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前夫骗我没离婚》 1. 第一章 “邵小姐,看这里。” 盛夏八月的午后,正是一年之中北京最干燥最闷热的时候。 可这间全市最顶级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却环境宜人,从温度到湿度再到光线及窗外景致,无一不按照最叫病人感到舒适的标准打造。 医生的服务态度自然也极好。 明明正为之进行例行检查的病人是成年人,却语气蔼然和顺。 发现病人在跑神也不恼,只静静等待对方的眼睛重新聚焦,才在征得同意后继续刚才的检查。 “嗯,眼底正常,拆线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好,血项检测和脑部CT的结果均正常,您自己感觉如何,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被他温声问询的病人抬手从他手里接过病历本,若有所思地垂眸翻看。 因为头是低着的,叫人打眼过去看不见面容。 一行行滑过检查结果的手指却嫩白如葱。 指甲修得圆润齐整,骨节小巧精致,一看就是一双属于漂亮女人的手。 “确实都没问题,我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异样,只可惜……那六年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女人说着抬起头来,果不其然是一张清丽姣好的美人颜。 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此类大多漂亮女孩儿都具备的条件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她与美貌相得益彰的淡雅气质。 甜而不腻,艳而不妖。 哪怕身着怎么看都与“风韵”二字不沾边的宽松病号服,依然晕染出一种鲜少能在现代都市中寻到的古典写意美。 生动又温婉,好看且耐看。 怪不得能叫那位见多了佳丽粉黛的大总裁如此上心呢…… 没有男人不乐意瞅好看的姑娘,医生也不例外。 可思及眼前这个好看姑娘的身份,哪怕是不包含任何轻薄意味的欣赏都不敢太明目张胆。 放纵思绪飘远片刻便眼观鼻鼻观心地敛回视线,止乎于礼地恭敬道:“您现在能记起多少了?” “唔……” 女人如贝的齿尖稍稍用力,于红润的下唇不轻不重地落下一点痕迹,如实作答。 “还是大二大三中间那年的暑假,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偷出家里的户口本,和阿熠去领结婚证。” 说到这里,她话语的尾音止不住地上扬。 唇红齿白,左侧脸颊因为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而牵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恋爱中小女儿家的羞赫心思溢于言表。 西斜的淡金色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搁于膝头的病历本上。 “邵棠”,“26岁”的病患信息昭示着她已经过了青葱少女的年纪。 可这少女情窦初开般的小动作她做来却丝毫不显得违和。 除了她当真为岁月所钟、一张秀丽纯美的脸庞瞧着和大学生没差的客观条件外,也得益于她此时确实只保有到双十年华的记忆。 之后的六年则一片空白,她仿佛是在过完二十岁生日后睡了深深沉沉的一觉,再醒来一切全变了样子。 她被告知时间已经来到了六年后。 她年满26岁,刚从美国留学归来。 手里哈佛医学院的硕博连读毕业证还没捂热,便叫一场车祸撞坏了脑子。 把自己一定很丰富多彩也很幸福美好的六年时光忘了个干净。 邵棠是学医的,北大医学院的临床医学,标准国内顶尖院校王牌专业的优等生。 后来则更进一步,凭借大三大四两年交换至哈佛医学院的优异表现拿到了这所世界一流学府的深造名额。 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她在医学上,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而且她应该不只在学习事业上小有所成。 她在记忆戛然而止的部分就和卓熠领了结婚证。 那个她认准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心上人,可是年仅二十二岁就立了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的飞鹰特战队成员。 她记得正是她将满二十岁的三个月前,卓熠刚因为在一次大型演习任务中的出色表现升了班长。 升任速度在他们那期选上来的特种兵中数一数二的快。 他同她说过,本身也有在部队长期发展的打算。 六年时间,凭他的能力,他们不出意外早成了外人眼中事业爱情双双丰收的恩爱夫妻典范。 “对了,医生,我家阿熠……那个,我是说我丈夫他……”邵棠思及此处其实是可以察觉到些许异样的。 首先是自她在这家私人医院里醒来就没联系过她印象中已经和她领了结婚证的卓熠,养伤的这一个多月都只有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在无微不至地照料她。 其次她身边仅有的这些能够说上话的人也鲜少和她提及相关话题。 ——您丈夫人在国外出差,是很重要,脱不开身的工作,不过他很关心您,一再嘱托我们好好照顾您。 邵棠对现代科技及信息联通的认知也连同记忆一起,一朝回到六年前。 全当之所以没在苏醒后见到任何一个熟人,是医生尚未同她的家人朋友取得联系。 考虑到父母和哥哥一贯宝贝她宝贝得不行,见到她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会先慌得不能自已,她对医生背出了卓熠的手机号。 说这是她老公,虽然她才满二十岁,但已经结婚了,她老公凡事都拿得定主意,医生联系他就好。 却不料医生听了她的话神色顿时古怪起来。 走出病房十几分钟再回来,就在先确诊她失忆后告知了她这句话。 事后邵棠自己理顺的前因后果是医生也没想到她会失忆,一开始才会因她所言的年龄与证件不符而诧异。 不待她说完便离开大抵是同实际已与她结婚六年的卓熠说明情况去了。 她不会怨自己出车祸至今一个多月,身为她丈夫的卓熠都没从国外赶回来。 她爸爸是军医,她是长在军区大院的孩子,深知出国执行任务的特种兵不能随随便便由于个人原因终止任务。 她只是有些疑惑,卓熠好像和她的主治医师沟通过很多次了,居然一次都没让医生将电话交给她。 给夫妻俩说几句体己话的机会,也叫她听听他的声音。 不过她随后又想到,他们都是结婚六年的老夫老妻了。 她是几乎失去了婚后的全部记忆,可卓熠又没有,或许这种知道你身体恢复状况很好就不会偏要打跨国长途腻歪的相处模式才是正常的。 虽然她仍然无法避免失落。 实际归实际,她这会儿记忆里二人尚是领证不久的新婚燕尔,腻歪得蜜里调油才好。 想他,想抱抱他,想赖在他怀里撒娇…… 如此私密的小心思,邵棠不会直白地和医生讲。 但言及“丈夫”二字的语气缱绻,是百转柔肠,凝成女人明亮眸中的一点涩一点甜。 “您不必担心,出院时他会过来接您的。”医生无法明确忖度那位大人物的心思,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他在意极了自己面前的女人。 想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她重伤初愈记忆混乱,茫然无措地站在医院门口,不知何处可去。 …… “目前情势正如刘医生所言,最多再拖一周,邵棠就会出院,我要将她安置去哪里?” 两个小时后的医院正门口,两个年纪身高都相仿,却气场迥然不同的男人相对而立。 其中西装革履,一身精英范儿的那个抬手松了松领带,俊朗的眉头一点点拧紧,显然是苦恼又无奈,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你不早探清楚了吗,她这次回国打算长待,房子都租好了,就在海淀学院路。” 另外气质硬朗,纵然此时身着便装也难掩周身现役军人正气的男人翘起一侧嘴角,似乎并不太能和身边认识了小十年的昔日战友共情。 “我一个月只有三天假,老婆都没陪上几个小时,你非得把我拉过来,就为当面和我说这?” “老周,这是小事吗?她现在没有能够依靠的亲人了,也丢失了好多年的记忆,医生说她短时间内受不得刺激,只有我……她只剩下我……” 先开口的男人眼中镀了一层痛光,直达心尖的痛,滑过唇齿的每个字都酸涩非常。 “你成了她赖以生存的唯一依傍,你厌恶如此吗?”被唤作老周的男人沉声道。 “怎么可能,我……她……” “不厌恶,就是求之不得了?” “老周!”先开口的男人面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愠色,介于懊悔难当和恼羞成怒之间。 “卓熠,你心里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周,周晨骁摇摇头,战场上淬炼出的锋锐目光将前战友潜藏于心底的渴盼照得无所遁形。 “列出一系列客观因素,想让我当嘴替,说出那个你好像真是不得已才为之的选择?” “我本就是不得已才为之。”卓熠说,“除了在她恢复记忆前演全套戏,装作我们没离婚,我还能怎么办?” 顿了顿,卓熠又说:“兄弟,从已婚男人的立场出发,给我点建议,与妻子恩爱的丈夫得怎么演?” 卓熠生了一副全不似有过军旅经历的俊美长相,当兵那几年日日风吹日烤都不见晒黑几分,现在天天坐办公室,更出落得皮肤冷白。 额头宽阔,挺鼻薄唇,单凭这些已经称得上尤为触眼的英俊了,但他脸上最叫人惊艳的还要数那一双眼睛。 无法简单地将其归类为凤眼或者桃花眼,总之是那种眼窝很深重睑也很明显的深邃绮丽。 鼻梁上不知从何时起架上的细框眼镜则恰到好处地半掩住了他右下眼角的泪痣。 极尽斯文优雅,却全无有钱有颜男人身上常见的天然败类感。 ……都不知道自己一双招子里埋了多少遮都遮不住的深情。 周晨骁浅哼一声,半开玩笑地说,“犯不上那么紧张,对你来说难度不大,平时什么样见到邵棠还什么样呗,大不了稍微收敛点。” “收敛?”卓熠面露惑色。 周晨骁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然像发情期难以自持的死变态。” 卓熠:“……滚。” 男人有时就是特别口是心非的动物。 卓熠嘴上骂周晨骁婚结了便不是之前的他了,说话动不动下道,堂堂国家副团级的干部也不知道张口闭口多点正经。 身体倒很诚实地按照周晨骁所言收敛了些许情愫,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准备工作做足的隔日清早就再次来到医院。 按照已与医生排演好的台本肃整神色,在邵棠当天的例行身体检查结束后装作风尘仆仆地走进病房。 可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他很快迎来了第一道考验。 棠棠,老婆,还是宝贝亲爱的……他忘记思考要对邵棠采用什么称谓了。 总不能连名带姓地叫全名,想当年他们处于暧昧期时就不会如此生疏了。 要不还叫棠棠? 谈恋爱那会儿他一直这么叫,后来偷着扯了证,私下里也会喊老婆。 臊得一贯面皮薄的她面红耳赤,赖在他怀里小小声地求他多唤几次,她羞归羞,但听得心里欢喜。 往事如烟,卓熠胸口发热,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没想到自己耳畔会先响起邵棠的声音。 一如往昔那般轻俏柔软,顷刻间绷紧了卓熠脑中的弦。 “阿熠?”她话说出口,是不怎么确定的语气,试探意味明显。 卓熠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这是多年来只会出现在他梦中的称呼,让他瞬间模糊了现实与梦幻的界限,嗓子哑了,良久答不出一声“欸”。 “不对,我们都结婚好久了,应该叫老公。” 邵棠不明所以,先盯着面前愣在原地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偏头一笑,灿如夏花。 “老公!” 卓熠:“……” 别问,此人已炸,去得很安详。 2. 第二章 “阿熠,你看,是我们的红本本,我们有红本本了!” 六年前的邵棠生日,同样是碧空万里天高云淡的上午。 昨晚守到爸妈睡熟才偷出户口本的邵棠因为过于兴奋全无熬夜之后的疲惫感,踏出民政局的门便捧着刚到手的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 她眼里的光如同簇簇星辰,落到卓熠心坎里,是比阳光更暖的绚烂悸动。 盖着民政局红戳的幸福契约,红底照片上男俊女美的少年夫妻。 卓熠情难自禁,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寸寸描摹过她柔软香甜的唇瓣。 邵棠亦踮起脚尖,动情地勾住了卓熠的脖颈,还擎着红本本的手指剐蹭着少年敏感的后颈皮肤,星火燎原般躁动了他那颗本就无法安分的心。 “还叫阿熠,嗯?” 卓熠这声“嗯”低沉喑哑。 烫过邵棠的耳廓,一下子烫红了邵棠的脸颊。 她抬眸看他,心跳如鼓,胸脯起伏。 “好像……该叫老公了哈……”邵棠小小声地说道。 那最为关键的两个字,弱得仿佛嗓子眼里的低喃。 “该叫什么?大点声,没听清。”卓熠逗她。 “老公……”邵棠被他诱哄着,放大了些许音量。 “再大点声。”卓熠敛眉,或多或少,出于恶趣味地循序善诱。 “老公……” 邵棠的胸口跟要炸开似的,又目眩神迷了好半天方回味过来。 小粉拳落在少年卓熠硬邦邦的胸膛上,迎着对方戏谑的目光,她羞恼地嗔。 “哼,你只知道欺负我,不叫了,我才没有你这么讨厌的老公,你坏,讨厌死了。” …… 往昔种种历历在目,邵棠忍不住打量起了面前明明长了一张卓熠的脸,却和她记忆中卓熠千差万别的男人。 六年时光,他真的变了好多。 曾经的卓熠是体格素质和业务技能皆强悍过人的特种兵。 行军拉练,驻训演习,没有一样不精,没有一样不在人均经过了严格选拔的飞鹰特战队中出类拔萃。 紧实的肌肉匀在骨架上,有着性感分明的棱角。 可此时的他却好像半分不与军人沾边。 许是来得匆忙,黑色的西装外套样似随意地搭在小臂上。 白衬衣暗纹领带黑西裤,搭配他鼻梁上的浅金细框眼镜,瞧着有点禁欲有点清冷。 脖颈线条沿着挺拔高瘦的身形向下延伸,周身翩翩贵公子的社会精英范儿。 所以邵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怔住了。 那种感觉很奇特,好像穿越了时空,昨日还亲密无间的爱人一下子变得熟悉又陌生。 这六年应该发生了很多事,然而失去很大一部分记忆的邵棠居然没有情理之中地方寸大乱。 她想,一定是因为他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改变得再多,他们的感情也依然很好,稳固恩爱,是她拿到小红本本时便偷偷在心里憧憬的样子。 仗着是私人医院,还是一直住在顶级病房的VIP客户,邵棠的出院手续办得格外顺畅。 又由于卓熠在得知她出车祸后第一时间就把她转院到了这里,请来了全国最好的外科医生为她诊治。 她饮食起居所需的东西医院中一应俱全,如今离开也没有杂七杂八要拿走的行李。 所以她仿佛只是出门溜了个弯一般,换下病号服便两手空空地跟着卓熠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来到一辆格外气派触眼的商务越野旁。 “这……是咱家的车?很贵吧,什么牌子?” 卓熠给车按开智能锁,邵棠立刻轻车熟路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对着车里奢华高端的内饰感慨。 “我们还这么年轻,好像小日子已经过得相当不错了。” 卓熠“嗯”了一声,他无法她面前说扯出太离谱的假话。 哪怕他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欺骗,一时间也无法顺应她的猜测编造出更多谎言。 全是拜他所赐,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原本是被父母兄长百般宠爱的女孩子。 那件事过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日日以泪洗面,眼泪哭干了也没能再次换来老天爷的垂怜。 只因为错爱了他。 落得了如今孑然一身,纵然遭遇了严重的车祸,医生一时都未能寻见人为她签署手术协议的凄然下场。 至于他…… 把她害得那么惨,他凭什么过得好? 他配吗? “阿熠?” 过往沉痛如最狰狞的枷锁,卓熠是牢中囚兽。 他镜片后的眸色渐沉渐暗,忽而听到邵棠叫他的名字,才猛然看清近在咫尺的红灯,一脚刹车踩到底,稍稍凝起了晃然的心神。 “抱歉,走了下神。”卓熠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声线开口。 “你没事吗?”邵棠侧目,眼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半晌,不明就里地问。 卓熠车刹得突然,但她没有受到太大惊吓。 因为这辆她叫不出牌子的豪车着实性能优越,身处副驾驶位置的她除了片刻的推背感外再无半点不适。 倒是卓熠适才的眼神让她自心底油然而生一抹忐忑,这是二十岁的邵棠未在恋人眸中瞧见过的神色。 25秒的红灯稍纵即逝。 直到后面车辆的鸣笛声响起,卓熠终于想起将右脚从刹车制动上抬起来,任凭车子在自动挡的控制下缓慢向前滑行。 “开卓越限量款了不起啊?刹车不好好刹,油门也踩得跟肌无力似的,艹,有钱开豪车就当大道是你家的了?” 后车的驾驶员应该是有路怒症,在超车时摇下车窗,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一句。 卓熠眉头浅锁,没有吭声。 竟是邵棠反应够快,纤纤细指往控制车窗的按钮上一推,不甘示弱地回击:“谁开车还没个走神的时候,就事论事,我们车没开好是我们不对,你想表达不满也可以,但骂骂咧咧的像话吗,还讲不讲点成年人的文明礼貌了?” 她到底是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 即便生就一副文静娴美的乖顺长相,骨子里也埋着几分凛然和倔强,遇见不平的事从不会退缩怯懦。 当年卓熠被她吸引的开端就是不只一次撞见她表现出与娇弱外表格格不入的反差。 那会儿卓熠正血气方刚,加之家世优越模样俊俏,身上难免带着几分桀骜放旷的少爷脾气。 他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还是第一次遇到为了引起他注意,每回见面都给他营造“英雄救美”机会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一路,二人各自保持着若有所思的沉默。 大约半个小时,卓熠将车开到了北京地界赫赫有名的中央别墅区。 门关处站着一队衣冠齐整训练有素的保安,智能门禁在识别出车牌后利落地抬起横杆,放行他们的车辆长驱直入,无遮无拦地驶入小区。 邵棠目前保有的记忆不足以让她估算出“卓越”这辆新生代豪车的价位。 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眼下别墅区的房价她心中有数。 因此不可避免地再次怔住,待卓熠稳稳把车停进车位,居然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在身旁男人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卓熠本已心神不宁,这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更骇得他浑身一震:“怎……怎么了?” 邵棠自己尚且懵着,哪里顾得上代入夫妻关系,他反应明显过激:“我们住这儿,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卓熠有太多事情没想好处理方式,又听她提出他之前全无准备的问题,下意识地心慌:“买……买的吧……” “哦,那你疼吗?”邵棠正色问。 “……”静静与她对望半晌,毕竟二人此时隔着八岁的心理年龄差,二十八岁的卓熠大抵想通了她试图确认的内容。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和她分开数年,他兀自在生意场摸爬滚打,没那么大言不惭地自我认知为豪门。 但似乎吓到了她,只是他们那个圈子里不会惹来猜疑的从众生活方式,在她眼中已是妥妥的壕无人性,需要掐他一下,好看看他们二人中有没有一个在做梦。 那一下子,卓熠愁还是愁,慌还是慌,却因为她略显孩子气的举动,心头猛地一软,张口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被牵回了六年前。 “……不疼。”卓熠说,“你那点力气,想掐疼我才需要做梦。” 停好车后,一前一后下车的二人隔着两三步距离,一起往卓熠的独栋别墅走。 邵棠不知道路,自然是亦步亦趋跟在卓熠身后的。 她步履轻快,仿佛在她尽数遗忘的六年,同样一段路,她当真随卓熠走过无数遍。 其实她也一度茫然惊慌。 头疼欲裂地苏醒在陌生的医院,一个多月孤零零待在病房里,好不容易盼回了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的老公,还好似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无数让她不知所措的意外状况一股脑地冲撞过来,她又不是掐指会算的神仙,如何能做到自始至终心平气和? 不过卓熠刚才的反应让她心安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他逗她的样子一如往昔,半点不曾变。 “阿熠,你是不是现在不当兵了?” 进到别墅,邵棠踩着卓熠递过来的男士拖鞋粗略地在一层转了一圈,短暂沉思后对卓熠说道。 “你最近一段时间得稍微有点心理准备,我可能会问你好些听起来十分智障的问题,近六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忘记了。” 邵棠是失忆了没错,不过她并没有变傻,纵然卓熠过去家境就很好,也毋庸置疑远不是今日的档次。 她记得他说过,他爸爸是个做实业的小企业家,家中厂子的规模几千万。 几千万,他们脚下的别墅就不只这个价。 而他已经称得上小富即安的原生家庭都无法提供给他们的物质条件,他若按照他们曾经的未来规划一直留在部队发展,根本不可能攒到。 所以他现在瞧着完全不像军人也不奇怪,他大概率真的不在部队了。 卓熠扯动嘴角,眼梢微抬,沉声回了句“对”。 他们在最情浓意浓时做出了这个关乎未来的约定。 邵棠家满门忠烈,打爷爷那辈儿起就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 父亲学医后也没有选择环境更安逸工资待遇也更好的留院或留校,而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条件艰苦的驻军区军医院。 到了邵棠和她哥哥这一辈,邵棠是个女孩儿,身体条件也不够好,便随父学了医。 哥哥邵荣则参了军,同是选拔上来的飞鹰特战队成员,比卓熠早一期…… 邵家选女婿的标准从不是对方家世如何家里有多少钱,比起鱼龙混杂的富家子弟,他们更倾向于让女儿在部队里选,嫁个磊落端正的军人。 于是从来都对继承家业毫无兴趣的卓熠和邵棠一拍即合。 他对她许下承诺,会立下更多军功,做班长,做排长,做连长,乃至做到整个飞鹰特战队的队长,做个守护着她和国家的大英雄…… 然而最后闹得遍地鸡毛一片狼藉,他如今都没有脸面加以遮掩,为她短暂编纂出一个得偿所愿的幻梦。 “你……是在怕我失望吗?”邵棠仍然想不起那六年具体发生过什么,却心领神会地读懂了男人眼中的颓然和消沉。 想了想,她倾身上前,昂起头来,笑得眼如月牙。 “怎么回事啊你,人生路漫长长,我忘掉了整整六年,过去的计划有变动多正常。”邵棠说,“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每年都有大把的爱国青年加入人民解放军,最后能留下的肯定是少数,终归大部分会退伍。” “是啊……”卓熠跟着她寡淡地笑了一下,不太走心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面前的女孩儿突然伸出手来,双手一起托向他脸颊,人工在他脸上堆砌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了,今天可是我出院回家的好日子,要开心点嘛!” 男人俊朗风致的五官在她的大力揉搓下显得有些滑稽,邵棠却愈发放肆,将他已滑落至鼻尖的细框眼镜摘走。 “我们都一起经历过了,至今感情还好得没话说,这就意味着你没必要想太多,知道吗?” 她展颜露出的微笑至纯至美,眼角柔和地下弯,不自知间便可勾走人的心魄。 此时她乌亮的眼眸中满满是他:“你老婆很相信自己眼光的,相信只要是我认定的男人,无论去从事什么领域,都不会错。” 3. 第三章 邵棠身量不矮,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女生中已算得上高挑。 可站在一米八六的卓熠旁边还是矮了一截,她想双手掰正他的脸与他对视,就不得不踮起脚尖,丰盈的胸脯紧贴上前。 重心有意无意,虚虚地往他身上移了一部分。 卓熠呼吸凝滞,下意识地节节败退,一不小心忘了身处玄关,后背“啪”地怼到半步之距的墙面上,慌不择路似的,撞开了客厅顶灯的开关。 此时正值白日当空的上午,别墅的落地窗采光条件又好,本就是光线明亮的情境了。 再辅之从二楼房顶直垂下来的琉璃吊灯,卓熠眯了眯眼,只觉得眼前近在咫尺的姑娘在发光。 邵棠邵棠,她同他说过,她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取自一首叫做《春寒》的诗,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她父亲邵文斌是军医,希望她虽生为女儿身,却也别跟普通人家娇里娇气的小女娃一样。 不说非得不爱红装爱武装,但也不能失了气节和傲骨,要做个坚强果敢的孩子。 卓熠一直觉得她的名字取得好,哪怕是二人刚相识不久,她还尚未对他透露其中深意的时候。 因为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在他眼中就是个海棠花般漂亮明艳的姑娘。 鲜活,纯挚,澄澈,是他投进眼中心间的一道阳光,映照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精彩纷呈。 现在也一样。 即便明知她能说出这句“我认定的男人,做什么都不会错”全仰仗于她暂时忘记了他退伍的真原因,他依然忍不住为之心口怦然。 目光落在她瓷白的鹅蛋脸上,注视着那双因为失忆而愈加不谙世事的眸子,他根本舍不得移开片刻视线。 ……他有多久没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她了? 五年十一个月零十八天。 卓熠在心里自问自答。 他不是故意去数,只是他忘不了那两本原本象征他们幸福结合的结婚证被民政局工作人员印上注销刚戳的日子。 在那之后,他当真像个如周晨骁所说的变态,只敢远远望着她,尽他所能,让她活得稍微好过些…… “阿熠,你如今在从事什么工作啊?” 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完全想不到他们之间感情可能出问题的邵棠倒神色悠然。 纤细手臂再自若不过地绕到他身后,瓷白食指落在适才被他碰开的开关上,按熄了放之白天终归有些晃眼的吊灯。 棚顶一闪,客厅里的光线瞬间回归常态,一并把卓熠那颗如坠幻境的心瞬间扯回了现实。 喉咙里不知为何泛起苦来。 从他的角度俯视过去,她越过他去关灯的动作像极了犹抱琵琶的半个拥抱,只可惜他早已没有了能够顺势将她圈入自己怀中的福分。 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卓熠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身体不着痕迹地往被她拦住的另一侧移动:“就是家里的买卖,我退伍回来接手了。” “我记得你说过,是关于汽车配件汽车组装的?”邵棠思虑片刻,仿佛不是很确定自己的这部分记忆有没有出错。 不管怎么说,她没再做更让他情难自持的举动,卓熠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又“恬不知耻”地一阵失落,点头予以她肯定的答复:“现在还拓展了一些别的业务,不过也都是汽车方面的。” 邵棠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她不知道丢失的那六年记忆中自己有没有因为卓熠的耳濡目染而多些对相关方面知识的了解,反正这会儿是半点印象不剩了。 索性不再追问,把刚刚玩闹时摘下来的眼镜还给卓熠,踩着不怎么合脚的男士拖鞋继续在别墅里闲逛。 所以,第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是第二关…… 卓熠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视察”完一楼的客厅,餐厅,厨房和阳台,好像没察觉出什么问题,又迈上了前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二楼是起居室,衣帽间,健身房,书房。” 卓熠昨晚特意准备了半宿的解说词总算派上了用场,一间一间为邵棠拉开房门介绍。 “书房旁边还有个阳光房,我在书房里办公的时候,你……比较喜欢在阳光房里看看书刷刷剧。” 为了在这幢一贯只有他独居的别墅里添些两个人的生活痕迹,他昨天布置好其他房间后还特意拽着周晨骁去了趟花鸟鱼市,挑挑选选一个多小时,可算搬回了眼下的几盆盆栽。 知道她喜欢不但能开花还能结果的,拢共选了两盆草莓树两盆橘子树外加一槽小南瓜。 再想多选周晨骁老婆没让,说他是无良资本家压榨她老公免费劳动力,她老公除了保家卫国的力气都得留着给她,累傻小子的活儿他痛快点去找别人干。 于是他只能暂且歇了为阳光房增添更多生活气息的想法,转而迈入街口的书店,又打包回来二十多本精装书。 同样是邵棠二十岁那会儿喜欢看的。 爱伦坡阿加莎斯蒂芬金,别看她样貌温婉气质文静,但和文艺少女偏爱的张爱玲林徽因无缘,惊悚悬疑类的小说才是她的心头好。 “咦,这不是《长眠医生》吗?《闪灵》的续作,我刚好看到一半。” 逛到书房,邵棠的注意力果然被书架上绝对符合她,也只符合她阅读品味的小说吸引。 兴冲冲地拿下来翻到自己读到的部分,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事情貌似发生在六年前,便有点好笑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 “瞧我这个脑袋,又一不小心忘记我失忆了。”她明眸善睐,娇憨尽显,“阿熠你别介意哈,等我过段时间恢复记忆就好了。” 等你恢复记忆…… 她说者无意,卓熠作为听者却腹热肠慌,在心里暗暗祈祷在那之前自己能够做得足够好,至少别叫她想起所有事情之后更觉他面目可憎。 “那个,阿熠,你发现没有,这六年来你变了很多,我却好像没怎么变的样子?” 邵棠在他出神的时候逛完了二楼尽头的健身房,指着昨天他送周晨骁回家,顺手从他家里抄回来的瑜伽垫说:“我还在练瑜伽呀?” 不比大她两岁的哥哥邵荣打小翻墙爬树登高无师自通,邵棠的身体协调能力一直不太好。 大二刚开学时听舍友说练瑜伽可以改善,两个小姑娘就手拉手拿着校门口接到的健身房传单报了团课。 卓熠当时已经和她互有好感,部队和她的学校又都在北京,每逢周末可以外出的半天便小心翼翼地避开邵荣和周晨骁,偷溜到她学校找她。 有一回他到得早了,看时间充裕,直接去她上团课的健身房等她下课。 老实说压根没顾上评判她练得如何动作有没有到位,他那时满眼都是少女被修身瑜伽服包裹的优美胴体,晚上回到部队还燥得一宿洗了三遍冷水澡。 她如今练不练瑜伽卓熠不知道,但在周晨骁家的客厅里瞧见这个半新不旧的瑜伽垫时他鬼使神差地给拎上了车。 他想,如果他们从未分离,他一定爱极了她穿着瑜伽服坐在瑜伽垫上对他笑的模样。 假设太蛊,卓熠不免沉沦,丝毫没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话题滑向了一个有点危险的方向。 瑜伽之前邵棠可是还感慨了一下二人这六年间好像全无同步可言的变化趋势。 都不怪她稍有不慎就会产生自己并没失忆,确实还身处双十年华的错觉。 这间别墅里关于她的一切都给了记忆明明只到二十岁的她十足的熟悉感,除了面前的卓熠,好像不存在其他昭示她已经来到了六年后的东西。 她面上显露出些许疑虑,大约半分钟,终于叫被她惑走心神的卓熠追根溯源,意识到她前半句话说了什么。 从生活用品到四季服饰再到家居陈设,他自以为准备稳妥,但邵棠好像总能精准抓住他的盲点。 让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昨晚临了临了还从周晨骁家顺手牵羊瑜伽垫时,周晨骁那人小鬼大的老婆摇着头评价给他“过犹不及”四个字。 他那时没想通,以为小妮子是不爽他不仅使唤她老公当苦力,偏还要出于一些东西需要“做旧”的考量从他们家“连吃带拿”。 不成想她此言还真没掺小心眼儿,是一本正经地在给他提醒。 他只想将所有细节安排得圆全,却忽略了六年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过犹不及,保留一些与邵棠六年前习惯不符的布置才正常。 为了掩饰心虚,卓熠边思考对策边戴回了刚才一直捏在手里的眼镜,食指指尖在邵棠摸过的鼻托处轻推,一时半会儿没能给出合理的说辞。 幸好这次竟也和刚才一样,不待他绞尽脑汁将谎撒圆,根本想不到去怀疑他的邵棠便其先一步,道出了一个足以骗过她自己的解释。 “不过我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上学,应该每年回来住的时间也不长吧。” 邵棠想当然地将一切不合理之处归咎于他们二人近几年基本以异国恋为主的婚姻生活。 留美医学生通常课业繁忙,她在哈佛深造的又是出名难读的外科临床方向。 不出意外每年能按时休足一两个月假期就算导师开恩,保不齐卓熠还会带她四处旅旅游度度假。 所以这栋房子的布置才叫刚好丢失了留学后记忆的她感觉不到违和,乍看上去仿佛变的只有卓熠,而她原地踏步了六年。 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件好事,毕竟医嘱凿凿,她恢复记忆怎么都需要三个月到半年,不那么陌生的环境她现阶段待着更加安心。 “对了,阿熠,你下午安排其他事情了吗?” 住处熟悉完毕,邵棠步履轻快地走进最大的那间卧室里,踢掉拖鞋的模样仿佛一个调皮的小女孩儿,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弹了几下。 卓熠一直处于生怕唐突了她的状态,人是跟进了主卧,却连离床少说五六米远的椅子都没敢坐,只笔直地站在门口回答她的问题:“没,是发现缺了什么东西,需要我买回来吗?” 邵棠摇摇头,瞧见有几捋鬓发因为她刚刚的动作散落了下来,便拿手指绕了绕,漫不经心地往耳后掖。 “冰箱里是缺了点食材,不过不着急,我在想你待会儿不忙的话我们中午可以出去吃,然后下午你再陪我逛逛超市,我们买些蔬菜水果,夏天是吃草莓的季节呢,看见咱家种的草莓树就想吃草莓了。” 许是父亲是医生的缘故,邵棠自小养成的饮食习惯十分养生。 不像现在的好多女孩儿那样深加工零食不离嘴,倒是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尤其草莓,是她的最爱。 卓熠像是又忆起了什么,眼神微微发着怔,瞳孔隐隐闪烁出一点微光。 “好。”他说,“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十一点半出发?” 邵棠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才上午十点,时间完全来得及:“我想先洗个澡,虽然伤口基本愈合以后在医院也洗过,但出院需要点仪式感,不从头到脚再洗一遍总觉得缺点什么。” “没问题,你慢慢洗。”卓熠生硬地对她扯出一个笑容,“干净的衣服衣帽间里有,洗好了叫我,我在一楼客厅等你。” 说罢,他没有给邵棠更多察觉出他不对劲的时间,背过身去快步下了楼。 …… 其实也谈不上多么沉痛的回忆,他无非是想起了过去和邵棠分吃草莓的事。 草莓的花语是永远的爱情,所以邵棠每次在他身边吃都会无论多少,态度强硬地把一盒草莓平分成两份,以此寄托她盼望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愿景。 永远的爱情,对终究辜负了她期许的他来说多么讽刺,是以离开她之后,他连融了草莓调味的鸡尾酒都没沾过。 上百平的空旷的客厅里,沙发上的卓熠脸色灰败,明明楼上是格外引人遐思的哗哗水声,却颓然地阖上了眼,没有胆量动半分他不配生出的欲念。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卓熠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整颗心正摇摇欲坠,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直到那个声音又叫了两次,语气一次比一次急切。 “我在,出什么事了?”卓熠忙静心敛神,“嚯”地站起身来。 别墅里只有他和邵棠,叫他的人是谁毫无悬念。 她急着叫他,叫得不明所以的他比她更急。 男人匆匆踏上楼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可也不知怎么的,听到他答复的邵棠反而不再言语,直到他人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外,才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吞吞吐吐地开口。 “阿熠,咱家衣帽间里的内衣好像都是很久之前的了……” 邵棠到底只保留到领证不久的记忆,哪怕心知肚明已经结婚六年的二人不该因为这件小事扭捏,还是有点迈不过那道害羞的坎儿。 好半天过去,她总算把自己羞过了劲儿,小小声地继续将话说完。 “尺码我现在穿有点小,后面的扣子不好扣,你……能进来,帮我扣一下吗?” 卓熠:“……” 须臾呼吸间,他气血翻涌直冲脑门。 什么配与不配,此刻尽数将这些抛诸脑后的他只想狠狠打自己的脸,王八蛋吗不是,简直色胆包天了! 4. 第四章 “内衣有点小,我一个人扣不上扣子,你进来帮我一下行吗?” 一句话,卓熠原本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的手便触电般地收回,再迟疑抬起时掌背青筋浮现,冷白指尖一颤一颤地抖。 做戏做全套,他为邵棠准备的四季衣物中势必囊括内衣。 当然他不至于那么变态,把前战友周晨骁拖到商场的女士内衣区,两个大男人猥琐地一件件比对,看这个是不是邵棠的风格,那个有没有邵棠喜欢的元素。 他只是让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帮忙,在那只同邵棠一起被抢救出来的随身行李箱里翻了翻而已。 确认里面两件即时换洗的内衣都是70B,然后他亲力亲为,心无杂念地打开了橙色软件网购。 保密发货顺丰隔日达,他选购的品牌商家很懂。 拆盒确认后他再剪掉标签放进柜子里,明明中间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尺寸瞧着也和曾经他亲手在邵棠身上丈量过的差不多,怎么会小了呢? 卓熠这会儿是真的心乱脑子更乱,不然也不至于重点跑偏,叫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把思绪缠成麻,一不小心忘了比起纠结内衣为什么小,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应卧室里刚洗好了澡,正等着他进去帮忙扣内衣的邵棠。 “阿熠?”邵棠等得有点久了,又自己试了试,确定凭她那瑜伽都拯救不了的柔韧性没办法一边吸气一边给自己扣上小两码的内衣,便从室内敲了敲卧室的门,“你还在吗?有事在忙?” “啪啪”两声,好像不只叩在了卧室的实木门上,更叩响了卓熠的心扉。 卓熠牙关咬紧又放松,眼下的情况别无选择,貌似除了以丈夫的身份进去帮她扣内衣,并没有另外解决问题的法子。 不会再横生枝节的,他想,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三排扣吗,他当兵时棉被都能叠成豆腐块,理应手指一勾闭着眼睛也能扣上。 这样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他索性将心一横推开了门。 然后,已经豁出去再次被迤逦春色打脸的他便看到了一幅几乎不参杂任何少儿不宜元素的画面。 女孩儿虽然由于刚刚洗过澡,面色被蒸出了几分含羞的潮红,但一身家居服整整齐齐,连半干的头发都被[和谐]干发巾一缕不落地绕在头顶,如果不是家居服背部被散开的内衣扣撑起了一处凸起,根本让人联想不到她刚刚所言的窘境。 卓熠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暗骂自己可真是畜生,邵棠只说内衣扣系不上,又没说蔽体的衣服都不见了,他居然生生脑补了一出她单手扯着摇摇欲坠的浴巾,另一只手擎着蕾丝花边的内衣,望眼欲穿求他帮忙的场景。 简直满脑子黄色废料,下流至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邵棠第一次在楼上喊他的时候确实是差不多的打扮。 离得远时她理智比较在线,记着二人是已有六年事实婚姻,对彼此身体再熟悉不过的夫妻。 可伴随着卓熠急促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她女孩子家的天性到底占了上风,一颗心越跳越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好让他帮忙做这种事情的心理准备。 毕竟她记忆中的二人尚且没触碰到最后那道底线,如今卓熠又全然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她实在没办法克服心里的羞涩,以特别坦诚的姿态站到他面前。 唔……他应该不会察觉出她是故意捂得严实,目前还有点忌讳和他过分亲近吧…… 邵棠讪讪地抬起头,入目的是男子被水汽浸润了一层薄雾的眼镜镜片,氤氤氲氲地拦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准确判断出他此刻的情绪。 扯证前的卓熠从不是那种急色不尊重女生的男人,任何事情只要她不点头便不会有一点越轨之举,所以两人光是暧昧期就长达三个月。 等到确定了恋爱关系也没立刻接吻,他耐着脾气温温吞吞地等,等她鸵鸟当够了开始主动往更亲密的相处模式试探,才配合地拉她往前一步,让他们的恋爱关系有了更多实质的内容。 不过这显然不意味着他在这方面耐性很好。 和他同宿舍的周晨骁一度怀疑他每周躲躲闪闪往外溜的那半天是找地方打鸡血,不然根本说不通他怎么好好的休息时间不养精蓄锐,每次掐着点回来都直奔操练场跑圈。 思及他曾为她做出的退让,邵棠心中惴惴。 她怕羞是因为从小家教保守,爸妈念叨得多哥哥又护她得紧,男女之防揣久了面皮自然就薄,并不是当真什么都不懂观念守旧。 她心里明镜一样,别说二人已经结婚六年,她现在不好意思给卓熠看的东西,放在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那里,怕是双方还是男女朋友时就毫无避讳可言。 “得把弹力撑到最大才行,我吸好气了,你扯带子的力气也用大些。” 她思前想后,为了不被卓熠瞧出端倪,最终敲定了速战速决的战略,当下气息一屏,把身体转到了背对着他的方向,想让他如何做的意思不言而喻。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到身后男人的呼吸声粗重了些许,大抵是她过于紧张的错觉,二人周围的时间流逝仿佛都变得慢了,伴随着那只手窸窸窣窣地探入她的家居服,她背部的皮肤几乎能感知到它的每一寸游走。 果然在看不到的情况下,其他感官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吗? 邵棠不得不胡思乱想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真怕自己会顷刻破功落荒而逃。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终于传来了让她如蒙大赦的声音。 “谢谢……”邵棠心湖中波澜稍歇,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得以呼出来,好整以暇转回身体道谢。 不成想,就那么措手不及的,在面前男人清俊疏冷的脸上瞧见了一点红。 殷红殷红,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他本人好像还没有觉察,但那红已然越扩越大,超出他人中的承载能力之后就汇成了“啪嗒”一滴,掉落在了二人中间的玄木地板上。 …… “抱歉,可能是你刚才用浴室洗澡,把房间洗得有点热,我又穿得比较多……” “我这人挺怕热的,过去不就是吗?” “你不必跟过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下楼去洗一洗,你……穿衣服吧,不用管我……” 卓熠现在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敲定邵棠出院日期前翻翻黄历。 虽然作为一名十八岁便志愿加入中国共[和谐]产[和谐]党,至今坚定信奉唯物主义的前特种兵,一言不合搞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不成体统。 但除了玄学,他不知道还能找到什么缘由为自己如此波折的一天背书。 这仅仅是他为了邵棠能够心态平稳地度过失忆期,假装二人没有离婚的第一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冒得层出不穷? 难道是他没守好本分,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动不该有心思的报应吗? 卓熠把冷水泼在自己脸上的时候闪过这个念头。 片刻后意识到报应的说法貌似也属于玄学范畴,不免更加懊恼,修长手指在鼻子下面擦了两下,看没再摸到新鲜流出的血,便甩甩手,手掌先捋过被水沾湿的刘海儿,又顺着饱满挺括的额线往下一抹。 不怪他上学时招班上校里的女同学喜欢,当兵后又惹军区医院的女护士女军医关注,哪怕退伍做了总裁,财经媒体给他写篇专访的点击量也能爆表,卓熠货真价实生了一副顶顶好的皮囊。 五官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堪称女娲毕设,组合在一起更是惊艳感十足,这样一张脸,似乎多一分修饰都是画蛇添足,现在将头发全撩上去才是最夺人心魄的模样。 说起来,这么好看的男人刚才不只为她喷了鼻血,场景还尴尬得她都想用脚趾为他抠出座三室一厅呢…… 终归有点放心不下他,穿好衣服后也默默追下来的邵棠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人类就是如此喜欢幸灾乐祸的生物,她刚才还窘迫害羞得不行,可看到他也并非表面那样稳重自持,她反倒心态放轻松了不少。 “给你毛巾。”邵棠往他伸向洗手池边扯纸巾的手里塞了一块冷毛巾,“敷一下,血彻底止住之后再用棉花塞。” 卓熠摸到毛巾后下意识地拿过来擦脸,擦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给他递毛巾的人是邵棠,动作生生顿住。 细细一辨,没在毛巾上寻到她的气息,确认这不是她刚刚洗澡用过的那条,才稍稍安了心神,不至于风雨刚歇就再次血脉偾张。 “你当初每次从我这里回来都要跑圈,是因为不用这种方式把热血消耗掉就会喷鼻血吗?” 看卓熠擦干了脸上的水,情绪似乎也平复了下来,早已乖乖巧巧在一旁站了好半天的邵棠又回想起刚和他谈恋爱时的事,如是打趣道。 卓熠手里还擎着毛巾,半干的刘海儿在额前炸起一撮呆毛,表情似有些怔忡:“啊?” 邵棠给眼前这个拿一张帅脸做呆萌表情的男人逗乐:“我刚答应你告白时候的事,你大概没有印象了,不过鉴于我现在的记忆一朝回到六年前,对我来说你不久前就是那样。” “哦。”卓熠别过头,底气不足地躲闪着她投过来的目光,短暂迟疑后难得道出一句不掺任何水分的话,“我也没忘,和你有关的事,我舍不得忘。” 无论拿什么标准评判,洗手间都不是什么谈情的好地方,所以他们也没在里面待太久,卓熠又稍事整理后就一并回了客厅,邵棠去装药品的抽屉里取来消毒棉,团成球给卓熠塞到鼻子里。 “除了棉花和创口贴就是布洛芬,咱家的医疗用品还真是一目了然,单纯极了一点不做作。” 棉球塞完邵棠功成身退,想到自己在国外上学,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卓熠一人居住,便摆出邵医生的谱儿,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看你比当兵时单薄不少还怕你和大多数社畜似的,年纪轻轻就步入亚健康的行列,没想到身体素质维持得不错,平时都不感冒。” 卓熠扯了扯嘴角,为了避免再次落入说多错多的怪圈,没敢就这个话题和邵棠深聊。 二人之间的对话戛然,好半天过去,邵棠才发觉这阵沉寂来得不仅突兀,而且莫名。 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亦或对于婚龄六年的夫妻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默默坐在对方身边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 邵棠依然不太能摸清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讲真并不像热恋,硬带入她认知中的老夫老妻关系也很是违和。 非要形容的话,仿佛是在两种模式之间反复横跳,还跳得格外没有规律,简直和摇骰子一样,开大开小全凭随机。 又不知所谓地琢磨了一会儿,邵棠被“嗡”的一声响动打断了思绪。 “阿熠,是你的手机。” 邵棠自己的手机在那场车祸中死无全尸。 仍保留六年前生活习惯的她尚不是“低头族”。 既然住院期间该联系的人都有医生和护士帮忙联系,她就一直安安心心地休养身体。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没问任何人要只新手机。 因此现在响起振动的手机只会属于卓熠,之前一直装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此刻带动着衣兜的布料一起颤动。 “我去接个电话。” 卓熠匆忙抽出来扫过一眼,瞧见来电提示界面赫然闪烁着公司里特助的名字,眉头似有忧虑地拧起。 他记得自己早几日已经和特助专门交代过,他今天有特别重要的事,行程能推的不能推的都推,不是极其紧急的情况也别打电话过来。 那么这通电话的背后只有一个可能,公司有了突发状况,而且来势汹汹,下面的人都不能越过他去处理。 考虑到他们卓越汽车正声势浩大地筹备网约车子公司的上市。 背后牵扯到一系列股权架构,财务资产,专利技术等问题。 哪怕他今天的原计划是全心全意应对好邵棠,也不敢肆意妄行地按掉通话。 身边的男人倏尔起身,黑色西裤包裹下的双腿修长。 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了眼,邵棠的睫毛忽闪两下,心想自家老公还真是有点绝,军装和西装都穿得飒爽,无论是做兵哥哥还是做霸道总裁全像模像样。 像是忽然触动了某个开关,她的嘴唇抿紧又松开,耳朵根慢慢红了。 西装革履,豪车豪宅,再加上谈及工作雷厉风行,纵览全局的领导者气场……叫她终于迟钝地将那四个字嵌合到了卓熠身上。 她的阿熠,现在似乎是个真材实料,童叟无欺的霸道总裁呢! 5. 第五章 和大多数女孩儿不同,邵棠青春期那会儿既没在课桌里藏过言情小说,也没点灯熬油地沉迷过偶像剧里有钱有颜的帅哥哥。 同龄姑娘开始做白日梦,幻想“霸道总裁爱上我”时,她正往家里一本本地搬东野圭吾。 《回廊亭杀人事件》,《白夜行》,《嫌疑人X的献身》…… 早早便确立了当医生理想的她觉得要培养胆大心细的心理素质得从娃娃抓起,在未接受到专业培训前可以先用这种方式打打提前量。 事实证明她的准备工作没有白做。 读大学后放眼整个临床医学专业,男生女生都算上,她是第一个敢在解剖课上动手实操的人。 突破了女生向来重理论轻实践的专业传统,她所有课程的成绩都在院系里名列前茅。 嫁给霸道总裁什么的,她哪怕是情窦初开,少女心最爆棚的年纪都没萌生过诸如此类的幼稚想法,可托她家阿熠一言不合把自己奋斗成霸道总裁的福,她如今可不就是羡煞万千少女的总裁小娇妻吗? 好像还是蛮刺激的体验,和当年第一次品读《沉默的羔羊》时如出一辙。 看到女主角克拉丽丝步步落入食人魔汉尼拔为她构筑的羁绊,却在这让人战栗的羁绊中涅槃重生,完成了匪夷所思的自我救赎…… 引人入胜的情节环环相扣,勾得她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 她过去怎么没发现呢,她家阿熠这张脸拿来当霸道总裁还挺带感…… 邵棠兀自托着腮盯着卓熠看了一会儿,觉得面前男人深邃清俊的眉眼轻蹙,油然一种肃然冷锐的画面颇具氛围感。 当然,如果他说话的内容能更接地气点,对于她来说不是那么晦涩难懂,就更美好了。 智能驾驶,汽车安全系统峰会,智联网汽车安全测评技能大赛…… 接二连三的陌生名词传到邵棠耳朵里,让她一瞬间对自己是否只丢失了六年记忆心存疑虑。 毕竟从她外行人的视角着眼,相关技术日新月异的程度未免有些可怕。 刚好打完电话的卓熠回过头来时便好巧不巧地瞧见了这一幕。 清丽纯美的女孩儿微微昂着头,似乎因为正专心思索着什么事,红润柔软的唇出神一般虚虚张着,无需刻意雕琢,浑然天成就将少女的娇憨和女人的妩媚融汇到了一起。 “棠棠……”卓熠眼底情愫翻涌,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要他一如六年前那般唤她并不似他曾以为的那般困难,松出一口气之余也略感心情复杂,“抱歉,刚刚得到助理的消息,公司里出了点突发情况,需要我亲自过去处理。” “哦,好。”邵棠点点头,她明白卓熠道歉是因为刚刚才答应了她要一起出去吃午餐逛超市,现在却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休闲娱乐的行程不出意外都得给工作让路。 可能是从小没少见父亲出于工作需要不得不压缩陪伴家人时间的缘故,邵棠对此类事情的接受程度很高。 不然也不会在周围女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和男友黏在一起的时候,心安理得甜甜蜜蜜地和每周至多能约会一个下午的卓熠谈恋爱。 如今自然也不会越活越回去,毕竟现实又不是小说和偶像剧,执掌一家大规模公司势必需要操心很多东西,邵棠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对此心中有数。 最重要的是她理想中的爱情也不是夫妻二人让一切都为了所谓的恩爱相处开绿灯,没必要,也太形式主义了。 所以她笑容灿烂地对卓熠眨了眨眼:“没事,你去忙吧,我是忘了挺多事情,但记得怎么照顾自己,肯定等你回来还能看到个活蹦乱跳的老婆。” 过于亲密的举动她现在尚且接受不来,自称他老婆倒是顺嘴得很。 只凭这点就足以拿住卓熠七寸,让适才谈及工作运筹帷幄的卓大总裁心跳猛然慢了半拍,纵然心知肚明不是真的,也觉得邵棠那声“老婆”特别悦耳。 “这样,冰箱里没什么食材,午饭我先给你订外卖。” 生怕打碎了眼前美好梦境似的,卓熠声线温柔。 “小区里不允许外卖员进来,但会有物业工作人员送到门口,你听到门铃响先通过门上的可视屏幕看一眼,确定对方穿着统一制服再开门。” 他仿佛在叮嘱一个即将独自在家的小孩子,邵棠怕他不放心就格外听话地一一答应下来。 等将他送出了门,人也坐回到了客厅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和他不过是相差仅两岁的夫妻,在听从他的嘱咐之余,她貌似也该有来有往地关心一下他。 比如好歹过问一下需要他紧急过去处理的突发情况棘不棘手……虽然涉及他公司的业务她听了也够呛可以听懂,但总好过从头至尾都只叫他操心,复盘二人的对话,像父女多过像夫妻。 “唉……”反正家里这会儿也只剩了她一人,邵棠想到有些发愁的地方,便放任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在出院前她本以为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伴随着她记忆一天天恢复,她和卓熠的生活也将没什么悬念地回归正轨。 现在看来却好像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摆在她面前的首要问题是记忆可以慢慢恢复,不过她最好可以尽快适应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身份转变,不然不只她自己别扭,卓熠好像也不太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她相处。 …… 某种程度来说,邵棠还是没能担忧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因为卓熠不知道要摆出什么姿态面对她这点,归根结底和她表现得如何无关,她只要人站在那里,卓熠便注定与心平气和四个字无缘。 情动,愧疚,胆怯……她是他心念浮沉五味陈杂的源。 以至于他车开出小区又行驶了很远的一段距离,才恍然发现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前襟被沾湿了好大一片的白衬衫,挽至手肘的袖口也沾了点点血迹。 可想而知他如果以这副模样直接出现在公司,会在全司上下引起多大的轰动。 尤其这会儿公司中应该还不只有各部门的员工,据他的特助程蓦所言,闻讯赶来的各路媒体也早在公司外候场得七七八八。 不怪他之前一再交代程蓦今天有什么行程都推掉,程蓦依然做出了给他打电话,把叫他去公司的决定,公司里确实出了一件必须由他亲自出面坐镇的大事。 就在今天上午,半个月前落下帷幕的中国汽车安全系统峰会比原定日期提前三天发布了各项比赛的排名公示函。 总共五个比赛,搭载他们公司最新款智能驾驶系统的实验车型一举获得了四项第一和一项第二的成绩。 不仅成功捍卫了卓越汽车新生代国产车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考虑到他们的网约车子公司即将上市,安全问题在网约车领域向来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此次参赛的实验车型也会最先登录网约车平台,这个好成绩背后便更多了几分意义重大的考量。 诸如接受哪几家媒体的专访,着重回答哪些方面的问题,后续采用什么样的推广营销策略……这些事情都需要卓熠逐一拍板,悉数确认。 更何况他们公司这次带队参加峰会的两位工程师履历也堪称传奇,冲着他们独家采访而来的各路记者并不在少数。 保险起见他是得在公司坐镇,这样两名平时接触该类场合不多的技术工程师遇到不方便回答的问题时才有底气拒绝,宣传营销部在与媒体方沟通的过程中也更容易占据主动权。 上午十一点,抵达公司地下车库专属停车位的卓熠先选了家杭帮菜馆给邵棠订好了午饭,然后才顺着总裁办公室的直通电梯上到了顶楼。 进到私人衣帽间前他给程蓦发了一条“到了”的微信语音。 告诉程蓦自己换个衣服就直接去会议室,让他通知前台行政妥善安置来访人员,顺便叫宣传营销部部长和本次活动的宣传负责人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商讨方案。 至于那两位带队工程师林昭文和房璐则不用急,这边需要权衡一下再决定到底接受哪几位记者的采访,都安排好之后会直接让行政人员带去智能系统研发部的接待室,他们在部门里等人即可。 总而言之,这次的突发事件虽然是桩不折不扣的喜讯,依然叫卓熠实打实地忙碌了一下午。 直到晚上五点半,程蓦看会议室里的众位加班大势已定,于是过来敲门询问大家晚上要吃点什么,由他负责点外卖,卓熠才也打开了外卖软件,在住处附近寻了一家高档日料店,着手给邵棠点晚餐。 邵棠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北京姑娘,不过许是母亲老家江南水乡,做得一手地道江浙菜的缘故,她口味偏清淡,中国八大菜系偏爱杭帮菜和粤菜,外国菜则最喜欢日料。 和她分开的六年,卓熠为了避免触景生情,只要有选择的余地总会避免踏足这三类餐饮店。 不过各种点评软件的收藏夹里也只有这三类餐饮店,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他一家一家地点给邵棠吃,不出意外足够让邵棠吃到记忆完全恢复的那天。 加班餐过后,因为宣传部和营销部还需要他来敲定一些方案细节,卓熠顺势和下属们一起加班到了晚上八点半。 能用短短六年时间将当年濒临破产的卓越汽配打造成如今的国产车龙头企业卓越汽车,他靠的从不是运气。 他也不会像别家老板那样把压力都下放给公司管理层或者员工,公司遇到事情他向来顶在最前面,连996加班都身先士卒,永远不会叫你有事想找他汇报时找不到人。 “今天辛苦大家了,明天别忘了OA上补填一下加班申请,不然月底财务不好算加班工资。” 更为难得的是现今卓越汽车资产上千亿,卓熠本人的身价也上百亿,他依旧没有一点成功企业家的架子。 上班时从不会吝啬对员工说感谢道辛苦,下班后连那些繁琐的上下级说法都不执着,一些跟他时间较久的公司骨干非上班时间管他叫哥不叫总他也不认为有什么要紧。 比如他总裁办公室的特助程蓦,打完当日的下班卡后去车库里提车,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董事长专属停车位旁边的卓熠,正倚着他自己那辆纯黑色商务越野,神情寡淡地一口一口抽烟。 烟对于男人来说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有的男人抽烟会让人觉得煞风景,还有的男人能靠抽烟把自己变成风景。 卓熠显然是后者,哪怕他对正借烟消愁一事全然不加掩饰,落寞萧索也写在了脸上,仍然让人觉得他颓得很帅很有味道。 “熠哥。”程蓦唤了他一声。 别看程蓦今年也只有二十六岁,但确实算得上卓熠身边的老人了。 实打实从卓熠接手风雨飘摇的卓越汽配开始,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将企业越做越大。 而程蓦自己也从一个技校毕业,对生意场一窍不通的小愤青,成长为了如今管理整个总裁办公室的特级助理。 说起来程蓦与卓熠相遇的时间还挺寸,正是卓熠与邵棠领完离婚证在民政局门口分道扬镳的那天。 彼时还只是附近汽修店小工的程蓦叫住了因为上次任务受的伤没好利索,还不得不依靠拐杖才能走路的卓熠。 由于对这个惨兮兮哥们的经历产生了一些误解,一下血冲脑门拿出大半个月工资死乞白赖地请人家喝了顿酒。 现在想来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但今晚卓熠的样子莫名将他的记忆拉回了六年前。 那个仿佛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眉眼气场凛冽锋锐的少年颓然地任凭一身傲骨折断,仿佛人生中最后一点光芒都消失殆尽一般,盯着女孩儿绝然离开的方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后来和卓熠熟了,人也到了他手底下工作,程蓦其实见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不多。 一场失败的婚姻仿佛彻底透支了他的年少轻狂,让他自继承家业踏足生意场的那天起,就从骨子里透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淡漠老成。 表现在工作上,是他总能凭借过人的冷静透彻洞察时局抓住风口,每一个关乎企业未来发展的决策都做得胆大心细,又稳又准。 而且也从不会像那些钱赚多了便迷失掉本心无良资本家一样,万事向钱看齐,身居高位后便再瞧不见下面的人间疾苦。 时至今日,他依然会认真聆听每一位员工的建议,为手下工作的所有人提供优越的福利待遇,即便最近几年国内国际的市场环境都很凶险,依然作为一名高瞻远瞩的掌舵人,带领卓越一路披荆斩棘。 但回到生活中就真的仿佛一个迷失了修行方向的苦行僧,情绪总是很淡,个人的欲望更是几乎没有,好像钱赚得再多也催生不出他稍微享受一下生活的念头。 会叫对内情一知半解的人以为他这是有过军旅经历的后遗症,当兵几年苦吃多了,后来退伍复原了也很难改变已经养成习惯的艰苦奋斗生活方式。 只是作为少数真正的知情者,程蓦心里却清楚得很。 并不是这样的,甚至他们老板的情绪也不是一直这么淡的,例外就是涉及到他前妻的时候。 尤其是公司效益越来越好,逐渐稳坐国产车头部位置之后,貌似唯一能牵动他喜怒哀乐的只剩了他前妻这个人。 不是结婚日期,不是离婚日期,也不是诸如他前妻生日这种特殊日子。 程蓦先是飞速在脑内过了几个和邵棠相关的日期,过完不禁心生疑惑,这不当不正的,他们老板今天emo个什么劲儿呢? 他神色复杂地走上前去,瞧见他过来的卓熠也没有见外,再自然不过地从烟盒里拾掇出一支烟递过去,擎了好半天不见对方接才想起程蓦最近在戒烟。 “忘了你新交的女朋友不喜欢你抽烟了。” 非工作时间卓熠是真拿他当哥们处,似乎是为了遮掩适才的失魂落魄,主动笑笑调侃。 “那瞧见我抽烟还不离远点,染上味儿你回家说你没抽她都不信。” “倒也不至于,我天天跟着你,她知道你抽烟,再闻不惯烟味儿也不能和给我发工资的人过不去,这不我控制不住想抽两口的时候还能拿这当理由吗?” 程蓦说着从卓熠手中接了烟,却只摆个姿势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好半天也没再进一步凑过去和卓熠借火。 “对了哥,”又过了一会儿,程蓦见卓熠身上的消沉劲儿稍散,忍不住问道,“你今天这么不开心,是吃了一下午林昭文和房璐互相支持彼此成就的狗粮,有点被噎住了吗?” 6. 第六章 林昭文和房璐正是率领团队在此次汽车安全系统峰会取得瞩目成绩的两位技术工程师。 都是公司智能系统研发部的设计总监,当然两人还有一层更为私密的关系,是一对领回结婚证刚满一年的年轻夫妻。 说起来二人能够在双双事业成功之余兼顾着把爱情修成正果,还多亏了卓越是一家制度十分人性化的公司。 不只不像某些大厂明晃晃地把恋爱禁止条令写在员工手册里,当年还受到他们两个的事启发,专门让人力资源部完善了人事雇佣标准,白纸黑字写明只要员工上班时间可以做到公私分明,不叫私生活影响到工作,公司就也一定会公事公办,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以任何形式干涉员工的私人生活。 林昭文和房璐本是同校毕业的师兄妹,林昭文大两级,五年前硕士毕业后被招入彼时刚涅槃不久,决定另辟蹊径,开始在新能源和智能汽车领域布局的卓越。 作为核心技术人员,林昭文不怕苦不怕累,代码一遍遍地改,实验一宿宿地做,最终把好了整车研发最核心的一道操作系统关,借着国内政策倾斜的东风,一举助力卓越汽车弯道超车,不只在这两个新方向抢赢了那些传统国产车大厂,等两年后卓越有了充足资金也打响了品牌名气,卓熠动了把手伸回传统油车领域的心思,他就毅然受命,承诺会根据油车和油电混合车的需求尽快完善团队架构,早日把系统推到内测阶段,打好与硬件磨合的提前量。 房璐正是那时被招进来的。 做技术的女孩子本来就少,她又长得挺漂亮,一度让作为她师兄的林昭文都觉得这姑娘吃不了苦干不长。 偏偏房璐真不是花瓶,人聪明还有拼劲儿,同一批招进来的新员工中是最刻苦进步最快的,林昭文本来只是好信儿想看看她能坚持多久才在她身上多倾斜了几分关注,结果不知不觉间就变了味道,继而等待他的则是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房璐也早对他芳心暗许,甚至可以追溯到二人还在上学的时候,进入卓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了他也在。 而坏消息是他们二人同处一个公司一个部门,还是直属上下级的关系。这放之大多数公司都是绝对不可谈情的范畴,否则就有男上司借职务之便潜规则女下属,女下属凭借美色和身体上位的嫌疑。 林昭文有担当,决定等手头的第一代系统落地,也将房璐带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后由他自己提出离职。 卓熠是难得的好老板,所以他不会再选择车企入职,一年前过来找卓熠时连竞业协议书都自己拟好了。 不成想卓熠非但没同意他因为这种原因离职,还叫人力部负责人牵头完善了公司制度,免去了他们会因为私人关系曝光惹来其他同事说闲话的可能。 小夫妻真的很庆幸能遇上这么好的东家,所以干起工作来格外卖力,提前原计划半年搞定了新一代系统的升级迭代,赶在这次峰会前实现了试验车型的实车搭载,让他们卓越汽车又一次技惊四座。 而他们二人的关注度也随之高了起来,早在峰会开场时就有不少媒体评价他们是智能驾驶领域的“神雕侠侣”,说卓越汽车真是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居然能一并收了一对卧龙凤雏。 “哥,你是狗粮吃多了,有点噎住了吗?”从公司的层面来看,技术骨干林昭文和房璐可以一鸣惊人毫无悬念是件好事,不过思及自家领导凄惨的感情经历,程蓦有理由怀疑卓熠是有点被人家的郎情妾意刺激到了,这才加班结束还提不起兴致回家,如今形影相吊地躲在地下车库里抽烟。 一个有钱有颜,随便勾勾手指便有大把漂亮妹子愿意主动贴上来的男人怎么会把感情生活经营得如此惨不忍睹呢? 这一度是长达数年困扰程蓦的问题。 直到自己也无疾而终地谈了几段恋爱,才在本身经历的加成下总结出八个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走啊,哥,看你晚饭也没怎么吃,请你吃夜宵去。” 程蓦晚上给加班的众人订餐时偷瞄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以为他是想吃点前嫂子爱吃的东西回味一下曾经也很甜蜜的爱情,听他说随便就自作主张地给他订了日料。 不料小聪明没用对地方,完全会错了意,餐食拿回来以后人家一口没动只对着相了半个小时的面。 半个小时之后,看其他人自己的饭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不声不响地把料理从保温袋里拿出来,和桌子中间的水果零食放在一处,让想吃的人当饭后甜点自取自拿。 卓熠掐了烟,眼中黯淡的神色褪去,多了几分无奈和疲累。 他知道程蓦是关心他,怕他随便拿公司里的零食垫了午餐又没吃晚餐饿坏了身体,也不放心把明显有心事的他孤零零地丢在这里。 但他总不能自己心情不好就大晚上把程蓦拽出去陪他,毕竟程蓦和他不一样,他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家里的邵棠,程蓦家可是还有人留着门等。 …… 开车回家的一路,卓熠想起二人还在一起时邵棠也很不喜身边有人抽烟,便没开空调,而是将车窗连同天窗敞到最大,任凭夏夜的热风将他蒸出了一身薄汗,也洗去了他身上烟草残留的气息。 都九点半了,她应该已经睡了…… 卓熠清楚她住院一个多月会养成怎样的生物钟,因此开门进屋的动作轻之又轻。 当然他这样做也有几分刻意为之的考量。 “加班太晚,怕吵到你,于是去了旁边卧室睡”的理由虽然不能天天用,但能拖一天是一天,至少今天晚上,他不必再为不与邵棠睡同一间卧室思索其他借口。 想想也是个尤为棘手的问题,接下来的三个月到半年,他都得确保在不会引起邵棠怀疑的前提下,避免二人同床共枕的情况发生。 不然就算他能有点出息,管好自己的爪子和心,也怕邵棠事后想起了一切,觉得他此举是趁人之危,恶心至极。 卓熠曾当过三年兵,其中两年在时常需要前线作战的特种部队,毫不夸张地说即便退伍至今已有六年,隐蔽潜行的技能也炉火纯青。 只要他想,就能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进到邵棠隔壁的卧室里,井水不犯河水地给这焦头烂额的一天画上句点。 却不成想他才刚蹑手蹑脚地上到二楼,就一眼瞧见了书房里透出门扉的光亮。 他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近光亮的源头,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换回了家居服的女孩儿整个人深深地陷在那把他常坐的办公椅里,膝头放着一本又多看了些页数的《长眠医生》,半梦半醒间脑袋一点一点,好多次都险些直接垂下来砸到面前的办公桌上。 一树梨花压海棠。 卓熠不怎么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诗。 女孩儿面容似海棠花般娇美,纤颈微颔摇摇欲坠,似承不住那般清艳的月貌花容。 遂勾得男人心尖忽颤,忍不住欺身至近旁伸出手去,捧起那朵愿意绽在他掌心的花。 “棠棠,醒一醒,回房间睡。”眼看她睡得危险,卓熠再回过神时手掌已垫上了她的额头。 是,他的确希望自己回家时邵棠已经睡熟,这样他就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勉强算做有惊无险地渡过假扮她丈夫的第一天。 可他舍不得邵棠昏昏沉沉地睡在这里,那是他放在心尖上,哪怕这辈子无法在一起,也甘愿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护她一生一世的姑娘。 车祸事件已经是他恨不得也在自己头上捶出个洞来的疏忽,候在手术室外时他就发过誓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只要还有他这条命在,便不会允许任何东西越过他伤她。 邵棠乍听到他的轻唤脑子尚有些浑,直到前额多了一抹叫人安心的温度,她的意识方恍恍惚惚地恢复清明,倦鸟终于寻到了归家路一般,伸出手臂环住了男人细瘦硬挺的腰。 “加班辛苦了,阿熠。”她没有抬头看他,只小幅度地侧了面颊,拿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儿在他身上眷恋地蹭了两下。 得益于二人谈恋爱时期的全部记忆都在,她这一系列仅局限于拥抱的动作做得流畅自然。 然而这区区一个拥抱却再次骇住了卓熠,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推开邵棠避免占到她更多便宜,可愈发激烈的心跳和渐渐灼热的呼吸已然让他的理智成了笑话,适才贴过邵棠额前皮肤的手缓慢又罪恶地伸向了她的后背,如同堕入地狱的恶魔垂涎着不属于自己的光,就那么虚虚地捧在手心里,许久不敢实实在在地落指触碰。 “对不起……”卓熠终归没敢回抱她,只僵硬地任她抱着,从喉咙里拉扯出一句抱歉。 邵棠没想到会突然听到他道歉,松开手臂回归到坐在办公椅上的姿势,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因为加班到太晚,害我等你的时间有点久吗?” 卓熠沉吟一下,又不能说这是他对不起她的事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只能含糊地点了下头:“……算是吧。” 然后便迎来了邵棠似是觉得他小题大做的注视,好一会儿过去,才仍感到好笑似的眨眨眼:“那给我买个新手机呗,这样你下次加班就可以提前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会到几点,我需要等你多久。” 她其实不必挂心他是否加班,更无需劳神费力地等他回家。 以上想法在卓熠心里闪过,嘴上倒是口是心非地答应:“好,我现在下单,明天上午京东会送货上门。” 他依旧不太适应与她长时间对视,正好听她提起买手机,忙趁着低头下单的工夫避开了她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的视线,仿佛只是随便一说,漫不经心地建议道:“顺便给你办张新手机卡吧,你之前的卡归属地在美国,国内补起来麻烦不说,补好了也不方便使用。” 事实上卓熠也是害怕手机卡这种注定藏着很多秘密的东西牵扯太多,一旦补回来可能会提前叫邵棠忆起这六年间发生的残酷变故。 幸好他理由找得相对合理,六年前以短信电话为主的通讯方式也还能和微信等社交APP抗衡,她没什么一定要通过原手机号找回自己其他社交账号的执念。 “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你先回卧室睡,我洗个澡再……”下好单后,卓熠瞥见邵棠神色倦倦,眉眼间也再次染起惺忪,顺势开口,显然是在想插曲过后仍按原计划行事。 反正家中热水充足,他多洗一会儿,半个小时不行就一个小时,足够她睡熟。 卓熠如是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许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懈些许,抬手解下系于笔挺衬衫领口的领带,轮廓分明的喉结随之轻微滚动,有种既禁欲又欲的诱惑力。 邵棠的目光情不自禁往下滑,滑到他腰腹处,脸颊一点点被此处的衬衫褶皱烧热,认出那分明是她刚才撒娇所蹭出的痕迹。 她想,一定是夏日的晚风太温吞,不然也不会吹不散她的羞赫和扭捏。 而那个令她纠结了一整个晚上的议题也在所难免地再次萦绕上心头,如此燥热的盛夏,她好像真的做不到,在身边躺了这样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安然入睡。 卓熠开始拆领带前就让出了实木老板桌旁边的一段距离,明明白白是希望邵棠从这里过去回卧室的意思。 可他在原地站了半天,袖扣也拆了又系,邵棠却一直没有动作,只是低垂着眼眸一下一下地抿着嘴唇,一副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的模样。 晚风太热,卓熠也感受到了,他喉咙紧了,明知逾越还是忍不住温声诱哄:“乖,不是困了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去睡吧……” 讲真,今天发生的意料之外太多,卓熠真怕她会缠着他继续等,非要等他洗完澡再一起睡。 二人各自怀揣不能直白道与对方的心事,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直到心思尚且单纯也顾虑比较少的邵棠吸了吸鼻子,决定和卓熠开诚布公。 “阿熠,我不是只保留到咱们领证后不久的记忆吗,那个……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理解,就是我对你的感觉也基本回到了当年,当然我也不是说当年咱们感情不够深……总之,我现在不太习惯和你以特别亲近的模式相处,所以……” 邵棠知道作为结婚六年,刚刚结束异国恋的夫妻,自己说出这番话来着实离谱,但她觉得如果是卓熠的话,应该是愿意照顾她情绪的。 “……我们暂时分房睡好不好?” 卓熠:“……” 所以,他今天接受了那么多次关乎人性的考验,老天爷终于认清他肖想起邵棠的定力堪比个24K纯变态,决定网开一面,放过他也放过邵棠了? 沉默片刻,卓熠对邵棠挤出了今天之内最真诚的笑容:“没问题。” 顿了顿,又道:“主卧归你,我去次卧,空间也足够大,我一个人睡绰绰有余。” 说罢,他便拎着自己已经拆开的领带走出书房,让原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解决的邵棠疑惑地凝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抬起手指绕了绕自己的发梢。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她家阿熠一副比她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算了,也许只是之前该发生的都没少发生,所以他才不认为短暂地分房睡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邵棠晃晃头,呵欠又打了一个,踩实脚下的拖鞋,也回自己的主卧去睡觉了。 出院的第一天,由于隔壁多了个能够让她安之若素的老公,邵棠得以一夜好眠。 然而她一墙之隔的次卧,生生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一点的卓熠却在浅眠了一个小时后猛然惊醒。 或者可以说是,疼醒。 上臂,胸腔,上腹,大腿,膝盖…… 熟悉的疼痛感从这几处依旧埋着弹片的地方开始蔓延,逐渐连成一片,让本想伸手去够床头灯的他四肢百骸一阵痉挛,伴随着“咚”的一声响,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跌到了床下。 7. 第七章 战后PTSD,又称战后创伤应激障碍,是很多经历过战场洗礼的老兵都会患有的病症,因为太过残忍的场景在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哪怕后来回归到日常生活,也依然很难彻底痊愈。 而卓熠的情况要更复杂严重一些,原因之一是他特种兵生涯的最后那次任务绝对可以用惨烈形容,而导致他不只要饱受精神层面摧残,还会诱发身体上实实在在疼痛的是他体内至今残留的五枚弹片。 来源是那次云缅边境的缉毒任务,他,周晨骁和邵棠的哥哥邵荣都在,一共两个班二十人过去,却足足三分之一的人没回来。 “阿熠,根据回传的情报,对方据点内少说有三十个人把守,还不排除对方首脑会招募境外雇佣兵负责随身安保,我们即便选择求稳全员一起行动人数都处于劣势,还要出动先遣队试一把擒贼先擒王太冒险了。” 决定兵走险棋,制定先遣队计划的人是卓熠,商议战术的时候邵荣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过不赞同。 那次任务中他和周晨骁作为班长分别带领自己的班,排长邵荣则是整场行动的总负责人,按理说他和周晨骁都该无条件服从邵荣的安排。 只是出发执行任务前去才与邵棠偷偷领了结婚证的他太着急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更多军功,希望以此来向邵棠的父母兄长证明自己,让他们的关系早日见光。 眼见第一次战术会议没能碰出结果,卓熠没有死心,先背地里和周晨骁交了已同邵棠扯证的底儿,成功说服周晨骁后又一起去找了邵荣。 最终邵荣考虑到卓熠对战场形势的判断确实很少出错,他带队归带队,关键决策上也不好太一意孤行,到底做出了妥协,按照卓熠的意思临时编成了包括他自己和卓熠在内的五人先遣队,将在贩毒集团首脑抵达边境的当晚开展突击行动。 但这一次卓熠却失误了,他忽略了边境毒贩们势力的盘根错节,他们特战队试图螳螂捕蝉,未必没有他人虎视眈眈地黄雀在后。 联络机通讯信号和据点内电力系统一起被切断的那一刻,行动的结果已然注定。 他们当做目标的毒贩首脑确实死了,可杀掉他的却不是他们,他们到头来也没能摸清那伙显然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也从一开始便不打算在据点内留下一个活口的雇佣兵背后是谁。 原来血流得多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卓熠是直到那一天,才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 子弹在头顶呼啸而过,鼻腔里满溢着敌我双方身上涌现出来的血腥味。 亲眼看着平日里朝夕相处的战友接连在自己身边倒下再无声息,卓熠趋于麻木的大脑中渐渐只剩了多杀一个是一个,反正不可以让这群王八蛋轻易得逞的念头。 连右腿中了两枪这点都是他子弹用尽打算冲上去和对方的雇佣兵肉搏,却猛地身体失去支撑向前跌倒时才发现的。 然后几声枪响炸在耳旁,他看到为他挡掉了致命几枪的邵荣仰面倒在了他面前。 “阿熠,已经很近了,你一定要突围……晨骁他们还在路上,你得把情报传出去……有第三方势力,行动终止……不能让更多人牺牲……” 这是邵荣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再后来,具体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如何与周晨骁率队的其他战士会和,卓熠已经很难在清醒的时候回想起来了,唯独每次PTSD发作,噩梦之中午夜醒转,那些记忆碎片才会尽数化作尖刀,一刀一刀扎进他的皮肉,一寸一寸将他凌迟得鲜血淋漓。 精神和□□的双重疼痛能有多折磨人? 纵然蜷缩在地板上的卓熠已然耗光了全身力气,也迟迟未能操控身体起身,五枚弹片之一卡在他左胸的第七肋骨下,简直每一口呼吸都刮得他胸口生疼。 被从前线抬到当地医院的时候,受限于当地的医疗条件和他那时的身体情况,医生没敢逐一剖开他的伤口取出所有弹片,对威胁不到他性命又不至于给他身体造成永久性创伤的伤势采取了保守治疗。 伤者年仅22岁,尚且年轻力壮,日后身体恢复好再实施进一步手术完全不会有留下后遗症的风险。 医生当时予以这样的判断无可厚非,毕竟谁都不会想到他事后会做那么绝,选择拿永不取出剩下的弹片来惩罚犯下不可饶恕罪过的自己。 他是发自内心地认为疼一疼没什么大不了,要知道先遣队五人只回来了他一个,包括邵荣在内,他的战友们全丢了性命,皆因他决策失误所致。 他身为罪魁祸首最后反而幸存了下来,因此接受些惩罚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卓熠甘愿将这些疼,以及他余生注定对邵棠的爱而不得当做他表示歉疚的方式。 白天邵棠在药品抽屉里发现的布洛芬和创口贴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准备的,他大多数时间会忍,忍耐过程中如果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则会拿创口贴应急。 而如果发作时间不凑巧,赶上他公司中有什么紧急的工作等待处理,他就靠吃布洛芬压制。 今晚也是如此。 他是做好了准备,要用这漫漫长夜等待疼痛消解的,但也不知是不是他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对邵棠动起“邪念”的原因,此番疼痛的惩戒来得格外持久凶猛。 痛得浑身发抖遍体冷汗的时候,他再次挣扎着撑住床边柜,试图伸手去够上面床头灯的开关。 他想看清墙面上的挂钟,看看发作至今过了多久,之前最多半个小时,总觉得这次的时间是真的变长了。 可惜本就没有吃早餐习惯的他今日几乎是一整天没好好吃过东西,疼到现在身体早已筋疲力尽,伸出的手再怎么努力也只抓住了床头灯的电线,他咬紧牙关奋力一扯,灯身便整个失去了平衡,“啪”地一声垂直从床边柜上砸了下来。 ……唔,他过去怎么没发现呢,他家次卧的床头灯灯体和电线衔接的地方如此结实。 卓熠实在没有力气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琉璃灯罩在距离他一臂之遥的位置摔得粉碎,溅起的碎玻璃情理之中地打到了他落回地板的手,血珠顺着小而密伤口冒出,沿着掌纹的天然沟壑在木色地板上印下痕迹。 ……要是灯罩的防爆程度也能向那部分的质量看齐就好了。 卓熠这想法闪得着实有点事后诸葛的意味,因为此刻周围的一片狼藉俨然成了既定事实。 非但他身上的疼痛没有减轻半分,还摔碎了床头灯,幸亏隔壁的邵棠睡得足够熟,否则他都不敢想,面对他搞出来的这片现场,一直对惊悚悬疑小说感兴趣的邵棠会不会过来一看,第一反应是当做凶杀案发生,有人要谋害她亲夫。 就这样又安静地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卓熠终于重新积蓄起了一点力气,害怕疼痛短时间内消退不了再真惊扰到邵棠,就踉踉跄跄地拖着身体往楼下挪,准备暂且放过自己,去一楼的药品抽屉里找药。 清晨五点,再一次熬过了PTSD发作的卓熠冲了个澡,然后撕开创口贴的包装,轻车熟路地往受伤的右手上贴。 都到了这个时间,再回去补觉也来不及,他干脆折回卫生间洗了两块抹布,打算赶在邵棠睡醒前将昨晚的一切痕迹清理干净。 由于当过兵,接手家里的生意后也并非一帆风顺,卓熠不像圈子里的其他大少爷一样,十指沾不得阳春水,离了保姆家政便活不成。 事实上如果不是房子太大他工作又太繁忙,每周请保洁过来做一次的整体除尘对他来说也大可不必。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干什么至于做点家务都要麻烦别人。 把摔碎的床头灯拿黑色塑料袋装好后,卓熠十分谨慎地没有直接丢进私人院落门口每天都有人清理的垃圾桶,而是特意绕了挺远的一段路去到小区外。 回来时门口的保安正在换班,昭示此时已经过了六点,始于清晨的新一天正式开始。 “卓哥,这么早出去,晨跑呐?”作为业主,他同样一直很好说话,刚接班站好的小保安瞧他从外面回来,毫不见外地和他打招呼道,“可算等到您交女朋友了,是不一样了,健康的生活习惯说养成就养成。” 小保安昨天下午也有班,小区内部管理严格,不允许外卖小哥随意进出,卓熠为邵棠点的午饭和晚饭都是他接了送进去的。 他们在豪华别墅区做保安的,虽然明白这里住户非富即贵,不能妄加评论他们私生活的道理,但天天站在这儿迎来送往,谁私底下什么做派都心中有数。 该说不说,卓熠绝对算得上其中尤其表里如一,作风端正的一挂。 甚至因为正得有点过头,都隐隐透着不食人间烟火那味儿,叫他们私底下一度怀疑这哥是不是信点什么,不然压根解释不通他一个有钱有颜,年轻有为的大总裁为什么会天天佛得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没往家里带过女人就罢了,也没见往家里带过男人。 小保安认可卓熠的为人,觉得他不会把关系不清不楚的女人领回家,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邵棠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他倒也不诧异佛了好些年的卓熠会偏偏为她“还俗”,有句老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昨天过去送外卖,那姑娘的脸他可是瞧上一眼就看得呆了——不夸张地说单单长相已经漂亮过娱乐圈的大半女明星,气质更是出众得天上有地上无,清丽脱俗得跟仙境里下凡的仙女一样。 有一说一和卓熠般配极了,一个下凡一个还俗,还谁都不算占对方便宜。 小保安说出这句话时卓熠正好刷脸进门,“女朋友”一词传到耳朵里瞬间把他钉在了原地,前方的感应门打开又关闭,整整三十秒,他杵在出入口的位置一步未动。 “不是女朋友。”又少顷,卓熠下意识地澄清,他不能平白占邵棠的便宜。 然而话说出口,迎来小保安投来的不解视线,“前战友的妹妹”六个毅然撇清关系的字被他悉数咽回。 邵棠不是高冷性子,保不齐日后和小区里的工作人员眼熟了会一走一过地闲聊,到时如果因为他乱说实话提前识破谎言,被残酷的现实刺激到就不好了。 “不是女朋友。”一番权衡利弊得失之后,似乎是自己的情绪也需要一定时间缓冲,卓熠先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发言,待到万千思绪回笼,才再次启唇,轻而缓地接续道,“是……老婆。” 第八章 老……老婆? 啥?这哥已经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闪婚? 不是,他们小老百姓闪婚就闪婚了,谁也不图谁的仨瓜俩枣。 他这样的大老板如此意气用事真的好吗?一般不都是婚前协议财产分割什么的先公正个一年半载吗? 小保安清早起来换班原本还有几分困意,现在全被卓熠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老婆”砸没了。 刚要再多问两句给自己的一脑门问号讨个说法,卓熠的身影已经闪进了门,男人的脊背挺拔笔直,即便只身着一件样式普通的棉质黑T都不能折损半分英气。 小保安盯着看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心思不由地敛起了些许,自己的胸脯倒是也挺了挺。 话说人家正经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 他暗暗感慨。 对比起来自己上岗前接受的三个月培训根本不够看。 当然小保安肯定不会想到有些人只是表面上从容自若步履款款,真实情况分明是让一声“老婆”把自己说成了最心虚的人,走得飞快也是生怕别人再多问一句就会露馅,不得不健步如飞落荒而逃。 平日里走路从小区门口到自家的别墅小院少说需要十分钟,卓熠今天却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一天一宿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给自己熬虚了,他这会儿不但心跳得飞快,身上也又积了一层薄汗。 他无法,人至家门口却不能入,生生在外面给晨风吹着,自顾自地平复了好一会儿呼吸。 清晨六点十分,不知她睡醒了没有…… 卓熠输入房门密码之后掏出手机瞄了一眼,边等待门锁打开的提示音边飞速转动脑筋,分两种情况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怎么做。 与生俱来的天赋辅以后来战场和商场的层层历练,卓熠识人断事的洞察力极强,加之头脑精明冷静,是以总能依据现下的形势做出最精准的预判。 但唯独拿邵棠没办法,自他们相遇的那天起,她就总是跑到他的状况外。 二人如胶似漆时是他爱极了的惊喜和情趣,现在却成了他焦头烂额的根源,生怕她这个特质会时不时冒出来作祟,导致他无法好好照料她渡过失忆的特殊时期。 门开,卓熠走入玄关,发觉一阵久违的饭菜香味萦绕鼻端,便认命地叹了口气,知道他先前设想的两种情况尽数落空,邵棠果然又没按他的套路出牌。 “回来了呀,出去晨跑了吗?”他弯腰换拖鞋,正赶上走出厨房的邵棠端菜上桌。 为了方便干活,她将长发拢在头顶扎了个丸子,未施粉黛的鹅蛋脸得以原原本本地展现在卓熠面前,有一种秀色天然的美。 不怪小保安和邵棠今早第一眼看见卓熠都以为他是出门运动,他一身黑T恤黑卫裤的打扮,加之虽然在努力遮掩,却怎么也不能完全掩盖掉的通宵未睡疲惫感,乍看上去确实有几分晨练归来的样子。 卓熠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错,便“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右边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了那只贴满创口贴的右手。 “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完全没有咱俩婚后一起生活的记忆了,外出晨练也不说给我留张字条。” 邵棠厨房里尚有没做完的菜,倒是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嗔怨地对他弯唇笑。 “我下来做早餐的时候还以为你门关着是没睡醒,碰响个盘子都胆战心惊,生怕声音太大吵到你。结果刚才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去叫你起床吃早饭,才发现你人已经不见了,是几点起的呀?” 她自己都无察无觉,适才这番话说出口的语气亲昵自然,比起昨天不知减了多少局促和腼腆,真的仿佛这间房子的女主人,早起做好了丰盛的营养早餐,等着自己晨练归来的丈夫回来共同享用。 卓熠如受蛊惑,若说昨日种种还偶尔入得他梦中,现今的场景分明是他做梦都不敢肖想的圆满温馨。 他不想僭越了邵棠,可眼前女孩儿的笑容太娇憨,纵然声线里含着点点责备意味,清泉般晶亮的眸子里却全是笑,不只勾起了他心底关于往昔的回忆,也叫他忍不住做出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假设。 如果当年那件事没有发生,邵荣也没有因他而死,他们今日的生活会不会当真像现在这般,没准不只有他们,还有一个或两个寄托着他们爱意出生的小生命…… 似乎是害怕打碎了这仿佛将他置身于平行世界的美好幻境,卓熠歇了一切繁杂思绪,抬手轻轻拉开了餐厅里的木椅,人坐上去,目光一刻都舍不得从还没有停止忙碌的邵棠身上移开。 “怎么了这是,一直盯着我看,我有那么好看?”邵棠察觉到他丝毫不掩藏爱意的视线,其实仍有些羞,只不过含羞之余也很开心,没有哪个女人已婚六年依然能收获丈夫热恋般的注视不开心。 不过她仍旧有点好笑地打断了他:“你再看一会儿可要迟到了,或者说你是老板,打卡不打卡无所谓,反正也没人敢查你考勤?” 卓熠被她戳破也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抵唇,轻轻咳了一下缓解尴尬。 “我是不需要打卡,也不存在被查考勤一说,但平时都和员工一起上下班,基本不会迟到。”他低声辩解道,“正因为是老板,才需要给员工们做出表率,只负责吃喝玩乐当甩手掌柜哪能留住有能力有追求的员工?” 邵棠最后端上来的盘子里放着两个煎蛋,听他说罢便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和带兵打仗一个道理,如果长官各项技能都不行还天天吆五喝六,底下的兵一准反了他。” 二人边吃早饭边聊天,之间恩爱小夫妻的氛围更浓了。 卓熠也跟着入戏渐深,闻着桌上的饭菜香,哪怕碍于食材有限的客观条件,全是邵棠拿昨天的剩外卖二次加工而成,依然被唤回了早已过劲儿的饥饿感。 忘形之际他一不小心忘了自己右手的伤,邵棠递来筷子便自然而然地抬手接,几乎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地叫邵棠瞧见了他少说贴了五六个创口贴的手。 “阿熠,你手怎么了……”邵棠目露愕然。 她惊惧发问,卓熠方才意识自己疏忽了,情急之下筷子也不要,跟做错事怕家长责罚的小孩儿一样,条件反射地把手往回收。 但已经发现了他受伤的邵棠怎么会再叫他轻易糊弄过去,当下不再去管筷子不筷子,一下抓住了男人那只妄想逃开的手。 她指尖犹带着为心爱之人烹饪餐食的烟火气,他却由于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而掌中薄凉,一热一冷的两只手胶着在一处,惹得卓熠心神猛然一晃。 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时间以二人为中心极速倒退,将他们一起带回了六年前,他们去民政局离婚的那一天。 不是今日这般的盛夏,而是繁华落尽的深秋,天气寂凉,他们走进民政局时还只是灰蒙蒙的阴天,待到作废的钢戳在鲜红的结婚证一锤定音,腿部伤势尚未痊愈的卓熠一瘸一拐地伸出手去挽留邵棠,他抓住她手腕的手上便落了毛毛细雨。 两个月。 他们这段被他亲手葬送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 他怨不得任何人,可是他真的舍不得。 “棠棠……” 那时距离卓熠受伤不过一个月,三天前刚刚能勉强下地,这样不管不顾地丢了拐杖追上她几乎透支了他仅存的全部体力,引发全身伤口都疼得一阵阵叫嚣。 然而他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痛楚了。 无以复加的心痛盖过了其他的一切感觉。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犯下那等过错后还纠缠不休的做法不堪至极。 不过那一刻什么都无所谓了。 想到一旦放手意味着什么,他只奢求能够握紧她的手,一直一直不松开。 “卓熠,你放手,我们都结束了,别逼我说更难听的话了,行吗?”邵棠在雨中同他僵持,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发梢和通红的双眼都沾染了冰冷的水汽。 “不放……不放可以吗,棠棠……你打我,你骂我,都可以,我活该……但别走,求你……” 邵棠回过头来,眸色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他曾是最光鲜夺目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在她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似乎只要她肯心软留下来,他便甘愿将所有骄傲和尊严都送到她脚下,她想要如何践踏都听之任之。 她闪动眼睫,明明雨势不大,眼前不知怎么就变得雾蒙蒙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哥哥的死都没能哭干她的眼泪,居然现在还有多余的份额错付给这个害死了哥哥的罪魁祸首。 他可怜吗? 可他付出的东西和哥哥的性命相比,根本一文不值。 “卓熠,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后悔遇见你。”放任最后那滴泪从眼角滚落,邵棠彻底冷下语气,愤慨决绝地说出这句话。 不是后悔嫁给你,也不是后悔爱上你。 她直接否定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同时也扼杀了他们未来还会存在交集的一切可能性。 “滚。”她用力一挣,甩手的动作太凶狠,将那个本就站立不稳的少年粗暴地带倒在地,自己那本已经作废的结婚证也劈头盖脸地掷到了他面前,“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 彼时也是一人避一人抓,邵棠滚烫的眼泪掉到卓熠冰凉的手背上,连温度都是似曾相识的一热一冷。 只不过这次角色对调,躲闪的一方变成了卓熠,而紧抓他不放的人则是曾说出那句余生不复相见的邵棠。 当年邵棠可以毫无留恋地甩开他的手,可此刻的卓熠却做不到与她如出一辙的毅然决然。 于他而言,她爱而不得,舍而不能。 佛说贪嗔痴三毒可害人沉沦入生死轮回,是诱发痛苦的万恶之源。 但他三毒的源头皆在她,卑鄙也好恶劣也罢,他始终戒不掉她施舍过来的每一丝温度。 男人的手冷白劲瘦,先前似是做好了发力的准备,青紫色的血管隐隐变得分明。 如今却忽然卸去了力道,连指节都软了下来,放弃抵抗一般叫一桌之隔的女孩儿扯住,直接捧到了距离她心口仅仅三十厘米的位置,心疼地呼气。 这一刻,餐厅里安静得仿佛时间静止。 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六年时光,终于将昔日的再也不见打磨成了今日的一期一会,命运的红线到底又将他们串联到了一起。 邵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依旧掉在卓熠的手背上,温热之余更比六年前多了绸缪缱绻,一如往日场景重绘,只是他们没有再次选择别离。 “棠棠,别哭,只是小伤,真的!”卓熠同样不明所以,而且看见邵棠落泪他根本顾不得去探究缘由,一股脑地堆砌着可能叫她止住眼泪的谎言,“其实是我昨晚洗澡,出来时身上的水没擦干,才一不小心手滑打碎了床头灯……怪我,都怪我,我不该不小心……” 他哪里会不清楚匆忙之下攒出的谎言根本毫无圆全可言,右手被她拉着不敢抽,便用左手给她擦眼泪,拇指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细腻如白瓷的脸颊皮肤,一下一下拂去她好似擦也擦不尽的难过和伤悲。 “好奇怪啊,我到底怎么了……”邵棠嘴唇扁着,说想哭又觉得莫名,说不想哭眼泪偏偏止不住,最后哭笑不得地望着卓熠,透过朦朦胧胧的泪眼直面男人那张天生带着冷感和锋芒的脸。 她才发现他这会儿没带眼镜,没有那层镜片和镜框的遮挡,他鸦羽般根根分明的眼睫,漆黑如冷星坠入其中的眼瞳,以及右下眼角暗红色的泪痣皆一览无余。 邵棠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泪眼婆娑间只觉他身上多了几分她最熟悉的清落质感,属于曾经的少年卓熠,是她最最心动喜欢的模样。 “阿熠……”邵棠鼻子依然酸酸地唤他。 “嗯,我在。”他的语气那么哄,动作也那么温柔,不可否认,他还是会为今日的亲近感到惶恐,只是再如何惶恐,都阻挡不了他鼓起片刻勇气,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伸手触碰。 或许他为了她,真的可以无所不能。 “我们先下去吃饭好不好,然后你再带我出去买酒精碘伏和纱布,你手上的玻璃割伤虽然都不怎么深,但伤口很多很密,你拿创口贴不行。” 她对他的回报就是眼泪淅淅沥沥地收闸,自己也渐渐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抬起手背,同他一起抹去眼角残存的湿润。 卓熠答好,生怕再次惊扰到邵棠一样轻轻将自己的两只手抽回到了止乎于礼的地方,贴满创口贴的右手拾起那双适才被邵棠拿过来,又匆忙丢在餐桌上的木筷。 “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事?” 两人无声地相对落座后,卓熠的克制和冷静回归,思及她哭得蹊跷,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继而便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语气中居然含着罪无可恕的失落和怅然。 像是一份从未奢求过的惊喜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拆开后想一直占有,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配。 于是他的目光渐幽渐深,看她在他的注视下重重点了下头。 美梦醒,幻象碎。 卓熠自嘲地一勾唇,垂眸夹起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囫囵地往嘴里送。 不料他这一口蛋清尚未食不知味地咽下肚去,一个饭团已然紧随其后,被一只银白汤匙稳稳托着,递到了他唇边。 “想起你手伤了,我不该还叫你自己吃。”邵棠说着,侧郏轮廓愈加优柔,浮现出一个雨过天晴的梨涡,“得喂你。” 第九章 碍于小区附近没有药店,卓熠便提议和昨天一样通过美团外卖下单,先由邵棠一一选好,然后卓熠再确认订单付款一条龙,半个小时后他们吃完早饭,昨天已经跑了两趟的小保安刚好送药上门。 “邵小姐……不对,该叫您卓太太,您的外卖。”小保安人机灵得很,换班时候才从卓熠口中确认邵棠的身份,这会儿就嘴甜地换了称呼,“您说卓总这婚结得不声不响,我昨天还当您只是他女朋友呢!” 邵棠笑着把装满药品的美团黄袋子接过来,一边在心里感慨这六年人们的生活方式真是日新月异,一边随口和小保安聊起来:“没事儿,当年我俩结婚的时候他还没搬到这里,我婚后又出国读书去了,你之前没怎么见过我嘛!” “当年?”小保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心道听这意思,卓总不是闪婚,反而是结婚很久了,无非外界不知道? 可他记得这位年轻有为的卓越掌舵人不是年仅二十八岁吗?英年早婚啊! “是呀!”邵棠瞧他震惊不已的模样笑容更甜美了几分,肯定了他的猜测。 她昨天到今天见了小保安三次,又听他提起卓熠的语气熟稔,便没太见外,眉梢眼角都是被婚姻幸福滋润的阔太太神韵,多说了两句:“六年了,我俩岁数小那会儿特冲动,好不容易把双方都熬过了法定年龄,火急火燎从家里偷出户口本跑民政局领证去了,可不兴随便效仿,我俩撞大运了才都没看走眼。” 小保安:“您这话说的,您和卓总啥时候打眼过去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得,您二位忙吧,我也不多打扰了。” 小保安在高档别墅区工作,每天少不了捡好听的说奉承这些身家了得的住户,不过刚才一番话倒是发自内心。 他回岗的路上还琢磨呢,怪不得卓总之前会佛得如此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人家当过兵的怎么可能搞封建迷信那套,除非拿二十二岁就娶回家一个神仙姐姐才解释得通。 毕竟天天海参鲍鱼的谁还会馋杂七杂八的白粥咸菜,被神仙姐姐养刁的口味,怕是饿死,死再惨,也不会偷外面一口腥。 从门口拿到药品后,邵棠直接在一楼客厅里拆了包装,然后果断摆出了一名合格外科医生的职业素养,认认真真挑选好一个光线最充足的地方,给卓熠重新处理伤口。 “你看,你伤口里好些碎玻璃都没清理干净。”邵棠庆幸自己下单前出于以防万一的考量又加购了镊子,仔细挑完后心疼归心疼,也不禁有些生气,“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也不知道长进点啊?” 过去卓熠在特战队时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他虽然家里条件好,但因为母亲过世得早父亲也长年在外忙工作,所以并没养成什么养尊处优的娇气脾性。 有一次演习任务摔伤了手腕,如果不是邵棠根据自己本学期刚学的骨科知识判断出他那伤少说是个骨裂,生拉硬拽把他拖到自家老爸那里拍了片子,他保不齐会在宿舍里拿红花油擦到骨增生。 那会儿卓熠身上除了叫部队打磨出来的凛然正气,还带着点源于少年心性的天然痞,一旦钻了牛角尖不仅心气儿高还倔,混不吝似的,觉得自己只是杵了一下就打半个月石膏太小题大做,更何况也不好看,叫喜欢的女孩儿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太丢人。 年轻就是资本,邵棠当时没认为有什么,心道真落下病根才有你后悔。 却着实没想到他如今往三十上数的人了还没改掉这个臭毛病,怎么想都是自己管教得不够,御夫之术依旧有很大提升空间。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邵棠毅然对他实施了“惩罚”,明明没必要还是把他的手生生包成了粽子,要不是考虑到他待会儿要去公司,她甚至想更恶趣味地给他绑个蝴蝶结。 待到她包扎结束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卓熠的手机刚好接进程蓦的电话。 作为一个称职的特助,程蓦知道他有战后PTSD的毛病,看他昨天的精神状态就猜得到他晚上大概率要发作,所以今早专程绕了段路过来接他,心想自家出产的车安全性能再好,怕是也顶不住老板煎熬一宿后的疲劳驾驶。 倒也算解了卓熠的燃眉之急,和疲不疲劳驾驶无关,他右手被邵棠包成这样,确实没办法开车。 当然,他举着白粽子一样的手坐上程蓦的车时不可避免地把程蓦吓了一跳。 “卧……我的妈!”要不是顾忌他不只是自己生活中的好哥哥,同时也是工作中的好老板,程蓦差点一句“卧槽”爆了粗口,“哥,你怎么搞的,昨晚PTSD发作得太凶,找地方回忆峥嵘岁月,跑去偷地雷了?” “想多了你,床头灯炸了。”卓熠言简意赅地道出部分实情,眉眼间的倦意成功让程蓦住了嘴,没追问他这明显自己包不上的手是不是昨晚连夜去医院处理的。 今天卓熠依然上午连下午一天的会,宣传营销林昭文和房璐的插曲告于段落,公司现在的重中之重还是网约车子公司的上市。 简单汇报了目前的情况后,子公司的董事长一脸歉意地同他解释为什么项目进度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说来说去都是律所方面的问题。 “卓总,我们急,保代团队和会计团队也急,就是律所。我当时也是考虑得不周全,以为只要找大律所名律师就不会出错,没想到那个律师名儿打出来就不亲自干活了。他下面一共三个团队,手头原本都有大项目,咱们是子公司,筹备上市前也没经过融资,所以他们不重视,哪个团队得空就派两个人过来盯几天,需要他们提供的东西不催个十天半个月根本见不到影子。” 子公司的董事长满面愁容地倒苦水。 “我们也和律所沟通过了,可能是这几年光顾着扩充规模,整个公司现在给人一种尾大不掉的感觉,高管之间各种踢皮球。” 一家公司想要上市势必需要经过一个很漫长复杂的周期,光前期准备就需要三四个月。 合作方中保代团队最关键,所以卓熠直接找了之前负责总公司上市事宜的券商公司和团队,带队的董事总经理能力很强,按理说只要会计方和律师方不是太拉胯就不会带不动。 只是卓熠也没想到,子公司高层自己找的律师团队真的不靠谱到了极致。 好歹是需要他拍板做出决策的总公司董事长,卓熠静静地听子公司董事长说完,面上始终没有太多波澜,只一页一页地翻看上市计划启动至今的项目进度报告。 俊美非凡,几乎可以直接拉到娱乐圈出道的年轻男人,偏有种运筹帷幄的冷淡倨傲,不会叫任何人生出他徒有其表的心思。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备注着“老公,是我”的微信好友申请。 “抱歉,打断一下,会议先暂停,我有点急事要处理,离开五分钟。” 卓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等接下来发言的子公司法务部负责人说完便突然起身,留下母公司子公司一众高管和负责会议记录的总裁办员工面面相觑,不知道今早出现在会议室便右手包成了粽子的卓总这又是急着出去干什么。 卓熠也不是那么色令智昏的人,为了同意邵棠的好友申请就不管不顾地从关键会议离席。 他只是瞧见了伴随好友申请一同闪过的手机时钟——十一点了,看样子邵棠才刚刚拿到手机学会使用微信,午饭前怕是搞不定外卖软件,他得给她订餐了。 ——快中午了,想吃什么,给你订外卖。 邵棠发送好友申请时叫了他老公,他心动如昨,却到底没“恬不知耻”地回一句老婆。 虽然他今早就背地里和小区保安谎称了她的身份,虽然小保安已经当机立断地改口称呼她为卓太太,虽然他今早不但吃了她做的早餐,还是劳烦她一口一口喂的…… 但总之她不是他的老婆! 他没那么大的脸! 他兀自给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上锁,不成想另一边的邵棠没有回想吃什么,只发来了一张图片,上面是她穿着围裙,和两三盘洗净切好食材的自拍。 她笑容至纯至美,眼眸温柔明亮,上午的明媚阳光极衬她周身萦绕的幸福感,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卓熠想,她真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姑娘了,漂亮得那么鲜活生动,是他活了小半辈子见过最缤纷的色彩,原本失去她以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了灰白两色,现在因为她的再次出现,又一次变得光明精彩。 他点开那张照片细细看,看她白净的皮肤,看她如水般的眸子,看她挺翘小巧的鼻尖,再往下是不画而红的润泽嘴唇,藏着他不知道多么垂涎的滋味。 ——“你……学会怎么用外卖软件买菜了?” 卓熠顺着屏幕描摹过她轮廓的指尖颤得一时按不准输入法键盘,脑子热,喉咙也热,鬼使神差地发了语音过去。 然后他也收到了邵棠的语音。 ——“是呀,我厉害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才发好友申请给你,代表我刚刚研究明白微信的用法?” ——“我才没那么笨呢,收到手机以后我就打开应用商店下载必备软件了,现在都学得七七八八。” ——“然后发现了你早上买药的小袋鼠图标,便注册账号进去看了看,瞧见里面不只有做好的饭菜还有鱼肉蛋奶之类的食材。” ——“我买了食材,比起一直吃外食,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动手做。” ——“不过付款时稍微卡了一下,我想不起来我之前有几张银行卡以及密码都是什么了,好在支付宝APP及时推送了个花呗,好像是和信用卡差不多的东西,这个月消费下个月还,我把声明读了两遍没发现有坑,就给开通了,应该不是高利贷之类的金融陷阱吧?” 可能是涉及到钱有些害怕上当,邵棠最后这条语音发得很长,卓熠却还是舍不得使用文字转换功能,而是一字一句地听完,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笑得和当年那个告白成功的傻小子一模一样。 ——对了对了,我本来出于好奇随便拿浏览器搜了搜,有看到这个。 长语音过后,邵棠突然转换了话题,一段文字消息后再次发来一张图片。 这次卓熠倒是没有点开大图看,因为这张图他熟悉得很,正是他的百度百科页面截图。 ——中国品牌人物500强第73位,胡润青年企业家榜第15位,中国十大创业人物榜单第8位,福布斯中国慈善榜第96位……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阿熠你意识到没有,你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我嫁了个真总裁啊! ——而且内界外界全有口皆碑,我搜到的报导都说你是良心企业家,不愧是人民解放军出身当过特种兵,妥妥华人之光,中国人的骄傲。 卓熠右手还是粽子形态,即便不抖了打字也不太方便,二人发消息速度的差异让他一度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刚学会微信用法的人。 迫于无奈,他再次回了语音。 ——“其实好多是虚名,每年都评,各种组委会分打得热闹,有时候榜单里的人自己看见都觉得和闹着玩一样。” 别人的吹嘘他听了也就听了,但邵棠的称赞他听得心虚。 他早已不是当年磊落坦荡的飞鹰特战队成员卓熠,以害死邵荣为开端,失去她的这些年,他几乎一点一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最不屑的那类人。 “我要回去开会了,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 卓熠的拇指停在语音按钮上,只要他指尖一松,这句意味着本次沟通终止的消息就会发送到邵棠的聊天界面。 但因为邵棠赶在他之前再次发过来的内容,他生生扭转了触屏的位置,最终将这句话划进了取消发送的红叉里。 ——讲真,阿熠,我刚搜到时有点慌,觉得你变得离我好遥远,怕你这么优秀,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幸好我还搜到了这个,你看。 邵棠发了第三张图片过来,是一张来自知网的页面截图。 足足两页二十多篇医科学术论文,清一色的国内外顶级期刊,邵棠二字处于一作位置的占一大半。 ——四年,我从哈佛医学院硕博连读毕业了,这个学位用常规五年时间读下来的都很少,我还不是勉勉强强,发表了好多20岁的我想都不敢想的论文。 ——虽然领域不同,我也并没有赚来和你一样多的钱,但是我还是很厉害呀,配得上卓熠太太的称呼。 ——所以阿熠,今晚可不可以先不加班,我做些好吃的,早点回来陪我庆祝一下呗~ ——祝贺我们都这么棒,有在我忘掉的这段时光并肩前行,一起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第十章 祝贺我们在我忘掉的这段时光并肩前行,一起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分开的第六年三个月零十九天,她这样对他说。 卓熠的背紧贴着走廊安全通道的门,缠满绷带的右手僵硬地握着手机,望着通道棚顶昏黄的灯光,惨惨地笑了一下。 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尤为讽刺的一幕。 邵棠以为那些曾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过往,根本不是他和邵棠切实经历过的。 他一路带领濒临破产的卓越汽配逆风翻盘,将其打造成如今国产车的品牌翘楚,也全不似邵棠设想的那般光明正大磊落坦荡。 可怪没出息的,他笑着笑着唇边的惨淡竟渐渐消减,最终眼瞳里也含了温暖和深情,目光敛在邵棠为他包扎的手上,注视着那只手的拇指移动到微信界面的语音发送键上,轻而缓地按下去。 ——“好,我今天下午正好没什么事,大约三四点,早点回家和你一起准备。” 卓熠一贯清透的声音因为喉咙微微发紧而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磁,于只保留到二十岁记忆的邵棠而言既是陌生的蛊惑,又带给了她一份尤为宝贵的熟悉安全感。 扑通,扑通…… 邵棠的手按在胸脯上,正在加速跳动的心脏毫无悬念地彰显出她又被卓熠撩到的事实。 不用再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确认,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也一定红得要命。 “都怪现在时代发展得太快了。”哪怕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已然把脸埋进沙发靠枕里的邵棠也不想承认一切都是她现在太不禁撩的缘故,“外放音效做得这么好,跟阿熠真在我耳边说话一样。” 她自是不知,半个小时车程之外的卓越汽车总部,有人倒因为她所抱怨的东西受了益。 正是卓越总公司和网约车子公司的一众高管,如果不是她吹回来的“枕头风”同样逼真,他们今晚怕是都免不了被董事长带头996加班的命运。 “今天就到这里吧,既然问题不在我们这边,下午继续开会应该也很难探讨出结果。” 明明之前说好只离席五分钟,却生生拖延至十五分钟才重返会议的卓熠一推开会议室的门便如是交代。 “具体怎么办我需要些时间好好想一想,下次会议时间暂定两天后的上午九点,在此期间还烦请孟总再和律所方面沟通一下,散会。” 孟总孟自乐就是网约车子公司的董事长,听闻卓熠一反常态的决议后简直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啊这是?他刚才不是已经把同律所上上下下沟通的结果告诉给卓熠了吗? 按他们卓总一贯决策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不该今天中午便差不多可以把应对策略想好,下午会议直接进行部署,为每个人落实接下来要承接的工作吗? 待到他和母公司子公司的一众高管一头雾水地离开,有非工作时间可以只拿卓熠当大哥特权的程蓦则赶着午休开始的当口直接发问。 “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程蓦边说边把两盒食堂工作人员送上来的盒饭分出一盒给卓熠,想陪他一起吃,顺便探探他最近到底有什么烦心事的意思不言而喻。 跟卓熠至今已满六年的程蓦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也正是邵棠刚受伤那会儿,就隐隐察觉出了卓熠的异样。 即便卓熠自始至终没吐露过关于邵棠回国又出了车祸的只言片语,但他自那时起便开始时不时丢下工作,以及一失联就少说半天起步的状况程蓦都看在眼里。 作为公司里的特助和私下里的好兄弟,程蓦足够了解卓熠,最是知道他性子淡归淡佛归佛,工作上的自我要求却一直很高,责任感也强,能为下属担下来的压力向来义不容辞。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程蓦几乎可以断定卓熠这次是又遇到了什么事关邵棠的大事。 “说起来,邵小姐是不是还有一年哈佛的硕博连读毕业,是她……毕业论文答辩准备得不太顺利吗?” 联想到现在的时间节点,并不知道邵棠已经凭借出色学术表现提前一年毕业的程蓦做出猜测。 不料程蓦话音刚落便瞧见卓熠面色一沉,他适才刚刚回顾过一遍邵棠的学术成就,哪怕如今质疑她的人是和他关系亲近的程蓦,他也依然听着火大。 由于此时正值午休,总裁办公室里没有外人,并不是真近视的卓熠没有戴眼镜。 而不经那副细框眼镜的遮挡,他深邃眉眼间的利和冷便叫人一览无余。 “眼睛不行,你看看那些能打入严穆社交圈的纨绔二代哪个眼神跟你似的?不是像不像好人的问题,他那人但凡觉得你认真起来能对他构成威胁,就会果断把你列入接近他动机不纯的名单。” 当年卓越汽配濒临破产,不得不绞尽脑汁四处拉投资的卓熠曾叫某投资人身边的狗腿子如此评价。 “不过咱有一说一,你好像本来也没藏啥好心眼儿……得,别和我扯你家小破厂救回来如何如何,严穆丫个犊子玩意儿爱赔不赔,我之所以愿意帮你牵线,无非是因为到手多少钱咱俩说好了对半分。” 眼廓极深,鼻梁高挺的先天条件加上三年军旅生涯的打磨锤砺,卓熠一双眼中总含着几分凌厉锋锐,清冽得好似能照得一切宵小无所遁形,洞察力和气场之强更赫然是一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怎么看都是一双绝不属于等闲之辈的眼睛。 于是从那天起,经由一番思量的卓熠在鼻梁上添了副眼镜,继折断傲骨后又敛起了心气。 为了撑起摇摇欲坠的卓越,不再愧对自己肩上的责任,他放低了姿态去迎合资本市场的肮脏规则。 离婚后的六年,邵棠是堂堂正正通过自身努力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反倒是他,光鲜亮丽成功人士的背后根本哪里像外界称赞的那么干净良心? 想到这里,卓熠的目光更清冷了几分,投在程蓦身上,让这位下班时间经常和他开些没大没小玩笑的总裁特助意识到有些话终究不能太口无遮拦。 “咳,哥,我不是质疑邵小姐的学术水平。”程蓦忙不迭地解释道,“主要是美国学术圈的风气……咱都清楚不是吗?当年邵小姐刚过去的时候,她的第一任导师,对她图谋不轨不说,还拿这事儿卡她的论文发表。多亏哥你得知后背地里运作把事情解决了,顺带又给邵小姐换了个靠谱导师……” “她那是受到了不公正地对待。”可不待程蓦说完,卓熠就态度丝毫不见缓和地打断了他,“别说的好像她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绩,都得益于我全程在背后保驾护航一样,我只是在替把她应得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程蓦一噎,看这架势便知道今天自己注定说多错多,索性不再就邵棠发表言论,自己快速扒完饭即转移了话题,叮嘱卓熠也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再大的事都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处理。 其实程蓦是没有恶意的。 他无非是担心卓熠的状态,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难处。 等他离开,卓熠也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心里太乱,导致火拱起来听不得旁人编排邵棠一点不好,程蓦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轻轻叹了口气,他解锁手机屏幕,主动给程蓦发了条微信过去。 ——抱歉,我近来的确遇到了点事情,也的确涉及到邵棠,刚才没控制好情绪。 这句话后附赠了个200块的红包。 ——哥也快到中年危机的年纪了,你多担待一下? 卓熠每年开给程蓦的薪酬足有七位数,200块钱的红包对他们二人来说无非缓和一下气氛,寻个台阶让卓熠表达歉意。 因此程蓦爽快地收了,然后选了个“OK”的表情包回过去。 聊天界面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少顷,他多补充了一句:反正哥你有能用上我的地方随时吩咐,邵小姐的事你义不容辞,你的事我也义不容辞。 卓熠感激地回了个微信自带的“抱拳”表情。 二人都是大男人,没多少叽叽歪歪的爱恨情仇,事情算是过了。 一桩心事暂了,他刚想把手机重新锁屏放回桌上,好巧不巧邵棠一条图片消息进来,他下意识地划开消息详情,看到她这次拍了刚做好的午餐过来,一素一荤的两小盘菜配一小碗米饭。 邵棠的饭量一直不大,不过注重营养均衡,每餐一定要有菜有肉。 看她吃得像模像样卓熠好歹歇了几分烦躁的心思,刚想给她点赞,不料邵棠又仗着他手受伤打字慢先发制人,问他中午吃了些什么。 卓熠迟疑一下,到底一个一个字把好不容易才打进去的对话框内容删掉了,认命地把没吃几口的盒饭拖回面前,跟外出吃饭上来任何一道菜都要先拿手机“消毒”的矫情小女生一样,一番调整光线角度的操作祭出来,力求将已经半凉的盒饭拍出色香味俱全的假象。 也是白瞎了他的努力,依旧没能达到叫邵棠满意的程度。 她对着这盒装在方便餐盒里的饭菜诚挚发问:为什么是盒饭?我在网上看到卓越的食堂超大条件超好,你堂堂大老板怎么不下去吃? 邵棠说的是事实,卓越汽车总部位于寸土寸金的朝阳工体,坐拥一栋二十五层的专属大厦。 整个二三层都是员工食堂,不提供晚餐服务是不提倡员工进行非必要的加班,但午餐供给得相当像样,不仅各式各样的家常炒菜一应俱全,还开设形形色色的特色美食窗口,八大菜系全做得地道美味。 所以她才发自内心地迷惑,不明白卓熠下令建那么豪华的食堂,自己却只窝在办公室里吃盒饭图个啥。 卓熠思索片刻,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没什么欲盖弥彰的必要,于是实事求是地回:正是因为我是老板才不方便下去吃。公司里的员工太多,平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到我,甚至没见过我的才占大多数……总之我一下去就会引来围观,食堂刚建成的时候我去过几次,和我的特助程蓦一起,以我们为圆心,五米为半径,员工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邵棠:……像看猴子似的?没有食堂阿姨前排出售饵食吗,购买即可投喂那种? 她如是所言自然是在开玩笑,逗趣的氛围一不小心也带跑了卓熠。 卓熠:……说你老公是猴?我是猴你是什么? 他一条文字消息发出去之后自己再定睛一检查,才瞧见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回出了“你老公”三个字,偏偏这句话除了个恬不知耻的称呼又半个标点符号都没错,他找不到不叫邵棠生疑的撤回理由。 他尚且犹豫在撤与不撤间,直到邵棠用自己的回复速度帮他做出了选择。 她文字后面还跟着个调皮的吐舌表情:我是紫霞仙子咯,别拿至尊宝不当猴,哈哈。 卓熠:…… 邵棠:尊宝哥哥下班架着七彩祥云回家娶我的时候可以拿豉油当聘礼不?我晚餐想做清蒸鱼,鱼已经买好了,但豉油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单的时候给漏掉了。东西拿回来我才发现,再想单独买就凑不够起送价了。 卓熠有点想提醒她除了必须要够起送价的外卖服务,美团还提供了另一种叫做跑腿送货上门方式,即便跑腿费足够买三瓶豉油,她老公……咳,她前夫也负担得起。 不过随后又想到貌似没有哪个总裁是通过用美团跑腿买豉油的做法向娇妻彰显宠爱的,便只能作罢。 下午三点五十,卓尊宝准时回到家,携一瓶200ml的蒸鱼豉油,如约迎娶他的邵紫霞。 第十一章 下午三点五十,卓熠准时拎着一瓶豉油回到家。 因为时间还早,邵棠并没有提前这么久为晚饭做准备,而是将两条修长美腿交叠,半盘半坐地倚着客厅沙发的扶手,卓熠迎面走来时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翻看那叠摞于她膝头的打印纸。 才一个白天不见,她居然又把头发扎出了新花样,这会儿是一条垂在脸侧的麻花辫,辫尾用皮筋松松地一拢,不仅拢出了几分清纯温婉,也拢得卓熠心头暖流荡漾。 “这是……” 卓熠在玄关处便看到她在忙,出于唯恐打扰到她的考量,换拖鞋的动作很轻。 他本想不声不响地先把豉油放去厨房,不料刚刚开门的声响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 二人一个抬眼望一个垂眸凝,须臾对视后,卓熠深知再躲就显得心虚,只能拎着豉油走至她身前,俯身在茶几上放好瓶子,顺手拿起了桌上散落的几页细细看。 满篇专业度极高的学术英文,并不是他能理解看懂的内容,但不妨碍他判断其上写的是什么。 “我之前发表过的论文。”果然,邵棠的回答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边和卓熠说话边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手臂细长肩颈线条流畅,半侧锁骨因她猫儿一样的动作滑出衣领,白皙精美得如同从八音盒中跃出的生动瓷人。 阳光下她无所保留地昂起头,迎向他的笑容甜美。 “我拿手机浏览时发现我好像对很多内容都有印象,便想打印出来详细回顾一下。用了你书房里的电脑,本打算问你要密码,没想到拿我名字加生日的组合一下就试出来了。” 卓熠其实不只电脑密码是邵棠的名字和生日,小到手机解锁密码,大到银行股票账户。 仗着外界对他心口有颗朱砂痣,窗前有片白月光全无所知,他偷偷叫各种和邵棠有关的数字组合承包了他的所有密码。 分开六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她的欲念从未淡去。 外人都道他性子淡漠,却不知归其缘由是他的七情六欲都凝在了一人身上。 她让他滚,可他到底舍不得彻底滚出她的生活。 哪怕只能用些见不得光的方式,也想单方面维系自己和她的关联。 此时失忆的邵棠心中只有瞧见老公愿意如此对她表露爱意的浓情蜜意,可作为她甜蜜源头的卓熠却羞愧得眼睑低垂,长而黑的眼睫刷过镜片,在眼下的皮肤上遮出一片萧索的情绪。 “还记得多少?”少顷,卓熠在距离她最远的那只组合沙发上坐下,等她答复的忐忑心情如同在等待时间对自己的宣判。 邵棠尚且沉浸在自己的小确幸中,没想太多,全当她身边摆了太多的论文资料,卓熠是怕靠近再给她碰乱了。 略微沉吟一下,她说:“说起来我还挺惊讶的,明明我这六年关于生活经历的记忆一片空白,学术方面居然并没忘记多少。甚至好多结论我现在回看都能想起当初做实验的细节,就是对和谁一起做的实验,做实验之余又发生了什么半点印象都没。” “又不是着急的事情,会诊的康复科专家不是说过吗,最多半年,都会慢慢恢复的。”卓熠此言不只道与邵棠,更多是告诫自己。 他暗暗给自己划定红线,他真的不可以继续逾越下去了,一旦半年后记起了一切的邵棠变得更加厌弃他,他怕是连守着这点念想的资格也要失去了。 只是他究竟会不会继续逾越下去,他说了真的算吗? “是呀,我自己同样是学医的,道理当然懂。” 邵棠先是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然后不待他心情沉淀下去多久,便自然而然地抛出一句诱惑他去变本加厉的话。 “今天先看到这里,阿熠,我腿有点坐麻了,过来抱我上楼,好不好呀?” …… “我腿坐麻了,过来抱我上楼。” 一句话,卓熠被生生劈在了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好半天没有动作。 六年前他和邵棠既然已经走到了领证结婚那一步,哪怕没特别坦诚地相见过,除此之外的其他亲密方式也基本全触及过了。 至于公主抱的解锁还颇具戏剧性,是两人尚处暧昧期的阶段,他手腕骨裂的那次。 为了向邵棠证明只是小伤,再加上点他确实有点没太藏好心思,他故意拿这件事激了一下邵棠。 他同她说,如果她再不信的话他只能拿抱起她转几圈作为证明了。 邵棠哪里是会被他轻易吓住的人,主要是涉及到专业知识不相信自己会误判,果断不躲不避地和他杠上了。 最后双方真和较劲一样,卓熠弯腰一抱,邵棠则顺势勾上了他的脖颈。 二人之间的距离顷刻拉近,一时间不由都愣住了。 主要是卓熠没想到一贯害羞的邵棠会配合地给她抱,而邵棠也没想到手腕受伤的卓熠会真抱,还确实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可惜这对二人来说皆新奇美好的体验只持续了一圈不到五秒的时间,卓熠如置身云端的迷醉感便被手腕上真切扎出的疼痛打断。 抱着邵棠一起摔倒前他也顾不上伤势会不会因此加重的问题,满心满眼只剩下了要护她周全这一个想法。 所幸他愿景达成,纵然两个人摔在水泥地上的模样一个赛一个狼狈,邵棠还是由于他豁出去给她当人肉缓冲垫没摔出什么事。 他倒也没付出太大的代价,无非彻底折了那只原本就伤势不轻的手而已,而已…… 当兵三年,期间被选入特战队两年,从来没怵过任务和战场的卓熠其实受过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区区一个手腕骨折带来的疼痛他早记不清了,唯独忘不了她柔软身躯的触感,以及那曾缠尽他七情六欲的亲密无间。 她拿再次落入他怀抱惑他,卓熠的身体到底动了。 纵然心里清楚千般万般不该,但她坐在那里,便足以将他的一切意志力摧枯拉朽般湮灭。 “好……” 一步,两步,他向她伸出手去。 可眼看他的手指即将碰触到她的膝窝,她却突然游鱼似的闪了身。 “又忘记手伤了是不是?” 她故作凶恼地板起脸,没好气儿地一指他缠满绷带的右手。 “不记得曾经怎么摔我一次就算了,毕竟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点久远,但我早上明明才因为你受了伤还不知道小心生气。” 卓熠本就怯于去触碰她的手在她这番话的敲打下瞬间瑟缩,倒是没舍得抽回来,因为她也伸出手来,显然是准备像早上那样捧起他的手。 不是公主抱,四舍五入的一次牵手他同样求之不得,卓熠这个人很好满足。 虽然心里仍觉得有点可惜就是了,她刚刚居然不是真心想要他抱,只是单纯想验收一下早上管教老公的成果…… “怪不得都说男人身边没个老婆不行呢!” 邵棠仔细检查了一下他那只受伤的手,确定他一天班上完,没再粗心大意地导致伤口恶化,才稍稍转晴脸色,嘟着嘴唇感慨。 “霸道总裁又怎样,还不是快三十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明明是你主动说让我抱你的。”卓熠好笑又无奈。 “不管。” 邵棠不知道还没失忆时二十六岁的自己会不会这样闹,反正她此时的心智回到了二十岁,很是享受偶尔对他耍小性子的情趣。 “我要罚你!” “我每天都有很多文件要签,你包得再厚我没办法握笔了。” 她要罚便罚,她胡闹耍小脾气的模样同样让他怀念,只是就惩罚的模式稍微讨了下饶:“要不罚别的?” “那罚你晚上吃完饭带我出去逛逛?虽然咱家这个条件天天让外卖送菜也负担得起,但像瓜果蔬菜之类的生鲜最好还是到超市实地挑。我还想再买几件内衣,之前的你也知道……太小了。” 邵棠想到昨天叫卓熠帮忙扣内衣闹出的一系列乌龙,忍不住面色微赫。 也引得同样对昨天喷鼻血一事记忆犹新的卓熠默默抬头看天,这些年越来越提不起兴致与人计较的他第一次有了给网购商家差评的冲动。 因为过会儿还有出去逛街的打算,所以二人的晚饭没有吃得太晚。 邵棠做了两素一荤三菜一汤,都是加工步骤不甚复杂的家常菜。 不过她手艺好,简简单单一道包菜炒蛋都能炒得色香味俱全。 让中午拍完照其实没再吃几口的卓熠久违地在吃完一碗饭后又添了一碗,更是几乎把邵棠没想到两人可以吃完的菜扫了个精光。 “阿熠你都退伍好些年了,饭量还是这么大吗……” 他依旧喜欢自己的手艺邵棠当然开心,可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奇怪了,你这样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一般军人退伍后运动量骤减,如果饮食习惯不随之改变,都会一年比一年胖,你怎么反倒瘦了呢……” “有……瘦吗?”卓熠最后只给桌上剩了半汤碗牛肉羹,刚放下碗就听邵棠如是说道,当下一愣。 他其实没有什么胖瘦方面的意识。 首先得益于先天基因他自小没有胖过,后来当了兵又每日训练量巨大,吃得再多也不可能胖起来。 一个从没因体重困扰过的人自然也不会在身材方面多上心。 更何况他现在作为一家跨国公司的掌舵人,平日里的工作还极其繁忙。 像今天原计划那样上午接下午连轴转,中午还需要他做出决策的情况是他的日常。 很多时候他连程蓦送过来的饭都只来得及匆匆塞几口,哪里顾得上怎么吃会胖怎么吃会瘦的问题? 他只知道自己即便这些年松懈了身体上的锻炼也没变成中年发福的那一挂,否则就不会每次出席活动接受采访都惹得网上那群不懂事的小姑娘拿出饭圈那套当爱豆追了。 至于瘦……他瘦了很多吗? 因为邵棠的话,卓熠低下头,好像是退伍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自己的身体。 白衬衫黑西裤包裹下是不变的宽肩窄腰长腿没错。 可手腕脚踝骨节分明,四肢腰腹虽然没长出什么赘肉,却也掉了很多肌肉。 不至于归到瘦削文弱的那一类,可基本很难瞧出曾经当过兵的痕迹。 这些想法一旦冒出来,卓熠不免觉得讽刺。 他刚退伍时为了挽救卓越汽配,不得不磨去一身军旅生涯馈赠的锋锐气场,去迎合名利资本圈的偏好和规则。 如今竟仿佛从来都是圈里人,眼镜戴与不戴都难掩那种他曾需要刻意扮演才能还原七七八八的斯文败类感。 “我只是随便说说,胖点瘦点都无所谓的,咱们过日子嘛,健健康康就行。”眼见自己那句话说完后卓熠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复杂起来,邵棠急忙找补道。 她发誓她真没半点嫌弃卓熠的意思。 虽然从她自身的审美偏好出发,她会更喜欢他当兵那会儿的精壮身材。 虽然她并不否认她眼里男人的肌肉确实能一定程度带给她安全感。 但她产生类似的念头和性别一对调,渣男嫌弃主内又主外的贤妻没能再匀出精力,把身材管理得和婚前一样好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卓熠执掌的可是一家规模上百亿的汽车品牌公司,工作忙碌程度她这两天就可见一斑。 何况她出国交换加留学一去就是六年,亲哥邵荣又依旧身处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特战队,家里父母不出意外也都是辛苦他帮忙关照的。 ——邵荣目前在南苏丹执行维和任务,爸爸妈妈都退了休,如今正惬意地享受老年生活,周游世界各地旅游。 以上是卓熠告知给她的家庭和家人现状。 然后借口邵荣那边联系一次比较困难,父母年纪又大了,很多事情叫他们知情只会白白惹来担心,讲通了他没叫家里其他人知晓她出车祸一事的原因。 在外是事业有成的大总裁,对内还是顾家又支持老婆追求梦想的好老公。 别说卓熠现在仍然帅得毋庸置疑,就是再不被岁月善待一些,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她的想法只是她的想法,卓熠偏偏因为她语气中几不可察的一丝遗憾和妥协走了心。 她喜欢什么类型,卓熠再清楚不过。 片刻思量后,他暗暗下定决心。 至少邵棠没恢复记忆的几个月要好好规律饮食,再忙也挤出些时间去公司里的健身房做做器械撸撸铁…… 毕竟他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当她老公,仅有的至多半年时间,他不想让她在任何方面失望。 第十二章 晚饭过后二人又休息了一会儿,眼看外面天色暗下来,客厅里的挂钟指针也对合上了七点,他们方各自换好衣服,动身前往距离别墅区最近的购物中心。 为了不叫邵棠生疑,卓熠在接她出院前其实准备了不少衣服,得益于他这些年并未真正从邵棠身上移走视线,时尚品味也一贯在线,所以哪怕他购买时只来得及匆忙扫货,扫回来的也大多是那种符合邵棠审美的好看。 邵棠今晚便选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来穿,挑完了自己的又从衣帽间的另一侧给卓熠选了件休闲款式的白衬衫,同色系的清爽穿搭,从穿衣镜望过去情侣装既视感十足。 “般配。”出门前路过玄关,邵棠最后照了一下玄关处的全身镜,铺整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又扭头踮起脚尖帮卓熠理了理衣领,如是美滋滋地评价道。 卓熠只笑笑没有搭腔,他目光凝在邵棠柔白的脖颈和她扶着他系凉鞋带的纤细皓腕上,总觉得上面缺了些东西。 是他的疏忽,之前忘记给邵棠买首饰了。 他想,如果自己没有从丈夫变成前夫,她这么美,他该恨不得把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都买回来给她…… 按照卓熠平时一贯的行事风格,只要邵棠肯帮他给手上的伤重新包扎一下,不包得这么厚这么不便行动,是完全不会影响到他开车的。 不过邵棠如果愿意在这方面让步就不是她了。 她同样是有驾照的人,十八岁高考结束后便去驾校报了名,即便略去她失去记忆的时间也有实打实的两年驾龄。 她印象里自己大一上学期放假时去爸爸的军医院里帮忙还被赶鸭子上架地开过军用皮卡。 她是因为同去运送物资的军医姐姐说自己不太会开手动挡才挺身而出的,本以为自己学车学的就是手动挡,开个五六公里完全不成问题。 不料那段路偏偏坡道特别多,她磕磕绊绊地开到第三个上坡就不知怎么把车搞熄了火,手动挡皮卡失去动力沿着坡面往下溜时,她一侧的车门便突然被人拉开了。 “安全带解开,去副驾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一身军装,头顶也带着军帽的少年。 她当时慌得不行,听了他的话连忙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往副驾驶爬,待到她狼狈地在副驾驶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接手了她驾驶位的少年已然重新启动了车子,顺利把车开过了坡。 “看你刚才替下魏姐时成竹在胸的模样还以为你挺厉害的呢!”危险解除,少年便也好整以暇地摘下了头顶的军帽,带着那么点调侃意味地冲她挑了挑眉,“刚过来军医院实习?护士?” 那是邵棠第一次和卓熠产生交集,只记得少年五官俊朗矜贵,皮肤是根本瞧不出风吹日晒痕迹那么白,说话的尾音会惯性似的往下压,哪怕听了她的辩解后略显轻浮地吹了个口哨,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混不吝痞劲儿也完全不招人讨厌。 “怎么?你也想试试从驾驶座爬到副驾驶?”回想起二人初见时的事,邵棠见卓熠走到车前习惯性地来到驾驶座的一侧,不免加重了话里的“也”字,时隔八年,夹着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卓熠居然跟上了她的思路,当然也得益于分开的六年,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已经被他暗自回味过无数次,几乎她只要提个话头,他就能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的是哪件事。 邵棠是真真正正丢失了六年的记忆,于卓熠而言又何尝不是同样丢掉了六年。 失去她之后,他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仿佛被彻底按下了暂停键,除了希望她能走出他给的阴霾过得稍微好一点,和尽他所能去担当该他肩负的责任,唯恐余生再有负于人,他别无他求。 “对了阿熠,我当初开着出车祸的那辆车应该并不是咱们家品牌的吧?”把卓熠撵到副驾驶位置之后,在驾驶座上坐稳的邵棠随口问道。 她上午搜来看的新闻不仅局限于卓熠本人,也囊括了不少卓越汽车相关的报道。 几乎清一色都在夸卓越品牌品控做得多到位安全性把控得多好,反正不至于让她撞个隔离带就把自己撞出这么大的事。 “嗯……”她问得不甚走心不代表卓熠也可以随便说说笑笑地糊弄着答。 当下便因为她的问题再次超出了他之前的准备范畴慌了,不得不低头装出一副被安全带牵扯了全部注意力,暂且顾不上回答她问题的模样,好半天没能道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邵棠出车祸时开的当然不是卓越的车,她的一切悲剧都因他而起,想必是恨极了他,怎么会主动和他做老总的汽车品牌扯上关系? 她那辆车原本是她爸爸开的,买时也不过十万出头的本田思域,又是九年前的老款。 平心而论她经此一遭只有头部一处严重伤算是很幸运了,要知道车子撞过之后可是直接报废,按照现场交警的说法,想把它修好不出意外比二手车市场淘一辆同款贵,车都成了这样不如就放它寿终正寝吧,再修真的不礼貌了。 卓熠还是很有礼貌的,所以没拉下脸面通过私人关系找友商定制那些早已停产的维修零件,索性签单交车,让交通管理部门拖走进行统一收缴,这会儿大概率已经成了一堆废铁,正在等待进一步的处理回收。 可实情如此要他怎么同邵棠说呢? 堂堂卓越老板娘不开自家品牌的新车,而是捡来老丈人的破旧日产车开,还一言不合把自己撞成了重伤,似乎无论如何都讲不通。 卓熠正绞尽脑汁地试图捋顺逻辑,一条纤细的手臂却毫无征兆地绕过他胸前,身旁的女孩子欺身上来,白皙柔软的手不知何故,轻覆在了他缠满绷带的右手手背上。 那是一阵由触觉延伸至五感的感官刺激,卓熠哪里还顾得上纠结她打算做什么,只觉得魂都被掀到了九霄云外,周身一阵罪恶的战栗。 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不去看她衣领下低头可见的丰盈,鼻端偏偏飘来她发梢扫过的清香,不断告诫自己色即是空屏息不去闻她的气息,她扣着他手背的手还肆无忌惮地磨蹭出暧昧的温度…… 避不及,躲不开。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真的…… 然而就像她刚刚突然靠过来一样,伴随“咔”的一声昭示着他身上的安全带扣好,她又抽身回到了驾驶座,抬手再自然不过地拉动她那一侧的安全带。 “连系个安全带都力不从心,还妄想开车上路?”邵棠笑他。 她无觉无察,当真以为他是手不方便,一分多钟没能系上安全带。 卓熠苦笑,心道自己邪念动多了意淫的功力也着实见长,邵棠这会儿的心智只有二十岁,贴过来除了帮他系安全带还能因为什么。 他倒好,不仅差点攒好了自己把持不住的借口,还动辄把力气使在没用的浮想联翩上,轮到在她面前把谎撒圆的正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 去超市的一路,卓熠一直因为生怕邵棠故话重提而提心吊胆,幸好邵棠问出那句话后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总共十五分钟的车程只顾着感慨智能驾驶系统的神奇不说,泊好车进到超市后又被自助结款的收银台吸引了注意力,东西没买就先在结账口见习了好半天。 因为生鲜超市区通常比购物中心的其他区域关门早,所以卓熠和邵棠是先去超市补充完菜肉食材再一道往楼上逛的。 讲真,即便现在已经是会被称为卓太太的总裁夫人了,邵棠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带入有钱人的消费习惯。 所以在超市里买的多是物美价廉的应季蔬果,到了楼上的时尚百货区也会瞧上什么款式先瞄价签。 可架不住她人漂亮身材也好,导购员但凡拿来说适合她的就没有比在她身上不好看的。 当然类似的情况邵棠过去也遇到过,一般只要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不是很喜欢,导购员们总不会强买强卖。 无奈今天她并不是一个人逛街,身边还跟了个彻头彻尾的“猪队友”卓熠。 他判断一样东西该不该买的标准简直离谱至极——老婆喜欢,买!老婆犹豫,但比在老婆身上好看,买!老婆比都没来得及比,不过导购员说适合他老婆,先付款买回来再说…… 用和导购员统一战线都不足以形容他,邵棠有理由怀疑他继承家业之后一路做大的动力是按照他这般养老婆的方式,不努力奋斗绝对养不起。 到头来邵棠不得不消弭了随便逛逛的心思,目标明确第拽着他直接去了女士内衣区。 “来,和导购妹妹好好交流,觉得哪些适合我就买,买完咱回家。” 邵棠说出这话是故意的,刚才在珠宝专柜,化妆品专柜,女装女鞋专柜,他正是如此和那些瞧出他既有钱又舍得给老婆花钱的导购员们打配合的。 好不容易二人角色调换,窘迫得不知道目光该往何处落的人变成了他,邵棠肯定要借机找回点场子。 卓熠哪里想得到,如今才仅仅过了一天,他昨日认为断断做不出的“大男人逛女士内衣店选内衣”行为就会被照进现实,当下只能爽快认错:“棠棠……” 好歹是自家老公,自己也不好表现得太得理不饶人给外人瞧笑话,邵棠便借着他软声哄的台阶收敛了脾气,没更多为难他,扭头选出几件喜欢的款式去了试衣间。 ……等等,75C,不是70B吗? 适才邵棠和女导购的交流过程卓熠听得清清楚楚,可又没立场再去问导购或者邵棠本人确认,只眉头微蹙地拿出手机打开橙色软件,困惑到底是不是自己搞错才选小了尺码,要不要取消之前愤而打给商家的差评。 不得不说卓熠这副斯文贵公子的模样确实很能唬人,哪怕身处形形色色的女士内衣中间也从容英俊依旧,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这会儿之所以紧盯手机,是在应景地纠结一笔内衣网购订单。 “……先生?”不多时,依旧没能想通的他被女导购唤回了神,指节轻推眼镜淡漠抬眸。 每天见多了人来过往的女导购忍不住再次惊叹了一下他和邵棠这天造地设的颜值,思绪险些都要往他们如果真成了未来孩子得多好看上面飘了。 “先生来这边坐吧。”人作为视觉动物,对帅哥美女总会善意更多些,女导购也是这样,她以为卓熠一脸严肃地紧盯手机是仍觉得不好意思,便笑盈盈地引他到店门口的休息区,善意地调侃道,“您和小姐是不是刚处朋友不久?” “没有,我们已经结婚六年了。”卓熠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没搭对,听女导购这么问,居然下意识地让一句重复了很多遍的谎言脱口而出。 然后就看见女导购愣了,显然不是很懂二人既然结婚已经六年的话,卓熠为什么还会因为陪老婆逛内衣店害羞。 而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大言不惭的卓熠同样愣了,愣神之余和导购凹了个对脸懵逼,一时间既想解释,又觉得自己花大力气同一个导购解释的行为也很迷惑。 “什么叫你们只卖人吃的东西?合着在你们家吃蛋糕的人比我初哥家的宝宝贝贝金贵呗?我告诉你,真不一定!一代社畜不如狗这句话听过没?论投胎技术,不只你店里那些干啥都有的客人,你都不如我初哥家的猫和狗!” 正当卓熠和导购面面相觑时,突然自对面的甜品店传来一阵格外刺耳的嘈杂。 卓熠和导购均寻声望过去,只见是五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嚣张跋扈地指着甜品店女店长的鼻子骂。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是宝宝和贝贝被我初哥收养的四年整!看得起你们家店才差遣我们过来订宠物蛋糕!我们之前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宠物过生日,要宠物蛋糕!结果你还能理解错了,以为主人给宠物办派对订的蛋糕只用给人吃?你他妈过生日的蛋糕不用亲自吃?” “不是退钱的问题!我不和你开玩笑!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破坏了宝宝和贝贝的生日派对,你丫以后也别想再过一个消停生日!让你全家卷铺盖乞讨,我初哥说到做到!” 第十三章 “要命了,居然真带人闹上门来……”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这个时间段的工作日购物中心顾客很少,但甜品店那边还是越闹动静越大。 见卓熠摘掉眼镜眉头渐锁,站在他身边的导购员主动解释道。 “是这样的,我就在袁姐的店对面,情况如何大致都比较了解,也怪袁姐的店最近在各个点评网站上都炒得挺热,不然倒不至于被他们盯上了。” 用导购员的话说,对面的女店长根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本来本分踏实地开店做生意,凭借甜品也可以健康又美味的理念,女店长一步步把规模有限的个人小店经营成了如今在本地小有名气的网红店。 结果祸从天降,不知怎么引起了某个有钱有势大佬的注意,正好家中宠物要庆生办派对,便差遣闹事这伙人中的谁过来订蛋糕。 “我们普通人和有钱人大概真是思维有壁,就算我们要买蛋糕为家里养的猫猫狗狗庆祝生日,也至多是买人吃的那种烘托气氛,最后蛋糕我们自己吃掉再给宠物开罐头。”导购员说,“关键袁姐的店也不卖宠物食品呀,谁能想到他要订的宠物蛋糕是准备专门给宠物吃的?” “……咳,先生你别误会,我刚才那些话没别的意思,更不是泛指所有有钱人。” 导购员本身也是来北京打工的北漂,说到感同身受处难免口无遮拦了一些。 待到她一番话说完,也注意到卓熠的眉头更拧紧了几分,才恍然想起自己面前的这位客人,适才也是拎着好几个奢侈大牌袋子进门的。 不具备一定眼力见的人干不了导购的活儿,所以导购员不难通过对面闹事那伙人的穿着打扮和言辞谈吐判断出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 而同样的,她也不至于走眼到把卓熠和邵棠当成了家世普通的年轻小夫妻。 ——他们手里除了大牌购物袋外可是还有楼下超市买的生鲜食材呢,晚上逛个超市都能上楼顺手买两件奢侈品,这是普通家庭可以拥有的操作吗?除非奢侈品在人家眼里本来就和萝卜白菜没差。 正如穷人各有各的穷法,女导购认为卓熠邵棠和那伙闹事的混蛋摆在一起,也足以论证有钱人同样具备天差地别的多样性。 那伙人没涵养没素质,五大三粗一帮老爷们聚在一起,满口歪理刁难甜品店店长一个姑娘家,一看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在外为非作歹的二世祖…… 至于自己眼前的先生和他夫人…… 女导购看他们年纪很轻的样子,不太敢往他们是全凭自己赚出家业方面想,认为他们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小姐可能性最大。 “先生,您在这里帮我看一下店可以吗?袁姐那边好像应对不来,我得去叫一下商场保安。”少顷,见甜品店的情况愈演愈烈,女导购忧心忡忡地对卓熠说,“这个时间大概率不会再来什么客人了,万一来了就烦请您帮我解释一下,说导购有事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 邵棠还在试衣间里换衣服,对面又吵得那么凶,女导购是看卓熠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走开才拜托他的。 不料她话音才刚落,面前的男人便颇为突兀地站起身,长身鹤立,神色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的淡漠,清隽颀长的身姿却凛然传递出一派任谁都无法不为他侧目的强大气场。 “去叫保安没有用的。”卓熠制止导购员道。 “这里好歹是购物中心,公共场合,他们这么闹,不符合商场的规定。”女导购又何尝不知道同为打工人的保安未准敢拿这几个有钱有势的二世祖如何,但职责所在,总会想办法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 卓熠摇头轻叹:“是,如果换一伙稍微讲道理一些的人,这样做是最优解,不过挺不巧的,他们不是。” 他的话让女导购迟疑了,不太确定地问:“先生您,认识他们?”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女导购很难想象卓熠和这些二世祖是颇为熟悉的关系。 但她随后又想到,北京的地界就那么大,金字塔尖上的有钱人也就那么多,富豪圈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很正常。 女导购欲言又止地看着卓熠,她有点想问问卓熠既然相熟的话能不能去帮忙解个围,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他们夫妻二人是来购物中心逛街消费的顾客,看起来都很和善很好说话的样子是人家低调谦和有涵养,可并没有义务见义勇为,为萍水相逢的店家出头。 女导购到底咽回了嘴边的话,不知所措之际便听卓熠用一种同样叫人很难辨识出他真实情绪的语气开口:“我……妻子过会儿出来的话,可以麻烦你再多给她推荐几款吗?别叫她知道我是去处理那边的事情了,我尽量快去快回。” “啊,好……”女导购先是不明所以地应下,却直到卓熠人已经抬步走到了对面甜品店的门前,都仍有些难以置信。 是她撞大运了还是对面的袁姐撞大运了,这位先生竟一句话没用她多说,自己决定趟这淌浑水了? 卓熠其实也不想,尤其还是今天一并带着邵棠的情况。 问题就是他和这五人不只是熟识,而且还极为了解他们能够恶劣到什么程度。 是以他才心知肚明,如果自己不出面叫停的话,他们绝无可能偃旗息鼓,那句让女店长全家卷铺盖乞讨的狠话根本不是一时的口出狂言。 叫来保安甚至更进一步迫使这所购物中心的负责人出面也不会有用,因为他们身后不只是会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看到自家人在外丢脸的赫奕门庭,“初哥”,夏初,他们口中提及的这个人,有只要他没作爽玩够,就不会买任何人面子的资本。 卓熠来到甜品店门口的时候,五人中打头的那个已然开始对女店长进行人身侮辱,说长了一张圆圆福气脸的女店主又“丑”又“肥”,一副“猪”样难怪听不懂人话…… 女店长被如此直白的羞辱损得面色发白,却仍不敢出言顶撞,一直陪着僵硬的笑脸。 要知道这伙人刚才不过打了几个电话的工夫便和购物中心背后的老板谈好了条件,以三倍违约金和五倍租金作为交换强行盘下了她的店面。 三天之内,她若是不主动搬走,他们就会叫人拿着租赁合同,摆出强拆的姿态帮她搬。 女店长老家在河北,三线小城市的周边县城,大学毕业后辛辛苦苦创业,因为承担不起北京繁华地段的铺面租金,省吃俭用积累了三年,才终于把店开到了如今的购物中心。 本以为现在店铺的口碑节节攀升,慕名而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自己算是熬出了头,不成想一切梦想在黎明前碎成了泡影,她这样普通人的努力在有钱人的钞能力面前既不堪一击又一文不值。 “别说,她这儿的东西味道还成。” 眼见打头那人单口输出就足以欺负得女店长顿口无言,他身后插不上话的几个纨绔索性在店里闲转起来,其中一人绕到人家摆放甜品的冷藏柜后面,瞧上哪个直接大喇喇地抽出来品鉴。 “王哥你说,反正店面咱也盘下来了,我干脆接手好不好?她给我把每款产品的配方留下,我就替她在初哥面前求求情。” “我看你纯属没挨够初哥的打!”他屁话才放完,离他最近的人立刻满脸戏谑笑意地往他肩膀上怼了一杵子,“初哥干事儿什么调性你心里没数?他想让谁三更滚出北京,谁就得给他连夜买站票滚,想捱到第二天一早的高铁都是丫做梦。” “可不是,还你替她求情,你算老几啊你!”另一个离他较远的也顺势发出嘲笑,“咱初哥可是严哥的过命兄弟,谁让他不舒坦谁就是打严哥的脸。严哥,现京圈投资风向标第一号,咱老爹老妈一辈的老江湖都没几个瞧他犯狠的模样不怵,近几年但凡惹初哥和严哥不痛快的人,除了姓卓的白眼狼,哪个得着好下场了?” “卓熠?”最先开口的纨绔陡然脸色一变。 “操,你真皮痒了是不是,初哥不只一次和咱说过,他再听谁提姓卓的一次全名,就他妈干死谁。”适才和他调笑的人背对甜品店正门站着,对身后来者并无察觉,还以为自己这狐朋狗友是忘了前年卓熠彻底和他们闹掰时,夏初为此祭出了多大的阵仗。 直到身边无声无息地掠过一个人影,半句废话没和他多说,直截了当便横插[和谐]进了女店长和几人中的为首者王硕中间,抬手打开了王硕那只正对女店长指指点点的狗爪子。 “卓熠!”看清面前男人的脸,王硕也是一骇。 他想到两年前这人凭一己之力,愣是抗住了来自他们初哥的“分别礼物”,下意识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好一会儿过去,见卓熠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才外强中干地试图替自己和周遭兄弟挽回面子:“……呵,我当是谁呢,英雄救美玩得这么荤素不忌,这不卓总吗?” 为您提供大神 甜亦攸 的《失忆后前夫骗我没离婚》最快更新 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四章 初见后的第二次相遇,卓熠和邵棠重逢于邵棠学校附近的韩餐馆。 卓熠是大一下半学期因故被退学才去当兵的,学校是距离北大不过一公里的清华,辍学前人缘不错,当天刚好利用一周半天的休息日去找之前的老同学吃顿饭叙叙旧。 结果好巧不巧,撞见了没去吃学校食堂,同舍友出来改善伙食的邵棠。 是和今日颇为相似的局面,她替开店的朝鲜族老夫妇出头,杠上了一伙非说从菜里吃到了苍蝇,不讹上一笔誓不罢休的小混混。 “说是饭店的责任想要赔偿得讲证据,你怎么证明这只苍蝇是你从菜里吃出来的?” 邵棠边说边来到了小混混的那桌旁边,和卓熠他们的餐位同处一排,他稍微侧目,就能瞧见少女一张一合的红唇,正字字铿锵地与小混混们对峙。 “来,既然没监控,你们就把证物摆在桌上,我们鉴别一下。” “你们刚才说苍蝇是饭团里吃出来的吧,韩餐饭团怎么做的你知道吗?首先所有食材做熟后都要剁碎,你这只苍蝇看起来全须全尾,我们排除处理食材时它混入其中的可能。然后需要一层一层将不同的食材裹好,你们说吃出苍蝇的位置是中心,也就是粘度很高沙拉酱也最多的地方,你们觉得现实吗,苍蝇看起来那么干净,半点酱料没沾上?” 彼时邵棠也是如此有理有据地将小混混们无从反驳的事实呈到他们面前,卓熠则在她走近时就放下了筷子,迎上老同学不明所以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待会儿要是起冲突你记得一个人站远点,我今天手有点痒,想过去护着点那姑娘。” …… 此时此刻,一切情境都仿佛与八年前重合。 待邵棠一番话掷地有声地讲完,眉宇间尽是凛冽锋芒的卓熠已然护到了她身前,让王硕等人有一算一,全都愣在了原地。 比起邵棠适才的发言,更让他们震惊的显然是卓熠和她一目了然的关系。 当年他们一伙与卓熠反目成仇后便自此断了联系,可卓熠如今在京圈怎么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他什么时候结婚的?他们居然一点风声没听到…… 双方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直到刚刚拨通了夏初电话的纨绔手机里传出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 “艹,项兴驰你他妈有病啊?我跟没跟你们说过,我每天晚上十点半之前必须上床睡觉?” 哪怕对方是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小弟,这个有金融圈大佬背书的知名狗腿子也骂得毫不嘴下留情。 “打过电话来多半天了心里没逼数,一个屁不放你找死?” 邵棠听得直皱眉,她清楚有些人素质低,就是张口闭口不问候别人父母老家不会说话,可她成长环境使然,听不来这个。 而了解她喜恶的卓熠也随之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她应该已经从女导购那里得知了他与这些人相熟,失去了六年记忆的她会不会已经在心里不满,埋怨他这些年尽交些不三不四的人了? 曾经的愧疚懊悔铸就了今日的小心翼翼,令她的每一丝异样都牵动着他的心。 不料自己的袖口却突然被邵棠扯住,她无声地把手机小背屏上的录音标志指给他看,示意他就算电话里的人真指使这群二世祖做什么也不用怕,她一直有记录证据,等警察来了,孰是孰非自有评断。 所以……这能表明二人如果从未分开,她也许不会将他曾与这些人为伍,视作他已经堕落至此的标志吗? 卓熠心头一暖,温柔地对她弯了弯唇:“没事,我敢出这个头就是心里有数,电话里的人也没能耐把我怎么样。” 似乎正应了他的话,电话中的夏初自通话接通起就一句重点没提,只是自顾自地对着给他打电话的项兴驰狂躁输出了足足三分钟。 “初哥,您先容我说句话行吗?”夏初的脾气第一轮宣泄结束的空档,项兴驰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开口为自己申辩的机会,“现在其实还不到九点……” 夏初刚才一口气骂了他三分钟的前提是他十点半之前要睡觉,项兴驰试图委婉地提醒自家大哥时间还早,您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可惜他并不具备卓熠识人的精准度,白白和夏初混了七八年,至今也没认清夏初的人性根本上升不到是不是人的评判,这货比天底下所有的狗都狗。 “我知道。”果不其然,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夏初拿歪理怼了回来,“我心情不好,想找个理由骂你一顿出气不行吗?你他妈是不是也想反啊,我都多生气了你还来挑我的理,怪我借口没给你编圆全?” 项兴驰:“……”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啊! 一旁的邵棠:“……” 她想到今天白天还刷到了一条娱乐新闻,是一个她印象里六年前就很有名的大明星当街打了一个拿出手机拍风景的路人。 事后挨了打的路人摆出证据自证清白也没能给自己讨回公道,营销号博文下方除了说路人自己不小心避嫌,引发误会活该的控评粉丝,就是调侃明星一下拿出百万赔偿费私了,路人几下打挨得真值,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自己头上的吃瓜网友。 她当时看完就觉得格外魔幻,也不知究竟是六年间世道变了,还是所谓有钱人身处的上流社会从来如此,尽数遗忘了豪门富太太经历的她又回归到了原本和那个圈子有壁的状态。 “姓卓的,初哥……让你接电话。” 邵棠正陷入思索,突然就听到卓熠被项兴驰拉进了战场。 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卓熠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卓熠用左手接过项兴驰递来的手机。 担忧的情绪从她如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满溢出来,卓熠尽收眼底。 他用没被绷带裹住的食指指尖悄悄勾了勾她的手心,无声地提醒她自己适才说出的话依然作数。 他护得住她也护得住自己,这伙人休想从他手里讨到便宜。 “有话直说。”卓熠的声音冷淡漠然依旧,“项兴驰把电话打给你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让你火大,我同样没闲心奉陪你把他刚才惹恼你的套路再转嫁一遍到我身上。” 邵棠因为卓熠的安抚而稍微平复的心再次提起来。 她瞧得出来,电话里这人不仅说话做事蛮横不讲理,连脑子都仿佛有什么大病。 项兴驰从始至终低三下四,就差当场管他叫爸爸叫爷爷了,他依旧半分对项兴驰网开一面的意思都没。 她有些怕卓熠这么不客气地激怒他,会叫他就此和卓熠结仇。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邵棠很小时候就听过的这句老话。 她不懂生意场上的种种复杂操作,但她不想看到卓熠由于惹上这种人而事后麻烦缠身。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所设想的场景至少当下没有成真,电话中的人居然任凭卓熠一通教训,自己连句狠话都没对他们放。 总之这人具体在电话那头变没变脸邵棠不知道,反正隔着电话听来他的声音语气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陡然从怼天怼地切换到了热情友善的模式,甚至好声好气地恭敬称卓熠一声“卓总”。 接下来则是一通道歉加解释,把过错都推到了闹事的小弟们身上。 说他只是因为爱宠的生日派对出了差池着急上火,哪想到手底下这群听风就是雨的小兄弟把他一通“天凉王破”的气话当了真,杀过去砸铺面要把人家赶出北京。 “对了,听驰小子说,你原本是领着媳妇儿逛街来的?你把那个叫邵棠的姑娘追回来了?” 虚与委蛇地说了一通卓熠和他自己谁都不信的话之后,夏初突然闲话家常似的提起了邵棠。 “什么时候的事啊,当年咱不说好了吗,你只要能从那个门站着出去,咱算两清。哥早不记你的仇了,你还和哥置气呢,结婚都不和哥说一声……” 要知道夏初背靠的严穆是出了名的生性多疑嚣张独断,他既然能让严穆别人不信唯独拿他当真兄弟,利益至上谁都下得去手阴却偏偏护着他,自然不会是和手底下那群二世祖一般无二的酒囊饭袋。 蛮横归蛮横,不讲道理归不讲道理,他自有一套拿捏严穆和手底下纨绔小弟的法子。 夏初可以笃定卓熠除了邵棠不会另娶他人,正如卓熠也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被他抓住了邵棠这个大把柄,他绝不会满足于偶尔从自己这里讹诈一笔钱。 “我不认为我和你的关系亲近到要如实告知你我的婚姻状况。” 刚才项兴驰在那边和夏初打电话时便没有避讳任何人,因此卓熠也早就开始思考,究竟要怎样才给邵棠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夏初一伙为何都会对她是自己老婆一事一无所知。 “我太过了解你的人品,出于保护我妻子的考量,我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叫你知情。” “……”夏初,“哈?” 他和邵棠的底细夏初在一年前双方闹掰时已经探得清清楚楚,势必知晓他此话没一个字属实。 不过这些对卓熠来说全不要紧,夏初认为他编造谎言的动机是什么他都无所谓,反正今天邵棠在他身边,他不会给夏初任何机会质疑。 就这样,夏初只堪堪说出一个字,卓熠便截断了他的话:“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我的私事均与你无关。我之所以接你的电话只是希望你能搞清楚我的立场,甜品店的事情我管定了。对此我想听听你什么态度,打算同我再不死不休一次吗?” 为您提供大神 甜亦攸 的《失忆后前夫骗我没离婚》最快更新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五章 如果只是袁芯苒单纯地没认出卓熠,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卓熠和邵棠谈恋爱那会儿还在飞鹰特战队服役,小情侣本身都每周只能约上半天会,见她们这些邵棠室友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可架不住她这一番发言的时机太寸,她刚吐槽完她自己的男友长残诈骗不说,几个小时前,邵棠也才“嫌弃”过卓熠最近几年没做好身材管理。 这使得卓熠不想多想也没办法不多想,连带着邵棠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 到头来她生生沉默了半分钟,考虑到一些话总不能叫卓熠自己说,再怎么尴尬也主动硬着头皮把话题扯回来。 “芯苒,他其实也是我当年那个……”邵棠恨不得连借口都替袁芯苒想好了,“转业退伍后做生意去了,穿着打扮和过去完全不是一个调调,不怪你认不出来哈哈……” “哈哈是啊……我就说嘛,你们当年的感情那么好……” 有什么比好友多年未见,在人家现任面前失口提及前任更社死的吗? 袁芯苒表示真的有,那就是人家根本没换人,只不过岁月是个换脸APP,把她男朋友从曾经阳光帅气的篮球少年换成了如今发际线一年比一年后移的资深社畜,也把邵棠曾经的特种兵男友换成了如今的……霸道总裁老公! 考虑到卓熠生意做得太大,她如实说听起来都像是炫耀,所以邵棠只大致提了一下卓熠目前是在做生意,没有具体透露更多。 不过袁芯苒好歹自己开店好多年,通过顾客穿着举止判断其身份的眼力总有。 再加上刚才那几个纨绔子弟还有他们背后的大哥,都一口一句卓总,明显是一副怵于与他为敌的样子,她不难猜出邵棠老公的生意一定做得不小,说他是把小说影视剧中有钱有颜的霸道总裁照进现实真不是奉承恭维。 袁芯苒想到这里,突然再次睁圆了眼睛,先是定定地看了邵棠半晌,继而又越过她,难以置信的目光重新落到卓熠身上。 卓总,姓卓。 邵棠又一直叫他阿熠…… 等等! 卓熠这个名字,不是和近几年一举打造出新生代国产车第一品牌的卓越掌舵人一模一样吗? 怪不得她之前就看卓熠眼熟,原来不只因为瞧出了他和邵棠大学时期男朋友有几分相似,更为关键的因素是她没少在各大财经媒体的报导中见过这张脸。 她算是个创业初期的个体户小老板,男朋友烛云博现在也加入了一家创业公司,在该公司担任执行董事,他们二人平时都少不得关注一些财经方面的博主和公众号。 而需要流量的媒体平台从来不会吝啬于报道卓熠这个引流大户。 “棠宝,你老公是卓熠,该不会是卓越汽车那个卓熠……” 为了避免再次认错人,造成让双方都更为社死的场面,袁芯苒这回留了个心眼儿,哪怕心里再觉得八九不离十,也还是先压低了声音,和邵棠确认了一下。 “嗯,是啊,我知道这事儿听起来挺匪夷所思的,别说你,我当年嫁给他的时候大概都不敢想……” 邵棠不想袁芯苒跟着担心,便没有透露自己前段时间出了场车祸,目前丢失了六年记忆的事。 现下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对于甜品店来说,本就是不太会有什么客人来,准备打烊的时间段了。 何况店里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作为店长的袁芯苒索性提前叫员工们下了班,从当天店里没卖完的甜品中选了最招牌的几样,又亲自调了三杯饮品,招待邵棠和卓熠边吃边聊。 “来,棠宝,尝尝这两款,西点是栗子泥口味的,欧包是咸蛋黄流沙馅儿。” 袁芯苒把西点和放到烤箱里稍事加热的欧包切好摆盘,端到邵棠二人面前。 “凭你们二位的身价,现在应该不太会来我家这样的小店吃东西了,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等我赚了更多的钱,保不齐哪天也会冲击一下高端市场。” 不怪她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胖妞时就能吸引到校篮球队的校草,袁芯苒着实是个情商很高也很会为人处世的女孩子。 纵然久未谋面的朋友已经和自己有了阶层的隔阂,见邵棠仍有意同自己亲近,便没有表现出寻常人在所难免的拘谨,既不会刻意模糊掉双方此时的差距,也全不见恭维逢迎的意味。 她这样也叫仍然不太适应自己豪门阔太身份的邵棠自在了不少,逐一品尝过她递来的甜点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神色微讶:“芯苒,这些……” “嘿嘿,你应该尝得出来,栗子泥和芋泥还有咸蛋黄流沙都不是外面买的馅料,奶茶也不是奶茶粉勾兑的,包括里面的芋圆小料,全是我们店里自己做的。”袁芯苒笑眯眯地对邵棠眨眨眼,“配方就是咱们过去在宿舍里鼓捣出来的改进版。” 于是从袁芯苒口中,邵棠得知了自己曾经帮袁芯苒减肥的善意之举,不只当时成功帮她摆脱了健康问题的困扰,还一定程度助攻了她今日的事业。 用袁芯苒的话说,她不像邵棠,对医学感兴趣又是个实打实的大学霸。 她之所以选择学医,无非是报志愿时父母认为女孩子当医生安稳,未来说出去也好找对象,可以说她本科阶段都是脱了一层皮才勉强拿到毕业证的,再让她考研她宁可死。 不过本科毕业的医学生去哪里找本专业对口的工作呢? 她思来想去,加上烛云博又一直在鼓励她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她最终决定把邵棠传递给她的理念发扬光大,去造福更多和她一样贪嘴又有减肥需求的小胖妞。 “你说你当初怎么走得那么急啊,大二学期末才拿到的交换名额,假期就不声不响地把东西都收走了。等到新学期开学我们全傻眼了,因为听说那边开学挺迟的,以为你还能陪我们一段时间呢,怎么也来得及让我们给你攒个局送行。” 袁芯苒说着说着着,话赶话地感慨起了邵棠六年前着实反常的不辞而别。 “要不是清楚你的为人,我们肯定拿你当那种苟富贵,一秒不耽搁,立刻相忘的人。不过大家毕竟和你朝夕相处了两年,整个临床系没有人不知道你人美心善,我们就觉得你大概也是有些不得已的理由。” “不过理由到底是什么呀,你急着走这点我们还勉强可以想通,后来应该都安定下来了吧,怎么还是一直没联系我们?”袁芯苒至今忆起这些仍然十分不解。 “啊,这个……”本来正美滋滋品尝糕点的邵棠一下让袁芯苒问懵了。 她不是不想替袁芯苒解惑,而是她也认为如袁芯苒所言的事情自己做不出来,她到这里的记忆已经没有了,失忆的她比袁芯苒更加困惑不解。 适才袁芯苒表现出一副与她许久未见,险些没认出彼此的样子,她还以为是自己出国后与昔日的大学同学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导致的。 毕竟时间可以冲淡包括同窗情谊在内的很多东西,当双方的生活圈不再有交集,特别亲密的朋友也会不知不觉地变成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互相问候两句的点头之交。 可闹了半天,原来她们早已连点头之交都不算了吗? 还是她单方面决定与所有同学断绝联系的,怎么会这样? 下意识地,邵棠转头看向她认为应该可以回答以上问题的卓熠,想让卓熠给袁芯苒,也给她一个合理的答案。 就这样,卓熠继她之后也吞吞吐吐起来。 他倒不会和邵棠一样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而是据他所知的实情,根本不可能坦诚告诉给袁芯苒,以及此刻丧失了全部六年记忆的邵棠。 邵棠为什么会着去美国? 因为她那时刚与他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婚姻,被他伤得太深,迫切地需要一段足够远的距离,去让她淡忘对他的感情。 她又为什么没有给任何同学朋友留下联系方式? 问题是她留下了联系方式要如何同他们说明其间缘由。 难道实话实说吗? 昭告天下她在二十岁那年识人不清,明知父母兄长都不可能同意,还是毅然决然地从家中偷出户口本,跟个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的王八蛋领了证,结果短短半个月后,王八蛋就害死了她亲哥哥…… 邵棠曾经是个特别开朗乐观积极向上的姑娘,爱说爱笑,善解人意,因为从不吝啬拿出真心待人,所以身边也从不缺袁芯苒这样的知心朋友。 不过同他离婚,远走美国后却仿佛变了个人。 卓熠一直默默守着她看着她,因此再清楚不过,她这些年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无论男女都只维持着逢人三分笑的礼貌关系,然后几乎将所有精力投进了对学术的钻研上。 她不仅没联络老朋友,也同样没去结交新朋友,就那么孑然一身地在异国他乡求学,用他的过错去惩罚她自己。 袁芯苒问完这句话后,几人间本来有说有笑的轻快氛围瞬间降温至冰点,好半天过去了,邵棠没说话,卓熠也没说话。 袁芯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再不合时宜地追问之余,也暗暗思忖,越想越觉得邵棠和卓熠夫妻当年应该真遇到了什么至今仍旧忌讳回想的事。 很快,她思考出了一些眉目。 得益于卓熠有关的报导她和烛云博一起读过不少,她基本清楚这位青年总裁特战队退伍后是如何发的家。 今天之前,她只是没将卓越的卓总和邵棠带她见过几次面的“阿熠”对上号而已,眼下二人角色重合,一些关键时间点便也对接起来。 六年前,卓越的前任老总,也正是卓熠的父亲因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壮年离世,将千疮百孔,基本任谁看来都回天乏力的卓越汽配留给了卓熠。 卓熠不算白手起家,他的境遇比白手起家更惨。 相关报导中说,父亲过世时他尚且处于对家中产业一无所知的情况。 直到祸不单行,本来军功显赫,也有意在部队继续发展的他因一次任务受了重伤,不得不终止军旅生涯提前退了下来。 然后就于住院休养阶段,被吵着要破产分家的股东元老们找上了门。 如果这些全发生在六年前,从邵棠取得交换名额,到她动身去往美国前的那段时间,一切便讲得通了。 那会儿她男朋友不仅人受了伤家里也遭了变故,她哪里顾得上同他们庆贺道别呢? 至于后来她为什么还是如期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也许是因为机会难得,而且当年就宠极了她的卓熠也不会允许她因为他,再一并耽误了她自己的前途…… 袁芯苒本身也算是个创业人士,哪怕她的甜品店和国产之光卓越汽车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期间辛酸苦辣也略尝一二。 她可以猜到卓熠和邵棠这些年并非一帆风顺,有些事不想再去提及情有可原。 “哎呀,瞧我这个记性,忘记我们最近还新上了好几款巧克力风味的爆浆曲奇了!”袁芯苒一拍脑门,干脆将话题叉开,起身往干点货架走去,“你们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 她的本意是借此机会给适才叫邵棠和卓熠都感到不愉快的交谈画上终止符,不料她离座后,这对现阶段有实无名的夫妻之间气氛更是凝滞。 邵棠抿唇望着卓熠,也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一样,打算说点什么,又因为拿到曲奇的袁芯苒去而复返,没有开口。 袁芯苒随便浏览都能通过报导还原出的东西,邵棠今天上午刚看了那么多介绍卓熠和卓越发家史的文章,怎么会联系不上事件与事件的因果关联呢? 她记得卓熠的父亲过世。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父亲离世得过于突然,让本就母亲早逝的他一下子没了家,她也不会那么迫切地偷出户口本和他领证。 像他们这样隶属精英特战队的特种兵,外出执行危险任务前都有为家人留遗书的传统。 得知了他半个月后便要随队出发去云缅边境,协助当地警方执行一次极其凶险的缉毒任务后,她实在不忍心看他无念无挂地涉身险境。 邵棠看文章的时候没有细想,现在由于卓熠提起她出国前夕的一系列异样表现,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白天看到的,那次导致卓熠重伤退伍的任务,就是尘封在她最后一段记忆里的云南缉毒。 再之后……他们是吵架了吗? 袁芯苒与卓熠没见过几次,可这屈指可数的几次加上平日里邵棠和她说起的恋爱日常,都足以让她做出判断,卓熠一定不会允许邵棠因为他耽误自己的前程。 轮到邵棠本人,她自然更加笃定,他们当年一定因为这些事闹过不愉快。 不过最后妥协的竟是她吗? 一气之下索性遂了他的意,提前收拾东西去了美国,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国内,任由他拖着一副重伤未愈的身体,去艰难盘活父亲留下的家业…… 以上念头一起,邵棠的心思更重了几分。 刚才她还只是困惑于自己对同学们不辞而别的原因,这会儿依旧搞不懂,她究竟犯了什么大病才安定下来以后也六年没联系往日同窗是真,还一并多了关于她自己和卓熠夫妻关系的思考。 成长环境使然,她的确不像别人家总喜欢感情用事,动辄多想的小女生,可不代表她就是那种粗枝大叶,心思也不够细腻的女汉子。 从过去推及现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继续自我欺骗她和卓熠之间的夫妻关系特别和谐,没有任何问题了。 她察觉得到,不只失忆的她无法用已为人妻六年的态度对待卓熠,记忆没有任何偏差的卓熠和她相处起来也全不似寻常已与妻子结婚六年的丈夫。 所以,他们之间会是六年前的心结未解吗? 亦或是那只是开端,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日积月累造就了今日的隔阂。 邵棠想到这里,便开始慌了。 为您提供大神 甜亦攸 的《失忆后前夫骗我没离婚》最快更新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六章 “棠宝,尝尝曲奇,里面的爆浆巧克力馅料也是我专门找厂商定制的,力求用代糖,燕麦和玉米油做出比别家黄油曲奇更惊艳的口感,晚上吃也不怕胖。” 又过了一会儿,是瞧出了邵棠情绪变化的袁芯苒打破了三人间的沉寂。 哪怕她只能一知半解地猜出这些年邵棠和卓熠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也依旧将一番安抚说得贴心。 “生活嘛,其实就像巧克力一样,有苦也有甜,真正会叫人回味无穷的,往往都不是一口吃进去就齁甜的那种。” “你是这么和馅料供货商说明需求的吗?”邵棠嘴角往上翘翘,似乎是听进了她的劝解,“他还原得还挺到位,烤出成品来确实是你形容的感觉。” “因为包进燕麦皮里烤,与燕麦味道融合后还会变甜一点,所以反反复复让他调整了好多次。”袁芯苒的话仍然深意满满,“有些东西现在回味起来还是觉得苦就先不去想了,人生那么漫长,咱们都开开心心的,以后总会越来越甜的。” 邵棠点点头,她认为袁芯苒说得很有道理。 虽然夫妻感情疑似出了问题这种事谁都不希望看到,不过她至少可以肯定她和卓熠依然深爱着彼此。 那么一切就没什么大不了,她把握好当下和未来,有问题便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一定比黯自神伤,叫卓熠也叫袁芯苒担心来得妥当。 想到这里,她收敛起眼中的怅然,又低头咬了一口曲奇,这次没有从牙印处咬断,而是纤白的指尖偷偷用了些力气,沿着曲奇中线的位置掰下一半。 “阿熠也尝尝,这个新品超好吃。” 她现在特别想和他亲近,不是出于想要抓紧时间弥补二人之间感情裂痕的原因,只因为再次触及到了他曾经经历苦难的冰山一角,她心疼。 卓熠定定地看着她,迎上她纯净而温暖的笑容,如受蛊惑般将嘴唇凑过去,一个简简单单接受投喂的动作,因他姿态过于虔诚,竟有种骑士用手背吻向公主宣誓衷心的既视感。 袁芯苒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向来对自家甜品店的产品十分自豪,然而此时此刻,她觉得那半块曲奇十分多余。 她又深深呼吸了一口夹杂着恋爱酸腐味道的空气,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和曲奇一样多余。 于是她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自己也拿了块曲奇,就着俊男美女发给自己的狗粮,同病相怜似的,吃得格外香甜。 只可惜她的惬意夜宵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被她放在收银台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了铃,不仅差点吓掉了她手里的曲奇,更是直接呛住了卓熠,本就没怎么嚼的曲奇直接滑入喉咙,让他不得不背过身去发出了好一阵咳。 “哈哈,哪有你们这么发狗粮的?”袁芯苒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打扰到了他们,见此情形一下子笑喷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自己塞给别人的狗粮噎住。” “我才刚从国外回来不久,我们业务生疏也很正常嘛……” 给已婚六年的老公喂块曲奇而已,居然都能闹出事故,邵棠不免讪讪的。 她想,在他们夫妻恩爱如初之前,她或许真不能在亲密举动上太为所欲为。 毕竟只是像今天这样被曲奇噎住还好说,万一哪回没把握好尺度,再重演一遍昨天的喷鼻血事件就不好了…… “行了,别光顾着笑话我,去看看你手机,响好半天了。”邵棠把头埋得低低的,边给卓熠拍背,边欲盖弥彰地试图调侃回去,“一遍没接通就打第二遍,不打到你接誓不罢休,我猜是烛云博,他当初追你那会儿就这样。” 邵棠如是说也有一定事实根据,首先烛云博追袁芯苒的过程的确堪称百折不挠,而且现在也即将晚上十点,正是商场闭店,平日里袁芯苒该下班的时间。 虽然袁芯苒没有说太多关于烛云博的事情,但她提起男友和恋情的语气轻快甜蜜,邵棠不难听出他们感情很好,烛云博把袁芯苒追到手后也是那种十分体贴负责,势必不会放心女友深夜一个人回家的男朋友。 不料她这么一问倒提醒了袁芯苒,圆脸女孩儿一下把眼睛也瞪得溜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直奔到收银台拿手机。 “遭了,棠宝!” 袁芯苒将手机上一排蔚为壮观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展示给邵棠看,足以见得烛云博才不是只打了两个,直到刚刚才响铃是因为她给手机设置了早8:45到晚9:45的工作时间免打扰。 “之前那伙人来闹事,你和卓总没过来帮我解围的时候,我实在太害怕了,就偷偷按了手机的紧急呼叫键,系统自动把求救短信发给烛云博了。” “呃……”邵棠万万没想到袁芯苒一言不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抛之脑后,“你快给他回电话。” 她代入了自己和卓熠,觉得哪怕是如今二人感情疑似出了问题的情况,卓熠都百分之百会急死,他适才瞧见她过来,可是第一时间挡到她身前护她呢! 她急,袁芯苒更急,赶忙划开锁屏,手指点在最新的一条未接来电上,便要拨通。 “哎呀,怎么刚好这时候没电!”谁料好巧不巧,袁芯苒那台已经工作了一天的IPHONE小MINI突然电量标红,连等待风音都没叫她听上一声,就果断熄屏关了机。 袁芯苒:“……”她知道苹果,尤其是MINI系列的续航表现一向不太尽如人意,可断得这么寸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用我手机,先给他报个平安。”邵棠同样无语极了,拦住了匆匆忙忙找包,找到了又手忙脚乱从里面翻充电器的袁芯苒。 “好,谢了哈棠宝。”袁芯苒没和她客气,道谢后接过来直接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次风音只响了两下,应该没有不接陌生号码习惯的烛云博秒接。 “云博,是我,我没事。嗯,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几个蛇精病过来闹事,不过已经有人给我解围了……” 袁芯苒松了口气,第一时间澄清现状,安烛云博的心。 “邵棠你记得不?帮我的是她和她老公……具体情况三言两语讲不清,等你到了再说。总之我这边问题都解决了,你车开稳当点,千万不用急,听到没?” 她生怕烛云博心急之下会赌上所有驾照分危险驾驶,仅仅被警察叔叔抓到扣分还好,真造成什么事故就得不偿失了。 “苒苒,幸好……你要吓死我了……”邵棠的手机默认通话模式为免提,因此她和卓熠都听到了烛云博恍若亲身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释然喟叹。 只是片刻释然过后,他的声线很快又恢复了紧绷。 “苒苒,是这样的,我这边也出现了一些比较复杂的情况……就是刚才收到求救讯息又打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我快急疯了,偏偏路上还堵车,我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心一横联络了我合伙人……” “你合伙人……不会又是那个小日本吧?”袁芯苒嘴角夸张地一抽,显然对这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人家有一半中国血统。”烛云博无奈地辩解了一句,心知肚明自家女友和合伙人不对付,“我也是太着急了,除了弦太,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其他可能与那个圈子有交集的人……” “你搞搞清楚,他是家里挺有钱的算个富二代,但他家基业都在日本,你哪里来的自信,那群找我麻烦的京圈二世祖会带他一个往胳膊上纹飞天小女警的平成死宅玩?”他话没说完便被袁芯苒打断。 “是,所以弦太也说他搭不上那些本地纨绔的人脉。” 烛云博现在冷静下来,同样觉得这位合伙人的主意有些胡来,因此生怕袁芯苒更生气似的,话音越发闪烁。 “不过他说,如果我的需求只是你平安无事,他可以换种实现方向帮我。” “他打算干嘛?”隐隐的,袁芯苒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购物中心的通讯和电力系统……”烛云博艰难说出口,“他告诉我他有经验,之前攻破过的目标比你所在的商圈复杂几十倍,可以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袁芯苒:“不是……我要他这百分之百有何用啊?” 烛云博:“他认为你既然已经把店开在这里一年了,地形肯定会比那些刁难你的人熟,一旦同时切断了电力系统和通讯系统,可以帮你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候跑掉。” 顿了顿,烛云博试图给自己病急乱投医,脑子一热就同意了合伙人的提议找理由:“他说这叫万家灯火为你坠落,挺浪漫的……” 袁芯苒差点背过气去:“我真是谢谢他啊,用这么浪漫的方式告诉我,我是个值得全世界灭灯的女人。” “苒苒,你听我说,我和弦太真没这个意思……”烛云博急忙解释,“你稍等我一下,我现在得给弦太打个电话,如果不快点告诉他计划终止,凭商场的防火墙大概率拦不住他十分钟,再迟了就……” 再迟了就怎么样? 烛云博说不出也没必要说了。 因为手机通讯已经和购物中心的所有光源一齐切断,顷刻间沉入黑暗的购物中心先是一片死寂,好半天过去,才因为周遭顾客和工作人员们手足无措的呼喊,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嘈杂。 “……有没有搞错,这就是小日……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日本选手,单身23年练就的手速吗?”袁芯苒骂街了。 骂街之余也没忘记一旁的卓熠和邵棠:“棠宝,卓总,事已至此,你们先和我走吧,商场的地形我确实熟,等咱们出去见了烛云博的……” 袁芯苒这会儿只觉得让邵棠和卓熠陪自己经历这档糟心事挺抱歉的,倒并不担心他们二人会因此惊慌失措。 住了两年对寝,袁芯苒清楚邵棠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惊悚悬疑发烧友的心——她才不怕黑呢,甚至为了帮她们这些不敢在解剖课上动手的姑娘练胆,她还专门组织过大家午夜零点准时观看恐怖片。 袁芯苒想,邵棠不怕,卓熠就更不可能怕了。 好歹也是当过特种兵的人,出于执行任务的需要,过去应该没少在深夜的深山老林里潜伏过。 可她话音落下好半天,却迟迟没有听到他们的答复。 “棠宝,卓总……” 袁芯苒用惯了IPHONE,不是很熟悉邵棠这台安卓手机的操作模式,再加上着急,一时间没能立刻找到手电工具。 可哪怕只有微弱的屏幕光,还是毫无保留地将不远处那两道紧紧相拥的身影照进了她眼帘。 没有丝毫征兆便切断的通讯信号,顷刻间吞噬光源,将周遭万物拖入死亡倒计时的黑暗……卓熠昨晚刚刚经历了一次战后PTSD的发作,面对眼前几乎与六年前如出一辙的场景,无助和恐惧自他心底涌现,瞬间吞没了全身。 上一次,他亲眼见证了邵荣和其他突击队战友的死亡,这一次,他一片混沌的大脑早已模糊了时间和地点,面对邵棠,面对他今生今世仅剩的珍宝,他本能般地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抱入怀中。 “棠棠……”他哑着嗓子唤,不带半分情与欲,无非是梦境未醒的垂死挣扎,是理智溃散的鬼迷心窍。 这一刻,他拥着她,仿佛终于抓住了深渊中的唯一救赎。 为您提供大神 甜亦攸 的《失忆后前夫骗我没离婚》最快更新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