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之后》 1. 1 昼夜狂欢 文/慕吱 1. 春潮晚来。 南城步入五月,空气里却未曾有往日的潮润。整座城市仿佛困在春夜里,冷凄的风混淆着淅沥雨珠敲打着窗户玻璃。噼里啪啦作响的雨声,湮没在室内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中。 落地灯勾勒出放在键盘上的一双手,没有任何修饰的指甲盖透着粉白,底部的月牙像是被乌云吞噬的一弯弦月。干净,柔嫩,像是春日熏染下枝头最娇嫩的桃枝。 键盘声毫无规律地响。 又毫无预兆地停。 方清漪落在电脑屏幕正中央的视线往右上角滑,分针恰好在此刻,多了一位数字。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凌晨四点。 电脑屏幕里显示的新闻稿件还未编辑完毕,方清漪整个人无力地往后靠,脊背紧贴椅背。放空般地坐了会儿后,方清漪捕捉到隐藏在雨声下的,细小的开门关门声。 她回过神来,确认了遍日期。 比之前说好的日子,提早了一天。 还未等她起身出门,卧室房门被人敲响。 好友向葵的声音响起:“你还没睡吗?” “没有。” 方清漪边回她,边走至门边,打开门。 “吧嗒——”一声。 顶灯亮起,昏暗的客厅被暖光浸染。 二人走至沙发旁坐下。 向葵问她:“你是还没睡呢,还是睡到一半醒了?” 问完,向葵弓着身子,拿起茶几里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里,瞥到身旁的方清漪身形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头后仰,不知是困的,还是光线刺眼,方清漪双眼半阖。 无论认识多久,哪怕见过不少当红女星,向葵都不得不承认,方清漪是她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那一个。 不单是过目难忘的漂亮,更多的,是惊艳。 此刻的方清漪,未施粉黛的脸,素净白皙,眉骨里带着浑然天成的清冷。侧脸线条流畅优雅,神情中透着股游离于尘世的冷艳。 “没睡,”嗓音音色像极了窗外的雨水,水雾蔓延的清凌凌,“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明天临时有工作,不对,准确地说,是今天下午。”向葵无奈耸肩,叹息,“没办法,资本家是这样的,一心压榨我们这堆廉价劳动力。” “你的工资薪酬是我的七倍,哪里廉价了?”方清漪提醒她。 向葵就职于南城龙头企业霍氏总裁办。总裁办共有八位助理,每位总经理助理均毕业于全球top5院校,会说至少三门外语,一年七位数的薪酬。 反观方清漪,就职于南城广播电视总台,担任外派记者,薪资对比起向葵的,相形见绌。 “方大小姐,方大公主,我要是你,绝对会安安心心待在家当千金大小姐。我上班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上班是因为兴趣爱好。”向葵语气浮夸道,“要知道,我不吃不喝上十五年班,才能买得起你这套房子。” 二人现住的这套房子,是方清漪父亲买给她的市中心大平层。 向葵非南城本地人,她家和方清漪外婆家是隔壁,二人算得上是发小。所以,她来南城工作时,方清漪外婆特意叮嘱方清漪,要她多多照顾向葵。想到外婆在那边也多受向葵父母照顾,再加上二人年少时本就关系不错,方清漪自然应允了。 于是,向葵省去了外地工作最不方便最麻烦的一件事,找房租房。 闻言,方清漪嘴角扯起一抹不置可否地笑。 兜兜转转,向葵又绕回最初的话题:“你怎么还没睡?” 方清漪说:“台里考核,得准备些稿子。” 向葵:“我说你们台里就是事儿多,隔三差五的一个考核,考核到底有什么用?总不能把考核不过关的给辞退吧?” “不会辞退,会给你一个假期让你好好沉淀一段时间。” 美其名曰是沉淀,实则是冷藏。 而往往,冷藏的下场,便是自动递交辞呈,离开总台。 ——总台不会辞退任何人,哪怕你工作能力再烂,总台也不会辞退你,但它有的是法子让你自己主动离开。 “怎么和谈恋爱冷暴力似的?”向葵思绪发散开来,“逼你提分手。” 方清漪愣了愣,发觉她的比喻挺形象的,“确实。” 提到恋爱,向葵忍不住好奇:“说实话,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 方清漪:“怎么突然聊起了这个?” 向葵:“反正睡不着,随便聊聊嘛。” 方清漪神色怏怏:“我很困,需要睡一会儿。” “你又来,”向葵拉着她手不让她走,“每次聊到这个话题,你都回避。你这样子,我合理怀疑你心里有个忘不掉的男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 方清漪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来。 过去近五年,记忆却甚嚣尘上,铺天盖地席卷着她的理智。 有关于他,方清漪记得的,是他那近乎病态白的肤色,以及那双不含世间任何情.欲的眼,以至于旁人与他对视,会有种细细密密的不寒而栗倾覆全身。 唇很薄,吻是凉的,气息却是滚烫的。 每一次热吻过后,他唇齿间的呼吸,是压抑的低沉。 越隐忍,越克制,就越令她贪恋。 她想看他撞碎理智的那一面。 雨声哗然作响。 豆大的雨水,像是要把窗户撞碎。 方清漪思绪回拢。 她一掀眸,撞上向葵意味深长的视线。 向葵:“老实交代,你刚刚是不是在想男人?” 关于五年前的事,方清漪并不想多谈。 然而,逃避话题,亦或者是转移话题,都逃不开被向葵刨根问底逼问的下场。索性,方清漪大大方方地交代:“算是暧昧过吧。” “我靠?!”向葵激动不已,“你竟然和人玩过暧昧,快说,是什么样的男人!!!” 方清漪一句话,彻底打击了向葵的高涨情绪:“二十四岁,和你的总经理年纪一样大。” 冷不防提到总经理这仨字儿,向葵顿时萎靡下来。 她一脸幽怨:“能不能别提我老板?你明知道我这个世界上最烦最怕的就是他了。” 方清漪对向葵老板的了解很少。 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向葵每每下班到家,都会用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数落诋毁谩骂自己的顶头上司。用词基本上是不近人情、要求严苛、阴晴不定的工作狂之类,甚至还恶狠狠地诅咒他没有性生活。 “既然你这么怕你们老板,那么能不能早点补觉,争取下午早点起来去公司上班?”方清漪顺势说。 霎时。 八卦之心消弭。 向葵看了眼时间:“四点半了,我下午两点就要回公司报道,不行了,我得补觉去,万一迟到,指不定得遭受什么非人般的待遇。” “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方清漪哭笑不得。 “你不懂,我老板一言不发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在将那人千刀万剐。”向葵哀嚎,“我敢保证,你喜欢的男生和我老板除了年纪一样以外,毫无共通之处。” 哀嚎过后。 向葵回屋补觉。 方清漪也紧随其后,回了自己的卧室。 台里时常考核,考核时间全凭领导心情,每至考核期,全台上下,哀声遍野。方清漪回到电脑旁坐下,看到工作群里一个个都在吐槽这突如其来的考核,她轻哂一笑,复又点开文档,继续写没写完的新闻稿。 新闻稿写完时,她看了眼时间。 五点十分。 工作群里,大家议论的话题换了又换。方清漪看到的最后一个话题,是台里经费告急,需要找赞助商,大家猜测着新的赞助商。消息刷得很快,方清漪隐约捕捉到“霍氏”这两个字,还未看清,就被新消息给刷上去了。 她没在意,心道有时间可以问问向葵,她肯定清楚赞助这事儿。 昏昏沉沉快睡去时,她又想起方才和向葵在客厅的对话。 其实刚刚,她说的并不正确。 比起暧昧过,更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一切,绮糜,瑰丽,带着放浪形骸的绯色。 - 莹白的手缠绕着命运的喉管。 湿透了的热吻锁住他的呼吸,汗液吸附住他身体每一处紧绷的肌肉线条。白色的裙摆在眼前虚晃而过,纯洁的白,灼烫着他的灵魂。 而后,他被封锁住,灵魂连同呼吸,被埋在千万英尺的深海海底。 窒息感胁迫着他。 蓦地。 容屹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是密不透光的室内。 连光都无处遁形的地方,屹立着他毫不掩饰的欲望。他眼里脸上却是平静的,平静的掀起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汹涌海啸。 他还是贪恋她。 他还是无法拒绝她。 就连做梦,也只能梦到她。 床头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 几乎只响了一秒钟,就被按断。 容屹是个时间观念极严苛的人,恨不得将生活工作里的事,精确到每分每秒。也因此,他的生活像是被格式化一般,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今天是昨日重现,犹如一潭死水。 早晨八点。 他进浴室洗漱。 八点二十分。 他打开水龙头,冲刷去指尖的黏腻拉丝。 八点三十分。 容屹换上西装,乘坐直达地下车库的电梯。 司机和容屹的特助早已在车里等候,待容屹坐上车后,特助将手头的文件递给他。 “容总,这是您要的资料。” 黑色的文件夹。 里面放着一张A4纸。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底蓝衣的证件照。 容屹指尖寸寸滑过,哪怕是触摸着她的照片,他的动作也是独对她才有的温柔。车渐驶离地下车库,落入车厢内的光线由暗转亮,他眼底渐燃起暗火。 视线往别处蔓延。 落在她名字上。 又落在她工作单位那一栏。 方清漪。 南城广播电视总台。 良久。 容屹合上文件,一同收敛起的,是他眼里极致的爱意。那抹爱意温柔的像是虚幻,光影婆娑,连时间都难以将其捕捉记录。 后视镜映着他此刻的神情,不近人情的疏离,和刻在骨子里的孤傲寡冷。 他双唇开阖,似碎冰浸没过的嗓音在车厢里响起:“和南城广播电视总台的赞助合作,进行到哪一步了?” “赞助合作由总裁办的向助理负责,她刚出差回来,大概下午两点能到公司。”特助一板一眼地答,声线平滑,“广播电视总台的副台长想约您吃顿饭,明晚七点。” 是意料之中的事,容屹说:“可以。” 车缓速前行,窗外街景一幕幕倒退,西府海棠枝蕊娇嫩,晨光蹁跹,却未将那一片春色坠入容屹的眼底。他眼神又淡又远,静了两秒,收回视线,低垂的眼睫覆下阴影,遮挡住他眼底的侵略欲。 慢慢来。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2. 2 今天是周六。 电视台是传统的周末双休,难得的休息日,方清漪却要回台里考核。 考核时间是下午三点,方清漪提早半小时到台里。 办公室里乌泱泱坐满了人,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无外乎是些痛批把考核放在大周末、压榨打工人休息时间的话语。 方清漪捧着杯冰美式,百无聊赖地听大家的话题换了又换,冷不防切换到凌晨的那个话题。 ——“霍氏出手就是阔绰,明晚请咱们台所有人吃饭。” 与此同时,方清漪的手机发出接二连三的震动声。 向葵:【你知道没?】 “……”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方清漪:【?】 向葵:【不对啊,你们台里没有消息吗?】 向葵:【我们公司给了你们台一大笔赞助费,而且明晚还请你们广播总台所有职工吃饭,吃饭的地点是本市最高档的会所浮光。】 向葵:【开!心!吗!】 冰美式入喉,身体被苦涩冰凉的冷感入侵,击退疲倦。 方清漪终于提起点精神,【能不去吗?】 向葵:【?】 向葵:【这不值得开心吗?】 方清漪:【明天是周日,我只想在家待着。】 向葵:【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单身了。】 向葵:【所有的节假日和休息日,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你要是找得到男朋友,我估计那男的物种肯定不是人,是男鬼。】 方清漪嘴角松散出笑意。 她问:【你去吗?】 向葵:【本来是要去的,但是我今晚八点的飞机,对,我又要出差了。】 向葵:【我待会儿就回家收拾东西去机场了。】 方清漪不太清楚向葵的工作内容,只知道她经常出差,一个月三十天,有近二十天是在外地的。即便在本城,二人同住于一个屋檐下,日常见面的时间也不多。像今天凌晨的这种聊天,追溯到上一次,竟然是一个月前她生日那天了。 手机又震了下。 方清漪看到向葵起承转合毫无逻辑的一句话。 向葵:【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次饭局,我们总经理也会去。】 方清漪莫名:【?】 向葵:【虽然我吐槽了他很多次,但是我从没吐槽过他的长相。】 方清漪隐约嗅到了什么:【他长得很帅吗?】 向葵:【帅得要命。】 向葵:【但是,切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方清漪:【为什么?】 向葵:【还能为什么?你忘了我每天吐槽他什么了吗?脾气真得很差,哎也不是说脾气差吧,我没见过他发火。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气场吧?他身上的气场,就挺让人害怕的。】 方清漪总结:【望而生畏?】 向葵:【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向葵:【反正就是,可以欣赏帅哥,但千万别对我们总经理动别的心思。】 方清漪挑眉,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向葵态度又变了变:【万一真看上了我们总经理,也行,你把他拿下,成为我的老板娘,然后给我放个长假,天知道我有多渴望一个带薪假期。】 方清漪:【拿我当工具人了?】 向葵发了个“坏女人”表情包,恰巧,到考核时间,方清漪匆忙回了个“抓住坏女人”的表情包给向葵。而后,便将手机熄屏。 - 漫长的考核结束,当场宣告考核结果。 考核不像考试,按照成绩排名,考核只有两个结果,通过,不通过。 万幸,经济新闻部全员通过考核。 考核结束,众人收拾东西要走时,部长过来通知他们,明晚七点,全台聚餐,地点是浮光会所。听到上半句话时,众人神情怏怏,显然对聚餐没多大兴趣,而后半句——浮光会所一出,空气里浮杂着微妙的激动感。 “台长中彩票了吗?”有人问。 要知道,以前台里聚餐,是固定的合作酒店,固定的菜式,大家都吃吐了。 “谁中彩票会请上百号人去人均四位数的会所吃饭?”部长翻了个白眼,话语直白又真实,“是霍氏,台里刚拉了霍氏的赞助,人总经理出手阔绰,壕无人性,请咱们全台的人吃饭。” “记住了啊,明晚七点,所有人都要出席。”部长耳提面命地叮嘱。 耳边响起欢呼雀跃声。 掩盖住方清漪无奈叹气声。 难得的周末,她只想在家待着,哪儿都不想去。 方清漪并非喜欢独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待在家里,在属于自己的地盘,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手沿衣角伸入,动作利落顺畅地解开身后的衣扣,几秒的工夫,手心里多了件黑色内衣。 布料少的可怜,蕾丝透着若隐若现的光。 她讨厌被束缚,各方各面的。 然而向葵对她的评价却是另一种意味:“你是干大事儿的人,就是干那种古时候皇帝和宠妃待在寝宫里三天三夜足不出户的香艳事儿。” 方清漪倒没生气,还笑盈盈地说:“我还真干过这种事。” 向葵当然不信:“骗谁哦。” 没骗人。 方清漪从不骗人。 只是真心话听着像谎言。 - 方清漪心里不情愿出席饭局,但又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烈的人。 浮光离她住的小区不远,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但是周末晚高峰,方清漪怕过去的路上堵车,六点半就出门了。浮光的地下停车场只供其vip会员使用,方清漪虽说是浮光的会员,但她行事作风一贯低调。在广播电视总台工作近四年,台里同事无人知晓她叫副台长一声“叔叔”。 因此,没开车过去,而是拦了辆出租车前往。 出租车停在浮光的旋转门外时,才六点四十五分。 方清漪打算等到六点五十五分再上楼,在此之前,她需要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位于走廊尽头。 方清漪洗手时,手机嗡嗡震动。 她以为是同事催她,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向葵。 “怎么了?”方清漪脚踩着羊毛地毯,边往电梯口走,边和向葵打电话。 “你到浮光了吗?”向葵关心她。 方清漪:“到了。” 向葵:“怎么样,见到我们总经理没?” 方清漪失笑:“他真有那么帅吗?” 向葵就差拍胸脯保证了:“真的,不仅帅,人还特优秀。十五岁考入哈佛大学商学院,十九岁大学毕业,成为哈佛最年轻的学生之一。” “……” “……” 方清漪脚下步伐骤停。 面前是电梯金属门,倒映出她纤细的身形轮廓。 她抬头,和金属门里的自己,四目相对。 忽地,她问了个至关重要却二人从未提到过的一件事:“你们总经理,叫什么名字?” 与此同时。 面前的电梯门响起“叮——”一声。 电梯抵达楼层。 金属门往两边移开。 里面站着两个人,方清漪稍抬眸,在电梯门打开的第一时间,撞入一道黑沉沉的视线中。 呼吸带来尘封多年的记忆。 他身上那点儿微末的清润少年感彻底褪去,眉眼间沉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表情冷淡到近乎没有。矜贵,清冷。 耳边,是向葵略显惊讶的声音, “哎,我没和你说过我们总经理的名字吗?” 还未等向葵回答。 静谧空间里。 “——容屹。”方清漪平静的语气响起,心里有了大概的答案。随即,她挂断和向葵的电话。 阔别五年再见面,二人的反应平淡至极。 容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寡冷又疏离,嗓音无波无澜地,和她叫他的名字一样,他也叫她的名字,当做回应,“方清漪——” 好久不见。 他在心里兀自补充。 没有人影走动,电梯门感应器运作,门要合上之际。 容屹身后的特助眼疾手快,长按开门按钮,压低声音,凑近容屹,提醒:“容总,离定好的七点,还有五分钟。” 静了两秒。 方清漪莞尔一笑:“是去三楼宴会厅吗?” 容屹神情戒备:“你怎么知道?” 方清漪不答反问:“霍氏的总经理?” “……” “还真是啊。” “……” 如向葵所说,容屹的沉默,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年少时便是如此,经过五年时光洗涤,那股强悍的禁欲冷感更甚,甚至带着森森寒气。 “我也要去三楼宴会厅,方便同一趟电梯吗?”方清漪也如年少时一般,对他周身的冷冽气场视而不见,不急不缓地开口,请求。 于是她就看到容屹往后退了半个身位:“进来吧。” 方清漪:“谢谢。” 电梯门合上。 过几秒,再度打开。 方清漪先出电梯,“我先走了。” 今晚的饭局,台里的人都在,万一被他们撞见她和赞助商一同出现,指不定会传出多少活色生香的流言蜚语。新闻人最擅长引导舆论,也最擅长无中生有。 “为什么?”回应她的,是出乎意料的一句反问。 方清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慢慢道:“容屹,不对,容总,你是赞助商,我是被你赞助的电视台里的记者。我们之间,得避嫌。” “避嫌,”容屹唇舌咀嚼着这两个字,喉结滚动,“好,我知道。” 他站在原地,没再动一步。 直到路过拐角,方清漪忍不住回眸,余光瞥到容屹依然站在那里,没动分毫。之后的饭局里,方清漪和容屹碰面,他也是一脸淡漠,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态度一模一样。 将避嫌这事,贯彻的彻底。 饭局临近尾声,容屹率先离席。 方清漪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埋头吃饭。 未多时,饭局结束,方清漪跟随众人一同去往会所的旋转正门。大多人都开车过来,有人早有准备,提早叫车。唯独方清漪,身边的同事都走了,她手机里打车软件还显示着,前方排队等候17人。 她视线随意一瞥,猛地定在某处,“容屹。” 声音不轻不重,足够让他听清。 容屹循声望来,冷淡的视线停留在方清漪身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然后挪开。 方清漪睫毛颤了下,失落情绪豁然倾覆住她脑海。 然而下一秒,她唇畔溢出笑来:“这么听话?避嫌到这份上?” 不远处的容屹,听到这话后,远离她的步伐,改变方向,一步步,缓缓向她靠近。 他垂眸睨她,昏沉沉的夜色里,语调清淡似冷涧深雪:“不是你要避嫌?”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方清漪说,“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这么听我的话?” 因她这话,二人同时被拉扯回五年前。 那时的容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情冷性。他被称为天才少年,十九岁就从哈佛大学毕业,优渥家境缔造下的矜贵公子哥,几乎将不可一世刻在骨子里。 没有迁就人的习惯,就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旁人。就是这么一个孤傲的清冷少年,在方清漪面前,温驯又听话。 方清漪和他说:“容屹,你要不要抱我?” 于是容屹伸手抱她。 在他怀里。 方清漪近一步蛊惑他:“想不想亲我?” 于是容屹低头,舌尖舔舐着她的唇瓣。 那阵子,容屹对方清漪,可以说得上是言听计从的。唯独一件事,方清漪使出浑身解数,容屹都不愿意向她低头。 “我和你认识这么久,就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姐姐。” 容屹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未曾偏移半分。 沉默片刻,他伸手,掐着她的下巴。她皮肤薄,又白,轻轻一捏脸畔便染上一层绯红。脆弱的仿佛轻而易举就碎在他掌心。 “想听我叫你姐姐?”他冷嗤,“做梦。” 3. 3 容屹比方清漪小三岁。 可他没叫过方清漪一次“姐姐”。 他理由很多。 最为直接了当的一条理由是, ——“你还在上大学,我都大学毕业了。” 按照出生年月定论,方清漪确实比容屹大。可按照涉世深浅,容屹占上风。 更遑论,方清漪从没把容屹当做弟弟看待。人和人之间的吸引与被吸引,缘由大不相同。但是方清漪能够确定的是,面前这个清冷端方,对周围一切持漠然态度的容屹,唤起了她皮囊里的渴望与血脉里的动情翻涌。 十九岁的容屹。 在方清漪眼里,是个对她有着致命又强烈的性吸引的男人。 时隔五年再见面。 如今的容屹,一身高定西装。黑色西装封印住他修长身姿,被深色领带禁锢住的脖颈,一双黑得能够吞噬世间万物的眼,不远处的光线投射在他身上,斑斓霓虹,染不上他身上一点儿色彩。 褪去少年青涩感的容屹,气场里那股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姿态尤为深浓,他的傲慢,带着理所应当。 通俗点说,二十四岁的容屹。 是个充满性冷淡气息的禁欲男人。 “方清漪,”容屹说话声音不大,既冷又淡的声调,抓回方清漪游离的思绪,“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们之间,应当要避嫌。” 言外之意。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方清漪也没把自己想得很重要,毕竟他俩之前连情侣都算不上,要真计较起来,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个定论,估计“炮.友”最合适了。 “容总,”于是方清漪再度避嫌,脸上挂着进退有度的笑,“我的车到了,再见。” “……” 她转身离开。 容屹仍站在原地,一两秒后,坐进车后座。 “跟上那辆车。”他说。 司机不明所以,特助面不改色地指着方清漪乘坐的那辆白色网约车。 而后,黑色劳斯莱斯紧随其后。 网约车里。 方清漪注意到网约车司机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看。 无意撞上她的视线,司机怕她误会,立马解释:“我在看后面那辆劳斯莱斯,哎,我要是有钱,我也想买劳斯莱斯。” 南城遍地豪车,空气里满是纸醉金迷的气息。 方清漪见多了圈里玩车的纨绔子弟,不以为意地笑笑。 十来分钟的车程,车子停在小区大门。 方清漪下车,头也没回地往里走。 网约车里,司机手机“叮咚”一声响,是乘客的付款信息。 ——收到乘客尾号“0711”支付的车费。 一单完成,司机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视线往外扫,定在停他斜前方的劳斯莱斯上,目光是直白的欣羡。安静看了会儿后,他驱车离开,去接另一个客户的单。 后视镜里,那辆劳斯莱斯还在原地没动。 平直的马路,路灯灯光笔直照耀着豪车车牌。并非是南城本城南A车牌,蓝底白字,印着的车牌是外地车牌——南FQY711。 过了不知多久,容屹低哑的嗓缓慢道:“回家。” 司机收到指令,踩下油门,送容屹回到他的私人别墅。 别墅地下车库里五十个车位,停着各大豪车品牌的车,车的品牌不同,颜色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车牌里的数字,均由7和1组成。 无一例外。 - 方清漪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到向葵给她发的一连串消息。 向葵:【你刚刚为什么挂我电话!】 向葵:【有看到我们小容总吗?他本人是不是超帅!!!】 向葵:【比你那个弟弟帅吧!】 要怎么比较呢? 弟弟和小容总,分明是一个人。 方清漪决定还是先回她第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生平第一次撒谎:【刚没信号,电话自己挂断了。】 向葵:【不要转移话题,方大记者。】 方清漪眼睫低垂,撒谎上瘾了:【我没看到你们总经理。】 真心话被当做谎言,谎言又被当做实话。 向葵:【那没事了。】 方清漪:【?】 向葵:【我们总经理从不参加应酬的,他讨厌人际交往。昨天听到周特助说他会出席饭局的时候,不只是我,总助办的人都吓了一跳。】 向葵:【我们私底下还讨论,说容总是不是看上电视台里哪个女人了,又是赞助又是请吃饭又是出席饭局。哎,看来是我们多想了。容总清心寡欲、油盐不进的人设可真是屹立不倒啊。】 方清漪看着最后一条消息,许久未动,也没做出回应。 容屹看没看上电视台的人,不好定论,但台里的人,有不少对他起了兴趣。 隔天是周一。 周一例行晨会。 会议室主位的领导跟打了鸡血似的,聊的唾沫四溅。一眼望去,底下的人没一个听他说话,专注地盯着手机,没有领导在的聊天群里,众人也跟打了鸡血似的,聊的热火朝天。 虽然领导聊领导的,大家聊大家的,但是话题莫名统一。 都在聊霍氏的容总。 台长:“容总年少有为。” 手机里有人发:【容总是单身吗?】 台长:“容总出手阔绰。” 手机里有人发:【昨晚应该问容总要联系方式的。】 台长:“非常感谢容总的支持。” 手机里有人发:【口头感谢有什么用,要不我以身相许聊表谢意吧?】 台长:“对了,下周的金融峰会,容总会出席并发表主题演讲,财经新闻部派去的记者是谁?” 底下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金融峰会是个苦差事。会议枯燥无聊,两天时间的峰会下来,总结而成的新闻视频,不超过一分钟。短暂的一分钟里,还有十几秒的时间是介绍峰会主题和重要来宾的。剩余的四十多秒,得囊括两天会议的精华。 金融峰会涉及的专业名词众多,主题不同,要做的事前功课也不尽相同。 所以之前,财经新闻部部长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参会的时候,组里的人,只有一人表示愿意。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清漪。 没等方清漪说话,财经新闻组组长回答:“是方清漪,昨晚我和容总说了这事儿,容总那边表示会给台里记者留个离他近点儿的位置,方便记者做出更好的采访报道。” “那行,方清漪,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台长说。 方清漪唇角松出笑意,回答得很官方:“我会努力做好这个采访的。” 散会。 各自回组。 方清漪的工位恰好在办公室的正中央,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堆人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羡慕她能和容总近距离接触之余,有人朝她挤眉弄眼:“你说有没有可能,顺便要个容总的联系方式?” 还未等方清漪回答,组长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里。 “金融峰会在江城召开,台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差旅费报销有限。你每次出差都是自费升级飞机头等舱和高铁商务座,酒店也是订的最好的,你不差钱我是知道的,但是有的时候能省则省嘛。霍氏的华逸酒店,在江城也有,容总那边说你到了酒店,直接办理入住就行。” 组长一脸慷慨又大方的模样,仿佛提供七星级酒店入住名额的人是他。 “不需要提供身份证之类的吗?”方清漪心思缜密。 组长挠头:“……容总没说,应该直接报名字就行吧?” 方清漪:“万一有重名的呢?” 组长:“这个简单,我把容总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要是办理不顺利,直接打电话给容总就行了。” 话音落下,组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方清漪。 黑底名片,烫金字迹。 方清漪接过来,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名字。 她定定地看了会儿后,收回视线,淡笑:“好。” 离开组长办公室,回到工位上,方才还闹哄哄的办公室,不知何时陷入安静。 大家都忙着手头的工作,没人再提容屹。 方清漪将容屹的名片,不动声色地塞进包里。 名片安安分分地待在她的包里,恍若没收到过一般。 容屹时不时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手机提示声开到最大,只要来一条消息,提示音便会嚣张地响起。遗憾的是,连续十天,手机像是坏了,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沉郁心情到顶峰。 容屹面无表情,打开抽屉,想把手机扔进去。 抽屉打开,他看到里头放着的名片。 心头郁结更甚。 “咚——”一声巨响。 抽屉遭受无妄之灾,被用力地甩合。 将近两周的时间,公司上下,感受着来自容总的低气压。 直到周四上午,容屹提早离开公司,乘坐飞往江城的航班参加金融峰会,公司连日沉闷的气氛顿消。 公司的人心情倒是好了,特助周行止依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容屹参加峰会,周行止作为他的特助,自然得一同前往。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周行止安排着落地江城之后的事宜。 接机。 酒店入住。 晚饭。 “容总,”周行止想到一事,“方记者的房间就在您隔壁。” 容屹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响起:“嗯。” 一路上,他都提不起精神,压着气息,始终一副死气沉沉的状态。 周行止注意到,容屹全程手机不离手,解锁屏幕,锁定屏幕的声音“咔咔”作响。 好像,在等谁的消息。 至于在等谁,只有容屹自己知道。 抵达南城的第六个小时二十九分。 晚上十点十七分。 容屹终于放过折磨了一下午的手机,把它随手一扔,而后,走进洗手间洗漱去。 洗漱完毕,他边擦头发边往客厅处走。他只穿了短裤,上半身赤.裸,水珠滴淌在他肌理分明的腹肌上,沿着人鱼线往隐秘处滚动。 由卧室的洗手间出来,走至客厅。 右侧的房门处,蓦地传来“滴——”声。 房门解锁。 容屹以为是特助找自己有急事,并未有什么动作。 而后。 门打开。 四目相对。 方清漪看着眼前近乎全.裸的容屹,浑身一僵。 她大脑宕机,脑袋里只浮现出一个成语,用来形容眼前看到的。 ——活色生香。 4. 4 4 方清漪始终认为,靠肉.体吸引异性,是最低级别的勾引。 受异性肉.体蛊惑而鬼迷心窍,是降智的行为。 但她没有想到,这种降智行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几乎静止的画面中。 滚动的不是时间,而是容屹额前湿发的水珠。方清漪清晰地看见,那一滴水珠沿着容屹高挺的鼻梁往下滑,途径他微抿的唇,沿着瘦削的下颌线,蔓延往下,最后顺着人鱼线,浸的黑色布料,颜色更深。 容屹是矛盾的集合体—— 穿上衣服,是望而生畏的冷淡。 脱下衣服,是流连忘返的痴迷。 空气里撞入一股气息。 是浅淡的檀香味。 檀香最为安神。 方清漪却像是全身被电流通过,心乱如麻。 视线落在容屹身上。 难以收回。 “还打算看多久?”容屹往前走了一步,黑黢黢的一团,随之抖动,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他没有半分被人看光的羞耻心,说出来的话却是与之相悖的,“避嫌避的,大半夜打开我的房门,这就是你所谓的避嫌吗?方记者。” “……” “……” “抱歉。”方清漪外露的情绪凝在脸上,她微抿唇,“应该是误会,我待会儿和你解释。” 话音落下,方清漪退离出房间。 打开的房门,被关上。一同关上的,还有容屹。 方清漪闭了闭眼,记忆却无法上锁。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身上那丁点儿的布料包裹住主要部位,正因为这份遮掩,画面有种禁欲又极具暴力的色.情,不显低俗。 电梯门打开。 发出“叮——”声。 方清漪深吸一口气,将脑海里不该有的东西撇去。 她拖着行李箱,脚步匆匆,来到酒店大堂办理入住的前台。 前后不到五分钟,前台小姐又见到方清漪,嘴角挂着进退有度的笑:“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方清漪递上房卡:“弄错房间了。” 前台一愣:“是吗?” 方清漪:“是的,你再查查。” 前台迟疑了几秒,想到刚才方清漪说,是以容屹的名义提前预定的。所以前台想当然地认为面前这个漂亮得几乎和女明星媲美的女人,是容屹的女朋友。 前台试探:“你不是容总的女朋友吗?” 方清漪失笑:“我看上去像是你们容总的女朋友吗?” 前台点头。 方清漪总算搞清楚了,前台把她当做容屹女朋友了,所以才把容屹房间的房卡交给她。 方清漪说:“我叫方清漪,你查一下有没有预定。” 前台在电脑上查预定消息,“……方小姐,这边没有查到你的预定。” 方清漪默了默,“稍等。” 她走到一边,打开手机拨号界面,不需要看名片,就输出了名片上那十一位数字。 电话铃响了三秒。 被容屹的嗓音取代。 “哪位?” 方清漪说:“是我。” 容屹:“你是哪位?” 声音冰冰凉凉的,却很欠揍。 “我是方清漪。”方清漪无奈至极,他是真的要将避嫌贯彻到底了,“容总,前台这边查询不到我的订房记录,我想问一下,你有提前帮我订房吗?如果没有,我现在自己开一间房。” 总统套房客厅是一面落地窗。 容屹面对落地窗而站,视线所及之处,是市中心繁华夜景,他眼底却是一片暗色。 他每退一步,她就退十步。 一口一个容总,叫得比谁都欢。 他第一次意识到,“容总”这个称呼,如此刺耳。 容屹抓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青筋凸起,指骨毫无血色的泛白。 久久无言。 容屹听到手机那端响起了一声叹息。 “容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容屹紧绷的唇线,骤然松开。 容总阴郁寡冷。 容屹温驯折服。 “两分钟。”容屹说。 “什么?” 容屹抓起沙发上的短袖,往身上一套,“等我过来。” - 临近半夜,酒店大堂空旷静谧。 工作人员昏昏欲睡,唯独大堂上方的水晶吊灯孜孜不倦地工作。 方清漪静立一旁。 她没数时间,但电话挂断没多久,就看到了容屹。 可能是一分钟,或许是如他所说的两分钟。他时间观念向来很强。 不同于之前的照面。 容屹仍旧是一身黑的穿着,上身是黑色短袖,下身是黑色运动裤。半湿的额发低垂,敛着他漆黑的眉眼。他高高瘦瘦,有股难言的沉澈挺拔少年感。 有那么一瞬间。 方清漪以为容屹还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少年。 但那念头转瞬即逝。 容屹到她面前,低垂的眼睫,投射出一片阴影。 方清漪整个人被他的阴影笼罩住,连光都无法在她身上寻觅落脚点。空气因他的到来,而被他身上的气息,蛮横地占据。 方清漪:“你……” 容屹说:“办理入住。” 方清漪:“……嗯。” 容屹掠过她,走到前台。 前台小姐见到容屹,瞌睡顿消,整个人精神抖擞,“容总!” 容屹面色冷淡:“以周行止名义预定的房间,你查一下。” 键盘敲动,鼠标作响,电脑运转。 前台道:“有的,”她看向方清漪,“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方清漪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不消两分钟,方清漪拿到了房卡。 方清漪注意到,她入住的房间,和容屹的房间,一墙之隔。 二人在各自的房门外停下。 容屹:“进房后的第一件事,记得扣好安全链。” 方清漪:“……” 她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好心提醒? 容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方大记者,你我之间,男女有别。请你自重,也请你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保密,我讨厌绯闻。” “……” 原来是提醒他自己。 言毕,容屹刷卡进房。 方清漪不无疲倦地揉了揉眉。 进房后,方清漪莫名又笑了。 因为那一句——“男女有别。” 他要是真知道男女有别,当初也不会干那种事了。 二人关系彻底发生改变,也是因为那件事。 在此之前,他们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边界模糊,暧昧又清白。 猝不及防地,导火线燃起—— 容屹家和方清漪家,如同此刻酒店房间一样,是隔壁。 容屹目睹过方清漪那些追求者毫不掩饰爱意的追求行径。 方清漪也见过喜欢容屹的女孩子,比日光还要滚烫的真心。 待在一起久了,连处理异性关系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冷淡的回应,绝情地告知对方,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发展可能。 容屹厌恶社交,可以连续两个月不出门。 方清漪并非不喜社交,她只是更享受待在家里的自由。但家里人的电话一个催一个,好言相劝过后,见她仍是油盐不进,到底换了苛责的语气,让她和世家公子哥见面。 方清漪是在客厅阳台接的电话。 对方厉声质问,穿破阳台门。 容屹听到的不是她无奈答应的声音,而是阳台玻璃门乍然裂开,碎片噼里啪啦,溅的他浑身是血,血夜直流的声音。 “我下午回来。”方清漪在玄关处换鞋,边换鞋边说。 盛夏清晨。 远处是灰霾天,稠闷的空气,逼仄又黏热。 仿佛随时有可能淋下一场大雨。 容屹靠在墙边,半明半暗的光线,辨不真切脸上情绪。 他的声音是清晰的:“知道了。” 方清漪离开。 将近七个小时,他盯着玄关门的姿势,没动过。 有所反应的时候,是听到别墅外,轿车的油门声。 容屹走到院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清漪从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 男人眼里的爱意像是乌云后的阳光:“下次见?” 然后,是意料之中的,方清漪薄凉的拒绝话语,宣判二人还没开始就已是死刑的关系。 可是,她是笑着拒绝的。 容屹藏在阴暗处,内心的阴暗面不断地扩大,藏在阴沟里的情绪,彻底糜烂。 他转身回屋。 晚上,方清漪上楼叫他吃饭。 每个人的房间,都藏着各自的秘密。方清漪和容屹,都没有进入过彼此的房间。哪怕曾在客厅里热吻,情到浓时,温热的呼吸绞着彼此的理智,彼此的眼神里,透着赤.裸的占有欲。 想占有的,不仅是唇边温度。 还有滚烫的湿热。 但还是停了下来。 ——只亲半小时,这是他们的约定。 闹钟响了。 容屹的时间观念,让他无法继续。 亦或者是,他对她的言听计从。 方清漪彼时沉迷于接吻,执着于接吻,她要接吻时,容屹便和她接吻。不分缘由,随时随地,容屹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至于方清漪都快忘了,容屹其实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容屹的房门没有上锁,方清漪甫一敲门,门就被她推开。 窗帘紧闭的卧室,光源来自于电脑,光亮诡谲幽昧。方清漪一抬眸,看到的便是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他羞耻又寻常的秘密,方清漪以为他会停下。 然而。 电脑画面还在播放。 容屹的手和空气里的尘埃般浮动。 容屹看向她的眼神,轻的像是棉花,温柔地摩擦着她的眼睫,让她无法挪开视线。 而他那阵宣告结束的低哑嘶鸣,是棉花被浸泡在池水里,极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室外下起了雨,雨势淅沥,豆大的雨敲打着窗户。 方清漪像是站在空寂的平地里,被雨水浇灌,眼耳口鼻都被雨水湮没。她全身湿透,孤零零地站在湿重的雨幕里。她找不到自己。 是容屹的声音,救回她:“我刚刚是一边想你,一边代入。” 那片岌岌可危的边界,男与女之间的距离,因为这句话,这件事,被彻底粉碎。 容屹和方清漪之间,撕开了男女有别的隔膜。 5. 5 5. 不得不承认的是,二十四岁的容屹,比十九岁的容屹要无趣。 可方清漪仔细一想。 十九岁的容屹,也没有多有趣。 只是不像现在,浑身散发着密不透风的冷漠。 方清漪以为自己今晚会彻夜难眠,结果躺在床上没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到天明。 金融峰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至下午四点。 金融峰会分为两场,一场是新闻发布会,届时会有不少记者参加;另一场是峰会主会场,出席的有政府代表、国际金融组织负责人以及海内外重要金融机构高管。主会场上的记者尤为少数,基本只有国内的重要新闻机构受邀参与。 方清漪作为总台记者,自然是受邀参与峰会主会场的。 她瞄了眼,除她以外,只有两位记者出席。而且位置被安排在偏僻处,唯独她的,是第二排。落座后,她一抬眼,就看到位于她斜前方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个人桌签,说明座位主人。 ——容屹。 方清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提早了二十分钟到。 九点整,容屹像是掐着点儿,出现在主会场。 严谨肃穆的峰会会场,方清漪全神贯注地做着峰会发言记录。直到斜前方位置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转移至发言台发言。 ——“大家好,我是容屹。” 他是带了稿子的,发言却是完全脱稿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他身上只能看到两种颜色,黑,白。西装外套是黑的,内里衬衫是白的。头发是黑的,皮肤是毫无血色的白。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她以前最爱做的事,就是看禁欲者浪.荡。 说不上来是喜欢他,还是喜欢看他仰起脖子,咬着齿间,压抑住层层快感而发出的低吟声。 其实那种时候的容屹,才将禁欲贯彻的淋漓尽致。 半小时的发言结束。 方清漪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半小时。 一时间,心绪难辨。 中场休息时,方清漪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看到容屹转身进了楼梯间消防通道里。 方清漪落后几步,还是跟了进去。消防通道的门极重,她一撒手,门便自动自发地合上,发出沉闷钝重声响。 容屹偏头,轻慢的视线扫荡过来。 他没说话。 方清漪把手里的冰美式递给他:“拿着。” 容屹挑了下眉:“干什么?” 方清漪:“提神。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昨晚没睡好吗?” 容屹:“嗯。” 他伸手接过冰美式,杯壁沁出一层冰凉的薄液。 他低着头,说话声音很轻,以至于,方清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容屹说:“被看光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睡的香了。” “……” “……你刚说了什么?” 方清漪转身的动作停下,扭头回看他。 容屹低垂着头,黑色额发细碎铺在额前,光影投射,他下眼睑处的疲惫倦意更明显。 他喝了口冰美式,眼也没抬,反问:“我说什么了?” 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应该。 是听错了吧。 可是那句冰冰凉凉中夹杂着别扭和委屈的话,又像是容屹会说的话。 他向来如此。 不会发火,像是没脾气的人。 所有的情绪都自我消化,实在消化不了,才会表达出来。 方清漪还记得那次,她参加好友许秋的生日聚会。生日聚会的主题是,泳池,比基尼,所以只有女性参与。 方清漪本不想去的,但毕竟是人家生日,她想着等蛋糕切完她便偷摸溜走。 等待的间隙,她坐在角落里和容屹发消息。 容屹:【什么时候回来?】 方清漪:【最多一个小时。】 容屹:【嗯。】 方清漪:【你说一声想我,我马上回去。】 容屹:【……】 容屹:【早点回来。】 方清漪存了心逗他:【说声姐姐想你,姐姐立马回家。】 容屹:【做梦。】 容屹:【不说。】 方清漪:【那我明天回来。】 然后她就看到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出现,消失;再出现,又消失。反复多次。到头来,容屹一句话都没说。 方清漪也没有回复。 因为有人拉她参加室外的泳池派对。 手机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 过半小时,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提醒。 方清漪没有设置过,所以屏幕乍然亮起,就能看到消息内容。 容屹:【回来的路上了吗?】 又过半小时。 是她说好的最晚时间。 容屹遵循时间,说:【一个小时过去了。】 手机屏幕长久地亮起,归于沉寂。 漆黑的屏幕,倒映着远处泳池里的热闹。池水四溅,正好此时,手机的主人——方清漪被人恶劣地拉下泳池里。她会游泳,但是会游泳并不意味着在水里泡一遭,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爽的。 方清漪浮上水面,颇为无奈:“闹什么?” 有人欢快地说:“都说了带泳衣过来,方清漪,这是惩罚。” 方清漪:“我忘了。” “忘了也不管。”许秋耍无赖。 方清漪和她大眼瞪小眼。 “我没带衣服,这要怎么回去?” “安心啦,可以穿我的衣服回去。”许秋忽地凑过来,一脸色眯眯地冲她笑,“你穿了我送你的内衣啊,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牌子的内衣,闷骚怪!” 内衣是英国品牌。 布料以蕾丝、真丝质地为主,主打性感。 极薄的一层裸色蕾丝,清晰地透露着方清漪的肤色。皓雪肌肤,和深雪里的一枝腊梅,被方清漪身上套着的白色衬衣给遮的辨不清,到底那枝腊梅,是否挺立饱满。 “我要是有你这种身材,每天穿低胸吊带。”许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大夏天的还穿着长衬衫,暴殄天物啊方清漪!” 方清漪懒得搭理她。 她上岸,“我换好衣服走了啊。” “干什么?你成天就待在家里,无不无聊。”许秋扯破嗓子喊,“我生日你都不陪着我,你不陪我你要陪谁?陪男人吗?你又没有男朋友。” “陪个弟弟。” “住你家隔壁那个?”许秋翻了个白眼,“容家的私生子,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许秋。”方清漪语气平静。 阶级观念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培养的。 私生子是食物链的底端,受众人嘲笑。 许秋没察觉到方清漪敛起的神色,大咧咧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别圣母心泛滥,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得太可怜,想着照顾他。清漪,你可是方家族谱里唯一的大小姐,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还是少点儿接触比较好。” 方清漪转头就走。 许秋在身后叫她:“喂——” “方清漪!” “清漪!” “你们拉我干什么?” “……什么?她生气了?她生什么气?就因为那个私生子?怎么可能,方清漪不是那种人好吧,她才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和我发脾气。” …… …… 方清漪没理会,进了许秋的换衣间,随便拿了件衣服换上。 她今天穿的长袖衬衫,是容屹的,白衬衫,辨不出男女款。换好后,她带上湿哒哒的衬衫,去往客厅找到手机,扬长而去。 别墅堕于漆黑。 方清漪以为停电了,结果打开门,廊厅的声控灯亮了。 “……容屹?”她疑惑。 无人应答。 走到客厅了,方清漪吓了一跳。 容屹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声不吭,视线投射在别处。方清漪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直勾勾盯着墙上的时钟。 “你怎么不说话?”方清漪走到他面前,“看着时钟干什么?” “……”他仍旧不说话。 方清漪恍然大悟:“是怪我回家晚了?” 容屹终于舍得正眼看她了。 方清漪坐在他身边,解释:“发生了一点儿意外。” 容屹眼里攒动着难言的情绪,低哑着嗓:“你换了衣服。” “……” “不回我消息。” “……” “你说最晚一个小时,比说好的,还晚了四十七分钟。” “……” 没有开灯的客厅。 声控廊灯在静默中熄灭。 方清漪听出了沉默里,微末的埋怨,和隐忍的委屈。 容屹说完话后,头往后仰,脸部线条凛冽紧绷,颈间凸起的喉结,尤为缓慢地滑动。 他声音低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和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 “没有。” “你不在乎我。” “方清漪。” “你把我在等你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昏昧环境里,容屹好似整个人都溶于黑暗。 方清漪大脑里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来:如果不抱住他,她就会失去他。 思及此,方清漪猛地欺身上前,抱住他。 头埋在他颈侧,唇紧贴着他的喉结,她唇齿间吐纳的气息煽动着他的呼吸,“小容屹,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 “是吗?” “真的,我保证。” 容屹真的很好说话,方清漪一句信誓旦旦的“我保证”,容屹就没了脾气。 夜半,方清漪和容屹一同躺在浴缸里,温热的水包裹着皮肤,缓解着身体各处的酸涩感。方清漪忽地问他,“你刚刚是在和我闹别扭吗?” 容屹面无表情,否认:“没有。” 方清漪笑:“好委屈啊,被人遗忘的小狗狗。” 容屹冷漠地挪开视线。 方清漪说:“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直接和我说,好不好容屹?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也和我说,你想让我早点回家陪你,我可以哪儿都不去,就在家一直陪着你的。容屹,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给你。” “不要委屈,不要不开心。”方清漪一边转过身亲他,一边说着蛊惑心智的情话,“容屹乖,姐姐宠你。” 容屹和方清漪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 诚如方清漪所言,是个绮糜又放浪形骸的美梦。 但要真仔细计较起来,言听计从的是容屹,有求必应的还是容屹。 因为容屹将情绪藏得很好,他从不表达自己想要什么,他永远都是等。 等方清漪说想牵手,等方清漪说想接吻,等方清漪说,她今天买了件很漂亮的睡衣,容屹,你要不要看看? 容屹敛去眼底侵占的暗色,说:“好。” 他装乖,装不懂。 像极了那个年龄少年会有的纯情。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反正,和纯情毫无半点儿关系。 就如此刻。 面前的方清漪不知在想什么,神态心不在焉。 她浑然没注意到,容屹落在她身上,近乎灼烧的眼神。 方清漪手里拿了杯冰美式。 黑色的吸管,顶端被她口红沾染。 而后,她咬着吸管,绯红的唇,皓白的齿。 容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成为被她唇齿含咬的吸管。 6. 6 多冰的冰美式,方清漪喝下一口。 冻的她浑身打颤。她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就看到面前的容屹,正盯着自己手上的冰美式……又像是盯着她的嘴,眼神幽暗,里面似有一簇火。 容屹这人,看着清心寡欲。 可方清漪记忆里有关于容屹的记忆碎片,都是沾染着情.欲的禁.忌色泽。 被他这么一看,方清漪浑身像是被火烧着,莫名体热。 她略感别扭地双眼涣散,“容总。” 一句生疏的称呼,将容屹拉回黑白世界。 容屹面无表情:“方记者。” 二人客套的有来有回。 方清漪:“容总,峰会快开始了,我先回会场了。” 容屹:“你先走。” 方清漪:“?” 她也没打算和他一块儿回去啊。 容屹神色漫不经意,缓缓地落下两个字来:“避嫌。” 方清漪:“……” - 方清漪是真没想到容屹现在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一句“避嫌”,从南城辗转至江城,跨越几千公里,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就因为你是天才少年,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是吧? 好一句避嫌。 方清漪盯着斜前方容屹的身影,冷冷一笑。 避嫌是吧? 行。 第一天峰会结束。 众人移步宴会厅吃晚饭。晚饭是自助餐模式,自行取餐,自行寻找座位落座。方清漪随便挑了点儿吃的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吃到一半,接到摄影师的电话。 摄影师名叫王家俊,方清漪入台之后,二人便一同出外勤、出差。他前几天休了婚假和新婚太太度蜜月,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然而他今天晚上就得坐飞机赶往江城,进行明天的采访拍摄任务。 “我刚看了下,峰会会场附近的酒店都是爆满的状态,最近的酒店离会场,直线距离都得要五公里,”王家俊倍感头疼,“你帮我问问你住的那个酒店前台,还有没有空房。” 一般酒店有两个订房渠道,线上和线下。 线上无法订房,不代表线下也订不到房。 方清漪答应了:“我吃完晚饭就帮你去问问,你要住几晚?” 王家俊:“一晚吧,明天是5月20号,我还得回家陪我老婆过节。” 方清漪愣了愣,她没男朋友,对这种日子并不敏感。 对她而言,日子只分两种,工作日和休息日。 “你对你老婆可真好。”方清漪感慨。 “那是因为我老婆对我也很好。”王家俊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把你身份证发给我,我待会儿就帮你去订房。”方清漪说。 “行。” 电话挂断,方清漪把手机放在一边,她漫不经心地抬头,目光定住。 离她三五米远的距离,容屹手拿着装有香槟的高脚杯,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无端让方清漪产生了一种,自己和别的男人开房偷情,却被自己的正牌男友听了个正着——的错觉。 视线定格约五秒。 方清漪率先移开视线,同时移开的,还有她自己。 她端着餐盘,找了个更偏僻的角落坐。 不是要避嫌吗? 她避给他看。 殊不知,目睹她一系列行动的容屹,拿着高脚杯的手,用力地泛白。周身本就冷淡的气场,凛冽得仿佛掺了碎冰,让原本想和他搭话的人,各个都自觉地退缩了回去。 然而,方清漪的避嫌行为不止于此。 晚上回酒店房间的时候,二人在电梯间相遇。 电梯到达。 容屹走了进去,方清漪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容屹按下开门按钮,疑惑的目光:“不进来?” 方清漪:“避嫌。” “……” “……” 方清漪不急不缓地笑着:“容总,你先走,我等下一趟电梯就好。” 她把今天他在消防通道处的“你先走”和“避嫌”,原原本本还给了他。容屹气的牙痒痒,还没地儿找理去。毕竟是他几次三番重复避嫌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回到酒店的房间,容屹依然气韵难平。 酒柜里有几瓶Romanee Conti的红酒,昂贵的红酒,是需要提前醒酒的,可容屹没那么多耐心等待,开瓶后,直接喝。 价值不菲的红酒,被他当白开水似的,一口接一口囫囵饮下。 总统套房一墙之隔的豪华套间。 方清漪进屋后,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 她边喝水边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将笔记本上记下来的发言内容,再度总结摘要,把核心部分记录在电脑上,以便后续提交新闻稿。 只是,纸张翻动,翻到记录容屹发言的内容时—— 纸上只有两个字,翻来覆去,不断重复。 容屹。 方清漪盯着这俩字,想到他一遍又一遍的避嫌行径,发自肺腑地骂了一句:“狗容屹!” 骂完后,她愣了愣。 她的人生是娇贵滋养的,就连礼仪老师都是圈内最好的。所以像现在这样,骂人的行为,几乎算得上是她人生里的污点了。更让她震惊的是,自己骂容屹骂的竟然这么熟练。 可他真得很欠骂。 骂完后,方清漪整个人神清气爽。复又准备伏案工作时,手机一响,是王家俊,把身份证号发给她了。 方清漪不得不下楼,给王家俊订房。 订房的时候出现了点儿意外。 “您好,提前订房需要出示本人身份证。” “他还要两个小时才到,我提前预定一下,不行吗?” 前台小姐礼貌周到地笑着:“不行哦。” 方清漪:“可是你们容总给我订房的时候,也没要我的身份证啊。” 前台:“您也说了嘛,是容总。” 这家酒店都是容屹的,他要一间房,压根不需要提供任何证明。 方清漪和前台好说歹说说了许久,前台还是坚持,要么提供本人身份证,要么让他本人来。每个酒店的规矩都不一样,方清漪也能理解前台照规矩办事儿的行为。 “你们还有多少间房?”方清漪问。 前台查了下:“还有三间,周末入住的人会比较多,而且明天日子特殊,今天办理入住的,基本上都是情侣。” 说话间,来了对情侣订房。 只剩下两间空房了。 方清漪沉默地退到一旁,纠结半晌,拿出手机,相似的时间,相似的地点,她再一次因为酒店房间的事儿,给容屹拨了电话。 忙音响了许久。 电话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方清漪打了两个,都没接。 她急的不行。 电话挂断后,她走到前台,和前台小姐说:“我先上去一会儿,你帮我留个房间可以吗?” 前台有些为难,或许是美人令人心软,她语气软了下来:“最多十分钟,十分钟后你要是没回来,有人来订房……我肯定要订给对方的。” 方清漪:“嗯,麻烦你了。” 方清漪急忙上楼,她也不清楚容屹在不在房间,但是联系不到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看看瞎猫能不能碰上死耗子。 到了容屹房门外。 方清漪又给他打了通电话。 意外的是,这次电话接了。 “哪位?”懒洋洋又冷冰冰的声音。 方清漪说:“是我,方清漪。” 容屹:“哦,干什么?” 方清漪问他:“你能帮我个忙吗?” 容屹:“不能。” 说完,电话挂断。 “……” 方清漪无言。 好在她一贯脾气好,有求于人的事儿做了不知多少回,低头对她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方清漪没再打电话,而是发消息给容屹。 方清漪:【我真的有事找你帮忙。】 方清漪:【我在你房间外。】 方清漪:【你只需要和前台说一声,让她留个房间给我就行。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你帮帮我,行吗?】 最后一句话还没发出去,面前紧闭的房门,骤然被人拉开。 空气里满是酒气。 二人身高差距,近距离下,容屹眼睫低垂着看她。 他身上有着浓重的酒气,吐息间的酒味更重,是醇厚的红酒香。 方清漪闻出来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酒味儿很重,但他脸色是平淡的,没有半分酒精浸渍的红晕。人可以藏住许多情绪,但眼睛里的情绪是直白的。他一双眼醉醺醺的,眼尾泛红,“不是要避嫌吗,晚上十点半站在我房门外干什么?” “我有事找你。” “我不管。” “容屹。”方清漪没辙。 “……”容屹直视着她的眼睛,半晌后,挪开眼,“进屋说。” “还是在这里说吧。”方清漪不认为这事儿复杂到需要进屋细聊的地步。 然而话落在容屹的耳里,就成了另一番意味。 “既然想要避嫌,就不要来找我。”容屹嘴角扯起一道讽刺的弧度,“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时间点来敲我房门的女人,存了什么目的,我太清楚了。” 这些年来,容屹的身价水涨船高。 方清漪有听到过不少流言蜚语,传他手段狠辣,一手把养他长大的容家给毁了。那个见不得光、只能被藏在别墅区里的私生子,如今已是南城豪门圈令人闻风丧胆的容大少爷了。 恐怕这些年,靠近他的女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方清漪不太喜欢他满是敌意地和自己说话,也不喜欢他说这种看破世俗的龌龊话语:“容屹,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种女人。” “为什么?” “什么?”方清漪不理解他这句疑问,眉头紧皱。 毫无防备地。 容屹一股脑地栽了下来,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方清漪的身上。他头埋在方清漪的颈窝里,酒精麻痹着他的身体,连呼吸都不复往日轻浅,粗重沉闷的呼吸拍打着方清漪脖颈处最细腻的皮肤。他动了动,气息蔓延至她耳后,无人窥见的地方,她耳根一片绯红。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几秒光影。 容屹的声音轻得低不可闻,他没想过,自己原本最瞧不起的恶俗手段,会在有朝一日,希望她用在自己的身上。浑身傲骨都被他踩在脚底下,他央求着:“你为什么不能和她们一样,对我有非分之想?” 7. 7 方清漪没听清容屹在说什么,因为他覆压在她身上的身体、耳畔处沉重的喘息声,侵占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男女有别。 男性的气息裹挟着她,像是一张网,密密麻麻地笼罩住她。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方清漪都会推开他,并且甩他一巴掌。 但眼前的人,是容屹。 方清漪心中恻隐,不仅没推开他,还关心他:“是不是喝醉了?” 容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正好她给了个理由,他顺坡下驴:“有点儿。” 喝醉了的人会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也不会说自己醉了。 所以回答“没醉”,方清漪没法分辨出容屹是不是醉了。 “有点儿。” 模棱两可却恰到好处的回答。 容屹趁势挺直身子,拉开与方清漪之间的距离。 那阵浓烈得仿佛南方回潮天般侵袭着她周身的气息,霎时离开。 二人相隔两米左右。 安全距离。 他连影子都离她很远。 时间不等人,方清漪没纠结他到底醉没醉,她没忘了自己找他的意图:“容屹,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容屹刚占完她便宜,没法拒绝。 可他又当上位者当习惯了,旁人求他都是低声下气,求一求二再求三,他还不一定答应。哪有方清漪一求他,他就答应的。他可是堂堂容四少。 “你说说是什么忙,”容屹语气很淡,“我听了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高姿态。 又极为拽傲。 方清漪是和他相反的低姿态:“你能不能帮我给前台打个电话,让她给我留一间房?不是很麻烦的事儿,只需要打通电话就好了。” “你给谁开房?” “我同事。” “男的女的?” “男的,”方清漪疑惑,“这很重要吗?” “男同事为什么要你开房?”容屹眉头皱了下。 “因为周边酒店线上都是满房的状态,我只能线下给他订。” “他自己不能订?” “他现在还在天上飞着,怎么订?” “落地了再订。” “落地了就不一定有房了。”方清漪好声好气道,“我刚上来之前就和前台小姐沟通,只剩下三间房了,她只能等我十分钟,要是十分钟后我没回去,有人订房,她肯定不给我留房间了。容屹,你帮帮我行吗?” “又不是你没房间住。”容屹冷漠,“不帮。” “我同事没地方住,总不能和我睡一屋吧?” “……” 容屹正转身往屋里走,闻言,抬起的脚,硬生生收回。 容屹看向她,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方清漪的脸上情绪倒是挺饱满的,有种稳操胜券的笃定。 她勾唇笑:“容屹?” 容屹盯着她几秒,几秒后,他一挑下巴:“我是商人,商人讲究付出与回报。” 言外之意,他可以帮她,但她需要给出回报。 方清漪失笑:“你现在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容屹反问:“谁说我什么都不缺?” 方清漪:“你要什么?” 容屹挑着下巴俯视她,忽地,似笑非笑:“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停顿两秒,他说,“你不是会做饭吗?” 方清漪文弦而知雅意,“你该不会,想让我给你下厨做饭吧?” 容屹淡淡地嗯了声。 “我工作很忙,连我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没时间准备,”方清漪并非是推脱,事实如此,总结下来,就是,“我不可能给你做饭的。” “我也不可能帮你同事订房。”容屹不咸不淡道。他本身就没什么同情心,更没有助人为乐的高尚情操。 方清漪眼神锁着容屹。 短暂对视后。 方清漪说:“好,抱歉,打扰你了。”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离开。不回头。 容屹胸腔里像是憋了一口闷气,不上不下,吐不出来。 明明求人办事的是她,他才是被求的人,可他有种自己才是低头求人反被拒的那个。憋屈,郁闷,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没地儿撒气。 …… 容屹酒喝得凶又急,胃疼发作,他找了药吃。 药效发作,胃疼缓解不少,但胃上面的那个器官,堵得要命。 他手覆在眼上,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后,突然想起什么,拿起酒店房间的电话,拨通前台。 前台训练有素又温柔的女嗓响起:“容总,晚上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容屹:“还有空房没?” 前台安静了几秒。 容屹沉声,声线凛冽,令人不寒而栗:“没听到我的话吗?” 前台哆哆嗦嗦地回:“您是帮方小姐留房间吗?可是方小姐刚刚过来,她说不用给她留了。” 容屹:“不用了?” 前台:“嗯。” 容屹:“她有说原因吗?” 前台:“……没。” 电话戛然而止。 容屹想了想,没犹豫走了出去。 出房门的同时,余光瞥到客房服务的推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里。 他到房外后,又迟疑了。时间很晚了,作为异性,敲她的房门,多少有些欠缺考虑。万一昨晚的事儿重蹈覆辙——虽然容屹可耻地希望,能够画面重现,被看光的人,成了她。私欲得到满足,道德却不尽然。 若是哥几个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想法,估计都会狠狠地嘲笑他一番。 其实就连容屹自己,都在嘲笑自己。 把整个容家都搞得天翻地覆,几十年的基业,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却被容屹连根拔起,轻而易举地将其打入谷底,永远翻不了身。 ——连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和他求饶时,他都能无情薄凉地视而不见。 他那个时候有考虑过道德吗? 怎么现在,面对方清漪的时候,突然高尚起来了。 容屹靠墙站着,一手按着胃,一手拿着手机。 手机屏幕里,是拨号界面,一串熟悉的数字。拨号键,迟迟没按下。 静谧长廊里,陡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随即,是男人碎碎念的声音:“老婆,我到酒店了。” “你也早点儿睡吧。” “我明天晚上就回来。” “当然是回来陪你过节啊,这还是咱俩结婚后第一个520呢。” 容屹循声望去,视线仿佛被胶凝住,固定在男人身上,一动不动。 他,拿着房卡,进了方清漪,房间?! 心一乱,等到容屹反应过来时,就听到手里手机扬声器传出的声音:“容屹?” 不知何时,电话拨了过去。 药效仿佛失去作用,容屹手心捂着的胃,抽搐作疼。 容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咬牙切齿:“方清漪,我知道你喜欢追求刺激,但你好歹也得有个度。” 容屹一直知道,方清漪喜欢刺激。 她表面上看是乖的,是温柔的大家闺秀,内里却是不受束缚的灵魂。 就像当初,容屹不是没听到过方清漪身边的人劝她的那些话的,他态度冷硬,不无讽刺地说:“方大小姐,何必自降身价和我这么个私生子走这么近。” “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却这么优秀,你说容家人到底怎么想的?”方清漪意笑晏晏,跟完全听不出他话里的疏离排斥似的,“你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个都被送去国外,说得好听点儿叫留学,说得直白点儿,被国内高考体制淘汰迫不得已出国花钱买文凭的笨蛋。” 她声音清脆,娇贵滋养的人,骂人的词汇都无比匮乏。 “方清漪。”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叫她的名字。 “小容屹乖啊,清漪姐姐罩着你。” “……” 容屹好不容易升起的温情,烟消云散。 他扭过头,冷着脸,不搭理她。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后,方清漪一边亲他一边说:“你想想,我和所有人都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多叛逆多刺激啊。” 容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他长舒一口气,继而把她整个人都压在身下。 方清漪肆意笑着,明媚的蛊惑人心,红唇妖冶,像只妖精。 “而且你多特别。年纪虽然比我小,但是比我早毕业,”在这种时候,她应该说些调情的话的,可她偏偏选了他最不喜欢听的话,“让你叫我姐姐,我又过意不去,但让我叫你哥哥,我也叫不出口。多带感的关系,多刺激——” “——喂!” “容屹你属狗的吗?” “别咬!” “别咬那里,你疯了吗?” 方清漪轻快欢脱的声线,成了毫无支撑的颤抖。 像是骤然落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将她淋了个满怀,她随风晃动,风雨同时袭来的混沌中,方清漪的声音支离破碎。耳边,容屹的声音格外清晰,沉稳,平直:“这样,不刺激吗?” 方清漪无力反驳。 结束后,容屹问她:“和我这样,也是因为刺激吗?” “我没想过,”方清漪坦诚道,“容屹,我没想过和你进展到这一步。” 她追求刺激,也有个度。 她只是想和他玩玩的,哪成想,一不小心,差点儿玩到床上去了。 “是我让你和我进展到这一步的。”容屹额发漆黑,淌着湿汗,浑身汗涔涔地抱着她,语气里,有着无法察觉的运筹帷幄。 他眼睫低垂下来,看上去有着人畜无害的纯良,“对不起。”毫无诚意的道歉。 方清漪懒懒地笑着:“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现在这样,不挺刺激的吗?和十九岁的男孩子亲密接触,关键是这个男孩子,体力和技巧一流,恐怕我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经历了。” 容屹脸色一黑,没有被夸奖的愉悦:“我是男人。” 不是男孩。 “行,”方清漪失笑,“是男人。” …… …… 时隔多年,她追求刺激已经追求到这种地步了吗? 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年纪比她小但经历比她多的弟弟都无法满足她,要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在一起了吗? 容屹深呼吸,胃越来越疼,痛感蔓延全身,以至于他眼眶泛湿,眼尾晕红。 空气里仿佛渡进一股刺激性极强的气息,呛的他气息紊乱,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与此同时,他听到手机那边传来的一声“滴——”响。 电梯抵达楼层。 方清漪忙碌了一晚,此刻心力交瘁,拖着行李箱走进柏悦酒店给总统套房的专属电梯时,没头没尾地听到容屹这么句问话,顿感莫名。 “我追求什么刺激了?” 声音空灵,仿佛置身密闭的环境里。 容屹面对方清漪时,总是能够做到敏锐察觉到她周身的一切,他下意识能判断出,她现在在电梯里。 “你在电梯里。”应该是疑问句,但他语气笃定,成了陈述句。 总统套房位于五十六楼。 方清漪看着数字由个位数变双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到五十六楼,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容屹:“嗯。” 容屹快步走到电梯间,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台电梯,是上行的。 他眼神暗了下来:“你在哪里?” 方清漪懒洋洋地说:“柏悦酒店。” 容屹:“柏悦?” 方清漪清冷冷的嗓,和她这个人一样。 她天生媚眼,长了张极具蛊惑性的漂亮脸蛋,气质却是清冷的。是海拔极高的冰冷雪山里盛开的一朵牡丹花,惹眼,张扬,却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 冷淡或是热情,她向来因人而异,区分明显。 容屹和方清漪并不熟识的时候,领教到的,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周遭仿若真空,谁都无法靠近。 而后来,方清漪赐予容屹的,是无原则的包容,无底线的给予,最纯粹的喜欢,与最浓烈的情爱。 现在的方清漪,如同过去最初熟识时的方清漪。 疏离中带着客套:“容总,我电梯要到了,就不和你打电话了。”顿了顿,她补充,“容总既然不愿意帮忙,就不要在这种时间给我打电话。你我之间,男女有别,身份差距悬殊,传出去,对你我的影响不好,我讨厌绯闻。” 说完后,方清漪干脆利落地挂上电话。 原话奉还。 容屹。 方清漪透过电梯间里能够清晰照出自己的金属镜面,看到自己唇畔渐往上勾,像是一把钩子,轻而易举地勾住了某样事物。 入住柏悦总统套房后。 方清漪奔波忙碌了一晚上,拿上换洗衣服去往浴室。 酒店洗手间的灯光,灼亮明晰。 方清漪站在洗手台边,看着偌大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裹浴袍的胴体。婀娜有致,连绵起伏的身线,引人入胜。 倏忽间。 方清漪想到了那晚误入容屹房间后,看到的一切,又想到今天白天峰会休息间隙,容屹说的那句——“被看光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睡得香了。” “被看光的人是我的话,”方清漪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良久,轻笑出声,“你恐怕才是真的睡不着吧。” 8. 8 弟弟永远都是弟弟。 除了在某种场合能压姐姐,其余地方,都被姐姐踩在脚底。 方清漪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隔天。 然而比起她,王家俊的心情更好:“没想到台里这回这么大方,给我定豪华套房。”他一边调试设备准备录影,一边仍在回味豪华套房的舒适奢侈。 “……” 方清漪没拆穿。 因是周末,又逢特殊节日,周围酒店均处于满房状态。方清漪找了许久,唯独柏悦酒店还剩一间空房,空的,是总统套房。 台里经费有限,不可能报销。王家俊又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负担不起一晚五位数的天价房费。 方清漪几经抉择,决定自己入住柏悦酒店的总统套房,把华逸酒店的豪华套房让给王家俊。搬离房间前,她特意让酒店的工作人员,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全部用品换新。以便王家俊入住。 “我听说那位容总,是咱们台里的新赞助商。”王家俊话题转得很快,朝不远处的容屹抬了抬下巴,“看上去年纪不大,有二十五了吗?不太像是事业有成的生意人,倒像是当红明星。” 二十四岁。 方清漪在心里回答。 “长得是挺帅。”她赞同。 王家俊颇为羡慕:“谁说上天平等对待众人?我看不见得。你看那位容总,长得帅又赚钱,我长得既没他帅又没他高还没他赚钱,哎,真羡慕他们这种有钱人啊,感觉不会有任何烦恼。” 方清漪淡笑不语。 王家俊今天过来,是为了拍摄视频。 他们与工作人员沟通过后,在峰会中途,找了个绝佳的摄影位置进行录像,方清漪在镜头前,字正腔圆地汇报着峰会重心。为了上镜,方清漪今天画了个淡妆,衣着简单,是普通白领一贯穿的西装套装。 看似普通的西装,内里的标签却有着不菲的价格。 女士西装,西装外套是收腰款。 容屹能够想象到,内里同样收腰款的白衬衫,掐着她细窄的腰,和饱满的胸。 她还在穿那个牌子的内衣吗? 容屹无从得知。 他坐在第一排,旁人只看到他矜贵,清冷的一面。殊不知藏在斯文表皮下的容屹,因为激动,右手隐隐颤抖,回忆里的触感甚嚣尘上,令他血液沸腾。 - 峰会结束,聚会吃饭是固定流程。 容屹自然在受邀名单首位。不同于昨晚在宴会厅的自助晚餐,今晚的晚餐,由国际金融组织负责人做东,定了华逸酒店的宴会包厢。 王家俊没想到媒体也在受邀行列,他定了下午五点半回南城的机票,一时间,很是两难。犹豫着,给组长打了个电话。 组长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你回来干什么?把采访视频发过来就行了!给我去参加宴会,容总都出席了,你竟然不敢出席?你很忙吗?你忙什么你和我说说?容总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都没你忙!” 振聋发聩的声音,王家俊默默把手机往远处挪了挪,到头来,不得不取消当晚回南城的机票。 “我收回刚才夸台里大方的话,他只想榨干我!”王家俊说,“我想不明白,这种生意人的应酬,我们这种媒体为什么要出席?” 愤愤完,王家俊拿起手机给自己老婆打电话,态度陡然转变,一口一个宝宝一口一个亲亲老婆,甜腻的空气里仿佛都浸满了彩色泡泡。 方清漪没有听人隐私的习惯,收拾好东西,和他做了个稍后联系的手势后,率先离开。 第二天的峰会在下午三点就结束。 晚上的聚餐是在七点,中间还有四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方清漪工作完成,回房换了套衣服后,打算出门逛逛。 时下越发多节日,简单的一个五月二十号,竟然也成为独属于情侣间的特殊日子。商场里,满是手牵手的小情侣,各大商铺也推出各种情侣活动。 情侣用餐打八八折。 情侣装限定款。 情侣大头照可挂在餐厅照片墙里。 就连买杯奶茶,也推出第二杯半价的活动。 方清漪不渴不饿不缺衣服也不喜欢拍照,以上,统统忽略。 她坐直梯,到商场五楼,奢侈品专柜集结地。 她喜欢买饰品,耳饰发饰等一系列小首饰,都很喜欢。奢侈品近些年来掀起配货风潮,配货意味着,买一样东西,需要再消费同等价格的装饰品,否则无法购买。方家以前在南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仅次于南城首富霍家。那时候的方清漪,从未听过配货一词,像她们这种在一个品牌一年消费近九位数的vip客户,自然不需要走配货门槛。 但那时的方清漪,也喜欢买饰品。 她父亲还为此把两个客房打成一个饰品收纳间。 “清漪难得有这么喜欢的东西,我自然是要双手支持的。”父亲原话如此。 很喜欢吗? 也不见得。 只是有点儿喜欢罢了。 但方清漪是会为了一点儿喜欢而散尽千金的人。就像当时对容屹的感情,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也正因为那么一点儿喜欢,她靠近他,不动声色地引诱他,最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他。 中国人是真不禁念叨,前一秒刚想到容屹,后一秒,容屹就出现在了方清漪的视线里。 方清漪甫一进店,就看到容屹坐在休息沙发上,品牌经理递给他一堆签账卡,示意他签字。 这家奢侈品店售卖的包、鞋、丝巾、首饰,基本都是女顾客惠顾。方清漪注意到,容屹身边有好几个包装好的纸袋,身边有店员正在打包一条项链,包装好后,印着山茶花的黑色纸袋,放在了容屹的身边。 方清漪的视线,平滑扫过。 她继续在店里逛,看中了一对耳环,买了下来。 拿手机付钱时,出了点儿意外。 余光里伸出一只手,手腕是常年不见光的白,瘦削,青色的毛细血管遒劲张扬。修长指尖夹着一张黑色银行卡。 “刷我的卡。” 店员愣了愣,疑惑的眸光睇向方清漪,“这……” 方清漪毫不忸怩地收起手机:“刷他的卡吧。” 店员八卦的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心道刚刚两个人也不是一道儿来的啊,在店里十来分钟也没任何交集,像是全然不熟,怎么这会儿倒替她买起单来了? 付完钱,方清漪从店员的手里接过购物袋,“谢谢。” 离开店后,她望向身边双手空空的容屹,似笑非笑的:“不是要避嫌吗?” 容屹语气很淡:“一开始,难道不是你要避嫌的?” 方清漪说:“我就提了一次。” 容屹:“我一直记着。” 方清漪无言以对:“你以前也不这么记仇吧?” 容屹:“人都是会变的。” 方清漪幽幽盯着他看了几秒:“那怎么现在又不避嫌了?” 容屹被她看的不自在,瞳仁闪烁,喉结滚动,嗓音像是昨日酗酒未退的低哑,“又没有别人,我为什么要避嫌?” “前天晚上,你不也在避嫌?”方清漪慢条斯理地反问。 “方清漪,那种情况下,你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容屹转了个身,挡着她去路,鞋尖相抵,他低垂着头,模糊光影里,他的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在她眼上,“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做是你,我恐怕被你送去警局了。” 理由大概是,入室性.骚扰未遂。 “那是意外,你知道的。”方清漪说。 “嗯,我知道了,所以别提那晚的事了。”他没做造型,额间黑发垂下来,平素清冷孤傲的模样褪了三分,难得有种温驯的感觉。 像只小狗。 惹人怜爱的小狗。 方清漪抿唇,“不打算和我避嫌了?” 容屹反问:“你呢?” 方清漪思维缜密:“涉及公事,还是要避嫌的。你现在是霍氏集团的容总,又是台里最大的赞助商,被台里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难免遭人嘴碎。我讨厌子虚乌有的流言。”顿了顿,她语调闲适地补充,“私底下……我觉得我们还是朋友,你觉得呢?” “不是。”容屹出乎意料地否认。 方清漪略怔忡。 容屹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无悲无喜地与她撇清干系,“方清漪,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我从没想过和你做朋友。 做交托生死的恋人也好,做杀人放火的共犯也罢。 我们必须得是世界上最牢不可分的关系。 亦或者, 我为你赴汤蹈火,献祭我的心,我的吻,我的身体。 献祭我的灵魂,祭奠你。 - 不欢而散。 晚宴上,不得不再次遇见。 十来张酒桌的宴会厅,容屹远在主桌,方清漪等媒体记者被安排在角落位置用餐。 王家俊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上菜后安心用餐,吃得停不下来:“真好吃,七星级酒店的餐品确实非同凡响。” 同桌的都是媒体人,简短交换了联系方式后,都埋头猛干。 方清漪有些口渴,找服务员要了瓶水,等了半天没等到,于是自行起身,打算和经理沟通。 走到宴客厅出口,碰到了容屹。 他被一堆人拦住,人群里,有人递了根烟给他。 常见的,男人与男人之间交际方式,以一根烟拉开聊天的帷幕。 恰好方清漪找到了经理,注意力转移,却依稀能听到身后人堆里,那道极为冷淡的声线,“抱歉,家里管得严。” 宴会厅里放着轻音乐,轻松,欢快的音乐声,衬得那道冷淡的声音,似乎沾染了几分愉悦。 应该是错觉。 就像他说的话,也不对。 以前的容屹,容家只管给他钱,一张又一张无限额的卡,仿佛给了足够多的钱,就能抵消只生不养的愧疚感。 后来…… 后来容屹一手将容家赶出南城,他哪儿还有家人? 家里管得严。 他家里除了他以外,还有谁? 人堆里迸发出细碎的片段,让方清漪意识到,自己思维浅薄。 “哪儿是家里管得严,是女朋友管得严吧。” “想不到容总是个妻管严。” “什么妻管严,那叫尊重女朋友。” “对对对,尊重,尊重……” “……” “……” 经理递了一瓶水给方清漪,方清漪轻声道谢着接过,转身进了宴会厅里面。 身后的议论声渐行渐远,她当然不会发现,也无法发现他藏在人声鼎沸里望向她的目光,区别于对待所有人的隐晦,灼热又直白。 -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混乱又潮湿。 光线并不明朗的地下室里,方清漪跌落在容屹的怀中。 他的脸藏在暗处,神情是克制的隐忍,颈间的动脉血管迸发,紊乱的呼吸声拍打在方清漪的脸畔、唇角,激的她脸上泛起涟涟红潮。 她的唇是樱桃色的,昂贵的口红涂抹其中,被晕染出撩拨人心的颜色。 迤逦,绚烂,像是在暗夜里盛开的一朵花。 容屹看得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心尖泛痒,再低头,想要吻上去。 却被她拦住。 “你是不是抽烟了?”方清漪是个冷漠的刽子手,无情地宣判着他们的初吻,“没想到初吻会是这样,有着难闻的烟味。” 要如何形容容屹当下的心情呢? 他讨厌自己。 讨厌无法取悦到她的自己。 9. 9 9 方清漪平静地回到位置上,拧开瓶盖,喝水。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方清漪打开来看,发现是向葵发来的消息。无外乎是些吐槽工作上遇到的麻烦事儿,和遇到的傻逼人。 方清漪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方清漪:【你之前说你老板没有女朋友,是真的吗?】 看清消息内容的时候,她心里涌起羞耻心。 消息发过去还不到一分钟,可以撤回,但她没有。 好在向葵是个工作上精明挑剔,私底下却是个粗神经的人,对于洞察人情绪这一方面,万分迟钝。再加上方清漪发消息前,向葵刚巧提到了自己的老板,说自己遇到了老板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大家人生的第一桶金是几千块钱,她老板赚的人生第一桶金是七千万美金。 向葵:【他没有女朋友。】 向葵:【但是明面上没有,不代表私底下没有,毕竟以他的外形和身家,想找个女朋友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吗?】 向葵:【就像我们总裁和我们公司公关部部长,他俩的事儿你应该听说过吧?霍以南和霍南笙,两个人当了二十多年的兄妹,听名字我还以为他俩是龙凤胎,结果俩人压根没血缘关系。我们以为他俩是亲兄妹,结果他俩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情兄妹。】 向葵:【豪门圈乱得很,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事实究竟怎么样,只有当事人知道。】 方清漪沉默了一会儿:【所以?】 向葵:【所以我合理怀疑我老板有女朋友。】 向葵:【你想想,一个成年男性,正处于血气方刚的时候,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里待着,你觉得正常吗?】 向葵:【肯定是家里藏了个女人呗。】 上一秒,向葵言之凿凿地发了这么句话,而下一秒,向葵又说—— 向葵:【但我就是这么猜一下。】 向葵:【无凭无据,纯粹是无聊的下属进行无语的造谣行径,别当真。】 但。 方清漪半信半疑。 甚至。 相信远超过怀疑。 让她相信的不是向葵的话,而是方才人堆里飘飘渺渺落入她耳畔的那句, ——家里管得严。 以及。 在商场里,他买的那些东西。 都是给女人的。 - 晚上的饭局,媒体桌的人很有默契,抱着吃饭的想法来的。吃完饭,大家先行走人。 方清漪也率先离开,走之前,她看了眼主桌。 容屹不在了,可能去洗手间了,可能被人叫住了,也可能先走了。有很多的可能性,但都和她无关。 王家俊吃完饭又去机场了,他还是要飞回南城陪老婆过节。 他三十一岁了,提到这事儿,面色羞赧似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语里是挥之不去的幸福感:“没办法,毕竟是婚后第一个520,我老婆虽然嘴巴上说没什么,但我觉得她希望我回家陪她过节的。” 很多人都说,男人是不懂浪漫的,年纪越大的男人,越与浪漫无关,婚后的男人,更是浪漫绝缘体。 事实却不尽然。 浪漫和年龄无关,真喜欢一个人,会在任何与爱情有关的事物上,都想到自己心尖上的人。 方清漪温声道:“王哥,希望你和你太太节日快乐。” 王家俊说:“谢谢了啊小方,王哥也希望你早日找到男朋友,好歹是咱们电视台的台花呢,找个男朋友不是轻轻松松的吗?”顿了顿,王家俊挤眉弄眼地,“最好找个和那位容总一样,又帅又多金的霸道总裁。” “……” 方清漪哭笑不得。 送走王家俊后,方清漪也拦了辆车回酒店。 回到酒店时间尚早,方清漪坐在会客区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机。退出朋友圈动态时,冷不丁注意到多了个好友申请。 她点开一看。 ——Ry。 来源:来自手机号搜索。 两个英文字母,方清漪很快解读出来。 是容屹。 她眨了眨眼,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手机界面转换,跳到聊天界面。 一行黑色小字跃然眼前——“你已添加R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方清漪并不想和他聊天。 她果断退出聊天。 把手机一扔,方清漪拿上换洗衣服去洗手间洗漱。 洗手间出来是玄关柜,她视线一瞥,就看到玄关柜上放着的印着山茶花的黑色购物袋。她打开袋子,拿出里面装有耳环的盒子。 挺漂亮的一个耳环。 方清漪拿着耳边对比了下,又放了回去。 翌日,她化好妆后,戴上耳环,心满意足地拉着行李箱退房。 工作原因,方清漪身上很少带饰品,所以她尽可能地在每一个空暇时刻,脖子、耳朵、手腕,甚至于手指头上,都戴上饰品。 右手中指戴戒指,有招财作用。 经受过高档教育的年轻人,竟然还如此迷信。不好不好。 方清漪虽然在心里讨伐自己,但现实里,还是没把戒指摘下来。 很快,到机场。 方清漪买的经济舱,候机时无聊翻看了下南城的天气。 五月,春夏交逢时节,这种日子,变天比变脸还快。 南城暴雨。 方清漪一会儿担忧航班会不会延误,一会儿又思索要不要让家里的司机来接。思绪纷繁复杂,还没等她想清楚,航班准点,广播里温柔的女声提醒她登机。 近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保不齐等她到南城,暴雨就停了。 还真挺巧。 飞机准时降落,无风无雨。此刻的方清漪还挺庆幸的,然而等她取完行李,到了机场出口时,发现停了的雨去而复返。暴雨如注,倾盆落下。 雨天极易发生车祸,堵车是常态。机场来往车辆本就多,等家里的司机过来,估计得等至少一个小时。还不如拦出租车回去。 思及此,方清漪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走到路边时,她注意到离她三米左右的地方,停着的一辆黑色高档轿车。车子很长,车身线条流畅,带白色手套的司机下来,替车主提起行李,放进后备箱里。 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车主上车的步伐停下,转身,眼梢稍抬,与她对视。 方清漪稍微慢了半拍,显然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巧,和容屹在这种场景下相遇。 也是这思维滞缓的空档里。 容屹走到她面前。 相安无事好像是他熟练掌握的技能,昨日在商场的不欢而散,被他抛之脑后。容屹神色寡淡,语气平静:“还没打到车的话,我送你回去。” ——仿佛是重逢那晚,浮光会所外的重演。 只是结局稍作更改。 今天的方清漪,没有打车。 一眼望去,视野里的出租车,都是“有客”状态。 方清漪答应了:“好。” 她伸手想要提行李箱,手心陡然一空。 行李箱被容屹接了过去。他非常自然地提着行李箱,走到轿车的后备厢附近,打开后备厢,把她的行李箱放了进去。 “谢谢。”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道谢的。 容屹神色很淡,恍若未闻:“上车吧。” 车后排,二人分座两边。 上车后,只方清漪报住址时说了一句话,之后,车厢内便陷入安静之中。窗外雨声淅沥,连呼吸声都被掩盖。方清漪脑海里闪过向葵先前吐槽容屹时说的话。 “我们老板一天到晚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全天低气压,你懂我每天的工作生活有多如履薄冰吗?你不懂!” “不止是老板,周特助也是。这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你说我跟在他身边久了,是不是也会变成安静的美女子了?” “……哎不太行,我管不住我的嘴,让我一天不说话比让我吃屎还难受。” “但我没有要吃屎的意思哈。” 是真的很安静。 但他一贯寡言,以前也是,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嘴很硬,撬不开几句话; 嘴也很软,接吻的时候总让她意乱情迷。 思及此,方清漪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目光轻抬,与他幽深的瞳仁在空中交汇。而后,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耳边,方清漪意会到,怡怡然问他:“好看吗?” 容屹的嗓音如同雨珠砸地般,沉闷,暗哑:“好看。” 方清漪说:“你买的。” “嗯,”容屹知道,而后又说,“是你眼光好。” 方清漪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总是绵柔的,仿佛世间温情都溶于其中。她当然是温柔的,认真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容屹也曾见过,也曾……亲身经历过。 一句话几乎要压抑不住,破膛而出。 车厢里突然亮起的一道璀璨光芒,夺取了他的视线,他的理智,他的大脑。 右手中指戴着的一枚钻石戒指。 察觉到容屹的视线,随自己的右手起伏,方清漪伸手,手背朝向他那边,凑近他:“好看吗?” 容屹控制着自己暴虐心理,竭力说服自己,明明都调查过了,她身边没有男人。 别生气,别嫉妒,别发疯。 她不喜欢那样的你—— 劝说无数遍,不如这一句话管用。 “……好看。”他语速很慢。 “我爸爸送的。”方清漪说。 容屹绷着的心弦,震荡声响彻胸腔。 他问:“为什么要戴中指?” 害他误会。 “想戴哪根手指就戴哪一根呗,哪有那么多讲究。”方清漪当然不会和他说真实原因。 招财。 太傻缺了。 “我还以为,你有男朋友了。”容屹藏在晦暗中的漆黑双眸,宛若暗夜里星星点点燃烧着的幽茫鬼火,火势蔓延,惹人心悸,“你以前说,等到要结婚的年纪,再谈恋爱。” …… 得天独厚的娇宠,唾手可得的爱意,造就了她骨子里的肆意与随性。 她对待未来都轻慢,随口说的一句:“人和人之间,越是自由的关系,越长久。恋爱里有太多束缚了,等我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再谈恋爱吧。” “该结婚的年龄是多大?” “二十八岁吧?那……”她清冷的眉眼弯着,如同泊着万顷温柔的海,海浪翻涌,卷动着他心里无限暧昧风月。 海浪声空耳缠绵,萦绕在他耳畔五年。 使得容屹记忆无比清晰,清楚地记得方清漪说, “——二十七岁再谈恋爱吧。” 这就是他选择现在与她重逢的理由。 10. 10 ——“等到要结婚的年纪,再谈恋爱。” 方清漪的记忆,昏蒙又模糊不清。 年少时说过太多看似毫无条理的话了,她记忆力没有厉害到能将当时和容屹的每一句对话,都深深地记住。 “我还说过那样的话吗?”方清漪问。 说不上是否失意,但她的反应确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有人会将自己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印烙在脑海里,只有他,这么多年以来,困在和她纠缠不清的那段时间里。所以才能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住,倒背如流。 光影擦过容屹薄淡的面容,“说过吧,我也记不清了。” 方清漪:“怎么,把别人说的话,当成是我说的?” 容屹:“或许。” 方清漪问他:“前女友吗?” 容屹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猝不及防间,方清漪再度与他冷漠如霜的眼对视,如同多年前时有发生的一幕幕重现。二人僵持着,分秒流逝,彼此眼里都毫无情绪,心里却都是一样的波澜起伏。 容屹想的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他心动的过目难忘。 方清漪想的是,后来他这双漠视众生的眼里,有过为了别人迷离沉沦的时刻吗? 她希望他有过。 又希望他没有。 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方清漪没有任何身份、立场,但当初荒唐一场,她拥有了容屹人生里,有关于另一半的所有第一次。她亦然。 “你觉得我有过前女友吗?”容屹目光沉沉,反问。 “按照你的条件,找一堆女朋友也正常。”方清漪说。 容屹:“让你失望了。” 方清漪:“嗯?” 容屹:“一个女朋友都没有,更没有一堆女朋友。” 短促地沉默了一下。 方清漪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很忙吗?” 容屹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朝着她的侧脸,透着疏离少寡的冷淡感。 他的冷漠从来不是伪装,而是由骨子里蔓延至全身,各细胞都透着疏离冷感。性格偏执阴沉,对不感兴趣的话题懒得张口说一个字。开口说话于他而言,像是极费精力的事儿。 方清漪不是得不到回答誓不罢休的性子,于是也没再追问。 车厢里一度陷入安静。 “你呢,谈过恋爱吗?” 方清漪斜睨他一眼,见他仍保持着方才的阖眼姿态,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要不是他颈间喉结在上下滚动,方清漪都怀疑刚才听到的是她的错觉。 “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方清漪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进总台后,就被外派了,常驻外地,今年才被调回总台。” “早知道是这样的工作性质,读书的时候就应该好好谈场恋爱的。”话语是遗憾的,但她脸上没有任何遗憾之色,倒像是在开玩笑地调侃。 容屹:“为什么?” 方清漪说:“二十七岁了感情史还一片空白,说出去多丢人。” 闻言,容屹冷嗤一声。 方清漪读出了他嗤笑里的讽刺,随即纠正:“恋爱史一片空白?” 容屹:“感情史非常丰富?” 方清漪心里五味杂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容屹。” ——把他全身心都玩了个遍的,坏女人。 容屹一言不发。 凄风苦雨里,车厢内仿佛下了场比室外更磅礴的大雨。 方清漪手放在车门按钮处,声音很低很低地说:“容屹,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和你做过的事,没和别人做过。我对待异性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你。我没谈过恋爱,感情史也不丰富。” 两边街景越发眼熟,方清漪抬眼望去,就看到了自己家小区。 她说:“只有你,容屹。” 我的感情经历并不丰富,称得上是一片苍白,只有你经过,容屹。 说完这句话后,方清漪弓身离开。 车门打开又合上,渡进一阵凉飕飕的湿冷。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刮动频率越来越大。两边昏黄路灯被雨水打碎,搅浑在红色的车灯里,光影错乱迷离,构成这动荡不安的雨夜。 司机和特助对视一眼。 最后,还是周行止开口,询问:“容总,我是送您回家,还是去公司?” 下午三点。 时间尚早。 按照以往,容屹出差完回来,都会回公司处理出差期间堆积的工作。再加上容屹最近因为某种原因,工作变动,手头的工作越发多。周行止私以为,他会要回公司办公。 哪成想。 容屹说:“哪儿都不去。” 言外之意是,留在这里。 周行止和司机又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错愕交织。 - 回到家中,方清漪疲倦地躺在沙发上。 客厅里的液晶电视正放着一条又一条无聊至极的广告,突兀地,紧急插播了条天气信息。气象台发布强对流天气蓝色预警,部分地区将有雷暴大风或冰雹天气。 当记者久了,天气蓝色预警已经不足为奇。 想当初,方清漪被外派至沿海地区。顶着狂台风,她也穿着雨衣做过采访,纤瘦的身形看上去像是随时会被狂风卷走。 只是个蓝色预警罢了。 然而向葵还是打电话回来,叮嘱她:“记得把门窗关好,这种天气你就不要出门了,家里什么都有。” 方清漪无奈:“我平时也不出门。” 向葵反应过来:“是哦,外面什么天气,和你这种宅女无关。” 方清漪:“倒是你,我看平城最近很热,最高温度都有三十七度了,你别中暑。” 向葵哀叹一声:“已经中暑了。” 话题就此开启,向葵开始碎碎念她中暑的原因,顶着三十七度的艳阳去工地考察……方清漪一边听她碎碎念,一边起身倒了杯水。 像是有着某种预感,方清漪鬼使神差地走到落地窗边。 俯视而下。 那辆犹如耄耋般庞大的黑色宾利,两注车灯照亮前行的路,往小区出口缓缓驶去。 方清漪下意识瞄了眼墙上的挂钟。 三点五十七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屋的。 三点半? 好像更早。 三点多? 记不清了。 车子渐行渐远,方清漪无端地,笑了一声出来。 手机那头的向葵顿了下,“你在笑什么?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吗?” 方清漪随意敷衍着,好在向葵倾诉欲旺盛,她还有许多话能念叨,喋喋不休的话语,再度响起,充斥在方清漪耳边。 - 之后的几天,南城迎来黏热的阴雨天。 方清漪照常上下班,礼拜五这天,她打算回家。所以趁中午休息间隙,她拎上化妆包,打算去洗手间化个妆。快到洗手间时,意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羡慕方清漪啊,有个有钱的爹,一路顺风顺水。外派去的是最有钱的沿海地区,不像我们,外派被派去偏远西北地区。”说话的是方清漪大学同专业的同学,陈蔷,“回来之后,转头就去了最省时省事儿的经济新闻部,而我就被派去罗里吧嗦逼事儿贼多的民间新闻部。” 民生新闻频道关注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琐事儿,但是台里的人都把民生新闻频道的新闻,戏称为奇葩消息集中营。 例如。 网恋奔现,吴某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男性,吴某痛斥对方欺诈之后,又恳切询问对方能否用变声器和他一直保持网恋关系。 再例如。 陈某为求刺激,把自己的生.殖.器塞入玻璃瓶中。 再再例如。 朱某送女友情人节礼物,声称该礼物价值五千块,然而女友收到了来自某网购平台的购买消息,发现该礼物只需要三十九块九即可带回家。 “认清现实吧朋友,这个社会不拼实力,拼的是家底。”杨玫拍拍陈蔷的肩,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她可是正鼎集团总裁的千金,我还听说,正鼎集团每年给台里这个数的赞助,要不然你以为台里会让方清漪这么轻松?” “……真的假的?” “我也忘了是谁说的,反正,我觉得是真的。”杨玫道,“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可能在她眼里就是个平淡不起眼的数字罢了。” 陈蔷一脸欣羡:“真羡慕啊,你说我要是也有个有钱的爹该多好。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是某位亿万富翁的女儿,出身后被商业竞争对手恶意带走,流落人间。而在这个时候,我的父亲终于通过种种手段找到我……” 陈蔷声音戛然而止。 方清漪提着化妆包走到洗手间,神色淡淡。 陈蔷错愕地双唇翕动,一开一合,不知说些什么,最后,讷讷地扔下一句“好巧,你也来上厕所啊。”后,慌忙拉着杨玫跑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安静了。 方清漪打开化妆包,拉链滋啦一声,紧闭的化妆包裂开一道扣子,她嘴角也随即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来。 下午下班后,她提前打电话给爸爸。 一是想告诉他,他的掌上明珠今天回来陪他; 二是想问问他,他是去抢银行了吗,竟然能给得起那么高额的赞助费。 电话却是秘书接的:“方总今天外出谈事,现在还在开会。” 方清漪问:“他在哪里谈事?” 秘书道:“霍氏集团的办公大楼。” 听到这话,方清漪缓慢清脆的脚步声骤停。 长廊幽深,连绵阴雨天造就廊道里光线晦暗。方清漪略一仰头,看到狂风呼啸,吹起廊道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开一道缝。冷雨斜逸入内,落在她白皙的脚踝上。 冻的她双腿一颤。 “爸爸和霍氏的谁在谈公事?”方清漪敛眸,问。 11. 11 答案当然不是容屹。 方清漪驱车前往中央商务区。 无数高楼大厦虬结成片,霍氏六十八层的办公大楼屹立于最显眼的位置,落地玻璃窗将室外的繁华尽收于其中。 得知方清漪的身份,前台小姐刷卡放行,又妥帖地按下电梯上行键,“方总和商总在六十六楼的三号会议室开会。” 方清漪道:“谢谢。” 前台小姐收好通行卡,做好分内事后,回至前台。 几秒钟的时间,电梯间里,高跟鞋清脆有力的声音,去而复返。 方清漪以为是前台小姐忘了什么事儿,遂转头望去。入目的是张明艳动人的漂亮脸蛋,来人穿着西装裙套装,精致干练。 她手机贴在耳侧,和人打电话的同时,注意到有人盯着她看,抽空礼貌地回以一笑。 电梯到了。 二人先后进电梯。 方清漪按了六十六楼。 她按了六十八楼。 密闭空间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身后的女人说话轻声细气的,声调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娇嗔。 “哪有,那些都是我拜托容屹去买的。你应该知道你家容四少有多难说话,刷的是你的卡又不是他的卡,他还不乐意。” “那几款包很难买的,江城的SA联系我了,让别人买我不放心,容屹是自己人。” “……虽然我知道容屹不太想把我当做自己人,让他去专柜买包跟要了他命似的,好说歹说,才说服他的。” “但是哥哥,你知道我在那堆签账单里看到了什么吗?” “签账单里有一张不属于你的卡的消费,金额也和我买的东西价格对不上,我看了下,就几千块钱,应该是件小首饰。” “你还没明白重点吗?重点就是——咱们家不近女色的容四少,买了样女人的东西,你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那总不能是他自己买女生带的饰品,然后自己带吧?容四少什么时候还有女装癖了?他只是性格偏执了一点儿,倒不至于到变态的程度。” 电梯抵达。 停在六十六楼。 方清漪离开。 电梯门自动合上。 方清漪伸手,摸了摸耳垂处的耳环。 不论什么首饰,在她这里,保质期都是一天。可是这对耳环,她戴了有好几天了。 她嘴角浅浅地滑出一抹笑来。 - 等了约有十分钟,方清漪便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方正邺身边站了个俊朗不凡的男人,方清漪记得秘书在电话那头介绍了方正邺今日谈事的对象,据说叫商从洲。 方正邺甫一见到方清漪,嘴角的笑意无限度扩张:“商总,这是我女儿,清漪。” 商从洲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方小姐确实美若天仙。” 没有父亲能够抵挡住旁人对自己女儿的赞美,方正邺自然不能免俗,开心不已:“她生出来就是产房里最漂亮的小孩儿,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 方清漪感受到自己脸畔温度急速升高,她应该感到羞耻的,却因为夸赞自己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心里只感慨,父爱可真盲目。 商从洲是长袖善舞惯了的角色,闻言,眼梢稍挑,附和着方正邺的话。 他言辞温和,进退有礼,夸赞也是恰到好处的,但方清漪却浑身不适。那种不适感,来源于商从洲望向她的眼神。 窥探,好奇,疑惑,以及,了然。 以上不管哪种,方清漪都万分莫名。 他们以前见过吗? 他眼里的恍然大悟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种困惑并没萦绕在方清漪脑海里多久,因为上车后,方正邺就问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有等很久吗?” “没等太久。”方清漪问他,“爸爸,怎么会和霍氏有合作?” “还在接洽阶段,合作不一定能谈成。”方正邺眉心隐着细细密密的担忧,他伸手捏了捏眉骨,“想要和霍氏合作的公司太多,我们提出的条件不算好。” 方清漪默了默,“爸爸,你有想过退休的事吗?” 正鼎集团自从方正邺接手后便走下坡路,当年的南城首富早已不复当年鼎盛。方正邺不是做生意的料,为人太正直,平生最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事。好在他近些年运气不错,选的管理层和运营团队还算靠得住。只是这种靠得住——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集团每年的盈利甚至比不上方清漪每年家族信托的收入。 这不是方清漪第一次提到让他退居二线了,以往方清漪话语隐晦,问他工作这么辛苦,要不别工作了,家里的钱够他们父女二人如此奢淫无度地生活十辈子了。可方正邺每每都是揉揉她的头发,说:“爸爸还年轻,还想闯一闯。” “爸爸还年轻。”方正邺老生常谈,“清漪——” “不年轻了,爸爸,您都五十三岁了。”方清漪提醒他。 方正邺一噎:“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自己爸爸老的?” 方清漪扭头:“难不成您还觉得您是个年轻小伙?” 方正邺目光闪躲着,努力挣扎:“就……那……我才五十三岁,还没到退休年龄!” 方清漪盯着他,目光不移。 方正邺最怕她这副模样,立马束手就擒:“爸爸好不容易才能和工作繁忙的女儿见上一面,希望我唯一的女儿,我的掌上明珠,能够多点儿温柔和耐心对待你垂垂老矣的老父亲,好吗?” 方清漪紧绷的神色松弛出微末笑来,“刚刚还在说自己年轻,怎么现在就垂垂老矣了?” “没办法,女儿都这么大了,我再用年轻这词儿,也不像样。”方正邺蔼笑着,“晚饭爸爸下厨,做你最爱的糖醋排骨,好不好?” 方清漪嗯了声,又说:“爸爸,我听说你给我们台每年这个数的赞助费,真的吗?”她伸手比了个数字。 方正邺扶额,澄清:“我巴不得你辞职,回家安安分分地当你的方家大小姐。”停顿几秒,他冷哼,“还赞助费?想得美!” 方清漪被他这幅模样逗笑:“知道了,但是爸爸,我是不会辞职的。” “哎,你不愿意辞职,我也不愿意退休,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 马路两旁的路灯早已亮起,灯光明灭,方清漪的笑颜荡漾在其间。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她唇角勾起的弧线渐渐隐没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提到赞助一事,方正邺陡然记起:“我听说霍氏是你们台的新赞助商?” 方清漪说:“是,您怎么知道的?” “今天谈公事的时候,听那位商总说了一嘴,说是他们小容总大发善心,批了一大笔赞助费给总台。对了,”方正邺道,“爸爸请了商总明天来家里吃饭,你要是介意的话,明天中午去外面吃,等到客人走了,你再回家。” 方正邺不爱在外应酬,一般都是请合作伙伴到家吃饭。 方清漪不喜欢饭局里的虚与委蛇,每到这种时候都会自觉避开,对于明日的饭局,亦然:“那我明天去逛街买几套新衣服,晚上回来陪您吃晚饭。” “好。” - 翌日,方清漪在中午用餐前出门。 戴白手套的司机替她打开车门,送她去往市中心繁华购物商圈,而后,负责将她和她今天买的所有奢侈品送回家里。 最近天气多变,雨时下时停。出商场停车场时还在下雨,等车停在家里的车库时,雨已经停了。 方清漪下车时还在整理自己新买的耳饰。 新买的耳坠,让她爱不释手,恨不得立马就戴上。所以下车后,她一边往回走,一边举着手、歪着头戴耳坠。 一不小心,耳坠从指尖溜走,掉入地上。 方清漪正准备弯腰捡起时,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弯腰,捡起耳坠,复又起身,脊背笔挺站在她面前。 “容屹?”她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还是需要仰视他。他个高,不驼背,一米八八的个子站在她面前,轻易地挡住近处路灯的光。 容屹淡淡嗯了声,“要帮你戴吗?” 方清漪:“你会戴吗?” 容屹:“以前帮你戴过。” 方清漪仰着头,她被他倾覆而来的阴影笼罩住。 距离逐渐拉近,方清漪感受到耳边传来的他指尖温度,微凉,浑着空气里的湿冷。更冷的是耳坠挂钩,穿过她的耳坠,贯穿她身体里,成为装饰她身体的一部分。 耳坠的重量拉拽着她的耳朵,提醒着她,耳坠已经挂上。 可容屹迟迟没有动作。 他维持着俯身靠她的姿势没变。 “容屹——”她再次叫他的名字。 “我在。” 容屹低下头,寻找她的视线。 与此同时,她转过脸,也想捕捉到他的双眼。头微仰,意料之中的,与他的视线撞到,未曾料到的是,呼吸好像就此同步,她的唇瓣与他的唇瓣,也差点儿撞到。 空气登时滞住。 雨荒唐落下,打破僵局。 “方清漪。”容屹的嗓音很哑,仿佛在泥沙里滚过一圈,喑哑低沉,“下雨了。” “……”方清漪适时地与他拉开距离,“嗯,你要走了吗?” “我要走了。”容屹说。 “我也要回家了。”方清漪叮嘱他,“下雨了,你路上小心。” 有佣人执伞过来,为她撑伞。 容屹的司机也下车,为他撑伞。 风雨袭来的夜,容屹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凉飕飕的雨水并没带走她身上的气息,浅淡清甜的花香,裹挟他全身的并非是湿冷天,而是她身上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空气都嫉妒,恨不得世界是真空的。 雨水淋浇在她的身上,空气里有她存在的气息。 而他只能作为旁观者,看雨水打湿她的裙摆,嫉妒着虚无的空气。 也是在这瞬间,他问自己—— 还能忍多久,他要占有她的想法。 12 12 “容屹——” 方清漪转回身,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底。 见他仍在原地,她并无太多惊讶,背后好似长了一双眼,将他的贪念收于眼底。 可她是令他贪欲得到满足的那个。 “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吗,容屹?”她顿了顿,补充,“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 容屹始终留意着她的举动,在她转身的刹那,就已经收敛好神态。眼神微凉,平直的唇线,毫无温度地回应她:“我不急,走了也是回家睡觉。” “那,一起吃饭?” “好。” 容屹走到她面前。 他并没有接过她家保镖手里的伞。在众生面前,他是高高在上,孤冷清傲的容四少爷。怎么会屈尊替人撑伞? 两把伞,一高一低,穿过混沌雨夜。 静了两秒,容屹冷不丁问:“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吗?” 方清漪:“你总有你的理由。” 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仿佛他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她对人感兴趣的时候是真的好,冷漠的时候也是真的无情。 过了好久,方清漪几不可闻地一声轻叹,无奈地明知故问:“我听我父亲说,他请了你们公司的商总来家里吃饭,你是和商总一道儿来的吗?” “嗯。”容屹闷声。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商总呢?” “还在你家,和你父亲谈事。” “那你怎么提早走了?” “……” 因为没有你。 等了几乎一天,都没等到你。 其实他并不打算来的,他讨厌应酬,讨厌与人交往。要不是商从洲说,约见的人是方正邺,就是在你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把你吃干抹净之后溜之大吉的女人的爹。容屹才不会过来。 来之前,他还做了将近半小时的心理准备。 因为四舍五入,这也算是未来女婿和未来岳父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可是谁能想到,闲聊的时候,方正邺突然问商从洲:“商总有女朋友吗,要是没有的话,不妨和我女儿接触一下?” 如同当头一棒。 敲的容屹气不打一处来,还必须得憋着。 商从洲欣赏着容屹憋屈的小表情,心里不知道有多嘚瑟。但他也不太敢表达出来,生怕自己笑得太开心,给容四少火上浇油。论打架,他是打不过容屹的,不是技巧上赢不了,而是容屹有种不顾死活的狠劲儿。 没得到容屹的回答,方清漪也无所谓。 世界上无解的问题多了去了,有的找不到答案,有的给不了答案,而有的根本没有答案。 - 室内灯火通明,客厅空荡,唯独水晶吊灯的璀璨灯光充盈楼屋。 管家循声赶至玄关处,解释:“老爷在会客室与霍氏的商总谈事儿。”旋即,目光触及到方清漪身边,去而复返的容屹,愣了愣,“容总,您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方清漪简单叙述:“我请他在家里吃饭。” 她转过身:“容屹,我先去换套衣服,你在客厅里坐一会儿,行吗?” 雨伞并不大,即便保镖撑伞时,三分之二的伞面都给了她,但她身上依然有被雨淋湿的痕迹。 她穿着挂脖连衣裙,露出优越的天鹅颈线,两臂雪白,和他挥了挥手。上楼的时候,纤细白皙的双腿,笔直修长。高跟鞋踩踏声,远响于雨滴砸窗的声音,他心里飘落万千烟雨。 容屹一直以来喜欢着,雨将下未下的阴霾天,阴沟里肆意生长的苔藓,枯朽颓败摇摇欲坠的枝叶……这些令人倍感压抑的事物,都令他倍感欢喜。 就像他对方清漪的感情。 压抑,窒息,午夜梦回时像是有一双手紧箍住他的喉咙。 他一边挣扎,一边又迷恋这般至死的快感。 漫长的等待里,他手机轻震,点开一看,是方清漪发来的消息。 她问:【你要不要换套衣服?】 他答:【不用。】 她说:【可我看你好像也淋湿了。】 他说:【没关系。】 她问:【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他说:【那是我的事。】 “……” 还是……冷冰冰啊。 方清漪眉梢稍抬,将手机扔至衣帽间的沙发上。她在一个又一个衣柜前穿梭,她的衣服太多,最多穿个三四次便不会再穿,衣帽间的衣服也随季更新。 五年前的衣服当然找不到了,但是她记得有条裙子,和五年前那天她穿的裙子,很像。 约莫过去五分钟,方清漪眼前一亮,她踮脚,取出挂着的裙子。 是真的很像。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换上后,方清漪拿出手机,给容屹发了条语音:“容屹,我是在关心你。” 若有似无的委屈,以及微不足道的埋怨,尾音里有着极具蛊惑气息的温柔。她太擅长如何令他心软,更擅长惹他心动。 消息发出去,她也走出衣帽间。 未消片刻,容屹回了消息:【你别关心我。】 方清漪问:“为什么?” 容屹没回答。 方清漪也不想看到他在手机里的回答。 隔着手机,再缠绵的言语,都是毫无温度的文字。 她想亲耳听他说。 客厅里,依然只有容屹一个人。方清漪下楼前,问管家:“爸爸什么时候谈完事?” 管家:“这不太清楚,小姐是有事要找老爷吗?” 方清漪:“没有,我就问问。” 她只是希望,父亲能够晚点儿回来。和容屹的相处,是一场漫长又无硝烟的持久战,她不希望任何人的出现,影响到她。 “容屹,”方清漪走至他面前,停下,往日清冷的眼里此刻情生意动,语气很软,“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你吗?” 容屹收回望向室外的眼,漠然眸光落在她身上,看清她身上穿的裙子后,瞳仁狠狠震颤。 五年前。 五年前的那天,就是这条裙子。 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开启了他们二人荒诞无度的人生。 方清漪和容屹,并非是五年前认识的。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他们的关系,疏远些,是邻居;亲密些,是青梅竹马。因为他们认识得太久了,久到方清漪都无法记起,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容屹了。好像有记忆以来,容屹都在。 方家是半山腰的别墅,方清漪每每上学,都要坐至少半小时的车。年少时,她是个极度厌恶早起的人。所以她父亲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栋别墅,她上学期间,都住城东的别墅里。 别墅楼与别墅楼间距三米。三米的距离,是容屹和方清漪的距离。 虽说是邻居,但二人并未说过话。 三岁的年龄差,又不在一所学校上学,想认识对方都难。 唯一有交集的事是,二人雇用着同一个保姆。 偌大的别墅,保姆要做的事,只有打扫卫生,以及做早晚饭。事情不多,加之保姆急用钱,所以一人打两份工。当然,她是取得了两边雇主的同意,才这么做的。 保姆话多,偶尔也会当着方清漪的面念叨隔壁楼的主人。 他叫容屹。 比她小三岁。 接连跳级,是个天才少年。 烟瘾很大,客厅、房间里都有数不完的烟头。 会打架,身上隔三差五就有打架过后的淤青。 “看着挺可怜的。”保姆忧心忡忡地评价着。 可怜吗? 方清漪并不觉得。 她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优等生堕落,多有意思的一桩事啊。 所以她偶尔也会,在保姆喋喋不休的话语里,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会带女生回家吗?” “怎么会,倒是有很多女孩子找他,我都接到过好多女孩子的电话。”保姆瞪大了眼,过不了一会儿,连连叹气,“他们那个年纪的小姑娘都看脸,也不晓得看性格脾气。” “容屹的性格不好吗?” “不是说不好,就是……太闷了。”保姆说,“我刚开始去他家干的时候,还怀疑他是个哑巴来着。” 方清漪笑了笑。 保姆在屋内打扫,方清漪走到院子里。 室外空气清新,天上挂着一盏清冷弦月,她坐在秋千上悠闲地晃着,脚尖时不时点地。在某个抬眸的瞬间,脚尖踩地,摇晃的秋千被截停。 那算得上是方清漪和容屹的第一次正式照面。 以往都是擦肩而过,亦或者是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对方。 隔着院子里的铁栅栏,方清漪看见容屹指尖夹着猩红的烟,他一言不发,沉默地和她对视。 谁都没说话。 第二次见面,仍旧是保姆促成的。 保姆局促地搓着手,和方清漪说:“方小姐,我女儿生病了,我想请三天假回老家照顾我女儿,可以吗?” 方清漪当时刚结束考试周,迎来暑假。父亲在外出差,所以她不急着回方家。得知保姆有难事,方清漪并没有为难她,并还体贴地给她转了一千块钱:“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下厨做饭。如果那边太忙,你可以多请几天假。” 一千块钱对方清漪而言微不足道。 可是对保姆而言,是雇主的慷慨与善心。 突然请假就算了,她还转了一千块钱给自己,保姆眼眶微红,神情略羞耻。 方清漪读出了她神情里的欲言又止:“是还有什么事儿吗?” 保姆手攥着围裙裙摆,挣扎之后,还是说了:“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点不礼貌,所以如果你不答应也没关系的。隔壁的容屹,他不吃外卖,就是……如果可以的话……”这个请求实在太为难人了,她有些说不出口了。 “我可以多做一份饭给他,”方清漪似是猜到了她没说的话,“不过,是他来我家吃,还是我去他家做?” 保姆潸然落下,道谢声停不下来。 方清漪目光幽幽,该道谢的是她才对。 感谢保姆给了自己一个,和容屹相处的机会。 翌日。 方清漪拿着钥匙,打开了容屹家的大门。 屋内的装修风格,无比契合容屹身上疏离冰冷的特质。 方清漪走到客厅处,就被身后的一道阴冷声音抓住,“进错屋了,方清漪。” 光尘雀跃。 方清漪在光圈中勾起了嘴角。 她今天穿了条新买的裙子,也没自我介绍,怎么他单看了她的背影,就轻而易举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 梦里容屹又梦见了方清漪。 她从秋千上下来,朝三米之外的他勾了勾手指。葱白指尖上像是挂着把无形的钩子,钩子勾着他下颚。她是操控他生死的刽子手,他活下来的方式,就是靠近她。 容屹翻出自家院子,走到她家院子外。 她手沿着他的脖颈往上,按过他颈间凸起的喉结。他齿间紧咬着的烟,烟头有着更深的牙印。庆幸铁栅栏连接着水泥墙,遮挡住他的蓄势待发。 “你的嘴巴很好看,容屹,我们接吻好不好?”她那双漂亮又含情的眼,让容屹的精神世界,遁入虚空。 他扔下烟,在铁栏杆的缝隙里寻找她的唇。 他醒来,为未完成的梦而烦躁,起身去浴室时,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想到保姆说的话,步子换了个方向,拉开房门的动作,大的他都无法用脑海思考。 然后。 他看到了她出现在他面前。 他眸光卑劣地舔舐着,空气里她的味道。 13 “你好,容屹。”方清漪不喜刁难人,也不喜欢明知故问。 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是问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下,她和他的第一次对话。 容屹眉目疏冷:“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清漪:“保姆临时有事请假回家,这几天,你的用餐问题由我帮你解决。”顿了顿,她问,“是她忘了和你说吗?” “说了。”容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瓶矿泉水,瓶盖拧开后,他问,“你会下厨?” “会一点儿。” “嗯,银行卡卡号发我。” 方清漪瞬间怀疑起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什么?” 容屹喝了大半瓶水,面无表情地睨向她:“报酬。” 方清漪嘴角轻扯:“给你做一顿饭,有多少钱?” 容屹:“和保姆一样的价钱。” 方清漪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语调幽幽:“可我不是保姆,而且我也不差那点儿钱。” 容屹盯着矿泉瓶里的水,“你可以开个价钱。” 方清漪说:“姐姐只是好心,照顾住在隔壁的弟弟。小容屹,你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砰——”的一声。 是矿泉水瓶砸进垃圾桶里的声音。 容屹猛地扭头过来,“你叫我什么?” 方清漪指指自己,“我二十二岁,”又指指他,“你十九岁。” 得出结论,“你比我小,我叫你一声’小容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大学毕业了,你还在读大学,”容屹嘴角掀起讽刺弧度,学着她的逻辑,概括总结,“你叫我一声’学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理直气壮又蛮不讲理的逻辑。 哪有按照学历排长晚辈的? 要按这种方式,保姆阿姨都得叫他俩一声哥和姐了。 “容屹,”她把名字前的“小”给去掉,“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没有。” “那我随便做了?” “……” 容屹没说话,他套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身上有着介乎少年与成熟男人的清冷味道。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身而过。 “做你喜欢吃的就行,”他上楼,只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无所谓。” 方清漪看着他清瘦高大的背影,心里莫名发痒。 刻满了疏离冷淡,也写满了孤独寂寥。 怎么办。 好想抱抱他。 - 容屹比保姆说得还要沉默寡言。 接连三天,方清漪没再听到容屹说过一句话。他们沉默着用餐,用完餐后,容屹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整理凌乱的厨房,清洗餐具。 他什么都不说。 方清漪也什么都不问。 不问满室的烟味。 客厅垃圾桶里的烟头。 也不问东倒西歪的红酒瓶。 更不问家里座机响起时,那头女孩子羞怯的询问容屹的声音。 方清漪捂着电话,像是怕电话那头的女孩儿知道,容屹家里有个异性。 她语气平静:“是个女生找你。” 容屹一言不发走过来,拿过她手心里的手机,决绝无情地挂断电话。 三天以来,他第一次说话,嗓音是被烟酒浸渍过的喑哑,低沉的像是强烈的金属乐:“以后这种乱七八糟的电话,直接挂了。” “都是你的爱慕者,挂了不好吧?”方清漪眼尾曳出笑。 容屹直视她:“都是没关系的人。” 方清漪问:“你总是以这种方式对待那些女孩子吗?” 容屹反问:“这和你有关系吗?” 浑身像是长满了刺,她一靠近,便被利刺扎的血流成河。 可她爱死了在悬崖上走钢丝的快感,血液激荡她骨子里不羁的灵魂,隐藏在温婉从容表皮下,她的任性、肆意,侵略全身。 “姐姐脾气好,不和弟弟计较。”方清漪若有似无一声喟叹。 容屹抬眸,睫毛浓密,眼睫处投下的阴影甚浓。 他语气很冲:“我不是你弟弟,方清漪,别叫弟弟叫的那么熟。” 方清漪愣了下。 意识到自己冲她发火,容屹心里一万个懊恼。 可他最讨厌她把他当小孩儿。 他没有解释的习惯,天生不会低头。此刻,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虚无地漂浮在空中。过半晌,他说,“晚上有事,回来会很晚。” “晚饭要给你留一份吗?”方清漪对感兴趣的人事,有着盲目的宠爱,上一秒他朝她发火,下一秒她就能忘记。毕竟她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对胃口的人,所以不管他如何坏脾气,她都能做到无原则无底线的包容。 容屹的瞳仁是深沉的黑,眼睫低垂,他说:“要。” 方清漪笑:“好,我等你回家。” 风和她的笑一同灌进他的脊骨里。 屹立笔直的脊梁,好像脆弱的不堪一击。 像随时随地都能为她低下头来。 容屹抿了抿唇,原来这里是他的家,那他今晚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也是他的家。 容家。 他竟然有两个家。 只是一个家里,有他喜欢的人,另一个家里,没一个人欢迎他的到来。 车库里跑车发动机轰鸣声在深夜里响起,划破平静午夜。 方清漪等得太久,在客厅里睡了一觉。被吵醒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屹上楼。于是她走向去往地下车库的楼梯,穿过地下室时,脚步停住。 地下室的沙发上,容屹浑身是伤的躺在那里。 脸颊处红肿乌青。 嘴角渍血。 手背骨节处血液蜿蜒。 察觉到动静,他紧阖的眼睁开,沉默无声地望着她,然后,嗓音嘶哑:“滚。”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潦倒狼狈的模样。 容屹嘴里漫着铁锈味,“方清漪,滚。” 话音落下不到三秒,他如愿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 容屹嘴角掀起讽刺弧度。 看吧,所有人都会远离他,她也不例外。 只是沉闷的地下室里,脚步声突兀响起。容屹掀开眸,看到方清漪提了个医药箱,走到他面前,半蹲而下。她打开医药箱,碘伏擦拭他身上的伤。 他手背处很多擦伤,酒精消毒,他喉处压抑着嘶声。 “我轻一点,”方清漪抬睫,“你忍一忍,容屹。” 随后,容屹没发出一声响。 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任她摆布。 方清漪都快怀疑他死了,有一块地方,破皮了,里面的肉被翻出来。她看的都心惊肉跳,可他纹丝不动,好像没有任何痛感。 她忍不住看他,正好撞上他望向自己的细窄眼缝。 “不痛吗?”她问。 “痛。” “那怎么不喊出来?” 容屹闷声:“你让我忍着。” 方清漪顿了下,而后笑出来:“这么乖啊。” 容屹似乎察觉到她要说什么,烦闷道:“别再喊那个词,听着烦。” 那个词。 是哪个词? 哦。 是弟弟。 “不喊,再也不喊了。” 方清漪忽地放下他的手,身体前倾,凑近他脸。 距离突然拉近,空气滞住一瞬。 容屹感觉到自己受伤的脸,整张脸都处于麻木的状态,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僵滞。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机械地动着唇齿,“你干什么?” “看看你脸上的伤。”方清漪樱桃色的唇,笑意轻佻,“不然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 “打架打赢了吗?”方清漪弯腰找碘伏棉签,随口问道。 “他被送去医院急救室了。” 方清漪无起伏的声调,夸奖他:“打赢了啊,真不错。” 地下室只点了一盏橘色地灯。 昏黄朦胧的灯落在她身上,嵌出的阴影罩住他半张脸,辨不清他脸上的情绪。许多伤处传来痛感,刺激着他的身体的同时,也刺激着他的大脑。 蓦地,容屹问:“不问我为什么打架吗?” 方清漪说:“你总有你的理由。” 容屹忽然笑了,方清漪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少年感其实更强烈些。沉澈,清冷。 处理得差不多了,方清漪把碘伏棉签扔进垃圾桶里。 “方清漪。”他叫她。 她侧眸,他脸上神情如平常般冷淡。 “嗯?” 沙发并不宽敞,他长手长脚,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方清漪半蹲在他面前。二人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很久之后,容屹才开口。 “你别关心我。” 再一次将她推开。 方清漪帮他处理着伤口,几番动作后,头发稍显凌乱,横生出些许妖媚风情。她缓缓靠近他,指尖在他的下颌处来回盘旋,却被他抓住。容屹力道很大,她皮肤嫩,几秒的时间,白皙的手腕处都是充血的红。 “方清漪你——”容屹一双眼里,有着山哭海啸。 “还真是弟弟,”方清漪丝毫察觉不到疼似的,笑吟吟着,呵气如兰,“看不出来吗?我不是在关心你。”她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吐出七个字。 “——容屹,我在勾引你。” 房间里久久没有动静。 容屹一双眼盯着她,瞳仁里仅有她的存在。她是天生的情人,有着浑然天成的媚感,笑不笑都动人。与生俱来的万千宠爱,让她连低姿态的勾引都做成高姿态的施舍。 她并非在勾引你。 她只是施舍她的爱给你。 你愿意吗? 容屹,你愿意接受这份施舍吗? “离开这栋房子,你还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不同于红肿的脸,他唇色是病态的白。 方清漪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转头就会忘了这句话?” 容屹没说话。 电流似乎出了问题,光时亮时暗,诡谲的光影变幻中,他脸上情绪更显晦暗。整个人万分安静,安静的令人害怕。像是死亡前的寂静,而死亡于他而言,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明昧交替的光影,是昼夜交替。 时间的界定在此刻变得不明朗,方清漪想关了灯,据说黑暗中,人会更脆弱,也会更……容易被引诱。在她起身的那一秒,容屹的动作比她更快,更急,更猛。他拽着她,把她整个人都压在沙发里,他双手撑在两边,气息压着她的喉管,“为什么要走?” “……” “不是说勾引我吗?” “……” “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容屹说完,不留她任何思考时间,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猛烈得近乎侵略的一个吻,缠绕在彼此的唇舌间。 横冲直撞,不含任何技巧。只是为了回应她口中的勾引,回应她,勾引成功这件事。 方清漪用几秒钟的时间回神,回神后,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热烈地回应着他。指尖揉着他柔软的头发,舌尖描摹他的唇线,感受到他唇齿间铁锈味的气息,以及浅淡的尼古丁味道。 他们吻了很久,离开时,彼此的呼吸声凌乱粗重,心跳声震天骇地。 …… …… 容屹无法控制,在看到她穿这条裙子时的心情。 强而有力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以及。 往事重演般。 他说的那句:“你别关心我。” 她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为什么要追问,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 “为什么不让我关心你?” “你在害怕吗?容屹。” 容屹眉间掀起褶皱,显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方清漪走至他跟前,鞋尖与他的鞋尖相抵。她歪头,耳边戴着的是他给她买的那对耳坠,耳坠在空中摇晃,他脑海里浮现着的,是她坐在院子秋千里,摇晃着的双腿,白的惹眼。他无法挪开视线,只能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原来有的时候,勾引是无声无息的,是她什么都不做,他便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容屹的心跳越发剧烈,似有预感她下一句会问的话。 一定。 一定是那一句。 她穿上多年前这条裙子,一定是为了引导出那一句勾引。 “怕被我爸爸知道我和你认识,想借着我和你的关系达成两家公司的合作?”方清漪弯着嘴角,温柔的真像个知性大姐姐,“那你大可放心,我爸爸最讨厌裙带关系了,他更不会利用他最宝贝的女儿达成合作。” “……” 话音落下。 方清漪就看到容屹脸上的表情,有着扭曲的难以置信。 哎呀。 又被她玩了一遭。 豪门圈内令人闻风丧胆的容四少,还是和多年前一样—— 任她拿捏。 14 打断二人之间难以言说氛围的,是方正邺的声音。 “清漪,回家啦。”方正邺略疑惑,“容总不是走了吗,怎么……” “爸爸,我邀请他在家里吃晚饭。”方清漪走到他身边,熟稔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解释。 方正邺不无疑惑:“刚刚我邀请容总留下吃饭,容总还说有事要走。” 方清漪心知肚明,压根没有事儿,只是容屹随便找的一个理由敷衍方正邺罢了。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猜不透容屹的想法,却没想到,容屹还如多年前一般,心思简单,通透,澄澈。 怎么办呢。 她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再度翻涌上来。 好想。 再和他玩一次。 方清漪天生喜欢刺激,与容屹有过的刺激,难忘到她想再次经历。 人身上的劣根性,很难剔除。 “事情应该解决了吧,容总?”方清漪侧眸瞥向容屹,朝他使了个眼色。 容屹顺势说:“解决了,现在没什么事儿了。” 方正邺到底是不适合做生意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眼神交流他都察觉不了,爽朗大笑,“那就留在家里一起吃晚饭吧。” 容屹敛眸:“方总,麻烦您了。” 方正邺说:“不麻烦,不麻烦。” 随后,方正邺拉着方清漪先去餐厅。 身后,容屹和商从洲并排走。 二人用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对话。 商从洲:“真能装。” 容屹很谦虚:“客气客气。” 商从洲:“你知道你现在什么嘴脸吗?” 容屹:“事业有成,谦虚有礼的后辈嘴脸。” 商从洲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我看你是不要脸。” 容屹表示:“我知道。” 商从洲被他的耿直给打败,未几,评价道:“还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无耻之徒。” 容屹:“谢谢夸奖。” …… 晚餐时,方正邺和商从洲没再聊公事。 所以方清漪一直以来都觉得她爸爸不适合做生意。适合做生意的人,是精明,圆滑,擅于见缝插针。方正邺保守正派,不会吹嘘溜马,更不会阿谀奉承那一套。 方清漪拿筷子拨弄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须臾,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方正邺的话里。 “我记得商总是在师大附中读的中学吧?我家清漪也在那儿读的,你俩就差两岁,说不准以前还见过。” “……” “……” 方清漪敏锐地嗅到另类的气息。 她拿筷子的手指,松了又紧,面色无异样,微微笑。 商从洲余光注意到身旁的容屹夹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蹦——” 骨头好像都被他咬碎了。 商从洲敬小慎微,生怕自己也成了容屹嘴里的骨头。 商从洲道:“或许有见过。只是学生时期的事儿离我太久远了,我现在连同班同学长什么样儿都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记得,容屹和方小姐以前是邻居。” 方正邺为之一惊,显然没料到他俩还有这层关系,忙不迭向方清漪求证:“真的吗?” 方清漪:“嗯,我住华清府时,容屹就住我隔壁。” 华清府就是他们曾住别墅的别墅区名。 注意到她提到容屹时,没有用“容总”这客套的称呼。方清漪向来讲究礼貌周到,如果不是关系还算不错,她决计不会叫对方名字。 方正邺问:“你们以前很熟吗?” 方清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向容屹。 她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巧桌面。时间沿指缝中溜走,心脏被她操控。 “是挺熟的,”她问容屹,“容屹,你说对吧?” “……”容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她,一会儿要避嫌,一会儿又与他拉近距离,但他确实也无法拒绝她的一举一动,除了迎合,毫无办法,“嗯,挺熟的。” 熟的不能再熟的关系。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身体了。 相熟程度,连她亲生父母都得认输。 “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方正邺状似埋怨口吻,“早点儿说,我就让你回家了。好歹也算是邻居弟弟,你这做姐姐的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他一番的。” “咳咳咳……” 一旁的商从洲正喝水,被水呛的直咳。 容屹顶着黑的不能再黑的脸,不耐烦地伸手拍他的背,替他缓和。 商从洲一边用纸擦脸一边憋着笑道歉:“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弟弟。”最后两个字,被他着重强调。 天知道容屹有多讨厌弟弟这个称呼。 偏偏挑明姐弟关系那人的,还是方清漪的父亲。 他未来岳父。 忍。 除了忍,容屹别无他法。 容屹还是忍不住,小声腹诽:“我没姐。” 方正邺没听清,“什么?” 桌底下,容屹的脚被踹了一下,他闷哼着,却没收回脚。 他敛眸低头,一声不吭,空间气氛遽然沉寂住。 方清漪又踢了他一脚。 容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不情不愿地开口:“我说,我和方清漪私底下还有联系。” “是吗?”方正邺喝了口茶,“我怎么没听清漪提过你?清漪?” “我俩也是最近才联系上的。”方清漪说。 “嗯?” “爸爸您忘啦?我大学毕业那年和您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我把那套房子给挂牌卖了。”方清漪说的轻巧,“我没住那儿,自然就和容屹断了联系。” 方正邺饮了口茶,恰到好处的水温,他却有种喉管被灼烧的炙热。 在场的除了方正邺,其余仨都是人精。瞬间察觉到方正邺霍然变化的情绪。 方清漪大概气还没消,故意说这话气他,肯定不会再安抚他。 容屹除了安慰被方清漪抛弃的自己,别人他是不会安慰的。 最后还是长袖善舞的商从洲出面调解气氛:“以前的事儿没什么好提的了,都过去了,人嘛,最主要的是活在当下。方叔叔,您看他俩多有缘,分开这么多年还能遇见。”话里的别有用心,属实明显。 方正邺肯定地点头:“说明他俩有姐弟缘。” “……” “……” 商从洲憋笑憋得要疯了。 这老头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这么不会来事儿呢? 容屹面无表情:“方总。” 桌子底下踹他的那只脚也疯了,踹他踹的停不下来。 容屹被踹的疼了,还是伸着脚,任方清漪踹。 方正邺提神:“容总?” 容屹说:“方清漪不让我叫她姐姐。” 方清漪一愣。 方正邺也愣住:“啊?” 容屹面不改色:“她说她长得年轻又漂亮,让我叫她妹妹。” “咳咳咳……” 商从洲再一次被水呛到。 容屹斜睨他一眼,“二哥,能小心点儿喝水吗?” 商从洲无语望天,你能小心点儿说话吗?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不止是商从洲有这种想法,方清漪也是。狗容屹,你是真的狗! 方正邺疑心疑面,毕竟是自己一手栽培的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当父亲的再清楚不过了。处事冷静从容,为人大方端庄,是最典型的大家闺秀。明明年长,偏让对方喊自己妹妹,方正邺觉得这不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方正邺问:“清漪,容总说的是真的吗?” 方清漪还是给容屹几分面子的,“以前和他开过一次玩笑,没想到小孩子爱记仇,记了这么久。”是给了几分面子,但给的面子不多。 被称为小孩,容屹更不爽了。 底下踹他的脚更用力。 方清漪瞪了他一眼:闭嘴。 容屹带点情绪的脸,还是成了低眉顺眼的姿态。 “爸爸,您别总是叫他容总,”方清漪说,“他有名字的,容屹。” “啊容、容屹。”方正邺也不擅长人情往来,更不擅长拉拢关系,生意场里最基本的社交手段都不会,叫容屹名字的时候,还稍显局促,磕磕绊绊的。 容屹弯起嘴角,温驯模样,与他问好:“方叔叔。” - “不是我说,你这未来老丈人真不适合做生意。” 回去的路上,商从洲让司机先走,自己坐上了容屹的车,喋喋不休,“就单为人处世这点儿,他连自己女儿都比不上。多好的攀关系机会,我们仨都送到他嘴边了,他只需要张开嘴吃就行,他倒好,张开嘴,直接一口气吹走——” “二哥。”容屹打断他。 商从洲“嗯”了声。 容屹说:“我未来老丈人为人如何,你别做评价,我听得很不舒服。” 商从洲冷嘲热讽自家兄弟的时候毫不手软:“你把他当未来老丈人,你未来老丈人可是把我当未来女婿,你确定还要替他说话?” “你不想被我从车里扔下去,就别说这种让我听了不舒服的话。”容屹非常有礼貌,“谢谢。” 只是这声“谢谢”,商从洲是没听出任何感谢合作的意味,他听到的是,威胁,恐吓。 商从洲失笑:“行,不谈私事,聊聊公事,聊聊正鼎集团和霍氏的合作。” 容屹正有此意:“你和他聊了一下午,有什么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 “什么?” “没有任何合作的想法。” “……为什么?” “我是商人,商人是以赚钱为目的的,正鼎没有任何价格优势。”商从洲话锋一转,“当然,看在你的面子上,霍氏可以一分钱不赚签下合作合同。说真的,你俩要是真能成,哥几个倒贴钱都得促成这桩合作替你讨好老丈人。但是按照方正邺的性子,他要是知道其中的蹊跷,会是什么反应?” “利用自己女儿得到的合作,”商从洲轻哂,自问自答,“他怕是会羞愧的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 今晚的交流下来,容屹大概摸清了方正邺的性子。 商从洲说的,不无道理。 容屹烦躁地抓抓头发。 红灯停。 红色光亮穿过挡风玻璃,落入他冷淡的双眸。 容屹直视远方,神情晦涩。 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叮——”响。 容屹没心思看是谁发来的消息。 商从洲瞥了一眼,幽声道:“你姐姐发来的消息。” 换来容屹正脸朝过来,脸色是骇人的阴冷。 商从洲束手就擒:“小容屹,你现在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我好歹是你二哥,是你长辈,给长辈一点儿尊重行吗?” “尊重是相互的。”容屹捡起手机,解锁。 “我没有尊重你吗?”商从洲眉梢轻挑,玩世不恭地笑着,“她比你大三岁,你叫一声姐姐,不是应该的吗?” “二哥。”容屹平直的声调,“我只说一遍,我没把她当姐姐。” “一次都没有吗?”商从洲饶有兴致地问,“你俩一直都是邻居,小时候总有把她当姐姐吧?” “太小的时候没注意到她。” “……” “等到注意到她的时候,也没把她当姐姐对待。” “那你把她当什么了?” 绿灯亮。 容屹动作干脆利落,踩下油门。 以安全性能享誉全球的豪车缓慢行驶,容屹毫无起伏的声线,却透着浓郁的危险气息。 他说:“女人。” 一个对他有着致命性吸引力的女人。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叫自己喜欢的女人,姐姐。 他永远都不会叫方清漪姐姐。 因为他对她的心思,从来都不清白。 路口许多,交通信号灯,再一次的红灯亮。 容屹终于看清手机里,方清漪发来的消息。 方清漪:【我们谈谈。】 容屹:【谈什么?】 方清漪:【合作的事。】 容屹平生最烦的便是利用裙带关系达成目的,可一旦涉及方清漪,他巴不得她把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通通对他使一遍。说他将自尊踩在脚底也好,说他轻贱也罢,那又如何呢?反正能得到她的一个眼神,对过去许多年只敢在人群里偷偷看她的容屹而言,已经是无上荣光。 他嘴角勾起,慢条斯理的打字,一句话还没打完,方清漪迫不及待地又发了一条消息。 方清漪:【我忘了,合作的事儿不是你负责的,你把商从洲的微信推我。】 容屹的脸,比远处漆黑夜幕还黑。