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美人捡来的偏执竹马》 1、第一乐章 “这什么鬼地方?我说了不跟你们玩乱七八糟的东西。” 舒游意站在西区一个并不繁华的商城楼下,抬头望了望眼前偏僻的楼梯,二楼的光线似乎有点暗,再看一眼头顶上“金辉娱乐会所”的灯牌,他不禁对这地方有了不好的猜测。 “放心吧舒大少爷。”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生亲密地揽过他的肩,笑着把他往楼上带,“这也算是个面向这一片富人区的娱乐会所,正规的,打打台球,泡泡脚,喝喝酒,没你想的那种少儿不宜的东西。” 西区并不是澜城的富人聚集地,反而邻近偏远郊区,舒游意对这说法难以苟同。 “你不是烦你爸管你管得严吗?”另一个男生也来拉他上楼,“既然都从家里溜出来了,不玩个够怎么行?” 说起这个,舒游意脸色更差了,一下气从中来:“他只要回家准没好事!在那个家多待一秒我都想吐!” 同行的还有三个男生,不是他以前常混在一起的那几个,而是他上个月逃课溜去电玩城打游戏认识的,家境够不上他的圈子,但也算富裕,且这几个是实打实的混子,人没成年已经什么地方都敢去玩。 舒游意虽然胆子挺大,但也没大到刚上初一就去乱七八糟的地方玩,他爸骂他可以还嘴,可扣了他生活费就得不偿失了。 昨天自从他爸回家他的心情就极不美妙,眼下同行的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激上一激,他也没扭捏,主动跟上楼去了。 溜都溜出来了,谁认怂谁是孙子! 会所看着倒是挺大,装潢也有些档次,确实比他想象中好,他松了一口气。 门口的服务生完全没管他们全都未成年,面带微笑地把他们迎了进去,敲了下前台的桌子:“阿云,客人来了。” 前台只开了盏小灯,光线昏黄,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个清瘦的人影,正坐着低头看书,闻声轻轻应了声“嗯”,把书放下站了起来。 舒游意眯了眯眼,站在靠门口的地方往桌上看,那本书很旧了,应该是别人用过的,书上大字倒还清楚:《数学九年级上》。 啧啧,他就说这地方有问题,这算什么?招收童工? 这么想,舒游意也不客气地向那个服务生问了出来:“你们用童工啊?” 服务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笑:“不是,他是我们老板的亲戚,放学了过来帮忙收收钱。” 舒游意“哦”了一声,径直走到前台,那个所谓的老板的亲戚也正好抬眼看过来,灯光下人脸被蒙上了层昏暗的浅黄色,黑色的短发温顺柔软地贴在耳后,少年的眉眼也分外柔和,穿着一件明显旧了的白衬衣,袖子卷上去一点,露出的小臂单薄却有力,筋脉鲜明。 看书被打断了的宋浮云已经习惯这地方经常来一些未成年小孩,都挺烦人的,此时他打量一圈,好几个是熟面孔,只有离他最近的这个没见过,但看着也是同一类——同样的烦人。 毕竟这人身上穿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军绿色外套,两边袖子挂着奇形怪状的流苏,脸上左边写着叛逆,右边写着有钱,以他的经验,这种小孩是加倍的烦人。 宋浮云摆出个清淡而不怎么敬业的笑,递出价单,说:“这是消费项目和价格。” 舒游意拿过来看了看,见上面果然是台球和足浴为主,还有一些酒水。 带他来的一个男生却推掉价单,指了指前台后头的一扇门:“我们直接去找成哥,到后面玩。” 服务生会意地一点头,建议道:“那先点些喝的带进去吧。” 宋浮云眉头皱起,自然懂了他们说的后面是哪里,这可不是价单上标的内容,顿时看这几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小小年纪就玩这么野。 舒游意被人撞了下胳膊,同伴嬉笑着低声问:“喝啤酒?” “不喝。”舒游意从小就讨厌烟酒,每次他爸带他出去吃饭,鼻间都飘着这两种东西的味道,再加上那些人总要问些他不喜欢的问题,几个小时下来他真的想吐,他想了想,说,“我喝咖啡。” 同伴们笑了笑,打趣道:“舒少,你还是太乖了啊!” 宋浮云咳了一声,重新把价单递过去:“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提供咖啡,您可以看看别的。” 舒游意心情正不爽,谁跟他对着来他就更不爽了,怒气无从发泄,便直接瞪一眼宋浮云,语气傲慢:“那就去买,我看对面就有个咖啡店。” 宋浮云心里默叹一声:他就知道!这小孩烦人! 看宋浮云低着头不说话,舒游意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皮扔到前台桌上,怕刷卡被他爸发现,溜出来时他特意拿了现金。他轻蔑一笑:“拿去,一杯冰美式,半糖,找来的钱给你当小费。” 那张红皮不偏不倚地滑到宋浮云面前,看在小费比咖啡还贵的份上,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忍气吞声地做这位叛逆少爷发泄怨气的对象。 “好的,您稍等。”宋浮云拿起钱,脸上笑容比前面真心,转身快速跑下楼了。 对面的咖啡店是家知名连锁店,他以前也帮人去买过,觉得喝一杯咖啡要这么多钱实在奢侈。 这个点人已经少了,咖啡很快就做好,他小心地拎着打包袋,将找来的钱收好,快步走了回去。 “风哥,那几个小孩呢?”宋浮云回去时,前台已经空无一人,他拉住门口的服务生梁风问道。 梁风眼神示意了一下前台后面的门:“被成哥接到后面去了,你帮舒少拿过去吧。” “舒少?” 这边来过不少富家少爷,有几个他们老板认识,他们也都跟着x少x少的叫,但姓舒的很陌生,他有些疑惑怎么这一会工夫梁风就摸清那人底细了。 “天盛知道吧?”梁风低声道,“前面那位是天盛现任掌权人舒文扬的儿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真豪门出来的少爷啊。哦,不过我听说是跟前面那个老婆生的,舒文扬又娶了一个那个什么阮家的,不是说——” “好,我知道了。”宋浮云无语地打断梁风忍不住要跟他八卦一番的念头,探头往前台里面看了眼,先放下咖啡走进去把桌上的一个白色小箱子提起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台手机,牌子和型号几乎差不多,应该都是那几个小孩的。 去后面玩价单上没有的项目,要在进去前上交手机给会所保管,等出来了才能拿回去,这是会所的规矩。 宋浮云把白色小箱子锁上,放进了前台桌子下方的一个保险柜里。 打开后面的门,通向的是一条幽深的走廊,转个弯,再打开一道钉死在墙上的暗门,里面便是一个有一百平左右的宽敞娱乐室。 宋浮云一眼就看到了舒游意等人,被会所老板钟志成亲自招待着,手里拿着副扑克牌正挨个请他们切牌,旁边也有几桌其他客人,也都在玩牌。 钟志成几年前开了这家会所,为投几个富商所好在这里弄了个娱乐室,给他们玩牌,因为筹码来得大,如果被查到是违规,所以才藏在里头,只有熟悉的人能来。 “舒少也切一个?”钟志成把扑克牌递到舒游意面前,笑得很有套近乎的意味。 舒游意不喜欢这人身上的烟味,冷冷道:“我不会玩。” “梭.哈又不蓝(难),玩一把就会的啦。”钟志成是早年跟着几个兄弟从港城过来的,说起话来还会带着港普痕迹。 早就跃跃欲试的同伴们也招呼舒游意玩一把,他沉默了会儿,伸手随意切了下牌。 宋浮云趋空走过去,微微躬身:“舒少,您的咖啡。” 舒游意接过来,没看他。 见钟志成没有让他留下的意思,宋浮云随便在娱乐室里扫了几眼,看着钟志成对舒游意有些过分热情的态度觉得奇怪,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 回前台看完了第二章节的内容,宋浮云听见楼下喧哗,正要站起身,就见会所里面走出几个人径直下楼去了。 那些都算是钟志成的打手,宋浮云试图压平手中这本旧书翘起的书角,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梁风过来把他拉走:“你进去待着吧,那帮人又来了,这两天晚上有巡警,我怕等会把警察招来。” 宋浮云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物品,问:“又来讨债啊?” “不然呢?”梁风无奈摇头,“真想不明白成哥怎么敢去借这帮人的钱啊,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梁风说的那帮人在这片“恶名昭著”,通俗地说就是放高利贷的,不过人家现在开了个什么借贷公司,套了个正规的皮,但其实还不上钱跟你来的还是老一套。 三个月前他听说钟志成搞什么货亏了一大笔钱,为了填窟窿没办法去跟这帮人借了钱,利滚利的,只三个月就成了天文数字,根本不可能还的上,到了现在就是一个拖字诀,这两天钟志成一直躲在会所,都不敢下楼回家。 宋浮云自然是离这帮人越远越好,抱着自己的东西溜了,躲去钟志成专门隔出的办公室里面。 从装满废弃打印纸的箱子里翻出几张能用的,宋浮云坐在凳子上,把两本书放膝盖上垫着默写英语单词,正好默完一百个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其中有钟志成的声音。 他放下笔,表情有些戒备,但钟志成开了对面的办公室门,没理会这边,他又悄悄舒了口气。 裤兜里放着咖啡店找来的纸币,他整理了一下,想着明天可以托梁风去书店帮他买两套试卷。 不知道初三现在的进度怎么样,什么时候总复习,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去上学,能赶上中考吗? 他没把所有灯打开,但日光灯比前台的暖光灯更亮,照在他手中废弃的打印纸上甚至有些惨白,他已经有一年半没离开这家会所,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许已经从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无人在意。 越想心情越低落,还有无法驱散的颓丧,他疲倦地撑着额头,叹了口气,正打算回前台去看看,在钟志成对面待着总让他背上发毛,对面却传出了钟志成与人打电话的声音。 办公室在台球室后面,今晚台球室空着,钟志成也不担心有外人听见,且他着实也非常激动,声音不自觉就大了些,宋浮云贴着门站,能把讲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那批货本来就是走.私货,被扣了我又能怎么办?”钟志成的声音咬牙切齿,“为了赔这笔钱我才去找那帮人借钱,不然我去招惹他们?” “坐庄?你以为还是以前?前年大清查,要不是我处理得干净,我也进去了!” “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当初你说钱不是问题,现在你倒跑得快!丢雷老母嗨!” 钟志成气得不行,不自觉飙起方言的粗话了,但大概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后面就放轻了声音,宋浮云不太能听清了,他无声将门打开一道小缝,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 “舒文扬儿子在……搞乜嘢……搞钱搞到舒家头上……” 宋浮云眉头微皱:舒家?那个烦人的小孩? 钟志成一开始在半真半假地拒绝,但中间不知说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宋浮云实在没听见,再听到只言片语时,钟志成的语气已变了,听着轻快了不少。 “五百万……舒文扬肯定来……今天不行……有警察……你什么时候……” 后面又听不见了,但宋浮云背上已经生了一层冷汗,小心地关上门,靠着门闭眼喘了口气。 他很清楚钟志成是什么人,前些年本地博.彩业还没被清扫时,钟志成坐庄大赚特赚,跟今天来讨债那帮人作的恶不相上下,手上甚至沾过人命,他就是在那时候被法律上的父亲送来打白工抵赌债的,他还算幸运,虽然钟志成也打过他,但比其他后来不知去向的人好多了。 大清查时,钟志成为了保全自身费了不少力气,不仅送出去数不清的钱,后续也少了最主要的进账,这两年又跟人倒腾走.私货,只可惜出多进少,这次是彻底一穷二白了,走投无路才去借高利贷。 那帮人更不好惹,都是亡命徒,钟志成现在也怵得很,如果能铤而走险一下搞到一大笔钱,他相信钟志成极有可能会去做。 他也顾不上别的了,从默写过英语单词的纸上撕下来一条,草草写了字,折好藏起来。 对面钟志成雇来的打手来敲钟志成的门,他一开门就和钟志成迎面撞上。他镇定自若道:“前面风哥说下面乱,可能要把警察招来,让我进来躲一下。我现在回去看看。” 钟志成没精力管他,挥挥手让他滚了。 宋浮云回了前台,见梁风坐在那儿玩手机,他打了声招呼说去里面的娱乐室加水果,这是每晚都要做的事,并不稀奇,梁风点点头问都没问。 娱乐室里的人没变多也没变少,那几个小孩还在玩梭.哈,但桌上没什么筹码,舒游意似乎已经上手了,玩得还挺投入,他推门进去给每桌的餐车都加了水果,心念几转,最后还是先出去了,只是没走远,在拐角处等着。 大概二十分钟后,舒游意打开门,去了后面的厕所,宋浮云把脚步压到无声,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等舒游意走进厕所时,宋浮云确认四处无人,几步抢上前,很有技巧地从侧边拦下他,舒游意吓了一跳,正要出声,宋浮云使了个眼色,冲他摇摇头。 舒游意被他的眼神又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话吞了回去,瞪大眼睛看着他。 宋浮云有点想笑,心想:看着挺能装那啥,其实还是个一吓就原形毕露的小孩。 “去里面看,看完冲掉,今天走了就别再来。”宋浮云轻轻碰了他一下,把纸条塞他手里,借着推他一把的时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话。 舒游意还没回过神来,满脸都是茫然,但也没喊人,宋浮云看他开了个隔间进去了,便也转身到厕所门口等着。 冲水声响起后,舒游意若无其事地出来了,宋浮云询问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谁知舒游意径直绕过他,去洗了个手,然后眼神都没分给他就走了。 宋浮云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去隔间检查了一下,见没有纸条残留,想着舒家既然这么有钱,防范心肯定还是很重的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少爷要是惜命,下次应该是不会来了。 然而五天后,宋浮云再一次在前台看到舒游意时,彻底是被气笑了。 这少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都没被他们对家搞死? 2、第二乐章 舒游意今天本不想来的。 那天宋浮云给他的纸条他不是没放在心上,回去后甚至细思极恐,宋浮云跟他第一次见,没必要编出有人想绑.架他这种故事来骗他。 但他爸这次回家好些天了居然还不走,那天他溜出去后又被他爸狠狠骂了一顿,刚稍微明朗些的心情又一落千丈,在家根本待不下去,今天几个同伴再次叫他来玩,他确实心动了。 至于人身安全,他左思右想,今天早点走,然后不去那个偏僻的娱乐室,在台球室这种光明正大的地方玩,手机不用上交,对方胆子应该没这么大,情况不对他也能报警嘛。 他走前还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发给了家里的司机,让司机到点就来接他。 此刻他正与宋浮云四目相对,看着宋浮云看向他时眼里隐隐的怒火,他心虚地转开了眼,过了会儿,又觉得没必要,自己跟他又不认识,心虚什么! 于是舒游意又把目光转了回来,还十分理直气壮地回视了过去。 宋浮云轻嗤一声,懒得理他。 毛都没长齐,心性也还是个小学鸡,到底谁给他的胆子出来瞎混? 同伴再次邀请舒游意去娱乐室玩时,舒游意拒绝了,同伴便也没强求,开了一间台球室,又点了一些酒水,几人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 舒游意一路走过来,发觉今天会所各处似乎都很安静,没什么客人的样子,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又浮上心头,舒游意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了,但看自己不是独行,又壮了下胆,最后还是推开了一间台球室的门。 在舒游意离开后,宋浮云便借口上厕所把前台交给了梁风,跑到娱乐室后面的厕所。 娱乐室今天一个人都没,厕所也静得瘆人,这地方还是密闭的,四周都是散不去的消毒水味。 隔间的门不算太高,宋浮云踩着工具间的杂物,双手搭门做了个引体向上,顺利地翻上了门,他小心地找了个稳固的角度,操着从拖把上卸下来的棍子捅开头顶上一块天花板。 当时为了节省成本,这里用的都是塑料板材,并不牢固,宋浮云又观察了许久,这块板里面正好是埋管道的地方,最适合藏东西。 他从管道后面取出早就藏好的一把折叠刀,小巧易携带,放进裤兜不太显眼。 有时候钟志成也会让他去做打手的活,这是他上个月跟去解决闹事的人时浑水摸鱼捡来的,他不敢让钟志成看见自己带着刀,战战兢兢地藏了两天才精挑细选出这个绝佳的地方。 他从门上一跃而下,落地稳当,顺手关掉厕所的灯,在黑暗中依旧熟门熟路地找到出口。 那天钟志成因为时间仓促确实没法下手,本来是打算另找机会,谁知道舒游意今天居然愿意再来,钟志成接到舒游意同伴打来的预订电话时都乐开了花。 自投罗网,怨不得谁。 因此,在他们来之前,钟志成就安排好了人手,推拒掉了其他客人,附近几条街也都有人守着,已经打算让舒游意今晚留在这儿别想走了。 宋浮云不是爱找麻烦的人,在这种地方更是不敢多管闲事,但他又终究和这帮人不同,做不到对这事视而不见,最初知晓钟志成的意图是想救人一命行善积德,没想到舒游意还敢再来。 今天他一是为了救人,此外也还有一个原因。 他想从这里逃出去,摆脱钟志成,也彻底摆脱那个法律上的父亲,重获自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回去上学。 这一年半他从没放弃过逃跑,只是每次都没逃走,事后被打一顿他都无所谓了,最苦恼的是钟志成越管越严,几乎是杜绝了他与外界联系的所有途径,连梁风都被威胁了一番,不许把手机借给他用。 自从钟志成开始布局这件事后,他就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件事帮自己脱身,原本他是想着钟志成去哪里动手他就找理由跟着一起去,反正钟志成总拿他凑数,到时候他找机会救了舒游意去报警说不定能成,但眼下钟志成打算在会所动手,他也不能再等了。 会所各处他都熟得不能再熟,台球室是有窗的,比娱乐室方便逃跑,这样一想,他多了几分信心,觉得舒游意还算有点脑子,没蠢到家。 他回到前台时,就见会所大门已经关上了,梁风冲他使眼色想让他躲远点,但钟志成却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叫住了他:“会所人手不多,你跟阿力一起去。” 大概是想起了他从前有多次不安分的经历,钟志成又冷笑一声,一脚重重踹向他小腹,他痛得弓下身去,额上都布了一层冷汗,身上肌肉本能地戒备紧绷,一个打手看了出来,也知道他练过,瞬间按住他的肩膀,扭过他的胳膊将他按在了地上。 膝盖咚一声砸在瓷砖上,肯定是磕青了,宋浮云闭了闭眼缓过痛感,不露痕迹地护了下裤兜里的折叠刀,钟志成拍了两下他的脸,威胁道:“别耍花招,以前能容忍你是看你年纪小,这次你敢坏事,就把你卖去宁市,到时候求我都没用。” 跟在钟志成身边一年半,宋浮云对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生意也有了点了解,宁市在边境省,去那边基本是做诈骗的,很可能还会被带出国,之前也有几个在会所打工抵债的人,跟他一样干过逃跑和尝试报警的事,钟志成全都把人带走了,他早有猜测可能是被交给电信诈骗公司了。 他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其一是有梁风帮着说情,其二是他受过专门的散打训练,能打架,比别人有用,且觉得他年纪小好控制,所以每次都是打他一顿再关他几天,他再认个错求个饶就算了。 “是,成哥,我不敢的。”宋浮云低着头一脸驯顺地回答。 钟志成挥手示意打手放开他,又吩咐梁风带几个人守着大门,脚步匆匆地离开去别的地方布置了。 宋浮云按了下小腹上被踹到的地方,抽了口凉气,梁风扶他起来,轻声问他:“没事吧?” “没事。”宋浮云适应了一下,习惯了这种痛感后就好了点。 那个叫阿力的打手指了指台球室的方向,宋浮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过去。 他不动声色捏了下拳头,知道今天钟志成是必然要得手的,而他也只有一次机会,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成功,否则钟志成会说到做到,他不敢想象那种后果,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要在诈骗公司里结束。 到了台球室的那条走廊,宋浮云四处瞥了眼,见已都是钟志成的人,他低声问阿力:“跟舒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怎么处理?” 阿力回:“成哥会放他们走的。” 宋浮云便没再问,跟阿力一起守在走廊尽头。 晚上十点左右,台球室那边散场了,舒游意跟着两个同伴去厕所。 宋浮云静静看着,知道钟志成要动手了。 只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同伴就从厕所出来了,似乎察觉了什么,神色慌张,被钟志成的人客客气气地请走了,他们跟舒游意其实没那么深的交情,见势不对跑得比谁都快,立马答应离开,且估计也不会多管闲事,给自己惹麻烦。 那两个同伴走得十分干脆,一分钟后舒游意从厕所出来时还有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宋浮云冷眼看着这傻子还回头去台球室找人,然后钟志成就进去了,台球室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一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最清晰,宋浮云猜是手机被砸碎了。 起初还能听见舒游意的声音,后来就听不到了,宋浮云呼吸都滞住了,有点害怕钟志成撕票。 等钟志成边打电话边走出来时,阿力带着他走了过去,钟志成对阿力打了个手势,轻声说:“把人看好。” 宋浮云松了口气,人还活着,还好。 门里总时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撞击声,阿力不耐烦地皱皱眉,宋浮云赶忙拦住,说:“我进去看看。” 阿力默许了,宋浮云深吸一口气,开门进去了。 舒游意手脚都被胶带捆住,嘴巴也被胶带封住了,地上都是撞倒的东西,听到声音,他惊恐地抬眼看过来,脸上都是汗,顺着下颌滑下去。 宋浮云淡淡看他一眼,捡起一根台球杆,舒游意吓得往后挪了好远,口中呜呜直叫。 一看见他这凄惨的样子宋浮云反而更来气,只想骂一声“活该”,反手将台球杆卡在门把手上,掏出折叠刀在舒游意惊惧的目光中割断了他身上的胶带,又撕掉他嘴上的胶带,指了指窗户,言简意赅:“去开窗,跳窗跑。” 舒游意还没从恐惧中缓过来,但也看出宋浮云是来救他的,下意识紧紧拽住他,喘着气半晌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先别说废话。”宋浮云回头看一眼门,自己几步走过去开了窗,往楼下一扫,商城背面是条小巷,一头还是死路,要跑只能往大路跑,而此时还有人在下面守着,他快速在脑海中计划着路线,指了指楼外的空调外机,“先跳到这上面,再跳下去。” 舒游意终于缓过了口气,但他从没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事,身上还是淌满了冷汗,顺着宋浮云的手指看过去,小声说:“这是二楼……” “二楼也得跳。” 话音刚落,门外阿力敲了敲门,宋浮云没出声,下一秒门外传来了开门声,随即察觉门把手在里面被卡死了。 阿力喊道:“宋浮云!你他妈在干嘛!开门!” 宋浮云知道来不及了,直接双手在窗台上一撑,轻巧地一跃,稳稳落在空调外机上,在楼下几个守着的打手的注视下,再纵身一跃,落在地面,抬头冲看呆了的舒游意大喊:“快跳!摔不死!” 门外人似乎打算暴力砸锁,舒游意眼一闭心一横,在摔断腿和可能没命之间选择了前者,学着宋浮云纵身一跃,虽然有点不稳,但好在踩到了空调外机,这里到地面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再一咬牙,豁出去再次一跳。 他没有宋浮云那么好的技巧,只觉得双腿都废了,抽着疼,但所幸是真没摔死。 宋浮云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左手一个左冲拳砸向一个打手的太阳穴,舒游意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眼睛都发直了,宋浮云却面无表情,转身又是一个扫腿过去,重重击向另一人的膝盖骨,那一瞬间舒游意听见了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响起,看宋浮云的眼神更加不可置信。 然而宋浮云没时间理他,一只手拖着他往前跑,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招架着那几个打手,他出手快准狠,打的都是重要部位,要的效果就是让对方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楼上阿力已经破开了门,骂了一声,也借着空调外机跳了下来。 阿力毫不客气地掏出一把弹|簧|刀来,看得舒游意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宋浮云却依旧淡定,甩出折叠刀,对他飞快说道:“以后在警察那儿记得帮我作证,是他们先动刀子的,我这是正当防卫。” 舒游意:“……” 现在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啊! 阿力带着的人以前都蹲过监狱,宋浮云跟这种不怕死的人不敢多纠缠,随意对了两招便拽着舒游意狂奔,冲到巷子口又有人来拦他,但见他手里有刀都不敢托大,倒是让他瞅准时机冲到了人行道上。 舒游意回头看一眼追来的人,他的腿不抽筋了,但说话声音还是抖的:“你有手机吗?快报警!” “没手机。”宋浮云侧踹腿击退一个人,又拽着他往马路上冲,“到对面去叫人。” 对面大大小小的店几乎都关门了,零星还亮着灯的一般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人正要冲过去,却听到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宋浮云看向舒游意:“你报警了?” “我没啊!”舒游意一想,又说,“哦,我出门前把地址给了我家司机,让他十点来接我。” 看来是舒家到点没接到人,还发觉附近街道有形迹可疑的人,猜测舒游意可能出事了就直接报警了。 钟志成的人也意识到警察来了,场面慌乱起来,但还有人试图来抓他们,宋浮云想让舒游意先往警车那儿跑,但发觉这人全程都死命揪着他衬衫袖子,他又无奈放弃了,只好继续单手作战,左掼拳往头上招呼。 舒游意已看得目瞪口呆,宋浮云长得清秀文气,谁能想到居然一路放倒了一票人,那眼神还六亲不认的,实在是……反差很大。 宋浮云一回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奇奇怪怪,无语地问:“你干嘛?” “你……”舒游意顿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发自肺腑地说,“你好牛x。” 宋浮云:“……” “你为什么今天还来?”宋浮云全无被夸赞的高兴,“还真是不怕死。” “我又不知道他真的敢……” 宋浮云“呵”了一声,这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没见识过社会上的阴暗面,说:“算了,还有脑子,知道提前做准备,不然我们能不能活就难说了。” 警车已经停下,警察蜂拥而下,大吼着让在场的人蹲下都别动。 宋浮云拉着舒游意跑到一个民警身边,开门见山说:“叔叔,我们报案,金辉娱乐会所老板钟志成涉嫌绑.架,这是解救的人质。还有,前台后面的门打开往里走拐弯,有个钉死在墙上的门,里面是钟志成非法开设的赌.场。” 一个年轻的民警看他一边说话一边喘着粗气,累得不轻,扶住他道:“好的好的,我们已经知道情况了,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去进行全面的搜查。” 舒游意因为危险解除松开了宋浮云的手,那个民警安抚了他们两个一番,正要走,谁知宋浮云又死死地拉住他,指节都用力到泛出青白色,目光如炬地看过来,一字一句道:“我还要报一个案,请你们去抓一个叫宋兴明的人,我是他九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据我所知,收买被拐卖儿童也是犯罪,他应该去坐牢。” 3、第三乐章 凌晨三点半,宋浮云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来了公安局后,先是做绑.架案的笔录,又提供了钟志成其他犯罪事实的线索,同时不可避免地也要配合调查,确认他没有跟着钟志成参与过任何犯罪活动。 他报的另一个案警方也立了案,这回他牵扯进舒家的案子里,怕社会舆论借此做文章,警方对他那个事也是高度重视,连夜把他法律上的父亲宋兴明带来了公安局。 根据刑法上的规定,如果对被收买的儿童没有虐待行为,不阻碍对其进行解救的可以从轻处罚,警察专门询问了宋兴明对他是否有虐待、伤害行为。 宋浮云冷静地回道:“他买了我之后常年酗酒赌.博,酒后常对我大打出手,他之前有个老婆,村里人都知道是受不了被他家暴跑了。前年他因为赌.博欠了钟志成一百多万,还不起债就把我卖给钟志成抵债,这是钟志成那里常用的规矩,可以用家人抵债,给他的会所打白工或者帮他做一些违法的事。所以,宋兴明确实对我有虐待和伤害行为,也一直阻碍我报警和向外人求救。” 警察又问了宋兴明把他卖给钟志成抵债的细节,告诉他这种行为有一定可能会构成再次出卖被收买儿童,如果是这样,按法律规定是依照前罪拐卖儿童罪认定的。 关于他当年被拐卖的事,警察也问了一些,但那时他才三岁,实在是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是跟家人走丢被人贩子拐走的,六岁以前好像一直在换地方待,之后就卖给了婚后生不出孩子的宋兴明夫妇。 警察安排他采血录了dna,说现在有专门针对被拐卖儿童的dna库,可以方便寻找他们的家属进行比对,帮他们找到亲人,当年的拐卖案警方也会继续调查,将人贩子抓捕归案。 他道了谢,一个警员便带着他先在办公室休息,等天亮之后当地政府会来人讨论他的抚养问题。 宋浮云对此却像是并不关心,只问道:“我还可以回去上学吗?” 负责陪同他的警员笑着说:“能,你放心,你现在还在义务教育阶段,肯定是会安排你回去接受义务教育的,在找到你家人之前,咱们政府也会负担你的教育费用。” 宋浮云放心了,犹豫片刻又问:“那个……钟志成身边有个叫梁风的人,他一直有帮助我,这次也没有阻碍人质逃跑,他当年跟着钟志成是缺钱被人骗着介绍来的,后来再想走就不可能了,并非自愿留下,他会被判刑吗?” 警员回:“钟志成涉及多个案件,其中还有命案,而且涉.黑也是没跑了,团伙成员的情况要看具体参与的案件以及各自在其中的角色来判断,现在还在侦查中,涉及案件细节我也不能跟你透露。” 宋浮云见状便识趣地没再继续问,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心里却还是担心,梁风大部分时候都在会所当服务生,但因为跟了钟志成很多年,手上肯定是沾过违法的事的,他来会所后知道一些,以前的他不太清楚,但应该都不是大事,只是坐实了的话逃不掉蹲监狱。 天亮之后,政府的人来了,但他被叫出来后却是让他去见舒文扬——天盛集团现任掌权人,舒游意他爸。 宋浮云被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带到一辆黑色的车旁,男人轻轻敲了一下车窗:“舒总,人过来了。” 车窗被降下,宋浮云礼貌地微微鞠躬:“舒总,您好。” 舒文扬算年纪应该也就四十多岁,但看着有点显老,不像一些富商那样保养得当,看向他时笑意和善,对他点点头:“你好。” 车里舒游意抱着抱枕坐在舒文扬身边,这会儿的他倒是十分乖巧,坐姿都堪称端正,显然也是配合警方做笔录和调查折腾了一夜,双眼熬得通红,那股嚣张叛逆的感觉淡了不少。 细看之下,宋浮云发现舒游意长相和他爸有五分像,尤其这年纪的男生已经慢慢长开,下颌线那里跟他爸一样逐渐锋利,但眼睛那里又不怎么像,舒游意的眼睛大一些,眼型也更好看,可能是像他妈妈。 舒文扬打开车门,但没下车,打量了一下他,说:“小宋是吧?这次非常感谢你施以援手,如果没有你,我们恐怕也不能很快救出小意,后果也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你是小意的救命恩人,我和小意都非常感谢你。” 话虽说得套路,但宋浮云能听出来舒文扬说得很真诚,他们这种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惯了的人大概习惯了这种说话口吻,他摇摇头,说:“我并不是专门为了救舒少,救人其实是顺路的事,是我自己想跑。” “嗯,我知道。”舒文扬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实诚,笑了一下,“但你也可以选择不救他,你一边逃跑还一边拉着小意,救人虽是顺路,却也是真心,所以这声谢是我们应该说的。” 舒游意悄悄在一旁看看他爸,又看看宋浮云,但一直安安静静的,什么话都没说。 这事的具体细节舒文扬完全可以自己问警方,宋浮云以为舒文扬叫他过来确实是想感谢他,但眼下看来好像并不单单只是这样,他不明所以,问道:“舒总单独找我是有其他事想问我吗?” 舒文扬沉默片刻,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次的事舒家肯定是要好好感谢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可以随便提,舒家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 天盛集团是八十年代第一批做起来的企业之一,如今已可称家喻户晓,舒文扬现在这么说是极大的诱惑,只是宋浮云的神情却并未动容。 他不是圣母,舒游意能毫发无损地逃出来是得他所救,舒家要感谢他,他完全有资格也有立场接受,但他也理性地把这件事算得分明,他最主要的目的确实是为了自己,如今他目的达成了其实已别无所求,让他提要求他反而不知道提什么。 几次犹豫后,宋浮云嗫嚅道:“我有个……朋友,叫梁风,虽然一直跟着钟志成,但人不坏,这次也没怎么参与绑.架的事,不过他之前沾过一些……违法的事,可能躲不过坐牢,您可以帮他请一个律师吗?” 舒文扬惊讶地问:“只是这样?” 宋浮云点头:“是……您能帮忙吗?” 舒文扬再次上下打量着他,又回头看了眼舒游意,忽然从车上走了下来,指了指公安局大门旁的人行道,问:“我们去那边聊几句?” 宋浮云直觉舒文扬是想说来找他的根本目的了,点头应道:“好。” 戴眼镜的男人应该是舒文扬的助理,关好车门跟着一起来了。 今年秋老虎走得早,九月末的澜城已经微有凉意,早晚出行的人甚至都穿起了外套,三人站定在人行道上,舒文扬看着宋浮云,说:“我前面听警察同志说,你很想回去上学,而且一直有在自学。” 宋浮云承认:“是。” “政府的人很早就来了,我看了你的档案,你以前成绩很好。”舒文扬说,“打算去哪里上学?” 宋浮云低头说:“这应该得听从安排吧,我自学完了初二的课,直接读初三就好,去哪儿都行。” 舒文扬又问:“要是一直找不到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了解过,寻亲其实很难,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没抱希望一定能找到。”宋浮云神色平静,“只要能摆脱宋兴明和钟志成这样的人,我能继续上学,其他的我不执着。” 舒文扬笑着点点头,说:“你比这年纪的男生都成熟很多,甚至已经像个大人了。” 宋浮云也笑了笑:“我已经经历了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许多事,如果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可能早就没了活路。” 舒文扬看起来也有些疲倦,捏了捏后脖颈才对他说:“我是真心想感谢你,你提的那个要求我会满足你,一会儿我就让小庄帮你的朋友请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一切费用我来出。但对我来说,这样一件事不足以抵消你对小意的救命之恩,我会于心不安。你的户口会由政府帮你落实,其实我本来可以收养你,但我收养你后按照法律你就有权继承我的遗产,我并非吝啬,只是这里面涉及的利益太多了,你到时候摆不平,我也摆不平。但我已经派我的助理去和政府的人沟通,我会资助你念书,你想念到多高的学历都可以,以后想出国也行,此外,你的衣食住行也都由舒家负责,至少在你工作以前,你可以一直住在舒家,生活所需也由舒家一应承担。我除了不能给你养子的身份,其他的,你都可以和小意一样,他有的你也有。” “您……”宋浮云一开始是诧异,后来觉得是惊悚,待舒文扬一说完就赶忙抬头看过来,“您不必如此,这样谢我就太重了,我受不起,您——” 舒文扬摆摆手,打断他后面的话,说:“如果换了别人我可能也不会这样做,你先听我说完。小意是我和前一任妻子的孩子,他妈妈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了,之后我娶了我商业伙伴阮仲坤的女儿,又有了一个孩子。天盛在几年前把总部搬去了海市,但我的妻子娘家在这边,他不愿意跟去海市,我也没勉强。我自己在那边很忙,想着小意要是跟过去我也没空照顾,在这边至少还有几个亲人能陪他,就把小意也留在了澜城。但小意和他继母还有弟弟都不亲,这几年性子越发孤僻起来,对我也隔阂渐深。这次的事你也看得出来,放任他继续这样出来瞎混肯定不行,我对他疏于陪伴,是我不对,但我又注定不能和寻常的父亲那样每天陪着他,就想找个人可以陪陪他,也能看着他,至少这次的事可以不会再出现了。” 宋浮云终于彻底明白了舒文扬的意思,敢情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个作伴的,顺便还能代替他这个父亲管管他儿子。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想让他带孩子呗。 宋浮云鞠了一躬,说:“舒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是受不起,您肯为我的朋友请律师我已经很感激了。” “正如你自己所说,你想摆脱宋兴明和钟志成这样的人,安安静静地上学,但你是否想过以后真的可以一直安稳吗?”舒文扬语气依旧和善,把他扶直了,叹了口气,“法律上对收买被拐卖儿童罪判得很轻,就算最后认定宋兴明是再次把你卖掉,他也判不到十年,几年后他就会出来,你敢保证他不会来找你吗?还有钟志成身边的其他人呢?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判不了几年,你一手把钟志成的团伙卖了,你敢保证他们出来后不找你寻仇吗?” 看宋浮云手背上青筋毕现,脸色也有些变了,舒文扬继续说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这件事确实都看你自愿。但你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事还想不到那么长远,你势单力薄,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去保护自己,政府那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围着你转。我是一个商人,也是一个父亲,我愿意提出如此丰厚的条件确实是怕你不同意,是我的筹码,但我也是真心为了我的儿子。你很优秀,理应有更好的人生,我原本就是想帮你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的,比如帮你换一个城市生活,但思来想去,还是想试一试让你留在舒家。舒家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也会动用手上的资源为你寻找你的亲生父母,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看宋浮云低下头沉默不言,舒文扬和助理也退开了几步,让他自己考虑。 宋浮云也有想过以后宋兴明和钟志成的人会来找他,这些人是什么货色他很了解,他甚至担心宋兴明那个跑掉的老婆还会来找他,当年买他的钱那个女人也出了,而且那个女人也算不上好人。 但如今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想以后的事,前面被舒文扬明明白白地点出来,那一瞬间他确实害怕了。 他不敢想象这些人又阴魂不散绕着自己的日子。 而他形单影只,又要怎么再一次摆脱他们? 如舒文扬所言,政府能帮他包办一切吗? 宋浮云闭目轻叹一声,走到舒文扬面前,低声道:“舒总,我接受您的意见。大学以前教育上的费用我就当是您谢我救了舒少,我领了这份好意,但衣食住行等生活上的开支我会记账,以后慢慢还给您,大学之后我就成年了,我会自己赚钱,就不用舒家再为我支付什么了。” 舒文扬没生气,反而眼神中欣赏意味更浓,点头道:“好,虽然我不需要你还给我钱,但我也接受你的好意。”他指了下身边的年轻男人,说:“海市那边我走不开,明天就要回去,这是我一个助理,叫庄蔚,这两天他会帮你处理完所有事,有什么需要你跟小庄说。” 说完舒文扬又回头把舒游意叫了下来,说:“小意,以后小宋就住在舒家了,你多听他的话,在家里你也要多照顾他,知道没?” 舒游意的神色并没多少意外,宋浮云看出来应该是之前舒文扬就跟他通过气了,这是算准了他肯定会答应啊。 真是老谋深算,呵。 但谁让自己确实就被套路得死死的呢? 宋浮云心情复杂地在心里叹着气,听到舒文扬拍拍舒游意的肩,目光却看向他这边,说:“以后小宋就跟你哥哥是一样的,去叫一声哥哥。” 舒游意的表情仿佛被一只苍蝇噎住了,还有那么几分嫌弃,但在舒文扬的眼神逼视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用轻如蚊蚋的声音说:“……哥……哥哥。” 宋浮云的表情也有点像吃了一只苍蝇,心想:你以为我乐意带你这个青春期叛逆熊孩子啊,你还不乐意,你哪来的脸不乐意! 4、第四乐章 庄蔚一看就是跟在舒文扬身边习惯了快节奏和高效率,得了舒文扬的嘱咐当即就亲自开了辆车载着宋浮云去办转学籍。 宋兴明家住澜城一个偏远农村,宋浮云辍学前一直都在镇上读书,这年头镇上的小学初中已经不剩几号人了,全都跟着进城务工的父母转去了市区读书,学校管理也很松散,当初宋浮云辍学后虽然学校找宋兴明问过情况,但宋兴明糊弄说被亲戚接去城里读书了,还跟学校办了学籍转出,学校之后就没再管。 有庄蔚在,政府那边又担心舒家的事会舆论扩散,宋浮云也跟着沾了光,只半天时间就把学籍办妥了。 新学校是个私立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还有专门接收有出国意向的学生的国际班,学校全称是“明德外国语学校”,当地人普遍简称“明外”。这是九十年代末澜城三家大企业一起投资设立的,天盛就是其中之一。 学校招的学生和公办学校相比不算多,但学校设施和环境却是一等一的好,因其丰厚的待遇也聚集了十分不错的师资,澜城人提起明外自然都是心向往之,只可惜高昂的学费让一些普通家庭望而却步。 庄蔚贴心地带他去明外转了转,这样的学校从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他以前就读的镇上初中整个学校还远没有明外一个操场大。 “明天你就可以直接来上学,你在初三十班。”庄蔚把报到材料拿给他,“饭卡明天老师会给你,你的饭卡绑定的银行卡和大少爷是同一张,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明外食堂的饭菜在澜城也算有名,听说是挺好吃的。” 宋浮云失笑,他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能吃饱穿暖就行,食堂好不好吃并不重要。 现在这算什么?他救了舒游意一命,然后实现了“阶层跃升”? 庄蔚看了看表,带他出去随便吃了点饭,又风风火火地开车去找政府的人把户口办好。 车上庄蔚怕他无聊,还会跟他聊几句。 “看你学籍信息当时是迟了一年上学?” “嗯。”宋浮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了,“我被卖给宋兴明的时候算虚岁已经七岁了,该上一年级了,但刚被转手嘛,耽搁了一年,第二年才上学。” 庄蔚看他提起从前的经历都很平静,并不在意的样子,便好奇地问:“不是说人贩子一般都在小孩很小的时候就卖掉吗?六七岁已经挺大了。” “我记不太清了。”宋浮云摇头,“被拐走的时候都没记事,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影子还能记起当时的事,人贩子应该也有那种产业链一样的上下游之分,后来我一直在跟着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好像还总生病,可能他们也没急着卖吧。” 庄蔚点点头,没再多问揭人伤疤的事,又说道:“二少爷刚上小学,和大少爷不是同一个时间上学,也不顺路,是另外的车和司机接送,你明天跟着大少爷一起就行。初三晚自习下课晚一些,如果司机送大少爷先回去了,你打电话让他回头接你。” 宋浮云现在完全不能习惯这种生活,甚至一想象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忙说:“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明外离汀兰苑挺远的,不方便。” 汀兰苑是舒家在澜城的别墅所在区,宋浮云不久前听庄蔚说过。 他没好意思驳了庄蔚的好意,点了个头,正好车也停了。 户籍也办得很快,成年前他的监护人都由澜城的民政部门担任,但舒家已经和政府这边说好,衣食住行都由舒家负担。 中途庄蔚出去拿了点东西,又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跟他说海市那边有紧急的事需要处理,舒文扬一会儿就要走了。 “我会多留一天,其他还有一些小事我明天帮你处理。”庄蔚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摆弄着一部新手机,是刚才有人送过来的,摆弄完就递给了宋浮云,“给你买的,电话卡也在里面了,我帮你下了几个常用的app,通讯录也存了几个常用联系人。” 宋浮云对庄蔚的效率佩服之至,接过来一看便发现这手机和舒游意那个被钟志成砸碎的手机是同款,顿时觉得自己手上拿的不是手机,是一沓钱,在心里记下了待会儿查查这手机多少钱,得记账,以后还。 通讯录里已经存了舒文扬、舒游意和庄蔚的电话,此外还有“管家”、“老周”、“张阿姨”、“于阿姨”、“林叔”等,虽然还不知道谁是谁,但猜测都是舒家的佣人。 “大少爷那里有张卡,舒总每个月会固定打一笔钱进去,你现在还没成年,办银行卡不方便,就先和大少爷用一张卡,下个月卡里会打两倍的钱。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单独办一张卡,就是要监护人陪同,你的情况比较麻烦。”庄蔚说,“你需要买什么暂时就跟大少爷说,用那张卡。” “好,不用单独办。”宋浮云向他道谢,“谢谢您。” 庄蔚又带他去买了一些学习用品,待两人都以为可以结束战斗了,没成想公安局又打电话来说钟志成那边新挖出一个去年的案子,想让宋浮云再配合一下调查,庄蔚无法,只能又把人送去公安局。 宋浮云再出来时已是晚上了,走前问了能不能探视梁风,得知侦查阶段除了律师一般不允许会见其他人,尤其他还与案子有些关系,等判决下来再安排会见。 “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帮你朋友请律师。”庄蔚设置了目的地是汀兰苑的导航,“到时候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律师,有什么进展律师会告诉你。” 宋浮云又道了谢,庄蔚笑笑:“你不用这么客气。” “就是……不太习惯。”宋浮云也笑。 “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庄蔚也是打心底里欣赏他的性格,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可以当作这是一份工作,舒总给你的是你应得的薪水。”他摇摇头,又说:“毕竟大少爷真的挺难搞定的,你有的烦。” 宋浮云早就有所体会,并对自己的未来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听庄蔚这么一说又觉得有道理。 带孩子真的是份很心累的工作,就当领薪水了也没错…… 汀兰苑在南区澜城著名的富人区,这一带大多是别墅群,汀兰苑是其中一小块地方,南临水岸,风景秀丽,只有十几套房,但能住在这里的都是有一顶一的财力。 路上除了偶尔驶过的车,几乎没有行人,十分清静,舒家的别墅在靠里的位置,到了大门口,还有类似门卫室的地方负责核查车辆和进出人员信息,安保措施极其到位。 说是别墅,其实在宋浮云眼里跟个庄园差不多,又有小花园又有室外游泳池,庄蔚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一路向他介绍一些设施和通讯录上的重要联系人。 管家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他们还没走到门前,管家就收到大门那边的消息提前开了门,对宋浮云稍作打量,微微鞠躬问好:“宋少爷。” 宋浮云差点没被这声“宋少爷”叫折寿,头皮发麻,尴尬地回道:“您好……您还是叫我名字吧。” 别墅一楼西侧是餐厅,后方正对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后面应该还有几个小房间,听庄蔚路上的介绍,都是保姆房,东侧是客厅,宽敞明亮,一个女人姿势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上是轻薄宽松的藕色居家裙子,正好及肩的黑发烫了微卷,只是看一个侧脸,也能看出五官的明艳,纤长的脖颈上皮肤细腻,让她的年纪也显得模糊。 宋浮云立马明白这是舒文扬的现任妻子——阮雁,只是门口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看电视的雅性,她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也没说一句话,宋浮云感受到了不欢迎的气息,也没自讨没趣地过去打招呼。 倒是坐在地毯上玩平板的男孩听到声音后跑过来拉住庄蔚,喊道:“庄叔叔!”他眼睛不停往宋浮云这儿瞟,小声说:“这就是爸爸说要住在我们家那个哥哥吗?” 庄蔚点头,男孩还想问点别的,沙发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遥控器砸在地上的声音,阮雁冷冰冰地说道:“小芮,上楼写作业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一楼安静得落针可闻,宋浮云低头观察了一下舒家二少爷舒昀芮——捏着庄蔚的手有点紧张,但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松开了,小跑过去乖乖拿起扔在沙发角落的书包。 阮雁拉起他的手往楼梯走,踢到被她砸在地上的遥控器时也没停留,遥控器轻轻撞上了茶几腿。 庄蔚神色还挺淡定,率先开口:“夫人,二少爷,那我先走了。” 阮雁照旧没做声,舒昀芮回头冲庄蔚挥了挥手,用口型说:庄叔叔再见。 只是还没等庄蔚转身走,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下楼的人在和要上楼的阮雁四目相对时又停住了脚步。 宋浮云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就和曾经他看过的那些小混混要打架前的氛围差不多,站在楼梯上的舒游意换了身干净的浅色卫衣,给人的感觉也温和柔软了许多,不再是那副全身带刺又我行我素的模样,只是在看到阮雁时他又变了脸色,下颌线一下绷紧,双眼冷若冰霜地盯着她。 天盛这样的大财团供养下的豪门毕竟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宋浮云不得不承认舒游意的气质和那几个跟他在会所玩的同伴很不一样,虽然少不了嚣张叛逆,但行为举止还是会不经意流露出从小家教良好的得体,就比如他前面从楼上走下来这几步,没人跟他勾肩搭背,腰背就自然挺直,走路时也没有因趿拉着拖鞋而发出刺耳的踢踢踏踏声,此时盯着朊雁的样子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冷傲,抿着唇沉默不语。 庄蔚打了声招呼,又轻声对宋浮云说“有事打电话”,就自己打开门走了。 这下没了熟悉的人,宋浮云觉得更尴尬了,只能装作自己不存在地站得远远的。 舒游意似乎又不想下楼了,转身走回去关上了房间门,阮雁则继续牵着舒昀芮上楼。 舒文扬说得匆忙,舒家还没做好多一个人住家里的准备,这会儿舒文扬走了,家里做主的便只有阮雁了,管家追上前问:“夫人,我把宋少爷安排在二楼住吧?您觉得可以的话,我现在让人去打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阮雁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着怒气,管家的话像是触及了她宣泄的开关,她深深喘了两口气,脸色骤然又冷了三分,那口憋闷着的气终于找到了泄口,她忽然大声说道:“这房子是舒家买的,可他舒文扬一个月回来几天?啊?他有把我当他的家里人吗?他带什么阿猫阿狗回来有问过我的意思吗?他回家一趟有问过我过得怎么样吗?”说着她指了指宋浮云,对管家道:“他带回来的人让他自己看着办,他不当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也别来问我的意思。” 阮雁无疑是个美人,但现在却因极度的愤怒与激动而显得面目狰狞起来,牵着舒昀芮的手不断收紧,她自己却还没察觉,舒昀芮痛得叫了起来:“妈妈!啊!痛!妈妈!” 宋浮云一天一夜没怎么休息,头有点疼,别墅里回荡着舒昀芮的叫声,他头更疼了,已经开始后悔答应舒文扬住进舒家。 这舒家内部明显就是一笔烂账。 管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沉默地退开。 阮雁拽着舒昀芮往楼上走,骂道:“叫什么叫!就知道玩,明天再给我这样,你滚去海市找舒文扬,别待在这个家里了!” 本来就被吓到了的舒昀芮更委屈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楼一扇房间门被人猛地推开,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忍无可忍的怒意,舒游意冷声道:“吵死了!” 宋浮云感觉这情况更不妙了,大战一触即发。 果不其然,下一秒阮雁就拽着舒昀芮几步走到房间门口,看着舒游意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自己的晚辈,倒是像在看仇人,哼笑一声:“嫌吵你就找你爸去,别在我面前耍威风。” 看样子这两个人日常就是这种相处方式,舒游意也笑了一声,回道:“这是我家,我爸跟我妈结婚的时候就住在这儿,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走?你们阮家房子多的是,你要是待不下去你自己走,别赖在我家不走还整天发疯。” 阮雁彻底被激怒了,气得全身都在发抖,缓了好半天才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当年多少人羡慕你妈,各方面条件都一般,却能被舒文扬看上嫁入豪门,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没这福气享受!我走了可以回阮家,倒是你,离开这个家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舒游意眼神冰冷,死死地捏着拳头,冲她喊道:“你他妈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阮雁越发激动起来,又转头看向管家,说道,“舒文扬一走了之,把这个家丢给我,又让我守着家,又让我给他带孩子,你去问他,我阮雁是他请回家的保姆吗?我们阮家是哪里配不上他舒家了?他这么多年给我打过几个电话,说过几句关心的话?他是当我跟他前妻一样已经死了吗?!” 舒游意咬着牙说:“你也别在我面前诉苦,你是管过我还是管过这个家里的事?” 阮雁抬起手想甩一巴掌过去,声音变得有些尖锐:“我没管过?你说我没管过?那你去让你爸再给你找个妈回来管!” “你有病吧!有病就去医院治,一天到晚在家里冲我喊有什么用?” 宋浮云也不知道自己是干嘛来的,刚进门就目睹了一场骂战,从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怼中,再加上之前他的一些了解,他已经对这笔烂账有了清晰的认知。 之前舒文扬说在前妻死后娶了商业伙伴的女儿,言下之意这应该就是场商业联姻,阮雁一个心高气傲的豪门千金嫁过来,本是门当户对,没想到舒文扬只是纯粹把她当一个联姻对象,后来把公司总部搬到海市后干脆常年不回家。 阮雁是被丈夫的冷漠和常年独守空房的寂寞给逼成了这副模样,看这情况,宋浮云怀疑她都有心理疾病了。 他有点理解舒游意的叛逆了,不称职的父亲心里只有事业,一走了之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继母又对这个家怨念极深,三不五时发泄一通怨气,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谁受得了? 属实是作孽。 最后还是管家上楼劝了几句,两人才偃旗息鼓,一个拉着儿子去三楼了,一个重新关上房门不理人了。 宋浮云在楼下等了片刻,没等到一个人下来安顿他,无奈他只好自己走上楼,正好看见管家从三楼下来,他说道:“您随便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我自己收拾就好。” 管家的表情却一言难尽,说:“夫人把家里的钥匙都拿走了,开不了门。” “……所以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能凑合一下吗?”宋浮云真的想睡觉,“或者还有备用钥匙吗?” “备用钥匙也都在夫人那里,敲了门没人应。”管家也觉得不好意思,“楼下的房间都有人住,而且床小,两个人不太好睡。” 宋浮云真是无话可说,他这是什么运气,看了一场骂战也就算了,阮雁对舒文扬的怨气没处发泄,这会儿都发泄到他这个被舒文扬一声不吭领回家的倒霉蛋身上了。 “沙发能睡吗?”宋浮云叹道,“我不挑。” 管家说:“这样吧,你今晚要不去大少爷的房间将就一下。” 宋浮云是真不挑,能睡就行,舒游意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家里还算个正常人,青春期叛逆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看管家是真心提议,他也是真心想睡觉,于是非常干脆地转个身走向舒游意房间。 前面舒游意开门关门时他就听到门上好像有东西挂着,和门撞击发出声响,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这东西,是个挂在门把手上的木牌子,和宋浮云见过的一些店门口挂的那种差不多,上面写着“休息中”,他拿起来翻了个面,背面果然是“营业中”。 他往旁边房间看了看,见有两个房间门把手上也挂着一样的木牌子,应该都是属于舒游意的私人领域,此时是清一色的“休息中”,有一个房间外面还贴着一张大大的黄色标语:“前方危险,请勿靠近”。 宋浮云差点笑出声来,在对舒游意的印象上又加了两个字:中二。 敲了门后,过了一分半钟门才打开。 舒游意应该是在床上躺过,头发被压乱了,整个人也很低气压,宋浮云看了他一眼,微微诧异—— 眼睛有点红,看着像是偷偷哭过留下的痕迹。 舒游意在钟志成那儿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哭,说明他不是个爱哭的人,宋浮云想起前面阮雁提到他妈妈时他的情绪才彻底爆发,看来这多半是因为想妈妈了。 刚才吵架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转头竟然就躲房间抹眼泪去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 舒游意掀起眼皮看他,冷淡问道:“什么事?” 宋浮云平静地与他对视:“钥匙都被收起来了,没地方睡,能不能在你房间睡一夜?” 舒游意:“?” “呃,我可以打地铺。”宋浮云往里瞥了眼,见房间很大,地上有很多空着的地方,“不妨碍你睡觉。” 舒游意应该是真没想到他找上门是为了蹭地方睡觉,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宋浮云想放弃还是打算去睡沙发时,舒游意移开了两步,让出了进门的路。 管家也松了口气,去楼下帮宋浮云找了床垫和被褥,宋浮云接过来自己动手,管家便对舒游意说:“少爷,明天周一,早上七点起,别睡过了。” 舒游意拧着眉应了声“哦”,从内而外散发着对上学的厌恶。 宋浮云熟练地铺好了床,管家带他去浴室熟悉了一下,他快速洗了个澡,没给他准备睡衣,他直接穿上了明天要穿的衣服。 卧室被隔成两个部分,外面是个小书房,转过立式书架才是卧房,宋浮云看见书架上摆着奖杯和装在相框里的证书,觉得惊讶,便好奇地走上前,想知道不爱上学还跑去会所玩的人是怎么能得这么多奖的。 最大的奖状上面都是英文,他看懂了内容,这比赛牛不牛他不知道,但“internationalpianocompetition”还是说明了一切,大大的“firstclassaward”也煞是显眼。 其他的奖状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奖杯大多是和奖状配套的,无一例外全是各种钢琴比赛,成绩还都很不错。 他还发现最下层书架的一个格子里堆着许多纸质奖状,颜色和大小不一,不像是学校发的,他猜测也都是钢琴比赛。 这下他更惊讶了,在他的认知里,弹钢琴的人大多斯斯文文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绝对不可能把中二又叛逆的舒游意和钢琴联系在一起。 所以舒游意弹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宋浮云轻手轻脚地从书架后面转出来,见舒游意趴在床上,还穿着卫衣,被子也没盖,不像是睡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俯身看了看,舒游意听到声音瞬间抬起头来,头发更乱了,双眼困顿,迷糊地眯了下眼。 “你干嘛?”舒游意没好气地瞪着他。 宋浮云直起身,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又哭了。” 舒游意瞪圆眼睛,气道:“我才没哭!” 宋浮云点头:“嗯,你没哭,眼睛一定是被你自己搓红的。” 舒游意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蹭了下自己眼睛,轻声说了个“靠”,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宋浮云无声笑笑。 啧啧,还挺傲娇。 5、第五乐章 宋浮云难得地一夜好眠。 前几年晚上总害怕喝了酒的宋兴明晚归后把他拖下床用皮带抽他,后来在钟志成的地方见多了肮脏的事,又担心自己一觉醒来就缺了器官或者被人注射了什么东西。 早上天光破晓时,宋浮云是靠着强大的生物钟醒过来的,摸出手机看了眼,正好六点半。 床上舒游意还没有醒的迹象,他放轻声音爬起来收拾了被褥。 其实舒游意房间里也有一个浴室,但这里毕竟是舒游意的私人领域,他没好意思不经同意就使用,轻轻开了房间门去二楼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漱了。 他洗漱完还顺手把浴室的洗脸台擦了一遍,又拖干净了地砖,再出来时见管家在门口,他打了个招呼,管家说:“打扫的事有阿姨会做。” “没事,我顺手。”宋浮云问,“您有什么事吗?” 管家问他:“大少爷醒了吗?”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宋浮云又看了眼手机,已经六点五十了,昨晚他记得管家让舒游意七点起,以他对明外早自习时间的了解,这是最晚的起床时间。 管家一脸“我就知道”,毫不意外,说:“那麻烦宋少爷进去看看大少爷醒了没。” 宋浮云大概猜到叫舒游意起床是项大工程,管家这是摆明了不想干。 发自内心来说,宋浮云也不想干,但他是被舒文扬领进家冠了个管着舒游意的名头,后来庄蔚也转达了舒文扬的话,他主要任务就是要让舒游意好好在学校读书,别交狐朋狗友,不许去外面瞎混,叫舒游意起床是为了按时去上学,按时上学是好好读书的基础条件,似乎这确实是他的“职责范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自认现在得到的已经与他付出的不对等,所以舒文扬绝对就是在套路他。 宋浮云暗暗吐槽了一通,重新回了房间,这次他没刻意放轻声音,以正常的音量开了门,然而舒游意毫无反应,不知道是故意不想起床装睡还是真睡死了。 昨晚他看舒游意操作才知道原来窗帘还有自动的,这会儿他学着舒游意的样子按了下床头的按钮,窗帘缓缓打开,阳光毫无保留地铺洒进来。 舒游意终于动了,抬起手臂遮了下阳光,拉高被子翻了个身躲进被窝继续睡了。 宋浮云无语,站在床边隔着被子推了推他:“大少爷,起床。” 舒游意闷闷地说了句“别烦我”,宋浮云不知道管家以前都是怎么把人叫起来的,他觉得自己真没那么好耐心一遍遍催,于是直接就来了个釜底抽薪,上前拽着被子一把掀开,沉着声音说道:“舒游意!起床上学!” 这一下彻底把舒游意的睡意赶走了,大概这少爷从没经历过这么粗暴的叫起方式,腾地坐起来双眼冒火地看过来,气得嘴唇都在抖:“你……”但马上他就意识到眼前的是宋浮云,那个救过他一命的人,他又闭嘴别开了眼。 “大早上别自己气自己。”宋浮云看他这一副想打人的样子就想笑,悠悠地开口把他藏在心里的话堵了回去,“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后面的话他怕说出来气死舒游意:你这样的,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摁地上。 舒游意那表情当真是想揍他了,他都能听见咬牙的声音。 他懒得跟小孩一般见识,看昨晚管家已经把衣服挂在了衣帽架上,他好心地拿下来,衣服上有明外的校徽,应该是校服。他递给舒游意:“大少爷,自己会穿衣服吧?” “不穿。”舒游意下床,推开校服,自己去衣橱重新找衣服,小声嘟囔道,“丑死了。” 宋浮云看了看手里的校服,起初他以为是白衬衫加一件卡其色的针织马甲,后来才发现这是那种做成假两件的衬衫,说实话,放在以前,他都不知道还有中学能做出这么好看的校服,舒游意要是见了他以前初中的校服,是不是会直接扔了? 一回头见舒游意已经换好了衣服,一件白色的印着花花绿绿色块的短袖,手里还拿着一件白色的棒球服外套,上面印着卡通风的字母贴画,虽然看出来很贵,但中二叛逆少年的审美宋浮云还是不懂。 舒游意穿好外套,抬头看到宋浮云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黑色运动服,裤子短了一小截,露出了脚踝,他皱着眉说:“你就打算这样去学校?” 宋浮云无所谓道:“等会儿去学校会给我校服。” “我是说……”舒游意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心想自己干嘛要管他。 在刚从钟志成那里跑出来的时候,舒游意是感激宋浮云的,他爸都知道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甚至还想着当面道谢,但没想到从公安局出来他爸就说打算让宋浮云住家里来,以后替自己管着他,别再让他出去瞎混。 他很想跟他爸说,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出去瞎混,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回这个家。 阮雁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住了进来,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他爸表现出来的深情是真的,舒文扬在他母亲的葬礼上哭得说不出话,可原来不到一年就能心安理得地娶另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生孩子。 七岁的他坐在台下看着舒文扬和阮雁在台上交换对戒,互相亲吻对方,又看着阮雁挽着舒文扬笑语宴宴地一桌一桌去敬酒,听着满座宾客的恭贺新禧,他想起的是母亲在医院病床上逐渐冷却的身体,还有墓碑上那张微微侧脸微笑的照片。 他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而后开始幼稚地用言语和行动来表达自己对继母的不满,对父亲另娶新欢的厌恶,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他慢慢明白了舒文扬和阮雁的婚姻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为的是两家公司更好的发展,并没有真感情,所以无论他怎么做,阮雁都不会离开这个家,而他的父亲也不会放弃这桩婚姻。 之后的日子,他继续冷眼看着一切,看阮雁和舒文扬吵架,看舒文扬开始夜不归宿,看天盛总部被搬去海市,舒文扬一走了之,把他丢给这个被逼疯的女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点不想回家,他想,他妈妈不在了,他爸爸也许是不想要他了,又或者是这个男人从没考虑过如何做好一个父亲,他的继母恨不得用最恶毒的字眼骂他,这个家恍如一潭死水,已经没有任何事能激起他心里的波澜。 当男生叛逆的青春期到来时,他似乎更加厌倦这个家里的一切,和同龄人一样想要寻求属于这个年纪的放肆与激情。 渐渐地,他发现和他爸对着干可以找到一些乐趣。 他爸让他好好学习,他偏要逃课;他爸不许他跟那些喜欢玩乐的朋友凑一起,他偏要溜出去玩得尽兴;他爸让他跟继母和弟弟和平相处,这点不用他做,他继母和弟弟看他也不可能顺眼,而他则继续跟他们吵架就行了。 每次舒文扬在电话里骂他或是专门回一趟家来教育他的时候,他在心里不屑,想着要怎么做得更过火,却又在舒文扬挂了电话或离开后突然间索然无味。 到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是真的想气舒文扬,就如同当年舒文扬另娶新欢把他气得一个月没好好吃饭一样,也许他又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想让自己的父亲多关注自己。 对于舒文扬把宋浮云带回家这件事,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反感的,当爸的自己不管,塞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学生过来管他也真是好笑。 再说,他爸凭什么让人管他?他母亲当年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如今他在这个家也是多余的,他变成什么样应该也不重要吧? 因而在舒游意心里,宋浮云已经被他划为了跟他爸在同一战线的人,就是来处处妨碍他的,跟他爸一样讨厌,但宋浮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又得收敛着情绪,而且宋浮云打架很厉害,这年纪的男生总有慕强心理,不可否认,他确实挺佩服这人。 舒游意心烦无比,转头看到宋浮云的衣服却又无端觉得刺眼,不耐烦地打开一边衣柜,翻了几下挂在最里面的几件衣服,取下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丢给宋浮云:“以前原哥来我家住过几天留在这儿的,他出国了,再回来也穿不上,几年前的旧款,拿去先凑合吧。” 宋浮云愣怔地接过衣服和裤子,半天没回过神。 舒游意却已经走开去浴室洗漱了,一副你爱穿不穿的样子。 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宋浮云才脱下身上的运动服,将手里的外套穿在了里面的白色短袖外,大小正合适,想必舒游意说的那个原哥前几年也是他这个年纪,只是他看着外套左下和背后两块夸张的贴画微微皱眉,他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但好在外套是那种颜色很浅的牛仔服,整体不算太招摇。 裤子还行,是中规中矩的黑色,让他松了口气。 他那套运动服确实很旧了,但他愿意换上舒游意给的这套倒不是真的怕去了学校被人嘲笑,他什么没经历过,早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只是想着舒游意难得好心一回,他还是别拒绝了叛逆期小孩的好意,不然他怕这小子又生气。 学校肯定会发新教材,宋浮云收拾了自己写过的笔记和昨天新买的学习用具,蓦然想起自己没书包,发愁地摁了下眉心,只好往浴室走,走到半路舒游意就出来了,抬头看他一眼,顿了顿,又看他一眼。 宋浮云的面庞上还是带着许多青涩,仍未完全长开,但在气质上已远远胜过同龄人,举手投足皆是成熟稳重,在舒游意眼里,宋浮云之前的衣服穿起来都显得有点老气横秋,掩盖了长相的优势,但这套衣服穿上却着实令人眼前一亮,浅淡的颜色与他清秀柔和的眉眼正好相配,好似一汪干净的湖水,宋浮云自己不喜欢的夸张贴画却也是恰到好处,增添了少年人的张扬,让那股老气横秋的味道都淡去了许多。 更何况这衣服还是大牌,剪裁得体,处处都挑不出错,当真是人靠衣装。 “那个……”宋浮云被看得有点尴尬,避开了视线,“你有不用的书包吗?” 舒游意见他手里抱着一堆东西,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地打开一个柜子,里面堆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包,说:“这些都不怎么用,随便拿。” 宋浮云看得瞠目结舌,但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就快速挑了个样式简单看起来最低调的黑色双肩包。 舒游意知道这人心思,心中暗笑,这个包价格确实不算最贵的,但也不下五位数。 两人下楼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和宋浮云想的不同,居然是很传统的中式早餐,灌汤包、锅贴和银耳粥。 宋浮云怕迟到,吃得很快,几分钟就扫干净了,舒游意却还不紧不慢,他正要提醒一下,楼上阮雁带着同样准备去上学的舒昀芮也下来了,他闭上嘴,知道自己啥都不必说了。 果然,舒游意喝了两口粥就站起来了,背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宋浮云把两人吃过的杯盘碗碟送进厨房才去换鞋,舒游意站在门口看手机,像是在跟人聊天,不知道聊了什么,回头往他看了看,马上又发现他脚上的鞋子也旧了。 “你鞋子穿几码的?”舒游意忽然问道。 宋浮云猜到他什么意思,说道:“我自己买。” “你有钱吗?”舒游意嗤笑一声,“舒文扬说让你跟我用一张卡。” “我知道。”宋浮云说,“所以你就不能把钱转我吗?” 舒游意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勾起唇角笑了笑,说:“不能。” 宋浮云想翻白眼,但难得见他笑一次,又觉得稀奇。 笑起来倒是没那么讨人厌。 6、第六乐章 黑色宾利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司机为他们打开后座车门,舒游意率先钻了进去,宋浮云想坐副驾驶去,舒游意却像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语气生硬道:“坐后面。” 司机也说道:“宋少爷跟大少爷坐一起吧。” 宋浮云大致有点明白他们豪门对坐车的位置也有讲究,坐在副驾驶的可能一般是家里的佣人和公司的下属,他没再坚持,对司机说了声“谢谢”,坐舒游意旁边去了。 舒游意上了车就在玩手机,过了两分钟,他突然把手机递到宋浮云面前:“选一个。” 宋浮云觉得自己对舒游意还不够了解,没想到他莫名其妙会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搞了这半天就是让他买鞋,他无奈只好接过来看,想着反正确实要买,但他一看价格就吓了一跳,忙说道:“不用买这么贵的。” “又不是花你的钱。”舒游意似乎又不开心了。 “我跟舒总说过,除了教育上的费用,其他的钱我以后都要还给他。”宋浮云实事求是说道,“一双鞋就这么贵,我以后可还不起。” 舒游意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问道:“那你知道你现在穿的衣服多少钱吗?你背的包又多少钱吗?” 宋浮云早猜到肯定不便宜,试探道:“两千?” 舒游意“切”了一声:“加个零还差不多。” 宋浮云:“……” 他不敢说话了,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还清钱了。 “舒文扬让我给你买的,说不用你还,送你的。”舒游意把手机上的消息给他看了眼,是舒文扬早上发的。 宋浮云还是摇头:“我答应过舒总,不能出尔反尔,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舒游意的耐心是真不好,又皱起了眉,生气了一般转过头看向车窗外,过了会儿才冷着脸有些别扭地说:“你救了我,我还没感谢你,这算我感谢你的,不行吗?” 宋浮云讶异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对舒游意的了解更进了一步。 这年纪嘛,不服管的思想肯定有,但据他观察,舒游意骨子里并不是顽劣的人,恐怕只是无声地在跟家里作对。 对别人宋浮云能轻易说出拒绝的话,但对着舒游意这种说什么都别扭的傲娇怪,再加上这人看起来拽天拽地其实心里敏感,他还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舒游意脆弱的心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仔细想想,舒游意还没对他说声谢谢,傲娇怪嘴上估计是说不出来的,行动上的感谢他收下也没什么错,反正记的账上都好几万了,他对钱已经麻了。 “行。”宋浮云笑了一下,“心领了。” 舒游意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但眉头却不动声色地舒展了,重新把手机递给宋浮云。 宋浮云选了两双价格相对便宜一点的球鞋,舒游意接过手机记住了鞋码,又默默帮宋浮云加了几双,他点了几下屏幕,问道:“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还有颜色喜欢什么?” “都可以。”宋浮云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别花花绿绿特别夸张就行。” 舒游意在自己常买的几个品牌官网上把新出的秋冬系列都选了几件,各式外套、卫衣、衬衫还有裤子都没落下,避开了浮夸的款式和颜色,他记得原港留下的衣服的尺码,看宋浮云穿起来很合身,直接按这个尺码把选的那些衣服都发给了管家,让管家联系专柜送家里去。 想感谢宋浮云是一回事,舒游意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别扭也是一回事。 一想到宋浮云是他爸塞过来管他的他就郁闷,但他又总会想起宋浮云那天狠辣的出手,再联想起这人复杂的经历,他对宋浮云是满满的好奇,恨不得抓着这人问上一堆问题。 况且这几年他身边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舒家在的圈子里他认识不少人,但除了原港,其他都只是塑料友情,并不交心,原港又大他好几岁,现如今去国外管理公司了,他身边就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了。 常年的孤独让他很多时候也希望身边能有人多陪陪自己,亲人也好,朋友也罢,总好过一个人在屋里翻他妈妈留下的相册。 舒文扬说让宋浮云留家里陪着他时,他不是没有高兴过,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憧憬以后能有人陪自己说话的日子。 但舒文扬派给宋浮云那个任务莫名地让宋浮云变成了“长辈”,搞得他现在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宋浮云还真的总是一副把他当小孩看的表情,气死他了! 舒游意越想越憋闷,干脆撂下手机闭眼补觉了。 汀兰苑到明外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幸好他们早饭吃得极快,到学校时还没卡点。 舒游意到了校门口就自己开车门下车了,伸着懒腰大步往里走。 后座上舒游意的书包还躺在那儿,而书包的主人似乎还完全没想起来这回事,宋浮云服了,还真是有人上学只带着自己人去的啊。 宋浮云背上包,又替舒游意拿了书包,关上车门跟司机道了谢,跑了几步,叫住舒游意:“喂!书包不要了?” 舒游意回头,站在原地等着宋浮云走上前把书包递给他,背上后又自顾自往前走了。 初三是在一幢单独的教学楼里,宋浮云和舒游意分道扬镳,先去办公室找庄蔚跟他说的老师,领了饭卡、校服和新的教材,而后跟着班主任去了初三十班。 早自习已经开始,初三的学生已很自觉,班里大多数人都在背古诗文,宋浮云被领进去后,大家一下安静,齐刷刷地看向新同学。 初三还插班转学的实在不多,同学们满眼好奇,宋浮云在老师引导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老师又说了几句让大家和新同学好好相处。 因为位置早就固定了,老师也没为了他一个人调座位,就指了指靠窗边最后一排的空位,宋浮云一点头,背着包走了过去。 “我靠!versace的衣服,prada的包!大佬啊!” “牛哇,这人什么来头啊?” 宋浮云刚坐下,就见后排好几个男生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小声讨论着,附近女生听见了也都目光灼灼地投射过来,他仿佛展览上的陈列品,被人肆意地打量。 同桌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恨不得把目光贴他身上,他虽表面淡定,心里却极不舒服,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书本。 几个男生把纸条扔给他同桌,同桌看了之后,实在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低声问道:“你跟舒游意什么关系啊?” 宋浮云戒备地瞥他一眼,他又说道:“早上有人看见你坐他家宾利一起来的,你是他亲戚?” 看来舒游意在明外很有名。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知道他跟舒家的事,他含糊道:“不是亲戚,借住在他家。” 同桌恍然大悟地点头,他不清楚这人怎么理解的,也懒得再解释,这种事容易越解释越惹人遐想,反正最后都会传出n版离谱流言,也无所谓解不解释了。 上午还算平静,虽然大家还是在用各种好奇的眼神看他,但他一直坐座位上表情冷淡,大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都没怎么来找他攀谈。 他也没时间处理人际关系,今天是周一,第一节数学课就在讲周末的作业,他刚领到空白的作业本,只好一边做一边听,下课又赶着把下节英语课的周末作业做一部分,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值得庆幸的是,上午的课听下来他完全不会跟不上,学校的进度和他自学的进度差不多,且目前来看,他自学的成效也很不错。 明外虽是私立中学,但在学习上抓得也很紧,作业是真不少,一上午过去就多了不少新作业,到了午饭的点时,宋浮云没有跟着喧闹的大部队一起出去,一个人待在座位上先整理了笔记,又做完了上午留的数学作业,等班里都有同学吃完回来了他才赶去食堂。 传闻不假,明外的食堂是很好吃,而且品种丰富,价格也实惠,宋浮云看休息时间学校并不太管学生带手机的事,他没有手表,就也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刚解锁就收到一个电话。 他一头雾水地跑去门卫,从一个店员手里拿过袋子,里面是个鞋盒,打开是一双球鞋,看款式就是他早上选的一双。 天知道舒游意居然让专柜把鞋给他送学校来! 庄蔚在舒文扬的授意下早就让他加了舒游意的好友,他点开聊天框,忍住骂人的冲动打字。 【cloud:你干嘛把鞋送学校来???】 只等了十几秒钟,舒游意就回复了,黑色音符的头像上多出一个小红点。 【c小调:当然是专门让专柜先拿一双送来给你换上,不用谢。】 还不用谢,我谢你个鬼! 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拎着几千块钱一双的鞋回班里,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引人瞩目的啊? 最后他还是认命地在门卫室把鞋换上了,脱下原来的鞋才发现鞋底已经磨破了,后面脱胶也有点严重,基本算是寿终正寝了,他干脆跟鞋盒一起扔掉了,让自己得以两手空空地回了班级。 趁着还没到午休时间,他又给舒游意发了条消息。 【cloud:大少爷,你是不是缺心眼?】 舒游意可能一直在玩手机,回得照样快。 【c小调:你说谁缺心眼?】 【cloud:你。】 【c小调:???反弹】 宋浮云暗翻白眼,放下手机做英语作业,不想跟幼稚小鬼继续这个话题。 7、第七乐章 初三的晚自习比初一晚半小时结束,宋浮云放学时门口已经不见黑色宾利的身影。 他没打电话给司机,掏出手机搜了一下去汀兰苑的公交路线。 这一搜才知道由于汀兰苑不在繁华地带,这个点去那边的公交大部分都停了,汀兰苑在的别墅群主打的就是世外桃源安静清幽,再加上住的都是有钱人,政府并没在周边规划很多公共交通的线路。 宋浮云叹了口气,但他习惯了不麻烦别人,还是打算先坐一段路的公交,也幸亏他还有一点零钱,坐个公交不成问题。 公交站就在学校对面,他和不少初三同学一起上了车,但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在半途下车了,只有他还在车上。 快到终点站时,宋浮云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舒游意”。 他一接起电话,舒游意就在那边问道:“你在哪儿?” “公交车上。”宋浮云回,“快到站了。” 舒游意本来声音还算轻快,但宋浮云一说完他的心情似乎又变差了,问:“到哪个站?” 宋浮云报了站名,舒游意便把目的地告诉了司机,随即又冷冷道:“下车后在那等着,我让司机过去了。” 话音一落,没等宋浮云说句话,舒游意就无情地挂断了。 宋浮云按了下眉峰,他自诩很能察言观色,猜测人心,但舒游意这说来就来说走又走的脾气他实在是捉摸不透。 公交到站后,接他的车还没到,宋浮云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等着。 庄蔚找的律师已经联系了他,说今天去见过梁风了,他问了些具体的情况,对方耐心地一一解答,告诉他梁风参与过的案子目前知道的有三件,但都只能算帮助犯,发挥作用不大,如果认罪态度好,再加上当初加入钟志成团伙时算是被胁迫,最后应该会从轻判。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宋浮云长舒一口气,借着月色望向这条路的路口,有一对夫妻正好等到了同样晚自习下课回来的儿子,妈妈抱怨着今天怎么迟了,害她等了好久,但马上又关心地问饿不饿,回家要不要吃点什么,爸爸则走在身后无声地取下儿子的书包。 他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目送一家三口走上人行道,进了对面的小区。 舒游意隔着车窗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清冷的月光之下,少年人孤零零地看着空旷的街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走远的三个背影,许久后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这也是一个孤独的人,舒游意想,他明白这种孤独,甚至曾经也不止一次地看着别人的父母,渴望着得不到的亲情。 宋浮云前面走神了,直到一声汽车喇叭声响起他才如梦方醒般回了神,站起身走过去又顿住了脚步,车窗降下,他与舒游意四目相对。 电话里明明说的是让司机过来接他,可没说这少爷自己也来了。 舒游意看他不动,皱眉道:“上车啊。” 宋浮云觉得自己真是要被舒游意搞得越来越迷糊了,上车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人,舒游意捕捉到了他的眼神,斜他一眼,说:“你本来打算走路回去?” “啊,是。”宋浮云点头,“两公里左右,也不算远。” 舒游意本来应该是想呛他一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沉默地靠坐着不说话了。 宋浮云心累,懒得去猜青春期小孩的复杂心思,他只想安稳度日,好好上完学。 今晚阮雁和舒昀芮都没在一楼,家里显得更冷清了,管家带宋浮云上楼去看收拾好的房间,在舒游意那个贴着黄色标语的神秘房间对面,没有舒游意的卧房那么大,少了浴室和阳台,但靠窗还有隔出的一块长方形的地方,放了书架和书桌,白天应该视野不错。 管家歉意道:“当初设计时二楼只留了两个卧房,一间是大少爷现在住的,一间在隔壁,但夫人去世后那间卧房就被改成了舒总的书房,舒总自己的卧房换去了三楼。这个房间以前是放收藏品的,现在都搬去海市那边了,就空了出来,我问了舒总的意见,把这里收拾了一下,宋少爷要是不介意就住下,如果不喜欢可以再换。” “挺好的。”宋浮云赶忙摆手,“不,应该说很好,我真不挑。” 要是真给他安排一个舒游意那么大的房间他反而不自在,现在这房间对他来说已经够大了。 管家走前又说道:“专柜送来的衣服已经都给您挂在衣柜里了,还有鞋子也都放好了。” 门边一整面墙都是衣柜,宋浮云一打开就见里面已经挂满了衣服,他满头问号,扫视了一圈发现一年四季几乎都买全了,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有一列改成了鞋柜,他明明只选了两双鞋,现在鞋柜里却也被放满了。 他可以理解舒游意想感谢他于是出手大方阔绰,但这实在是……过于夸张了。 对面一排三个房间门把手上挂着的木牌还是“休息中”,早上出门时舒游意也没动过,他十分怀疑这木牌迄今为止到底有没有以另一面示人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敲舒游意的卧房门,选择了发消息。 【cloud:首先,谢谢你帮我买衣服和鞋子,虽然你说是感谢我的,但还是要说声谢谢。其次,你这是不是买太多了???每天都穿校服,你买这么多我能穿完吗?】 宋浮云发现舒游意的昵称旁出现了一个抱膝坐着的状态小人,他不太用这个,点进去看了一下才知道对应的意思是“emo”。 他愣了一下,emo?舒游意不会又想妈妈了吧? 舒游意过了五六分钟才回复。 【c小调:你可以选择不穿校服。】 【cloud:我遵守学校纪律。】 【c小调:周末你也穿?放假你也穿?】 【cloud:那也穿不了这么多啊!】 【c小调:爱穿不穿,反正在你的衣柜里了。】 【cloud:……】 宋浮云复习了一下今天的课程,想着自己还是得买题做,只做学校发的作业不够,但他没钱,最后还是无奈地又给舒游意发消息。 【cloud:大少爷,麻烦给点钱,我想买学习资料。】 这回舒游意很爽快,一句话没说,转了500块钱。 宋浮云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直接在网上买了,这地方离市中心远,要出去买书得麻烦司机。 买完书也快十一点了,他去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漱完就睡了。 第二天他没去叫舒游意,这人居然自觉地在六点五十起床了,后来下去吃早饭时舒游意也吃得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不想碰上阮雁和舒昀芮。 管家叫住舒游意:“少爷,晚上可能要下雨,拿上伞。” 舒游意“嗯”了一声,从角落里的雨伞架上拿了两把,一把递给宋浮云。 宋浮云对他现在的态度不太适应,忙说:“谢谢。” 车上舒游意本来一直没说话,到了一个红绿灯前车停下时,他忽然问道:“你想买电脑吗?” 宋浮云面无表情:“你又想感谢我?” 舒游意两指敲了下皮质的书包,说:“所以你要不要买?” “有手机应该用不上吧?”宋浮云说。 “有些时候还是要用的。” 宋浮云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会有用到电脑的时候,以前他蹭过别人家的电脑,就说道:“那你买吧,多少钱我记账。”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别太贵,不能上五位数。” 舒游意侧靠着车门,嘴角微微勾着,看起来心情还可以,说:“我可以送你。” 宋浮云有点看出了他眼中的意味,好笑道:“少爷,你想贿赂我做什么事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讨好我。” 有外人在时,管家都叫舒游意“大少爷”,但只对着舒游意时,他发现管家只叫“少爷”,且舒家有些其他的佣人也是这样,后者应该是阮雁还没有生下舒昀芮时的称呼,也应该是舒游意更习惯的称呼,宋浮云也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 舒游意被他说破了也没生气,看了眼司机,对他勾了下手指,示意他凑近点。 宋浮云坐过去了点,舒游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给你买电脑,周六我想去找朋友玩,你别告诉舒文扬。” 这事完全在宋浮云意料之中,他就知道舒游意安分不了多久,睨他一眼,说:“什么样的朋友?带你去会所的那种?” “不是。”舒游意说,“舒文扬也认识,去的是对方家里开的一个休闲山庄。” 那就是舒家在的豪门圈子里的人了,但宋浮云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问:“玩什么?” “吃饭,聊天,打游戏。” 宋浮云“哦”了一声,舒游意以为他同意了,结果他坐回去后冷笑道:“不许去,才安静了几天又去瞎混,你可真行,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你。” 舒游意这回是真生气了,冷眼瞪过来,心里多半在骂人。 “那你跟我一起去!”舒游意咬了咬牙,“这总行了吧?!” 宋浮云当然不想去,怕舒游意又在外面惹了麻烦,何况放假有这时间学习不好吗? 但他看出来自己要是不答应,舒游意跟他有得烦,秉持着息事宁人好安稳生活的念头,他说道:“可以,只能去半天,晚上前回来。” 舒游意面色稍缓,移过来一些,小声说:“那你不许告诉舒文扬。” 宋浮云说:“我以为你不怕你爸。” “我是不怕他。”舒游意哼了一声,“他上次走前跟我说一个月内都不能出去玩,否则下个月就不给我生活费,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贿赂你。” 原来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宋浮云点头:“那我也把话放这儿了,一个月内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就告诉你爸,你等着没钱吧。” 舒游意靠回了车门,彻底不理人了。 呵,还真是跟他爸同一战线的,亏他还想过要跟这人和平共处,真是良心喂了狗! 两人可谓是不欢而散,各自去早自习了。 第一节课上课前,班主任让班长拿着表格给班级同学填家长联系方式,宋浮云听同桌说,每学期都会有一次,及时更新信息,方便学校联系,之后考试成绩、家长会通知什么的也都发到留的手机号上。 宋浮云却犯了愁,他这情况填谁? 留政府那边的电话不合适,也给人家添麻烦,舒文扬也肯定不行…… 班长把表格递到他面前时,他正好看到通话记录里最新的那个号码,一犹豫填了上去。 那边初一十二班也在填家长联系方式,舒游意拿到表格时也停了很久,小学的时候他填的是舒文扬,但舒文扬从没来开过家长会,他闯了祸,学校打电话过去,舒文扬除了骂他一顿也从不会赶过来,上了初中他实在不想留舒文扬的电话了。 但肯定也不能留阮雁的。 在上课预备铃响起时,他点开昨晚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把号码对着抄了上去。 8、第八乐章 今天下午有两节自习课,宋浮云用第一节课做完了数学和英语作业,下节课打算做物理和化学,结果刚下课他就被一个老师叫出去了。 男老师不是他们班的老师,看宋浮云一脸懵,男老师解答了他的疑问:“舒游意是不是你弟弟?初一十二班的班主任蔡老师让我来叫你过去一下。” 宋浮云更疑惑了。 弟弟?他哪来的弟弟! 跟着男老师一路走去了篮球场,宋浮云看见有四个老师和八.九个男生站在那儿,旁边还有看着像是被叫来的家长,正和老师们交谈。 他视线刚扫过去,就与那几个男生之中的舒游意四目相对。 舒游意照样没穿校服,白色卫衣上有明显的一块地方被蹭脏了,他再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瞬间明白这应该是打架了。 看到他过来,老师停下了交谈望向他,舒游意身边的那些男生看他穿着校服,也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顶着一众目光走上前,实在是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哥。”舒游意看着他,声音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宋浮云当场僵住。 除去那天舒游意在舒文扬的逼视下极不情愿地叫了他一声哥,之后再没叫过,他也并不是很想当这个哥,现在突然给他来了这一出他都要怀疑舒游意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舒游意神色十分平淡,看着他的样子还很认真,仿佛真是在等哥哥来接闯了祸的弟弟。 “同学你好,舒游意说你是他哥哥?”一个老师走过来打量了他一下,问道。 宋浮云张了张嘴,不知自己是该应还是不该应,老师以为他紧张,又说:“他爸爸是让你帮忙管着他吧?” “是……”这件事确实如此,宋浮云应了一声,又看了眼难得安静乖巧的舒游意,直指问题本质,“老师您好,请问舒游意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几个家长也被叫到了近前,从老师们口中宋浮云大致清楚了事情经过。 舒游意在的十二班和十一班一起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让两个班的人组队练习上篮,本来还好好的,但两组人因为抢同一个篮架而起了冲突,舒游意似乎还和十一班的一个同学有过节,两个人互刺了几句话,就直接动起手来了,同组的人一言不合也一起加入了战局,升级成了打群架。 宋浮云瞥了眼传说中跟舒游意有过节的男生,也没穿校服,衣服上有个鲜明的logo,和舒游意昨天穿的衣服是同一牌子。 哦,也是有钱人,可能两家本身就认识。 那个男生的妈妈来了,脖子上戴着颗颗圆润的珍珠项链,非常健谈,态度也好,替自己儿子道了歉,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育,末了还不忘他这个代表舒游意家长的学生,笑着跟他说两家交情好,小孩子小打小闹都正常,让他跟舒文扬说一声不用在意。 在这位处事圆滑的豪门太太的斡旋下,家长和老师也都态度温和,最后老师挨个让家长把自己家孩子领过来,走去一边谈心教育。 轮到宋浮云时,舒游意自觉地走了过来,半垂着眼,宋浮云近看发现舒游意左边的头发有点乱,一些细碎的短发黏在一起,他眼神一暗,扶着舒游意的脑袋拨开那部分头发,果然看见头发下面有道伤,还出了血,干掉的血都凝在头发上,远看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 “啊,怎么头上还受伤了?”老师也吓到了,“没事吧?怎么之前不说一声?” 舒游意在同龄人里面算长得很高了,但宋浮云正好到了最是抽条的年纪,比舒游意高了五六公分,舒游意能感觉到宋浮云微低眼看着自己时眼神有些冰冷,他避开眼,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是被人打的还是撞的?”宋浮云重新把目光转向脑袋上那块伤,问他。 舒游意指了指篮球架的主杆,说:“撞到的。” 主杆是那种方形钢管,有棱有角,下方还有各种连接杆,撞到确实容易出血,宋浮云又问:“自己不小心撞的?” 舒游意本来以为宋浮云被叫过来肯定要生气,平时就看他挺不顺眼的,现在估计只能是更不顺眼,但看宋浮云过于严肃的神情,他心里又有点犯嘀咕,觉得事实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有意试探一下宋浮云的态度,低下头轻声说:“被江奕诚推了一下。” 江奕诚就是那个有过节的男生,宋浮云沉默片刻,忽然一把拽住舒游意的手腕把人拉到也在被老师教育的江奕诚和他那个打扮招摇的豪门阔太妈妈面前。 舒游意的班主任想来打圆场,宋浮云却已经拨开舒游意的头发把那块伤露出来,对江母说道:“男生之间小打小闹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你儿子是不是有点不知分寸,是没看过脑袋撞到东西致人重伤甚至死亡的新闻吗?” 大家看着宋浮云就知道是舒游意跟老师糊弄被临时叫过来充当家长的,长得也斯斯文文,谁也没想到他突然会有这么强势的一面。 “不好意思,确实是我们奕诚做得不对。”江母还是那副笑模样,“我代他跟小意道歉。” 宋浮云却不买账:“谁推的谁道歉,他自己有嘴,您没必要为他道歉。” 老师们都有点尴尬,宋浮云却岿然不动,江母又笑了下,说道:“听说是小意先动手的,如果要让奕诚道歉,是不是——” 宋浮云早知道她没表面那么好说话,推了把舒游意,冷声道:“去道歉。” 舒游意想起了那天在会所时宋浮云跟人打架的样子,说实话这样的宋浮云有些吓人,而且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宋浮云居然会帮他说话! “对不起。”舒游意心情复杂,走上前干脆地道了歉。 宋浮云便又沉默地看着江母,把对方看得有点下不来台,最后只好也把江奕诚推了出来让他跟舒游意道歉。 “老师,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宋浮云退去了前面那股不近人情的意味,变回了平常对着谁都温和有礼的一面,对几位老师鞠了一躬,“舒游意做得不对,你们尽管批评教育,我也会多管着他,让他以后遵守学校纪律。” 老师们看他虽然年纪小,但很明事理,也没再多说什么,又嘱咐了一些话,就让他先带舒游意去医务室处理伤口,走前还让他提醒舒游意明天穿校服,说学校要检查,不穿校服班里会扣分。 宋浮云有礼貌地一一应下,带着舒游意走去医务室。 路上舒游意忍不住一遍遍看他,他装作没看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舒游意自己憋不下去了,主动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帮我说话?” “我帮你说什么?”宋浮云目视前方,“你想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你先动手你也错,但对方不知轻重地推人当然得道歉,今天不是你在这儿,我也会拉着别人去让对方道歉。” 心里还有话他没说出来:你没见过人命不值钱的世界,永远不懂那种对待生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心情。 “哦……”舒游意也转开了眼,“我还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宋浮云嗤了一声:“都说了你别想多了,你以为自己讨人喜欢?我确实觉得你各方面都烦人得很。” 舒游意成功被气得牙根痒痒,沉默了一阵,快走到医务室了才又说道:“江奕诚以前当着我的面骂过我妈,说我妈是陪……陪男人那什么的人,他今天又故意这么说,我没忍住才动手的。” 宋浮云终于侧眸看向他,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解释今天的事,见他虽然低着头眼里却是愤怒倔强,就知道没说假话。 “嗯,我知道了。”宋浮云的语气里散去了不少冷硬,“你们家和他家交情好?” “一般。”舒游意说,“就是认识,会有来往。” “江奕诚小小年纪从哪听来的那些说你妈妈的话?”宋浮云问他,“不可能是他自己瞎造谣吧?” 舒游意踢走一颗路边的碎石子,说:“我妈在的时候很多人就这么说,她和我爸是大学同学,他们都觉得我爸的条件能找到更漂亮更门当户对的女人,就说我妈是一心攀附豪门的交际花,喜欢在饭局上……钓男人。” 宋浮云当真是极其惊讶,不敢相信这是一群上流社会的人能说出的话,但想想又觉得他们确实能说出来,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于是看不起与自己身份不匹配的人,不惜以最恶毒的心思揣测那些原本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 连人已经不在了还不放过,还要造这种不堪入耳的谣。 所以舒文扬知道这些谣言吗? 他想,应该是知道的吧,只是没在意也没管过。 舒文扬当年义无反顾地娶舒游意的妈妈,他相信这是有真爱在的,但对舒文扬来说,可能他更爱的永远不会是家庭。 他再看舒游意,觉得这人心里还真背负了蛮多事的。 无人可说,有点可怜。 陪着舒游意在医务室处理完了伤口,宋浮云还是说道:“在学校就好好读书,安分点,别惹事,周末去你那个朋友家也别惹事。” 舒游意眼中的乖张叛逆又回来了,没理他,跑回自己班去了。 宋浮云觉得自己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想管叛逆小孩又在想什么东西。 只是晚上放学后,宋浮云在校门口看到熟悉的宾利等在那儿,而车里坐着舒游意时还是重新对这人狐疑起来。 他坐上车,问道:“怎么不先走?” 舒游意懒洋洋地斜坐着,说:“到时候又得回头接你,麻烦。” “我不是说我能自己回去吗?” 舒游意看着他一本正经道:“你现在住我家,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的责任?” 宋浮云一脸迷惑:“啊?你这什么逻辑?” “我自己的逻辑,你管我。” 宋浮云:“……谁想管你啊。” 9、第九乐章 在初三开始总复习之前,明外周五都不需要晚自习,这周又正值十一假期,周五四点半就放学了。 宋浮云在明外的第一周就这样过去了,走出教学楼时,正好看见舒游意也从对面的教学楼出来。 打架事件的第二天,没等宋浮云提醒,舒游意自己就乖乖穿了校服,且这两天一直处于比较乖顺的状态。 他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因为什么而暂时转了性,最后还是归结为想去周末那个聚会。 用一些家长的话说,明外的校服穿起来显乖,但在舒游意身上却穿不出这样的感觉,他个子还高,在一众同学里仿佛鹤立鸡群,跟谁说话都是一副随性散漫的样子,看着就有挡不住的嚣张。 几个初一十二班的同学见到宋浮云都来打招呼:“小云哥!” 宋浮云:“???” 看宋浮云一脸“我跟你们很熟吗”,一个男生搭着舒游意的肩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那天舒少当着老师的面叫了你哥,能让舒少乖乖叫哥,还去跟江奕诚那货道歉,我们真的信你就是他哥。” 舒游意一巴掌拍那个男生脑袋上,说:“我跟江奕诚道歉为的是想看他跟我道歉,我这叫……曲线救国!” 宋浮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现在的小孩真有意思。 这些天他完全明白了舒游意为什么在明外人尽皆知,那辆宾利早晚出现一次就够显眼的了,再加上舒姓少见,而天盛又是在澜城起家的知名企业,恰巧就是舒家的,恐怕每个入学明外第一天的学生都能迅速知道舒游意是何许人也。 本以为舒游意会有点孤僻,但宋浮云观察了一下,发现他跟班里的同学关系还挺不错的,那些男生叫着“舒少”,语气却都是在开玩笑,对着舒游意也随意打趣,不留情面,舒游意也不生气。 宋浮云全程被这帮人用崇敬的眼神注视着,说起那天在篮球场上的事个个都觉得他是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致认为能治得了舒游意的人绝对是个神人。 这个问题宋浮云也反复思考过了,目前得出的结论是——舒游意能稍微听他点话,一个原因是有舒文扬的话在前,为了生活费被迫的,一个原因大概是那天看到他出手打人有点被吓到了,屈服于武力值。 舒游意跟大家告了别,径直上了校门口的宾利。 宋浮云也回头打了声招呼,那帮男生十分热情地冲他挥手:“小云哥再见!” 这到底是谁发明的叫法,简直让宋浮云无力吐槽。 一回家舒游意就回房间了,宋浮云去小花园坐了会儿,向律师问了案子的进度和梁风的情况,意外地从律师这里得知宋兴明那个跑掉的老婆昨天回来了,警方已经把人带回局子里,但不同于宋兴明对他有伤害行为,这个女人能不能定罪就不好说了,况且她还是家暴的受害者。 宋浮云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个事,站起身回房间了。 在一楼时,宋浮云就听见二楼飘出了乐声,他心中微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到了那扇贴着黄色标语的门前,乐声愈发清晰。 舒游意在里面弹钢琴。 自从那天在书架上看到那些奖状后,宋浮云就难掩好奇之心,很想知道嚣张又叛逆的舒游意坐在钢琴前是什么样的。 此时他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钢琴声从门缝里缓缓流出,是一首安静的曲子,他不通乐理,也不怎么会欣赏,但从悠扬的琴声中听出的好似是深情的诉说,像在把自己的心绪透过琴声说给一个人听。 门上的木牌还是“休息中”那一面,他听管家说,之前舒昀芮总是进舒游意的房间,舒游意这才在门上挂了个木牌,尤其是眼前这间房间,还专门贴了个标语。 但这种行为宋浮云只能说是幼稚更多,别人要真想进去,还会在乎你门上这几个字吗? 宋浮云站在门口听了许久,这首如叙述诗一般的曲子结束后,里面的乐声停止,他抬起手敲了下门。 过了会儿,舒游意来开了门,见是他,倒是没说什么,他问道:“我能进来吗?” 舒游意神色犹豫,宋浮云见状说:“没关系,你要是怕我打扰你,我就不进去了。” “进来吧。”舒游意看了他一眼,放他进去了。 这个房间和宋浮云现在的卧房差不多大,靠窗边有一个用两级台阶抬高的平台,放了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上面一尘不染,看着还很新,显然平时是精心保养着的。 平台以外没什么摆设,十分空阔,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放果盘茶杯的小桌,地上放了几个地垫,可以供人席地而坐,墙角还有录音设备和一些装了乐谱的箱子。 宋浮云坐在地垫上,把手机调了静音。 舒游意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欢穿校服,一回家就把校服换了,但现在的舒游意却没穿风格张扬的衣服,而是穿了件冰蓝色的衬衫,下摆是不规则的设计,左半边短,右半边长,胸前有个格纹的口袋,看起来清爽干净,衬上白色钢琴和夕阳余晖,赏心悦目。 屋里多了一个人并没影响到舒游意,他坐回钢琴前试弹了一小段,才开始进入一首新的曲子。 新的曲子和上一首不同,听着就有古典音乐的味道,像优雅的欧洲宫廷舞曲,节奏相对明快,听起来也很耳熟,想必是一首十分经典的乐曲。 细看之下,宋浮云发现舒游意的手掌宽,手指长,但又不是骨感的纤细,而是看着紧实有力,纵使他这样的外行都觉这是一双极适合钢琴的手。 窗帘大开,夕阳最后一抹晖光斜斜照射而入,洒落在黑白琴键上,也洒落在跃动的手指上,浅金色的光芒像是在乐声中也拥有了生命,在音符的河流中流淌,不舍离去。 宋浮云下意识地就在脑海中想起一个词:浮光跃金。 乐声里仿佛有一条河,就像舒游意衣服的颜色,水面上反射出的光芒也像此时此刻的夕阳一样美丽。 宋浮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沉浸在了乐声之中,当天色忽然暗下去一些时才稍稍回了神,再看过去的时候眼中藏了一丝羡慕。 刚上小学那会儿,他看到别的小朋友被父母带去学乐器,他也会羡慕和嫉妒,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平安活着,好好上学已经很难了,他连幻想做这些的权利都没有。 那时的他还会想象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走丢,没有离开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会过得怎么样? 也许他的家庭也不富裕,但温馨美好,过着平淡的日子,他每天做着规律的事,上学,放学,业余时间父母会带他去上兴趣班,会带他去游乐园玩,给他买一只气球。 都说上天对所有人是公平的,可常人最稀松平常的幸福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后来他早早地看淡了,接受了命运的不公和残忍,不再去幻想他曾短暂幻想过的那些东西,只想读完书,考一个好大学,逃离在淖泥里打转的日子。 多年后的今天,天色渐暗,他坐在屋中的阴影里看舒游意弹琴,听琴键上流泻出的曲声,无来由地,那样久违的悲伤情绪重新造访,在他还没来得及招架时就已在瞬息之间包裹住了他。 他如沉入深海,将要溺亡,脑中空白了好一会儿,直到乐曲又换了一首才感受到鼻腔中吸入了新鲜的空气。 第三首曲子更加舒缓,是与夜幕即将降临相配的幽静,琴键上的金色光芒还剩两三点,舒游意的身影也半明半暗,衬衫下摆因弹琴的动作而变乱了,短的那一侧会在他微微俯身时滑上去,露出少年人劲瘦的腰身,再直起身时,又被裤子上的链子勾住,卷起了一条边。 宋浮云背过了身,前面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凉意。 他居然流眼泪了。 好像他已经快十年没哭过了,被钟志成打得浑身都是血的时候,被关在漆黑的仓库里快要饿死的时候,他想的只有活下去,哭实在是太没用的事。 可他今天却听舒游意弹琴听哭了。 他不知道的是,舒游意中间漏弹了两个音,转身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在阴影中微微佝偻着背,抬手抹了一下脸。 天色又暗了一些,宋浮云去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灯光偏冷,照在弹琴的人身上多了一分孤独感,让他看起来像躲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忧郁的小王子。 舒游意弹琴时不怎么像他平时的样子,安静优雅,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却将所有情绪都放进了乐声之中,但或许舒游意又还是那个舒游意,看似张扬的外表下是柔软敏感的内心。 宋浮云没有听完所有的曲子,中途悄悄出去了,他需要一个人待会儿,消化掉突如其来的情绪。 在自己房间靠做题平复了心情,鬼使神差地,他在手机上下了一个音乐软件,搜了“钢琴曲”,收藏了一个包含各种经典钢琴曲的歌单,从第一首开始听。 这一晚上他的手机一直停留在音乐软件的界面,洗漱完回来准备睡觉时,软件刚好播放下一首,前面他还没听出来,到了中间他才听出是他在门外听到舒游意弹的第一首曲子。 他莫名还有点激动,赶紧点进去看。 《给母亲的信》。 演奏者是一个叫理查德的钢琴家。 他认真听完了这首曲子,觉得舒游意弹得和原版有一样也有不一样,也许是弹奏者情感不同,乐声也会有不同,还有可能舒游意在一些小细节上做了自己的处理。 但情感却都是那么真挚,他也是今天才相信投入了情感的音乐真的会触动人心。 本来打算睡觉的他又没了困意,他很少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和执着,把歌单里后面的钢琴曲一首接着一首的点进去听。 都快困得打哈欠时,他找到了第二首曲子。 《蓝色多瑙河》。 舒游意的表现力真的很好,他确实能从古典圆舞曲里听出水波粼粼的多瑙河,也难怪这首曲子这么耳熟,他看了评论才知道童年大家都看过的《猫和老鼠》里有这首歌。 最后他把整首歌单都听完了也没找到第三首曲子,他不死心,又点了一个歌单,这次很快就找到了。 《秘密的庭院》。 也是理查德的作品,看来舒游意很喜欢这位钢琴家。 像是终于没了心事,宋浮云神清气爽地把没电了的手机拿去充电,而后上床睡觉了。 今夜似乎入睡得格外快一些。 10、第十乐章 十一假期的第一天,宋浮云跟着舒游意坐车去了澜城郊外一个休闲山庄。 山庄占地颇广,还有一部分是在山丘上,里面又有马场又有温泉,他们要去的是在水边的娱乐厅。 刚进门就有一个看着已经读高中的男生冲舒游意招手:“小意快来,等你好久了。” 宋浮云扫了几眼,在场的富家少爷都比舒游意大,很是亲昵地拉着人坐在了沙发中间。 “我听我爸说,你爸领回家一个人,我还不相信呢。”刚才喊舒游意的男生应该就是这次聚会的发起者,叫陈临泽,“没想到是真的啊,你还真多了个哥哥啊?” 宋浮云没走过去,在旁边找了张高脚凳坐了。 舒游意不咸不淡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管我家的事了?” 陈临泽推了他一把,说:“没良心,这不是怕你被欺负。” “切。”舒游意不屑道,“我跟他又没仇。” 陈临泽和附近几个男生一起看向宋浮云,问道:“兄弟,一起过来玩?” 说着那几个人就开了几瓶啤酒,还招呼着舒游意也喝,宋浮云皱眉,过去拦了一下,说:“才初一,就别让他喝了吧。” “小意,你这个哥还挺心疼你啊。”一个只穿了件篮球衣身材壮实的男生大笑着说,“比舒昀芮还像你亲兄弟。” 舒游意窝在沙发里被人揽着肩,懒洋洋地看了看说话的人,又看了看站在茶几旁微皱着眉的宋浮云,眼珠子转溜了一圈,眼神示意了一下为他倒的那杯啤酒,对宋浮云说:“你跟临泽哥他们差不多大,要不你喝吧。” “不了,谢谢。”宋浮云冷淡道。 舒游意无趣地转开眼,预想过的愤怒和不屑都没出现在这人脸上,又是这副清清淡淡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浮云太成熟了,有时候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一种离群索居的孤离,好像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注意,掀起他心底的波澜。 只有偶尔,很少的时候,他会看到宋浮云把内心深处久违的情绪翻上来。 这样的宋浮云看起来真实多了,像喜怒哀乐都还愿意表达出来的少年人。 看宋浮云冷淡,陈临泽等人也没再把话题带到他身上,有宋浮云在一边看着,舒游意也终究没接过那杯酒,乖乖地倒了杯冰可乐喝。 这地方吵得很,宋浮云根本不想多待,但又怕自己走远了,舒游意就无法无天起来。 真是服了,他现在确实就是在带孩子吧! 操碎了心! 陈临泽招呼着一帮人玩了几把牌,又去开了个游戏厅让大家玩游戏,舒游意跟过去也玩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陈临泽让他去水吧那边时他没去,一个人打了会儿游戏,看宋浮云全程坐在旁边玩手机,还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游戏手柄想叫他一声,但宋浮云听见声音已抬头看过来,他又哽住了一般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舒游意还是站起来出去了。 水吧那边开着蓝紫色的灯,舒游意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夜店,再加上一堆人凑在那里吵闹着,那效果也着实很像夜店。 陈临泽被围在中间,从水吧下面拿出两个长条状的纸盒子,包装看起来是幼稚的卡通风,舒游意没走上前,站在稍远的地方好奇地往那边看。 宋浮云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觉得这种盒子很眼熟,心里咯噔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一个看着有十八.九岁的男生也在打量着那两个盒子,“你从哪里搞来的?” 陈临泽得意地笑了笑,说:“想搞还没办法?这又不是那种东西。” 说着他打开了盒子,取出一个外形像小型灭火器的粉色罐子,上面有气阀,里面装的应该是气体。 “这么大瓶?”前面那个男生又说,“我以前见过的都是很小瓶的。” “你见的那个应该是以前医院拿来当麻醉剂的吧。”陈临泽越发得意,“我这个当然是专门充的,这一瓶可不便宜。” 其他人听出来这东西应该属于违禁物,但都没当回事,还新奇地围上来研究那个粉色罐子。 舒游意脚步微动,右手手臂忽然被人用力握住,宋浮云握得很用力,他感觉有些发疼,但挣了两下却根本挣不开,不满道:“你干嘛?” “你要是敢过去……”宋浮云指了指不远处的游泳池,“我就把你扔水里。” 舒游意前面并没想过去,但此时听宋浮云这么说,逆反心理一下上来:“那我还真就过去了,你有本事就把我扔水里。” 宋浮云在看到陈临泽把那个罐子拿出来时就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背上霎时生出一层冷汗,曾经在会所开门看到一屋子人神志错乱不清的惊悚场景又映入脑海,眼前都有些眩晕。 “你去。”听到舒游意这么说,那股眩晕感更重了,他无名火起,气得笑了一下,“你最好再跟你爸说一声,别让我继续待你家里了,不然我真怕你哪天死得不明不白的还要怪我没管好你,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舒游意愣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宋浮云这么生气,说的话也有点口不择言,是气过头了。 但他刚才一没骂人二没说什么丧尽天良的话,也就呛了一句,怎么莫名其妙就说他要死不死的了? 终究是青春期叛逆,舒游意没忍住又呛了一句:“我就过去看一眼是犯法了?不就是可能吸了就上瘾的那种东西吗?我还能不知道?” “你他妈知道你还说什么屁话?”宋浮云眼神更冷了,从不蹦脏话的人一口气蹦出好几个不文雅的字,“知道就给我滚远点,不当回事还在这自作聪明的我最看不起。” 舒游意深吸一口气,声音稍大了一些:“宋浮云,你吃枪.药了?” “以后别再跟这些人往来。”宋浮云冷声道,“今天他们拿出的是这种东西,下次是不是就是别的了?” 舒游意不服气:“凭什么!我一个月都未必跟他们聚一次,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行,随便你,以后出了事也跟我没关系,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边的动静让陈临泽转头看了过来,招招手道:“来来来,哥给你看点好东西。” 舒游意站着没动,陈临泽直接上前把他拽过去了,宋浮云没阻拦,冷眼看着,舒游意也正在气头上,任自己被拽走了,但身后只觉如芒在背,某人的那双眼睛简直要把他扎出血窟窿来了。 “知道这是什么吗?”陈临泽拍拍气体罐子,问。 舒游意摇头。 “草莓蛋糕吃过吗?”陈临泽神秘地挤挤眼,“这东西差不多就这个味。” 舒游意大致猜到了这东西的性质,陈临泽一直很爱玩,总能搜罗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喜欢攒局结交圈子里的人,且他上面有个哥哥,作为小儿子从小就只需要做个败家子就行,说实话他不惊讶陈临泽拿出这种东西。 况且他们的圈子说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有钱人,但也是真的乱,渣滓多如牛毛,有了钱就没处花,喜欢倒腾不干净的东西。 “我不喜欢吃草莓蛋糕。”舒游意皱了下眉,就像吃到了自己不喜欢的食物,“我喜欢奥利奥味的。” 陈临泽笑了笑,没再拉着舒游意,转头继续跟那群人说这东西怎么用的了。 舒游意也松了口气,退到了前面他们坐过的沙发,宋浮云看了眼手机,但没说话,应该还在生气,眼中还有隐隐的后怕。 “要不回去?”舒游意清了下嗓子,问他。 宋浮云看他一眼,站起身沉默地直接走出去了。 舒游意前面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是有意求和了,没想到宋浮云理都不理他,他跟陈临泽打了声招呼,也出去了。 坐在车上回家的途中,宋浮云坐得远远的,两人左右各靠着一边车门,互不搭理,就连司机都看出来了他们两个应该是闹别扭了。 下了车后,宋浮云也一句话没说,舒游意叫住他道:“喂!你还没气够啊?”他语声放缓了一些,“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吗?我真没想看那个东西。” 宋浮云听到他这么说,走回来冷冷盯着他,说:“我确实不想管你,是我觉得自己受不起舒总这么大的恩惠才答应的。而且我也没义务管你,你自己想过成什么样跟我没关系。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你能不能允许自己犯错是你自己的事,下次你再想跟着他们做什么事都随你,你就算真吸了也跟我没关系,反正毁了的又不是我的人生,你自己去为自己负责。” 这是宋浮云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舒游意张了下嘴,却一时哑然。 宋浮云说完就走了,一个人回了二楼。 舒游意在门口站了会儿才上去,宋浮云忘记关房间门了,他能看见宋浮云背对着他站在窗口,傍晚的光线有些暗了,宋浮云在跟人打电话,侧脸隐隐能看出过于冷肃的神色。 宋浮云一直在静静听电话那边的人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我承认那个女人是受害者,但这不能把她跟宋兴明一起犯下的罪一笔勾销。我不会为她作证,更不会表示什么谅解,难道人贩子罪大恶极,作为买方就是无罪的吗?有买的需求才会有更多卖的市场,他们是滋生罪恶的源头之一,在我心里他们犯下的罪和人贩子并无不同,她就该和宋兴明一起坐牢。”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宋浮云轻轻应了几句就挂了,回头看到舒游意在门口,他走过来漠然地把门关上了。 舒游意回了房,脑中还在想着宋浮云前面说的话。 他似乎有点懂了宋浮云的怒气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么一大段话。 宋浮云的人生不允许试错,也没有机会去试错,曾经他无数次站在深渊的边缘,一不小心就永远地坠入其中无法逃脱,所以现在的他才格外珍惜拥有的一切。 而他跟宋浮云相比,什么都没经历过,他所认为的那些不平和悲哀其实不足为道,他确实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 他靠坐在床上转着手机玩,越想越心烦。 许久,他打开聊天软件。 【c小调:你喜欢哪个牌子的电脑?】 五分钟过去了,没人回复。 【c小调:你喜欢黑色的还是银色的?】 十分钟过去了,没人回复。 【c小调:我拍了拍“cloud”】 ……还是没人。 怎么气性就这么大呢! 11、第十一乐章 宋浮云除了刚来时要蹭房间住要借用书包,此外几乎不会主动找舒游意说话,现在宋浮云正跟他生着气,就更不会跟他说话了。 整个十一假期不仅不说话,连眼神都不稀罕递给他一个。 舒游意也有点生气,他明明在想尽办法示好了,这人怎么就是不给面子? 当他买了个自己的同款电脑拿给宋浮云时,内心还小小期待了一下,但宋浮云接是接受了,只淡淡说了个“谢谢”,依然没有要缓和关系的意思。 假期结束重新回学校上学那天,舒文扬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上周六跑出去玩的事,一大早就打电话来问宋浮云,当时还在车上,他就坐宋浮云身边,宋浮云看他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干脆开了免提。 令他意外的是,宋浮云居然没出卖他,跟舒文扬说他就去转了一圈,没久留,舒文扬应该是很相信宋浮云,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就挂了。 他心里那点期待又没出息地死灰复燃,结果宋浮云冷漠道:“我这是信守承诺,你给我买电脑,我不告诉你爸,我从不占人便宜。” 啊!真烦!宋浮云真的很能折磨人! 舒游意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被这人折磨得心情如同过山车,但出于本心,他确实不排斥自己跟宋浮云接触,即使他知道宋浮云是他爸派来管他的。 可能是他发现了宋浮云和自己同样的孤独,和不为人知时的脆弱,又或者是这个人的一切还是充满了新奇,让他忍不住想要探寻一二,又或者是他那天真的听进去和理解了宋浮云说的话,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读懂了一个人的内心,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成就感。 宋浮云岂会看不出舒游意这几天的示好,其实事后他静下心来想了想那天的事,倒也没觉得舒游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终究还是他因为以前的事情绪有些失控了,之后也有些失态。 舒游意顶多就是心里不服气,叛逆心作祟,好像他后来说的话也有些重了。 再加上接到庄蔚的电话让他的思绪愈发不平稳,他几乎一夜未睡,想了很多以前的事,又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最后却又觉得自己在无病呻吟。 这两天宋兴明老婆还是不死心,她家里人通过公安联系了政府那边,也就是他现在的监护人,想让他作出谅解,如果可以的话,把当年的事都推给宋兴明就更好了。 一次两次他还能忍,反复多次他实在是烦不胜烦。 不可否认,这个女人没怎么伤害过他,尽管她市侩又刻薄,晚上是宋兴明施暴的时候,白天就是她在言语上发泄怒气的时候,但那些话他向来不在意,左耳进右耳出,让她过过嘴瘾也不是不行。 但当年是她和宋兴明一起从人贩子手里买的他,听说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错了就是错了。 大众对很多收买人在道德上的谴责也许会无限降低,会觉得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但他们获得的完整家庭带来的幸福是建立在另一个家庭的痛苦之上,谁也无法为另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说一声原谅,也无法代替可能一辈子无法与家人团聚的受害者说一声原谅。 因为这件事,他这些天一直精神恍惚,全靠做题麻痹神经,舒游意的事反而被扫到了角落里。 只有在晚上用到电脑时才会想起来舒游意最近的情绪也不高,还是被他害的。 可是要他怎么跟这种别扭的青春期小孩和好?不对,他又没跟舒游意闹脾气,和什么好啊! 啊!真烦!上辈子他是欠了舒家一千万吧! 假期结束的第一周宋浮云是在浑浑噩噩间度过的。 钢琴房旁边另一间总是关门的房间他已经知道是个游戏房,假期里他看舒游意进去过,里面有游戏机,还布置了个家庭影院,壁柜上摆着几套桌游。 他本以为舒游意会经常来这里玩,但似乎舒游意只是偶尔进去,并不怎么像一些初中男生那样沉迷游戏,去钢琴房的次数反而还更多。 周五傍晚,舒游意在固定的时间又打开了钢琴房的门。 宋浮云在楼下自己泡了杯菊花茶喝完,最近休息不好,又是秋燥,有点上火,上楼时就听到了钢琴声响起。 听舒游意弹琴确实是件愉悦的事,这几天他自己也会在音乐软件上听钢琴曲,已经迷上了用钢琴曲来平静心绪,有时候效果比做题还好,而且弹琴的舒游意会格外斯文,也更好说话的样子。 他直接走到门口,下意识低头往木牌上看了眼,霎时间就顿住了,他眨了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又看过去,这次是真的确认了一件事——门把手上挂着的木牌翻面了! 万年不变的“休息中”藏在了背面,此时面对他的是“营业中”。 他再看了看另两个房间,都是“休息中”,只有钢琴房不一样了。 “营业中”就是可以直接进去的意思吧? 舒游意还在弹琴,他也没敲门打扰,轻轻转动门把手开门走了进去。 今天的钢琴曲唯美温馨,很适合秋日的傍晚,像一首娓娓道来的童话诗。 夕阳西下,安静美好,宋浮云坐在地垫上,头枕着膝盖静静听着,这几天心绪不佳,想的事也多,睡眠不足,过了会儿竟觉得有点困意上涌。 他白天从不打瞌睡,常年绷紧心弦也不敢打瞌睡,但今天被暖融的夕阳笼罩着,耳边是钢琴的絮絮私语,他从内心深处就这样悄然推倒了经年筑起的坚硬的防护网,像是回到了他已经回忆不起的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有爸爸妈妈,依偎在他们身边无所忧虑。 在心里他已经潜意识地认为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可以被信任的,于是他不再勉强,放任自己闭上眼,钢琴声像疗愈的药剂,他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乡。 舒游意一曲弹完,感觉房间里过于安静,回头一看,惊讶地看见宋浮云居然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自己弹的又不是摇篮曲,搞什么? 他撇撇嘴,但看着现在的宋浮云又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 总是无所谓的云淡风轻,或是冷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些都从此时的宋浮云身上消失了,他坐在那里侧着脸枕着自己的膝盖,身体放松,呼吸均匀绵长,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舒游意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看人睡着了,也没再弹琴,轻轻合上琴盖出去了。 宋浮云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小时后,刚睁开眼就看见舒游意推门进来,他这才发现钢琴已经盖上了,舒游意可能早就出去了,他尴尬地揉了下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而酸胀的脖子,觉得气氛很诡异,随便扯了句话:“你今天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秋日私语》。”舒游意答完,坐在凳子上沉默了会儿,又说,“我听董烨说,郑思阳最近喜欢找你麻烦?” 宋浮云不知道董烨是谁,大概是舒游意的同学,至于郑思阳,是他现在隔壁班的一个同学,经过两个礼拜在明外的生活,他已经了解到此人也是个富家少爷,郑家也是在舒家周围的圈子里,且上礼拜的聚会应该也出现过。 既然他住进了舒家,他跟舒家的事早晚会被传出去,甚至是他从前的经历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可能会有人故意找他麻烦。 郑思阳和他身边那帮男生在他看来就是跟舒游意一样幼稚的叛逆期小孩,自以为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仗着自己家有钱做什么都肆无忌惮,只不过那些事在他看来都很傻,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别妨碍他上学就行,哪天妨碍到他了,这群人也没一个能打得过他。 他猜舒游意可能又是在变相缓和关系,心绪平复一些后,他对那天的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自觉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道:“没什么事,我自己会解决。” “不下去吃饭吗?”宋浮云看天都黑了,好心又问了一句。 舒游意冷着脸说:“我吃过了。” 宋浮云点点头,头还有点晕,脑子也变慢了,没去思索这人怎么又不高兴了。 舒游意看着宋浮云开门走出去,越想越气。 都生气这么久了,怎么还油盐不进的? 有气没处撒,他关掉钢琴房的灯,开门,把木牌换回“休息中”,重重关上门回卧房去了。 12、第十二乐章 宋浮云从前就不是一个喜欢主动交际的人,镇上就那么点大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的基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那个家本就谈资多,走在路上随时能听到背后有人说闲话的程度,他早就习惯了常常独来独往,不随便融入交际圈子里,也不会交关系好的朋友。 如今到了新的环境,班里同学已相处了两年,都形成了固定的圈子,他奉行的也是以前的策略,不主动但也不拒绝跟别人接触。 在班里同学看来,大家对这个新同学充满好奇,感觉他身上全是谜,但十班没有顽劣的学生,倒也没人当面说闲话,相处两周后发现宋浮云性格好,脾气好,待人温和有礼,找他帮忙也基本有求必应,大家渐渐地也不再纠结于传言。 宋浮云不爱打篮球也不喜欢玩游戏,跟班里的男生实在玩不到一起,不过自从同桌余艺成功借到宋浮云的作业抄之后,男生们都很待见他,虽然看得出来宋浮云本意是爱抄不抄爱学不学关我屁事,但并不妨碍大家觉得他真是个好同学。 而自从宋浮云在数学单元测试里拿了满分后,女生们则喜欢有事没事找个问题来问他,其原因当然是觉得宋浮云长得好看,在许多男生满脸青春痘或是还没长开的年纪里,宋浮云斯文清秀的长相实在很扎眼,再配上成熟的气质,确实是十分理想的中学暗恋对象。 但这些事都与宋浮云无关,他只管自己的事。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他被数学老师叫去了办公室,问他想去哪个高中。 他暂时没想过这个问题,上学这种事他的要求就是有学上就行,只好说道:“都可以。” “你不如继续读明外的高中部,师资好,校园也熟悉,是明外初中很大一部分同学的选择。”数学老师提议道,“高中部有两个培优班,专门培养竞赛人才,咱们明外在全国数学、物理、化学等竞赛上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如果拿了奖以后参加强基计划很有帮助。明外单元测验难度大,你数学好,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培优班是提前录取的,大概在明年四月中下旬考试,你如果有想去培优班的想法,我把年级组专门为冲刺培优班的学生准备的资料给你。” 宋浮云没想到老师已经想到那么长远的事了,但仔细一想,估计舒文扬也会建议他上明外高中部,方便继续管着舒游意,他到时候肯定还是没法拒绝,不如提前接受这个事实了,因而他跟老师道了谢,把资料拿来了。 数学组办公室在一楼,十班在二楼,他刚走上去就看到走廊上有一群人围在那儿,看到他就全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他看到一个男生手里拿了一本作业本,眉头微皱,走过去几步,那个男生炫耀似的晃了两下作业本,他看清封皮上写的名字是自己的,顿时冷了脸色,伸出手说:“给我。” “我听说舒游意他爸要一直负担你上大学前的所有费用,就因为之前舒游意被绑.架你救了他?”郑思阳靠着走廊栏杆,“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他爸愿意给你砸钱的?” 走廊上的同学大概之前也吃过绑.架案的瓜,现在听郑思阳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都一副吃到了真瓜的样子,一片窃窃私语声。 宋浮云又往前走了两步,神情没什么变化,说:“把作业本还我。” 郑思阳笑意戏谑,又换了个问题:“诶,我从我爸那里听说你是被人拐到澜城的啊?说你还跟黑.she.会的人混过,真的?” 宋浮云真想直接把人撂倒省事,但打架违纪,他不想冒背处分的风险,而且郑思阳这种人在他心里简直就是无聊透顶,他最讨厌这年纪的一些男生挖到别人的秘密就恨不得跟全世界炫耀自己的厉害之处,知道别人不堪的事就觉得自己有优越感。 “你还不还?”宋浮云忍住怒气,尽量表现得心平气和。 郑思阳手往栏杆外探去,作业本悬在了空中,指了指围观的一群男生,说:“大家都好奇呢,你告诉我们传言是不是真的,我就还给我。” “我看你是有病。”宋浮云冷冷说完,走过去就想摁住他的手抢回作业本,谁知郑思阳手一松,作业本的纸张在空中哗啦展开,然后抛出一个弧线落在了楼下。 之前郑思阳只是喜欢偶尔在走廊上堵他,问他些有的没的,他不想管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可以不做理会,但今天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 围观的人群也静了下来,似乎都没料到郑思阳真的会把作业本扔下去,宋浮云往楼下扫了眼,看向郑思阳,说:“下去捡回来。” 郑思阳笑不出来了,气道:“你自己没手没脚吗?” “是你扔下去的,凭什么我自己去捡?”宋浮云好笑道,“快上课了,麻烦快点。” 郑思阳从没听人用这种轻蔑又命令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只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颜面扫地,还被挑战了权威。 十班走廊外面有一套旧桌椅,班里同学自发带了多肉放在桌上养,有时同学在走廊读书背书则会用一下椅子,郑思阳把那张椅子单手提起来,哐啷一声砸在宋浮云面前的地上:“你他妈的不就是现在住舒家吗?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宋浮云脸色更沉,伸腿勾住椅子,旁边的人也没看清他是怎么使力的,就见椅子被他用力踢了回去,椅子在地上飞快滑行而过,只摩擦出一阵“唰”的声音,而后便重重撞向了郑思阳的腿,郑思阳反应快,往后跳开了。 “校园里打架违纪,我不想在学校打你。”宋浮云冷冷说道,“你要是不服,出了校门来找我。” 别说郑思阳了,周围的男生都看呆了,现在的宋浮云实在是跟他们这些天认识的那个人很不一样,而且怎么有人能说出这么装x但又看不出装x痕迹的话啊! 郑思阳气炸了,撸起袖子就打算直接动手,楼梯上却又传来喧哗声,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男生就冲过来提起了歪在路边的椅子,抬手就要砸过来。 “舒游意!”宋浮云也一下没反应过来,看清人之后赶紧上前把人拉住,“你要干嘛?把椅子放下!” 舒游意只盯着郑思阳,过了会儿,他重重把椅子扔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巨响中那张旧椅子有种要散架的势头。 “怎么,你们郑家破产了?这么喜欢管我家的事,是想让我爸也给你出出钱?”舒游意一脚踏在椅子上,很有恶霸的样子,对郑思阳说道,“别他妈的瞎打听还乱说话,你以为你是哪根葱?” 郑思阳终于从舒游意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怒气更甚,喊道:“舒游意,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他妈聋了?听不懂人话?”舒游意嗓音喊得比他还响,“我说你他妈的是哪根葱?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从明外滚出去,还能让你在澜城没书读?” 宋浮云被这喊声刺得战术摁眉心,脑瓜子嗡嗡疼。 这人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拽很酷啊? 靠,这中二之魂都要把他烧没了! 没等他把舒游意从椅子上拽下来,楼梯上又一阵脚步声,教导主任的声音传来:“你哪个班的?!这里是学校!你把前面威胁同学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围观人群终于作鸟兽散,宋浮云没想到自己刚来明外没一个月就能有被叫到教导处的殊荣。 三个人的班主任也都被叫过来了,先问了事情经过,宋浮云怕了舒游意了,刚想由他来说,舒游意已经站出来说道:“郑思阳扔他作业本,之前就总挑事,这算校园霸凌吧?” 扔作业本的事老师们已经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对此没什么异议,教导主任当然知道舒游意和郑思阳都是谁,对宋浮云的事也知道大半,但明外对这些富家少爷向来不会搞特殊,他拍了下桌子,说:“那你在走廊上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威胁同学又怎么说?你这算什么啊?” 舒游意“切”了一声,似乎还想呛教导主任,宋浮云斜了他一眼,他把话吞回去,改口道:“对不起老师,是我冲动了,我不该那样说,我知道错了。” 宋浮云毕竟没做错什么,在老师眼里还是受害者,老师们安抚了他几句就让他回去上课了,舒游意和郑思阳则被留了下来。 走廊上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宋浮云被迫接受全班的注目礼走回座位,后排的一帮男生还要神色各异地盯着他,他简直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节课下课,余艺和一群男生就围过来冲他竖起大拇指:“云哥你牛啊,你跟郑思阳约架的时候是真的牛x!比舒游意还拽!” 宋浮云:“……” 比舒游意还拽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头大地站起来,说:“我去趟教导处。” 刚走出教学楼,宋浮云就看到舒游意的一个同学在楼下,见到他就跑过来打招呼:“小云哥,你要找舒少吗?” “他还在教导处?”宋浮云问。 “被放出来了,让他和郑思阳去主席台写检讨,下礼拜一升旗的时候念。” 主席台在初一教学楼附近,初三教学楼这边看不到,宋浮云快步绕过挡视线的花坛和绿化带,远远看见主席台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躬身在桌上刷刷写字。 宋浮云径直走到舒游意身边,低头看了眼,这人写检讨倒是写得熟练,而且舒游意的字竟然也写得挺好看。 之前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舒游意的字和大部分不爱学习的男生一样,丑得千奇百怪,然而事实上舒游意写得工整干净,应该没练过,但一笔一划都很清楚,写得快时连笔也很漂亮。 “不逞英雄了?”宋浮云低声说,“你前面是想拿椅子砸人?” 舒游意低着头下笔如有神,说:“没想砸人,就是看他不爽。” “确实很拽啊,还敢说那种话威胁人家?” 舒游意笔尖顿了一下,又继续写字,声音有点飘忽:“所以你不生气了?” 宋浮云一愣:“啊?什么?” 舒游意正好写完一页,停下笔看他:“所以你不跟我生气了?” 宋浮云终于听明白了,想笑又觉得不太好,神色怪异道:“你今天不会又是在示好吧?帮我出气?”但看舒游意神色还有那么几分认真,再想起那天的事他也觉得自己情绪不对,咳了一声,“没生气。” “哦。”舒游意点头,又埋头写检讨,嘴角却微微弯了一下,顿了顿,又说,“不是跟你示好,帮你出气,我就是单纯看他不爽。” 宋浮云也点头:“哦。” 我信你的鬼,傲娇怪! 13、第十三乐章 宋浮云看得出来,舒游意这几天心情很好,即使写了检讨还要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念一遍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想着小孩的心思还真简单,就因为他不生气了? 虽然这件事后,舒游意与他的相处并没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舒游意的心思其实很重,一下一个想法,他有时候也猜不透,因而他们和以前一样不常说话。 从他答应舒文扬住进舒家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来换得几年的平静生活,他并不觉得自己和舒游意这样的人以后能有多少交集,无论是性格还是以后要走的路,两人都注定南辕北辙,只要他完成了任务估计就不会再见面了。 他也不想一辈子都和舒家有这种理不清的关系,早就想好上大学后离开舒家,然后慢慢赚钱,信守承诺把该还的钱都还给舒文扬。 所以他那天对舒游意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别让舒游意误入歧途,沾惹上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但舒游意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想走什么样的路还真是跟他没关系。 他爸都管不了,他又怎么管得了? 不过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能好好相处还是能省不少心的,他也能少分心,可以好好学习。 没错,目前什么事都没学习重要,对于他来说,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只有学习,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宋浮云的心思舒游意能知道一些,他并不是不想多和宋浮云说点话,而是他看得出来宋浮云就是一个“只要你能让我安静生活好好上学其他事我都不想管”的人,只要旁人不触碰到宋浮云难以忍耐的那条界线,这人完全可以对任何人和事都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而且他还不知道此人的那条界线到底在哪,他几次三番试探都没能找到。 比如他一边打游戏一边支使宋浮云下去帮他洗水果,他以为宋浮云要么不想理他要么会怼他,谁知宋浮云应了一声后继续做完了英语听力,放下笔还真下去洗了水果放他面前来,再面无表情地离开,没生气也没其他任何反应。 又比如某天晚上他故意没让司机等宋浮云晚自习下课,先一步走了,也没给宋浮云发消息解释,这段时间宋浮云应该已经习惯了晚上放学后和他一起回家,如果换了是他遇到这种一声不吭就把他丢校门口的事早就气炸了,但那天晚上宋浮云压根没打来一个电话也没发来一条消息,自己若无其事地去坐公交车了。 再比如宋浮云捧着电脑来问他一个操作问题时,他非要恶劣地说一句“不告诉你”,心里想着这回你总该生气了吧,然而宋浮云只是在原地站了两秒钟,“哦”了一声,转头自己回房间研究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宋浮云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决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会让人好过”的处事原则,这人不会让自己吃大亏,但也很能忍,忍得多了就成了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在意,不在意得多了就成了闷,且真的是很闷。 但他觉得只要自己不断试探,总能试探出宋浮云忍耐的界线到底在哪。 不然天天跟这么闷的人待在一块,他也要被闷死了! 他的这些行为在宋浮云眼里,则全是幼稚小孩的小把戏。 就如同从前逢年过节他在村里见过的一些小孩,闲得无聊故意制造恶作剧来引起注意,或者是撒泼打滚想要大人陪自己玩,舒游意做的事和这些都差不离。 他也不是在迁就,就是单纯地认为没必要和小孩一般见识,退一步不仅海阔天空,还省心省事,何乐而不为。 但最令他好笑的还是——舒游意总是不把“坏人”做到底。 他帮舒游意洗了水果,这人一脸欲言又止的,目送着他回房间,过几分钟又晃荡过来问他吃没吃过车厘子,他摇头,一碟车厘子就放他面前了,说是今早刚从国外空运过来的,没吃过就赶紧吃,然后假装高冷地快步走了,留他看着颗颗饱满的车厘子哭笑不得。 坐公交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刚下车查了步行路线,舒游意就忍不住打了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几分钟后,这人就跟着司机一起过来了,还要恶狠狠地瞪着他,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司机,明明舒游意想看的应该是他因为这件事生气,结果最后这人还是自己气自己了。 他不太用得惯这个牌子的电脑系统,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直接端着电脑去问舒游意了,问了才想起来大概是得不到答案的,他自然是没兴趣生气,回去一边查操作方法一边自己研究,等研究出来了拿起手机一看,舒游意在他离开后的两分钟内一口气发了好几条消息,详细说了操作方法,仿佛前面说“不告诉你”的人不是自己。 真是从没见过如此幼稚的傲娇怪。 但挺有意思的,给他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这段时间阮雁和舒昀芮都没怎么出现在宋浮云和舒游意面前,主要是平时舒昀芮上学放学时间跟他们不一致,完美地避开了,周末除了吃饭时间一般也都互不干扰,各过各的,但一旦碰上,舒游意和阮雁还是免不了要吵起来,听得多了,宋浮云也习惯了。 舒昀芮的存在感不高,他很听阮雁的话,只要在家的时候都跟着阮雁,而阮雁也只有在对着自己儿子的时候会正常一些,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还会露出笑容。 但舒昀芮有时候也会跑来找舒游意,起初宋浮云以为舒昀芮也跟他妈妈一样不喜欢舒游意所以来闹腾,不过后来发现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舒游意弹琴的时候舒昀芮会扒着门缝听,等钢琴声一停就说他也要进去,但舒游意冷着脸直接把他推出去了,舒昀芮便生气地说凭什么宋浮云可以进来,最后被气到了的舒昀芮跑进宋浮云的房间弄乱了衣柜,宋浮云听到声音进去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谁知舒游意比他还生气,要不是宋浮云拦着,这人想一脚把舒昀芮踹出去。 后来有天舒游意在游戏房打游戏,舒昀芮也凑过来想一起玩,舒游意当然又不同意,两人还争执了起来,舒昀芮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摔坏了舒游意的游戏手柄,舒游意上楼把舒昀芮的平板也摔坏了,结果就是阮雁也加入了这场争执,一阵鸡飞狗跳,宋浮云都不知该先劝哪个。 宋浮云试探地让舒游意别对舒昀芮这么排斥,舒游意说:“他早被阮雁带得也有病了,以前就喜欢进我房间,还想拿走我的东西,我不给就跟我吵架打架,跟阮雁一个德性。” “他跟你也没深仇大恨,其实……”宋浮云看得比他明白,委婉地说,“他的本意可能真是想让你陪他玩,我看他妈妈也不带他出去玩,这年纪的小男孩整天待家里不闷吗?” 舒游意皱眉道:“那我七八岁的时候不也都待家里?他是有多动症吗?” 宋浮云闭嘴了,寻思着舒昀芮这做法本质上和你才是一个德性吧,闹腾来闹腾去最后还不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不过舒昀芮的行为比你还讨厌。 14、第十四乐章 这周五放学时,宋浮云陪舒游意去取新买的游戏手柄,试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舒游意又拐去了另一家店,买了一个最新款的平板。 但舒游意买得有点不情愿,不像是给自己买的,他想了一想,问道:“你这是赔给你弟弟的?” “他去跟舒文扬告状,说我把他的平板摔坏了,舒文扬昨晚打电话来骂了我一顿,让我赔他一个。”舒游意冷哼道,“傻逼。” 宋浮云:“……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 “谁要当他哥啊?”舒游意越说越气,“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 宋浮云不再提了,又问:“他不是也摔坏了你的手柄吗?” “你没事吧?告状这么幼稚的事我能去做?”舒游意瞪他一眼,耸耸肩不屑地说,“就算我告状了,舒文扬也只会说我应该多让着他,最后还是骂我一顿,有什么区别?” 宋浮云心想:按你这么说……那你以前也是告过状的呗。 谁还比谁幼稚了? 舒游意刷卡付了钱,又转头看宋浮云,问:“你要买一个吗?”看宋浮云马上就要摇头,他又补一句:“送你的。” 宋浮云不懂这人什么毛病,还没继承家业就学霸道总裁那套。 “我不用这个,别浪费钱。”宋浮云说,“我要买什么会说。” 舒游意不再坚持,但也知道宋浮云除了买书,根本不会跟他提要买别的东西。 电子产品包装盒大,看舒游意提着两个大袋子,宋浮云伸手拿过来一个。 他们在商场的五楼,明明有直梯可以上下,舒游意却偏要一层一层地坐扶梯,到了三层餐饮区时,舒游意去了一家甜品店,打包了五六个小蛋糕,又买了两杯冰淇淋,递给宋浮云一杯,在宋浮云拒绝前说道:“不至于请你吃个冰淇淋都不行吧?” 宋浮云无奈,只好接过来:“谢谢。” 舒游意买的是巧克力味的,对宋浮云来说太甜了,他吃得很慢,甚至有点难以下咽,舒游意却三两口就吃完了,回头往他看了眼,说:“不喜欢这个味?” “嗯……”宋浮云诚实地说,“也没有不喜欢,就是太甜了。” 舒游意嗤笑一声:“下回有嘴就自己说。” 宋浮云:“……” 怎么还有下回?而且今天鬼知道你买两个是想给我一个…… 看宋浮云又不说话了,舒游意有些无趣地继续往前走,过了会儿,又放慢脚步,等宋浮云走上来了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怕欠我们家什么啊?” 宋浮云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说:“少爷,如果换了是你,你会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给你这么大的恩惠吗?” “这不是恩惠,我们家不做慈善,是报答你,这是你应得的。”两人正好走到了商场一楼,舒游意说完也不想听他再解释什么似的,提着袋子就奔出去了,“不接受反驳!” 宋浮云好笑地摇摇头,跟着走出去上车回汀兰苑。 两人到家时阮雁和舒昀芮已经吃过晚饭了,但不同于之前吃完就上楼相看两厌的情形,今天阮雁还坐在客厅没走。 舒游意神色淡然,放了书包,把新的平板丢给舒昀芮,就坐餐桌前吃饭去了。 管家在门外接了个电话,走到阮雁身边低声说:“夫人,舒总帮您包下了雅园,明天您随时可以去请人去吃饭,舒总帮您订的蛋糕到时候也会送过去。” 雅园是澜城一个知名饭店,以中式庭院为装修风格,环境幽静,菜品精致且十分昂贵,里面包厢不多,一般人根本预约不上也吃不起,就连澜城的富豪们想在雅园吃一顿饭有时也得排队,舒文扬直接把明天一整天的雅园都包下来了,可见是花了大价钱。 听管家这么说,明天应该是阮雁的生日,舒文扬替她包了雅园做生日宴的会场,还为她订了蛋糕。 阮雁既没因要过生日而高兴,也没因舒文扬的大手笔而愉悦,脸色还似乎更冷了,抱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管家习惯了她的沉默,去储物柜上拿来一个平板,调出一个珠宝首饰品牌的页面,说:“这是您最喜欢的品牌这个月新出的几款,舒总让您随便挑,买来给您做礼物。” 客厅又是一阵寂静,宋浮云吃饭都不敢多发出什么声音,舒游意却还面色如常,筷子和勺子时不时撞到碗碟发出清脆的声响。 阮雁拿过平板看了眼,深吸一口气,重重把平板盖上扔到一边,冷笑道:“这些事他宁愿让你转达,也不打个电话跟我说半个字。” “舒总事忙,明天您生日,他肯定会给您打电话的。”管家安抚着她的情绪。 阮雁又笑了一声,说:“哪年生日不都是我一个人去他包下的饭店,听那些人嘲讽我说舒文扬连我生日都不回来,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和死了老公的寡妇也没什么区别。” 舒游意吃完饭搁下了筷子,坐在椅子上沉着脸。 管家不敢说话了,气氛更加死寂。 “舒文扬以前给秦书柔过生日吗?应该年年都陪着她吧?”阮雁手指捏着沙发上的装饰布,憋着的怒气也逐渐压抑不住,嗓音都被气得微微颤抖,“所以我算什么?我没跟他领过证还是没办过婚礼?要让我过得像个见不得人的情.妇!” 舒游意不想再听,站起身准备上楼,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鲜明的刮擦声。 阮雁立马转向声音的来源,死死盯着舒游意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眼睛红了一圈,在看到舒游意轻蔑地笑了一下要走时,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把茶几上的果盘和茶杯砸到地上。 “他舒文扬装什么深情!当初是他自己跟我爸提的结婚,在这装什么情圣!”阮雁的神色又是那副狰狞疯癫的样子,喊道,“他想继续当情圣就快点他妈的离婚!让他抱着秦书柔的遗照去过一辈子!” 阮雁拿起手机跑上楼去了,舒昀芮见状也沉默地收起新平板,跟着上去了。 舒游意在原地站了片刻也上楼了,宋浮云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但想必心情也极差。 宋浮云把杯盘碗碟送去厨房,走上二楼刚要回房间,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东西砸下来的巨响,把他吓了一跳。 15、第十五乐章 宋浮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舒游意猛地打开房间门,把手上的木牌和门激烈撞击。 看舒游意跑上去时眼里冒火,宋浮云赶忙回神,叫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直觉要出事,飞快地也爬上三楼去了。 三楼有个储物间,宋浮云之前来这里取过东西,也清楚三楼的房间分布,此时一冲上来看到房门大开的是舒文扬的卧房就知道事情不妙。 宋浮云在门口看了眼,房间地上是各种被砸碎了的东西留下的残骸,其中一个有30寸的相框也在地上碎裂开来,照片有些年头了,是张婚纱照,上面的男人是年轻时的舒文扬,女人却不是阮雁。 舒游意书架上有个相框,和这个穿婚纱捧着花回眸浅笑的女人是同一人,宋浮云知道这是舒游意的妈妈秦书柔的婚纱照,照片是做成水晶版画的,看阮雁手里还拿着一个铁质的重物,想必把相框扔地上后还用东西砸了。 “有病赶紧去治!发什么疯!”舒游意双手握拳,一脚踢开地上的一块瓷器碎片,“你也别在这觉得委屈,当年可没人逼你结婚!知道舒文扬装情圣你还嫁给他是贱的吗?” 阮雁胸膛起伏着,手里的东西砰一声砸在已经碎了的相片上,正好把舒文扬那部分砸得再也看不清脸,随后又发泄一般去砸秦书柔那部分。 “你说我贱?你知道什么!你他妈的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嫁给舒文扬!我是为了什么!” 舒游意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夺下她手里的东西,冷声道:“为了什么去问你爸,你不甘心也该去找你爸,是阮仲坤卖了你换利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在我面前发疯!” 这话戳到了阮雁真实的痛处,她疯了一般地尖声叫起来,发了狠地一巴掌打在舒游意脸上:“你给我闭嘴!你他妈闭嘴!” 舒游意嘴角被阮雁的指甲刮出了血,低声骂了句“操”,宋浮云看他举着东西不放,心惊肉跳,几步抢上前捏住他的手把东西扔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舒游意!回房间去!”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舒游意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一个箱子,蹲下身把地上的相片碎片捡到里面去,宋浮云松了口气,也蹲下来帮他捡。 舒昀芮吓得脸都白了,见里面没什么声音了,才跑进来扯着阮雁的袖子:“妈妈,我有道题不会做。” 阮雁闭了下眼,从失控的情绪中缓过来一些,她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眼神也很空洞,牵着舒昀芮脚步蹒跚地走了。 “诶,你别……”宋浮云看舒游意情绪很不对,碎片捡到一半手上就被割破了,人却还没感觉一样,闷头只顾着捡,他拦了一下,“行了,你别捡了,我来捡。” 舒游意停了一下,又伸手去捡,宋浮云没脾气了,随他去。 等碎片捡得差不多了,宋浮云去找了把扫把来,把一些捡不起来的小碎片扫到一起倒进箱子里,舒游意说了声“谢谢”,抱起箱子下楼了。 宋浮云回房间坐了几分钟,正要去舒游意房间看看,对面房间却传来了开门声,木牌发出几声撞响,随后门又被啪嗒一声合上了。 等了一会儿,对面却没传出钢琴声,宋浮云多少有些担心,走去了对面,低头一看,木牌上是“营业中”。 他微微讶异,开门进去了,舒游意坐在钢琴前,两手撑在琴盖上发呆。 “要喝水吗?”宋浮云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我去楼下拿点药?” 舒游意摇摇头,不说话。 宋浮云沉默了会儿,说:“你要是真难受就哭出来吧,越憋只会越难受。” 舒游意皱眉:“我从来不哭。” 宋浮云欲言又止,他第一天到舒家偷偷躲房间里哭的是谁啊? 但舒游意今天情绪低落,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舒游意看他把话吞回去,气道:“那天我也没哭!真没哭!你难过的时候不会眼睛红吗!” 宋浮云姑且相信他那天真没哭。 “我没难过,就是觉得待在这个家真挺没意思的。”舒游意轻声说,“舒文扬和阮雁也觉得没意思,我不懂这样的家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宋浮云也不懂,也觉得在这个家生活很窒息,不是一个人窒息,是大家都窒息,舒游意可怜,阮雁也可怜,仔细想想舒昀芮也有点可怜。 “人嘛,得到的东西不可能有完美的,你要知道这世上还是羡慕你的人更多。”宋浮云笑着说,“你就当这是你被人羡慕的代价。” 舒游意看他一眼:“你也羡慕我?” 宋浮云毫不犹豫地摇了下头,顿了顿却又说:“一点点吧。” 羡慕你至少还有个家,羡慕你曾经得到过父母的关爱,羡慕你能有我曾经幻想不到的生活。 舒游意像是也猜到了宋浮云的未尽之言,转过头打开琴盖,手上的伤口他处理了一下,不流血了,他试弹了几个音,手上有点疼,但还能忍受。 宋浮云看他要弹琴便退到了小桌子那边,坐地垫上去了。 “你想听哪首歌?”舒游意突然问道。 宋浮云一怔,说:“都行。” 舒游意:“选一个。” 宋浮云打开音乐软件,看了眼最近播放列表,最近他听得比较多的还是《蓝色多瑙河》,他喜欢这种欢快又不失典雅的圆舞曲,能让人心情好转,也能让人放松。 “再弹一次《蓝色多瑙河》可以吗?”宋浮云抬头问他。 舒游意转头直接开始弹了,熟悉的旋律响起,波光粼粼的多瑙河似乎又呈现在眼前,水边是悠闲的行人,宋浮云脑海中又想起汤姆追着杰瑞在屋子里转圈,不自觉勾起嘴角笑了。 手上被割伤还是有影响,弹得久了手上肌肉就拉扯着疼,舒游意在第三次弹错音后放弃了,回头看宋浮云笑意未退,问道:“我就弹错了三个音,有这么好笑吗?” 宋浮云当然听不出来他弹错了,解释道:“我是想到《猫和老鼠》里有这首歌。” 舒游意点头:“很多人的古典乐启蒙都是《猫和老鼠》,里面的钢琴曲都很经典。” 宋浮云见他手指不自然地动着,问:“我去拿药?” “不用,我房间有。”舒游意面向他坐着,打量了他一下,“你好像很喜欢看我弹琴。” 宋浮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你确实弹得很好,是个人都会欣赏你的琴声吧?” 舒游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想学吗?” “嗯?”宋浮云疑惑地看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教你弹琴啊。”舒游意舔了下破掉的嘴角,“但你要付我学费。” 宋浮云无语:“少爷,我的钱不都在你那里?” “我不要钱。”舒游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也教我一样东西就可以当学费。” 宋浮云自知没啥特长,有什么好教给舒游意的? “我教你什么?” 舒游意手肘搭在膝盖上,托着脸说:“教我打架。” 宋浮云:“啊???” 16、第十六乐章 宋浮云万万没想到舒游意费尽心力绕这一圈为的是让自己教他打架,他完全可以理解舒文扬为什么每次打电话来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撂地上去。 “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学这种东西干嘛?”宋浮云一脸严肃,“学点好吧你。” 舒游意干脆利落地呛回来:“那你小小年纪的为什么学?看你身手那么好,练了好多年了吧?” 宋浮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想骂回去,但最后咬咬牙又没说出来,他盘膝坐在地上,低下头双手交叉,指骨两相用力,泛出白色,过了很久才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说:“你以为我想学?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安静待在学校上学。” 舒游意听他声音比往常低沉,意识到自己说中了他的伤心事,一时有点无措。 房间里过于安静,宋浮云想起了太多从前的事,每一件都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又长长呼出一口气,指骨被自己捏得微微发疼,才终于放松了一些,见舒游意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想问什么又不敢问,似乎还有几分愧疚。 “想说什么就说。”宋浮云反而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这么纠结干嘛呢?” 舒游意不自然地轻揉着手上的伤痕,说:“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会学这个啊?感觉你受过那种专业训练,我以为是你自己主动跟别人学的。”说完他又飞快补了一句:“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宋浮云的情绪已恢复如常,语气清淡:“我十岁的时候宋兴明就欠过一次赌债,就是我那个养父,你应该知道。当时他就有想过把我卖给别人,听说是边境的势力,贩.毒、走.私、拐卖、偷.渡什么都沾一点,主要地盘在境外,很难抓到的那种。对方想从人贩子手里买小孩接受专业训练做他的打手,方便控制,宋兴明本来想直接把我卖过去,但对方觉得我年龄太大了而且上过户口转手有风险,不想要我。最后是宋兴明老婆卖掉了一些东西帮他还的钱,他虽然暂时没把我卖了,但还是跟嗅到了商机一样觉得要让我学点有用的东西有备无患,就逼我去跟他找来的一个教练学散打,我要是不学他就不让我继续读书,我没办法,就学了。” 舒游意已经听得惊住了,这些事都离他太远太远了,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生活的世界里有这么多阴暗的角落,这么多肮脏的人和事,宋浮云却说得风轻云淡,他换位思考一下都要生出一层冷汗,如果……如果当初那个边境犯罪团伙真的接受了宋浮云,那宋浮云现在还能活着吗?那时死里逃生的宋浮云曾有多绝望?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的宋浮云后来还是没能好好在学校上学,被关在会所一年半,在公安局的时候他听说宋浮云中间逃跑过好几次,他不知道每一次逃跑失败后宋浮云会遭遇什么,又是什么让他一直坚持下去。 “你……”舒游意觉得自己想说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好像都不太合适,最后只说,“教你的那个教练……人好吗?” “啊?”宋浮云都被他这问题问得呆住了,回过神后笑了出来,说,“不是什么好人,也是道上混的,很严厉,我没有基础,一开始没少挨打。但现在想想也挺感谢他的,要不是他教会了我专业的散打,让我有点不一样的用处,在钟志成那里的时候我可能早就死了。” 舒游意那天看到宋浮云出手是真的心生崇拜,哪个男生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一手功夫,因而他心痒了许久,发现宋浮云对其他都兴趣不大却唯独喜欢看自己弹钢琴,眼里还会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他立马计上心头,想着跟宋浮云做个交易,他教宋浮云弹琴,宋浮云教他散打,互利互惠,多好的事。 结果他就这么一提,居然牵扯出了宋浮云背后一连串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现在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他的本意真不是揭人伤疤来着。 今天舒游意本就情绪不佳,宋浮云看他情绪更低落了,安抚道:“过去的事当然就是已经过去了,我不是那种不敢提起的人,你也别多想。” 舒游意“嗯”了一声,又看着他,咳了一声,问:“那你到底愿不愿意教我啊?” 这人怎么还没死心,宋浮云暗暗吐槽,问:“你学它干嘛?” “就……防身?”舒游意说,“而且这很帅啊,我羡慕不行吗?” 宋浮云是真不懂中二少年的想法,羡慕什么不好,羡慕别人会打架! 但看舒游意愧疚之余都还不忘期待地看着自己,而且说句实话,他确实很想有机会也学一下钢琴,弥补小时候落空的幻想。 所以……自己也不是不能糊弄一下舒少爷? “我可以教你。”宋浮云站起身,“但你不许在学校跟人打架。” 舒游意眼睛一亮,立马保证:“放心,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地跟人打架。”想起前不久他好像刚跟人打过,宋浮云还被当作家长请过去了,他义正辞严地说:“除非有人惹我。” 在这方面舒游意做得还可以,目前看来不会主动约架,宋浮云应了一声,看了眼手机往门口走去。 “现在不学吗?”舒游意看他要走,赶紧叫住他。 宋浮云无情浇灭他的澎湃热情:“学什么?当然是回去学习!” 舒游意:“……” 宋浮云本想躲几天,等舒游意三分钟热度下去了说不定就不想学了,但第二天舒游意看他做完了作业和一章节的竞赛习题,开始三催四请地说要教他弹琴。 “教吧教吧。”宋浮云也是服了他了,“但话要提前说好,不管是学还是教都不能影响学业,不然免谈。” 舒游意这会儿很好说话:“你要学习的时候我肯定不打扰你。”他看了看钢琴房的布局,很空旷,应该适合学散打,又问:“要不你先教我?” 宋浮云:“还是别了,我怕你学完就没力气教我了。” 舒游意:“……” 这个点天已经暗了,舒游意去开了灯,先给了宋浮云两本书,说:“乐理方面的知识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自己看,我就不单独说了,这种比较偏理论的我可能也说不好。另一本是我入门的时候用的钢琴教程,比较经典,你入门阶段也都用这本就行。” 宋浮云拿过来翻了两下,点点头,舒游意又说:“我先教你弹钢琴的坐姿和手型。” 舒游意打开琴盖,看宋浮云站在一旁,他把凳子让出来,说:“你坐吧。” 宋浮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下,舒游意站在一边说:“一般我们坐在凳子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处,因为脚是演奏中的一个重要支点,这样坐方便稳定身体重心。腰自然挺直,但不要绷直,全身放松,身体微前倾,方便将力量传到自己的手指。” 舒游意还在变声期,声音总带一点哑,他很认真地观察着宋浮云的姿势,看他很容易就掌握了要点,便继续说:“前臂与上臂大致是90度,手指弯成一种半圆形的状态,可以想象自己手里握着一个鸡蛋的感觉,大拇指不能在琴键外……” 平时看着挺没耐心的人做起老师来居然极有耐心,宋浮云也有些惊讶,而且舒游意当真用了心,看他有不对的地方会捏着他的手调整手型。 说明舒游意很喜欢弹琴,与弹琴有关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愉悦的事,所以教别人弹琴也会让他获得满足感。 宋浮云对身体重心、支点之类的很了解,要领一点就通,做事又一丝不苟的,学会了就懂得自己注意姿势和手型,舒游意没在这上面多花时间,指着琴键先教他认中央c,找到了do音,然后挨个讲过去。 对于几乎没有任何乐理知识基础的宋浮云来说,认完琴键他就有点迷糊了,但好在他记性好,硬记倒也能记得差不多,舒游意就教了他一点基本指法。 教太多一下也消化不了,宋浮云自己尝试了一下初级的指法,突然想到舒游意全程都站在一边站了一个多小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说:“你坐着休息会儿吧,我先去喝点水。” 舒游意坐下随便弹了首曲子,等他回来就兴致勃勃地说:“轮到你教我了,我们先学什么?” 这人还真是亢奋,宋浮云无奈一笑,说:“散打对身体机能要求蛮高的,其实一般都要配合着练体能,你要是真想学,多健身,尤其要练手臂和腿部力量,散打就是靠手或者腿发力,没有力量就没有杀伤力。” 但他猜舒游意应该没这个耐心好好练,所以他的态度也很无所谓,况且他不像舒游意是真心热爱弹琴,他不存在任何热爱和兴趣,也无法从教学里得到满足和成就感。 他自己对这件事没有好感,也就觉得学这东西不务正业,还可能滋长叛逆小孩的争强斗狠心思,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好好教,满足一下舒游意的中二想法就行了。 因而他大概提了些锻炼体能的方法和技巧,就直接教舒游意最简单的拳法了,反正舒游意不就是想学这个吗? “散打最基本的拳法就是直拳,又叫冲拳,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就是快准狠。以左冲拳为例,身体重心在你出拳的时候从后脚移至前脚,借助你的腰和髋骨的力量带动左半边身体转动,再以肩膀的力量带动拳头的力量。”当年教练教宋浮云时方法大多简单粗暴,现在要他揉碎了慢慢讲还真有些困难,他一边想一边讲,语速比平常慢,“动作要快,不要让对手反应过来,动的幅度别太大,不然自己容易失去平衡。” 舒游意按他的说法摆了动作试了一下,问:“这就是你当时那一招?” “哪一招?”宋浮云不记得自己都是怎么打的了,“从楼上跳下来之后?” “对啊。”舒游意一拳挥到宋浮云脸侧停住,“你一拳就砸一个人太阳穴上去了。”当场把他吓到了。 “打太阳穴很危险,别轻易打。”宋浮云不忘嘱咐,“应该说打哪里都有风险,别闲着没事跟别人打架。” 舒游意:“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宋浮云心想:还不是看你不靠谱,要是哪天你跟人打架还说这招是我教的,舒文扬不得剁了我? 17、第十七乐章 “右冲拳是转你的后脚,同时转腰,肩膀的力量带动手肘的力量,手肘的力量再到达拳头,右手现在是你的后手,所以更要注意身体平衡,出手迅速,靠一瞬间的爆发力,可以尝试利用后脚蹬地时的反作用力。”宋浮云抬抬下巴,“最基本的都很简单,但力量不好掌控,你要是理解了就对我出拳。”看舒游意还有点犹疑,他平淡道:“别紧张,你肯定打不到我。” 舒游意想翻白眼,摆好姿势按照宋浮云说的技巧左手先出了一拳,看起来手劲不小,宋浮云在打到他面前时瞬间抬臂格挡,别住舒游意的手腕,他感受了一下这一拳的力量,实事求是地说:“你这力度没杀伤力,不是用力了就行,这个用劲的方法……” 宋浮云一时想不到词来形容,舒游意说:“寸劲?” “你这是电影看多了吧……”宋浮云笑了一下,“寸劲是快接触到对方时瞬间力量爆发,这个更难,传统武术我不太懂,我学的是实用性的散打,是现代搏击。但意思也有那么点像,就是力量要集中在一个地方,瞬间出手,达到快准狠的效果。” 他略一思索,找了张用过的草稿纸,举在身前对舒游意说:“你打这张纸看能不能打破。” 这就是一张普通的a4纸,随便一撕就能成两半,起初舒游意觉得是个人都能打破这么脆弱的一张纸,但当他出了一拳打到纸面上时,纸只是被他的力量带着往后弯曲,表面变皱了许多,但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宋浮云似乎早就料到,说:“你看,你这用的就是纯粹的蛮力,根本没把力量集中在你的拳头上,看起来好像很用力,实际上力量分散,一点用都没。” 舒游意把那张纸拿过来,说:“你来。” 宋浮云挺久没打架了,活动了两下手腕,盯住那张纸,左手瞬间冲出,随着一声短促的声响,纸张破开了一个洞。 因为离得近,舒游意都感觉到自己脸上有风刮过,如宋浮云救他那天一样,他看得瞠目结舌。 为了方便,宋浮云穿了件宽松的白t恤,但衣服应该挺多年了,有点短,堪堪遮住腰,他转腰送肩出拳的刹那,衣服随着动作滑上去了一些,露出一段腰腹,舒游意不小心瞥到了,此时忍不住又隔着衣服看了一眼,说:“你有腹肌啊。” 虽然不明显,但薄薄一层肌肉形状很好看,还有一道马甲线半隐半现。 宋浮云像是很尴尬,按住t恤下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舒游意有点想笑,平时干什么都平静无波还十分沉闷的人居然因为露了点腹肌而不知所措。 而且耳朵还红了。 这是真害羞啊。 宋浮云打心底里觉得这不是什么事,但瞬间的反应却不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平时跟人接触太少了可能有社恐,当下都不敢面对舒游意,说了句“要不你自己练吧”,拿起乐理书飞快开门走了。 舒游意等人走了才笑出声,且越想越好笑。 可终于被他发现这个闷葫芦的一点特殊之处了。 但想到宋浮云的腹肌,他又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一定每天健身,宋浮云都有,他不能输! 别墅是有地下空间的,最初设计是一个地下酒庄,但这几年舒文扬不怎么回家,酒庄也半空置了,前几年舒游意就往里面放过一些健身器材,把这里改成了一个小型健身房,只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的次数不多。 第二天宋浮云就见舒游意居然在地下待了两小时,出来时一身的汗,他不知道舒游意是出于羡慕嫉妒恨想练腹肌,还以为这人新鲜劲没退,真想练体能。 等舒游意洗完澡进了钢琴房,他也捧着乐理书进去了,问:“学习怎么没见你这么拼命?” 舒游意喝了口水,说:“你不懂。” 宋浮云日常无语,他是不懂中二少年中二魂。 “书看了没?”舒游意抽走了书,问他。 宋浮云答:“看了,五线谱也学了。” “哦,那我抽查了。” 宋浮云:“?” 真这么上心?还有抽查? 舒游意从箱子里拿了张空白的五线谱,随便画了个音符,问:“这是哪种音符?” 宋浮云看了眼,马上答:“四分音符。” 舒游意又画一个,宋浮云回忆了一下,答:“附点十六分音符。” 之后每一个宋浮云都能答上来,舒游意却皱眉说:“知道它们代表的含义吗?还是就死记硬背了一通形状?” “大致明白了点。”宋浮云说,“我会多看看的,加深理解。” 舒游意放下纸和笔,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理解不了可以问我,这比你自己冥思苦想有用吧?” 宋浮云也看了看他,点头:“好。” 舒游意却不相信他:“真会来问我?” “有人帮我解答我不问干什么?” 舒游意转了下笔,突然低声问道:“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宋浮云惊讶抬头,想了会儿竟觉得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好像可以说是?但好像又怪怪的? 宋浮云最后只好说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舒游意反问:“你觉得是不是?” 宋浮云看他要刨根究底的样子,犹豫了下说:“算是吧?” 至少在他目前的人生轨迹中,舒游意是和他接触最多的差不多年纪的人,在此之前虽然他不排斥自己的那些经历但也不会轻易跟别人说起,更不会答应别人教对方一样东西,又从对方那里学习一样东西,而舒游意也跟他说了许多应该同样不轻易为外人道的话。 所以他们俩现在这关系确实还挺亲密的,说是朋友也没错。 舒游意肉眼可见地心情明媚了不少,宋浮云又一阵无语。 看舒游意体力消耗比较大,宋浮云今天没怎么教,走前舒游意指了指乐理书:“有空就多看看,我随时会抽查。” 某人学习不怎么样,但当起老师来挺像那么一回事,宋浮云好笑道:“知道了,小舒老师。” 舒游意忍不住想跟人分享一下自己最近生活上的“巨变”,但翻遍联系人也没找到一个能分享的人,等到晚上十点多,算时差sanfrancisco那边已是早上,原港应该起床了,他点开有半个多月没新消息的聊天框,对方自从管理公司后就十分忙碌,没事他不会发消息。 【c小调:原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交了一个新朋友。】 原港的昵称早就改成了本名,头像是办公桌上的一杯咖啡,过了几分钟,老干部风的头像上出现了小红点。 【原港:你能跟谁交朋友?让我猜下……应该就是你爸带回家那个男生吧?】 他们两家本就关系比较好,原港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他之前也说起过。 【c小调:嗯。】 【原港:让哥也了解一下你这朋友是啥样的,居然能受得了你?】 舒游意删删改改了多次,最后言简意赅回答: 【c小调:打架特牛,还有腹肌。】 大洋彼岸的原港一边听助理汇报今天的行程一边倒了杯牛奶喝迅速解决早餐,看到这条消息差点把奶喷出来,他看过宋浮云的照片,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好学生。 怎么被舒游意描述得像个彪形大汉? 【原港:……不管怎么说,能相处得好就好,恭喜你有了新朋友。】 18、第十八乐章 舒游意本以为两人因为教对方弹琴和散打而拉近关系,但事实却是他想多了。 有些人真的可以活得像个世外高人,任你花样繁多,我自岿然不动,什么东西都不买,什么闲事都不管,教学活动也变得公事公办。 宋浮云就像一杯白水,寡淡无味,有时候甚至让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之前舒文扬说帮你找你的亲生父母……”每天早上去学校时宋浮云一般也不说话,舒游意有时会找点话题,“有进展了吗?” 宋浮云不说话时显得淡漠,但只要跟他搭话基本还是都能得到回应的,且说话语气都十分温和,是他一贯的沉稳又礼貌:“公安那边一直在调查,但我不记得自己走丢的地方了,哪个省都没印象,只能顺着宋兴明这边看看能不能挖出来一些东西。舒总也一直有在帮忙,只要有线索他就会跟进,他还联系了不少帮忙寻亲的公益组织,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不过目前似乎还没有什么发现。” 不可免俗地,宋浮云自己也会对亲生父母有许多猜测,是一直在找他但仍远隔千里,互相不知彼此的消息,还是说已经在漫长的年月中逐渐放弃了,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孩子,不再执着于此。 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能安然接受,这么多年,他内心虽然未曾放弃与父母团聚,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家,但经历了太多事后他也不再执着,有些事可能确实是看命,真的找不到谁也没办法,他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好好生活。 舒游意像是想安慰他但又没说过这种话而显得别扭,几次欲言又止才说:“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宋浮云点点头,“嗯”了一声。 “案子的进展呢?”舒游意又问。 “还在侦查阶段,钟志成的团伙涉及面广,时间也长,没这么快,出结果肯定要明年了。”宋浮云每个礼拜都会从律师那里了解案情,对进展还是很清楚的,“宋兴明那边跟钟志成也有一些关联,不过要简单许多,应该出结果会快一些。” 舒游意想起被绑架的经历还是有点后怕,问:“钟志成这种情况会判死刑吧?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朋友呢?” “不知道,我们又不是法院,说了不算,但他手上有命案,应该会是这个结果吧。”宋浮云说,“梁风的话……会判个几年吧。” 舒游意又好奇地问:“舒文扬之前好像说宋兴明判不了十年,真的?” “应该确实没有十年。”宋浮云神色很平静,“如果是收买后又拐卖,直接就按拐卖罪算了,收买的罪不再并处,他肯定构不成情节严重的情况,就五到十年之间了。至于虐待罪我怀疑没办法成立,又不是当场验伤,我也没去过医院,什么证据都没留下,而且从结果来看,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说的严重后果是指身体留下严重伤害或是心理上的严重创伤,所以算不上情节恶劣吧,即使最后真的构罪,也是多判一两年。” 舒游意想说这好不公平,但转念一想,宋浮云能这么平静就是早就接受了可能并不是那么公平的结果,这种事并非说司法不公平,而是现实有时就是这么无奈。 “你对法律相关的很了解?”舒游意问道。 感觉在他们这个年纪,与法律打交道的机会少之又少,一般都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宋浮云在那天救他的时候张口就能说出很多在他看来比较专业的词。 “自己感兴趣,看得比较多而已。” 宋浮云之所以会去了解法律相关的知识,起初是想看看宋兴明到底能不能去坐牢,他又该如何自救,后来在钟志成那儿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各种违法犯罪的事,他自己害怕,就想多了解了解,以免自己也被骗着去干违法的事而害了自己。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报警?”舒游意说,“我看新闻上有些受到家暴的人马上报警就会有好一点的结果。” 宋浮云笑了一下,依旧很平静地说:“以前报过一次警,但也构不上罪啊,最后同时查到他赌博把他拘留了几天,出来以后他就威胁我,我要是再敢报警就不让我上学还把我卖到没人知道的地方。那时候我真的怕,也确实没能力保护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途径能解决问题,只能接受现实,不敢再报警了。” 舒游意又是一番欲言又止,他想说“你好厉害”,如果是他陷入这种境地早就绝望了,或者受不了直接疯了,宋浮云却还能一直不放弃地往前走,坚持读书,对曾经受过的伤都能一笑而过,身边曾充斥着那么多罪恶与黑暗,却也还能一直坚守本心,做一个好人。 越是知道更多宋浮云的事,他越是会惊叹于这个人内心的强大与坚韧,这世上他可能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像宋浮云这么厉害的人了。 只可惜这个人小小年纪就看遍沧桑然后一副遁入空门的样子,闷的时候也实在是闷,没有半点同龄人的朝气。 看舒游意又耷拉着眉眼一脸气闷,宋浮云摇摇头,有这时间去猜他到底在想什么不如多想想半个月后的期中考试。 前段时间舒游意变着花样地“找茬”,早上进学校时都让宋浮云给他拿着书包,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才拿过去,经过一个多礼拜,舒游意似乎就这样习惯了,现在下车都是两手空空的,心安理得地等宋浮云拿着他的书包跟上来。 这种幼稚又没什么用的行为照样让宋浮云无动于衷,一路拿着舒游意的书包走到花坛边,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书包递给舒游意,再转头走去初三教学楼。 趴在走廊上的几个男生看到这一幕,等他上来了都感叹道:“云哥,你和舒少感情还挺好。” 宋浮云无语至极,他这是不想跟小孩一般见识,什么感情好,你们没看到我有多嫌弃吗,哪只眼睛看出感情好了? 自从舒游意跑来对郑思阳放了一通狠话还因此在全校面前念检讨后,大家似乎都认定舒游意跟他关系很好,不然怎么一听说郑思阳挑衅他就直接冲过来为他出头,而且神奇的是,在那之后郑思阳彻底偃旗息鼓,再也没来找过他麻烦,看到他还都远远避开了,仿佛是真认怂了。 关于这个问题,宋浮云一开始也挺奇怪,总不能郑思阳还真被舒游意给吓到了吧? 后来舒文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问了一嘴学校是不是有人讨论他和舒家的关系,还问他之前是不是有些困扰,他一脸惊讶,舒文扬连自己儿子在学校怎么样都不管,哪来的闲情雅致去打听他在学校怎么样? 他心里隐隐有猜测,试探了舒游意几句,这人避重就轻什么都不说,但鉴于此人的傲娇属性,他更加确信学校的事是舒游意跟舒文扬说的,舒文扬出面跟郑家还有学校都打了招呼,于是郑思阳以及其他人就此消停了。 舒游意自己受了委屈不告状,倒是喜欢为别人告状,宋浮云无奈笑笑,心里却还是感激的,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扛所有事,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小的弟弟居然真心实意为自己抱不平。 因而面对舒游意的幼稚行为,他最近更放纵了,想着自己这也算是权当在回报。 明外总复习开始的时间比较早,几门进度较快的课程期中之后就要进入一轮复习,期中考试之前的课程安排也很紧凑,每天都像是有做不完的作业,又有相当一部分同学要考明外的培优班,做完作业还得再做竞赛题。 宋浮云时间规划性强,效率也高,这种强度的学习对他来说也就一般,从未出现过做不完作业的情况,晚上也完全有时间做竞赛题。 但舒游意还全无要期中考试的紧张感,每天照样十分放松,打游戏、健身、弹琴都不耽误,反正就是不怎么学习。 这几天没到周五舒游意就天天去弹琴,过于勤快了,宋浮云休息时会进去坐着听一会儿——从某一天开始舒游意弹琴时门上的木牌都是“营业中”。 等舒游意一曲弹完,宋浮云问:“最近怎么天天都弹琴?” “下个月有个比赛,已经报名了,初赛是自己传一段视频,然后是分赛区的比赛,就在澜城,最后决赛要去海市。”舒游意翻了几下新整理出来的谱子,解释道,“上次参加比赛已经是半年前了,得多练练。” 宋浮云听他这么说才想起书架上那些奖状,看得出来他挺热衷于参加钢琴比赛的,但自己来舒家后还从没听他说起过,以为他现在已经不参加了。 “你不是一直弹得很好吗?”宋浮云说,“我以为不用怎么练。” “那只是你以为。”舒游意说,“其实还是有很多问题的。” 宋浮云本想提醒他一下快期中考试了,琴要练,但学习也别耽误了,不过仔细一想自己说了也是白说,估计舒游意还是觉得弹琴更重要。 舒游意手指摩挲着琴谱,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来看我比赛吗?” “嗯?我吗?”宋浮云一怔,“什么时候?” “分赛区就算了,决赛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舒游意看着他的眼神很认真,“一般比赛都在周末,不会在工作日的。” 虽然舒游意最近对自己还算亲近,但突然邀请他去看比赛还是让他有些意外,他问道:“以前比赛都自己去的?” “我妈在的时候会跟我一起去,但那时候还没有弹得很好,没参加过几次比赛。后来……”舒游意低下头,“就我一个人去了,舒文扬没时间,也不感兴趣。” 宋浮云一时沉默,舒游意得过那么多奖,却原来每一次收获荣誉的快乐都是独自体味,无人分享。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画面,舒游意孤单地站在舞台上领奖,接受属于他的鲜花和掌声,身旁的参赛选手都将目光望向自己的亲友,分享着喜悦,只有舒游意连黯然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该看向哪里。 宋浮云承认自己此时此刻有恻隐心在作祟,再看向舒游意的眼神时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至少有那么一次,他可以让这个孤独的少年将目光定格在某一个方向,和其他人一样,分享那一瞬间的喜悦。 19、第十九乐章 上次去休闲山庄聚会后,舒游意有一个礼拜没有再出去玩乐过,但这人注定是在家关不住的,确认宋浮云不再为那件事生气就开始放心大胆地重新出去玩了。 不过宋浮云看得出来他跟舒家圈子里的那些人交情并不深,那会儿舒游意呛他说跟那些人一个月也未必能聚上一次,这话倒是不假。 而且绑架案之后舒游意自己约莫也后怕,没敢再出去结识乱七八糟的人,但如此一来,宋浮云也发现他的社交圈堪称匮乏,就算是出去玩也往往不知道该找谁玩。 最近舒游意大多是跟同学玩,每次他要出门也必然会带上宋浮云,宋浮云不想去还不高兴,像是非要宋浮云恪守他的职责好好看着自己。 跟舒游意的同学在一起氛围还是不错的,因而几次后宋浮云也随意了。 周末舒游意要练琴,这周周五一放学就拉上宋浮云跟着几个同学去了雅园,说是前几天专门让舒文扬订的房间。 宋浮云不相信:“舒总会答应让你出来鬼混?” 舒游意暗暗笑着:“我跟舒文扬说你没去过雅园,想带你来吃一次饭,还说你救了我之后我都没好好感谢过,请你吃一顿饭不过分吧?” 宋浮云真的想吐血,最后还是觉得跟小孩生气没必要,无奈道:“下不为例,以后别拿我当挡箭牌。” “好。”舒游意也不知道似真似假地应道,“下次一定。” 舒游意的那帮同学都对雅园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园,一到地方一个个都兴奋得像只猴,上蹿下跳,吱哇乱叫,簇拥着舒游意往里走,一个劲儿说“舒少牛b”。 订的房间在最里面,包间属中等,但也足够容纳他们这些人了,装潢很古典,连房间门都是雕花木门,窗子是向外撑开的菱花格纹木窗,窗外种着桂花,清香袭人,屋中摆设精致典雅,小桌台上的木雕摆件造型别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男生们在包间里吵吵闹闹地欣赏了一遍,坐下后有开始打游戏的,也有聊天的,宋浮云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心无旁骛地做了两篇英语阅读。 “舒少,小云哥!”一个男生叫了两人一声,还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听他说,“郑思阳那孙子的班里不是有个人也是校队的吗,我今早跟他一起训练的时候听说那孙子表面上不搞事了,其实私下里说了好多小云哥的坏话。” 宋浮云闻言也停下笔,舒游意皱起眉问:“那傻逼说什么了?” 说话的男生叫魏正明,是明外校田径队的成员,跟郑思阳玩得好的人里面确实也有一个田径队的,大家都表情认真起来,盯着魏正明让他快说。 魏正明一脸义愤填膺:“那孙子跟别人说你爸砸钱让小云哥天天跟着你,是花钱给舒家大少爷找一个上学都跟着的佣人。” 宋浮云听完没什么反应,神色甚至十分平淡,舒游意却立马变脸,霍地站起身,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碗碟跟着震动,一阵乒乓响。 “我操他……”舒游意被宋浮云凉凉地瞥了一眼,强行憋回了后面的脏话,“我就知道他肯定没这么轻易消停,行啊,明天我就去他家找他,我不把他揍得跪下来叫我爸爸我他妈就跟他姓!” 一圈男生还要跟着瞎起哄,都说周一要去找郑思阳,宋浮云摁摁眉心,拽了一下舒游意:“你给我消停点吧,少想些没用的东西。他骂的是我,真要去找他也该是我,不过我没那么闲,他爱说就说,除非当着我的面说或者真的招惹到我了,私下里过过嘴瘾我懒得管。” 舒游意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惯郑思阳那副嘴脸,靠,我那天怎么就没把椅子砸他脸上去。” 宋浮云翻白眼:“你要是砸他脸上去你现在就被开除了。这种背后说闲话的人多的是,你肯定也遇到过,所以我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也真没必要放心上,你也别瞎折腾。” 舒游意更气了,想着自己这是在为谁生气要为谁出头啊,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就不该为了这看破红尘的闷葫芦瞎操心! 这一晚上舒游意都憋着一股闷气,吃饭都吃不爽利,后来连大家的谈话也很少参与,始终阴沉着一张脸。 回家的路上舒游意也板着脸不说话,宋浮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手机却进来一条短信,他点开一看是通知话费已透支。 也不知道当时庄蔚让谁办的手机号,他前不久才发现居然给他办了个一个月要198的套餐,预存进去的钱只一个月就被扣完了,他不止一次跟舒游意说能不能每个月转他几百块钱生活费,他保证就用这几百块钱,然而舒游意就是不转,死死扣着他的生活费不放。 舒文扬大概不知道这人拿着两倍的生活费,还故意克扣他的生活费吧? 前两天又买了卷子,余额是真空了,宋浮云先去网上营业厅改了一个每月只要三十多块钱的套餐,随后看了眼还在生气的舒游意,纠结了下选择暂时闭嘴。 话费透支后还能支撑几天,他也就干脆离舒游意远点,直到律师给他发消息说打不进他电话应该是停机了才不拖了。 周一舒游意没去找郑思阳,很消停,但那股气莫名其妙地就是不散,还是不跟他说话,他试着发了消息过去要钱,没回复,只能晚上等舒游意练完琴去敲这人的卧房门。 等舒游意开了门,他指指自己的手机,说:“少爷,没话费了,麻烦转我点钱可以吗?” 舒游意早就收到了宋浮云的消息,但一想起这人不领情还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他懒散地靠着门框,冷笑一声:“想要钱,求我啊。” 宋浮云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幼稚行为了,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不假思索说:“求你,少爷。” 舒游意:“……” 郑思阳说话那么过分都不生气,现在不给钱刁难他也不生气,这种人真的已经飞升成仙无欲无求了吧! 但听宋浮云说一句“求你”还挺难得的,舒游意心里那股气又悄无声息地散了。 算了算了,气到最后气的都是自己。 舒游意拿出手机当面转了五百块钱,问:“够了没?” “够了。”宋浮云点头,还特别真诚地说,“谢谢少爷。” 舒游意想打人,咬牙切齿说:“你故意的吧!” 宋浮云笑道:“谁让你不给我钱?” 舒游意顿了顿,说:“郑思阳要是招惹你就跟我说。” “然后你去找他打架?” “我说过我才不干打架这么无聊的事。”舒游意说,“我自然有办法让他闭嘴,就是让他滚也不是没可能。” 宋浮云一边充话费一边问:“又找你爸告状?” 舒游意下意识说:“上次我还是说委婉了,下次……”话说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宋浮云也正好从屏幕上把目光移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他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舌头,说:“我是说……上次……” 宋浮云收起手机,没忍住笑出了声,舒游意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过了会儿,自暴自弃道:“对,我上次就是找舒文扬告状了,你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宋浮云看时间挺晚了,替他关上房间门准备回去睡觉,在门快要关上时弯了弯手指,“谢谢少爷。” 门关上才过了十几秒,舒游意的手机上弹出了宋浮云的消息。 【cloud:刚才那声谢是认真的。】 【c小调:那就是说转你钱的时候不是真想谢我呗。】 【cloud:……你要是想,也可以是认真的。】 【c小调:好了你不要再说了.gif】 20、第二十乐章 期中考试近在眼前,明外的学习氛围比平常更浓厚了许多,只有舒游意还游离在学习大军之外,晚上回家做一会儿作业就去练琴了。 这是宋浮云在明外的第一次期中考试,也是他复学后第一次大考,他对此还是很看重的,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 这周他都把学钢琴和教散打的事放一边了,舒游意来找他也不干,他自认在学习上可能确实有些天赋,但再有天赋的人不努力也没用。 舒游意则是对钢琴比赛格外重视,周末也不出去玩了,一练就是一下午,好处就是他们基本和阮雁碰不上。 豪门太太们也有圈子,但阮雁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朋友,家里基本不会有客人来访,阮雁也不会去别人家里做客,只偶尔会带舒昀芮回娘家住一两天。 这种封闭的生活只会加剧阮雁心理的病灶,也让舒家在圈子里有点被孤立,除去舒文扬在生意上和别家的来往,生活中恐怕就全无交集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不归宋浮云管,舒家内部的事他向来不插手。 下周三就要期中考试了,考试越临近宋浮云反而觉得自己越不紧张了,他又过了一遍各科知识点,自觉准备得已算充分,应该没什么落下的,接下来几天加强记忆、巩固易错点即可。 这两天复习还真有些累了,宋浮云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肩背手脚,靠着门静静听了听,钢琴声还在,他便直接进了对面的钢琴房。 舒游意正好弹完一首曲子,站起来去角落把录像的设备挪过来,宋浮云想起他说那个比赛初赛是提交音频,心中了然,过去搭了把手。 “一会儿你帮我录。”舒游意调试着设备,“我会把参数都调好,你盯着就行。” 宋浮云点头道:“好。” 舒游意调好了摄影机的角度和参数,又放了一个拾音器专门收音,便坐到了钢琴前,问他:“人在画面中心吗?” 宋浮云凑近镜头看,应道:“嗯,在中间,光线也挺好的。” 舒游意回头看向他:“一会儿我转过去你就按开始,提前一点也没关系,后期可以剪裁。” 宋浮云打了个“ok”的手势,舒游意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了。 摄影机开始工作,舒游意也抬手弹第一个音。 开头一上来就是一段激昂的快板,宋浮云小小惊了一下,舒游意弹得最多的是抒情的曲子,他很少听到这种节奏快的曲子,且看舒游意手指的跨度和配合,以他还比较贫瘠的钢琴知识来看,这首曲子应该难度很大。 舒游意弹琴时并不经常炫技,身体动的幅度也不太大,他往往是优雅地坐在那里,弹着如诗般的乐曲,情感的倾注比技巧更多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比赛,舒游意选的这首曲子很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今天的演奏似乎技巧也变多了许多。 第一部分的快板让宋浮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受,他听快节奏的音乐总会有喘不上气的感觉,要屏住呼吸生怕节奏断了,但马上他就发现舒游意不是一口气弹到底,中间有力度的强弱变化,他的心又落了回去,跟着旋律而走,不禁发觉这种强弱变化让乐曲显出了层次感,比一气呵成用一种力度弹到底肯定优美多了。 在快板的弹奏中仍能游刃有余,不急不缓,有着自己的节奏,说明舒游意对手指的控制力很强,平常不多炫技可能只是不想。 快板结束后,节奏减缓,进入一段行板,舒游意很好地在两段之间做了自然的缓冲,没有让变化很突然,将手指的力度和速度都控制在了舒缓的节奏里。 很多人弹琴在由快入慢的过程中会因为速度和力度的“惯性”而不能及时压到一个适宜的程度,但舒游意在这方面又体现出了他极强的控制力,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压住了,让这一段行板悠扬如歌。 行板之后,乐曲再次加快,重新回到了第一段的快节奏,左右手像是在弹不同的旋律,却又在节奏上相互配合,左手的跨度尤其之大,不过透过镜头看,宋浮云觉得舒游意弹得还是十分优雅,用舒游意教他的话,就是有一种松弛感。 尾声渐缓渐轻,在低音部反复,如汹涌的浪潮退去后海水温柔地轻拂海滩上松软的沙土,带来海底美丽的贝壳。 舒游意专门穿了一件简洁的白衬衫,和他平时的样子更有大相径庭的感觉,从他还在成长过程中的五官可以看出他应该属大家常说的典型浓颜系,五官立体感强,脸庞线条鲜明,浓眉,眉骨相对突出,眼睛显得比常人深一些,一眼看去有浓墨重彩之感,抓人眼球。 出色的长相让舒游意平时穿花花绿绿和设计夸张的衣服也不会不协调,反而相得益彰,更具视觉冲击力,而穿这种简简单单的白衬衣也不会黯然失色,视觉上的冲击力被中和了,气质也就变柔和了,是另一番风味。 宋浮云在心里想:这人到了高中估计会很出众,情书能收一箩筐。 舒游意在摄影机上把视频看了一遍,还算满意,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啊。”宋浮云说,“这是哪首曲子?你好像很少弹这种。” “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难度比较大,适合比赛,尤其是初赛,评委不一定会听完每一首,肯定得选一首难度大的。”舒游意显然经验丰富,“分赛区的曲子我已经选好了,决赛的还有点犹豫,我有点想弹肖邦的《升f大调夜曲》,但感觉这首太有名了,可能也会有别的人选,而且名曲想出彩也难。” 宋浮云帮他收拾三脚架,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想选就选,要相信自己的实力。” 舒游意忽然蹲下来,问道:“那你呢?你相信我的实力吗?” 宋浮云在心里说着“怎么又这么幼稚”,面上点点头:“相信。” “哦……”舒游意应该是想打一个响指但没打响,不过并不妨碍他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那我就选这首了。” 宋浮云很想笑,低头硬生生把笑憋回去了,觉得舒游意刚才特别像求父母夸奖的小孩,过了会儿他把手指伸到舒游意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说:“这样打才对。” 舒游意立马黑脸,隔了几秒钟又忍不住了,重新试了一次,依旧没打响,他“靠”了一声,问:“到底怎么打的?” 宋浮云笑了好半天,又给他演示了一遍,说:“多练练就会了。” 对于宋浮云居然又比他多一个技能这件事,舒游意再次心里不平衡,手指反复摩擦着尝试。 宋浮云收拾完东西,犹豫片刻,问他:“你们老师说期中考试后要开家长会的事没?” 舒游意放下手,答道:“说了。” “你……”宋浮云试探道,“你以前都叫谁去开的?” “舒文扬啊,不然还能是阮雁?” “那这次呢?”宋浮云又问。 舒游意想起了什么,咳一声转开眼,说:“还不知道,其实……就算叫了他,他也不会去的,之前的家长会我座位上都没人。” 宋浮云张嘴数次,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有没有人去开家长会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问题是—— 他要怎么解释当初填家长电话时他留了舒游意的! 21、第二十一章 十一月的第一周,明外迎来了本学期的期中考试。 每一次大考都是按上一次的成绩排名来分配考场,宋浮云刚转过来,还没有排名,被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 经过上次郑思阳那事,再加上舒游意在明外太过有名,而他又和舒游意关系密切,当然地也成为了明外的著名人物,无人不晓,于是当他走进考场时,里面年级倒数后三十名的同学都探究地盯着他。 被当作展览品围观已经是常事,宋浮云习惯了,早已练就目不斜视超然物外的本事,拿着笔袋去了自己的座位,但他还是暗自观察了一下考场里的同学,发现没有面熟的人,应该平时都没交集,悄悄松了口气。 跟他隔着一个过道的男生看了他好几次,趁监考老师还没来,在他的椅子上踢了一下,说:“喂,听说你成绩挺好的,等会儿给我抄一下?” 宋浮云把椅子拉远了一点,淡淡说:“你要是抄得到就抄,我不管,抄不到别来烦我。” 听到这话,前排的男生也转过头来,小声说:“传闻诚不欺我,这是真拽啊。” 刚才想抄他答案的男生好奇地问:“你上次跟郑思阳约架是认真的?你真能打啊?” 宋浮云笑了下:“怎么,你想试试?” 旁边人凑过来对那个男生说:“道上混过还能不会打?再说了,不会打他是怎么把舒游意这么个大活人救出来的?他应该不是一般的能打吧!” 宋浮云再次被众人围观了几秒钟,有人又忍不住问:“云哥,舒游意他爸给了你多少钱啊?是一次性给的还是按月给的?” 这都什么问题,这年纪的男生好奇心都这么重吗? 宋浮云此时跟面对舒游意的幼稚行为时差不多无语,而且尴尬的是,他还真不知道舒文扬一个月到底是给他多少钱,所有钱都在舒少爷那扣着呢,他一个月能拿到五百块钱都不错了。 “就是教育费用加生活费。”宋浮云说,“不是很多吧。” 但显然大家都不信,一个男生喊道:“你理解的不是很多跟我理解的肯定不一样,至少也得跟舒游意从他爸那儿拿的钱一样吧,不然自己儿子的命是不是太不值钱了?” 宋浮云:“……” 监考老师及时进班解救了无言以对的宋浮云,大家总算安静了下来。 上午考试结束后,舒游意给他发了消息说不想参加晚自习,吃了晚饭就回家。 在考试期间,明外不强制要求晚自习,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留校。 【cloud:都决定回家了,还在学校吃晚饭?】 【c小调:不想回家跟讨厌的人一起吃饭。】 宋浮云反应过来,这是指的阮雁和舒昀芮。 【c小调:你想去外面吃吗?明外附近也有不少饭店,我叫几个同学一起去。】 反正都是要吃饭,去哪里吃都一样,且据宋浮云了解,明外附近的馆子价位都很亲民。 【cloud:行,下午考完试学校门口见。】 下午考数学时,宋浮云的考场在后半程有一大半人趴桌上睡觉,剩下一小半互相挤眉弄眼地对答案,跟他隔过道的哥们努力伸长脖子看他的试卷,这些动静没影响到他,他安安静静地该干嘛干嘛。 考完后,努力抄答案的男生特激动地问他:“选择题后五题是不是aabcc?” 宋浮云想了想,说:“好像不是吧。” “我明明看见了啊!” 坐他前面的男生一语道破天机:“你是不是忘了答题卡有ab卷啊,云哥的题号跟你排列不一样吧。” “卧槽!”那个男生大惊,“我特么忘了!” 众人大笑,宋浮云也笑着摇摇头,把手机开机后看见舒游意发消息说已经跟同学在校门口了,这多半是提前交卷了,他快速回班收拾了东西去会合。 舒游意的同学提议吃火锅,但被宋浮云否决了,理由是明天还要考试,吃得太重口不好,大家又觉得吃清汤锅没意思,最后还是找了家小馆子炒了几个菜吃。 “云哥,我听你班里的人说你成绩可好了。”魏正明把橙汁饮料递给宋浮云,说,“我等着云哥把李天王给挤到第二去。” 明外优秀的学生很多,其实竞争非常激烈,但初三年级次次都是八班的一个男生李晋得第一,是大家心目中公认的学神,由于他的名字和托塔天王李靖读起来差不多,遂得名李天王。 宋浮云失笑:“我其实挺久没参加大考了,考试要手感,我手感肯定没他好,不太可能考得过他。” 魏正明说:“云哥太谦虚了!没手感还次次数学单元测验满分啊!谁不知道咱明外的数学单元测验难破天际,还总出竞赛题!” 宋浮云说:“我听说李晋也每次都满分啊。” “我们都相信你!”魏正明看了看大家,“兄弟们,你们说谁能得第一?” 大家异口同声:“当然是我云哥!” 宋浮云:“……” 好中二,好想逃。 舒游意也觉得好笑,笑了两声,又认真说道:“李晋用着最好的资源,你一直却是自学,起点不同,但得到的结果一样,所以你确实比他强。” 大家又是一阵附和,宋浮云笑道:“逻辑挺强,议论文一定写得不错吧?” 舒游意点点头:“确实,我小学的时候就一般语文考得最高,而语文考得高都是因为作文写得好。” 宋浮云想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谁知魏正明说:“这倒是真的,舒少作文还是写得不错的,几乎每次练习作文都被当作范文贴出来。” 哦,居然是真的,没自夸自擂。 宋浮云打心底里还挺喜欢舒游意这帮同学,虽然都是一样的幼稚,但人都很好,跟他们相处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宋浮云说:“好了好了,我要是真考了第一我请大家吃饭行吧?” 大家一齐欢呼:“那这顿饭我是吃定了!” 舒游意凑到他耳边小声拆台:“云哥,你的钱都在我这儿,你打算请大家吃食堂吗?” 宋浮云也放轻声音,微侧头说:“所以是我请客,你买单。” 舒游意:“……” 22、第二十二乐章 周五下午七门课全部考完,老师们贴心承诺周一回校一定出成绩,引来一片哀鸿遍野,但成绩毕竟还没出,大家该放纵还是放纵,放学时都比往日兴奋一些。 学校周一不仅会出成绩,还会发短信通知家长会的时间,宋浮云周末几次纠结,还是没跟舒游意坦白那件糟心的事。 要是舒游意知道了,不得抓着这事大做文章? 他倒不是真怕尴尬,或者舒游意又要做出什么幼稚举动,他就是……真的觉得好丢脸! 能拖一时是一时,宋浮云到了周一也没勇气说出来,舒游意似乎发现了他这两天的奇怪之处,但也没问什么,因为好像舒游意也有心事。 周一一大早学校就出了成绩,学校会把每个年级的前一百名公示在宣传栏上当作一种荣誉,宋浮云还没去看,班里去看过的同学就纷纷疯了一般冲回来对他大喊:“云哥牛逼!” 宋浮云:“???” 余艺直接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激动地说:“云哥你太牛了!一来就打破了李天王的不败神话!虽然只高了一分,但险胜也是胜!云哥你牛!你真的牛!” 宋浮云略微有些惊讶,他估过分,觉得自己考年级前十应该是没问题,但居然是第一,不过也不算很意外,他心里确实有数。 余艺把他拽去了宣传栏,指着第一行给他看,他仔细看了自己和李晋的分数,发现还真是只高了一分。 李晋是个戴眼镜的男生,听说家境也很不错,成绩好为人也随和,眼下也站在宣传栏下看成绩,转头对宋浮云说:“恭喜了。” “谢谢。”宋浮云颔首,没多说别的,怕说多了就有点凡尔赛了。 李晋又说:“我也听说过你以前的事,一直自学却还完全不落下进度,我承认自己不如你。” 宋浮云笑了笑,又说了声“谢谢”。 虽然表面上心如止水,但看到成绩的那一瞬间他心里还是开心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过去的一年半为了不让自己落下进度他付出过多少努力。 他托梁风跟认识的人借别人用过的教材,有一点余钱就让梁风帮他买卷子和教辅书,不过他有的钱实在不多,基本都是梁风掏钱给他买的,也庆幸有梁风帮忙,他那一年半把市面上有的大部分卷子和题集都做了一遍。 曾经他在还能摸到手机的日子会在夜深时看公开的网课视频帮助理解,搜索比较有名的几所学校公布的期末试卷,一有空就背英语单词和政治历史的知识点,整理过几大本笔记和错题集,还用着一个很旧的mp3练听力。 他没有上学的条件,只能自己用尽一切办法创造条件,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学习的脚步,一旦停下再想捡起来就很难了,他也不甘心落于人后,读书是他能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他害怕自己以后能再次拥有这个机会时却已无法抓住,所以他一直在坚持,逃跑后被抓回来打了一顿他还忍着疼半夜起床做题。 付出的努力不一定都有回报,但所有的回报都一定是因为努力,现在的结果让他明白,过去的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一上午他都在同学们的恭喜中度过,让他都稍稍忘了还有家长会的事。 中午吃饭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点开后他直接瞳孔放大,不敢置信。 【舒游意家长,您好! 本学期明德外国语学校期中考试成绩已公布,舒游意各科成绩如下:语文98分,数学32分,英语35分,物理33分,化学37分,道德与法治18分,历史17分。总分270分,班级排名43,年级排名501。 明德外国语学校将统一于本周五下午3:00召开本学期家长会,希望您可以准时来到您孩子的班级参加家长会,若家中无法派出代表来参加,请及时与班主任沟通。 让我们共同关注孩子们的成长,携手共创佳绩! 明德外国语学校教务处】 宋浮云:“???” 什么玩意儿? 他什么时候成舒游意的家长了? 舒游意刚和同学吃完饭,拐去小卖部买了听冰可乐,回班一手拽开可乐拉环,一手点开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刚喝了口可乐,突然弹出一个短信提示,他点进去只看了一眼就“噗”一声把可乐喷了出来,害他被呛了一下,咳得嗓子都发疼。 魏正明隔着过道把餐巾纸递给他:“呛这么狠呐?” 舒游意擦干净了手上和桌上的可乐,缓过了一口气,对魏正明摆摆手,重新点开短信,往四周扫了扫,他微躬身把手机放进桌肚里,用手挡住了屏幕。 【宋浮云家长,您好! 本学期明德外国语学校期中考试成绩已公布,宋浮云各科成绩如下:语文114分,数学120分,英语119分,物理98分,化学100分,道德与法治49分,历史49分。总分649分,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明德外国语学校将统一于本周五下午3:00召开本学期家长会,希望您可以准时来到您孩子的班级参加家长会,若家中无法派出代表来参加,请及时与班主任沟通。 让我们共同关注孩子们的成长,携手共创佳绩! 明德外国语学校教务处】 舒游意看第一遍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问号,以为学校发错人了,但又看了一遍后,他内心有了个不确定的想法:宋浮云留了他的电话? 某人平日里如同老僧入定般高冷,其实背地里在老师那儿留他的电话。 同桌正好上厕所回来,看舒游意捏着手机似笑非笑的样子有点可疑,狐疑地问:“干嘛呢?有人给你表白啊?” “没。”舒游意摁灭手机,还在桌肚里倒扣了,“就是发现了一件很搞笑的事。” 同桌好奇心大涨:“什么搞笑的事?” 舒游意神秘地笑笑,摇了下头,在同桌失望的表情中他对魏正明等人招招手,说道:“一个好消息,你们云哥真是第一,等着他请你们吃饭吧!” “我就知道李天王干不过我云哥!” “我吃饭的时候就听人说了,刚想跟你们说一声来着!” 大家兴奋得仿佛是自己得了第一,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找宋浮云把人拖去饭店请客。 等大家高兴够了,舒游意才又坐下来,他跟同桌换了个座位,靠着墙边摸出手机,点开宋浮云的聊天框。 宋浮云也在班里点开了舒游意的聊天框,于是两条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聊天框里。 【c小调:你家长电话留了我的?】 【cloud:你家长电话干嘛留我的?】 两人看着消息,同时陷入沉默。 【c小调:……】 【cloud:……】 沉默了十几秒钟,舒游意发了个“啊这”的表情包。 【cloud:得了,谁也别说谁。】 【c小调:我留舒文扬的电话他也不会来开家长会,还要把我骂一顿,我闲的?再说了,老师都知道你是我“家长”了,舒文扬也让你管着我,留你电话有什么问题吗?倒是你,留我电话是个什么情况???】 【cloud:那我留谁的?不想麻烦政府那边的人,也不可能留舒总的电话,除了你,我还有什么选择?】 【c小调:你可以留你自己的电话。】 【cloud:当时没想到,现在后悔了。】 舒游意笑了下,宋浮云那句“除了你,我还有什么选择”很让他受用,所以这人也别嫌弃他了,最后还不是没他不行? 【c小调:你要来开家长会吗?】 【cloud:看你的想法。】 【c小调:你要不来吧,虽然大家都很怕家长来开家长会,但我还没体验过有人来开家长会是什么感觉,你要不满足一下我的变态心愿。】 宋浮云看得也笑了起来,确实是变态心愿,但也可以理解,别人都有父母来开家长会,自己这么多年却从没有过,说不羡慕是假的,因为他也羡慕了很多年。 【cloud:我可以去开家长会,但我觉得丢脸,你这个分数认真的吗?我会不会被你们老师当众批评?】 明外一个年级招12个班,一个班45个人左右,整个年级不过540人,舒游意直接考了500名后,各科分数除了语文尚能入眼,别的他都不忍直视。 【cloud:我就是随便蒙一下都不止这个分吧?】 【c小调:我不信,我随便蒙的就是这个分。】 【cloud:……你还很骄傲?】 【c小调: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jpg】 宋浮云没脾气了,也知道舒游意是真没学习的心思,而这种事他一个外人说了也没用。 再说了,人家不学习也有家业绩承,他操什么心? 【c小调:恭喜第一,记得请客。还有,我会去开家长会的。】 【cloud:啥???】 【c小调:还没被老师表扬过,给我个机会。】 【cloud:……】 宋浮云敢保证,家长会之后,他和舒游意在明外会更有名的,直接成一代传说了。 23、第二十三乐章 这周学校正好有个艺术节活动,管理相对较松,中饭和晚饭时间允许学生自由出入校门,宋浮云就在周四请舒游意的同学吃晚饭。 走之前这事还被自己班的同学知道了,几个男生开玩笑地说也想去蹭一顿,宋浮云当然不可能拒绝,就把余艺等人也一起带上了。 饭店离学校一公里左右,在一个巷子里,宋浮云自己在网上选的一家私房菜馆,价位中等。 宋浮云的同学第一次跟明外名人舒游意坐在一起,那股好奇劲又上来了,一个男生忍不住问:“舒少,明天你爸来开家长会不?” 余艺也眼睛一亮:“我还只在电视上见过你爸,要是明天你爸来,我一定去你们班看一眼,这是不是也算见了个名人啊?” 天盛八十年代起家时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舒文扬接手后,赶上了互联网浪潮,成功将天盛的业务扩展,以搜索引擎和早期的社交软件为转型起点,后来每一次市场新业态的出现,舒文扬都嗅觉灵敏地抓住机会,如今天盛的业务延伸至方方面面,既有线下商场和酒店的投资,也有线上互联网各领域的开发,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大家生活中常使用的很多软件和产品都出自天盛,舒文扬本人也经常出现在各大会议中,新闻上也三不五时出现他的身影,甚至天盛一有大动作还会上个热搜。 只是澜城人也都清楚舒文扬常年在天盛海市总部,却把老婆孩子留在澜城,这其中的八卦大家私下里也没少说。 舒游意冷笑一声,说:“你死心吧,我爸不会来的。” 余艺略有些失望,说:“也是,舒总那得多忙啊,来开个家长会得少赚好几个亿吧!” “那明天你座位上没人?”舒游意有个同学小学也跟他一个学校的,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你跟蔡老师说过没?” 舒游意眼神的余光瞥了眼宋浮云,不动声色说:“我爸不来,但有人会来。” “我去,不会是你后妈吧?搞没搞错?” “怎么可能!”舒游意嫌恶道,“她会来才是有鬼。” “我就说嘛!”那个同学松了口气,“你爸叫了个助理过来?天盛的总助还有这种工作内容?” 舒游意咳了一声:“明天你就知道了。” 宋浮云目光飘忽,有点想逃。 之前舒游意糊弄老师把他叫过去处理打架的事还说得过去,但应该还没人猜到舒游意连家长电话都留的是他的,而他还要去开这破家长会。 余艺又问宋浮云:“云哥你呢?我看你好像也没找过老程,那就是有人会来开家长会?” 宋浮云更想逃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嗯……”宋浮云皮笑肉不笑,“应该会有人来吧。” 余艺以为是有政府那边的人过来,且看宋浮云也不是那么想说,就没再问。 工作日这家菜馆相对空闲,没等多久就上了菜,大家略过这个话题,专注于吃喝。 男生们都很放得开,两拨人几下子就聊上了,互相分享初一和初三年级的八卦。 校园里的八卦无外乎谁和谁谈恋爱了、谁和谁又分了、谁跟谁抢女朋友、谁谁谁劈腿了等青春期热门话题,再就是一些老师的陈年老瓜,大家说得也是津津有味。 舒游意坐在宋浮云身边,吃到后半程,宋浮云戳了戳舒游意的胳膊,小声说:“转钱。” 没错,舒游意到现在也没转给他请客的钱。 舒游意喝一口饮料,看他一眼,连手机都没拿起来。 宋浮云终究没把白眼翻上来,再次凑过去小声说:“少爷,求你。”舒游意又看他一眼,他笑笑:“现在总可以了吧?” “什么鬼?我有这么无聊?”舒游意比他还无语,“别转了,我等会儿直接帮你付了不就行了。” 宋浮云说:“说好了我请客,最后你付钱不奇怪吗?” 两人就这个问题争执许久,虽然宋浮云不懂这有啥好争的,但舒游意的脑回路就是这么奇葩,除了买书,其他时候都攥着他的生活费一毛不拔,最后两人一起去了趟洗手间,趁此机会舒游意去把钱付了。 噩梦星期五该来的还是来了,宋浮云吃完午饭就有些坐立不安,还发了个消息试图说服舒游意还是别来了,舒游意回了个“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表情包。 下午两点半还是自习课,教室外面已有家长到了,提前来的家长在教室外望了几眼,教室里的同学看见了就隔着窗户挥挥手。 宋浮云埋头做题,以题海来麻痹自己,不想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实。 另一边舒游意看有不少家长陆续来了,班里有同学直接跑出去找家长了,胆子大的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溜出校门了,他干脆也收拾了东西,又给宋浮云发了条消息。 等了几分钟,没人回复,他跟同桌打了声招呼,说:“我先走了。” “回家了?”同桌问,“你们家有人过来了?” 舒游意“嗯”了一声:“一会儿就到。” 同桌往门外看了又看,没看到疑似舒游意家长的人物存在,摸摸脑袋不明所以。 舒游意背着书包到了初三教学楼,初三这边也已经喧闹起来,同样有学生背着书包下楼往校门走去。 走廊上站满了出来和自己爸妈会合的学生,有几个同学认出舒游意都有点惊讶,有个跟他家有往来的男生喊了他一声:“来找你哥?” 舒游意点点头:“嗯。” 初三十班门口也挤满了人,他挤进后门往里看,宋浮云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做题,他径直走过去,余艺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后拍拍宋浮云:“舒少等你放学呢。” 宋浮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舒游意。 漫长的沉默中,舒游意淡笑着说:“你可以去我班里了。” 余艺又愣了一下:嗯?什么?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宋浮云习惯性地摁了下眉心,想着反正都这样了,早死晚死都得死,逃不过的,豁出去站起身快速收拾了东西,按老师要求把期中考试试卷等物品摆放在桌上,绕过余艺走了出来。 舒游意马上沿着宋浮云出来的路线走进去,坐在了宋浮云的座位上,靠着椅背,施施然翻看着宋浮云桌上的试卷和作业本。 “我的天……”余艺总算看明白了什么,眼睛都瞪大了三倍,“你们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吗?” 附近的同学在舒游意进班时就同样把目光瞥过来,此时看舒游意坐在宋浮云座位上且没有要走的意思也都震惊无比,心里同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宋浮云对余艺等人打了招呼,背着书包往初一教学楼走去。 “舒少……”宋浮云一走,余艺没了顾忌,终于开口问道,“你别是来给云哥开家长会的吧?” 舒游意拿起桌上一个信封翻来覆去地看,说:“不然我坐这里干嘛?” “然后云哥去给你开家长会?!”余艺声音不自觉就大了,“你们家知道你俩这种骚操作吗?” “不知道也没事。”舒游意说,“我爸不会管。” 十秒后,舒游意和宋浮云互帮对方开家长会的消息不胫而走,十班全知道了,紧接着,隔壁班也全知道了,且消息还在继续传播。 舒游意镇定自若,举着信封问准备放学的余艺:“这是什么东西?” 余艺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接受了这个事实,仔细想想甚至觉得还有几分合理,解释道:“我们班主任的创新之举,说每个同学要给来开家长会的家长写一封信,说说平时没说出口的心里话。”回忆了一下宋浮云写信的过程,他又说道:“不知道他给你写了啥啊,看他写得还挺认真的。” 舒游意说了句“谢了”,又拿起信封端详。 平时没说出口的心里话?宋浮云写给他的? 别是骂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