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禁止调情》 1. 初识（修） 青砚市，米石区幸福小区内 警戒线将2栋楼前的绿化带包围起来，附近居民三三俩俩围在不远处，对着绿化带的方向指指点点，楼上的居民们从窗户探出头，拿着手机对准绿化带方向。 ——绿化带中间仰躺着一具尸体，头颅如西瓜般砸烂，红的红白的白。 “什么情况？” “摔死了呗，要我说，死了都活该。” “这谁呀？” “芳姐她老公啊，这种挨千刀的早就该死了，我呸！” “就是他啊，啧啧啧，那是挺活该的！” “……” “别看了，都散了吧，该买菜买菜，该上班上班——不许拍照！不许录像啊！” 民警站在警戒线外维持秩序，他们试图驱散围观群众，可惜收效甚微，最后只能任由居民们站在远处围观，只要不靠近耽误现场勘查就行。 闪烁着报警灯的刑勘车驶入小区，因为道路狭窄，聚在一起的居民们纷纷往两侧散开，为车让出路。 刑勘车刚在警戒线外停稳，一名高挑纤瘦的年轻女子拎着工具箱下了车。 她出场的一瞬间，嘈杂的场面有片刻的寂静。 无他，气质使然。 来者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只往那一站就和周围人区分开来，她气质清冷，如同雪山上的一抹霜雪，令人不敢冒犯。 惊叹过她的气质后，才会注意到她长得非常漂亮——漆黑的发、瓷白的脸，丰润的嘴唇涂着豆沙色的口红，看着饱满细嫩。 离得近些的年轻民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涨红了脸，抬起手肘怼向同事的胸口，压低声音道：“这谁啊？哪个局的？” 看起来应该是刑侦技术人员，关键是这长得也太漂亮了，他就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同事差点没给他怼吐出来，连忙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处理我们区的案子，你说是她哪个局的刑技，肯定是上头的西城分局啊！” 看到美女连脑子都不要了，净问些弱智问题！ 对哦！ 小年轻回过神，刚想夸同事聪明，他突然发觉不对劲，“不对啊，这不像你，平时遇到美女嚷得跟什么一样，你今天怎么这么淡定？” “废话，人家是同性恋，喜欢女人，又不喜欢男人。” 同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位漂亮的刑技，“再说了，我要是多看她几眼，把眼界拔高了怎么办，我上哪找老婆去？” “——什么？！” 骤然拔高的声音惹得居民纷纷扭头看来，小年轻被自己的嗓子吓回神，连忙扭脸去看当事人。 让他既庆幸又失落的是，对方连一个眼角都没给他。 小年轻顾不得周围打量的眼神，他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她是同性恋？” “我叔就是西城分局的，他都跟我说了，人家报道的第一天整个局都动了，一堆人围着她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一句‘我是同性恋’把所有话都堵死了。” 想到那一幕，同事一阵摇头晃脑，啧啧称奇。 小年轻：“……她是哪个技术部门的？叫什么名字啊？” “我记得是法医，叫文昭吧。” 文昭拎着工具箱准备进入现场，见那民警瞪着她不动，她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拉警戒线。 “我来我来！” 那位民警这才回过神，连忙帮忙拉起警戒线。 “谢谢。” 文昭道了声谢，她将工具箱放在绿化带外，开始穿戴个人防护用具。 直到穿戴完成，她才走进绿化带。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身长大约175左右，他仰躺在绿化带中，头朝向楼栋，脚朝着绿化带外，他的头颅严重变形，颅骨崩裂刺穿头皮，头颅周围散落着大量脑部内容物，看上去极其惨烈。 文昭避开那些内容物，小心翼翼地绕到尸体的侧边，开始检查尸体的衣物。 死者穿着合体西装，领带松散，衣袖有明显卷上来的褶皱，西装腹部位置的上方有两道明显的划痕，裤子的小腿部分有几个半圆的灰印，看上去有点像鞋印。 在检查关节的僵硬程度时，文昭看到他右手手腕上佩戴着一款劳力士潜航者型手表，是近几年来非常热门的手表，俗称绿水鬼。 然而这块昂贵的手表已经永远停在了10:23:47——这就是死者的坠楼时间。 检查完尸体体表和衣物后，文昭抬头看向楼上。 这是一栋总共七层楼的老式小区，作为背阳的一面，这面外墙上基本平滑，没有类似晾衣架、空调外机之类的外凸结构。 这意味着死者坠楼过程中不会有任何阻挡和二次撞击。 至于高度…… 看到时不时从五楼敞开着的窗户中露出来的同款头套，文昭知道了死者坠楼的楼层——五楼。 在收集完尸体身上的线索和附近的血样后，文昭转身朝着绿化带外招招手，“把尸体拖回局里。” 她要去坠楼起点看看。 文昭刚上到四楼，就看到几名阿姨站在转角处，大鹅似的伸长脖子往上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几位阿姨受惊似的扭头往后看，看到她的脸愣了愣，回过神后面面相觑，其中一名胖阿姨凑上来：“小姑娘，这不是意外掉下去吗，怎么还出动这么多警察啊？有必要吗？” 她一开口，余下的几位阿姨连连应和： “对啊，来这么多警察，搞得怪吓人的。” “是不是查完就走啊？” “哎哟，这种人死了都活该，管他干什么。” 文昭扫了她们一眼，不带一丝情绪，原本还你一眼我一句的阿姨们下意识噤了声，瞅着文昭没敢再说话。 见她们安静下来，文昭耐着性子回答，“没调查清楚以前，谁都不能下定论。” 几位阿姨被她说得有点讪讪然，你瞅我我瞅你的，往404户去了。 站在五楼楼梯口的民警瞥见文昭上来，冲她笑了笑当作是问好，文昭礼貌回应。 等上来了，她才注意到这民警是在询问504户的住户，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看上去20岁出头，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女孩面色发白，看起来魂不守舍。 只一眼，文昭就收回目光走向501户。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而她的专业就是调查尸体、查出真正的死因。 文昭刚要进门，迎面一道伴着淡淡香气的黑影走了出来，由于楼道狭窄，转折比较突然，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小心！” 那黑影反应极其迅速，发现有来人，立刻侧过身让出缓冲空间。 文昭步伐一顿，道了声谢侧身要进去，刚错开身来，那人突然开口：“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 即便是文昭都忍不住愣怔了下，主要是这套搭讪方式太老套了。 她回头瞥了那人一眼，正好撞入一双言笑晏晏的乌黑眼眸里。 那双眼睛非常漂亮，眉眼深邃立体，却毫不粗糙，反而少见的精致，哪怕只看眼睛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明艳英气。 ——因为对方和她一样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文昭晃了下神，她眉头轻蹙，“抱歉，你记错了，我没见过你。” 这双眼睛这么漂亮，如果见过，她一定会记得。 “这样啊…” 听到她的回答，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 文昭按下心中的异样情绪，正要进去，就见一位同样穿着严密的刑侦人员从右侧的房间里出来，对方看到她时眼睛一亮，“文昭，你来得正好。” ——西城分局痕检员，高瑄。 一般来说，要等痕检员勘查完现场才会让法医入场检验尸体。 “高姐。” 文昭打了声招呼，高瑄兴冲冲地走过来，“我跟你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们刑侦队的队长檀微月，先前不是说她出去参加比赛了，昨晚刚回来——檀队，这是我们上个月刚来报道的法医，文昭。” 檀队？ 文昭转过身，正要和檀微月打招呼，就见对方摘下口罩。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文昭有一瞬间的愣怔，旋即眼瞳骤缩。 ——就在二十分钟以前，她在银光商场里见过这张脸，以一种极其戏剧化的方式。 当时文昭本打算趁着休息逛街买双鞋，谁知道正好撞到前女友钟蕾，因为是她单方面提出分手并拉黑了钟蕾的联系方式，钟蕾一看到她就冲上来又哭又闹地冲她发脾气，一面舍不得她要求复合。 在钟蕾的声嘶力竭下，场面非常热闹狗血，惹了一批路人驻足观看，她被缠得心烦了，随手指了围观人群里最显眼的路人小姐说：“你死心吧，我现在喜欢这样的。” 前女友如遭雷击，她则因为一通电话被叫到案发现场。 文昭哪能想到，当时随手指的路人小姐，居然是她暂时还未谋面的同事。 捕捉到文昭的神情变化，檀微月眼中掠过一丝深意，她神态自若地伸出手，“文小姐你好，我叫檀微月，欢迎加入西城分局。” 文昭迅速冷静下来，镇定地握住她的手，“你好，很高兴能和你共事。” “真的吗？” 檀微月面色惊喜，“那真是太好了！” 文昭：“……” 这不是客气话吗？ “我——” 文昭才刚刚开口，檀微月忽然说到：“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听到这句话，文昭心底倏地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没等她有所反应，檀微月已经开口：“你刚才说，喜欢我这样的，是真的吗？” 高瑄：“？？？” 什么？ 高瑄有点懵，眼睛止不住地往两人身上暼，心底的疑惑几乎就要写在脸上。 这两位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文昭鸦睫轻颤，她保持着面上的镇定，“情急之下拉檀队当了挡箭牌，还请檀队不要误会。” “误会吗？” 檀微月略显困惑地皱起眉，“可我是真的喜欢文小姐这样的。” “你看，能不能给个机会？” 2. 事故（修） 檀微月刚说完，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要说文昭心里毫无波澜是假的，毕竟檀微月长得漂亮，哪怕只露出素颜的脸都挡不住她的美丽，明艳到张扬。 但，檀微月是和她共事的同事，还同在西城分局。 文昭谈过七次恋爱，这些前女友基本都像钟蕾那样被她单方面分手、断掉联系，最后都潦草收场，非常难看。 她打算在西城分局多干几年，要是和刑警队长闹出感情纠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很麻烦了。 似乎看出了文昭的担忧，檀微月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几乎是明示道：“我是个体面的成年人，就算分手也可以做朋友。” 文昭哪里听不出她在拉踩钟蕾，她只是抬了抬眼，薄凉地睨了檀微月一眼，“檀队说笑了，我讨厌办公室恋情。” 说着，也不给檀微月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要去勘查坠楼起点。 檀微月也不生气，她提高声音道：“文小姐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找我，我这句话长期有效。” 文昭恍若未闻，径直走进靠向绿化带那一侧的房间。 一直默默围观的高瑄瞅了文昭的背影，又看了眼笑脸盈盈的檀微月，好一会儿才开口：“檀队，你和文昭……？” 这什么情况，怎么案发现场突变相亲角？ “没什么，先前见过一面。” 檀微月简单地提了一句，她转开话题，笑意微敛，“勘查得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看出她不愿多说，高瑄也没追问，正色道：“我在窗户上提取到几枚指纹，窗沿边缘有两根深色的纤维组织，等回去做个鉴定——目前的话，没发现问题，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具体要等文昭和鉴定的结果。” 檀微月若有所思，她点点头，“行，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高瑄有点意外，“你不回局里？” 这起案子的性质都没确定，理论上不需要刑警跟进，等法医判断出死者的真正死印、确定是意外坠亡还是人为伪装成意外，再做跟进，以免浪费警力。 檀微月摇摇头，她看向楼梯上方，死者的妻子正在楼梯转角平台上接受民警的询问。 看到妻子鼻青脸肿的样子，她眸色渐深，“我去看看死者家属。” 高瑄点头，“那行，我先回去把这些样本送去检验。” “这么说，你对石茂掉下楼的过程没有印象——” 民警的问题还没问完，就被一道女声打断，“抱歉，你身上的伤都是你丈夫打的吗？” 死者妻子撇了下嘴，抬眼看到檀微月时，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但只是一瞬间，她就垂下眼，“……嗯。” 原本负责询问的民警补充说：“死者石茂有家暴前史，17年中秋节当晚，石茂就因为家暴被邻居举报，当时被拘留了三天。” 檀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家属，她点点头，语气温和：“17年到现在都快五年了吧，你没想过和他离婚吗？” 民警听到这个问题嘴巴微动，但到底没有说话，转头看向死者妻子——谭芳。 谭芳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针织外套，本就瘦弱的身型显得越发单薄，“…怎么没想过，做梦都想离，但家里人不同意，我初中都没读完，现在年龄也大了，连打工都找不到地方，离了婚就没地方去。” “嗯…不过，我来的时候听邻居说，你们很早就分居了。” 檀微月询问道：“有这事吗？” 谭芳的肩膀微沉，整个人都放松了点，“嗯，他18年开年就搬出去了，好像是在峰西路的紫润园。” “峰西路紫润园？” 檀微月面色惊讶，“那地方的房价可不便宜，18年的时候房价最高，那块要三万一平，一套房算下来最少五百万。他买的还是租的？” “不知道。”谭芳皱了下眉，“他搬出去之后我就没关注过。” 檀微月看了身旁的民警一眼，后者连忙记住，檀微月继续问：“那你们的孩子呢？” 难道连孩子都不管吗？ 一听这话，谭芳眼皮往上掀了掀，似乎是在翻白眼，“没有孩子。” “我14年和16年的时候怀过两次孕，都被他打流产了，16年那次已经六个月了，他一脚踹我肚子上，最后只能做引产。那次对我身体损伤特别大，从那之后就没生育能力了。” 这么混账？ 檀微月皱眉，却听谭芳冷声说到：“不过他在外面有没有孩子，我就不清楚了。” 她追问：“石茂在外面还有情人？” “有啊，跟他一起住紫润园，这事石茂他爸妈都知道。” 谭芳提起这件事满不在乎，“我失去生育能力之后，他们就想让石茂跟我离婚，我爸压着不让，他们就劝石茂去外面找一个生。” “今年过年的时候，听他们说他们石家有后了，生没生不清楚，但肯定是怀了。” 一旁的民警听得面露鄙夷，檀微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他搬出去之后，给你生活费吗？” 谭芳嗤笑了声，“他啊，把钱看得特别重，住一起的时候都不怎么给钱，搬出去更不会给了。” 檀微月顺势问到：“他不给你钱，那你没有收入来源怎么办？” 谭芳一顿，她抬眼正对上檀微月温和的目光，像是想起什么，眼神逐渐柔和，“……是小梦，她在楼下开了间饺子馆，我在店里帮忙，每天包我三餐，一个月还给我三千五当工资。” 小梦？ 檀微月看向民警，后者立刻回答：“是504户的住户齐梦，17年中秋节石茂家暴，就是她帮忙报的警。” 504？ 檀微月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矮小年轻的身影，她笑了起来，“那她人蛮好的。” “是啊。” 谭芳的语气肉眼可见的软化了，“我一直都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我现在都还在那个泥潭里。” 看得出来，她对齐梦非常感激。 檀微月若有所思，她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才在餐桌上看到有瓶酒，你喝酒吗？” “——不是。” 谭芳语气激烈，说完，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吐出一口气，“……那是石茂今早带回来的，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大清早喝得醉醺醺的，脑子有病！” 檀微月若有所思，正巧下方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瞥，只见全副武装的文昭从501户的大门走出来。 她眼睛微微亮起，转头看向谭芳，“我知道了，我就先问到这。谭女士，鉴于你和石茂之间没什么感情可言，我就不说节哀之类的话了。” 她扭脸看向两位民警，“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赶紧问，问完送谭女士去趟医院。” “不用——” 谭芳还没说完就被檀微月打断，“你身上的伤还是要去医院处理，男女力量悬殊，万一有什么暗伤，早点查出来也好。” 谭芳被她说得有些意动，真情实意地道谢：“……谢谢。” “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檀微月看了那两位民警一眼，后者立刻挺起胸膛，“檀队放心，我们肯定照顾好谭女士。” “那行，你们俩放机灵点，我先走了。” 告别谭芳后，檀微月转身下楼，很快就在四楼的转角处追上文昭，“文小姐，都是回局里，不介意带我一程吧？” 文昭头都不转，“怎么，他们不带檀队就走了？” 檀微月毫不气馁，她语气轻快道：“文小姐怎么明知故问，我这不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吗？” 文昭脚步一顿，差点没忍住回头看她，她克制着情绪，继续往前走，“……檀队不如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至少工作会给你回报。” 而她不会。 “这么说，文小姐有发现了？”檀微月也不强求，顺势将话题转回到案子上。 文昭声音冷淡，“做完尸检就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楼道。 绿化带里的尸体已经被装车带回局里，文昭拎起箱子要上车，檀微月抢先一步拎起，“我来吧。” 文昭本想拒绝，然而檀微月已经快步走向刑勘车，她只好按下话，走了过去。 等上了车，文昭正在摘身上的个人防护套装，听到檀微月忽然出声：“我倒真希望这是意外。” “如果真像谭芳说的那样，石茂死了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还能给她留一笔财产当作补偿。” 文昭心神微动，“看来，檀队的发现不少？” 她都开始怀疑是刑事案件了。 “那倒没有，只是经验。” 檀微月双手环胸，她靠在座椅上，指尖在臂弯处轻点，“不过可能是我多想了，最终还是要看法医的尸检结果。” 她倾身向前，眼眸亮闪闪像是盛着星子，“文小姐，麻烦你了。” 文昭冷淡道：“不必，这是我的工作。” 檀微月好似察觉不到她的冷淡，反而单手支着脸，目光犹如实质般描摹着文昭的五官，最后缓缓落在她涂着口红的唇瓣上。 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文昭刚要开口，就听她语气认真道：“文小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 3. 立案（修） “……？” 短短半天，文昭就被檀微月的语出惊人噎了两次。 她不禁开始后悔当时为了图方便，随手挑了檀微月做挡箭牌。 “如果觉得被冒犯，我向你道歉。” 檀微月举手投降，乌黑漂亮的眼睛如同弯弯的月牙儿，“不过，我这是发自肺腑的实话，文小姐很有魅力。” 文昭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薄凉冷漠，“我交往过七任女朋友，她们都这么说。” 她清楚自己的优势，也深知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劣根性。 “另外六位我没见过，不清楚，但是商场里的那位小姐……我记得她叫钟蕾吧？” 檀微月顺手摘掉头套，一头海藻般的乌黑长卷发顺势落下，几缕长发垂在额前，她五指梳动把头发捋向后方，慵懒迷人，“我只能说，文小姐适合更好的。” 文昭呼吸一顿，她移开视线，越过檀微月的左肩看向窗户，“她是我的前女友，你这样说她，你认为我会高兴吗？” “我没有贬低她。” 檀微月笑容微敛，她正色道：“钟小姐情绪不稳定、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她会因为过分在乎自己的内心感受忽略身边的人。我猜她在恋爱过程中更习惯索取。” “当然，这是我个人观察的结果，至于究竟是怎样，文小姐作为当事人应该比我清楚。” 文昭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因为她说中了。 钟蕾就是这样不断地向她索取、提出各种要求，把她当场一款价格高昂、能够向其他人炫耀的礼物，对“礼物”本身的想法并不在乎。 所以不到一周，她就厌恶了。 见文昭保持沉默，檀微月明白自己推测得差不多，她笑着说到：“钟小姐需要的是情绪稳定、更包容她的恋人，而不是文小姐这样的。” 这句话石子般地砸进文昭的心湖，她心神一动，眉梢轻挑，“按照檀队的观察，我是怎样的？” “你这样的呀，适合被爱。” 刑勘车在分局门口挺稳后，文昭快步下车，她正准备直接去解剖室，却被檀微月叫住： “文小姐等一下！” 文昭心脏骤然跳动了下，她克制着情绪，扭头看向檀微月，后者举着手机对她晃了晃，言笑晏晏：“加个微信吧，大家都是西城分局的同事，方便联系。” 文昭顿了顿，这才拿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顺利添加了好友。 看到新添加到的好友，檀微月满意地收起手机，见文昭转身就走，她出言提醒道：“要不要先去吃顿饭？现在都快一点了，等你尸检完都要吃晚餐了，你受得住吗？” “不必，工作要紧。” ………… 尸体早已在解剖室准备就绪，文昭穿戴整齐后，上手脱去尸体的衣物。 尸体的肩胛、后背以及四肢都有明显擦伤，其中以肩胛处的擦伤最为严重，不过擦伤形成的方向都是一致的，为一次性形成——这也是高空坠亡的特征。 旁边的小卫举着摄像机拍照，文昭握住尸体的右臂，正要把尸体翻过来，看到尸体的腋下时，她目光一凝。 尸体腋下的皮肤与周围皮肤颜色明显异常。 她又拉起尸体的左臂，在左边腋下看到了同样的异常。 小卫注意到她的视线，凑了上来，“怎么了，文姐？” 那有什么不对吗？ 文昭示意他拍尸体的腋下，语气清冷道：“腋下皮肤异常，可能是皮下出血，也可能是尸斑，需要解剖查证。” 跟文昭合作几次，小卫这点知识还是有的——皮下出血和尸斑的区别在于一个是生前形成一个死后形成。 他将这两处异常拍了下来，随口道：“我猜是尸斑，这个地方受力有点不对劲。” 文昭没有说话，完成外表检查后，解剖正式开始。 她小心翼翼地剔除尸体的头发，看到头皮上的创口时，有些意外。 “……头皮右枕部有6cmX3cm的对称性挫伤，右侧挫伤带宽于左侧，头皮下出血，枕部颅骨有舟状凹陷型骨折——应为质地坚硬、有圆形棱边的物体击打造成，确认为生前挫伤。” 小卫利索地把这些信息记录下来，一边问：“这么说，他在坠楼前还被人打了一棍？” “不一定是棍子。” 文昭指出他其中一个错误，继续手里的工作。 “……腋下切开有局部凝血，确认为生前按压导致的皮下出血。” 文昭眼神微凝，事情正在往她不期待的方向进行。 “还真是皮下出血啊！” 小卫惊了，“他是腿骨折了，要拄拐杖吗？” 不然这个地方怎么会受到压迫？ 文昭摇头，“刑事案件，可以立案了。” 等文昭冲完澡、拿着尸检结果进入会议室时，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办理这个案子的民警外，还有几位熟悉的刑警——老张、小河、乔翘，以及高瑄。 当然，少不了最显眼的檀微月。 檀微月坐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份检验结果，正侧头和高瑄说着什么。 面对门口方向的老张见文昭到了，迫不及待道：“文昭，死因出来了？” 檀微月话音一顿，扭头看过去，正好看见文昭顶着一身水汽进来，漆黑的长发用笔随意地盘在脑后，肌肤白里透粉，从身后经过的时候，檀微月甚至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柑橘香气。 直到文昭在负责放映的民警身旁站定，她才回过神。 “——文昭。” 文昭不经意地循声转头，瞥见檀微月拎起一块雅致的小包装盒递给她，“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包装盒上，熟悉的配色和logo让文昭一眼认出了包装盒里的东西。 ——“绿意”家的招牌乳酪芝士蛋糕。 “绿意”是青砚市有名的私人烘焙坊，因为老板是玩票性质，每天店里售卖的数量有限，不到十二点就会销售一空。 文昭有两次因为去晚了，特意坐车过去买，等到了才发现人家已经卖完闭门歇业了。 她不解地看向檀微月，“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檀微月笑眯眯地把小盒子推到她面前，“我看你在朋友圈分享过这个，所以给你带了一块回来。” 文昭一怔，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鲜少发朋友圈，上次发朋友圈还是今年年初下雪时，无意间发现楼下有人给流浪的小动物做了保暖小窝。 至于她喜欢吃“绿意”家的乳酪芝士蛋糕，都是去年过生日时发的。 檀微月竟然翻阅了这么多？ 见文昭不说话，檀微月笑容一敛，“如果你介意这种行为的话，我保证以后不这么做了，但是——” 她话音一转，“从中午忙到现在，你也没时间吃东西，至少补充点糖分和能量，别和自己过不去。” 一旁的高瑄见状，正准备说两句劝劝，就见文昭伸手按住包装盒的拎手，声音意外的轻，“…谢谢，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啊。”檀微月笑眼弯弯，“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块蛋糕而已，又不要多少钱，等文昭请她吃饭，她又能请回去，算起来就是两顿饭——一块蛋糕换两顿饭，值了！ 见她们俩聊得差不多了，近距离围观的高瑄才笑容满满地调侃道：“我也忙到现在一口饭没吃，有我的份吗？” “当然有啊。” 檀微月笑眯眯道：“食堂马上开饭，开完会就去吃。” 高瑄：“……” 虽然但是，心有点凉。 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同事，一看高瑄一脸噎住，顿时乐开了花。 “檀队，你这双标也太明显了，小文还有额外的蛋糕，轮到高姐就是‘食堂马上开饭’，你让高姐怎么想？” 檀微月大方坦然，“高姐又不会介意，她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 过于坦然的言论倒让文昭有些措手不及，连带着指腹下的包装盒都变得烫手起来。 “噢～” 一群人开始起哄：“檀队什么心思啊？” 檀微月眉毛一挑，“连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你们好意思坐在这？” 大伙立刻笑成一团，会议室的气氛都变得轻快起来。 而另一位当事人——文昭垂着眼，掩住眼底晦暗的情绪。 但凡檀微月不是西城分局的同事，她都愿意投入一段新的恋情。 檀微月飞快暼了文昭一眼，见她面无波澜，檀微月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扯了回来：“行了，没什么好笑的，赶紧把这事掰扯清楚，该吃饭吃饭、该找证据找证据。” 她转头看向文昭，严肃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把你的发现给大家说说吧。” 文昭正想着该怎么摆脱这种氛围，听到这话，心底松了口气，她示意民警把小卫整理好的照片一一放出来： “首先说结论，经过检验，死者的体表损伤轻，四肢、后背有大面积挫伤，而且颅骨粉碎性骨折、脑膜出血，其腹腔器官都有严重的脏器挫伤，肝、脾、肾脏破裂，脏器挫伤裂纹方向与受力方向相符，这表明死者的确死于高空坠亡。[1]” “但是在尸检过程中，我发现他的头皮右枕部有一处对称性挫伤，并且造成对应枕部有舟状凹陷性骨折，这个伤要早于高坠导致的粉碎性骨折。” 民警顺势调出那张头皮挫伤的特写照片，文昭指着那块挫伤，“这个挫伤左右两边的挫伤带不同，我认为是用一种质地坚硬、有着圆形棱边的物体偏击造成。” 老张摸了摸下巴，提出异议：“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他生前打了他，不能证明他坠楼是人为的。” “——所以，再加上这个。” 文昭调出那张腋下皮肤异常的特写照片，“这是死者双腋的照片，经解剖证实，这两处是生前遭到压迫后产生的皮下出血，出血时间与死亡时间相近。” “这个地方……” 檀微月若有所思地盯着照片上那两块异常的皮肤，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是说，死者被击伤后失去意识，再被勾住双腋拖行到窗户边推下楼的？” “没错。” 4. 认罪 被勾住腋下拖到窗户旁边？ 众人恍然大悟，是了，死者又不撑拐杖，腋下怎么可能皮下出血？ 只能是死者晕倒以后，被人从身后勾住拖行导致的！ “你刚才说是有圆形棱边、质地坚硬的物体偏击而成……” 檀微月思索着拧起眉，她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负责物证的民警，“大李，那瓶酒拿回来了吗？” 大李连忙应声：“拿了！” 意识到檀微月是想验证那酒瓶会不会是凶器，文昭问：“酒瓶长什么样子？” 一旁投影的民警立刻把酒瓶的照片调出来，屏幕上猩红的伤口特写被一瓶蓝白相间的瘦长酒瓶所取代。 酒瓶的底部有一圈非常明显的圆形棱边，看起来能够与伤口对应上。 文昭点头，“这个酒瓶符合凶器描述，不排除是凶器的可能性。” 至于到底是不是，做个检验就能确定了。 “嗯。”檀微月应了声，她朝高瑄扬起下颚，“高姐，你那边鉴定结果怎么样？” “我在窗户下轨采集到的两根纤维，确认来源于死者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有窗户上的五枚指纹印，这五枚指纹都来自同一人。” 高瑄的表情不太好看，“——都是死者妻子的。” 死者“意外”坠楼，窗户上却只有妻子的指纹，没有死者的。 檀微月抿了抿嘴，她就收拾好情绪，“文昭，还请你抓紧时间做个血迹鉴定，那么大的伤口，凶器极有可能会沾血。” 文昭点头承应。 “乔翘、小何，你们俩去把谭芳带回来。” 檀微月极轻地叹息了声，“……她有重大作案嫌疑。” …… 想要检验出物证上是否含有血迹的办法有很多种，联苯胺、酚酞、紫外线等，其中最著名的要属鲁米诺。 将鲁米诺试剂喷洒在样本上，如果结果呈阳性，就证明上面有血迹存在的可能性。 不过，这只能辅助证明可能存在血迹，还需通过后续试验确定是血液，且为人血。 因着要赶快做血液鉴定的实验，文昭根本没时间吃饭，好在檀微月送的那块乳酪芝士蛋糕，让她能稍微补充点糖分和能量。 匆匆吃掉蛋糕后，文昭赶去了实验室。 看到琼脂板上最终呈现出的白色沉淀带，文昭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把采集到的血液样本和死者血液样本送去鉴定中心。” 酒瓶底下的确沾了血，且确定是人血，最后一步就是确认是否为死者的血迹。 “好！” 小卫抱着样本材料匆匆跑出实验室。 文昭脱掉白大褂随手挂在门后，正要出去，抬眼就瞥见檀微月往这边过来。 目光相撞的瞬间，檀微月眼睛一亮，“实验结果怎么样了？” “小卫没有告诉你吗？” 看到她过来的方向，文昭眼神微妙，她过来的路上肯定能撞见小卫，不是问一句就能知道结果吗？ 檀微月爽朗一笑，“你才是法医嘛，肯定是问你更妥帖。” 文昭正要说话，又听她诚恳道：“不过嘛，我的确是想趁机和你多说几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被檀微月前两次语出惊人弄习惯了，文昭听到这话只是垂眼看着白色的地砖，晃眼的白炽灯被削去了刺目的光芒，化为一条条笔直的发光带。 “……檀队，我以为我对办公室恋情的态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前面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送蛋糕，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但凡檀微月不是西城分局的同事，她现在已经把檀微月按着亲了。 “是啊，可我也说过，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檀微月弯腰凑到她的视野中，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如果我没有表示，你又怎么可能改变主意？” 文昭：“……” 像是看出了文昭心中所想，她笑容明媚，“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顺心就接受，觉得冒犯就拒绝——至于局里的同事，他们就是瞎起哄，别看他们叫得起劲，没有一个敢上来问进展的。” 被她再次说中心中所想，文昭有些恼怒，她移开视线，抬腿绕过檀微月往前走，语气冷漠：“下午才立案，我以为檀队应该很忙，没想到这么悠闲。” 说完，文昭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身后没有脚步声，扭头看向后方，这才注意到檀微月站在原地，正神情复杂地看向实验室的门。 文昭本想直接走人，但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停下脚步，“怎么了？” “——谭芳认罪了。” 檀微月双手环胸，她长腿交叠靠着墙壁，“乔翘小何一上门，谭芳就承认了，是她砸死石茂，再把石茂从窗户推下去伪装成意外。” 这么说，谭芳砸中石茂的后脑以后，石茂陷入昏迷假死，她误以为石茂被砸死，吓得把他推下窗户。 文昭沉吟片刻，“你是对这个发展不满？” 凶手已经认罪，等到去现场重新指证、完善证据链，这案子就尘埃落定了，她在不满什么？ “不是不满。” 檀微月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只是惋惜吧，她和石茂结婚这么多年，经常受到石茂的家暴，连续两次流产导致失去生育能力，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一点，又遇到这种事。” 文昭沉默了几秒，她对案情不了解，自然不会像檀微月那样诸多感慨。 她忍着胃部的饥饿，“说说看。” 檀微月刚刚看完老张、乔翘对谭芳的审讯，她简单把这个案件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谭芳和石茂分居之后，在邻居的帮助下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就在这周一，她向法院提交资料诉讼离婚，谁知道赶上石茂所在的公司裁员，石茂失业，先前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情人知道后跑了，双重打击下的石茂整天买醉，这个时候接到法院的通知，他一气之下找上门，冲着谭芳拳打脚踢。” 檀微月十分惋惜，“其实如果石茂真的被她砸死，她的行为也只是对抗家暴，及时报警，她完全能够以正当防卫做无罪辩护。” 现在看来，至少要判一个过失致人死亡。 想到死者头上的唯一一处挫伤，文昭赞同地点头，还没说话，一阵清晰的肚鸣声响起，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明显。 “咕……” 文昭：“……！” 檀微月愣了下，她噗哧着笑出了声，“抱歉，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她起身走向文昭，“走吧，作为赔罪，我请你吃夜宵。” 想到自己的肚子叫得那么大声，文昭的脸颊微微发热，“不必了，我还差你一顿饭。” 如果让檀微月请她，她岂不是要欠两顿饭，那就越来越牵扯不清了。 “那你请我？”檀微月试探道。 文昭睨了她一眼，凉凉道：“我今天加班没心情，下次休息再说吧。” 她暂时不想和檀微月有太多交流，还是冷静点的好。 “诶？” 素来从容不迫的檀微月被她噎到愣了下，等她缓过神时，文昭已经走到楼梯处。 等文昭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檀微月低笑了声。 “行，那就下次。” 刚走出分局，文昭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檀微月发来的微信： 【檀微月：虽然你不肯请我吃夜宵，不过我必须说，你暼我那一眼非常迷人】 【檀微月：记得去吃点东西，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文昭步伐一顿，她本想装作没有看到，锁了手机放回口袋里，但想了想，她又重新解锁手机，打下一行字发过去： 【文昭：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