顿时消失,她收回眼神,然后下一秒她想到一件事,当时收到的贺礼分明是公爵两个弟弟送的,根本没收到公爵的妹妹——兰的贺礼。 这又是怎么回事? 疑团起,元绿姝不解。 回城堡路上,元绿姝问公爵:“公爵大人,您何时回来的?” “刚才。” 城堡里,管家以及所有的仆人齐齐欢迎兰回家。 “欢迎回家,兰小姐。” 兰撩起眼皮,回以一笑,“确实是想家了,我记得你时间叫......什么来着的?” 管家:“贝德。” “对,就是贝德,你是叫贝德。” 管家点头。 “贝德,我离家这段时间,我的房间可还干净?” 管家恭恭敬敬说:“您的房间一直有专门的仆人打理的。” 兰满意点头:“那就好,我可不想睡一间满是灰尘的房间。” 中午,三个人一起用午饭。 餐桌上,元绿姝吃的是八分熟的牛排,而公爵和兰盘子上的牛肉色泽鲜嫩,血丝密布,还有些牛血淌在精致的盘子上。 就像是生的牛肉一般。 元绿姝刚吃了一会儿,公爵就放下刀叉,看向兰。 兰慢条斯理用餐巾拭去唇边血渍,起身。 两个人往楼上走去。 临走前,公爵对元绿姝道:“我吃完了,绿姝,你慢慢吃,我与她聊一会。” 说罢,公爵使个眼色,让管家好生照料好元绿姝用餐。 元绿姝点头,两个许久未见的家人要说些话没什么奇怪的。 今儿见到兰,元绿姝有些高兴,毕竟这是她头一回见到公爵的家人,不过,公爵似乎不太愿意她和兰多有接触。 这也对,公爵和家人的关系不好,可这个妹妹...... 同时,元绿姝还觉得公爵和兰之间好像有秘密。 还有,妹妹,贺礼,元绿姝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其中不正确的地方。 不解之余,元绿姝心里伤心,因为公爵这次一回来没有和她在一起,而是选择和兰说话。 元绿姝想,这就是妒忌吗? 她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元绿姝摇头。 “夫人,可是牛排不合胃口,我这就叫人再去换一份。”管家上前,一面叫人收走公爵和兰的午饭,一面对元绿姝说。 元绿姝惊醒,才知自己走神了,餐盘中的牛排被她的银刀割出好几道错乱的刀痕。 “没有,只是走神了,牛排很好吃。”元绿姝给管家一个浅笑。 管家依旧是恭敬的态度:“那就好,希望夫人可以继续享受这个美好的午饭时刻。” 元绿姝:“嗯。” . 二楼,客室中。 真皮沙发上,公爵和兰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桌,桌上有两个盛着红色液体的酒杯。 “她就是你选的新娘?挺不错的嘛。”兰舒舒服服找了一个最喜欢坐姿,端起酒杯稍微抿了一口。 公爵的眼神立即变了。 兰一脸轻松:“我就是说说,有什么不对?” 公爵警告兰:“她是你的嫂嫂,莫要对她不敬,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兰不以为然,口头上一点儿都不诚恳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二哥没回来过?”兰说。 公爵:“他正享受自己的事业。” “虚伪做作。”兰扯扯嘴唇,评价。 公爵交叠一双腿,舒展肩膀靠在沙发顶上,视线看向远处。 兰摇晃酒杯,透过杯里的红色打量公爵。 “大哥,你伤还没好?”兰打趣道。 公爵回眸看兰一眼。 公爵的伤势源于一千年前。 当时公爵和他的两个弟弟闲来无事,也不是闲来无事,是因为两个弟弟叛逆,闹着要离家出走,公爵不让,所以三个人大打出手。 面对两个力量强大的弟弟,起初身为最强者的公爵是占据上风,游刃有余,可两个弟弟恢复力十分强,所以公爵没能第一时间拿下他们。 三个人斗了十天十夜,公爵变得有几分力不从心。 三个人分不出胜负,身上都有不大不小的伤势,最后,两个弟弟使用计谋,困住公爵,两个人就此出走。 尔后,当时教会历史上最出色的教皇带着几个红衣主教以及一众神官突然出现,偷袭了公爵。 公爵虽然最后杀了大部分教会的人,成功在围剿中活下来,可也元气大伤。 养伤很多年,公爵决定遵循古老的预言,给自己找一个新娘。 血族新娘,是公爵命定的人。 找到新娘,公爵的伤就会彻底痊愈。 起初,公爵只是要利用新娘,吸干她的血。 可在见到幼小的元绿姝时,公爵真正知道什么叫命定之人。 兰:“装什么哑巴啊,大哥。” 兰虽然叫着公爵大哥,不过话里话外没什么尊敬之意。 “不说了,我困了。”兰捂捂嘴,拿起伞离开。 等兰上三楼去了,公爵喝完杯中的血液,眸光暗沉。 可即便如此,不过是饮鸩止渴。 先前为陪元绿姝,他就已承受许久阳光。 如今他中断沉睡,又经太阳一晒,原本虚弱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如果是曾经的公爵,无惧太阳,想在太阳底下走多久都行,可现在不行了,公爵不能在阳光底下太久。 元绿姝是公爵钦定的新娘,新娘对公爵有无法比拟的吸引力。 公爵想吸食元绿姝的血。 这个念越来越强烈,也因为这个因素,公爵只能沉睡,不然他怕自己克制不住,便朝元绿姝展开獠牙。 他怕吓到元绿姝。 在准备和元绿姝坦白前,公爵并不想动元绿姝。 公爵是想再等几年的。 只是...... 公爵脑海中猛然晃过元绿姝美丽脆弱的颈子,在她雪白的皮肤下,藏着他欲罢不能的大动脉,而在大动脉里,元绿姝鲜美的血液在流动着。 他想起耳边听到过的血液流动声,以及唇边感受到的跳动与温热。 一抹红光闪过。 公爵捏碎手中高脚杯。 无数碎片刺破公爵掌心,下一瞬,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合。 . 夜里,公爵和元绿姝睡在一起。 他告诉元绿姝:“兰其实就是我的弟弟,以后你理他远一点。” 元绿姝十分震惊,难怪公爵当时反应那般大了。 到次日,元绿姝同兰一道吃饭时,没有再看她,或者是他,再看他一眼。 公爵这几日都和元绿姝待在一起。 兰见元绿姝不怎么理会他了,也明白是公爵说了什么。 他没做什么,以一个弟弟的角度静静看着自己的哥哥与他的妻子秀恩爱。 两人可谓如胶似漆。 某天夜里,兰闲来无事,便飞上树干。 此时的兰赤足,只穿着丝绸质地的猩红睡袍,衣襟略敞,露出冷月般美丽皎洁的肌肤。 天际月亮高挂,散发出如玉光泽。 斑驳月光倾泻,同树影照在兰灿烂发光的浓密金发上,他一双碧绿眼睛幽深似火,脖颈仍旧戴着红色颈带,颈带上绿宝石闪烁,耀眼绝伦。 那脆弱的颈带像束缚他的项圈。 夜风拂过,吹起兰卷曲的金发,露出他一只耳朵,耳廓上戴着五个金色的圆形耳钉。 不知是想到什么,兰翘起唇角,眼尾微扬,红痣如火,再配上那五个耳钉,艳丽性.感,又危险至极。 再等等,等他大哥回地下就好。 兰对自己说。 反正他要看中的人一定会属于他。 兰心情不错,裂开嘴笑。 兰倚靠的树长在城堡侧方,而他所占据的枝干正巧对着元绿姝和公爵的婚房的玻璃窗。 玻璃窗是关着的,可窗帘只遮住了一部分窗户,还有一半的窗户是透明的,里面可看到外面,外面也看得到里面。 他正赏月。 忽然,他变尖的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些起起伏伏的动静。 紧接着是一阵略微压抑的哭腔,几不可闻。 他的五感何其敏锐,他不仅捕捉到低低的声音色,转身后—— 十分清晰地目睹了她环在公爵背后的那一双藏在银发下的透白手臂。 看着如同坠在叶尖将落不落的水珠。 兰注视着聚在暗光中的两个人。 公爵和元绿姝的身形影影绰绰。 兰看不到公爵的样子,也看不到埋头在公爵颈窝的元绿姝的面容。 他只瞧见银发和黑发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对比鲜明。 兰拢了拢衣襟,兀地笑了。 好心情烂掉了。 116. 番外二【完】 新娘(完) 兰来了,但不影响元绿姝和公爵之间的恩爱。 元绿姝的脖子总是通红的。 每次吃饭时,元绿姝的第六感告诉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窥伺她,那目光隐晦又直接,时时扫过自己的脖子,可元绿姝一抬头,却找不出。 只是和公爵对视,而兰还没起来。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兰在城堡停留了十日,又离开。 公爵和元绿姝都去送了兰。 兰临走时,仍然穿着华丽的红裙,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美得无与伦比,玫瑰花园也无法比肩她的美丽。 元绿姝认为兰是她见过最美的女性。 金湛湛的长卷发,深绿色的眼瞳,苍白无血色的肌肤,鲜红的嘴唇,都在元绿姝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兰走后,公爵便有正事,他同元绿姝道别,亲吻元绿姝额头后,公爵说:“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 元绿姝点头。 公爵冰冷的唇瓣亲上元绿姝的嘴唇,久久不分。 元绿姝被亲得脖子根通红。 蓝天白云,夏风微热,青草玫瑰,公爵启程离开。 元绿姝心想,明明是夏日,公爵的体温还是那么低,一丝汗都没有,身上永远干爽洁净,思及此,元绿姝想起公爵的妹妹兰,好像兰的体温也不高。 两人的肤色都白得不正常。 元绿姝目送公爵离去,回到城堡,她想去书房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如果不是公爵的命令,元绿姝是想出去逛一逛的,她许久没去外面逛了。 突然,元绿姝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来人很凉,凉气沁入元绿姝皮肤层下。 元绿姝被吓到了,她连忙挣扎,扭头道: “谁?” “是我。” 是公爵的声音。 元绿姝扭头,也看清了身后人的脸,的的确确是公爵,没有错。 “您怎么回来了?” 公爵搂住元绿姝不放,微微眯眼,唇角噙笑,道:“不想走了,我觉得还是陪着我的妻子更好。” “这是惊喜,你不喜欢?” 公爵反问元绿姝。 元绿姝惊讶,喜笑颜开,连连摇头否认:“没有。” 公爵笑容更大了,只是这笑容有点儿古怪。 公爵将元绿姝转过来,紧紧盯着元绿姝的脸,或者说是她红润的唇,唇略微发肿,水嘟嘟的。 元绿姝被看得不好意思。 她低头,忍不住摸上脸颊,低声:“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公爵笑笑不说话,松开元绿姝腰肢,然后双手捧起元绿姝的脸,认真说:“我亲你了。” 元绿姝眨眨眼的时间,公爵就已经俯身下来。 公爵吻得青涩又莽撞,不像是先前吻技熟练的公爵。 不过,元绿姝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 她沉寂在喜悦中,无法自拔。 最初还只是直接的唇瓣碰撞,随着亲吻时间加长,他无师自通,冰冷的舌头搅碎元绿姝口腔,将元绿姝鼻腔可吸入的氧气掠夺得一干二净,最后导致元绿姝只闻到到公爵身上的气味。 长吻一毕,公爵舔唇,神色意犹未尽,而元绿姝双颊烧红,一副缺氧的模样。 公爵喉结攒动,还要再吻下来,元绿姝急中生智,用手掌挡住了接下来的攻势。 “等等,先容我缓一缓。”元绿姝呼吸急促。 公爵拿开元绿姝的手,说:“没事,我渡气给你就好了,乖。” 说完,公爵就不容拒绝地堵上元绿姝的唇。 很明显,亲吻令公爵痴迷。 公爵的脸上逐渐出现醉人的红霞。 这是元绿姝从未在公爵脸上看到的神色。 元绿姝意识到折返的公爵有哪里不一样,正想着,元绿姝接下来的意识全被公爵凶狠的吻势攻占,脑子成了浆糊,无法再思考,全身心沉浸在这个深长粘稠的吻中。 自从公爵折返后,元绿姝就日日和公爵待在一起,一刻都没分开过。 公爵很主动,也十分黏人,无论到哪里,都喜欢黏在元绿姝身上,就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般。 元绿姝不反感,相反,她觉得很幸福。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兰又突然回来了。 “好久不见,嫂嫂。”兰依旧打着伞,如最耀眼的太阳。 元绿姝面色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嫂嫂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兰似乎不喜欢元绿姝的冷淡, 元绿姝想,我和你就没熟过?哪里来的热情? 元绿姝瞥兰一眼,不说话。 紧接着元绿姝正要去让管家告诉公爵,兰只看了元绿姝一眼,就说去楼上了。 随后兰上楼,而公爵出现,抱住了元绿姝。 “亲爱的。”公爵说。 最近公爵总喜欢叫各种亲切的称呼。 元绿姝习以为常,说:“兰回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公爵却问:“你不过去和我妹妹联络感情吗?她好像还挺喜欢你这个嫂嫂的。” 元绿姝迟疑道:“我没感觉到啊,她真的喜欢我吗?” 公爵:“喜欢的,你可以和他多亲近。” 元绿姝反问:“您不是说让我和她保持距离吗?” 闻言,公爵眼神一暗,眉眼拢着阴翳,说:“我还说过这种话吗?” “哦,我不记得了。”公爵语调有点冷。 公爵又笑道:“当我没说吧,你该和兰熟悉起来。” 元绿姝“嗯”了一声。 公爵眉开眼笑。 元绿姝看着公爵,心道公爵最近好喜欢笑啊。 还喜欢笑着看着她,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十分火热。 “你对兰有好感吗?”公爵问。 元绿姝斟酌着也没说出来:“我......” 公爵好脸色又变了。 见此,元绿姝认为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公爵近日的情绪也是变化莫测,前一秒还是开开心心,但下一秒就有可能变了脸。 元绿姝立即说:“她很好看。” 公爵面色瞬间好转。 . 接下来几日,公爵说的话如同灵验了一般。 兰总会在元绿姝面前晃悠,而公爵不见踪影。 每次公爵出现的时候,兰都不在,公爵会问元绿姝和兰之间进展如何。 元绿姝有种错觉,公爵在撮合她和兰。 在数日的唠叨下,元绿姝起了逆反心理。 元绿姝实在受不了了,她对公爵说:“我和兰只能是慢慢来,一切要顺其自然,不能强来,当初我和您也是经过了长期的相处才满满产生感情的。” “哈?”公爵冷笑。 这时,元绿姝发现公爵气场逐渐变化。 只见公爵仰起头,一只手捂住自己半边脸,脸上的表情很可怕。 他说:“你觉得兰比不上他?” 他? 元绿姝困惑。 他不就是你吗? 元绿姝看着公爵,不明白公爵这时怎么了。 瞧着元绿姝那一副不解的样子,公爵兀地笑了一声,然后,他当着元绿姝的面慢慢变化自己的容貌。 在元绿姝渐渐震惊到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公爵”变成了另外一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银发变成金色,金色瞳孔变成绿色。 是兰的面容,可兰不是女性吗? 可是,眼前站在元绿姝面前的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元绿姝愣住,人怎么可能?不对,如果不是人的话...... 兰,抑或是玉靠近元绿姝,他不再伪装。 玉勾起元绿姝的下巴,他幽深的绿眸直直叮嘱元绿姝。 “怎么,换个脸就不认识了?我是‘兰’啊,不对,我现在是嫂嫂的小叔。” “你......”元绿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起这些日子和幻化成公爵的玉之间的亲密。 玉直笑,随后他低下脑袋,一头扎进元绿姝香喷喷的颈窝。 玉的眼睛條然变红,张开嘴,獠牙抵住元绿姝脖子的大动脉,深吸薄皮下鲜血的气味。 他一口咬下去,甜腻的鲜血冲进玉的口中。 他吞咽,把元绿姝变成他唯一的口粮。 元绿姝无法动弹,身体发颤。 元绿姝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是超自然的生物。 她竟然真的碰到了传说中的吸血鬼,元绿姝想起了所有的被她忽视的不正常。 还被吸血鬼吸了血。 小吸了一口血,玉忍着继续吸血的强烈念头,收了獠牙,轻轻舔舐伤口。 伤口很快愈合,他还在舔着。 夜里,元绿姝被玉伸展开的翅膀包裹住了全身。 . 被吸血鬼吸血是会上瘾的,而跟吸血鬼上.床同样会上瘾。 元绿姝明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心理在排斥和她的小叔玉接触,可身体却十分诚实。 内心煎熬中,元绿姝打定主意去一趟教会,她想忏悔。 于是,她说服玉,让玉带她出去约会,然后说她想去参观教会,玉不喜欢,但熬不住元绿姝央求,同意了。 玉在教堂外等元绿姝。 元绿姝进入教堂,在隔间里,元绿姝对着隔壁的神父忏悔自己的过错。 元绿姝摸着自己的脖子,上面曾经出现过不少牙洞,最后都痊愈了。 讲完后,小房间的门猛然间开了。 出现在元绿姝面前的是一位红衣主教。 他一头蓝发,有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含情温柔,面容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皮肤也白得不像话,气质神圣高洁,令人无法亵.渎。 主教主动开口:“听了你的故事,我觉得我们或许该认识一下。” 在红衣主教的目光中,元绿姝看到了和玉一样的眼神。 元绿姝知道,主教对她也起了掠夺心。 而主教其实是公爵的另一个弟弟。 元绿姝早就看过那副画像了。 元绿姝看了主教一眼,趁主教不注意直接错开他跑了。 和玉汇合后,玉发现元绿姝身上的气味不对劲,他朝元绿姝后面看过去,就瞧见突然出现在这的主教。 也是玉的二哥。 两人针锋相对,玉带元绿姝回去。 此时此刻,他们的大哥公爵被玉用了手段只能沉睡在城堡地下。 回到城堡,元绿姝在沐浴时重新拿出她塞进箱底的十字架,戴在脖子上。 原先元绿姝第一天来时,公爵便让她收好十字架,因为公爵喜欢宗教。 元绿姝拿下来了。 可现在,元绿姝认为只有神圣的十字架可以带给自己安全。 不过一想到那个混迹在教会的吸血鬼主教敏,元绿姝又取下了十字架。 元绿姝知道,吸血鬼对自己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所以元绿姝想,她过去对公爵、对玉的感情都是因为吸血鬼天生的诱惑力。 元绿姝决定逃走。 她要逃到帝国最神圣的城镇。 据说那里是吸血鬼不可进入的圣域。 历经万难,元绿姝成功逃出来。 她来到了塞邦,并在这里住了下来,已有半月。 元绿姝找了一份工作。 这天她工作下班,回来拿出钥匙打开门。 迎接元绿姝的不是了无生机的家具,而是一头美丽的金发,以及熟悉的声音: “surprise.” “darlg.” 是玉先找到了逃跑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